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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玉龍美豪客][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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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第 一 章 鄉野隱士        第 二 章 麻子賭局        第 三 章 絕學外傳
第 四 章 故舊夜訪        第 五 章 宦門紅顏奇女子        第 六 章 順天、應天兩京
第 七 章 謝家廢園降玉龍        第 八 章 胭脂井畔尋英豪        第 九 章 王府幽魂竟故人
第 十 章 胭脂井下謁真陵        第十一章 臥虎藏龍相國寺        第十二章 雙鳳巧遇
第十三章 片紙留線索        第十四章 單入虎穴報僧仇        第十五章 玉龍談佛
第十六章 輝縣尋花子        第十七章 馬家舊識        第十八章 細說當年
第十九章 臥龍崗奇遇        第二十章 金花奇蠱        第二十一章 妾心難忘薄倖郎
第二十二章 遍尋古跡處        第二十三章 奇功折金蠱        第二十四章 奇遇俏佳人
第二十五章 不平凡的姻緣        第二十六章 心碎腸斷在赤壁        第二十七章 雙姝獻身難婉拒
第二十八章 武當驚變        第二十九章 獨闖武當朝金頂        第三十章 朝君子散談心
第三十一章 一心但願修行去        第三十二章 飄然獨行斥永樂        第三十三章 客棧燈下會玉人
第三十四章 夜半鬧鬼亂索命        第三十五章 鐵券丹書        第三十六章 比翼雙飛人同嫉
第三十七章 秦淮河畔脂粉郎        第三十八章 溫情滿園        第三十九章 群梟就擒俠宗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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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金陵正式建都,始於明太祖統一中國,開山築城,城牆長達六十一里,東連鍾山,西踞
石頭,南阻長干,北帶 
  後湖,辟十六門以通四方,築宮城以鎮華夏,並改名「應天府」,別號「南京」。 
  所謂鍾山龍蟠,石頭虎踞。 
  這個地方,明太祖炮打「功臣樓」,火焚「凌煙閣」,灑下了多少赤膽忠心的功臣碧血。
多少汗馬功勞隨著那陣震耳欲聾的炮聲,那陣上衝雲霄的煙火化為灰燼,飄散了,飄散了,
飄向天際,飄向雲表,成為一點點,一點點,終於漸漸地被人遺忘了。 
  此後,他安心,但又痛苦,孤寂地過了廿四個年頭,安安穩穩以了,廿四年的黃袍! 
  他安心,那是因為所有功臣付之一炬,盡化灰塵,唯他獨尊,沒有人再霸兵權,不虞有
人再奪他的帝位。 
  固然,對那些功臣的後世,他應封盡封,爵祿極其豐厚,然而,那只是毫無實權脅王侯
空名而已! 
  可是,他又痛苦、孤寂什麼? 
  這兒揭開一頁不見於歷史,卻驚天動地的史實。 
  明,洪武年間,應天府南京。 
  金風送爽,丹桂飄香,滿山楓葉紅遍! 
  夕陽裡,一騎快馬直馳皇城朝南正門! 
  馬,是匹雪白的龍駒,然而它的毛色卻被黃塵佈滿了,而且顯得有點疲累! 
  鞍上的人,是個身材頎長的白衣文士,他,長眉斜飛,鳳目重瞳,俊美而英武。那高華
的氣度,那隱隱透射 
  的威嚴,有點懾人。 
  他三十多歲年紀,也許是因為長途跋涉,飽經風霜,也許是長年的飄泊,使他在滿身文
弱的書卷氣中帶著剛 
  健,使他在那張沒有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歷練。 
  另外,他膚色有點黝黑,那該是由於風吹雨打太陽曬的緣故! 
  這麼—個人,這麼一襲布衣,他竟直闖皇城。 
  在那年頭,像他這麼一個人快馬闖皇城,論罪是要抄斬滿門,株連九族的! 
  當然地,他被擋了駕—— 
  暮色裡響起了一陣叱喝:「停馬!」 
  離皇城正門猶數丈,盔明甲顯,雄赳赳,氣昂昂的守城禁衛軍一下湧過來十幾個! 
  隨即,其中閃出了一名跨刀武官,他目注白衣文士綻舌怒道:「大膽狂生,你要……」
  馬上白衣文士勒馬控韁,淡然說道:「我要進宮!」 
  哈,不但要進皇城,而且要進大內! 
  那名武官臉上變了色,厲喝說道:「不知死活的狂生,你的書讀到那兒去了,策馬闖皇
城已是大罪一條,你 
  竟還要……」 
  白衣文士淡淡一笑,探手自鞍旁行囊中扯出一物,往身前—托,道:「我要是穿上這個,
你讓不讓我進去?」 
  那名武官直了眼,布衣文士何來袞龍黃袍?定了定神,他倒身大禮一拜,然後遲疑著問
道:「您是……」 
  白衣文士一擺手,淡然說道:「上報!」 
  那名武官一抬手,身後一名禁衛軍飛步入城! 
  未幾,急促蹄聲響處,由皇城裡飛一般地馳出一匹快馬。鞍上,是名大內內侍,老遠地
便揮手叫道:「聖上有 
  旨,放來人進城!」 
  一陣金鐵交鳴,執戟禁衛軍閃退兩旁,那名武官忙迎上前來,抱拳欠身施禮:「見過公
公!」 
  那名內侍聽若無聞,兩眼直瞅著白衣文士,直愣愣地,滿臉詫異神色。顯然,他只是受
命傳旨,也不知道皇 
  上為什麼會特准這麼一位布衣文士進城進宮! 
  白衣文士一句話設說,淡然一笑,手托黃袍,策動坐騎,馳進了皇城正門,那名內侍跟
在後面撥轉了馬頭! 
  蹄聲已聽不見了,但是那名武官猶自怔在那兒! 
  本難怪,這該是他補進禁衛軍,禁衛皇城以來,從未碰見過的事,便是想也沒有想到過!
  口 口 口 
  這兒是深宮大內的一方,看樣子,像是御用書房。房內琉璃燈高懸,房門外還站著兩個
侍衛。 
  琉璃燈那明亮的燈光下,負手緩步踱著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他身著一身便服,但那
便服掩不住他那超人的威嚴! 
  他龍眉鳳目,眼神特別懾人,最扎眼的是他左頰下有顆小肉瘤,小肉瘤上還長著一小撮
毛! 
  突然,他停了步,雙目直逼房外。這時,一名內侍低頭急步奔入,躬身奏稟:「啟稟聖
上,客……」 
  中年人臉上掠過一抹驚喜,喃喃說道:「他終於來了,終於回朝了。請!」 
  請,得皇上說個請字的人,該是絕無僅有! 
  話聲方落,白衣文士低頭跨入,一撩衣衫,大禮拜下:「罪臣叩見聖上。」 
  中年人一陣難掩的激動,伸手把白衣文士扶了起來:「起來,起來,你是怎麼了,跟我
還來這一套!雖說我是皇上,但我這身黃袍還不是……」 
  白衣文士截口說道:「陛下,這是倫常!」 
  「倫常?」中年人笑著搖了搖頭,道:「當初要沒有你,我能有今天麼?坐!坐!」 
  那名內侍搬過了一把錦椅。 
  白衣文士欠身說道:「陛下,罪臣待罪之身……」 
  中年人手一擺,道:先坐下,聽我說!」 
  白衣文士遲疑了一下,又一欠身,道:「罪臣遵旨,謝陛下隆恩!」 
  中年人坐了下去,白衣文士也坐了下去! 
  坐定,中年人向著那名內侍擺手說道:「出去,沒有朕的話,任何人不許前來打擾!」
  那名內侍應了一聲,低頭走了出去! 
  這書房裡,就剩了中年人跟白衣文士兩個,琉璃燈輝煌的燈光下,有著短暫的一陣沉默。
  忽地,中年人輕歎了一聲:「卿家,可知道你離朝去朕多久了?」 
  白衣文士道:「回奏陛下,罪臣知道。」 
  中年人搖了搖頭,臉上浮現一絲苦笑:「不少年了,在這不少個歲月中,朕連下聖旨,
曉諭天下,甚至遠及四方藩屬,一直到處找尋你……」 
  白衣文士雙眉微軒,道:「罪臣知道,所以今天罪臣回朝面聖,領受處置!」 
  中年人唇邊閃過一絲抽搐,歎道:「朕於奠基之初,為後世子孫,朱家天下計,確曾殺
戮了不少功臣,朕也不否認當初確有殺你之意。這數年來的前一段時期,朕找你也是為殺你
以除後患,可是到了後一段時期,朕卻改變了主意……」 
  白衣文士沒有接話。 
  中年人接著說道:「如今,朕找你只是想跟你你談,也就是說朕很想念你,你明白麼?
卿家。」 
  「罪臣以為,陛下多疑泯智,自斬國基,所作所為也未免太狠太絕了些,後來的胡惟庸
不必提,劉伯溫、徐達、胡大海等人人有輔佐開國之功,到頭來卻落得—個悲慘下場,陛下
何忍,固然,陛下為的是朱家天下,後世子孫,然而陛下該明白一點,倘朱家子孫人人聖明,
無人能奪朱家天下;倘朱家後世不肖,便是百姓,也能亡明啊……」 
  中年人身形顫動,臉上抽搐,點頭歎道:「朕明白,朕明白!可惜朕明白得太晚了,所
以我優待厚賜他們的後人,人人有追封,子子孫孫承襲爵祿,所以我才把你找了來呀!」 
  白在文士道:「厚待追封是陛下對他們的愧疚有所補救,把我找來又為何?」 
  中年人道:「朕找你來,一方面是為了一吐心中鬱結,另一方面也是要利用這難得的一
次見面機會,托付你一件事!」 
  白衣文士道:「陛下請吩咐,罪臣一本當年輔佐之旨,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中年人一歎說道:「朕早該知道你值得信賴……」 
  略頓,接道:「朕托付你的是,朱家後世倘有不肖子孫,盡可取而代之!」 
  白衣文士一震,低頭道:「罪臣不敢!」 
  中年人道:「卿家,朕說的是肺腑之言,你該知道,這天下、這黃袍、這寶座,原來是
卿家你掙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 
  「難道不對?」中年人道:「論輔佐,伯溫功高,論軍功,徐達為最,然而,事實上只
有朕明白,最高的功勞該屬於卿家。朕記得,當年起事,你奔走調協,最受各方愛戴,只要
你說一句話,各路兵馬會擁你而不擁聯,然而你卻將黃袍加在了聯的身上,朕早該知道你是
個怎麼樣的人了。如今朕命你取朱家後世不肖子孫而代之,乃理所當然之事……」 
  白衣文士有著短暫的一陣激動,道:「陛下盛意,罪臣感激涕零,然而罪臣願一本當年
初衷輔佐本朝……」 
  中年人一歎道:「卿家,要知道,朕的話並非無故而發,太子標已先朕而去,太孫允忞
(後日的建文帝)今年只有十七歲,朕的二十四個兒子之中,無一是接位之才,所以朕才托
付你……」 
  白衣文士道:「罪臣願輔佐本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卿家,你這不是表現忠心,而是使朕在臨崩之時憂慮不安!」 
  白衣文士遲疑了一下,毅然說道:「那麼,罪臣遵旨!」 
  「這才是!」中年人笑了,笑得很爽朗,卻也難掩一絲淒涼意味,道:「卿家無罪,罪
在朕躬,如今你不可再自稱罪臣,請恢復當年你我之間的原有稱呼!」 
  白衣文士忙道:「罪臣不……」 
  中年人「嗯」地一聲,道:「你這樣是讓朕難受,別忘了你才是真正的當今世上第一人,
也別忘了朕這身黃袍是怎麼來的!」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這麼說,罪臣越發地不敢!……」 
  中年人笑道:「那麼朕不說!」 
  白衣文士欠身說道:「臣遵旨!」 
  中年人笑了,這回笑得更爽朗,道:「膩人煩人的事兒不談了,談談咱們的私事。多年
不見了,朕還沒問我好!」 
  白衣文士道:「托陛下洪福,臣……」 
  中年人道:「我!』 
  「是!」白衣文士道:「我尚稱粗健!」 
  中年人笑道:「說服你還真不容易,又回到武林去了。」 
  「不。」白衣文士道:「我也有多年沒跟武林中的昔年舊識來往了,這多年來,只在一
處鄉隅務農度日!」 
  「好愜意。」中年人道:「你知道,朕本淮西布衣,那生活值得追憶。如今披上這身黃
袍,倒覺得處處受了它的拘束。對了,有件事朕以為你該知道一下,你知道『胭脂井』?」
  白衣文士點頭說道:「我知道。」 
  中年人笑了笑,道:「在『胭脂井』畔,有座美輪美奐,宏偉莊嚴的王府至今空著,朕
為那些雕樑畫棟,狼牙 
飛簷惋惜……」 
  白衣文士一陣激動,道:「陛下,我感激……」 
  中年人笑道:「感激並不能驅散那長年的塵封網結!」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 
  「還有!」中年人截口說道:「朕也以為你該去打聽打聽,天下各地諸王之中,有那處
那位有名而無實,至今懸著空缺……」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淡泊名利,不求聞達!」 
  中年人「哈!」地一笑,道:「倒真是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朕的無冕之
王九千歲,對那座王府跟那個空名,你打算怎麼辦?」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請還我布衣!……」 
  中年人道:「那麼你適才輔佐之語,就純出虛假!」 
  「不然!」白衣文士道:「陛下,布衣未嘗不能佐君王!」 
  中年人道:「在軒冕,近廟堂,豈非更好?」 
  白衣文士道:「我感激,但我請……」 
  「行了,別說了!」中年人一抬手,道:「你才是天下的第一忍人,讓朕考慮一個時
期!」 
  白衣文士口齒啟動,終於毅然說道:「陛下,事實上我今天已經把陛下當年賜的龍袍帶
來了!」 
  中年人「哦!」地一聲,道:「你想幹什麼?」 
  白衣文士道:「請陛下收回龍袍,還我布衣!」 
  中年人道:「你那麼堅決?」 
  白衣文士道:「否則我今天不會把陛下的御賜帶來!」 
  中年人臉色微變,半晌始一點頭,道:「好吧!朕勉強答應收回袍服,但絕不再答應撤
銷封號,那有名無實的王跟那座王府,就讓它永遠空著好了!」 
  白衣文士道:「陛下!」 
  中年人道:「你別不知足,也別得寸進尺,要知道,這已經是朕自登基以來,對臣子最
大的讓步!」 
  白衣文士道:「那麼,我只有遵旨了!」 
  「這才是!」中年人道:「只是,那爵位,那王府,朕讓它空著候你多年,而如今你來
了,卻仍要讓它空著,未免太令人傷心生氣!」 
  白衣文士道:「陛下知我,當能諒我。」 
  中年人搖了搖頭,道:「真要說起來,共事這多年,朕如今才算知你!」 
  白衣文士道:「我很感激,陛下,還有……」 
  中年人凝目說道:「還有什麼?」 
  白衣文士探懷摸出兩冊黃絹為面的書冊,道:「這是兩本上下兩冊的武學秘笈,請陛下
收著……」說著,雙手遞了過去! 
  中年人詫聲說道:「朕又不習武,更不是武林人,你把這上下兩冊的兩本武學秘笈交給
朕幹什麼?」 
  白衣文士道:「請陛下先收著,再容我說明!」 
  中年人道:「好吧!朕聽聽你要說什麼!」 
  滿臉詫異地把兩本秘笈接了過去! 
  白衣文士坐穩身形,道「陛下,我一身所學,皆來自這兩本秘笈!」 
  中年人「哦!」地一聲驚呼,說道:「這兩本小冊子會有這麼大的用處?」 
  白衣文士淡淡說道:「事實上,它是天下武林中人,不惜殺身喪生,人人夢寐以求的東
西,我也只僅得這秘笈上所載武學的十之八九!」 
  中年人道:「那麼,你把它交給朕幹什麼?」 
  白衣文士道:「陛下聖明,難道還不明白麼?」 
  中年人想也未想,逕自說道:「朕不明白!」 
  白衣文土淡淡一笑,道:「以我看,陛下已瞭然於胸了!」 
  中年人倏然而笑,旋即皺了眉:「朕明白了,可是朕不以為你該這麼做!」 
  白衣文士道:「陛下,這在表明我的心跡,凡任何一人,只要他習會了這上、下兩冊所
載的武學,都能制我。這也表示,我跟武林斷絕了往來,陛下可以放心了。」 
  中年人道:「卿家,朕早就放心了,要不然朕會摒退左右,跟你在這御書房裡促膝密談
麼?」 
  白衣文士道:「不管怎麼說,我把自己交給陛下。」 
  中年人笑了笑,道:「好吧!朕收下了!……」 
  隨手把那兩冊秘笈丟在了書桌上,轉過身來含笑又道:「卿家,有個人跟朕一樣地等了
你多年……」 
  白衣文土道:「陛下是指……」 
  中年人笑道:「你想還會有誰?」 
  白衣文士神情一震,道:「陛下,是……衛娘娘!……」 
  中年人搖頭笑道:「是她不錯,但她不是娘娘!」 
  白衣文士詫聲說道:「她,她不是娘娘?」 
  中年人點頭笑道:「她不是娘娘。怎麼,你以為她嫁了朕?」 
  白衣文士瞪圓了一雙鳳目,道:「陛下,難道沒有?」 
  中年人斂去了笑容,神色有點黯淡,道:「沒有,是的,沒有。多少年了,她一直不答
應,你知道為什麼?那只為等你。朕現在明白了,當年她對你我一視同仁,而實際上你在她
心裡的份量,要較朕重得多。對你,是兒女之情,對朕,卻只是君臣朋友之誼。這種事勉強
不得,所以朕由她等你。如今當著你,朕再把當年對她的戲封撤銷。」 
  白衣文士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令人難以意會萬一,只見他身子顫抖,只見他臉上抽搐,
只聽他喃喃自語:「當年我悄然離朝,有一半也是為了她,沒想到她竟然沒有……這,這從
何說起……」 
  目光一凝,道:「陛下,她現在何處?」 
  中年人道:「現在後官,她等了多少年,你該見見她!」 
  「不,陛下。」白衣文士一搖頭,道:「我不能也不願見她!」 
  中年人訝然說道:「你不能也不願見她?」 
  白衣文士毅然點頭,道:「是的,陛下!」 
  中年人錯愕地道:「那,那為什麼?」 
  白衣文士淡淡說道:「不為什麼,陛下!」 
  中年人道:「總得有個理由?」 
  白衣文士道:「陛下要一定問我理由,我只能說如今我只是個莊稼漢!」 
  「莊稼漢?」中年人豁然笑道:「憑勞力,靠雙手,農家之樂無窮,莊稼漢有什麼不
好?」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忽地站了起來,道:「陛下,我想告辭了!」 
  中年人忙跟著站起,道:「你要走,那怎麼行?」 
  白衣文士道:「陛下,已到了該走的時候,我本打算見過陛下後就走。」 
  中年人搖頭說道: 「那不行,朕不准!」 
  白衣文士笑了笑,道:「陛下,如今我是一介布衣……」 
  中年人道:「布衣就能不聽朕的?」 
  白衣文士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但至少我認為可以走得心安理得,陛下以為然
否?」 
  中年人道:「朕說不行,朕有錦衣衛,御林軍!」 
  白衣文士笑道:「陛下明知他們攔不住我!」 
  中年人忽地苦著臉柔聲說道:「不能多盤桓兩天麼?」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總是要走的!」 
  中年人道:「對她,你忍心?」 
  白衣文士身形一顫,旋即淡然說道:「陛下!那也沒有什麼!」 
  中年人一歎點頭,道:『好吧,朕准了,其實,朕是不得不准,只是,你要朕如何向她
交待?」 
  「很簡單。」白衣文士道:「陛下可徑直告訴她,我不願見她!」 
  中年人忙道:「那不行,朕不敢,你知道,那多傷她的心。這多年來她苦苦地等你這麼
久……」 
  白衣文士似乎有意地岔開了話題,說:「那隨陛下怎麼說吧。」 
  中年人卻也轉了話鋒,道:「你到那兒去?」 
  白衣文士道:「陛下,我回來處去!」 
  中年人道:「哪兒是你的來處?」 
  白衣文士道:「天之一隅,海之一角,遠離塵世的一塊田,一塊菜園!」 
  中年人道:「顯然你是不願說,可是你的許諾……」 
  白衣文士道:「陛下,任何時候,只要陛下一紙徵召,我立刻趕到京城!」 
  中年人道:「真的?」 
  白衣文土道:「陛下既知我,就不該有此問!」 
  中年人搖頭一聲輕歎,旋即點頭說道:「好吧!朕送你出宮去。」 
  白衣文士忙道:「陛下,我不敢當,也不願驚動太多的人!」 
  中年人遲疑了一下,道:「那好,朕就不送了,只是這一別……」 
  勉強一笑,挪手說道:「你走吧,外面天黑了,小心些!」 
  白衣文士一聲:「謝陛下!」 
  長揖至地,轉身走了出去! 
  中年人果然沒送,呆呆地站在琉璃燈下,忽地頹然坐了下去,喃喃自語地道:「他走了。
他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 
  目光移注在書桌上那個包袱,那兩冊秘笈,倏地淒涼一笑,接道:「這是為了什麼……
唉!」 
  只聽內待在外稟道:「啟奏聖上,衛娘娘到!」 
  中年人神情一震,道:「要命,她怎麼不早來一步呢?」 
  邊忙站起,說道:「說朕有請!」 
  那內待在外長長地應了一聲:「是!」 
  尾音未歇,輕盈步履響動,人未至幽香先送,繼之輝煌的琉璃燈光為之一黯,書房裡裊
裊走進了—個人兒! 
  她,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無限美好身材上,著一襲雪白的衣裙,娥眉淡掃,脂粉不施,
望之若仙!更難得她氣度雍容,高華超人,那一雙眸子,清澈,深邃,還有著一份冰冷的聖
潔,更多了一層淡淡的薄霧! 
  她進門盈盈檢衽:「見過陛下!」 
  中年人神色不安地連忙招手:「卿家平身!」 
  站直了嬌軀,她目光流轉,道:「陛下,您還沒有……」 
  神色陡露,說不出是驚是喜,目光凝注在書桌上:「陛下,他,他來過了?」 
  中年人乾咳一聲,點頭說道:「是的,他,他來過了!」 
  白衣人兒霍地轉注,道:「那麼,陛下,如今人呢?」 
  中年人又乾咳了一聲,道:「你先坐下,聽朕說!……」 
  她微一搖頭,道:「謝謝陛下,他人呢?」 
  中年人遲疑了半晌方憋出一句:「他,他走了……」 
  她嬌靨神色大變,道:「他走了……」 
  中年人忙道:「你先聽朕說……」 
  她剎時一轉平靜,緩緩搖頭說道:「不用說了,陛下,我明白了。我等他這多年,他不
來我不怪他,可是他來了,又走了……好,讓他走吧!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那兒去,又能躲
到幾時……」 
  她流露自那雙森冷美目的光采,好怕人,好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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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41:52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鄉野隱士
  永樂十九年! 
  在河北宛平縣,蘆溝橋西,有個狹長但不偏僻的山谷,那地方被當地的人叫做長溝峪。
  長溝峪地方並不大,但由於它臨近宛平,所以這地方算得上頗為熱鬧,小村鎮上總有百
十家住戶。 
  這百十家住戶並不單純,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有獵戶、有農家、有終日撥算盤的商人,
也有享清福的大戶! 
  小戶人家靠自己,大戶人家則靠別人。 
  怎麼說呢?大戶人家是鄉紳之流,有房有產,有田有地,住著自己的房屋,把田地租給
佃農,待在家裡呼婢招奴,稱老爺,稱夫人,享清福,不做事,到時候一趟租收下來,就夠
過上半年的。 
  小戶人家則不同了,憑勞力,靠雙手養活一家老小,一天不幹活、不做事家裡就沒米下
鍋沒飯吃! 
  可是也有小戶人家例外,像這一家—— 
  這一家坐落在鎮東,宅院挺大,但很破落,牆塌了,門環銹了,門上的漆也剝落了,可
能是個大戶,如今沒落了! 
  後院,那沒院牆的後院,其實不如說是屋後,那兒有片菜園子,不大,也只種著幾種常
見的蔬菜。 
  如今放眼先看門前,門前有一株華蓋一般的大樹,大樹下一大片陰涼,涼風習習,熱天
村子裡的人都喜歡跑到這兒來納涼打盹,倚著樹一躺,把草帽往臉上一蓋,確實比睡在家裡
床上還舒服。 
  那陰涼裡,四根竹子、一塊木板支成了一個架子,那是個小攤兒,攤兒上沒別的東西,
只鋪著一塊白布上,擺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很難看出是幹什麼的。 
  而在這個小攤兒之前,卻像一字長蛇陣似的排著十幾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穿
布衣裳的,也有穿綾羅綢緞的,這麼多人,滿臉的焦急,卻沒一人說話! 
  在樹根下,鋪著一塊草蓆,草蓆上躺著個人,穿著褂褲,紮著褲腿,一頂帽子蓋著臉,
不知道那是誰。 
  就是這麼一幅畫畫,這麼一副景象! 
  突然,一聲乾咳劃破寂靜,有人開了口,那是排在攤前最前面,那位穿著氣派,臉色紅
潤的胖老頭兒! 
  他半轉身子往後看:「旺大爺,你央央興哥去吧!咱們等了老半天了!」 
  從後面,走出了個身形瘦削,背佝僂,白了頭髮鬍子,穿著一身布褂褲的老頭。他顫巍
巍地走向樹根下,把腰彎得更低了些,輕輕叫道:「興哥,興哥!」 
  叫了兩聲,草蓆上那個人一動沒動! 
  沒奈何,老頭伸出粗糙的手推了推:「興哥,興哥……」 
  草蓆上那位有了動靜,在夢中「唔」了一聲。 
  老頭兒趁勢忙道:「你醒醒,你醒醒!」 
  地上那位伸手掀去了蓋在臉上的帽子,一挺腰坐了起來,那是個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的
十八九歲少年。 
  他揉了揉眼,「喲!』地一聲,道:「是旺老大爺您哪!大爺,有什麼事兒?」 
  「什麼事?」老頭兒手往後一指,嘟嚷著道:「你小子只知道在涼快地兒睡覺,也不睜
眼瞧瞧攤兒前排了多少人,等了老半天了,還不快請……」 
  那黑少年一咧嘴,道:「老大爺,可沒人打鑼叫他們來是不是?」 
  老頭兒瞪著眼道:「是啊!大夥兒都是自己來的。」 
  黑少年笑道:「那排著等能怪誰呀?您不是不知道我師父的脾氣,他是非等李瘸子來要
錢了才肯出來看幾個,不會先回家麼?待會兒再來!」 
  「哎呀!」老頭兒苦著臉道:「還說這話,你又不是不知道,來晚了一步今幾個就輪不
著了。大夥兒都是熟人兒,興哥,老大爺央央你……」 
  「天!」黑少年一搖頭,道:「他們就知道我怕您這一套,行了,老大爺,您請攤兒前
等著吧!我進去瞧瞧,話說在前頭,可不一定成!」 
  老頭兒忙道:「你只要跑一趟就行,你只要跑一趟就行!」 
  黑少年霍地躍起,一溜煙般奔進了那兩扇破大門! 
  進了大門,他穿院子,過畫廊,來到了後院,不,屋後,屋後那塊菜園子裡,正有個人
在澆菜! 
  那個人,頭戴一頂草帽,身材頎長,穿著一身褂褲,還捲著半截褲腿,看背影,他不像
個種菜的,因為流露自他那頎長身影裡的,總跟一般人不同,可是不同在哪裡,卻又令人說
不出道不出! 
  黑少年到了他身後,隔一丈站在了那兒,沒再往前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站在那兒。
  好半天,那人澆完了兩桶水,才停了手,但沒轉身地突然開了口,話聲清朗,中氣十足:
「好好的覺不睡,進來幹什麼?」 
  黑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怕您累,所以進來替替手……」 
  「耍嘴。」那人霍地轉了過來,好相貌,長眉斜飛,鳳目重瞳,三十出頭的年紀,臉色
黑黝黝的,帶著剛強歷練,挺直的鼻子下,那唇上,還留著兩撮小鬍子。 
  他轉過身後,一雙炯炯有神的犀利目光直逼黑少年:「實說!」 
  黑少年一伸舌頭,咧著嘴赧笑說道:「是,師父,是旺大爺要我……」 
  那漢子道:「叫我出去看幾個?」 
  黑少年點了點頭。 
  那漢子道:「實說不就行了麼?」 
  一丟手中長把水瓢,接道:「瘸子小李來了麼?」 
  黑少年搖頭說道:「沒有,師父,小李今天還沒來!」 
  那漢子一皺眉,道:「那你進來叫我?忘了我的規矩!」 
  黑少年囁嚅說道:「我剛才說了,是旺老大爺叫我……」 
  那漢子笑道:「你心裡過意不去,是麼?」 
  黑少年怯怯地點了點頭,道:「師父,您瞧瞧去,人家排長龍站了老半天了。」 
  那漢子道:「我知道,你也該知道,我為什麼擺這個攤兒?那完全是為了小李他們那幾
家老少幾十口,掙來的錢,我這隻手來那隻手去,從沒有留一分,也從不多掙一分。」 
  黑少年點頭說道:「我知道,師父,我這就告訴他們去!」 
  「慢點!」那漢子一招手,道:「我跟你出去,帶路!」 
  黑少年樂了,咧嘴一笑,應了聲是,轉身飛步奔去! 
  那漢子雙手在衣衫上抹了抹,邁步跟了出去。 
  黑少年頭一個跑出了門,排在樹陰下的那些人立即起了騷動,那老頭兒越眾而出,衝著
黑少年沒口地直謝。 
  黑少年咧嘴笑道:「老大爺,別謝了,明天給我捎幾個窩窩頭來就行了!」 
  那老頭兒一瞪老眼,道:「你小子就惦記著吃!」 
  黑少年笑道:「誰叫老大娘做的窩窩頭好吃,吃一個想兩個,今兒個吃了想明天。您要
是一天給我三個窩頭,山珍海味我都不想了!」 
  那老頭兒笑了,笑罵之中帶著真誠、熱絡:「饞嘴!行了,我明天就叫大妞給你送幾個
來!」 
  黑少年一聽大妞,紅了臉,忙道:「老大爺,您可別叫大妞來,我怕她……」 
  「怕她?」老頭兒瞪眼說道:「大妞又不是會吃人的母老虎,那麼大小子,怕個姑娘家,
真有出息,怕你就別吃!」 
  說著,轉身走了回去。 
  黑少年黑臉上泛起的紅熱中帶著喜悅,他笑了! 
  這裡,那漢子坐在攤兒後,黑少年定了定神,揚聲叫道:「袁老爺,第一個是您,您先
請過來吧!」 
  排在最前面的那鄉紳打扮的老頭兒忙走了過來。 
  黑少年這裡才要遞椅子,突然他直了眼,叫道:「師父,您瞧,小李子來了,幹什麼跑
這麼快?……」 
  是不錯,遠處,大太陽下,一個衣衫破爛的年輕人,瘸著腿,連拐帶跑地往這兒來了。
  那漢子忽地喝道:「別站在這兒,快扶他去!」 
  黑少年身手好俐落,騰身一個箭步竄出去老遠,迎著那衣衫襤褸的瘸少年奔了過去。 
  他攙著那瘸少年到了攤兒前,瘸腿小李子跑得滿頭是汗,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喘,張著大
板牙,朝天鼻子還一掀一掀地,一邊抹汗一邊說道:「大叔,我,我告訴您!……」 
  那漢子擺手說道:「小李子,先歇歇再說。小黑,扶小李子陰涼地兒坐坐!」 
  黑少年尚未動,瘸腿小李已然將頭連搖地道:「大叔,我不礙事,我不礙事,我對您
說……」 
  那漢子截口說道:「大爺,大娘他們好!」 
  瘸腿小李忙點頭說道:「好,托您的福,大叔。」 
  那漢子道:「沒錢用了!」 
  「不,大叔。」瘸腿小李搖頭說道:「昨天拿回去的還沒用完呢!瘦大爺家買了口鍋,
麻大媽給她媳婦買了一塊花布,還有……」 
  那漢子道:「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小李,先坐坐去,等我做完了生意再說!」 
  「不行,大叔。」瘸腿小李急了,忙道:「我非先說不可!」 
  那漢子眉鋒一皺,道:「好吧!你就先說吧!」 
  瘸腿小李嚥了口唾沫,喘著說道:「大叔,我對您說,有人找您……」 
  那漢子微微一愕,道:「有人找我?誰?」 
  瘸腿小李道:「大叔,是縣城衙門裡的!」 
  黑少年叫道:「縣城衙門裡的?小李子,你沒有弄錯吧!」 
  那漢子笑道:「小李子大半是弄錯了,我一無官親,二無官友,更沒做過壞事兒,像我
這個安分守己的莊稼漢!……」 
  「不!大叔。」瘸腿小李一搖頭,瞪著眼忙道:「我沒有弄錯,您不是姓鹹麼?」 
  黑少年忙道:「小李子,放你的……嚴,不是鹹!」 
  瘸腿小李張著大板牙,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叔,您瞧我有多糊塗,老弄不清楚,鹽,
鹹,我總記著鹽是鹹的……」 
  黑少年方待開口,被那漢子一眼瞪了回去,那漢子道:「小李子,說你的。」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是這樣的,剛才我在家裡幫麻大媽磨豆汁兒,家裡進來了兩個
衙門裡的差爺,他倆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嚷嚷,喂!你們這兒有個姓嚴的麼?我突然想起了您
姓鹽,不,姓嚴,我就告訴了他們……」 
  黑少年道:「小李子,你好快的嘴!」 
  瘸腿小李一怔,道:「怎麼,小黑,難道我不該……」 
  那漢子攔過話頭,道:「小李子,這附近姓嚴的不止我一個,怕是……」 
  「不,大叔。」瘸腿小李道:「他們找的那個姓嚴的準是您!」 
  那漢子「哦!」地一聲,道:「怎見得準是我?」 
  瘸腿小李道:「他們說他們要找的那個姓嚴的個子高高的,不胖不瘦,三十來歲年紀,
找遍了河北都沒找到……」 
  那漢子道:「結果卻讓你幫了他們一個大忙!」眉鋒一皺,接道:「只是,他們找我這
個莊稼漢幹什麼?」 
  坐在攤幾前那鄉紳打扮老頭兒,突然奉承地笑道:「八成是縣衙裡聽說嚴老哥滿腹的詩
書經綸,要來請嚴老哥去做官的……」 
  瘸腿小李猛一點頭,拍著巴掌叫道:「對,對,八成是,大叔要做官了,這多好!……」
  那漢子笑道:「我要能做官,天下的人都能做官了。不過,我要是真做了官,大夥兒該
都有好處!」 
  大夥兒還著實地真樂上了! 
  一頓話鋒,那漢子抬眼望向瘸腿小李:「小李子,縣衙裡的那兩個差爺,有沒有往這兒
來了?」 
  「沒有。」瘸腿小李搖搖頭,道:「聽說他們已回縣裡稟報去了!」 
  那漢子笑道:「看來我的官做不成了。小李子,別耽誤我的生意。正好,你來了,待會
兒把錢捎回去。跟小黑蔭涼下坐坐……」 
  話猶未完,只聽黑少年低低說道:「師父,他們來了,您瞧!」 
  那漢子聞言抬了眼,眉鋒剛皺,瘸腿小李已然叫了起來:「對,對,大叔,您瞧見了麼?
前面走的那兩個,就是剛才那兩個……乖乖,兩頂大轎,還有騎馬的……」 
  揚手叫道:「差爺,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大路上,兩名挎刀差役開道,後面跟著兩頂軟轎,軟轎後面,是四匹高大健馬,鞍上是
四名身著便服的中年漢子,個個精神奕奕,眼神十足。 
  瘸腿小李這一叫,引得那兩名差役放眼奔了過來。 
  那漢子突然低聲喝道:「小黑,陪小李子坐坐去!」 
  黑少年應了一聲,挾著瘸腿小李往樹下走去,瘸腿小李滿臉詫異地直掙扎。 
  那漢子轉望攤前,含笑說道:「袁老,您問什麼?」 
  那鄉紳打扮的老頭兒道:「嚴老哥,縣衙裡的……」 
  那漢子微一搖頭,道:「你問你的卜,我算我的卦,跟他們沒關係!」 
  那鄉紳打扮的老頭兒一怔神,有點猶豫,沒別的,只因為那兩名挎刀的差役已到了攤兒
前! 
  「喂!你姓嚴?」左邊那差役打量那那漢子開了口。 
  那漢子淡然點頭:「是的!」 
  那右邊差役道:「你叫嚴慕飛?」 
  那漢子又一點頭,道:「也不錯,二位有何見教?」 
  那左邊差役道:「大人駕臨,還不快去迎接?」 
  那漢子嚴慕飛微微一笑,道:「二位,可否容我先做完生意?」 
  「什麼?」那左邊差役叫道:「你是……你沒聽見麼?大人駕臨,轎子已往到了,天大
的事兒也得放下來先去恭迎啊!」 
  嚴慕飛微一搖頭,含笑說道:「真抱歉,我就靠這攤兒過活,不做生意吃什麼?」抬手
一指:道:「二位請看,攤前那麼多人等著,我怎好……」 
  「你大膽!」那左邊差役變色喝道:「我看你這個人是活糊塗了。走,跟我見大人去!
還擺什麼攤!」 
  嘴裡說著,他探手便抓! 
  驀地—— 
  「住手,過來!」 
  兩頂軟轎已然停下,一頂軟轎前,站著個六十多歲的胖老者,身著便服,他一聲沉喝。
  那左邊差役連忙收手轉身奔了過去,近前躬身低低數語。 
  那胖老者向這邊打量了兩眼,然後邁步走了過來。 
  那名差役緊跟身後,手還撫著刀柄。 
  走近前,那胖老者含笑拱起雙手:「嚴壯士。」 
  那左邊差役道:「大人到了」 
  那鄉紳打扮老頭兒忙站起躬下了身。 
  嚴慕飛緩緩站起,含笑還禮:「原來是父母官駕臨,草民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左邊差役喝道:「好大的膽,你敢……」 
  「閉嘴,敢對嚴壯士無禮,退後!」 
  縣大老爺一聲沉喝,那差役碰了一鼻子灰,乖乖地往後退去,胖老者隨即換上一張笑臉,
道:「豈敢,本縣來得魯莽……」 
  嚴慕飛截口說道:「大人是降罪草民,大人駕臨,不知有何……」 
  「不是本縣。」胖老者搖頭說道:「像嚴壯士這麼一位高人隱居在本縣轄境內,本縣竟
然茫然不知,是誠懵懂糊塗,也太是失禮。嚴壯士……」 
  忽地壓低了話聲,道:「是京裡的解大人要……」 
  嚴慕飛「哦!」地一聲,向著那頂猶自垂著轎簾的軟轎溜著一眼,道:「莫非翰林學士
解?」 
  胖老者忙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本縣以為嚴壯士該……」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解學士當朝重臣,竟然屈駕枉顧,紆貴降尊,嚴某人榮寵無上,
何幸如之!只是,大人,嚴某人有個不情之請!……」 
  胖老者眉鋒一皺,道:「嚴壯士莫非仍要做完生意?」 
  嚴慕飛一點頭,道:「正是,大人請看,我怎好意思,大人為民父母,解學士為官隨和,
諒必不會以傲慢無禮見貴降罪!」 
  胖老者強笑說道:「那怎麼會,那怎麼會!只是……」 
  遲疑了一下,接道:「嚴壯士,能不能等見過解大人以後再……」 
  「大人原諒!」嚴慕飛搖頭說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 
  胖老者道:「嚴壯士,解大人是翰林學士,當朝正五品,而眼前……」 
  嚴慕飛截口說道:「大人該知這句: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胖老者還待再說,嚴慕飛已然正色又道:「大人,解大人倘欲相見,就請等嚴某人做完
生意之後,否則請大駕折回,明天早來!」 
  胖老者一怔變了色,旋即他乾咳強笑:「那麼,容本縣稟知解大人……」 
  轉身折了回去,在那頂垂著轎簾的軟轎前躬身哈腰,異常恭謹地低低數語。 
  轎簾一掀,由轎裡低頭走出了個便服清懼的老者,他就是正五品翰林學士解縉了。 
  他凝目望了望攤後的嚴慕飛,點了點頭,負手走了過來。轎後那四個跨步要跟,卻被他
抬手攔住了。 
  這翰林學土解縉,是永樂文臣中的重臣紅臣,膾炙人口的那首詩,「春雨貴如油,下得
滿街流;跌倒解學士,笑煞一群牛。」就是他作的。他年輕時的事,可說說不勝說。 
  在永樂文臣中,遭遇最苦的是他,而才氣最高的也是他,他敢於洪武丞相李善長滅族之
後,替工部的虞部郎中王國用代筆,上書太祖(朱元璋),為李善長訴冤:「善長與陛下同
心,出萬死以取天下,勳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親戚拜官,人臣分極矣!」
  王國用拼了性命,遞上這篇大文章,結果朱元璋竟然不以為忤,不殺他,也不追竟這文
章是否有人代筆。 
  解縉那時候官居御史,在此之前,當他尚在翰林院充任庶吉士時,便曾寫過一封萬言書,
向來元璋犯顏直諫。 
  「國初至今(洪武二十一年)將二十載,無幾時不變之法,無一日無過之人……陛下進
人不擇賢否,授職不量重輕,建『不為君用』之法,所謂取之盡錙銖,置朋奸倚法之條,所
謂用之如泥沙,夫罪人不拿,罰勒及嗣……」 
  他一輩子心直口快,可以說公忠體國。 
  如今他在成祖左右,是個最受寵信的人,建立太子都向他徵詢意見,別的就不用說了。
  解縉帶著那位宛平縣的知縣,到了攤兒前,隔幾步停身,沒有說話,嚴慕飛卻也沒看他
一眼。 
  倒是那胖知縣忍不住乾咳一聲,道:「嚴壯士,解大人……」 
  謝縉一抬手,道:「卜算之學,高深玄奧,休得打擾高人,我就站在一旁贍仰瞻仰!」
  胖知縣閉上了嘴,沒敢再說。 
  嚴慕飛一笑說道:「久仰解學士禮賢下士,朝中稱奇,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小黑,給
解大人搬把椅子來!」 
  黑少年應聲而至。 
  解縉捋鬚一笑,坐了下去,沒再多說一句話,但在靜觀嚴慕飛卜算推斷之餘,他卻是連
連震驚動容。 
  日頭偏了西,攤首的人都走了,嚴慕飛擲筆而起,就地微拱雙手,含笑說道:「累大人
久等!」 
  解縉霍然而醒,忙站起還禮:「解縉平日自詡所學,今日始睹高才!由此看來,嚴壯士
不僅是武……」 
  嚴慕飛截口說道:「大人不加降罪,嚴慕飛已感寬容恩典,請大人寒舍奉茶!」 
  側身擺了擺手。 
  解縉未再多說,欠身一句:「叨擾了。」 
  黑少年帶路,往那破落敞開著的兩扇門行去。 
  進了待客破大廳,那位胖知縣被留在院子裡。 
  大廳中落了莊,解縉再三搖頭而歎:「嚴壯士懷驚世高才,文可安邦,武可定國,不想
屈居在鄉野一隅,怎不令解縉汗顏。」 
  「解大人誇獎!」嚴慕飛含笑謙遜,道:「大人才氣之高,當世稱最,年輕事跡……」
  「慚愧,慚愧。」解縉連連搖頭,道:「自今日幸會嚴壯士後,解縉始知宇宙之大,蒼
穹之高!」 
  嚴慕飛有意地轉了話題,道:「大人輕車簡從,便服出京,屈枉蒞臨是……」 
  解縉道:「嚴壯士,老夫是奉密旨出京!」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這麼說,解大人屈駕枉顧,也是上位的旨意了?」 
  解縉一點頭,道:「嚴壯士,是的!」 
  嚴慕飛想了想道:「解大人,恕嚴某人愚昧……」 
  解縉道:「好說,老夫是奉旨前來徵召嚴壯士為朝廷效力的!」 
  嚴慕飛詫異地道:「奉旨徵召效力,解大人,何解?」 
  解縉遲疑了一下,道:「嚴壯士該知道,聖上在靖難之後,建文棄位逃走,至今不知下
落……」 
  嚴慕飛雙眉微揚,點頭說道:「我知道,建文四年六月乙丑,南京城破,建文火焚禁宮,
而後逃走,至今為朝廷所緝拿,為百姓所懷念!」 
  懷念兩字,聽得解縉乾咳了一聲,他道:「聖上的旨意,就是徵召嚴壯士,協助朝廷找
尋建文。」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 
  「是的。」解縉忙道:「聖上念親族之情,日夜難安,所以不惜一切找尋建文,請他歸
朝返宮……」 
  嚴慕飛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上位並不是有意殺建文以除後患?」 
  解縉神色有點不安,忙道:「叔侄至親,怎會……」 
  嚴慕飛含笑說道:「那麼,當初上位為什麼以『靖難』名義南下,奪去了自己侄兒的帝
位?」 
  解縉乾咳一聲道:「建文生長於宮廷之中,雖讀書但食古不化,即位之時,年僅二十一,
對朝政民情茫無所知,一味聽信『太常寺卿』黃子澄的話,重用愚蠢的兵部侍郎齊秦。他們
連廢周、齊、代,岷諸王,逼使湘王自殺。聖上當時為保身故裝瘋裝病,然而他們步步進逼,
逼得聖上不得不起兵「靖難」,實際上聖上起兵只在除朝中奸妄,毫無奪位之意。」 
  嚴慕飛點頭說道:「黃子澄與齊泰,天下皆知是庸才,是愚人,在朝弄權,惑君壓臣,
這兩個是該除去。」頓了頓,接道:「解大人,這麼說,上位找尋建文,果然是為……」 
  「自然,自然!」解縉忙點頭說道:「聖上一國之主,天下之君,豈有欺人之理。」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若非解大人這位三朝元老解說,嚴某人幾乎與天下人一樣地誤
會了上位是爭權奪位!」 
  這句「三朝元老」,聽得解縉老臉一紅,他乾咳一聲,道:「嚴壯士,良禽當知擇木而
棲,然……」 
  嚴慕飛笑道:「解大人這句話,使嚴某人覺得那鐵鉉與方孝孺是古今兩大愚人。鐵鉉死
於不降,方孝孺抵死不肯起草詔書,結果被誅了十族,想想真是何苦來哉!」 
  剎時大廳中一片沉寂,好半天才聽解縉說道:「嚴壯士,老夫帶來了聖上密旨及重
賜……」 
  嚴慕飛淡然說道:「解大人,別請出密旨,重賜也請原封帶回!」 
  解縉訝然說道:「嚴壯士這是是什麼意思?」 
  嚴慕飛淡然搖頭,道:「解大人,非嚴某人大膽抗不領旨,實在是嚴某人武林草莽,鄉
野村夫,不堪參與官家政事。」 
  解縉忙道:「嚴壯士,聖眷極隆……」 
  嚴慕飛道:「我很感謝上位的德意,只是,上位文有文臣,武有武將,在皇城之內更有
臥虎藏龍的『錦衣衛』,似這等大事,為什麼找我這武林草莽,鄉野村夫?任務艱巨,嚴某
人這雙肩承受不了。」 
  解縉道:「嚴壯士,倘文臣武將、錦衣衛能找到建文,老夫也就不會跑來敦請大駕了。
聖上此舉意在借重嚴壯士在武林中之聲望與關係。」 
  嚴慕飛搖頭說道:「嚴某人無名之輩,何來聲望與關係?」 
  解縉道:「嚴壯士過謙了。」 
  嚴慕飛道:「解大人,事實如此,休說嚴某人無有聲望與關係,就是有,嚴某如今的生
涯,解大人該已看見,一座破落宅,一塊菜園,一個攤兒,斷絕武林來住己久,早已被人所
遺忘,還談什麼聲望與關係?」 
  解縉道:「嚴壯士,這是聖上的旨意……」 
  嚴慕飛道:「嚴某適才說過,非敢抗旨。」 
  解縉道:「然則……」 
  嚴慕飛道:「解大人,請另請高明。」 
  解縉苦著臉道:「嚴壯士,你讓老夫如何回京覆旨?」 
  嚴慕飛道:「上位聖明,諒必不會為這件事怪罪解大人!」 
  解縉道:「嚴壯士,還請三思。」 
  嚴慕飛道:「嚴某平生不沾官家事,倘上位如此降罪,嚴某人情願領受。」 
  解縉道:「這,這怎麼會,只是……」 
  嚴慕飛道:「解大人,嚴某心意已決,還望解大人諒宥。」 
  解縉好不尷尬窘迫,他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老夫只好冒死返京覆旨了,告辭!」
  站起來微一拱手,逕自出廳而去。 
  嚴慕飛送到了大門口,含笑說道:「大人走好,恕嚴某不遠送了。」 
  解縉含混地應了一聲,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眼見兩頂軟轎離去,嚴慕飛淡然一笑轉回了身。 
  面前,丈餘處,站著那黑少年,他眨動著雙眼,道:「師父,官兒走了?」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走了!」邁步往裡行去。 
  黑少年道:「師父,什麼事?」 
  「沒什麼!」嚴慕飛突然停了步,舉目環掃,道:「小黑,你可捨得咱們這一切?」 
  黑少年忙道:「捨不得,怎麼,師父?」 
  嚴慕飛淡悠一笑,搖頭說道:「我也捨不得,可是這些東西又帶不走……」 
  「走?」黑少年微愕忙道:「上那兒去?」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小黑,難道你看不出,咱們該搬家了麼?」 
  黑少年明白了,「哦!」地一聲點頭說道:「原來您是說這,只是師父,那些人您還沒
找到……」 
  嚴慕飛笑了笑,道:「當年我聽說他們住在宛平,可是這半年多來,竟沒查出一點蛛絲
馬跡,也許我弄錯了,也許他們已躲往別處……」 
  黑少年沉默了一下,道:「師父,咱們搬到哪兒去?」 
  嚴慕飛搖頭說道:「沒一定,到哪兒就……」 
  只聽一陣嚷叫由外傳了進來:「大叔,大叔……」 
  嚴慕飛一凝神,道:「是小李子,看看去!」 
  黑少年應聲竄起撲出了門,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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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45:41 |只看該作者
  轉眼間他扶著瘸腿小李走了進來,瘸腿小李又跑得滿頭大汗還帶著喘,一拐一拐地直往
前掙,他一見嚴慕飛便叫:「大叔,不好了!大叔,不……」 
  嚴慕飛沉聲叱道:「小事,天大的事也慢慢地說!」 
  瘸腿小李沒頭沒腦地道:「大叔,您快到家裡去一趟吧!大順在城裡挨了揍,瘸子被他
爹都快打死了……」 
  嚴慕飛道:「小李,慢慢說,是怎麼回事?」 
  瘸腿小李指手劃腳地道:「大叔,說來都怪癩子那兔崽子。他跟大順進城買米,不去買
米卻拉著大順去賭。想想看,大順既傻又愣,他能贏?結果錢讓人坑光了,大順說人玩假,
嚷著不依要打人,卻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直吐血,差點沒了命。禍是癩子惹出來的,沒他大順,
不會去賭……」 
  「我明白了。」嚴慕飛截口說道:「小黑,看著門,我跟小李去一道。」 
  扶過小李向外走去。 
  瘸腿小李忙道:「大叔,您別管我,您先走吧!遲了癩子……」 
  嚴慕飛道:「小李,你也慢不了。」 
  瘸腿只覺他手腕一用勁兒,自己的整個人幾乎離了地,居然走得跟嚴慕飛一樣快。 
  轉眼間,到了村西,這地方較為偏僻,只有那麼一座大宅院,這座大宅院比嚴慕飛那座
更見破落。 
  人還沒有到,就聽見大宅院裡直嚷嚷,還有一聲聲的哀叫:「別打了,大爺,歇歇吧!
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活該,我一輩子沒做過缺德事,怎麼養出這種孬種來?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癩子也真是,怎麼也不想想咱們的錢是那兒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這麼大了還不懂
事……」 
  嚴慕飛到了門前,那兩扇門永遠敞開著,一進門,瘸腿小李扯著嗓門就大聲嚷了起來:
「別打了,別打了,大叔來了,大叔來了!」 
  大四合院,院子裡,暮色中全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個個衣衫檻樓,蓬頭垢面,
一臉的菜色。 
  院子正中跪著個年輕人,癩痢頭,腿上、胳膊上全是一條條的血紅痕印。 
  他面前,站著個瘦老頭兒,手裡拿著一根木棍,胳膊握在一個中年婦人的手裡。 
  老頭兒後面,一個老婦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 
  嚴慕飛一進院子,院子裡的嚷嚷剎時靜了下來。 
  旋即,那勸解的中年婦人鬆了老頭兒迎了上來:「大叔,您可來了,再要不來癩子就要
被他爹打死了。」 
  嚴慕飛剛叫了聲:「馬大嫂!」 
  那老頭兒丟了木棍也過來了一臉的苦笑:「大叔,您看看我這不爭氣的好兒子,見了您,
我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你替我管教管教……」 
  嚴慕飛忙道:「張老爹,事兒我聽小李說了,讓我先看看大順。」 
  張老爹羞愧地道:「大順在屋裡呢!都是這兔崽子……」 
  領著嚴慕飛往西屋行去。 
  嚴慕飛一路打招呼地到了西屋,西屋裡,點著一盞油燈,光線很昏暗,大炕上靜靜地躺
著個頭兒很壯的年輕人,真是鼻青眼腫,嘴裡還掛著血。 
  炕邊兒上爬著個老婦人,還在那兒哭,好不淒慘。 
  由裡邊迎出來個矮老頭兒,他先喝了一聲:「大順的娘,別哭了,大叔來了。」 
  然後欠身陪上一臉強笑:「大叔,您來了。」 
  嚴慕飛忙道:「王老爹,我來看看大順,要緊麼?」 
  王老爹笑得像哭,道:「自癩子抱他回來,至今就沒動靜,沒睜眼,沒說過一句話……
我看是……」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讓我看看。」 
  他到了炕邊,那老婦人擦淚站起。 
  嚴慕飛道:「大娘,別難受了,我會替大順……」 
  王老爹截口說道:「我勸她她就不聽,一直哭個沒完。」 
  老婦人帶著哭道:「我不哭,誰的兒子誰不心痛?我這麼大年紀了,就這麼一個命根兒,
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 
  張老爹低下了頭,王老爹忙喝道:「好了,好了,你有完沒有,打也挨了,傷也受了,
你哭,你嘮叨,有什麼用?」 
  這裡,嚴慕飛小心察看了大順的傷勢,左胸骨斷了兩根,除了臉上身上的外傷外,還有
內傷。 
  嚴慕飛皺了皺眉,站了起來,轉過了身,他含笑說道:「老爹、大娘,不礙事,大順的
傷固然不輕,可是敷敷藥,吃點藥,躺個幾天就會好,您二位放心,一切都有我。」 
  王老爹神色鬆了些,他不安地道:「大叔,平日大夥兒都受您的周濟,如今大順被人打
成了傷也得您……」 
  嚴慕飛含笑說道:「老爹,別這麼說,彼此不外,都是知心朋友,我是個外來人,當初
受各位的照顧,那又怎麼說?」 
  王老爹還待再說,嚴慕飛已然又道:「您跟大娘歇著吧!我問問癩子去!」 
  張老爹一揚眉,道:「大叔,我年紀大,又是一把瘦骨頭,用不上勁兒,您替我再好好
揍他一頓,越重越好!」 
  嚴慕飛笑了笑道:「老爹,您不要兒子了?」 
  張老爹憤然說道:「像這種兒子我不要,寧可絕了後!」 
  嚴慕飛笑道:「老爹,別生那麼大氣了,您不信再讓他去賭,我敢說他絕不會再去賭
了。」 
  說話間已到了癩子面前,癩子早就被那老婦人扶了起來,那隻手正顫抖著摸癩子身上的
傷痕。 
  張老爹冷哼說道:「還心痛,都是你慣壞的……」 
  一瞪眼,喝道:「兔崽子,誰叫你起來的!跪下!」 
  癩子一聲氣設敢吭,腿一曲就要跪下。 
  嚴慕飛一把抄住了他,道:「癩子,大叔說的,站著說話!」 
  癩子低著頭怯怯說道:「大叔,我不敢了。」 
  嚴慕飛柔聲說道:「癩子,大叔沒怪你,只是要勸你幾句,年輕人要往好處學,別學那
些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無賴。咱們是大男人,別辜負了昂昂鬚眉七尺軀,該學做規規矩矩、
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大丈夫,老爹跟大娘指望的只有你……」 
  張老爹哼了一聲道:「我不敢指望他,指望他傾家蕩產把我都賣了!」 
  嚴慕飛回身笑道:「老爹,您有什麼值得癩子傾蕩的?」 
  一句話聽得張老爹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嚴慕飛抬手拍上癩子肩頭,道:「癩子,知恥近乎勇,人不怕有過,而只怕
知過不改。癩子,坐在石頭上,咱倆談談!」 
  他把癩子按在了身後那塊石頭上。 
  癩子突然低頭哭了。 
  「咦!」張老爹道:「這才是怪事,我剛才狠揍了半天,這兔崽子連眉頭都沒皺一皺,
如今大叔不過幾句話,他卻哭了。」 
  嚴慕飛拍著癩子的肩頭,道:「癩子,輸了多少?」 
  癩子哭著道:「大叔,輸了一弔錢!」 
  嚴慕飛笑道:「我當是輸了多少呢!原來只是一弔錢。」頓了頓,接道:「為一弔錢把
人打成這樣子,未免太過份了些。」 
  癩子道:「大叔,都是我不好。」 
  嚴慕飛截口說道:「癩子,在哪兒賭的?」 
  癩子道:「城裡『藥王廟』前王大麻子那兒。那傢伙玩假,不然我跟大順就不會被他吃
光……」 
  嚴慕飛道:「不談這些,打大順的都是誰?」 
  癩子道:「不認識,都是在賭的,王大麻子一嚷嚷,他們就都動上了手,那幾個個頭兒
很大,大順……」 
  嚴慕飛道:「這麼說來不是王大麻子的一夥兒?」 
  癩子搖頭說道:「不知道,大半他們平日都熟。」 
  嚴慕飛拍了拍他道:「好了,這件事你也別放在心上,大順過幾天就會好的,只記住大
叔適才所說的話,明白麼?」 
  癩子點了點頭。 
  嚴慕飛收回了手,轉身說道:「老爹,別再打人了,我走了,待會兒我讓小黑送藥來給
癩子。」 
  張老爹還沒接話,眾人身後低著頭走出了一位姑娘,姑娘看上去有十八九了,一身乾淨
而合身的褲褂,背後一條烏黑髮亮的大辮子直拖到柳腰。 
  低著頭可以看見她那雪白的耳根上泛著紅雲,到了嚴慕飛面前,她低頭叫了聲:「大
叔。」 
  嚴慕飛含笑問道:「什麼事?大妞。」 
  姑娘伸出了藏在背後那隻手,手裡是個小布包,還熱氣騰騰地直往外冒氣,她低低說道:
「請您給小黑帶點東西回去。」 
  嚴慕飛道:「大妞,是什麼?」 
  「窩頭。」姑娘道:「下午小黑跟我爹說了,我爹一回來我就趕著做,做好了,您帶回
去讓他趁熱吃了……」 
  嚴慕飛笑了笑,道:「大妞,有大叔的份兒麼?」 
  姑娘脫口說道:「這兒只有三個,您要吃我再去拿!」 
  「別了,姑娘!」嚴慕飛笑道:「我不會跟小黑爭嘴的,只是,姑娘,恐怕得麻煩你自
己跑一趟……」 
  姑娘愕然抬頭,那張臉,柳眉,杏眼,脂粉不施,透著鄉下大姑娘的美,她道:「怎麼?
大叔。」 
  嚴慕飛道:「交給大叔,你放心麼?」 
  姑娘剎時羞紅了臉,低下了頭,旁邊的人都笑了。 
  嚴慕飛接著說道:「大妞,說著玩兒的,真得麻煩你跑一趟,讓小李陪你去吧!我暫時
還不回去。」 
  姑娘微微地點了點頭。 
  嚴慕飛向眾人打了個招呼,隨即出門而去。 
  【編者按:本書主角嚴慕飛,按書中敘述,在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他就是中國
武林的領袖,曾領導武林群雄,協助過朱元璋。本書『楔子』第2頁寫他於明朝建國後若干
年出場,向朱元璋交還袞龍袍,辭去九千歲時,是「三十多歲年紀」。而本書第一章開頭,
已經是永樂十九年,按計算,朱元璋做了三十一年皇帝,朱允炆做了四年皇帝,加上永樂十
九年,離明朝開國已經是五十四年之後。也就是說:這時候嚴慕飛已經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
子了。但是,本書第20頁寫他於永樂十九年第二次出場,卻依舊是「三十山頭年紀」。凡此
種種,就『史實」而言,當然是不合情理的,但作為「小說家言』,不妨姑妄聽之,可不必
斤斤計較於史實。為忠實於原著,均未加改動。】










第 二 章 麻子賭局
  在宛平,最熱鬧的地方要推藥王廟。 
  宛平的藥王廟,像煞開封的大相國寺,諸技百藝雜陳,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全得很。
  尤其在上燈以後,藥王廟前萬頭攢動,人們扶老攜幼都來逛夜市,燈光照上了九霄雲,
老遠就可聽見鬧哄哄的一片,什麼聲音都有。 
  藥王廟比起大相國寺來要小,可是在宛平,它卻是首屈一指的大廟大寺院,和尚都近百
個。 
  在藥王廟西,高挑著一盞大燈,燈下是張長桌子,長桌子四周圍滿了人,桌子上鋪著一
塊白布,白布上劃著方格,每一個方格裡寫著一個數目字。 
  長桌子後,有條長板凳,有個身形瘦高,捲著袖口,歪戴著帽子的中年漢子,一隻腳踏
在板凳上,揮著手向過往的人群直吆喝。 
  「押吧!諸位,我這個攤兒上是有押必中,這兒贏幾個,您轉過身去想要什麼,買什麼,
不掏自己錢的事哪兒找哇!下注吧!諸位,要開寶了。」 
  他兩旁邊撐著兩塊白布,兩塊白布上各寫著一句話: 
  左邊是:王大麻子開賭局。 
  右邊是:濟公和尚當老婆。 
  吆喝聲中,圍觀的人有幾個探懷掏出了腰藏,紛紛下了注。那一臉大麻坑的瘦高中年漢
子,他就是王大麻子,瞪著眼揮著手又嚷叫起來:「諸位,押啊!押啊!馬上就要開寶了,
我是有吃准吃,有賠准賠,賭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押啊,押啊!」 
  他剛嚷嚷完,人群中「呸!」地一聲有人吐了口唾沫,那是個個頭兒挺壯的愣小子,他
磨拳擦掌擄胳膊,自言自語,嘴裡不乾不淨地道:「娘的,什麼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分明
是瞪著眼說瞎話坑人。你們瞧,濟公和尚當老婆,誰也沒他娘的聽說過濟顛僧討過老婆?」
  「對。」有人附和著笑了:「一天到晚抱著狗腿倒是有的!」 
  「好大的口氣。」愣小子背後有人說了話:「連濟公和尚也贏不了他,兄弟,你相信
麼?」 
  一隻手拍上了愣小子肩頭。 
  愣小子一轉身,跟前站著個身材頎長,長相俊美英挺,唇上還留著小鬍子的莊稼漢。莊
稼漢衝著他直笑,好白的一口牙,愣小子立即說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今兒上是腰裡沒
帶錢,要不然我就非試他一試不可。」 
  莊稼漢笑道:「怎麼,真想試?」 
  愣小子眼一瞪,道:「怎麼不真,我長了這麼大就沒悅過假話!」 
  「那好辦。」莊稼漢笑了笑,道:「我借給你……」 
  「你借給我?」愣小子一愣搖了頭:「那怎麼行?我又不認識你,便連瞧也沒瞧見過你,
怎麼能伸手接你的……」 
  「那有什麼關係?」莊稼漢笑道:「都是一個城裡的,一回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你
聽說過麼?四海之內皆兄弟,既是兄弟還分什麼你我……」 
  手一翻,手掌上托著一塊碎銀,接道:「兄弟,拿去試試運氣!」 
  愣小子猶豫著搖了頭,道:「不行,不行,贏了還好,要是輸了……」 
  莊稼漢截口笑道:「話說在前頭,贏了,你我二一添作五,輸了,算我的,我是想借你
的手氣,再說,你不是不信邪麼?」 
  「行,娘的。」愣小子猛一點頭,道:「今天一大早喜鵲拉了我一腦袋屎,大概我運氣
不壞。話可是你說的,輸了算你的。」 
  「當然,當然。」莊稼漢笑道:「我這麼大一個大男人家,說話還有不算的麼?」 
  愣小子沒再多說,一把抓過那塊碎銀,扯著嗓門叫道:「諸位,請讓一讓,讓我擠一
擠!」 
  人家還沒讓他就兩肩一晃,扭著壯實的身子往前擠去。 
  王大麻子那兒叫上了:「這位兄弟,別擠,別擠,大夥兒都輪得著,諸位,請給這位兄
弟讓條路。」 
  愣小子到了攤兒前,兩眼一翻,道:「大麻子,我押哪一個?」 
  王大麻子忙道:「兄弟,隨你,除了寶開不出五外,其他的任你押。」 
  愣小子大巴掌一翻,砰然一聲把那塊碎銀拍在了長桌上,道:「娘的,你說沒五我押六,
押中了你一個子兒不能少地得賠我。」 
  王大麻子嘿嘿笑道:「當然,當然,你就是押上一千兩,只要押中了我也照賠,只是,
你要是押不中我可要吃嘍?」 
  「廢話!」愣小子道:「難道我會撒賴裝孬不成?」 
  王大麻子一點頭,道:「那好,諸位看清楚了,開寶了!」 
  他捧起寶盒一陣搖晃,桌子上一擺一翻,哄然騷動立起,愣小子直了眼,傻了臉,開出
的寶是個七點。 
  他蹩著氣罵道:「娘的,早知道我就往旁邊挪挪了!」 
  王大麻子道:「你兄弟要是知道,濟公和尚也不會當老婆了。」 
  帶著滿臉得意的笑,伸手把一桌子銀錢撈了過去。 
  愣小子一跺腳,剛要轉身,他手裡被人塞進了一件東西,緊接著莊稼漢在耳邊低低說道:
「問他這值多少,賭不賭?」 
  愣小子呆了一呆,也沒先低頭攤手看一看,手往前一伸,攤開來便道:「大麻子,你瞧
瞧這值多少?」 
  圍觀的人一陣騷動,愣小子手裡托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玉如意。王大麻子兩眼一直,忙道:
「先讓我瞧瞧!」 
  伸手把玉如意抓了過去,向著燈照了照,忽地皺了眉,搖了頭,笑道:「兄弟,這玉如
意那兒來的?」 
  愣小子道:「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反正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更不是撿來的!」 
  王大麻子搖著頭笑道:「兄弟,你要是花錢買的,可就被蒙上當了,那種投良心的生意
人專唬老實人。兄弟,這是假的,玻璃做的,值不了幾個!」 
  莊稼漢突然說道:「你真識貨麼?」 
  王大麻子目光一轉,道:「這位是……」 
  莊稼漢道:「我跟這位是朋友,玉如意是我家祖傳。」 
  王大麻子「哦!」地一聲嘿嘿笑道:「老哥,你別認真,我說著玩兒的,這是罕見的玩
藝兒,民間不會有,你說它值多少?」 
  莊稼漢道:「我拿它押一千兩!」 
  一千兩,這數目大得嚇人,圍觀的人群中,驚呼之聲此起彼落,立即起了一陣不小的騷
動。 
  「一千兩?」王大麻子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說道:「倒也勉強值得,這樣吧,我就算
你一千兩。」 
  說著,莊稼漢一拍手,那隻手修長白暫,根根似玉,哪裡像個長年種莊稼,干粗活的?
他道:「我不賣,我要拿它當注押!」 
  王大麻子兩眼微微一瞇,旋即笑道:「朋友,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莊稼漢冷笑說道:「你開這賭局是鬧著玩兒的麼?」 
  王大麻子道:「自然不是!」 
  莊稼漢道:「那麼,你看我像鬧著玩兒的麼?」 
  王大麻子嘿嘿地笑了,猛一點頭,道:「行,你這個人有意思,我交你這個朋友。要押
在那兒,朋友你請吧!」 
  隨手把玉如意遞了過來。 
  莊稼漢沒接,道:「寶搖好了麼?」 
  王大麻子道:「搖好了。」 
  莊稼漢道:「不再搖了麼?」 
  王大麻子道:「有一次就夠了,不用再搖了。」 
  莊稼漢微微一笑,道:「那麼,勞你的駕,請替我把這隻玉如意押在七點上!」 
  王大麻子神情一震,臉上變了色:「七點?朋友,這不是小數目,你要考慮。」 
  莊稼漢淡淡說道:「我考慮過了,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不了輸了它!」 
  王大麻子道:「朋友,你該……」 
  莊稼漢道:「你要不願勞神,拿過來我自己押!」 
  王大麻子忙強笑點頭:「這什麼話,舉手之勞嘛!押,押!」 
  很勉強地把那隻玉如意放在了七點上,隨即他揚聲喚道:「跟大注走啦!還有那位要押,
放……」 
  只聽有人冷冷地道:「要我們押並不難,你把寶再搖一次!」 
  王大麻子道:「朋友,寶已經搖過了!」 
  「不行。」那人道:「你也要我們押,就得再搖一次!」 
  王大麻子無可奈何地搖了頭,道:「吃這碗飯真不容易,行,我就再搖一回!」 
  嘴裡說著,手便要去抓寶盒。 
  「慢著。」莊稼伸伸手攔住了他,道:「我不願意再搖一回。」 
  王大麻子皺眉苦笑,道:「朋友,你這……這不是一樣麼?」 
  莊稼漢道:「既是一樣,你何必再搖?」 
  王大麻子道:「可是我不搖,就沒別人下注!」 
  莊稼漢道:「有我這麼一大注還不夠麼?別人請他等下一局好了。」 
  王大麻子溜了適才發話那人一眼,強笑說道:「朋友,這,這恐怕不大好吧?我開這賭
局就是為大夥兒一起賭的……」 
  「說得是!」適才那人突然說道:「他憑什麼獨攬這一局?」 
  王大麻子忙道:「聽見了麼?朋友,有人說話了……」 
  莊稼漢淡然說道:「我又不聾,當然聽見了,我就憑這隻玉如意獨攬這一局,誰要不服
氣,請出來跟我賭賭。」 
  「娘的,你說話好橫。」幾聲噯呀,圍觀的人踉蹌退閃,人叢裡出來了個身穿黑衣的大
漢,他瞪著眼道:「就是老子不服,你怎麼樣?」 
  莊稼漢笑了笑,道:「不怎麼樣,你我賭一局。」 
  「娘的。」黑大漢濃眉一挑,模樣兒好凶,手指著莊稼漢,那毛茸茸的大巴掌看著嚇人,
道:「藥王廟前你也不打聽打聽,憑著這只琉璃玩藝兒氣大?老子就不吃你這一套,非搖搖
寶盒不可!」 
  大巴掌一轉,向著長桌上的寶盒抓了過去。 
  「別動,朋友。」莊稼漢及時伸手,按住了黑大漢那只已抓上了寶盒的手,笑吟吟地道:
「要搖也行,那得等下一局。」 
  話落,他把黑大漢的手拉了回來,別看黑大漢人像半截鐵塔,勁頭十足模樣兒嚇人,他
卻乖乖地任莊稼漢把那只蒲扇般大巴掌拉了回來。 
  莊稼漢像個沒事人兒一般,目注王大麻子含笑說道:「王大麻子,開寶吧!」 
  王大麻子直了眼,臉上變了色,愣在了那兒。 
  莊稼漢微微一笑,又道:「王大麻子,開寶。」 
  王大麻子如大夢初醒,定了定神,還投有答應,一柄明晃晃的尖刀由人叢裡遞出,直扎
莊稼漢後背。 
  眾人有看見的,一聲驚呼還沒有出口,莊稼漢背後像長了眼,哈哈一笑,道:「朋友,
地近京畿,這是個有王法的地方,怎好背後動刀子暗箭傷人?你想見血也容易……」 
  手腕一振,帶得那黑大漢一個踉蹌直向那犀利的刀尖撞去,驚呼倏起,刀鋒猛地一偏,
可是仍嫌收勢過慢,黑大漢一聲怪叫,膀子上挨了一刀,立即衣破肉翻血染紅了半隻袖子。
  「殺人了。」王大麻子大叫一聲,踢開板凳便要跑,莊稼漢另一隻手一探,隔長桌抓住
了他的後領,道:「王大麻子,開過寶再走不遲!」 
  王大麻子猛然翻過身來便要掀桌子,豈料,莊稼漢比他快,一拋黑大漢,騰出手按在了
桌子上。 
  王大麻子一掀沒能動長桌分毫,他日中凶光一閃,桌底下出腿,凝足了勁兒跺向莊稼漢
膝蓋。 
  莊稼漢笑了:「你還真有兩手,可惜我不是那沒有還手之力的半大孩子。」左腿一偏,
抬腳橫裡掃出。 
  王大麻子吃足了苦頭,小腿上挨了一下,大叫一聲蹲了下去,兩手抱住了那隻小腿。 
  莊稼漢笑道:「敢情你也禁不起打,王大麻子,開寶!」 
  王大麻子不敢不聽,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道:「朋友,我王大麻子開了這麼多年賭局,
今天是頭一次走眼砸鍋栽跟頭,不用開了,是七點!」 
  莊稼漢「哦!」地一聲,笑道:「是麼!那我的運氣不錯,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哈
哈!」 
  伸手拿起了玉如意,接道:「一千兩,賠吧!」 
  王大麻子哭喪著臉道:「朋友,吃這碗飯不容易,你高抬貴手……」 
  莊稼漢道:「吃這碗飯是不容易,到處也都有苦哈哈的朋友,有道是:『君子不擋人財
路』,為生活,這本無可厚非,我也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老實的半大孩
子被打個半死,這話你懂麼?」 
  王大麻子一怔,驚聲說道:「原來朋友是為昨天那……」 
  「不錯。」莊稼漢道:「你明白就好,我開出兩條路:除了賠我一千兩銀子之外,我當
眾揭穿你的騙局,多年來贏的你得吐出來,再不就是把昨天打那孩子的幾個人交出來,這兩
條路,任你選一條。」 
  王大麻子忙道:「朋友,你誤會了,昨天打人的那幾個,都是過路的人。」 
  莊稼漢淡然笑道:「別跟我來這一套,過路的人犯不著替你護場,玩假賭局的這一套我
懂,而且也很在行。」 
  王大麻子道:「朋友,我是句句……」 
  莊稼漢道:「那麼你是選頭一條路了?」 
  王大麻子一驚,旋即整了臉色,道:「朋友,彼此都是光棍,也都是明眼人,大家都是
江湖上混的,一句話,你朋友高抬貴手,被打傷的那位兄弟,我王大麻子負責療傷賠不
是……」 
  莊稼漢道:「我這個人由來好說話,你話說得那麼漂亮,本來我該點頭認可了,可是怪
就怪在你們不該仗武圍毆一個絲毫不懂武技的半大孩子。還有適才那一刀,若非是我,換個
人怕不早躺在這兒了?」 
  王大麻子道:「朋友,有道是:『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又道是:『路
須退一步,味要減三分』……」 
  莊稼漢笑道:「你也懂這些?要是那孩子傷重不活,我今天被扎躺下了,你又會怎麼說
呢?」 
  王大麻子還待再說。 
  莊稼漢臉色微沉,道:「廢話少說,只答我一句話,你選哪條路?」 
  王大麻子臉上變了色,沒立即回答,目光遠眺,在遠處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中來回掃。 
  倏地,他神情一喜,收回了目光,望著莊稼漢道:「朋友,你何必逼人太甚?」 
  莊稼漢仰天笑道:「沒想到到頭來我落個逼人太甚,這兒還有王法麼?世上還有公理麼?
好吧!既然這樣……」 
  只聽步履聲響自背後,隨聽背後有人說道:「老王,什麼事在藥王廟前鬧得這樣兒?」
  莊稼漢沒回頭,王大麻子「哦!」地一聲道:「是焦爺。」 
  繞過長桌急步走了過來,一拐一拐地,腿還有點不方便,他滿臉堆笑地拱起了手道:
「焦爺,沒什麼,小事,小事,一點小誤會。」 
  那人道:「小事,小誤會也鬧成這樣兒,你也真是,這是什麼地方?往後還想做生意?
低個頭給客人賠個不是不就算了!」 
  王大麻子忙道:「是,是是,焦爺,您說得對,您說得對,吃這口飯不容易,我哪敢得
罪客人,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砸自己的飯碗麼?只是,焦爺,我已低了頭,賠了不是,無
奈這位朋友仍是不依不饒的。」 
  那人「哦!」地一聲道:「我不信,殺人也不過頭點地,到底是怎麼回事?說說看?」
  王大麻子乾咳了一聲,窘迫而不安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聽畢,那人聲音微沉地道:
「老王,不是我說你,大夥兒都是一個城裡的,也是常見面的熟人,換個人人家未必願意說
你,難怪這位朋友不依不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玩假,哪兒都有,也說得過去,可是大伙
兒打人家一個半大孩子打個半死,這就未免太過了些……」 
  王大麻人忙賠笑說道:「是,是,焦爺,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願意負責療傷,
低頭賠罪……」 
  那人「嗯」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只要低頭認個不是,負責為人家療傷,也就大
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乾咳了兩聲,轉向了莊稼漢,道:「這位朋友……」 
  莊稼漢緩緩轉過了身,眼前,站著個身材粗短的中年漢子,長眉細目白淨臉,衣著挺講
究,也挺氣派,滿臉堆著笑,雙手正拱在那兒:「請教貴姓?」 
  「不敢。」莊稼漢道:「我姓嚴。」 
  那漢子笑道:「原來是嚴朋友,嚴朋友住在……」 
  莊稼漢道:「城外,太行山下長溝峪。」 
  那漢子笑道:「原來嚴朋友是城外長溝峪人。」 
  頓了頓,接道:「我姓焦,叫焦天沖,是城裡金善人家的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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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09:50:16 |只看該作者
  莊稼漢道:「原來是金大善人府裡的焦師父,失敬。」 
  「好說。」焦天沖嘿嘿笑道:「倒是焦天沖在金家供職這多年,竟不知近在咫尺的長溝
峪隱有嚴朋友這樣的高人,那才是……」 
  「不敢當。」莊稼漢淡淡說道:「種田澆菜乾粗活的莊稼漢!」 
  焦天沖瞇著細目笑道:「嚴朋友過謙了,這才叫隱居……」 
  頓了頓,乾咳一聲,接道:「我說嚴朋友,眼前這件事,可否看我個薄面……」 
  莊稼漢淡淡說道:「既然焦師父說了話,這一千兩銀子我可以不要……」 
  焦天沖拇指一挑,道:「嚴朋友不愧是位高人哪!」 
  「不過……」莊稼漢接著說道:「這打人半死的事,我卻不能就此鬆手,還要請焦師父
諒宥!」 
  焦天沖一怔,臉上大失光采,道:「嚴朋友,老王他已經低了頭嘛!」 
  「可以。」莊稼漢道:「把打人的人一個不少地交出來,我馬上就走!」 
  焦天沖強笑說道:「嚴朋友,我剛才說過,殺人不過頭點地!」 
  莊稼漢道:「焦師父該知道,這兒地近京畿,是個有王法的地方,該不容地痞無賴那麼
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再說,這件事若不找回來,他們會以為鄉下人永遠好欺負。」 
  焦天沖一拍胸部,道:「嚴朋友,我姓焦的擔保,絕不會再有下次。」 
  莊稼權道:「焦師父,事關人命,一次也就夠了!」 
  焦天沖臉色為之一變,魯仲連未做成,他碰上了這位倔直的莊稼漢,不買他的賬,不看
他的面子,好不窘迫尷尬。 
  王大麻子突然乾咳一聲,道:「焦爺,這件事您別管了,人家不買您的賬……」 
  焦天沖雙眉一豎,道:「誰說的?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宛平縣有的是官府衙門,也有
能說話的人,老王,只管走你的,我倒要看看誰能把你怎麼樣?」 
  王大麻子遲疑了一下,道:「那麼,焦爺,我……」 
  莊稼漢突然說道:「王麻子,你要是腿上不痛了,請儘管走!」 
  王大麻子一驚,還真沒敢動。 
  焦天沖怒喝說道:「老王,走你的,我看看誰敢碰你!」 
  王大麻子溜了莊稼漢一眼,莊稼漢淡淡說道:「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你可別怪
我沒打招呼。」 
  王大麻子沒說話,雙肩一晃,要跑。 
  莊稼漢身手好快,跨步而至,飛起一腿踢了出去。 
  王大麻子慘嚎倒地,抱著左腿滿地亂滾。 
  這莊稼漢真是太不給面子了。 
  焦天沖勃然色變,怒笑說道:「姓嚴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買焦某賬的,宛平一帶
你是第一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氣候。」 
  抖手一掌猛地劈了出去。 
  莊稼漢一閃躲過,沒還手。 
  焦天沖道:「姓嚴的,你要是個漢子,你就碰碰。」 
  手臂一圈,忽地又是一掌擊出。 
  莊稼漢往左微滑一步,再度躲過沒還手。 
  焦天沖叫道:「姓嚴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莊稼漢淡淡說道:「你是個和事魯仲連,跟這件事沒關係!」 
  焦天沖臉色鐵青,道:「姓嚴的,你聽著,這件事焦某一手攬過了。」抖手劈出了第三
掌。 
  莊稼漢道:「焦師父,我再讓你一招。」旋身又自避過。 
  焦天沖目中厲芒暴射,叫道:「姓嚴的,我看你能躲到幾時。」揚手劈出了第四掌。 
  莊稼漢揚眉說道:「焦師父,躲到第三掌為止,事不過三,請原諒。」 
  錯身出掌,五指搭上焦天沖腕脈便要振腕抖指。 
  突聽有人大聲叫道:「這位,請高抬貴手。」 
  莊稼漢五指—松,微抖,焦天沖踉蹌後退。 
  這時,一條魁偉人影飛掠而至,身後還有兩個人向這邊跑了過來,那是個身材魁偉高大,
紫膛臉,濃眉大眼,隆准海口的長髯老者,他著一襲紫色長衫,看上去比焦天沖還氣派。 
  接著,後面那兩個也到了,那一個身穿長袍,身材瘦削,蠶眉豆眼山羊鬍的老者,一個
則是個身手矯健的中等身材中年漢子。 
  長髯老者一落地,焦天沖立即恭謹躬身:「見過總管!」 
  長髯老者道:「焦師父,怎麼回事?」 
  焦沖天道:「總管,您來得正好,請您評評理……」 
  一指莊稼漢,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他氣憤地道:「您看,他斷了老王一條腿,還不肯
鬆手。」 
  長髯老者臉色微微一變,轉注莊稼漢道:「嚴朋友,是這樣麼?」 
  莊稼漢點頭說道:「不錯,焦師父句句實言。」 
  長髯老者一抱拳,道:「宛平附近竟隱有嚴朋友這等高人,老朽—來失敬,二來為嚴朋
友對焦天沖高抬貴手致謝……」 
  莊稼漢還了一禮,道:「不敢,尊駕是……」 
  長髯老者道:「老朽潘葛,忝為金府總管。」 
  莊稼漢「哦!」地一聲,神情微動,道:「莫非『活判』潘大俠?」 
  長髯老者神情微震,凝目說道:「不錯,正是『活判』潘葛,嚴朋友難道認得老朽?」
  莊稼漢含笑說道:「嚴某忝為武林一介,豈有不知『活判』大名的道理?潘老當年縱橫
北六省,群醜聞名膽落,嚴某是久仰了!」 
  『活判』潘葛巨目轉動,道:「嚴朋友是長溝峪人?」 
  莊稼漢道:「不,我是個異鄉人,當年『靖難』之時避兵亂來此。」 
  潘葛道:「嚴朋友台甫是……」 
  莊稼漢道:「不敢,草字慕飛。」 
  潘葛濃眉微皺,道:「嚴朋友名號怎樣稱呼?」 
  想是他對嚴慕飛這三個字甚是陌生。 
  嚴慕飛笑道:「潘老看重了,一介末學,何來名號?」 
  潘葛道:「嚴朋友何必太謙虛。」 
  嚴慕飛道:「潘老,我說的是實情。」 
  潘葛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嚴朋友吝於賜知那就算了,眼前事嚴朋友打算怎麼辦?」
  嚴慕飛笑了笑道:「潘老金面,我不再追究其他,照王大麻子所說,那孩子他負責療傷,
然後去低個頭賠個罪……」 
  焦天衝突然說道:「姓嚴的,老王一條腿已經毀在你手裡了!」 
  嚴慕飛淡淡說道:「焦師父,這比要打那人的人每人一隻手該便宜得多了。」 
  焦天沖臉色一變,道:「總管,你聽聽……」 
  潘葛冷然說道:「焦師父,事不關你,你最好少說一句。」 
  焦天沖碰了個釘子,立即閉上了嘴。 
  潘葛望著嚴慕飛道:「嚴朋友,老朽不便擅自代人作主,容老朽問問他。」 
  隨即轉注王大麻子道:「老王,你怎麼說?」 
  王大麻子滿頭是汗,抱著左腿坐在地上,聞言狠狠地一搖頭,道:「沒那一說,先前我
點頭他不放,如今我斷了一條腿他還要我這麼做,天下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潘葛收回目光道:「嚴朋友該聽見了。」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潘老,我聽見了。」 
  潘葛乾咳一聲道:「老朽願說一句……」 
  嚴慕飛道:「潘老請說,我洗耳恭聽!」 
  「好說。」潘葛道:「他打了人的孩子,嚴朋友斷了他一條腳,該已扯平了。」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潘老以為扯得平麼?」 
  潘葛凝目說道:「難道嚴朋友以為扯不平?」 
  嚴慕飛揚了揚眉,道:「潘老,幾個會武的大漢,將力可開碑的拳腳加諸一個毫不諳武
技的半大孩子身上,而追根究源只因為王大麻子他以假賭騙人,這何狠何忍?又誰是誰
非……」 
  潘葛輕咳一聲便要接話,而嚴慕飛已接著說道:「如今,那孩子鼻青臉腫,斷了兩根肋
骨,內傷更重,躺在床上神智昏迷,人事不省,這僅抵他一條腿麼?我本打算毀打人的人每
個人一隻手的,如今他一條腿已斷,也神著潘老,我不願為己太甚,潘老成名多年,望重武
林,請明智批判,這是否能扯扯平?」 
  潘葛默然不語,半晌始道:「老朽站在局外人的立場,未便輕斷是非多置喙,這件事既
然難以私了,就只好付諸官了……」 
  一指身旁瘦削老者,道:「可巧縣衙龔師爺在此,嚴朋友就跟龔師爺去一趟吧!」 
  那位龔師爺捋著鬍子突然說道:「像這等芝麻小事也用得著驚動大人?大人這兩天正陪
著京裡來的大員,忙得不可開交,沒有那麼多閒工夫管!」 
  潘葛道:「那麼依龔老之見?」 
  那位龔師爺道:「就是前住衙門擊了鼓,大小案子也是一概由老朽代理,以老朽看不如
就地解決了算了。」 
  潘葛轉注嚴慕飛道:「嚴朋友尊意如何?」 
  嚴慕飛淡淡笑道:「嚴某一介鄉野草民,豈有不服官判之理?」 
  那位龔師爺點了點頭,官架十足地道:「那麼老朽判王大麻子賠償五十兩銀子,做為那
孩子療傷醫藥之用,你兩個有什麼意見?」 
  王大麻子道:「全憑師爺一句話!」 
  那位師爺轉注嚴慕飛道:「你呢?」 
  嚴慕飛笑了笑,道:「我剛才說過,身為鄉野村民,不敢不服。」 
  龔師爺蠶眉一揚,道:「那就行了,王大麻子。」 
  王大麻子苦著臉道: 「小人在。」 
  龔師爺道:「三天之內把五十兩銀子送……」 
  「龔師爺。」嚴慕飛突然說道:「不必勞動他了,五十兩銀子我不要了!」 
  龔師爺一怔道:「為什麼不要了?」 
  嚴慕飛笑了笑道:「算我孝敬師爺了。」 
  龔師爺臉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嚴慕飛道:「龔師爺別誤會,完全出自誠意!」 
  龔師爺道:「你這是……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葛兄,咱們走!」 
  一拂袖,怫然而去。 
  潘葛看了嚴慕飛一眼,道:「嚴朋友,你未免太過了些……」轉注焦天沖道:「大伙都
是熟人,你帶老王找個大夫看看去吧!」 
  話落,也轉身大步行去。 
  這裡,焦天沖攙起了王大麻子,也一拐一拐地跟著走了。 
  望著那幾個背影,嚴慕飛突然笑了:「看來金家跟那位七品的私交不錯……」 
  隨即,他也背著手走出了藥王廟那熱鬧的一片。










第 三 章 絕學外傳
  大黑夜裡,嚴慕飛踏著月色出了城。 
  出城門沒多遠,他便即放快了腳步,順著小路向長溝峪方向行去。 
  走沒多遠,他拐了彎,身形被一片樹林遮住了。 
  這時候,一條矯捷的人影劃破夜空,由嚴慕飛適才走過的路上竄起,飛一般地撲向了那
片樹林。 
  「好身法。」一聲淡淡輕喝,樹林的那一邊轉出了嚴慕飛。 
  那人影一驚,硬生生地剎住身形,雙臂一抖,電一般地倒射而回。 
  嚴慕飛笑道:「閣下怎麼禁不起誇讚?」 
  一長身,身形掠起,他起步慢,距離也較遠,但他這麼一轉身已超越了那人影。 
  那人影一聲驚呼,橫裡斜掠,脫弩之矢般又撲向那片樹林。 
  嚴慕飛笑道:「逢林莫入,使不得,閣下!」身影再閃,又超越了那人影。 
  那人影身形忽頓,大喝一聲猛然擊出一掌。 
  嚴慕飛笑道:「閣下,這才像男子漢,大丈夫行為,既敢跟蹤人,怎好見人就跑?」 
  閃電出掌抓了過去,豈料那人真是滑溜,手腕一沉,反手又向嚴慕飛劈去。 
  嚴慕飛臉色忽地一變,目中寒芒飛閃,道:「『翻雲覆雨』,你也會……」 
  身形電閃,如飛出掌,這回那人沒躲過,一隻右腕巳落在了嚴慕飛五指裡。嚴慕飛五指
用力,那人立即悶哼一聲,矮下半截。 
  那是個身材瘦小的中年黑衣漢子,八字眉,耗子眼,一臉的狡猾奸詐色,而如今除了那
狡猾奸詐色外,神色中還透著極度的驚駭。 
  嚴慕飛凝目問道:「閣下怎樣稱呼?」 
  那瘦小漢子勉強一笑,道:「沒想到一個莊稼漢,身懷絕學,極妙身手……」 
  嚴慕飛沒理他,道:「閣下怎麼稱呼?」 
  瘦小漢子欲避無從,只得強笑說道:「閣下,我是江湖上的最末一流,還沒有名號!」
  「號」字未出,嚴慕飛五指用了力,瘦小漢子血脈倒流,痛得一咧嘴,額上立刻見了汗,
他忙道:「好朋友,別動硬,我說就是,我姓文,叫文浮生……」 
  嚴慕飛淡淡說道:「恐怕該叫『飛天鼠』蔣平吧!」 
  瘦小漢子臉色一變,失聲叫道:「你,你認識……」 
  「那不重要。」嚴慕飛道:「重要的是你是受何人指使?」 
  「飛天鼠」蔣平忙道:「朋友,你誤會了,我眼見你一個人走夜路,動了歪腦筋,沒想
到朋友你竟是位練家子高人,武林朋友!」 
  嚴慕飛道:「遼東七鼠不是下五門的翦徑賊,蔣三爺,你要是不說實話,可別怪我又要
動硬了!」 
  蔣平道:「朋友,我說的是實……哎呀!我說,我說……」 
  嚴慕飛五指微鬆,道:「你何必非等到如今!」 
  蔣平勉強一笑,道:「不瞞朋友你說,我是王大麻子的朋友,你挑了他的賭局,他要我
代他出口氣……」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你跟『活判』潘葛,還有那焦天
沖也是朋友了?」 
  蔣平忙道:「認識,認識,也有過幾面之緣!」 
  嚴慕飛笑了笑,道:「恐怕不僅僅是認識吧?」 
  蔣平尚未接口,嚴慕飛突然接道:「你蔣三爺在金府任何職?」 
  蔣平一驚,忙道:「不,不,不,朋友,我不是金家的人,金家不會要我這種材料,我
也未必看得上金家。」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又要我動硬的?」 
  蔣平臉色一變,猛然點頭道:「朋友,算你厲害,誰讓我蔣平落在人手裡,我索性和盤
托給你吧!我是金府的二等護院。」 
  「這才是。」嚴慕飛道:「護院還分等麼?」 
  蔣平道:「金府的護院就分等,像焦天沖,他是個三等護院。」 
  嚴慕飛沉吟了一聲,道:「遼東七鼠』僅只列為二等護院,那麼那一等護院就相當可觀
了,對麼?」 
  蔣平道:「事實如此,金府的一等護院,人人功夫列武林一流。」 
  嚴慕飛道:「姓金的只不過是宛平縣的一個財主,他要那麼多護院幹什麼?」 
  蔣平道:「有錢的大老爺講派頭,喜歡這調調兒,多一個總比少一個好。再說,要不多
請護院,他那麼多錢往那兒花呀!」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恐怕不會像你說的那麼單純。」 
  蔣平道:「那麼,以你看是……」 
  嚴慕飛道:「這我不大明白,不過以金府和這麼多分一二三等的護院,我以為內情絕不
單純。」 
  蔣平哈哈一笑,道:「不單純?難道說他一個土財主,還能招兵買馬造反不成?」 
  嚴慕飛道:「那可很難說哦!」 
  蔣平忙道:「閣下,這玩笑可開不得!」 
  嚴慕飛道:「那麼我說正經的,剛才你那式『翻雲覆雨』,是哪兒學來的?」 
  蔣平道:「你看錯了,那只是一式俗招,不叫什麼『翻雲覆雨』。」 
  嚴慕飛道:「『翻雲覆雨』跟我有多年的交情,還會看不出麼?」 
  蔣平呆了一呆,道:「朋友,這話怎麼說?」 
  嚴慕飛道:「告訴你好了,其實那式『翻雲覆雨』是我一個朋友武學中的絕學,我沒有
認不出的道理!」 
  「這……」蔣平微愕說道:「怎麼,『翻雲覆雨』是你朋友的武學?」 
  嚴慕飛道:「不錯,可以這麼說。」 
  蔣平神色立趨正常,道:「我可沒想到,算你朋友的就算你朋友的吧……」 
  嚴慕飛道:「我問你,你是跟誰學的?」 
  蔣平道:「這也沒什麼不可說的,跟潘老學的,怎麼樣?」 
  嚴慕飛道:「『活判』潘葛?」 
  蔣平點了點頭,道:「這世上也就那麼一個『活判』。」 
  嚴慕飛道:「潘葛又是跟誰學的?」 
  蔣平道:「當然是跟他師父!」 
  嚴慕飛道:「我剛才不是說過麼?『翻雲覆雨』是我一個至交好友武學中『天龍大八式』
中的一招,潘葛……」 
  蔣平道:「那有可能潘老的師父,就是你那位朋友。」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你知道我那位朋友是誰麼?」 
  蔣平道:「你沒說我怎會知道?」 
  「說得是。」嚴慕飛道:「那麼我現在告訴你,你聽說過,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這八
個字嗎?」 
  蔣平神情一震,失色說道:「你是說『玉龍美豪客』?」 
  嚴慕飛笑道:「遼東七鼠見聞畢竟不差。」 
  蔣平道:「你,你是玉龍美豪客的朋友?」 
  嚴慕飛點頭說道:「榮幸得很!」 
  蔣平臉色大變,道:「栽了,栽了,這個跟頭栽到了家了,那難怪……」 
  嚴慕飛道:「難怪什麼?」 
  蔣平道:「難怪你身懷絕學,有這麼高的身手!」 
  嚴慕飛笑了笑,道:「栽在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的朋友手裡,並不算
丟人,你說是麼?」 
  蔣平一點頭,道:「不錯,我只感榮幸,連我那六個兄弟也與有榮焉!」 
  「過謙!」嚴慕飛笑了笑,道:「如今你想,潘葛有多大造化,會被俠骨柔腸,劍膽琴
心『玉龍美豪客』收列門牆?」 
  蔣平道:「的確,『活判』潘葛雖然也是位叱吒風雲、睥睨宇內的人物,但若較『玉龍
美豪客,,那還差得遠!」 
  嚴慕飛道:「那麼你該告訴我了,他那『天龍大八式,是跟誰學的?」 
  蔣平道:「閣下,這你只有去問潘葛自己了!」 
  嚴慕飛道:「這麼說,你是不知道了?」 
  蔣平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就是扭斷了我的腕子,我也是這麼說。」 
  嚴慕飛道:『我只好相信你了。我問你,會『天龍大八式,的還有誰?」 
  蔣平道:「金府的二等護院,人人會施一式。」 
  嚴慕飛道:「只有一式?」 
  蔣平道:「僅此一式就終身受用不盡了。」 
  「說得是。」嚴慕飛道:「『玉龍美豪客』的絕學,單一式已天下去得。」頓了頓,接
道:「還有誰會?」 
  蔣平道:「十位一等護院。」 
  嚴慕飛道:「他們每人又會幾式?」 
  蔣平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們所學的該會比我們這二等護院多,絕不
會比我們這二等護院少。」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這有理,蔣平,如今你把跟蹤我的用意告訴我。」 
  蔣平道:「如今已沒什麼不可說的了,奉潘老之命,弄清楚閣下你究竟是那一路的高
人。」 
  嚴慕飛想了想,道:「那麼,你帶回去一句話給他,就說不必用這種手法,只需要金大
善人往縣衙遞張名帖就行了。」 
  蔣平訝然說道:「閣下這話……」 
  嚴慕飛道: 「名帖遞過之後自會明白。還有,倘若潘葛他不服,盡可讓他挾『活判』
之威來找我,最好別再找老實鄉下人的麻煩,那等於是給他自己找麻煩,言盡於此,你走
吧!」鬆了五指,擺了擺手。 
  蔣平揉著腕子,疑惑地道:「你說什麼?我可以走』了?」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你可以走了,我這個人素來有息事之心,只看潘葛他有沒有
寧人之意了!」 
  蔣平勉強一笑,道:「閣下所說的話,我會帶給潘老的。」 
  話落騰身,狼狽狂奔而去。 
  望著蔣平那瘦小背影,嚴慕飛笑了,但是他突然斂去了笑容,皺起了眉,沉吟著喃喃說
道:「活判』、『遼東七鼠』,一個土財主竟擁有這麼多成名多年的武林好手,而且以『遼
東七鼠』那等聲名,在金家僅位列二等護院,這很令人吃驚,潘葛竟會『天龍大八式』,而
那兩冊秘笈,當年我交給了……這潘葛從那裡學來的『天龍大八式』?」 
  他滿腹的疑惑與詫異回到了那棵大樹下,門前,黑忽忽地站著一個人影,那人影猛然一
竄掠了過來:「師父,您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 
  月色下,小黑站在那兒,一臉的焦急。 
  嚴慕飛笑道:「怎麼,等門等得不耐煩了?有剛出籠的窩頭吃,你還求什麼?」 
  黑少年臉一紅,道:「您真是,快進去吧!客人候了您半天了。」 
  嚴慕飛一怔,說道:「客人?誰?」 
  黑少年道:「一個既糟又怪的老頭子,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他就非等見著您不肯說,
讓他明天再來,他又非等見著您不肯走!」 
  嚴慕飛「哦!」地一聲,詫異地道:「世上竟有這種人,於是你就讓他等了?」 
  黑少年雙肩一聳,攤手苦笑說道:「天知道我拿他有什麼辦法,他要是再年輕幾十歲,
我非趕他走不可,可是,他是個老頭子,您平常教導,對長者不可無禮,所以……」 
  嚴慕飛倏然笑道:「沒負我一番教導,小黑,我進去看看去,你到屋裡拿點藥,趕快給
大順送去,快去吧!」 
  說完了話,他背著手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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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故舊夜訪
  在大廳外,清晰地看見大廳裡有個身穿長袍,鬚髮俱霜的老者在那兒負手來回踱步,看
樣子很是焦急,可是他沒辦法一下看清那老者的長相! 
  那老者似乎整個兒地陷在焦急裡,嚴慕飛人到了大廳門口,那老者依然茫無所覺! 
  嚴慕飛輕咳一聲,道:「累老先生久等了!」 
  那老者一震停步,轉臉凝目一望,神情猛然激動,急忙走前數步,忽地翻身拜下說道:
「老臣叩見九千歲!」 
  嚴慕飛詫聲輕呼:「吳大人,是你!」 
  那老者顫聲說道:「千歲折煞老臣!」 
  嚴慕飛搶前一步把他扶了起來:「吳大人,快快請起,如今我一襲布衣……」 
  那老者在嚴慕飛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老眼中淚光隱現道:「在老臣心目中,千歲仍是千
歲……」 
  聲音忽然沙啞地接道:「天可憐,大明洪福,終於讓老臣見著了千歲……」 
  嚴慕飛沒有多說,道:「吳大人,請坐!」 
  那老者忙道:「千歲在此,哪有老臣的坐位!」 
  嚴慕飛笑道:「吳大人是『武英殿大學士』,想當年在聖上左右都有吳大人的坐位,何
況我這個有名無實的千歲。」 
  推著硬把那老者按在了椅子上,他自己也落了座。 
  坐定,嚴慕飛含笑道:「吳大人,你我多少年沒見了?」 
  那老者感歎地道:「算算老臣已有近十年沒見千歲了!」 
  嚴慕飛笑道:「吳大人好記性,自我當年最後一次返朝進宮起,算算也確有近十年了,
當時地在應天,如今地在宛平,韶光倏忽,歲月如流,一晃就是十年,吳大人如今看來是老
多了!」 
  那老者苦笑說道:「老臣本就體弱多病,再加上燕王這一鬧,老臣心中憂慮悲憤,更加
以找尋千歲多年,人怎得不老!」 
  嚴慕飛道:「我記得吳大人在上崩之前就告老還鄉了!」 
  那老者點頭說道:「是的,千歲!」 
  嚴慕飛道:「吳大人家裡可好!」 
  那老者道:「托千歲洪福,都稱粗健!」 
  嚴慕飛笑道:「有妻有子萬事足,當年顯赫,功在朝廷,如今退隱林泉,靜享天倫,人
生最大之樂莫過於此,吳大人夫復何求,委實是令人羨煞!」 
  那老者面泛悲淒地搖頭說道:「千歲的話固然不錯,但朝廷禍亂,燕王篡國,太孫失蹤,
實際上老臣無一日心安……」 
  嚴慕飛道:「吳大人由來赤膽忠心,令人敢佩!」 
  那老者歎道:「千歲之言令老臣愧死,老臣能鮮力薄,眼見禍亂卻無力回天,想想實在
愧對太祖先帝……」 
  嚴慕飛道:「吳大人要這麼說,我豈不該橫劍自絕。」 
  那老者頗為窘迫地忙改了話題,道:「千歲可知道,魏國公(徐達)的兒子徐輝祖的
事?」 
  嚴慕飛點頭說道:「我知道,他主持『中都督府』,在『靖難之役』時忠心於太孫建文
帝抗燕王在山東戰無不勝,力挽頹勢,無奈卻被太孫調回召還,後來燕王進京要殺他,他寫
出太祖賞給乃父的鐵券中的免死文句,於是燕王削了他的爵,把他幽禁在家,幾年前病死
了。」 
  那老者道:「但他的弟弟徐增壽,卻是被太孫召至殿中,親身動手砍死的!」 
  嚴慕飛道:「那是因為他不忠於太孫,暗中勾結燕王!」 
  那老者道:「千歲,還有兵部尚書鐵鉉鐵大人,侍講學士方孝孺方大人也……」 
  嚴慕飛點頭說道:「鐵鉉死得壯烈,方孝孺最慘,他只因不肯為燕王起草即位詔書,而
被燕王誅滅了十族!」 
  他的話剛說完,那老者已然老淚兩行了! 
  嚴慕飛歎道:「方孝孺的一生,並不想以文章留命後世,他的志願,是學為聖賢,達則
為伊周,窮則為孔孟,達而為管仲蕭何,是他所不屑的,窮而遁跡山林,詩酒自誤,也是他
所不屑的。平居於視聽言動,飲食臥起,他都不苟且,修養之深,非空談性理的俗儒所可望
其項背。他在《孫志齋集》之中,最反對人君恃其才以自用,這跟太祖的主張恰好針鋒相對,
所以太祖雖然很早就認識了他,召見過他,但始終沒加以重用,這是至今令我扼腕不平的
事。」 
  那老者舉袖擦滿臉的老淚,啞聲說道:「得有千歲這麼瞭解他,孝孺雖死九泉,該也含
笑瞑目了!」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可惜當年我離朝太久,不然的話,孝孺不會落得這般悲慘下
場。」 
  那老者突然激動地道:「燕王不忠不孝,殘暴無道……」 
  「吳大人!」嚴慕飛截口說道:「平心而論,這不能全怪燕王,當年太孫重用奸佞,殘
害諸王,他自己也有一半責任!」 
  那老者皓首微微垂下,道:「千歲有言,老臣不敢置喙!」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吳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 
  頓了頓,接道:「我尚未請教,吳大人告老還鄉,我則還穿布衣,彼此多年未見,今夜
吳大大突然來到這偏僻村野是……」 
  那老者抬頭說道:「老臣專為見千歲而來!」 
  嚴慕飛道:「吳大人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老者遲疑了一下,探懷摸出一卷色呈淡黃的紙卷,離座雙手遞向嚴慕飛,道:「千歲
請看看這個!」 
  嚴慕飛微愕說道:「吳大人,這是……」 
  那老者道:「回稟千歲,這是太祖先皇帝遺詔!」 
  嚴慕飛神情一震,連忙離座而起,肅然接過了那紙卷,展開只一看,臉色立趨凝重。 
  半晌,他捲起了紙卷,道:「這就是多年來吳大人一直找我的原因?」 
  那老者點頭說道:「是的,上千歲,太祖臨崩召見老臣當面寫下了這遺詔,並囑老臣務
必找到千歲,將遺詔面交千歲!」 
  嚴慕飛沉思著說道:「我當年返朝進宮之際,太祖當面也曾對我說過一番話,而我卻沒
料到……看來太祖早知道燕王……」 
  那老者截口說道:「是的,千歲,太祖聖明……」 
  嚴慕飛道:「既如此,大祖就該防患於未然!」 
  那老者道:「實際上太祖明白,燕王過於剛強,太孫失於軟弱,故在這遺詔上寫明請千
歲取而代之!」 
  嚴慕飛搖頭淡笑,道:「吳大人,太祖身邊有我這麼個人,這件事只有大祖跟衛娘娘知
道。如今吳大人既然也知道了,那麼吳大人就該也知道,我若有披黃袍,坐龍椅的意思,當
初只消一句話,文武群臣就會捨太祖而擁我,憑我在武林中的勢力,我若想做皇帝那該也易
如反掌!」 
  那老者道:「可是如今……」 
  嚴慕飛抬頭說道:「吳大人,當年我在太祖面前作過許諾,往後我願竭盡綿薄輔朱家,
其他的我沒有考慮!」 
  那老者面泛愁苦之色,道:「難道千歲就跟睜睜看著……」 
  嚴慕飛道:「吳大人,我認為燕王這個皇帝做的不錯,吳大人也應該看得見,如今天下
相當太平,可以說是國泰民安!」 
  那老者抗聲說道:「千歲恕老臣,也許是老臣年邁昏庸過於固執,在老臣的心目中,便
推及天下,燕王他只是篡位奪國,名不正、言不順,他私心過於公心,他重用宦官,殺文武
忠臣。他輕視讀書人,他窮兵黷武……」 
  嚴慕飛笑了:「吳大人,看來你是豁出去了!」 
  那老者臉色一莊,肅穆地道:「老臣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此身此生已獻於朝廷,雖能
鮮力薄,但方寸中猶有一顆赤心。老臣如若怕死,當年就不敢接太祖重托,這多年更不敢遍
歷天下找尋千歲!」 
  嚴慕飛聽得微微動容,含笑說道:「那麼,以吳大人高見?」 
  「老臣不敢。」那老者道:「只請千歲遵太祖遺詔。」 
  嚴慕飛搖頭說道:「吳大人,要我取而代之,這萬萬辦不到!」 
  那老者還待再說,嚴慕飛已然淡笑又道:「吳大人莫非要陷我於不忠不義,害我落個臭
名千古嗎?」 
  那老者忙怔頭道:「老臣不敢,這是太祖的遺詔!」 
  嚴慕飛抬頭說道:「吳大人,便是太祖在日,我不能接受的也是概不接受,要我輔朱家,
我願意鞠躬盡瘁……」 
  那老者神色一動,忙道:「那麼老臣請千歲輔朱家正統!」 
  「何解?」嚴慕飛笑道:「燕王是太祖第四子,雄才大略,頗有父風,太祖對他十分喜
愛,所以他當初被封在燕京,難道他不算得正統?」 
  那老者道:「然則太祖立了太子之子為太孫,燕王他篡位奪國,在天下人心目中,也算
不得正統!」 
  嚴慕飛笑道:「吳大人委實是太固執了。那麼,吳大人要我輔正統之語何解?」 
  那老者道:「老臣請千歲輔太孫!」 
  嚴慕飛道:「吳大人,天下人也皆知,太孫允炆在『靖難之役』中失蹤,至今生死未卜,
下落不明!」 
  那老者道:「老臣以為,聖天子自有百靈庇佑!」 
  嚴慕飛含笑凝目,道:「吳大人的意思是……」 
  那老者道:「老臣僅代表所有的年邁老臣,請千歲找尋太孫,接他回朝,重登九五以振
朝綱,以順民心!」 
  嚴慕飛呆了一呆,心想,這倒是不謀而合,殊途而同歸。當下定了神,含笑說道:「吳
人大,你知道,當年當著太祖,他已經還我布衣……」 
  那老者道:「千歲,老臣也知道,當年當著太祖,千歲也曾親口許諾,願竭盡一切輔佐
朱家!」 
  嚴慕飛笑道:「吳大人好厲害……」 
  那老者忙道:「老臣不敢,但請千歲顧念……」 
  嚴慕飛忽地一歎,道:「吳大人,難就難在當今是太祖的第四子!」 
  那老者道:「回千歲,但是他永遠算不得正統!」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吳大人,可否容我考慮一宵?」 
  那老者忽然流淚說道:「千歲,老臣不避風霜,不辭艱險,找尋千歲這多年,為只為大
明朝及當面得到千歲點頭。千歲若有猶豫,老臣辜負太祖重托,願碰死在千歲面前!」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吳大人,你這是何苦?」 
  那老者道:「老臣為只為大明朝,身受太祖先皇帝洪恩,敢不粉身碎骨,腦漿塗地以
報。」 
  嚴慕飛默然未語,在大廳中立時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那老者抬頭輕喚:「千歲……」 
  嚴慕飛突然說道:「吳大人在縣城可有去處?」 
  那老者呆了一呆,道:「老臣住在昔日一位同年家中,千歲問這……」 
  嚴慕飛道:「小徒回來,我命他送吳大人進城!」 
  那老者忙道:「千歲尚未……」 
  嚴慕飛道:「吳大人在宛平住過今宵後,明天可以啟程返家了,莫讓家中老小惦念……」
一頓,揚聲喚道:「小黑!」 
  遠處一聲答應,黑少年如飛奔進大廳,道:「師父,您叫我?」 
  嚴慕飛擺手說道:「送這位吳大大進城去!」 
  黑少年眉鋒微皺,遲疑著答應一聲。 
  那老者忙站起說道:「千歲……」 
  嚴慕飛一笑道:「吳大人在朝為官多年,究竟學到了什麼?」 
  那老者囁嚅著道:「千歲……」 
  嚴慕飛笑道:「小黑,送吳大人!」 
  黑少年欠身擺手,微顯不耐煩地道:「老先生,您請吧!」 
  那老者焦急地道:「千歲……」 
  「吳大大!」嚴慕飛搖頭說道:『你怎麼點之不透?」 
  那老者聞言剛一怔,嚴慕飛已負手走了出去! 
  這一來,那老者更怔了,瞪著眼,張著嘴,愣愣地望著嚴慕飛那頎長而灑脫的背影,突
然拜俯在地,顫聲說道:「老臣叩別千歲!」 
  院子裡傳來嚴慕飛的話聲。 
  「吳大人走好,恕我不遠送了!」 
  那老者顫巍巍地爬了起來,連撣衣衫下擺的塵土都忘了,黑少年微微皺了皺眉鋒,道:
「老先生,走吧,再遲就要關城門了!」 
  那老者失神地應了一聲「是」,這才顫巍巍地行出廳去! 
  院子的暗隅中裡,負手站立著嚴慕飛,他望著黑少年陪著那老者出門之後,他也隱入了
暗隅中。 
  口 口 口 
  這裡是宛平縣城南。 
  達條大街很寬敞,一眼望去,很難看到人影,尤其是在這夜靜時分,遠遠地望過去,只
有一處人家的大門口獨亮著燈,那是兩盞瓜形大燈,照耀得這戶人家門口十丈方圓內光同白
晝,好不明亮! 
  這一家,那大門非常氣派,兩扇朱漆大門高高的,一對鐵門環映著燈光烏黑髮亮! 
  門前,是十組石階,石階下還有一對石獅! 
  再看那院落,也是既深邃又廣大,分明這是宛平縣裡的大戶人家! 
  境在這夜靜的時候,這兩扇大門前來了個人,那是嚴慕飛,他已然換了裝束,草帽沒戴,
頭上露著髮髻,一襲青衫顯托得他更英挺瀟灑,手裡還多了一柄通體雪白,玉一般的折扇,
委實是軒昂偉丈夫,英俊美男子。 
  他到了門前,扇交左手,舉右手扣了門環,夜靜時分,這門環聲響傳出老遠,十分震耳,
響動了半條街! 
  沒多久,一陣急促步履聲由內響起,隨聽門裡有人問道:「誰呀,這麼大半夜的……」
 
  嚴慕飛立即應道:「我,你們大人的朋友!」 
  兩扇朱門豁然而開,當門而立的,是個僕從打扮的中年漢子,他入目門外嚴慕飛為之一
怔:「你是……」 
  嚴慕飛道:「煩請管家為我通報一聲,就說江湖草民嚴慕飛求見!」 
  那中年漢子眼見嚴慕飛人品軒昂氣度超人,可未敢擺起官家門奴的架子直眉瞪眼,只遲
疑地望了嚴慕飛一眼道:「你請等一等!」 
  他轉身奔了進去,轉眼間步履響動,他陪著一位瘦削老者急步行了出來,那老者竟會是
龔師爺! 
  嚴慕飛當先一拱手,含笑說道:「龔師爺,夜來打擾,先祈恕罪!」 
  龔師爺詫異地瞪著老眼道:「尊駕是……」 
  嚴慕飛道:「江湖草民嚴慕飛,求見知縣大人!」 
  龔師爺直著眼直打量,道:「原來是江湖上的英雄,尊駕有什麼事麼?」 
  嚴慕飛未答反問,道:「請問龔師爺,京裡來的那位解大人走了麼?」 
  龔師爺似乎很機警,馬上提高了警覺,道:「尊駕問解大人幹什麼?」 
  嚴慕飛道:「恐怕龔師爺不會不知道,今午解大人偕同知縣大人辱臨寒舍,所以我特在
夜晚來回拜!」 
  龔師爺馬上換了另一張臉, 「哦!」地一聲忙道:「原來尊駕就是大人找尋了很久、
解大人特由京裡來宛平拜訪的嚴大俠,老朽不知,多有得罪,請進,請進!」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多謝龔師爺。」抬腿邁步進了大門。 
  龔師爺突然喝道:「速速通報大人,就說嚴大俠來了!」 
  那僕從應了一聲,飛步奔了進去。 
  龔師爺轉臉賠笑,道:「大人正陪解大人在後院下棋,馬上就出來,嚴大俠先請大廳坐
坐!」一欠身,擺了手。 
  嚴慕飛含笑謙遜了一句,當先走了進去。 
  行走間,龔師爺凝目數望,突然說道:「老朽好像在哪兒見過嚴大俠?」 
  嚴慕飛微笑說道:「龔師爺貴人多忘事,今天在藥王廟,王大麻子開設的賭局。」 
  龔師爺臉色一變,「哦!」地一聲忙道:「原來就是嚴大俠……」忙陪上一臉窘迫不安
的笑容,道:「嚴大俠,不知者不罪!」 
  「好說。」嚴慕飛道:「一介江湖草莽,何敢怪罪龔師爺,龔師爺理事清,判案明,我
心中至今猶是感激不已。」 
  龔師爺忙道: 「您要這麼說,那是打老朽的嘴巴,如今看來,王大麻子他糊塗懵懂,
衝撞了大俠。」 
  說話間已到待客大廳,廳中剛坐定,廳外步履響動,一名僕從快步走了進來,近前哈腰
說道:「稟師爺,解大人與大人到!」 
  龔師爺連忙站了起來退立一旁。 
  邊時,大廳裡一前一後地走進兩個便服老者,那便是大學士解縉與矮胖的宛平縣知縣大
人。 
  嚴慕飛忙含笑站起,道:「嚴慕飛來得魯莽,二位大人諒宥!」 
  知縣大人忙道:『好說,好說,倒是解大人跟本縣未曾遠迎,要請嚴大俠海涵。」 
  分賓主落座定,嚴慕飛目註解縉開了口:「解大人預備何時啟程返京?」 
  解縉臉上未見笑意,捋著長鬚道:「老夫打算明天一早啟程。」 
  嚴慕飛道:「怎麼?那麼快?不打算多待兩天麼?」 
  解縉微一搖頭道:「老夫歸心似箭,來此不能達成上命,又何必遲遲在此處逗留時日,
好歹拼著上罪回去覆命算了。」 
  嚴慕飛笑了笑道:「幸好解大人要遲至明早才走……」 
  解縉微愕說道:「嚴大俠這話什麼意思?」 
  嚴慕飛道:「解大人要是在今天晚上走了,那可真是一無所得,大大地有虛此行了。」
  解縉苦笑說道:「如今老夫又有什麼收穫,不也是有虛此行麼?」 
  嚴慕飛含笑說道:「倘使大人沒有收穫,有虛此行,今夜我也就不來了!」 
  解縉一喜忙道:「怎麼,莫非嚴大俠改變了主意?」 
  嚴慕飛笑道:「不然我何顏何膽敢敲知縣大人府邸的門?」 
  知縣大人驚喜叫道:「那真是大好了,那真是太好了……」 
  解縉畢竟是位朝中大員,遇事要冷靜沉著得多,他立即恢復平靜,微微一笑,道:「誠
如趙大人所說,真是太好了,只是……」 
  頓了頓,接道:「嚴壯士堅拒在先,接受在後,是什麼使嚴壯士改變了心意,並且那麼
快?」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倘解大人認為太快,我願意慢一點,改天再來。」 
  解縉一驚,紅了老臉,忙搖手說道:「不,不,不,嚴壯士莫要誤會,老夫只是不明白
為什麼嚴壯士突然改變了心意?」 
  嚴慕飛含笑問道:「大人以為是什麼?」 
  解縉勉強一笑,道:「該是嚴壯士忠君愛國,身在江湖,心在朝廷!」 
  「不!」嚴慕飛微一搖頭,道:『江湖人個個亡命,談什麼忠君愛國,我只是因為解大
人偌大年紀,老遠跑來這一趟,結果難以覆旨而頗感不好意思,另外……不瞞解大人說,如
今我對上位那批重賜有了莫大的興趣……」 
  解縉尷尬笑道:「嚴壯士說笑了。」 
  嚴慕飛說道:「解大人,我句句實言,豈不聞重賞之下出勇夫,有錢能使鬼推磨,那批
重賞,實在令人心動。」 
  解縉與宛平縣那位知縣大人互覷一眼,沒有接話。 
  嚴慕飛笑了笑,又道:「江湖人卻也有一宗常人難及的好處,那就是他能輕死重一諾。
解大人,從現在起,上位的這道密旨我接了!」 
  解縉忙道:「是,是,是,老夫謹代表朝廷謝謝嚴壯士。」 
  嚴慕飛笑了笑,道:「謝倒不必,解大人,我請問,上位的那批重賞,都有些僕麼奇寶
異珍?」 
  解縉遲疑了一下,道:「奇寶異珍倒沒有,只有寶劍一口,明珠百顆,玉器十件,珊瑚
兩株、綢緞百匹、黃金千兩。」 
  嚴慕飛揚眉笑道:「何重若此,雖賞萬戶侯也不過如此,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以此代價
換一個建文,該是很值得的,解大人以為然否?」 
  解縉忙點頭說道:「然,然,嚴壯士說得是,嚴壯士說得是。」 
  嚴慕飛淡然一笑,轉注宛乎縣知縣,道:「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尚請大人俯允!」
  宛平知縣忙道:「嚴大俠請說,只要能做得到,無不馬上辦妥。」 
  「多謝大人!」嚴慕飛微微一欠身,道:「東西太多,我那兒沒處放,帶在身邊也不方
便,我想請大人把這些東西一律折成銀票給我……」 
  宛平知縣目註解縉,解緒當即點頭說道:「使得,使得!趙大人,馬上照辦,馬上照
辦!」 
  宛平知縣欠身答應,立即吩咐下去。 
  那裡吩咐完畢,嚴慕飛轉註解縉道:「解大人,我承認在江湖上頗具影響力,可是我這
江湖人一旦碰見了官,那就一點辦法也投有了,而這件事,偏偏借重官府的地方不少,不知
朝廷有沒有為我考慮到這一點?」 
  解縉忙道:「有,有,自然有,嚴壯士儘管放心,凡嚴壯士所到之處,一如欽差,當地
官府無不聽憑差遣!」 
  嚴慕飛笑道:「解大人,空口無憑,我說我是欽差,那些地方官信麼?恐怕不但不肯信,
弄不好還會拿我法辦呢!」 
  解縉失笑說道:「這個朝廷早已為嚴壯士預備好了。」 
  探懷摸出了一物,那是一塊金牌,雙手遞給嚴慕飛道:「嚴壯土,這是欽賜金牌,請慎
藏。」 
  嚴慕飛接過一看,只見正面中央攜刻著一條五爪金龍,兩旁八個小字:「永樂至寶,如
聯親臨」。他當即把那面金牌藏入懷中,說道:「解大人,這件事我算接下了,如今我要請
問,當日建文之失蹤,可留有什麼可循之蛛絲馬跡?」 
  解縉沉吟了一下,道:「嚴壯士如果有空,一兩天內可否進京一趟?」 
  嚴慕飛道:「解大人的意思是……」 
  解縉道:「老夫安排一個人跟嚴壯士見見面,對嚴壯士的這項使命,也許會有所幫助!」
  嚴慕飛道:「解大人預備安排誰?」 
  解縉道:「錦衣衛指揮使陸讞。」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敢莫他知道……」 
  解縉道:「嚴壯士見了他之後就知道了。」 
  嚴慕飛沒有再問,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一兩天內我就進京一趟……」 
  驀地一陣悠揚清越的琴音隨風飄送過來。 
  嚴慕飛入耳琴音,不禁動容,脫口說道:「好高絕的琴藝!」 
  宛平知縣忙道:「嚴壯士誇獎了!」 
  嚴慕飛道:「敢莫是大人的什麼人?」 
  宛平知縣赧笑說道:「小女偶爾戲弄,所學淺薄,不成氣候,嚴大俠莫要見笑!」 
  嚴慕飛呆了一呆,道:「原來是令愛!趙大人,嚴慕飛無意奉承,令嬡琴藝之高,放眼
天下找不出幾個堪比,趙大人有女若此……」 
  解縉哈哈一笑,道:「昔日餘伯牙遇鍾子期,今夜趙大人之令嬡逢嚴壯士,有道是:
「知音難求……」 
  嚴慕飛微笑搖頭,道:「嚴慕飛粗知琴藝,說來猶在門外,何敢稱趙姑娘之知音,不過,
這琴音之中滿含幽怨悲淒,令人聞之心酸淚落,莫非趙姑娘有甚不平遭遇?」 
  宛平知縣滿臉愁苦地一歎,接道:「不瞞嚴壯士說,小女生來命薄運乖,恐怕要幽怨悲
淒地過一輩子了……」 
  嚴慕飛訝然說道:「趙大人,這話怎麼說?」 
  宛平知縣口齒啟動,欲言又止,似乎有猶豫,似乎有什麼不願告人的隱衷。 
  嚴慕飛忙道:「趙大人,恕我唐突冒昧!」 
  宛平知縣一歎搖頭,道:「嚴大俠,說來這也沒什麼怕人知道的,本縣為官數十年,敢
說清正嚴明,從沒有做過虧心事,卻不料小女她卻……」 
  吸了一口氣,接道:「嚴大俠,是這樣的,小女自幼體弱多病,本縣先時只當這是女兒
家的通病,也未在意,不料年長後動輒便昏厥在地,長年臉色蒼白,身體弱得不得了。本縣
至此始覺不對,始遍延名醫為她診治,豈料看過名醫不下百位,竟沒有一位能看出她是什麼
病。本縣如今是灰心了。小女自知難活幾年,遂也整日埋首後樓,把心思全放在了琴、棋、
書,畫之上,因之……」搖搖頭,悲笑接道:「本縣不諱言小女頗有才華,在琴、棋、書、
畫上也頗見造詣,可是那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說著,說著,他低下了頭。 
  解縉一旁說道:「趙大人不必如此,禍福皆天定,半點不由人……」 
  嚴慕飛突然說道:「趙大人僅此一女麼?」 
  宛平知縣微微點頭,道:「本縣後來又得一子,但未滿三歲就夭折了。」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趙大人,才女難得,我略懂歧黃,倘趙大人不以唐突冒昧見
責,我願毛遂自薦為令嬡……」 
  宛平知縣苦笑說道:「嚴大俠這是什麼話,好意本縣只有感激……」 
  嚴慕飛道:「趙大人,曾使名醫束手的病,我可沒有把握!」 
  宛平知縣道:「嚴大俠,這是本縣所聽到的唯一與眾不同的話,本縣已失望過近百次了,
何在乎多失望一次。」 
  嚴慕飛道:「那麼,假如現在方便……」 
  宛平知縣站起來道:「本縣這就去叫小女前來。」 
  嚴慕飛忙道:「不,趙大人,該我去,再說,我也想藉機會欣賞一下趙大人這府邸的美
好夜景。」 
  宛平知縣強笑說道:「嚴大俠會說話,恭敬不如從命,只有偏勞嚴大俠了。」 
  轉向解縉欠身說道:「大人請坐坐,卑職……」 
  解縉搖手笑道:「老夫好學一生,豈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趙大人請帶路,老夫
也跟去瞧瞧。」 
  宛平知縣忙道:「怎敢勞動大人……」 
  解縉哈哈一笑,道:「欽差都動大駕,何況老夫這小小的翰林學士?」 
  宛平知縣未再多說,謝了一聲,當先帶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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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宦門紅顏奇女子
  出大廳,走著一條青石徑,越過一處月形門,進了後院,琴音更清晰了。嚴慕飛聽得出,
琴音的發起處,在幾座小樓之後。 
  甫近小樓,琴音一瀉而下,倏然止住。 
  嚴慕飛神情微動,宛平縣突然一聲輕咳:「玉琴,解大人,還有一位嚴大俠來看你了,
快來參見。」 
  轉過小樓,一方花圃呈現在眼前,花圃之中有一座朱欄碧瓦的八角小亭。亭子裡,石桌
上擺著一具瑤琴,旁邊還燃著一支線香。 
  這時,一位年約廿許的白衣姑娘由一名侍婢攙扶著,裊裊步出涼亭,月色下看,她瘦不
露骨,但卻弱不禁風,她清麗如仙,美得清奇,冰肌玉骨,宛若神仙中人,但那張本該紅潤
的嬌靨,卻蒼白怕人。 
  除此,看不出一絲病態。 
  這麼一位貌美才高的姑娘,卻天生這麼多舛的悲慘命運,令得嚴慕飛心中有一種說不出
的感受。 
  行近,白衣姑娘先向解縉盈盈襝衽:「愚晚見過大人。」 
  解縉忙抬手說道:「不敢當,姑娘快快請起。」 
  姑娘她轉向嚴慕飛淺淺福了一福:「趙玉琴見過嚴大俠。」 
  嚴慕飛忙答了一禮:「姑娘,嚴慕飛一介江湖草莽,不敢當。」 
  不知怎地,姑娘她猛然抬起螓首,神情一震,美目頓放異采,蒼白的嬌屑上也泛起了一
抹淡淡紅暈。 
  這,令得嚴慕飛神情也自震動,他忙避了開去,道:「姑娘,亭外風大,姑娘也不宜久
站,還是請回亭中坐吧!」 
  解縉含笑說道:「對,對,大家還是亭中坐坐去吧!」 
  於是,幾人行向了小亭。 
  小亭中坐定,宛平縣愛憐地望著姑娘道:「玉琴,這位嚴大俠是來給你看病的。」 
  姑娘趙玉琴輕輕地「哦!」了一聲,望向了嚴慕飛:「多謝嚴大俠好意。」 
  「豈敢。」嚴慕飛道:「適才聽令尊言及姑娘病情,我自知所學淺薄,沒有把握,但我
願意竭力試一試。」 
  趙玉琴淺淺笑道:「嚴大俠忒謙,我看得出,嚴太俠非常人,只是,嚴大俠的好意我心
領了。」 
  嚴慕飛道:「難道姑娘不願意一試?」 
  趙玉琴道:「嚴大俠,我試過近百次了。」 
  嚴慕飛道:「那麼,趙姑娘又何在乎多試這一次?」 
  趙玉琴含笑說道:「嚴大俠又何必費事勞神!」 
  嚴慕飛道:「姑娘,世上沒有不可怕的病。」 
  趙玉琴道:「事實上我這病曾使近百名醫束手。」 
  嚴慕飛道:「我不敢自居名醫,但我希望姑娘能試這最後一次。」 
  趙玉琴笑問道:「最後一次?」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很有可能就在這最後一次中治好姑娘的病。」 
  趙玉琴道:「嚴大俠既這麼說,我只好答應了。」 
  嚴慕飛道:「謝謝趙姑娘。」 
  「不!」趙玉琴道:「該我感激嚴大俠!」 
  嚴慕飛還待再說,解縉突然說道:「二位,別再謝了,快快動手看病吧!」 
  趙玉琴嬌靨一紅,但未能掩住那蒼白怕人的顏色。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姑娘,請先伸出手來,容我為姑娘把把脈。」 
  趙玉琴落落大方地伸出了皓腕,那只皓腕,欺雪寒霜,晶瑩如玉,該是滑膩難以留手。
  嚴慕飛定了定神,伸五指搭上了姑娘腕脈。 
  然而,五指甫一搭上姑娘腕脈,他便自臉色一變皺了眉。 
  宛平縣忙道:「怎麼樣,嚴大俠?」 
  嚴慕飛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問別急。 
  須臾,他長吁一口大氣,收回了手,道:「姑娘知道自己害的是什麼病麼?」 
  趙玉琴微搖螓首,道:「我不知道,這多年來,近百名名醫也都未能看出……」 
  嚴慕飛遲疑未語。 
  宛平縣卻忍不住又道:「嚴大俠,小女她是……」 
  嚴慕飛眉鋒微皺,道:「趙大人,我已經知道令嬡害的是什麼病了,實際上說,這不能
叫病,只能說是先天上的一種殘缺……」 
  宛平縣忙道:「是什麼?」 
  嚴慕飛沒說話。 
  趙玉琴嫣然一笑,道:「嚴大俠,人人視死為畏途,我卻並投有把死看得那麼可怕。」
  嚴慕飛一搖頭,想說些什麼,但他突然轉注宛平縣道:「趙大人,可否容我跟令嬡單獨
談幾句話?」 
  宛平縣望了望解縉,有點猶豫。 
  面解縉卻一笑站起,道:「趙大人,你我那盤棋還沒有下完呢!」 
  宛平縣投過感激的一瞥,站了起來跟在解縉之後出了小亭。望著那兩位背影不見,嚴慕
飛收回了目光,道:「姑娘,恕我唐突,我希望姑娘誠誠懇地跟我談談。」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自無不可,敢不遵命,只是,嚴大俠當真已看出……」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道:「看來求醫多年,嚴大俠才該是名醫……」 
  頓了頓,接問道:「嚴大俠說我這不是病,而是先天上的一種殘缺?」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道:「那是什麼?」 
  嚴慕飛道:「姑娘不該問我。」 
  趙玉琴呆了一呆,訝然笑道:「嚴大俠,這話怎麼說?」 
  嚴慕飛道:「姑娘,我希望姑娘誠懇……」 
  趙玉琴道:「嚴大俠,對你,我沒有虛假!」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姑娘有一身好的武學……」 
  趙玉琴訝然說道:「嚴大俠你說什麼?」 
  嚴慕飛道:「姑娘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趙玉琴突然格格嬌笑道:「我只當嚴大俠是位真名醫,卻不料……像我這麼一個弱不禁
風,苟延殘喘度日的女兒家,嚴大俠竟說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又是一陣格格的嬌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按說,這很失態,然而嚴慕飛一點也沒在意,他只是平靜地凝注著眼前這位美姑娘,一
語不發。 
  漸漸地,趙玉琴聲嘶力竭了,她不笑了,她帶著嬌喘,嬌靨上泛著一絲難得的紅潤,回
望嚴慕飛:「你仍認為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嚴慕飛淡淡說道:「我同時也認為姑娘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衷。」 
  趙玉琴「哈!」地一聲,道:「我又想笑了。」 
  嚴慕飛道:「姑娘只管請,等什麼時候姑娘笑夠了,我再跟姑娘很誠懇地談正經的。」
  趙玉琴沒有笑,凝目說道:「你認為我不夠誠懇,不夠嚴肅?」 
  「不!」嚴慕飛道:「我認為姑娘的確很有才華,由姑娘的琴藝及掩飾可見一斑。」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琴藝,我自認不差,至於掩飾,恐怕你錯了。女孩子家該會的,
我樣樣會,樣樣精,唯獨不擅此道。」 
  嚴慕飛道:「姑娘,難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才華?」 
  趙玉琴道:「誰說的,人世有不珍惜自己的才華的。但造物弄人,我生來命薄,若之奈
何,夫復何言?」 
  嚴慕飛道:「姑娘,我驚於姑娘的才華,視姑娘為當世奇女,誠心誠意來貢獻綿薄,姑
娘怎好如此對我?」 
  趙玉琴沉默了一下,旋即她又笑道:「我只有一句話,你錯了!」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姑娘自視很高,奈何連個承認的勇氣都沒有?我的確錯了,那
麼,姑娘,容我告辭!」 
  他欠了欠身,站了起來。 
  趙玉琴沒有說話。 
  嚴慕飛轉身欲出亭,突然—— 
  「嚴大俠,請留步!」 
  嚴慕飛轉了回來,含笑說道:「姑娘可是改變了心意?」 
  趙玉琴未答反問道:「我請教,嚴大俠憑什麼說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嚴慕飛道:「就憑在我為姑娘把脈時,發覺姑娘體內一再躲避的真氣,這該很夠了!」
  趙玉琴道:「這麼說,嚴大俠才真是有一身很好的武學!」 
  嚴慕飛一點頭,道:「不錯,我承認,姑娘敢承認麼?」 
  趙玉琴嫣然一笑,道:「你不用激我,這也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嚴慕飛道:「姑娘既姑承認自己有一身很好的武學,那麼姑娘就該知道自己在先天上有
什麼殘缺?」 
  趙玉琴微頷螓首,道:「我當然知道。」 
  嚴慕飛道:「那麼姑娘為什麼不告訴每一位來為姑娘看病的名醫?」 
  趙玉琴道:「告訴他們有什麼用,他們能治好我這先天上的殘缺麼?」 
  嚴慕飛呆了一呆,道:「他們確實沒有辦法治好姑娘這先天上的殘缺!……」 
  目光一凝,接道:「可是,姑娘,你總該讓令尊知道一下。」 
  趙玉琴道:「為什麼要讓他老人家知道?」 
  嚴慕飛詫聲說道:「難道姑娘認為不該麼?」 
  趙玉琴道:「假如我認為該的話,我早就告訴他老人家了。」 
  嚴慕飛道:「我想不出姑娘有什麼理由瞞令尊。」 
  趙玉琴微一搖頭,含笑說道:「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嚴慕飛道:「是怕令尊太過傷心?」 
  趙玉琴道:「我承認這是一個理由。」 
  嚴慕飛道:「姑娘錯了,如此這般豈不令令尊更傷心?姑娘假如告訴了令尊,至少令尊
能為姑娘棧來個能治病的人。」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你該知道,這治病的人,不能亂找。」 
  嚴慕飛呆了一呆,道:「姑娘,固然那治病的方法不同於一般,但那只是治病。」 
  趙玉琴微微搖頭道:「我的看法,想法跟你不一樣……」 
  目光一凝,忽然接道:「你聽見了我撫琴?」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姑娘,否則我不會……」 
  趙玉琴道:「你認為我在琴上的造詣如何?」 
  嚴慕飛道:「姑娘何顧左右而言他?」 
  「不!」趙玉琴正經地道:「這是正題,請答我問話。」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姑娘在琴上的造詣,該在當世一二之人間。」 
  趙玉琴笑了,道:「你也懂琴,會撫琴?」 
  嚴慕飛道:「略知一二,粗淺得很!」 
  趙玉琴嬌靨上的笑意更濃,道:「可否為我撫一曲?」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撫琴之道,有三不撫……」 
  趙玉琴道:「但在心,不必拘於形式。」 
  嚴慕飛一揚眉,道:「好一個但在心而不拘形式!姑娘,我只好獻醜了。」 
  走過去坐在石桌前。 
  趙玉琴道:「我洗耳恭聽絕藝了。」 
  嚴慕飛沒說話,神情一肅,默坐片刻,十指一揚倏落,錚然琴音隨十指而起,在這夜靜
時分,一縷清越琴音劃破月色,直逼茫茫蒼冥。 
  或疾、或徐、或急、或緩、或緊、或慢,時而鐵馬金戈,洶湧奔騰,時而一灣流水,潺
潺淙淙。 
  須臾,錚然一聲,一切歸於寂然,靜,靜,萬籟俱寂,好靜,好靜! 
  趙玉琴嬌軀倏顫,撲簌簌掛落珠淚兩行,她顫聲歎道:「群馬仰秣,游魚出聽,雖古之
師曠、伯牙,不過如此!趙玉琴平日自詡才華,今日始聆真琴藝,今日始知遜人多多!……」
  舉柔荑抹淚,破顏一笑,嬌媚橫生,好甜,好美。 
  「你是懂了我琴音,然後才問起我爹……」 
  嚴某飛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道:「我終於等著了治病的人,如今我願意跟你做誠懇的一席談了,你真打算為
我治這先天上的殘缺?」 
  嚴慕飛淡然而笑,道:「姑娘,既被我碰上了,我不能見死不救。」 
  趙玉琴凝目問道:「你不懊悔?」 
  嚴慕飛道:「姑娘,為人治病,活人一命,談什麼懊悔?」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我先告訴你件事,你不妨考慮一下。早在我小時候,我就對月
立過誓,我要等一個能為我治病,而又我中意為我治病的人,否則的話,我寧願抱著這身才
華含恨而死……」 
  頓了頓,接道:「而這個人,就是我的終身托付之人,你懂麼?」 
  嚴慕飛心頭一震,皺了眉鋒:「姑娘,我懂。」 
  趙玉琴道:「那麼如今你可以考慮了,我不勉強你。」 
  姑娘她這一著令人頭大,整得嚴慕飛騎虎難下,大感棘手,他有理由不能接受姑娘這番
好意,但是他沒有因由因為姑娘有這番好意而撒手不管,見死不救! 
  沉默了片刻,他突然說道:「姑娘,請先告訴我,你為什麼隱瞞你的武學?」 
  趙玉琴嫣然一笑,道:「這原因,除了我的夫婿外,我不能告訴第二個人。」 
  又是厲害的一著。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姑娘,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你我素昧平生,緣見今夜一面,
彼此之間,根本……」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你錯了,你是唯一不請自至,願意為我治病之人。我有好久沒
撫琴了,偏偏今夜興致大動,可巧今夜你來了,這就該委諸一個緣字。還有,從多年前至今,
我在等一個能為我治病,而又是知音的人,今夜,你是第一個。有這些,我認為該很夠了,
還多想什麼別的?」 
  嚴慕飛心中雖言感受,竟有點暗暗懊悔他今夜不該來,當即他道:「姑娘,你我有兩方
面不相配……」 
  趙玉琴道:「我願意聽聽兩方面?」 
  嚴慕飛道:「第一,姑娘是位官門千金,而我卻是個江湖草莽,姑娘需要的是一個有安
定生活的家,而我則是今東明西,飄泊不定,也永遠沒辦法擺脫江湖中的恩怨糾紛!」 
  趙玉琴道:「對於你這第一點,我只有一句話,我從小仰慕朱郭之流,否則我不會瞞著
我爹偷偷學武。」 
  嚴慕飛道:「姑娘,好武,學武是一回事,身為江湖人卻又是……」 
  趙玉琴道:「怎見得我不能成為一個江湖人?」 
  嚴慕飛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趙玉琴微微一笑,道:「請說你那第二點吧!」 
  嚴慕飛道:「姑娘,你我的年紀……」 
  趙玉琴截口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嚴慕飛道:「姑娘,我三十多了!」 
  趙玉琴笑了,笑得很甜,很美,很俏:「我還以為你七老八十了呢!你可知道,我等像
你這麼個人,足足等了有二十五個年頭了麼?」 
  男的三十多,女的二十多,該很相配! 
  嚴慕飛暗暗皺了眉,而且皺得很深,道:「姑娘……」 
  趙玉琴含笑截口說道:「別多說了,只答我一句,你考慮好了麼?」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我考慮好了。」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那麼,請告訴我,你如今還打算為我治病麼?」 
  嚴慕飛尚未答話,趙玉琴緊接著又是一句:「我絕不勉強!」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無須姑娘勉強,我要為姑娘治那先天殘缺的心,至今絲毫沒有
改變。」 
  趙玉琴「哦!」地一聲,笑道:「很出我意料之外,那麼,讓我請來我爹,告訴他老人
家一聲……」 
  嚴慕飛一點頭,道:「姑娘只管請!」 
  趙玉琴嫣然一笑,道:「這多年來,今夜頭一次興致這麼好!」一頓,拍了拍手。 
  小樓拐角處轉過了那名侍婢。 
  趙玉琴當即吩咐道:「請老爺!」 
  那名侍婢應聲而去,轉眼間,她跟在解縉與宛平縣之後走了過來,解縉近前哈哈笑道:
「嚴壯士,話談完了麼?」 
  嚴慕飛站起相迎,淡淡說道:「解大人,談完了!」 
  解縉道:「只可惜老夫無法知道二位都談了些什麼?」 
  說完了話,他自己又哈哈笑了。 
  宛平縣目注趙玉琴,關切地道:「玉琴,嚴大俠……」 
  趙玉琴含笑說道:「爹!嚴大俠打算為我治病,我也答應了。」 
  宛平縣滿臉堆笑,連點著頭說了兩聲好,隨即轉望嚴慕飛,問道:「嚴大俠,小女的
病……」 
  嚴慕飛道:「趙大人,我說過,令嬡這不是病,而是一種先天的殘缺。」 
  宛平縣道:「總該有個名堂!」 
  嚴慕飛道:「在武家口中,稱之為『五陰絕脈』!」 
  宛平縣訝然說道:「『五陰絕脈』?嚴大俠,『五陰絕脈』是……」 
  嚴慕飛道:「那是『陰脈』之中有所淤塞,這淤塞是逐漸的,一旦『陰脈』被堵塞住,
人也就到了最後一刻。據我所知,在先天上有這種殘缺的人,百年來舉世沒有幾人。」 
  宛平縣道:「不幸小女竟是……」 
  嚴慕飛道:「趙大人,在武家眼中,『五陰絕脈』並非絕症。」 
  宛平縣一喜忙道:「嚴大俠,能冶麼?」 
  嚴慕飛道:「只消用真氣衝開『陰脈』中的淤塞,令嬡該有救,不過這件事並非人人能
為,一定要內功精純的人才能做得到。」 
  宛平縣遲疑著道:「那麼,嚴大俠是否能……」 
  嚴慕飛道:「我願意試試,諒還不至於太難。」 
  宛平縣大喜,忙道:「那麼嚴大俠趕快請,只要能治癒小女這先天上的殘缺,本縣願不
惜一切以為酬謝……」 
  趙玉琴突然說道:「爹,您忘了我對您說過的話?」 
  宛平縣呆了一呆,忙道:「記得,記得,只是你可曾對嚴大俠說過?」 
  趙玉琴微頷螓首,道:「剛才我對嚴大俠說過了。」 
  宛平縣忙道:「玉琴,嚴大俠怎麼說?」 
  趙玉琴道:「嚴大俠仍打算為我治病。」 
  宛平縣呵呵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只是怕辱沒嚴大俠了……」 
  嚴慕飛沒有說話,這話要他怎麼接口? 
  解縉突然訝異地道:「趙大人,是怎麼回事,老夫能聽聽麼?」 
  宛平縣連連點頭地笑道:能,能,能,正好大人在此,卑職還要請大人做個大媒呢……」
接著,他把事情說了一遍。 
  聽畢,解縉哈哈大笑,道:「那的確是太好了,的確是太好了!老夫生平最喜歡為人作
伐,生平的大願意就是促成有緣人的對對姻緣。嚴壯士,從今後你跟趙大人就是一家人了,
老夫要討杯喜酒喝喝。」 
  哈哈地又是一陣大笑。 
  趙玉琴嬌靨上泛起了一陣陣的紅暈,由那瀉入小亭的月色下看,好不嬌媚甜美。 
  嚴慕飛卻淡淡說道:「解大人,還是等治好趙姑娘的病後再說吧!」 
  解縉道:「那麼事不宜遲,就請嚴壯士趕快施回春妙手吧,老夫要在回京覆旨之前叨擾
二位一杯……」 
  宛平縣忙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嚴慕飛微微揚眉,插口說道:「趙大人,治這種先天上的殘缺,不比治別的病。我清趙
大人與解大人都暫時迴避一下!」 
  宛平縣遲疑著尚未說話。 
  解縉又連連點頭地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趙大人,走,你我再去下一盤去!」話
落,帶笑走出了小亭。 
  宛平縣連聲應是地跟了出去。 
  望著那三位拐過了小樓,趙玉琴臉色緋紅地嬌羞笑道:「你現在就動手麼?」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道:「就在這兒麼?」 
  嚴慕飛道:「是的,姑娘。」 
  趙玉琴嬌靨猛然又是一陣紅熱,那紅熱直透耳根,她垂下螓首抬起顫抖的柔荑就要去解
衣衫。 
  嚴慕飛淡然說道:「姑娘,我治『五陰絕脈』的手法,跟一般武家不相同,請姑娘盤膝
坐好。」 
  趙玉琴猛然抬頭,嬌靨上一片詫異神色,道:「不用……」 
  嚴慕飛搖頭說道:「不用,姑娘!」 
  趙玉琴沒有說話,滿面疑惑地盤膝坐在了石凳上。她坐定,嚴慕飛又開了口。 
  「姑娘,請平伸雙手。」 
  趙玉琴如言伸出了一雙玉手。 
  嚴慕飛隔幾在對面坐下,將雙手握上了趙玉琴一雙纖手。趙玉琴神色錯愕地忙道:「你
這是……」 
  嚴慕飛道:「我要由雙手將真氣渡入姑娘體內!」 
  趙玉琴臉色微變,方待再說。 
  嚴慕飛突然輕喝說道:「姑娘,閉目凝神。」 
  趙玉琴搖頭淒然一笑,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我寧願坐以等死!……」 
  說著由嚴慕飛掌握中抽回了雙掌。 
  嚴慕飛雙眉陡揚,道:「姑娘,你何其……請恕我!」 
  突然一指點了出去。 
  趙玉琴剛一驚,「睡穴」上已中了指,美目一閉,往後便倒。嚴慕飛離座而起,伸手扶
住了她,然後騰出一隻手按在她的頭頂百匯穴上,良久,良久,他方始收回了手,又在趙玉
琴幾處大穴上點了幾指,最後把趙玉琴輕輕放倒,運指下揮,石几上屑末飛揚,幾行龍飛鳳
舞的字跡立現幾面。他向著趙玉琴投下最後一瞥,騰身飛射不見。 
  他走了,就這麼走了。 
  過了一會兒,小亭中的趙玉琴突然翻身坐起,入目石几上的字跡,嬌靨神色大變,倏地
一聲苦笑:「縱然淘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沒想到這位嚴慕飛是這麼個人,看來他們
是錯了?」 
  話聲倏轉詫異:「嚴慕飛,嚴慕飛,他是誰?憑他的一切,不該是個藉藉無名之人,難
道說這三個字假而不真……」 
  小樓的那一方,轉過瞭解縉與宛平縣,但是,甫轉過小樓,他兩個人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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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1:24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順天、應天兩京
  北平,在永樂元年便已指定為「北京」,改稱「順天府」,與當時京師的「應天府」南
京平等看待。 
  另外,這位當年的燕王朱棣,又設立了「行後車都督府」、「行部」,「國關子監」。
  北京的新宮殿,在永樂五年五月開始鳩工建造,到了永樂十八年底才完工,前後費時共
十三年七個月。 
  從永樂十九年起,「北京」改稱京師,而原來的京師改稱為「南京」,所有的中央衙門,
都搬到了「京師」去,在「南京」僅留下了「南京宗人府」、「南京都察院」、「南京五軍
都督府」、「南京吏部」、「南京戶部」、「南京國子監」等。 
  這位燕王朱棣遷都北京,是有用意的。在天下無事時,可以在南京位置年高德劭的閒員;
一旦京師發生問題,也可以作為應變的依據。像祟禎十七年四月,京師淪陷,史可法便以
「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的地位,號召各方,把福王朱立嵩立為皇帝(可惜福王不是一
塊好料,否則明朝的半壁江山,未必不能保持)。 
  成祖遷都的最大作用,在於面對北元的威脅,不肯示弱。 
  但是他不該拋棄大寧故地,鑄成大錯,他把欒河與遼河之間的廣大地區,白白地送給了
「兀良哈」設立的三個「羈縻衛」,以後這三個「羈縻衛」不但不接受明朝羈縻,反而常替
明朝的敵人帶路,打先鋒,使得明朝的京師,時時處境十分危險。 
  口 口 口 
  這一天,北京城來了個人,那是個身材頎長,穿一襲黑衣,頭戴寬沿大帽,手裡提著個
長長行囊的人。 
  一頂寬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除了從鼻下的膚色看出此人頗為黝黑外,別的再也難看
見什麼。 
  他步履穩健地進了北京城。 
  他又停也未停地直闖內城。當然地,在內城的城門口,他被守門的禁衛軍擋了駕。 
  但是,他翻腕自袖底托出一面金牌,使得守城的武官立時矮了三尺。他很神氣地開了口:
「錦衣衛駐紮在什麼地方?帶我去!」 
  那名武官忙交待了幾句,親自拉過了兩匹馬,陪著他直馳而去,沒多久,到了一處大衙
門前。 
  這兒,緊挨著紫禁城,這大衙門十分宏偉氣派,兩扇大門敞開著,石獅對峙,石階高築,
門前站立著四名腰裡挎刀,身穿錦衣的精壯漢子。 
  「錦衣衛」這三個字十分地懾人,那武官老遠地就勒住了馬,拍手一指,怯怯地道:
「稟大人,這兒就是錦衣衛!」 
  那黑衣客抬眼打量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有勞了,你回去吧!」 
  翻身下馬向著那大衙門行去。 
  背後,適時響起了蹄聲,那名武官唯恐被留下地上馬離去了。 
  那黑衣神秘客未停步,上石階直闖大門。 
  突然一聲冷笑:「你的膽子不小,滾下去!」 
  左邊一名錦衣漢子飛起一腿踢了過來。 
  那神秘黑衣客哼地一笑,道:「難怪人人怕錦衣衛!」 
  停步未動,砰然一聲,那錦衣漢子一腳踢個正著,這一腳有如踢到了鐵樁上,哎呀一聲
痛呼尚未出口,那神秘黑衣客伸腿一勾,砰然連聲,滾下去的是那錦衣漢子。 
  這還得了!誰敢打錦衣衛,而且是在錦衣衛門前! 
  叱喝聲中,另三名抽出了腰刀! 
  「別動!」神秘黑衣客抬手托出那面金牌,三名錦衣漢子立即直了眼,收起腰刀躬下了
身:「大人是……」 
  神秘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我來自江湖,要見你們指揮使。」 
  一名錦衣漢子一哈腰道:「指揮使在,大人請!」 
  神秘黑衣客昂然走了進去。 
  門內,觸目皆是錦衣漢子,一個個步履穩健,眼神十足,都紛紛投過來詫異的一瞥。 
  到了院子裡,神秘黑衣客停了步,道:「麻煩替我通報一聲,我就在這兒等了。」 
  那錦衣漢子躬身答應,飛步奔了進去。 
  片刻之後,他跟在一人之後走了出來,那人一身錦服,領口上繡著三圈金色的圈圈,身
材瘦高,年約五旬上下,蠶眉、細目、隆准,留著兩撇鬍子,滿臉透著陰狠奸詐,隱穩有懾
人之威,看步履,看眼神,十足地內外雙修一流好手。 
  近前,那老者堆起滿面笑容,目光凝注道:「閣下是……」 
  神秘黑衣客截口說道:「可是陸指揮使當面?」 
  那老者含笑說道:「老朽正是陸讞!」 
  神秘黑衣客平托金牌遞了出去,道:「指揮使可認識這面金牌?」 
  錦衣衛指揮使陸讞忙躬下了身:「欽差駕到,一如上位親臨!」 
  神秘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指揮使不必如此,我一介草莽,這只在證明我如今是為官
家做事而已……」頓了頓,接道:「我姓嚴,叫嚴慕飛,解學士讓我來見指揮使,有機密大
事當面討教!」 
  陸讞「哦!」地一聲,道:「原來是解學士……老朽明白了,閣下請!」 
  一側身,擺手往後讓客。 
  陸讞陪著嚴慕飛進了後院,在他那指揮使的密室中,分賓主落了坐。坐定,陸讞陪著笑
說道:「對閣下,老朽是仰慕已久……」 
  「豈敢!」嚴慕飛道:「嚴慕飛在江湖上藉藉無名。」 
  陸讞笑了笑道:「解學士推崇閣下是當今江湖中的一位奇才,適才閣下能一下放倒一個
敝屬,足見解學士之推崇不差。」 
  嚴慕飛淡淡笑道:「指揮使莫要見怪,那是自衛,並無意炫露自己所學。」 
  陸讞嘿嘿一笑,道:「他學藝不精,怪得誰來?閣下教訓得好,免得他們永遠那麼不知
天高地厚,連朝廷大員也不放在眼裡……」 
  頓了頓,在嚴慕飛沒說話之前,他接著說道:「閣下去看過解學士了麼?」 
  嚴慕飛道:「解大人現在返京路上,我比他早一步。」 
  陸讞「哦!」了一聲,道:「那怪不得,閣下要陸讞效勞的是……」 
  嚴慕飛道:「指揮使該已知道,我被朝廷徵召是幹什麼的?」 
  陸讞陪笑說道:「老朽不知道,尚請閣下明示。」 
  嚴慕飛道:「指揮使當真不知道麼?」 
  陸讞老臉一紅,忙道:「聽說過一點,只是事關重大,不敢亂猜……」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彼此一家人,指揮使不可見外!」 
  陸讞老臉更紅了,忙道:「閣下是欽差,持有上位頒賜金牌,陸讞怎會,怎敢!」 
  嚴慕飛道:「那麼指揮使請說說看!」 
  陸讞定了定神,沉吟了一下,道:「不知是不是找尋建文……」 
  嚴慕飛點頭說道:「不錯,正是這件事。」 
  陸讞笑道:「朝廷可謂找對了人,有閣下出馬,找尋建文那該易如反掌吹灰!」 
  嚴慕飛道:「那還得指揮使賜以鼎力。」 
  陸讞搖頭說道:「不瞞閣下,錦衣衛奉命大搜天下多次,鄭公公(鄭和)也曾奉旨前往
海外各處,但都未能尋得一點蛛絲馬跡。」 
  嚴慕飛道:「倘如此,解學士就不會讓我來向指揮使當面討教了。」 
  陸讞愕然說道:「閣下,解學士怎麼說的?」 
  嚴慕飛道:「解學士要我來見指揮使,並說指揮使對我這次使命,也許會有些幫助。」
  陸讞想了想,「哦!」地一聲道:「老朽明白了,解學士該是指的這回事……」頓了頓,
接道:「閣下可知道老朽現職的前任、紀綱指揮使此人?」 
  嚴慕飛一點頭,道:「久仰,太祖在位時,他立過不少功勞。」 
  「不錯。」陸讞點頭說道:「紀綱在任內,確實查了不少的逆臣。」 
  嚴慕飛道:「那麼,如今指揮使提他……」 
  陸讞道:「閣下有所不知,紀綱跟建文是同時失蹤的。可巧上位大軍破京之際,紀綱隨
侍在建文身側,所以有人以為紀綱必然知道建文的下落,而且很有可能是他助建文逃出京
的。」 
  嚴慕飛道:「原來如此。」 
  陸讞皺眉一搖頭,道:「閣下不知道,這多年來老朽也一直在搜尋他的下落,可是始終
沒找到他。去年有人密報說在汴梁看見他,及至老朽本人趕去時卻撲了一個空,雖曾找遍全
城,但連他的影子也沒有找到……」 
  嚴慕飛道:「這麼說,指揮使是一直在找紀指揮使,而不是找建文了?」 
  陸讞點頭說道:「事實如此,老巧始終認為只要找到他,就必能找到建文。」 
  嚴慕飛道:「這麼說來,我也只有先找紀綱了。」 
  陸讞道:「事實上老朽也只能幫這麼大忙了。」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陸指揮使,宮裡鄭公公為什麼遠尋到海外去?」 
  陸讞道:「那是因為聖上懷疑建文逃亡到海外去了。」 
  嚴慕飛道:「以指揮使看,有可能麼?」 
  「難說。」陸讞搖了搖頭道:「固然,紀綱的行蹤在中都開封出現過,可是那並不能意
味著建文也在中原,也有可能紀綱是有意出現在中都,引開朝廷對海外的注意。」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指揮使分析得好,鄭公公回來了麼?」 
  陸讞道:「早在半年前就回來了。」 
  嚴慕飛道:「不再去了麼?」 
  陸讞搖頭說道:「聖上不找到建文絕不甘心,以老朽看,該不會僅這一次。其實,那名
義上是宣揚國威,多去幾趟該是有百益而無一害。」 
  嚴慕飛點了點頭,沉吟說道:「指揮使說得是,當年上位帶兵破京闖宮時的情形,指揮
使清楚麼?」 
  陸讞想了想道:「老朽談不上清楚,只能說略知一二。當年聖上帶兵破京進宮的時候,
老朽猶是錦衣衛中的一名大檔頭(一等領班)。老朽帶著人進宮探視時,內宮已然起火,宮
門口掉著一隻鞋子,後經辨認,才知道那是紀指揮使的……」 
  嚴慕飛「哦!」地一聲截口說道:「怎見得建文、紀綱指揮使,不是縱火自焚,活活地
燒死在宮裡了?」 
  陸讞淡然一笑,搖頭說道:「閣下,前幾年紀指揮使曾在中都出現過,他既猶活著,建
文該也健在。」 
  嚴慕飛道:「怎見得那密報之人不是看錯了,或者是謊報?」 
  陸讞道:「看錯了或有可能,謊報他沒有那個膽。此人在太祖時蒙恩,太祖崩前雖然已
經告老退隱,但是如今他無時無刻仍為朝廷所用。」 
  嚴慕飛道:「該是已化明為暗,秘密地為朝廷效力了?」 
  陸讞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也可以這麼說。」 
  嚴慕飛凝目問道:「指揮使,可否賜告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陸讞搖頭說道:「抱歉,這個老朽不知道,此人直接受大內節制,對任何朝廷大員有權
先斬後奏,在聖上面前是個炙手可熱,紅透了的人物,任何人都視他為生死判,莫不怕他三
分。除了聖上之外,恐怕沒人知道他是誰,現在何處?」 
  嚴慕飛何等人物,心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肯說。 
  他清楚,陸讞此人是個十足的鬼精靈,當年的太子太傅藍玉夥同丞相胡惟庸造反時,告
密的人就是他這位錦衣衛的檔頭。此人不曾入造反之伙,也不可能被邀,而是從眼線之流的
人物得到了這消息,於是,藍玉在上朝時被捕,第二天移付錦衣衛,第三天就被殺了。 
  說他是鬼精靈,也可以說此人干秘密工作的能力非常高,因之燕王朱棣篡位後,他來個
見風轉舵,燕王也就把他擢升為錦衣衛指揮使。 
  當即,嚴慕飛淡然一笑,道:「這麼說,此人確稱得上一個既神秘而又厲害的人物?」
  「可不是麼。」陸讞附和著道:「可是說來也應該,他替聖上建過大功勞,凡是建文的
人,自聖上登基以後不到多久,就會被他消除了,紀綱是唯一漏網的人,就像在太祖時……」
  倏地住口不言。 
  嚴慕飛不捨地道:「此人在太祖時又建過什麼功勞?」 
  陸讞笑了笑,搖頭說道:「老朽不太清楚,總之,此人武功身份大不相同,凡人動他不
得。」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太祖登基後,火焚凌煙閣諸位功臣,將開國的有輔佐之功的人
一網打盡,恐怕就是此人的主張。」 
  陸讞微微一驚,道:「誰說的?老朽從未聽過。」 
  嚴慕飛笑了笑,道:「論功勞,該以此為最。」 
  陸讞搖頭說道:「以老朽看,似乎不大可能。」 
  嚴慕飛道:「何以見得?」 
  陸讞目光一凝,含笑說道:「閣下對此人,似乎很有興趣?」 
  顯然地他已動了疑。 
  而嚴慕飛表現得十分平靜,他笑著道:「當然,此人對我的幫助,也許比陸指揮使還要
大。」 
  陸讞哈哈一笑,搖頭說道:「他若能幫這麼大的忙,聖上早就找到建文了。」 
  嚴慕飛呆了一呆,失笑說道:「說得是,看來此路不通。指揮使,對於紀綱的行蹤,最
近可得到過什麼報告?」 
  陸讞搖頭說道:「只有一次,自那次後至今再沒有任何報告——」 
  嚴慕飛道:「我看那人的辦事能力不怎麼樣……」 
  陸讞「哦!」地一聲,凝目問道:「閣下,怎見得?」 
  嚴慕飛道:「他既見著了紀綱,就該立即予以擒捕,還作得什麼密報。」 
  陸讞搖頭笑道:「閣下有所不知,紀綱指揮使跟老朽這指揮使不一樣。論所學,老朽難
望項背,一二十個高手根本不在他眼內,也根本近他不得。」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真的麼?」 
  陸讞道:「老朽豈會對閣下危言聳聽,更不會長他人銳氣,滅自家威風。閣下日後若找
到紀綱,就知老朽所言不虛了。」 
  嚴慕飛眉鋒微皺,搖頭說道:「那就麻煩了……」 
  陸讞道:「怎麼?」 
  嚴慕飛道:「陸指揮使請想,建文身側有這麼個人,對要搜捕建文的人來說,這不是很
大的麻煩麼?」 
  陸讞微微一笑,搖頭說道:「閣下這話,老朽不敢苟同。」 
  嚴慕飛道:「指揮使有什麼高見?」 
  陸讞目光凝注,直欲看透嚴慕飛的肺腑,含笑說道:「閣下的一身所學,必在紀綱之上,
否則的話,朝廷不會派解學士多方查訪,徵召閣下。」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那是指揮使看重。」 
  陸讞笑道:「不是老朽誇口,老朽看人從沒有走過眼。以老朽這雙老眼看,閣下該是允
稱當世第一高手的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嚴慕飛著實地吃了一驚,道:「怎見得?」 
  陸讞笑道:「只因為紀綱一身所學允稱當世第二,倘不徵召第一高手,放眼天下,誰能
奈何他?」 
  嚴慕飛頓時更提高了警惕,笑道:「指揮使畢竟高明,難怪統領錦衣衛。」 
  陸讞站起舉手就是一拱:「嚴大俠,請恕老朽失禮,今日能拜識俠駕,老朽可說三生有
幸,榮寵無上,足慰平生了。」 
  嚴慕飛跟著站起,含笑答禮,道:「指揮使令我深感羞愧汗顏,想嚴慕飛不過一介江湖
草莽,何敢當指揮使這般看重……」 
  陸讞道:「老朽仰慕嚴大俠已久……」 
  嚴慕飛道:「指揮使再要這麼說,我可就坐不住了。」 
  陸讞忙道:「嚴大俠請坐,既然嚴大俠連老朽這肺腑之言也不願聽,老朽不說就是。」
  嚴慕飛未再落坐,含笑說道:「指揮使,嚴慕飛真要告辭了。」 
  陸讞微愕說道:「怎麼,嚴大俠真要走?」 
  嚴慕飛點頭說道:「我來的目的,只是向指揮使討教,如今討教已畢,該走了。身負重
任,也不敢多事停留。」 
  陸讞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再留嚴大俠,只是嚴大俠下次來京,千萬容老朽做個東,
好生招待一番。」 
  嚴慕飛道:「指揮使太過垂愛了。」 
  陸讞道:「豈敢,應該的,應該的。」 
  嚴慕飛方待拱手告辭,陸讞目光一轉,接著說道:「嚴大俠對找尋建文的事,不知將如
何著手?」 
  嚴慕飛道:「跟指揮使一樣,我打算先找尋紀綱。」 
  陸讞道:「對於找尋紀綱,嚴大俠又將如何著手?」他厲害! 
  可是嚴慕飛也不含糊,當即淡淡說道:「指揮使既不肯賜告秘密替朝廷效力那人,我只
好憑自己當年在江湖的關係,四處闖闖試試了。」 
  陸讞老臉一紅,忙道:「嚴大俠千萬明鑒,老朽實是不知道,否則……」 
  嚴慕飛哈哈一笑,道:「開玩笑的,指揮使莫要介意,指揮使公忙,我告辭!」 
  一拱手,轉身向外走去。 
  陸讞忙道:「容老朽恭送。」 
  快步跟了上去,他送客一直送到大門外,眼望著嚴慕飛下階遠去,他那唇邊浮起了一絲
詭異笑意,轉身走了進去。 
  口 口 口 
  永樂年間的南京,已大不如洪武年間的應天府了。 
  只因為如今的南京,只是一個「留都」,而不再是「京都」了。 
  當然,除了這,南京在其他方面是絲毫沒有改變的。 
  六朝金粉,豪華冠絕一世,夫子廟、秦淮河仍然是那麼繁華,那麼熱鬧,充滿了喧嚷與
脂粉。 
  周邦彥的那闕金陵懷古: 
  怒濤寂寞打空城…… 
  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 
  霧沆半壘…… 
  酒旗概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 
  那只是說「金陵」已不如六朝時那麼繁華鼎盛。 
  王安石的金陡懷古,李白的感慨! 
  吳宮花草埋幽靜, 
  晉代衣冠成古丘。 
  那也是懷念六朝。 
  放眼看,如今的南京,應該比它在洪武年間為「京都」、稱「應天府」時,更為熱鬧些
才是。 
  這天正午,南京那宏偉的北門口進來個人,一襲黑衣,一頂大帽,一隻長長的行囊,是
嚴慕飛,他依舊那身打扮。 
  甫進城門,他折向了城門邊民宅的滴水簷下,那兒幾個要飯花子正在曬太陽逮虱子。 
  嚴慕飛到了近前,那些要飯花子只懶洋洋地抬頭瞅了他一眼,沒向他伸手,也沒向他出
碗。 
  想必,他們已經吃飽了,喝足了。 
  而,嚴慕飛一拋腕,「噹!」地一聲,一塊黃澄澄的東西掉在了地上一隻破碗裡。天!
那硬是一塊金子。 
  誰見過這麼慷慨、大方、闊綽的施捨? 
  花子們一怔,個個停手詫異地直了眼。 
  突然,一名蓬頭垢面,兩眼佈滿血絲的中年瘦花子開了口,聲調竟然十分平淡、鎮定:
「謝謝這位爺!」 
  嚴慕飛一搖頭,含笑說道:「閣下,我不是施捨。」 
  那中年花子一怔道:「那麼你這位爺是……」 
  嚴慕飛垂手一指破碗中金塊,道:「要飯的眼光都夠銳利,請看看,這一塊有多重?」
  那中年瘦花子不經意地溜了一眼,道:「不多不少,整整一兩。」 
  嚴慕飛笑了。 
  「果然眼光銳利,不錯,它是整整一兩,而且成色上等。」 
  中年瘦花子直著一雙血絲滿佈,似剛睡醒,又像喝多了老酒的眼道:「尊駕請直說。」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我是一個遠自他鄉而來的生意人,想憑這重一兩、成色上等的
一塊金子,向諸位買件東西。」 
  中年瘦花子道:「尊駕要買什麼?」 
  嚴慕飛道:「多年前一件事的情形。」 
  中年瘦花子道:「幾年前的什麼事?」 
  嚴慕飛道:「十九年前『靖難之役』,燕王朱棣兵破應天府,闖宮的事。」 
  中年花子臉色一變,搖頭說道:「不知道,你請別處買吧!」 
  有了這一句,眾花子又低頭抓起虱來。 
  嚴慕飛微微一笑,一拋腕,「噹!」地一聲,又是一塊金子掉在破碗中,他道:「在下
再加一兩。」 
  中年瘦花子連看也未看一眼。 
  半晌過後,破碗裡又多了八塊金子:「由一兩加到十兩,這不是個小數目。」 
  中年花子突然冷冷說道:「你再多出一百兩也沒用,這兒沒人知道。」 
  嚴慕飛一笑,道:「好,我到別處買去。」 
  說完翩然而去,十兩金子竟也不要了。 
  滴水簷下的那些要飯花子,竟也沒一人開口,也沒一人抬眼,更沒一人去拿那些黃澄澄
耀眼的金塊。 
  嚴慕飛沒往城裡走,他拐個彎沿著城牆往西行去。靠城牆處,是一片荒涼的曠野。他找
了棵大樹,盤膝坐在大樹下,把那只長長的行囊往腿上一擱,然後往後一倚,拉下了大帽竟
然養起神來。 
  良久,一陣輕捷步履聲行近,停到了他身前。 
  他拉開大帽一看,只見那中年瘦花子神色冷漠地站在他眼前,他微微一笑,道:「閣下
奈何擾人好夢?」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說道:「閣下的金子忘記拿走了,我特來奉還。」 
  一拋手,一道金光直奔嚴慕飛胸口射到。 
  嚴慕飛一笑說道:「我還是真忘了,謝謝,累閣下跑這一趟。」 
  拿起那長長的行囊前伸一擺,那道金光全落到了行囊上,十塊金子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那中年瘦花子臉色一變,震聲喝道:「好手法,尊駕是……」 
  嚴慕飛道:「一個遠自他鄉而來的生意人,姓嚴,嚴慕飛。」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駕想知道的情形是……」 
  嚴慕飛道:「兵慌馬亂,內宮起火時,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去處?」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駕問這是……」 
  嚴慕飛淡然笑道:「買者出錢,賣者出貨,閣下何必問這麼多?」 
  那中年瘦花子冷哼一聲,一揚手,只見人影閃動,十幾名要飯花子一起射落,恰好把嚴
慕飛包圍在中間,個個手執打狗棒,目光炯炯,眼神十足。 
  嚴慕飛微微一笑,抬眼說道:「聞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說道:「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誰的眼中也揉不進沙子。我再問尊駕
一句,你問這幹什麼?」 
  嚴慕飛含笑說道:「那麼我也奉告一句,我不會屈於威武的。」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說道:「好個不屈於威武!你來自北京,大搖大擺地進出內城,你當
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嚴慕飛一怔,笑道:「『窮家幫』的跟線之廣,消息之靈通快速,誠然令人歎服。」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駕莫要自誤!」 
  嚴慕飛道:「要飯花子何來天膽,竟敢糾眾向我這麼一個身份的人動手行兇?『窮家幫』
如想繼續在南京立舵……」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說道:「『窮家幫』今後在南京照樣屹立不誤,上!」 
  他喝了聲「上」,四面眾花子閃身掠至,打狗棒疾遞,齊指嚴慕飛週身諸大穴,攻勢異
常威猛凌厲。 
  嚴慕飛一笑說道:「花子殺人,而且是官家人,這還成什麼世界?」 
  雙手抬起一抓一撈,只聽驚呼四起,眾花子紛紛暴退,滿面驚駭,個個目蹬口呆。 
  嚴慕飛雙手捏著十幾根打狗棒,而且連站也沒站起。 
  那中年瘦花子勃然色變,目光盡射驚駭,喝一聲:「好高的身手,沒想到官家竟有如此
高人。」 
  嚴慕飛一笑說道:「打狗棒奉還諸位,倘有不服,盡請再試試!」 
  雙腕一振,十幾根打狗棒立即脫手飛出,篤篤連響, 不偏不差,每個花子身前插著一
根,入土盈尺,還在直晃。 
  那中年瘦花子機伶一顫,冷然說道:「『窮家幫』的南京分舵自知不敵,咱們後會有
期!」 
  一揮手,眾花子立即拔起打狗棒騰身要走。 
「站住!」嚴慕飛突然一聲輕喝。 
  那中年瘦花子神色怕人地道:「怎麼,閣下難道要……」 
  嚴慕飛道:「諸位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如今只有改買為要了。」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什麼?」 
  嚴慕飛道:「閣下何必多此一問?」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別的沒有,要命,這兒卻有十幾條!」 
  嚴慕飛一笑說道:「人言『窮家幫』人人英雄個個好漢,今日一見,果然不虛,說不得
我只好要命了!」 
  一躍而起,揮手撣了撣身上塵土。 
  這時,那中年瘦花子厲聲喝道:「兄弟們,交給他吧,咱們拼!」 
  話落,他當先閃身,雙掌猛抖,劈向了嚴慕飛胸腹。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閣下出手怎這麼重,這麼辛辣!」 
  身形未動,出手如電,翻腕攫上了中年瘦花子腕脈,隨即淡然喝道:「哪位不要他的命
儘管上!」 
  一句話震住了閃身欲動的眾花子。 
  那中年瘦花子悲笑說道:「兄弟們,要拼則拼,想走則走,只是別管我……」 
  嚴慕飛笑道:「你這位英雄好漢很夠義氣,只是他們諸位一個也別想走!」 
  眾花子臉色鐵青,神態怕人,突然一個個丟下打狗棒,其中一名說道:「別難為一個,
大夥兒拿命陪你衙門裡走走!」 
  嚴慕飛哈哈笑道:「『窮家幫』眾英豪果然令人敬佩!」 
  話鋒一頓,鬆了五指。 
  那中年瘦花子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嚴慕飛搖一搖頭,道:「沒什麼,我這個人一向不願強人所難,我這個人也由來不同於
一般官家人。」 
  那中年瘦花子道:「你要放我幾個走?」 
  嚴慕飛道:「難道不行麼?」 
  「行!」那中年瘦花子點頭悲笑:「你有這個權,不是我『窮家幫』中人不願領這個情,
兄弟們,我先走一步了!」 
  抬掌拍向自己天靈。 
  「你這是害我一輩子不安!」嚴慕飛抬手制住了他。 
  中年瘦花子厲聲喝道:「朋友,『窮家幫』人人寧折不曲……」 
  嚴慕飛截口說道:「卻個個願死得輕如鴻毛!閣下,你要明白,這算不得英雄,也算不
得好漢,充其量一個血氣之勇的匹夫!」 
  那中年瘦花子怒笑說道:「怎麼樣才算英雄好漢?」 
  嚴慕飛道:「大丈夫能伸能屈……」 
  那中年瘦花子道:「『窮家幫』沒人聽這一套!」 
  嚴慕飛道:「那麼缺了一條腿的邊蒙他就不配領袖『窮家幫』!」 
  那中年瘦花子喝道:「你敢污蔑……」 
  「污蔑?」嚴慕飛笑道:「這算客氣,我敢誇一句,我當面指著鼻子罵他,他絕對不敢
吭聲,臉上也絕不敢有一絲異色!」 
  眾花子中有人怒喝說道:「好大的口氣!」 
  嚴慕飛道:「不信咱們哪天同上貴總舵試試看,『窮家幫』中以巴老三性情最為剛直暴
烈,就連他也不例外!」 
  中年瘦花子突然說道:「閣下對『窮家幫』這麼熟?」 
  「當然!」嚴慕飛點頭笑道:「對『窮家幫』的一切,我能如數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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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2:54 |只看該作者
  中年瘦花子目光一轉,道:「你知道花子一張嘴?」 
  嚴慕飛笑道:「我更知道窮神吃四方!」 
  那中年瘦花子臉色大變,道:「閣下究竟是……」 
  嚴慕飛截口說道:「玩笑要適可而止,如今說正經的。你掌南京分舵?」 
  那中年瘦花子搖頭說道:「不,分舵主現在分舵。」 
  嚴慕飛道:「那麼,勞煩一趟,請帶我去見貴分舵主!」 
  那中年瘦花子道:「我還沒弄清楚……」 
  嚴慕飛道:「貴分舵的所在我知道,我讓你帶我去,只是禮貌!」 
  那中年瘦花子凝目未語。 
  「你不信?」嚴慕飛笑了笑道:「貴分舵曾一遷再遷,最後才遷到現址烏衣巷謝家廢
園。」 
   那中年瘦花子駭然色變,道:「看來你閣下……」一頓擺手。 
  「請,我帶你去。」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這才是。」邁步當先行去。 
  口 口 口 
  在如今的南京,烏衣巷已大異六朝當年,整條巷子裡,幾幾乎全是斷壁危垣,網結塵封
的荒宅廢院,一眼望進去空蕩而寂靜,好不淒涼,難怪後人有「烏衣巷裡故人貧」之句了。
  其實,不能說整條烏衣巷空蕩寂靜沒人住,中年瘦花子一行十幾人擁著嚴慕飛一進巷口,
巷子裡幾處斷牆後就一連探出了好幾個垢面的蓬頭。 
  而,這些垢面的蓬頭又很快地縮了回去。 
  在兩扇漆剝落,門斜倒的大門前停下,門,那是多餘,一堵斷壁圍著一個大圈子,任何
人只一跨腿就能進去。 
  這就是謝家廢園,幾百年的歲月流轉,朝代更換,物非人故,如今這門頭上,便連個謝
字也看不見了。 
  中年瘦花子當先進了門,門裡,抱著胳膊站著兩個中年花子,四隻眼直瞅著嚴慕飛。 
  中年瘦花子進門問道:「分舵主在麼?」 
  左邊一名中年花子道:「在裡頭。」 
  中年瘦花子轉身一句:「閣下,請跟我來。」掉頭走了進去。 
  嚴慕飛跟在身後一路觀望,只見滿園的瓦礫野草,東倒一堵,西倒一角,觸目儘是荒廢
淒涼,當年顯赫一時的烏衣巷中謝家,如今竟成了要飯花子窩了,心中不禁連連感慨。
  突然,前行中年瘦花子停了下來,嚴慕飛收回目光前望,只見所停身後是一條畫廊,眼
前,是一大間破屋子,屋子門口還站著一個精壯的年輕花子。 
  只聽中年瘦花子道:「清弟,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有位姓嚴的江湖朋友求見。」 
  那年輕花子一句話投說,深深地看了嚴慕飛一眼,轉身走了進去,轉眼間,雄健步履響
動,那年輕花子陪著一名魁偉高大的中年花子走了出來。 
  這花子巨目海口,滿臉虯髯如蝟,神態威猛,巨目炯炯,隱隱有懾人之威。 
  他袒著毛茸茸的胸膛,門口站定,一瞪中年瘦花子:「哪位是姓嚴的江湖朋友?」 
  他有點明知故問,也有點輕慢,嚴慕飛英俊灑脫,頎長的身形站在花子堆裡如鶴立雞群,
他還看不見,分辨不出? 
  中年瘦花子尚未答話。 
  嚴慕飛那裡已然淡淡說道:「我就是嚴某人。」 
  那威猛花子如炬目光移注,道:「嚴朋友蒞臨敝分舵有什麼事?」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堂堂一位窮家幫分舵主,就是這般待客麼?」 
  威猛花子巨目猛睜,倏而一斂威態,擺了手:「請!」

  北平,在永樂元年便已指定為「北京」,改稱「順天府」,與當時京師的「應天府」南
京平等看待。 
  另外,這位當年的燕王朱棣,又設立了「行後車都督府」、「行部」,「國關子監」。
  北京的新宮殿,在永樂五年五月開始鳩工建造,到了永樂十八年底才完工,前後費時共
十三年七個月。 
  從永樂十九年起,「北京」改稱京師,而原來的京師改稱為「南京」,所有的中央衙門,
都搬到了「京師」去,在「南京」僅留下了「南京宗人府」、「南京都察院」、「南京五軍
都督府」、「南京吏部」、「南京戶部」、「南京國子監」等。 
  這位燕王朱棣遷都北京,是有用意的。在天下無事時,可以在南京位置年高德劭的閒員;
一旦京師發生問題,也可以作為應變的依據。像祟禎十七年四月,京師淪陷,史可法便以
「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的地位,號召各方,把福王朱立嵩立為皇帝(可惜福王不是一
塊好料,否則明朝的半壁江山,未必不能保持)。 
  成祖遷都的最大作用,在於面對北元的威脅,不肯示弱。 
  但是他不該拋棄大寧故地,鑄成大錯,他把欒河與遼河之間的廣大地區,白白地送給了
「兀良哈」設立的三個「羈縻衛」,以後這三個「羈縻衛」不但不接受明朝羈縻,反而常替
明朝的敵人帶路,打先鋒,使得明朝的京師,時時處境十分危險。 
  口 口 口 
  這一天,北京城來了個人,那是個身材頎長,穿一襲黑衣,頭戴寬沿大帽,手裡提著個
長長行囊的人。 
  一頂寬沿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除了從鼻下的膚色看出此人頗為黝黑外,別的再也難看
見什麼。 
  他步履穩健地進了北京城。 
  他又停也未停地直闖內城。當然地,在內城的城門口,他被守門的禁衛軍擋了駕。 
  但是,他翻腕自袖底托出一面金牌,使得守城的武官立時矮了三尺。他很神氣地開了口:
「錦衣衛駐紮在什麼地方?帶我去!」 
  那名武官忙交待了幾句,親自拉過了兩匹馬,陪著他直馳而去,沒多久,到了一處大衙
門前。 
  這兒,緊挨著紫禁城,這大衙門十分宏偉氣派,兩扇大門敞開著,石獅對峙,石階高築,
門前站立著四名腰裡挎刀,身穿錦衣的精壯漢子。 
  「錦衣衛」這三個字十分地懾人,那武官老遠地就勒住了馬,拍手一指,怯怯地道:
「稟大人,這兒就是錦衣衛!」 
  那黑衣客抬眼打量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有勞了,你回去吧!」 
  翻身下馬向著那大衙門行去。 
  背後,適時響起了蹄聲,那名武官唯恐被留下地上馬離去了。 
  那黑衣神秘客未停步,上石階直闖大門。 
  突然一聲冷笑:「你的膽子不小,滾下去!」 
  左邊一名錦衣漢子飛起一腿踢了過來。 
  那神秘黑衣客哼地一笑,道:「難怪人人怕錦衣衛!」 
  停步未動,砰然一聲,那錦衣漢子一腳踢個正著,這一腳有如踢到了鐵樁上,哎呀一聲
痛呼尚未出口,那神秘黑衣客伸腿一勾,砰然連聲,滾下去的是那錦衣漢子。 
  這還得了!誰敢打錦衣衛,而且是在錦衣衛門前! 
  叱喝聲中,另三名抽出了腰刀! 
  「別動!」神秘黑衣客抬手托出那面金牌,三名錦衣漢子立即直了眼,收起腰刀躬下了
身:「大人是……」 
  神秘黑衣客微微一笑,道:「我來自江湖,要見你們指揮使。」 
  一名錦衣漢子一哈腰道:「指揮使在,大人請!」 
  神秘黑衣客昂然走了進去。 
  門內,觸目皆是錦衣漢子,一個個步履穩健,眼神十足,都紛紛投過來詫異的一瞥。 
  到了院子裡,神秘黑衣客停了步,道:「麻煩替我通報一聲,我就在這兒等了。」 
  那錦衣漢子躬身答應,飛步奔了進去。 
  片刻之後,他跟在一人之後走了出來,那人一身錦服,領口上繡著三圈金色的圈圈,身
材瘦高,年約五旬上下,蠶眉、細目、隆准,留著兩撇鬍子,滿臉透著陰狠奸詐,隱穩有懾
人之威,看步履,看眼神,十足地內外雙修一流好手。 
  近前,那老者堆起滿面笑容,目光凝注道:「閣下是……」 
  神秘黑衣客截口說道:「可是陸指揮使當面?」 
  那老者含笑說道:「老朽正是陸讞!」 
  神秘黑衣客平托金牌遞了出去,道:「指揮使可認識這面金牌?」 
  錦衣衛指揮使陸讞忙躬下了身:「欽差駕到,一如上位親臨!」 
  神秘黑衣客淡淡一笑,道:「指揮使不必如此,我一介草莽,這只在證明我如今是為官
家做事而已……」頓了頓,接道:「我姓嚴,叫嚴慕飛,解學士讓我來見指揮使,有機密大
事當面討教!」 
  陸讞「哦!」地一聲,道:「原來是解學士……老朽明白了,閣下請!」 
  一側身,擺手往後讓客。 
  陸讞陪著嚴慕飛進了後院,在他那指揮使的密室中,分賓主落了坐。坐定,陸讞陪著笑
說道:「對閣下,老朽是仰慕已久……」 
  「豈敢!」嚴慕飛道:「嚴慕飛在江湖上藉藉無名。」 
  陸讞笑了笑道:「解學士推崇閣下是當今江湖中的一位奇才,適才閣下能一下放倒一個
敝屬,足見解學士之推崇不差。」 
  嚴慕飛淡淡笑道:「指揮使莫要見怪,那是自衛,並無意炫露自己所學。」 
  陸讞嘿嘿一笑,道:「他學藝不精,怪得誰來?閣下教訓得好,免得他們永遠那麼不知
天高地厚,連朝廷大員也不放在眼裡……」 
  頓了頓,在嚴慕飛沒說話之前,他接著說道:「閣下去看過解學士了麼?」 
  嚴慕飛道:「解大人現在返京路上,我比他早一步。」 
  陸讞「哦!」了一聲,道:「那怪不得,閣下要陸讞效勞的是……」 
  嚴慕飛道:「指揮使該已知道,我被朝廷徵召是幹什麼的?」 
  陸讞陪笑說道:「老朽不知道,尚請閣下明示。」 
  嚴慕飛道:「指揮使當真不知道麼?」 
  陸讞老臉一紅,忙道:「聽說過一點,只是事關重大,不敢亂猜……」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彼此一家人,指揮使不可見外!」 
  陸讞老臉更紅了,忙道:「閣下是欽差,持有上位頒賜金牌,陸讞怎會,怎敢!」 
  嚴慕飛道:「那麼指揮使請說說看!」 
  陸讞定了定神,沉吟了一下,道:「不知是不是找尋建文……」 
  嚴慕飛點頭說道:「不錯,正是這件事。」 
  陸讞笑道:「朝廷可謂找對了人,有閣下出馬,找尋建文那該易如反掌吹灰!」 
  嚴慕飛道:「那還得指揮使賜以鼎力。」 
  陸讞搖頭說道:「不瞞閣下,錦衣衛奉命大搜天下多次,鄭公公(鄭和)也曾奉旨前往
海外各處,但都未能尋得一點蛛絲馬跡。」 
  嚴慕飛道:「倘如此,解學士就不會讓我來向指揮使當面討教了。」 
  陸讞愕然說道:「閣下,解學士怎麼說的?」 
  嚴慕飛道:「解學士要我來見指揮使,並說指揮使對我這次使命,也許會有些幫助。」
  陸讞想了想,「哦!」地一聲道:「老朽明白了,解學士該是指的這回事……」頓了頓,
接道:「閣下可知道老朽現職的前任、紀綱指揮使此人?」 
  嚴慕飛一點頭,道:「久仰,太祖在位時,他立過不少功勞。」 
  「不錯。」陸讞點頭說道:「紀綱在任內,確實查了不少的逆臣。」 
  嚴慕飛道:「那麼,如今指揮使提他……」 
  陸讞道:「閣下有所不知,紀綱跟建文是同時失蹤的。可巧上位大軍破京之際,紀綱隨
侍在建文身側,所以有人以為紀綱必然知道建文的下落,而且很有可能是他助建文逃出京
的。」 
  嚴慕飛道:「原來如此。」 
  陸讞皺眉一搖頭,道:「閣下不知道,這多年來老朽也一直在搜尋他的下落,可是始終
沒找到他。去年有人密報說在汴梁看見他,及至老朽本人趕去時卻撲了一個空,雖曾找遍全
城,但連他的影子也沒有找到……」 
  嚴慕飛道:「這麼說,指揮使是一直在找紀指揮使,而不是找建文了?」 
  陸讞點頭說道:「事實如此,老巧始終認為只要找到他,就必能找到建文。」 
  嚴慕飛道:「這麼說來,我也只有先找紀綱了。」 
  陸讞道:「事實上老朽也只能幫這麼大忙了。」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陸指揮使,宮裡鄭公公為什麼遠尋到海外去?」 
  陸讞道:「那是因為聖上懷疑建文逃亡到海外去了。」 
  嚴慕飛道:「以指揮使看,有可能麼?」 
  「難說。」陸讞搖了搖頭道:「固然,紀綱的行蹤在中都開封出現過,可是那並不能意
味著建文也在中原,也有可能紀綱是有意出現在中都,引開朝廷對海外的注意。」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指揮使分析得好,鄭公公回來了麼?」 
  陸讞道:「早在半年前就回來了。」 
  嚴慕飛道:「不再去了麼?」 
  陸讞搖頭說道:「聖上不找到建文絕不甘心,以老朽看,該不會僅這一次。其實,那名
義上是宣揚國威,多去幾趟該是有百益而無一害。」 
  嚴慕飛點了點頭,沉吟說道:「指揮使說得是,當年上位帶兵破京闖宮時的情形,指揮
使清楚麼?」 
  陸讞想了想道:「老朽談不上清楚,只能說略知一二。當年聖上帶兵破京進宮的時候,
老朽猶是錦衣衛中的一名大檔頭(一等領班)。老朽帶著人進宮探視時,內宮已然起火,宮
門口掉著一隻鞋子,後經辨認,才知道那是紀指揮使的……」 
  嚴慕飛「哦!」地一聲截口說道:「怎見得建文、紀綱指揮使,不是縱火自焚,活活地
燒死在宮裡了?」 
  陸讞淡然一笑,搖頭說道:「閣下,前幾年紀指揮使曾在中都出現過,他既猶活著,建
文該也健在。」 
  嚴慕飛道:「怎見得那密報之人不是看錯了,或者是謊報?」 
  陸讞道:「看錯了或有可能,謊報他沒有那個膽。此人在太祖時蒙恩,太祖崩前雖然已
經告老退隱,但是如今他無時無刻仍為朝廷所用。」 
  嚴慕飛道:「該是已化明為暗,秘密地為朝廷效力了?」 
  陸讞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也可以這麼說。」 
  嚴慕飛凝目問道:「指揮使,可否賜告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陸讞搖頭說道:「抱歉,這個老朽不知道,此人直接受大內節制,對任何朝廷大員有權
先斬後奏,在聖上面前是個炙手可熱,紅透了的人物,任何人都視他為生死判,莫不怕他三
分。除了聖上之外,恐怕沒人知道他是誰,現在何處?」 
  嚴慕飛何等人物,心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肯說。 
  他清楚,陸讞此人是個十足的鬼精靈,當年的太子太傅藍玉夥同丞相胡惟庸造反時,告
密的人就是他這位錦衣衛的檔頭。此人不曾入造反之伙,也不可能被邀,而是從眼線之流的
人物得到了這消息,於是,藍玉在上朝時被捕,第二天移付錦衣衛,第三天就被殺了。 
  說他是鬼精靈,也可以說此人干秘密工作的能力非常高,因之燕王朱棣篡位後,他來個
見風轉舵,燕王也就把他擢升為錦衣衛指揮使。 
  當即,嚴慕飛淡然一笑,道:「這麼說,此人確稱得上一個既神秘而又厲害的人物?」
  「可不是麼。」陸讞附和著道:「可是說來也應該,他替聖上建過大功勞,凡是建文的
人,自聖上登基以後不到多久,就會被他消除了,紀綱是唯一漏網的人,就像在太祖時……」
  倏地住口不言。 
  嚴慕飛不捨地道:「此人在太祖時又建過什麼功勞?」 
  陸讞笑了笑,搖頭說道:「老朽不太清楚,總之,此人武功身份大不相同,凡人動他不
得。」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太祖登基後,火焚凌煙閣諸位功臣,將開國的有輔佐之功的人
一網打盡,恐怕就是此人的主張。」 
  陸讞微微一驚,道:「誰說的?老朽從未聽過。」 
  嚴慕飛笑了笑,道:「論功勞,該以此為最。」 
  陸讞搖頭說道:「以老朽看,似乎不大可能。」 
  嚴慕飛道:「何以見得?」 
  陸讞目光一凝,含笑說道:「閣下對此人,似乎很有興趣?」 
  顯然地他已動了疑。 
  而嚴慕飛表現得十分平靜,他笑著道:「當然,此人對我的幫助,也許比陸指揮使還要
大。」 
  陸讞哈哈一笑,搖頭說道:「他若能幫這麼大的忙,聖上早就找到建文了。」 
  嚴慕飛呆了一呆,失笑說道:「說得是,看來此路不通。指揮使,對於紀綱的行蹤,最
近可得到過什麼報告?」 
  陸讞搖頭說道:「只有一次,自那次後至今再沒有任何報告——」 
  嚴慕飛道:「我看那人的辦事能力不怎麼樣……」 
  陸讞「哦!」地一聲,凝目問道:「閣下,怎見得?」 
  嚴慕飛道:「他既見著了紀綱,就該立即予以擒捕,還作得什麼密報。」 
  陸讞搖頭笑道:「閣下有所不知,紀綱指揮使跟老朽這指揮使不一樣。論所學,老朽難
望項背,一二十個高手根本不在他眼內,也根本近他不得。」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真的麼?」 
  陸讞道:「老朽豈會對閣下危言聳聽,更不會長他人銳氣,滅自家威風。閣下日後若找
到紀綱,就知老朽所言不虛了。」 
  嚴慕飛眉鋒微皺,搖頭說道:「那就麻煩了……」 
  陸讞道:「怎麼?」 
  嚴慕飛道:「陸指揮使請想,建文身側有這麼個人,對要搜捕建文的人來說,這不是很
大的麻煩麼?」 
  陸讞微微一笑,搖頭說道:「閣下這話,老朽不敢苟同。」 
  嚴慕飛道:「指揮使有什麼高見?」 
  陸讞目光凝注,直欲看透嚴慕飛的肺腑,含笑說道:「閣下的一身所學,必在紀綱之上,
否則的話,朝廷不會派解學士多方查訪,徵召閣下。」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那是指揮使看重。」 
  陸讞笑道:「不是老朽誇口,老朽看人從沒有走過眼。以老朽這雙老眼看,閣下該是允
稱當世第一高手的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嚴慕飛著實地吃了一驚,道:「怎見得?」 
  陸讞笑道:「只因為紀綱一身所學允稱當世第二,倘不徵召第一高手,放眼天下,誰能
奈何他?」 
  嚴慕飛頓時更提高了警惕,笑道:「指揮使畢竟高明,難怪統領錦衣衛。」 
  陸讞站起舉手就是一拱:「嚴大俠,請恕老朽失禮,今日能拜識俠駕,老朽可說三生有
幸,榮寵無上,足慰平生了。」 
  嚴慕飛跟著站起,含笑答禮,道:「指揮使令我深感羞愧汗顏,想嚴慕飛不過一介江湖
草莽,何敢當指揮使這般看重……」 
  陸讞道:「老朽仰慕嚴大俠已久……」 
  嚴慕飛道:「指揮使再要這麼說,我可就坐不住了。」 
  陸讞忙道:「嚴大俠請坐,既然嚴大俠連老朽這肺腑之言也不願聽,老朽不說就是。」
  嚴慕飛未再落坐,含笑說道:「指揮使,嚴慕飛真要告辭了。」 
  陸讞微愕說道:「怎麼,嚴大俠真要走?」 
  嚴慕飛點頭說道:「我來的目的,只是向指揮使討教,如今討教已畢,該走了。身負重
任,也不敢多事停留。」 
  陸讞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再留嚴大俠,只是嚴大俠下次來京,千萬容老朽做個東,
好生招待一番。」 
  嚴慕飛道:「指揮使太過垂愛了。」 
  陸讞道:「豈敢,應該的,應該的。」 
  嚴慕飛方待拱手告辭,陸讞目光一轉,接著說道:「嚴大俠對找尋建文的事,不知將如
何著手?」 
  嚴慕飛道:「跟指揮使一樣,我打算先找尋紀綱。」 
  陸讞道:「對於找尋紀綱,嚴大俠又將如何著手?」他厲害! 
  可是嚴慕飛也不含糊,當即淡淡說道:「指揮使既不肯賜告秘密替朝廷效力那人,我只
好憑自己當年在江湖的關係,四處闖闖試試了。」 
  陸讞老臉一紅,忙道:「嚴大俠千萬明鑒,老朽實是不知道,否則……」 
  嚴慕飛哈哈一笑,道:「開玩笑的,指揮使莫要介意,指揮使公忙,我告辭!」 
  一拱手,轉身向外走去。 
  陸讞忙道:「容老朽恭送。」 
  快步跟了上去,他送客一直送到大門外,眼望著嚴慕飛下階遠去,他那唇邊浮起了一絲
詭異笑意,轉身走了進去。 
  口 口 口 
  永樂年間的南京,已大不如洪武年間的應天府了。 
  只因為如今的南京,只是一個「留都」,而不再是「京都」了。 
  當然,除了這,南京在其他方面是絲毫沒有改變的。 
  六朝金粉,豪華冠絕一世,夫子廟、秦淮河仍然是那麼繁華,那麼熱鬧,充滿了喧嚷與
脂粉。 
  周邦彥的那闕金陵懷古: 
  怒濤寂寞打空城…… 
  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 
  霧沆半壘…… 
  酒旗概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 
  那只是說「金陵」已不如六朝時那麼繁華鼎盛。 
  王安石的金陡懷古,李白的感慨! 
  吳宮花草埋幽靜, 
  晉代衣冠成古丘。 
  那也是懷念六朝。 
  放眼看,如今的南京,應該比它在洪武年間為「京都」、稱「應天府」時,更為熱鬧些
才是。 
  這天正午,南京那宏偉的北門口進來個人,一襲黑衣,一頂大帽,一隻長長的行囊,是
嚴慕飛,他依舊那身打扮。 
  甫進城門,他折向了城門邊民宅的滴水簷下,那兒幾個要飯花子正在曬太陽逮虱子。 
  嚴慕飛到了近前,那些要飯花子只懶洋洋地抬頭瞅了他一眼,沒向他伸手,也沒向他出
碗。 
  想必,他們已經吃飽了,喝足了。 
  而,嚴慕飛一拋腕,「噹!」地一聲,一塊黃澄澄的東西掉在了地上一隻破碗裡。天!
那硬是一塊金子。 
  誰見過這麼慷慨、大方、闊綽的施捨? 
  花子們一怔,個個停手詫異地直了眼。 
  突然,一名蓬頭垢面,兩眼佈滿血絲的中年瘦花子開了口,聲調竟然十分平淡、鎮定:
「謝謝這位爺!」 
  嚴慕飛一搖頭,含笑說道:「閣下,我不是施捨。」 
  那中年花子一怔道:「那麼你這位爺是……」 
  嚴慕飛垂手一指破碗中金塊,道:「要飯的眼光都夠銳利,請看看,這一塊有多重?」
  那中年瘦花子不經意地溜了一眼,道:「不多不少,整整一兩。」 
  嚴慕飛笑了。 
  「果然眼光銳利,不錯,它是整整一兩,而且成色上等。」 
  中年瘦花子直著一雙血絲滿佈,似剛睡醒,又像喝多了老酒的眼道:「尊駕請直說。」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我是一個遠自他鄉而來的生意人,想憑這重一兩、成色上等的
一塊金子,向諸位買件東西。」 
  中年瘦花子道:「尊駕要買什麼?」 
  嚴慕飛道:「多年前一件事的情形。」 
  中年瘦花子道:「幾年前的什麼事?」 
  嚴慕飛道:「十九年前『靖難之役』,燕王朱棣兵破應天府,闖宮的事。」 
  中年花子臉色一變,搖頭說道:「不知道,你請別處買吧!」 
  有了這一句,眾花子又低頭抓起虱來。 
  嚴慕飛微微一笑,一拋腕,「噹!」地一聲,又是一塊金子掉在破碗中,他道:「在下
再加一兩。」 
  中年瘦花子連看也未看一眼。 
  半晌過後,破碗裡又多了八塊金子:「由一兩加到十兩,這不是個小數目。」 
  中年花子突然冷冷說道:「你再多出一百兩也沒用,這兒沒人知道。」 
  嚴慕飛一笑,道:「好,我到別處買去。」 
  說完翩然而去,十兩金子竟也不要了。 
  滴水簷下的那些要飯花子,竟也沒一人開口,也沒一人抬眼,更沒一人去拿那些黃澄澄
耀眼的金塊。 
  嚴慕飛沒往城裡走,他拐個彎沿著城牆往西行去。靠城牆處,是一片荒涼的曠野。他找
了棵大樹,盤膝坐在大樹下,把那只長長的行囊往腿上一擱,然後往後一倚,拉下了大帽竟
然養起神來。 
  良久,一陣輕捷步履聲行近,停到了他身前。 
  他拉開大帽一看,只見那中年瘦花子神色冷漠地站在他眼前,他微微一笑,道:「閣下
奈何擾人好夢?」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說道:「閣下的金子忘記拿走了,我特來奉還。」 
  一拋手,一道金光直奔嚴慕飛胸口射到。 
  嚴慕飛一笑說道:「我還是真忘了,謝謝,累閣下跑這一趟。」 
  拿起那長長的行囊前伸一擺,那道金光全落到了行囊上,十塊金子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那中年瘦花子臉色一變,震聲喝道:「好手法,尊駕是……」 
  嚴慕飛道:「一個遠自他鄉而來的生意人,姓嚴,嚴慕飛。」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駕想知道的情形是……」 
  嚴慕飛道:「兵慌馬亂,內宮起火時,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去處?」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駕問這是……」 
  嚴慕飛淡然笑道:「買者出錢,賣者出貨,閣下何必問這麼多?」 
  那中年瘦花子冷哼一聲,一揚手,只見人影閃動,十幾名要飯花子一起射落,恰好把嚴
慕飛包圍在中間,個個手執打狗棒,目光炯炯,眼神十足。 
  嚴慕飛微微一笑,抬眼說道:「聞下這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瘦花子冷冷說道:「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誰的眼中也揉不進沙子。我再問尊駕
一句,你問這幹什麼?」 
  嚴慕飛含笑說道:「那麼我也奉告一句,我不會屈於威武的。」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說道:「好個不屈於威武!你來自北京,大搖大擺地進出內城,你當
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嚴慕飛一怔,笑道:「『窮家幫』的跟線之廣,消息之靈通快速,誠然令人歎服。」 
  那中年瘦花子道:「尊駕莫要自誤!」 
  嚴慕飛道:「要飯花子何來天膽,竟敢糾眾向我這麼一個身份的人動手行兇?『窮家幫』
如想繼續在南京立舵……」 
  那中年瘦花子冷笑說道:「『窮家幫』今後在南京照樣屹立不誤,上!」 
  他喝了聲「上」,四面眾花子閃身掠至,打狗棒疾遞,齊指嚴慕飛週身諸大穴,攻勢異
常威猛凌厲。 
  嚴慕飛一笑說道:「花子殺人,而且是官家人,這還成什麼世界?」 
  雙手抬起一抓一撈,只聽驚呼四起,眾花子紛紛暴退,滿面驚駭,個個目蹬口呆。 
  嚴慕飛雙手捏著十幾根打狗棒,而且連站也沒站起。 
  那中年瘦花子勃然色變,目光盡射驚駭,喝一聲:「好高的身手,沒想到官家竟有如此
高人。」 
  嚴慕飛一笑說道:「打狗棒奉還諸位,倘有不服,盡請再試試!」 
  雙腕一振,十幾根打狗棒立即脫手飛出,篤篤連響, 不偏不差,每個花子身前插著一
根,入土盈尺,還在直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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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0:04:27 |只看該作者
  那中年瘦花子機伶一顫,冷然說道:「『窮家幫』的南京分舵自知不敵,咱們後會有
期!」 
  一揮手,眾花子立即拔起打狗棒騰身要走。 
「站住!」嚴慕飛突然一聲輕喝。 
  那中年瘦花子神色怕人地道:「怎麼,閣下難道要……」 
  嚴慕飛道:「諸位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如今只有改買為要了。」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什麼?」 
  嚴慕飛道:「閣下何必多此一問?」 
  那中年瘦花子道:「要別的沒有,要命,這兒卻有十幾條!」 
  嚴慕飛一笑說道:「人言『窮家幫』人人英雄個個好漢,今日一見,果然不虛,說不得
我只好要命了!」 
  一躍而起,揮手撣了撣身上塵土。 
  這時,那中年瘦花子厲聲喝道:「兄弟們,交給他吧,咱們拼!」 
  話落,他當先閃身,雙掌猛抖,劈向了嚴慕飛胸腹。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閣下出手怎這麼重,這麼辛辣!」 
  身形未動,出手如電,翻腕攫上了中年瘦花子腕脈,隨即淡然喝道:「哪位不要他的命
儘管上!」 
  一句話震住了閃身欲動的眾花子。 
  那中年瘦花子悲笑說道:「兄弟們,要拼則拼,想走則走,只是別管我……」 
  嚴慕飛笑道:「你這位英雄好漢很夠義氣,只是他們諸位一個也別想走!」 
  眾花子臉色鐵青,神態怕人,突然一個個丟下打狗棒,其中一名說道:「別難為一個,
大夥兒拿命陪你衙門裡走走!」 
  嚴慕飛哈哈笑道:「『窮家幫』眾英豪果然令人敬佩!」 
  話鋒一頓,鬆了五指。 
  那中年瘦花子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嚴慕飛搖一搖頭,道:「沒什麼,我這個人一向不願強人所難,我這個人也由來不同於
一般官家人。」 
  那中年瘦花子道:「你要放我幾個走?」 
  嚴慕飛道:「難道不行麼?」 
  「行!」那中年瘦花子點頭悲笑:「你有這個權,不是我『窮家幫』中人不願領這個情,
兄弟們,我先走一步了!」 
  抬掌拍向自己天靈。 
  「你這是害我一輩子不安!」嚴慕飛抬手制住了他。 
  中年瘦花子厲聲喝道:「朋友,『窮家幫』人人寧折不曲……」 
  嚴慕飛截口說道:「卻個個願死得輕如鴻毛!閣下,你要明白,這算不得英雄,也算不
得好漢,充其量一個血氣之勇的匹夫!」 
  那中年瘦花子怒笑說道:「怎麼樣才算英雄好漢?」 
  嚴慕飛道:「大丈夫能伸能屈……」 
  那中年瘦花子道:「『窮家幫』沒人聽這一套!」 
  嚴慕飛道:「那麼缺了一條腿的邊蒙他就不配領袖『窮家幫』!」 
  那中年瘦花子喝道:「你敢污蔑……」 
  「污蔑?」嚴慕飛笑道:「這算客氣,我敢誇一句,我當面指著鼻子罵他,他絕對不敢
吭聲,臉上也絕不敢有一絲異色!」 
  眾花子中有人怒喝說道:「好大的口氣!」 
  嚴慕飛道:「不信咱們哪天同上貴總舵試試看,『窮家幫』中以巴老三性情最為剛直暴
烈,就連他也不例外!」 
  中年瘦花子突然說道:「閣下對『窮家幫』這麼熟?」 
  「當然!」嚴慕飛點頭笑道:「對『窮家幫』的一切,我能如數家珍!」 
  中年瘦花子目光一轉,道:「你知道花子一張嘴?」 
  嚴慕飛笑道:「我更知道窮神吃四方!」 
  那中年瘦花子臉色大變,道:「閣下究竟是……」 
  嚴慕飛截口說道:「玩笑要適可而止,如今說正經的。你掌南京分舵?」 
  那中年瘦花子搖頭說道:「不,分舵主現在分舵。」 
  嚴慕飛道:「那麼,勞煩一趟,請帶我去見貴分舵主!」 
  那中年瘦花子道:「我還沒弄清楚……」 
  嚴慕飛道:「貴分舵的所在我知道,我讓你帶我去,只是禮貌!」 
  那中年瘦花子凝目未語。 
  「你不信?」嚴慕飛笑了笑道:「貴分舵曾一遷再遷,最後才遷到現址烏衣巷謝家廢
園。」 
  那中年瘦花子駭然色變,道:「看來你閣下……」一頓擺手。 
  「請,我帶你去。」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這才是。」邁步當先行去。 
  口 口 口 
  在如今的南京,烏衣巷已大異六朝當年,整條巷子裡,幾幾乎全是斷壁危垣,網結塵封
的荒宅廢院,一眼望進去空蕩而寂靜,好不淒涼,難怪後人有「烏衣巷裡故人貧」之句了。
  其實,不能說整條烏衣巷空蕩寂靜沒人住,中年瘦花子一行十幾人擁著嚴慕飛一進巷口,
巷子裡幾處斷牆後就一連探出了好幾個垢面的蓬頭。 
  而,這些垢面的蓬頭又很快地縮了回去。 
  在兩扇漆剝落,門斜倒的大門前停下,門,那是多餘,一堵斷壁圍著一個大圈子,任何
人只一跨腿就能進去。 
  這就是謝家廢園,幾百年的歲月流轉,朝代更換,物非人故,如今這門頭上,便連個謝
字也看不見了。 
  中年瘦花子當先進了門,門裡,抱著胳膊站著兩個中年花子,四隻眼直瞅著嚴慕飛。 
  中年瘦花子進門問道:「分舵主在麼?」 
  左邊一名中年花子道:「在裡頭。」 
  中年瘦花子轉身一句:「閣下,請跟我來。」掉頭走了進去。 
  嚴慕飛跟在身後一路觀望,只見滿園的瓦礫野草,東倒一堵,西倒一角,觸目儘是荒廢
淒涼,當年顯赫一時的烏衣巷中謝家,如今竟成了要飯花子窩了,心中不禁連連感慨。 
  突然,前行中年瘦花子停了下來,嚴慕飛收回目光前望,只見所停身後是一條畫廊,眼
前,是一大間破屋子,屋子門口還站著一個精壯的年輕花子。 
  只聽中年瘦花子道:「清弟,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有位姓嚴的江湖朋友求見。」 
  那年輕花子一句話投說,深深地看了嚴慕飛一眼,轉身走了進去,轉眼間,雄健步履響
動,那年輕花子陪著一名魁偉高大的中年花子走了出來。 
  這花子巨目海口,滿臉虯髯如蝟,神態威猛,巨目炯炯,隱隱有懾人之威。 
  他袒著毛茸茸的胸膛,門口站定,一瞪中年瘦花子:「哪位是姓嚴的江湖朋友?」 
  他有點明知故問,也有點輕慢,嚴慕飛英俊灑脫,頎長的身形站在花子堆裡如鶴立雞群,
他還看不見,分辨不出? 
  中年瘦花子尚未答話。 
  嚴慕飛那裡已然淡淡說道:「我就是嚴某人。」 
  那威猛花子如炬目光移注,道:「嚴朋友蒞臨敝分舵有什麼事?」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堂堂一位窮家幫分舵主,就是這般待客麼?」 
  威猛花子巨目猛睜,倏而一斂威態,擺了手:「請!」











第 七 章 謝家廢園降玉龍
  嚴慕飛昂然邁步走了進去! 
  這一大間破屋,是個通間,裡面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破桌子,幾張破椅子,還有那鋪成
一片片的乾草外,幾乎什麼也看不見。 
  進了屋,高大花子一擺手道:「嚴朋友請坐……」 
  轉注精壯年輕花子喝道:「石青,給嚴朋友拿把椅子!」 
  精壯年輕花子石青應聲拉過了一把椅子! 
  入目那把椅子,嚴慕飛眉鋒微皺,倏然而笑! 
  沒別的,那是把搖搖欲墜,看上去碰一下就會散的破椅子,最要人命的是還缺了一條腿!
  三條腿的破椅子,這是存心整人! 
  嚴慕飛表現得毫不在意,謝了一聲,伸手抬過那把椅子坐了下去,沒聽見有什麼聲響,
那把破椅子的三條腿,像插在豆腐上,陷入了花磚地好幾寸! 
  高大花子臉色為之一變,他沒吭聲,坐在了桌子那一邊,坐定之後,他才抬眼深注,發
話說道:「嚴朋友由何處來!」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分舵主何必明知故問!」 
  高大花子凝目說道:「嚴朋友這話……」 
  嚴慕飛道:「貴屬都知道我在北京大搖大擺地進出內城,難道高高在上的分舵主會不知
道麼?」 
  「不錯,但那並不能意味著……」 
  「不!」嚴慕飛搖頭說道:「我是從京裡來的!」 
  高大花子倏轉話鋒,道:「嚴朋友遠自京裡來此,如今又蒞臨敝分舵是……」 
  嚴慕飛道:「我來跟分舵主談生意!」 
  高大花子道:「嚴朋友是個生意人?」 
  嚴慕飛道:「如今是!」 
  高大花子道:「以前呢?」 
  嚴慕飛道:「跟分舵主一樣,是個武林中人!」 
  高大花子道:「嚴朋友什麼時候棄武從商改的行?」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分舵主,生意人是我臨時客串的,是暫時的!」 
  高大花子「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嚴朋友對『窮家幫』知道多少?」 
  嚴慕飛道:「不能算少!」 
  高大花子倏然一笑,擺手說道:「那麼,嚴朋友,你請!」 
  嚴慕飛微愕說道:「分舵主這是逐客?」 
  「不!」高大花子道:「我這是送客!」 
  嚴慕飛訝然說道:「分舵主這是……」 
  高大花子道:「嚴朋友既知『窮家幫』就該知道『窮家幫』不是做生意的!」 
  嚴慕飛道:「分舵主,我不惜代價!」 
  高大花子冷然搖頭,道:「嚴朋友,『窮家幫』不是做生意的,休談代價,也別讓那股
子銅臭弄髒了這窮而清白,落拓而高尚的要飯花子窩!」 
  嚴慕飛道:「這麼說,這筆生意是談不成了?」 
  高大花子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本來是,嚴朋友你本就不該來,不該來自討沒趣,自
找碰壁!」 
  嚴慕飛笑了,繼而眉鋒一皺,抬眼說道:「分舵主,那就麻煩了!」 
  高大花子道:「有什麼麻煩的!」 
  嚴慕飛搖頭說道:「我這個人向來做的是霸王硬上弓生意,迎客容易,送客卻難,在生
意談成之前,我是絕不會走的!」 
  高大花子道:「嚴朋友這是耍無賴!」 
  嚴慕飛一點頭,道:「有點!」 
  高大花子冷笑說道:「那嚴朋友該睜開眼看清楚地方,別處也許湊合,這兒卻不行。我
要試試這送客之難難在何處……」 
  笑容一斂,冷然喝道:「石青,送客!」 
  精壯年輕花子石青一句話沒說,身形似電,跨步而至,一聲:「嚴朋友,請吧!」探掌
抓向嚴慕飛右肩! 
  嚴慕飛端坐未動,容得石青五指沾衣,他身形突然往後一仰:「哎唷,這椅子怎麼不結
實……」 
  石青一抓,落空那隻手電一般地由嚴慕飛臉前擦過。 
  嚴慕飛一收仰勢,探掌扣上石青腕脈笑道:「謝了,我自己坐得穩,不勞攙扶!」 
  五指一觸即松! 
  石青機伶一顫,駭然暴退,那張臉好紅! 
  石青那張臉剛由紅轉白,高大花子突然冷哼一聲,鋼鉤般五指搭上桌沿,便要掀!嚴慕
飛笑道:「掀桌子,待客怎好來這一套,這就是,窮家幫』的規矩?」 
  抬手按上了桌面! 
  「砰!」地一聲,那裡,桌沿硬生生被高大花子掀斷一塊,他振腕拋手,那塊破木頭疾
射嚴慕飛咽喉! 
  嚴慕飛忙道:「分舵主,使不得,沒這一塊,這張桌子就永遠補不上了。」隨手一撈,
抓住那塊破木頭站了起來! 
  那裡,高大花子霍地躍起,凝功作勢欲撲! 
  嚴慕飛淡然一笑,搖頭說道:「分舵主,別誤會,也別緊張,我只是要為貴分舵補補桌
子,免得缺一塊不好看!」 
  他走過去把那塊破木頭按在了缺口上,用力按了按,然後收手笑道:「不用釘,也不用
膠,勉強湊合能用了!」 
  說著,他還伸指頭敲了敲,沒掉! 
  高大花子機伶暴顫,駭然色變,巨目驚駭目光暴射,震聲喝道:「好精純的內功,嚴朋
友究竟是……」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生意人,如今還可以多一樣,木匠。」 
  高大花子道:「嚴朋友,真人何妨談談真話!」 
  嚴慕飛道:「分舵主,我剛才不說得很清楚麼?我原是個武林人,如今臨時客串生意
人……」 
  高大花子道:「嚴朋友,你不怕落個小氣之名麼?」 
  嚴慕飛目光一凝,道:「分舵主,你真要問?」 
  高大花子道:「當然,讓人直搗分舵,卻連對方是誰都弄不清楚,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又怎麼往上交待?再說,我還打算在江湖上混幾年剩粥殘飯!」 
  嚴慕飛聳肩攤手,道:「好吧,說就說吧!分舵主,請坐!」 
  說著,他自己退到那把破椅子前坐下! 
  高大花子巨目一直緊緊凝注,跟著坐了下去! 
  坐定,嚴慕飛沉默了一下,然後抬眼說道:「分舵主貴姓是雷?」 
  高大花子一點頭道:「不錯!」 
  嚴慕飛道:「分舵主的大號是一個飛字?」 
  高大花子雷飛又一點頭道:「不錯,嚴朋友認得……」 
  嚴慕飛道:「『霹靂火』,我久仰!」 
  雷飛剛要說話,嚴慕飛已接著說道:「分舵主,在當年你還沒有接掌這『窮家幫』南京
分舵的時候……那時候的事,分舵主可還記得?」 
  雷飛道:「多少記得一些,那時候百姓輾轉於異族鐵蹄之下,太祖率天下兵馬正在打天
下、拯生民!」 
  嚴慕飛點頭說道:「不錯,我記得分舵主那時一直沒離開過這南京城!」 
  「是的。」雷飛道:「那時雷飛奉黃旗巴三老之命,據這南京,暗中進行打擊異族的工
作,一直沒離開過南京……」 
  目光一凝,道:『這,嚴朋友怎麼知道?」 
  嚴慕飛未答,淡然一笑,道:「分舵主是聽命於貴幫總舵黃旗巴三老,只是,分舵主可
知道,貴幫總舵那位黃旗巴三老又聽命於誰?」 
  雷飛道:「自然是敝幫幫主!」 
  「不錯!」嚴慕飛道:「那是理所當然,那麼,分舵主可知道,貴幫那位幫主,『獨腿
巨靈』邊幫主,他又要聽命於誰?」 
  雷飛道:「這個雷飛知道,當然不單是窮家幫,便是整個天下武林都聽命一人,合力輔
佐太祖,驅逐……」 
  嚴慕飛道:「分舵主,那人是誰?」 
  雷飛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嚴慕飛道:「分舵主見過此人麼?」 
  雷飛搖頭說道 「休說雷飛慢這麼大福份,便是天下武林也沒有幾個有這大榮幸見過他。
就拿敝幫來說,也只有幫主跟五位堂主見過他!」 
  嚴慕飛道:「此人可算得神秘……」 
  頓了頓,接道:「分舵主,可知道此人姓什麼叫什麼?」 
  雷飛一搖頭道:「天下皆知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而知道他姓什麼,
叫什麼的卻沒有幾個……」 
  嚴慕飛皺眉說道:「那就又麻煩了!」 
  雷飛道:「嚴朋友,怎麼又麻煩了?」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我若對分舵主說,那位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他姓嚴,叫嚴慕飛,不知道分舵主信不信?」 
  雷飛一怔,旋即仰天大笑,繼而變色而起:「我雷飛沒看出,嚴朋友還是個招搖撞騙的
能手……」 
  「是不?」嚴慕飛搖頭說道:「我就知道分舵主不會信。不過沒有關係,分舵主請坐,
咱們再談談。坐,坐,分舵主!」 
  雷飛冷笑說道:「嚴朋友!……」 
  「別這樣!」嚴慕飛道:「反正你雷分舵主又趕不走我,何必非豎眉瞪眼變臉變色地傷
和氣不可呢?坐下心平氣和聊聊不挺好麼?」 
  這話不錯,打既打不過,趕又趕不走,除了跟他來個軟的外,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好施?
  雷飛只得忍了忍坐了下去! 
  他那裡剛坐定,嚴慕飛這裡又開了口! 
  「雷分舵主,在當年事之中,有一件最為重要的,不知道雷分舵主還記得不?」 
  雷飛談淡然說道:「嚴朋友指的是哪一樁?」 
  嚴慕飛道:「跟當年太祖登基的同一天,就在這個南京城的紫金山頂上,貴幫『獨腿巨
靈』邊幫主,親自把一件東西贈給了那位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雷飛截口說道:「那是『窮家幫』的信物,也是幫內最高,最具權威的『令符』!」 
  嚴慕飛點頭說道:「絲毫不差,雷分舵主可知道,貴幫邊幫主此舉是什麼意思,表示什
麼?」 
  雷飛道:「此舉表示『窮家幫』跟天下武林一樣,共尊玉龍美豪客!永遠聽命於他,無
論何時何地,但憑『玉龍美豪客』片言隻字,『窮家幫』立即應召聽命,赴湯蹈火在所不
辭!」 
  嚴慕飛笑了笑,道:「那麼,跟那位『玉龍美豪客』一樣的榮寵,我也有那麼一方貴幫
的信符,請雷分舵主過過目,看看是不是那方在貴幫最高、最具權威的信符!」 
  說著,他緩緩探懷摸出一物,那是一塊呈深紅色,而且閃閃發亮的竹牌,上面,鐫刻著
一根打狗棒,一隻破碗,旁邊兩行蠅頭小字,刻的是:「花子一張嘴,窮神吃十方!」 
  雷飛接了過去,只一眼,神情猛震,霍地站起,翻身拜下,雙手舉竹牌過頂,恭謹說道:
『弟子雷飛,恭候差遣!」 
  他這一跪,石青連忙跟著跪下! 
  嚴慕飛伸手接過竹牌,道:「分舵主,賢師徒二位請起!」 
  雷飛應聲站起,垂手哈腰,恭謹侍立面前。 
  嚴慕飛道:「雷分舵主請坐!」 
  雷飛道:「信符所至,如幫主親臨,雷飛不敢!」 
  嚴慕飛道:「那麼,雷分舵主,我把它請回懷中去!」 
  說著,又把那塊竹符藏進懷裡! 
  雷飛卻仍站著沒動。 
  嚴慕飛道:「雷分舵主,我已把……」 
  雷飛道:「嚴大俠在此,雷飛也不敢!」 
  嚴慕飛道:「雷分舵主看清楚了,是那方沒錯麼?」 
  雷飛道:「此符只有兩塊,常在幫主左右,為南海鐵骨紫竹製成,絕不可能假制冒充。
雷飛有眼無珠,不知嚴大俠就是『玉龍美豪客』……」 
  嚴慕道:「雷分舵主坐下談不好麼?」 
  雷飛道:「雷飛不敢!」 
  嚴慕飛道:『假如我持貴幫這方信符說話呢?」 
  雷飛道:「雷飛不敢不遵!」 
  一欠身,走過去坐下,卻是正襟危坐,腰桿兒挺得筆直,臉上神色肅穆,絕無適才輕慢
倨傲態! 
  嚴慕飛皺眉說道:「分舵主,我還有事請教,像你這樣,讓我如何開口?」 
  「不敢。」雷飛道:「嚴大俠但請吩咐!」 
  嚴慕飛道:「分舵主,敬在內心,不必形請於外……」 
  雷飛道:「嚴大俠,這是敝幫幫規!」 
  嚴慕飛道:「分舵主要再這樣,我沒辦法坐下去,只好到別處分舵去碰碰運氣了……」
  說著,他就要住起站! 
  雷飛忙道:「嚴大俠請留駕,雷飛遵命就是!」 
  嚴慕飛笑了,道:「這才是,真要說起來,我還是寧願看分舵主剛才那種狂放豪邁,而
不願看……」 
  雷飛赧然說道:「嚴大俠,雷飛知罪了!」 
  嚴慕飛一搖頭道:「分舵主,我句句由衷,嚴慕飛向來不善虛詞假話……」 
  雷飛苦笑說道:「嚴大俠,請恕雷飛斗膽,您該早……」 
  嚴慕飛笑了笑,搖頭說道:「不,分舵主,不是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下,我絕不願把嚴慕
飛這三個字眼與『玉龍美豪客』扯在一處。我只希望武林中永遠把『玉龍美豪客』跟嚴慕飛
當成兩個人,再說……」 
  頓了頓,接道:「正如分舵主適才所說,此符權威無上而且神聖,要不是萬不得已,我
也絕不輕易請出此符!」 
  雷飛道:「那麼,嚴大俠所要垂詢的事……」 
  嚴慕飛道:「我想請雷分舵主告訴我,當年燕王朱棣以『靖難』名義率兵逼京,城破時,
兵荒馬亂之際,前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行蹤與下落!」 
  雷飛凝目說道:「嚴大俠要找紀綱揮使是……」 
  嚴慕飛道:「雷分舵主,請原諒,暫時我不能奉告原因!」 
  雷飛道:「雷飛不敢再問,關於紀指揮使的行蹤與下落,正如嚴大俠所說,當時兵荒馬
亂,禁宮及外城數處火起,本分舵奉命撤出城外,並沒有發現紀指揮使出了城。」 
  嚴慕飛道:「事實上事後清查內苑,紀綱不見了!」 
  雷飛道:「嚴大俠,紀指揮使會不會死在……」 
  嚴慕飛搖頭說道:「雷分舵主該知道,紀綱的一身所學,允稱天下第一好手!」 
  霄飛道:「那麼……」 
  嚴慕飛道:「一句話,雷分舵主是不知道紀綱的行蹤與下落?」 
  雷飛道:「是的,不過……」 
  嚴慕飛道:「不過什麼?」 
  雷飛道:「我知道紀綱有位同門師兄現在住南京城!」 
  嚴慕飛精神一振,道:「雷分舵主,他是……」 
  雷飛道:「說來嚴大俠也許知道,此人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勝字,美號叫做『鐵膽神眼
快刀手』……」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原來他就是紀綱的師兄……」 
  雷飛點頭說道:「是的,嚴大俠,此人一生耿介,名利之心甚淡,為人古道熱腸,義薄
雲天,一身所學雖不及紀綱,但一雙過人的眼光目力卻是紀綱所難及。當年紀綱在錦衣衛指
揮使任內,曾數度請他進錦衣衛任職效力,都被他拒絕了。」 
  嚴慕飛道:「他現在何處?」 
  雷飛搖頭說道:「武林事沾不得,歲月尤其不饒人,如今的『鐵膽神眼快刀手』已不是
當年了。多年前他瞎了一眼,斷了一臂,悄悄地退出了武林,如今的公孫勝只是一個孤苦伶
仃的可憐老人,在胭脂井旁靠賣水果為生!」 
  嚴慕飛問了一句:「在姻脂井旁?」 
  雷飛道:「是的,嚴大俠,胭脂井旁,『金陵王』王府之前!」 
  一句「金陵王」,聽得嚴慕飛難言感受,他道:「雷分舵主以為他知道紀綱的下落麼?」
  雷飛道:「我不敢斷定,只敢說以常理論他可能知道。嚴大俠該知道,他可以說是紀指
揮使的唯一親人?」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就是知道,怕他也不會說!」 
  雷飛道:「是的,不過對嚴大俠該例外。」 
  嚴慕飛道:「但願如此……」 
  雷飛道:「您請坐坐,我派個弟兄去請他來一趟……」 
  嚴慕飛一搖頭,忙道:「不,我該移樽就教。公孫勝不是等閒人物,別讓他說我嚴慕飛
傲慢。再說,一個賣水果的老人被個要飯花子帶到這兒來,那也太顯眼,會招人起疑……」
  雷飛道:「那麼,我陪嚴大俠去一趟!」 
  嚴慕飛笑道:「那更惹眼,還是我自己去吧!」 
  頓了頓,接道:「分舵主,在臨告辭前我奉告一事……」 
  「不敢。」雷飛忙道:「您請吩咐,雷飛掩耳恭聽!」 
  「好說!」嚴慕飛道:「據我所知,找尋紀綱下落的,不只我一個人,還有錦衣衛及錦
衣衛的外圍大批武林好手,這話,雷分舵主明白麼!」 
  雷飛一點頭,道:「雷飛懂,您請放心,您此行但有洩露,請唯雷飛是問!」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好說,我先謝了……」說著,他便要站起! 
  突然—— 
  「且慢!」雷飛說道:「嚴大俠,有件事雷飛忘了稟報……」 
  嚴慕飛收勢坐了回去,道:「什麼事?」 
  雷飛郝然一笑,濃眉微皺,道:「嚴大俠,也許這件事我不該說,說出來會讓有識之士
笑死,可是雷飛自己知道這是千真萬確的實情……」 
  嚴慕飛道:「雷分舵主只管請說就是!」 
  雷飛遲疑了一下,道:「讀書人常說子不語怪力亂神,雷飛是個沒讀過什麼書的粗人,
如今更是個要飯花子,說說諒必無妨……」 
  抬眼接道:「嚴大俠,這是件怪事,近年來這兒鬧鬼鬧得很凶……」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這兒?雷分舵主說這烏衣巷裡的謝家……」 
  「不!」雷飛搖手說道:「我是說南京……」 
  嚴慕飛凝目說道:「整個南京城?」 
  雷飛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因為既然真有鬼,他就絕不會守在一個地方,事實上這
南京城有好幾個地方都出現過……」 
  嚴慕飛道:「那幾個地方?」 
  雷飛道:「像孝陵、莫愁,玄武二湖、雨花台,還有……」 
  嚴慕飛似已有了興趣,道:「雷分舵主,請從頭說起!」 
  雷飛應了一聲道:「最先發現鬼的是公孫勝……」 
  嚴慕飛微微一愕,道:「怎麼,公孫勝最先……」 
  雷飛點頭說道:「說來也沒別的,只因為他在胭脂井旁擺水果攤兒,每每到夜深人靜時
才收攤兒!」 
  嚴慕飛道:「聽雷分舵主話意,好像鬼是從胭脂井裡出來的?」 
  「不!」雷飛失笑搖頭,隨即笑容一斂,道:「嚴大俠,鬼是從胭脂井旁,金陵王王府
出來的,也就是說金陵王王府最先鬧鬼……」 
  嚴慕飛「哦!」地一聲,詫聲說道:「金陵王的王府那地方怎會……」 
  雷飛道:「嚴大俠也許知道,那座金陵王王府,自當年興建至今一直空著,根本就沒人
住,也不知道那位金陵王是誰,這麼好的一座王府他卻讓它空著,一空就是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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