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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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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紫風釵][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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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0: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北邙鬼域地下宮
北邙山坐落於洛陽之北,又名邙山,亦稱芒山、北山、郟山。
東漢建武十一年,恭王祉葬於北邙,其後王侯公卿多葬於此。
王建詩:北邙山頭少閒士,儘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置處。
又:朝朝車馬送葬回,還起大宅與高台。張籍也有詩云:洛陽北門北邙道,喪車轔轔入秋草。
又: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由這幾句詩,可知北邙之概矣。
白日裡,淒迷荒草中,到處可見亂墳荒塚,有的墳頭猶新,有的則已殘破不堪,被狐兔據為洞穴;朽棺曝露白骨遍地,一陣山風吹過,冥紙灰燼滿天飛舞,一片淒涼景象。
黃昏,尤其是黑夜,北邙山更籠罩於無限的陰森中。那叢叢林木,嵯峨怪石,有如張牙舞爪的鬼影憧憧。亂墳荒塚之間,磷火飛舞,鬼氣森森,夜風穿過樹梢,呼嘯之聲有如啾啾鬼啼。這情景,更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白日的北邙山固已令人望而怯步,黑夜裡人們卻是連望也不敢望它-眼。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如鉤的上弦月,照在這素稱鬼域的北邙山上。
那昏暗的月光雖然微微驅散了一些恐怖的黑暗,卻為這北邙山更抹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中元普渡留下來的招魂幡.隨風飄拂,藉著昏暗的月光,到處可見,益增陰森鬼氣。
時屆初更,在這北邙山人遴難至的一處山坳裡,突然升起一點慘綠色的光芒,這點慘綠光芒升自一座巨塚之後,而巨塚之後,卻又是一片陰森黑黝的白楊密林。這點慘綠光芒並不像那飄蕩在夜空的磷火一般地時東時
西,而是冉冉地飄向山口。由於它是雜于飛舞在夜空的無數點磷火之間,乍看上去,和磷火也沒有多大區別。但在有上好眼力之人細加注視之下,卻不難發現那慘綠光芒的後面,還隨風飄蕩著兩個黑影。
挨得近一點,更可看出那兩個飄蕩的黑影.赫然竟是兩個有如殭屍幽靈般的人,而那點慘綠光芒也只是一隻瓜形小燈。
那兩個人身穿黑袍,長髮飛散,袍袖低垂,色呈慘白的臉上不帶半點感情,毫無一絲活人氣息,而且是雙足不動,離地盈寸地隨風飄蕩前行。
這般黑夜,如此北邙,突然出現丁這麼兩個黑袍怪人,誰 能不疑為鬼魅陰魂?但是,那畢竟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只不過身透鬼氣,生而如死罷了。
這兩個掌著一盞綠光慘淡,瓜形小燈的黑袍怪人,轉瞬間便隨風飄至山口。至山口倏然停下,分向兩邊掠開,一左一右遙遙相對而立,誰也不出一絲聲息,就那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夜風悲號,啾啾鬼聲,無數磷火飄蕩在夜空,兩個黑袍怪人卻是視若無睹,聽如不聞,生似根本不屬於這個人世一般。
初更過去,二更將屆。那兩個黑袍怪人依然一動不動地遙遙對立著,休說未發出一點聲息,便是那慘白陰森的臉上肌肉也未見牽動一下。
就在二更剛屆的當兒,居右黑袍怪人手中那盞綠光慘淡的瓜形小燈,突然一滅復亮。
而就在那盞小燈一滅再亮的剎那之後,兩個黑袍怪人之間,已自冷然站定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袍人。
藉著昏暗的月光,隱約可見這青袍人頗為年輕;劍眉星目,長得也頗英俊,只是那一張臉卻較諸兩個黑袍怪人更為慘自,沒有一絲血色,且隱透一層層濛濛綠光;眉宇間洋溢著無限冷酷凶殘,兩隻眸子光芒犀利而陰鷙,比那兩個黑袍怪人更陰森、更懾人。
兩個黑袍怪人對這青袍人,似乎甚為懍懼,青袍人一現身,他們便自同時躬了躬身,但臉上神色,依然冰冷木然。青袍人犀利的目光一掃兩人,薄薄的唇邊修然掠過一絲極為冷酷的笑意,一揮手,喝道:「開道!」這兩個字簡直不似出自活人之口,其冰冷陰森直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兩黑袍怪人一句話也未說,又一躬腰,隨即轉身向來處那黑黝的山坳中行去。足下依然離地盈寸,有如隨風飄行。而那青袍人卻是足下離地足有半尺,輕擺雙袖,隨後跟進。
這三人飄行看似極為緩慢,其實快捷異常,轉瞬間便已抵達那座巨塚之後。
這座巨塚面對著山口,背後是一片黑黝陰森的白楊密林,距離那滿山遍野的亂墳荒塚甚遠,地勢十分突出,
巨塚系由一色的灰磚砌成,足有丈高,墓碑也似以整塊大理石鑿就,既高又大。藉著月色,隱約可見上面字跡行行。而且塚前塚後,似乎經常有人清掃,既無積塵,又無雜草。
就在主人行抵巨幕後之際,奇事頓然發生。那巨塚前端的磚壁,竟似暗中有人操縱,突地陷下一塊
一個人高的洞穴,赫然呈現在眼前。緊接著一陣陰風撲面而出,吹得那瓜型小燈的綠火乍明
乍滅,不住閃爍,顯見得這洞穴頗為深邃。兩黑袍怪人掌燈前導,引著青袍人向那黑黝、陰森的墓洞走入。
洞口隨即又行緩緩合上,恢復原狀,看不出-絲痕跡。
洞口之內,是一條盤旋而下的甬道,四壁全由大理石砌成,雖然深陷地底,卻不顯得潮濕窒悶。甬遭兩旁,每隔十丈懸掛著一盞綠光慘淡的小燈,照得甬道內一片慘綠。前行百丈,甬道突然左折,似乎已至盡頭。轉過拐角,一座地下宮殿驟然入目。這座宮殿氣勢宏偉而壯麗,形式奇古。絕不類現下建築。
一入宮殿,兩個黑袍怪人逕自掌燈向殿左行去,轉瞬不見,卻由殿後一扇月門內,裊裊轉出兩個髻雲高簇的白衣少女。這兩個少女鳳目柳眉,瓊鼻檀口,堪稱艷絕,只是那本該嬌艷如花的兩張粉面,卻白得怕人,而且神情舉止也顯得呆滯。兩個白衣少女蓮步輕盈,行至青袍人面前,同時檢衽為禮,神色木然,投有開口說-句話兒。
青袍人神色更顯冷漠,陰鷙而殘酷的犀利目光一掃兩女,道:「她醒了麼?」
居左的白衣少女,微微點了點頭,仍未出聲。青袍人雙眉突然一軒,舉步向月門中走入。穿過月門,綠光倏斂,一道蜿蜒曲折的畫廊直通殿後另一座偏殿。偏殿中,重重錦帳低垂及地,一片淡談的紅光隱隱透出,而且暗香浮動,那裡還有一絲前殿那種陰森森的鬼氣。
青袍人行至偏殿門前倏然駐足,望著那低垂的重重錦幔,雙目異采突現,在那張色呈慘白的俊面上,飛快地起了一陣輕微抽搐,神情顯得極為激動,似在猶豫不決。半晌,這才舉手輕輕在兩扇敞開著的朱漆長門邊敲了兩下。
剝啄聲方起,錦幔之後,修地傳出一聲輕微悅耳、恍似銀鈴般的驚呼:「誰?」
呼聲入耳,青袍人身形又自微微一震,隨即發話,竟然帶著微笑,但卻有點顫抖:「此地主人,也是你的昔年舊識。」
錦幔後的女子似是對這舊識兩字頗感詫異,寂然片刻,方始說道:「既是昔年舊識,那麼請進來。」
青袍人跨門而入,伸手掀開錦幔。
幔後房中,陳設極為華麗,紅氈鋪地,宮燈高懸,白玉幾頭香冷金猊,八寶榻上紅被重疊,隱隱還散佈著一絲淡淡的蘭麝異香,有勝王妃寢宮。
此際,那八寶軟榻旁,正坐著一位氣質高雅、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的白衣少婦,白衣少婦一看掀幔而入的青袍人,神色遽
變,霍然站起.訝然欲絕地退了一步驚呼:「是你?」
青袍人微笑點頭:「不錯,是我。難得小妹還認得我,算得上昔年舊識麼?」
白衣少婦就在剎那間已自恢復鎮定,微頷臻首,道:「不錯,你算得上是我昔年舊識。」
青袍人陰鷙目光一閃笑道:「多謝小妹還記得昔年往事。」
白衣少婦黛眉微揚,淡淡說道;「往事如過眼煙雲,提起來徒亂人意,我早忘了。
青袍人深注白衣少婦一眼,揚眉笑道:「是麼?」
白衣少婦神色泰然,道:「信不信由你!」
青袍人微微一笑,道:「既是舊識,久別重逢,小妹,你怎地還是當年那種令人無可奈何的脾氣?夏夢卿可好?」
白衣少婦嬌饜看上一絲黯然神色,一閃即逝,淡淡笑道:「你想錯了,我並沒有嫁給他,只是知道他還活著,而且活的很好。」
青袍人神情微愕,「噢!」了一聲,道:「這倒是出人意外,小妹對他一見傾心,深陷情海,不克自拔,甚至於為他捨棄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婿,到頭來卻井未與他一修雙好,共偕白首,這是為何?」 .
白衣少婦唇邊徽起一陣抽搐,似乎強忍心中如絞痛苦,淡淡說道:「我說過了,昔年舊事我早忘了,而且我也不願再提,那原因,恕我難以奉告。」
青袍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邊浮起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微笑,道;「小妹,我看得出你很痛苦,是因為未能與夏夢卿締結鴛盟,還是如今所適非人?」
白衣少婦黛眉微挑,冷冷說道:「你休要自做聰明,未能與夏夢卿結為連理,我深感慶幸,因為我已嫁得一位好丈夫。他英豪蓋世,權傾當朝,較夏夢卿……只有過之……」
青袍人淡淡笑道:「看來我真是自做聰明了。小妹,這麼說來我根放心,我能知道他是誰麼?」
白衣少婦嬌顏上浮現無限驕傲神色,挑眉說道:「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不過如果你一定要問,我也可以告訴你,神力威侯傅小天,你應讀知道。」
青袍人顯然大感意外,神情一震,連連點頭:「蓋世英豪,鐵錚奇男。我久仰了,而且心儀得很,只恨福薄緣淺,未能一睹這位朝廷柱石的風采神儀,小妹皓命一品,光耀門楣,我這個表兄也深以能沾得一份光采而感到無上榮耀。」
這位白衣少婦,正是那夏夢卿、傅小天兩人正自五內欲焚、踏破鐵鞋,尋遭人海,卻不得芳蹤的薛梅霞,她自然聽得出對方這番話裡暗含譏諷。淡淡一笑,道:「薛梅霞不是人間賤女子,若單憑他那神力威侯四字,對那誥命一品的頭銜,我尚能不屑一顧。傅小天也不是俗人庸官,論文不稍遜那滿腹珠璣的夏夢卿;論武也足可和玉簫神劍閃電手並稱一時瑜亮,而且,如你所知,他是蓋世英豪、鐵錚奇男。」
一番話,聽得青袍人臉色剎那數變,薛梅霞話聲方落,他便雙目陰鷙之光連閃,冷冷笑道:「自然,自然.這個我當能深深地體會到,無論是夏夢卿抑或是傅小天,都比我這個既是表兄,又曾是指腹為婚卻遭捨棄的未婚夫婿,強過百倍。」
薛梅霞嬌靨上倏凝寒霜,雙眉一挑,終又默然未語。
片刻後,方始神情稍緩地淡淡說道:「誠如你所說,昔年舊識難得重逢,再說這次也算是你拯我於難,我不願鬧得彼此不快,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青袍人似在猶豫,最後揚眉一笑,道:「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不過,小妹既然要知道,我自當告訴你,這裡是恭王陵墓,建於東漢建武十一年,深藏北邙山地底,直入幽冥,隔絕人世!」他這幾句話顯然是有意和薛梅霞適才哪番話兒針鋒相對,而神色間之得意,卻較薛梅霞猶有過之。
薛梅霞聽得嬌軀微震,旋即淡淡笑道;」你該知道我的膽子不比你小,何必以此神鬼之事欺我?」
青袍人微笑說道:「小妹如果願意,不妨止出這寢宮看看。」
薛梅霞蘭心惠質,冰雪聰明,聞言立即廠然青袍入之言不虛,神情又是一震;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說道:「看來你這幾年十分得意,也很有成就。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青袍人自然也聽得出她這話兒中暗含譏諷,但他毫不在意,微笑說道:「小妹誇獎,我不過稍微不同弓:昔年而已,談不上得意,更不敢白詡有所成就;要有,哪也得感謝小抹的激勵和姑父母,以及兩位表兄血仇的驅使。」
薛梅霞冷冷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我父母及兩位哥哥的血仇?」
青袍人道:「朝夕縈繞於心,不敢或忘。」
薛梅霞道:「你查出了那行兇之人是誰麼?』』
青袍人愧然搖頭:「小妹,你難道不知道我埋首深山,數年未出江湖,如今才是開始……」
薛梅霞冷笑接道:「你何不說想重振你雷家聲威,圖爭霸業?」
青袍人呆了一呆,突然縱聲大笑,狂態畢露地道:「小妹何異我之鮑叔?慧眼當前不敢隱瞞,重振家聲,那倒未必;圖爭霸業,卻正有此意。」
薛梅霞聽了不由皺了皺眉,冷冷說道:「依我看來,夏夢卿、傅小天只要有一人在就絕難容你,何況兩人都好好地活著。」
青袍人雙目凶光一閃傲然笑道:「傅小天未曾領教過,夏夢卿又待如何?雷驚龍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鹿死誰手如今很難預卜。」
薛梅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覺得你有點大言不慚,近乎癡人說夢。」
「是麼?小妹!」青袍人挑眉笑道;「狠如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者,我尚能殺之於神鬼不知之間;昔年威震宇內,武林聞風喪膽的南荒七毒如今也都俯首聽命,供我驅策,小妹,你自己想吧!」
薛梅霞知其言不虛,心中暗震,口中卻仍淡淡說道:「不錯!我原該想到你與那南荒七毒本是一丘之貉……」
「小妹!」青袍人突然色變,一聲輕喝,雙目暴射逼人凶芒:「雷驚龍已非同昔日,奉勸小妹說話最好三思。」
「用不著!」薛梅霞冷然挑眉:「在我眼中,你和昔日沒有什麼多大差別.而狂妄無知,陰狠凶殘卻較當年猶勝,我自知是你階下囚,要殺聽便,何必威迫於我。」
青袍人臉色更形慘白,綠光大盛,方一挑眉,旋又神態一緩,笑道:「小妹,你何言之重?怎麼說我們也是表兄妹,我豈能……」
「謝謝你!」薛梅霞冷然接道;「只是我卻不敢以表妹自居,家父母在日,就已斷絕這門親戚關係,你若是顧念半點親戚之
情,當年也不致做出那種滅絕人性、禽獸不如的事了。」 I
青袍人聽得雙目凶光又自一閃,淡淡笑道:「我知道小妹 是指我酒中下藥,竊取釵佛之事……」
入耳「紫鳳釵」.薛梅霞心神羹然大震,忙地伸手向懷中摸
去,及發現紫風釵仍在懷中,這才心中稍安,暗吁一口大氣,
青袍人視若無睹,接著說道:「這也難怪小妹耿耿於懷,至今難忘。但小妹當也知道我是出於萬般無奈,當時我全家身中奇毒,生死存亡操諸七毒之手,而七毒卻以此逼我竊取釵佛,小妹,若你是我,你又將如何?」
薛梅霞絲毫不為所動,道:「那夏夢卿與此又有何干?你竟也欲暗下毒手,將他置諸死地。」
青袍人笑容一斂,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怨毒,道:」為你,他使我嫉妒,甚且恨之入骨,而且當時他是竊取釵佛一大阻礙。」
薛梅霞被他那目光看得不由心頭一懍道:「要恨,你該恨我,夏夢卿完全處於被動。」 。
青袍人凶態倏收,一歎說道;「是的,小妹,你說得不錯,要恨我該恨你移情別戀。不,這樣說實在不妥。你何曾對我生過情愫?厭惡猶恐未及,但是,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什麼不 恨你。其實,我又何嘗沒有恨過你?只是我對你的愛比恨多。有時候,我差恨交加,簡直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常常痛苦地想自求解脫,我敢說你一點都不知道,因為你不但不同情我,反而處處和夏夢卿表示親呢來刺激我,小妹,對我這個未婚夫婿,你居心何忍……?」
青袍人越說越激動,頭上青筋崩現,面上綠光更盛,雙手緊握,一口牙齒咬得格格做響,神態極為怕人,說到最後竟然語不成聲,說不下去。薛梅霞也覺側然,緩緩垂下蜂首。
這重重錦幔低垂,暗香隱隱浮動的偏殿內,剎那間陷入一片寂靜,空氣也十分沉重。
半響,青袍人方始漸漸趨於平靜,滿含歉意地望了薛梅霞一眼,苦笑說道:「小妹,原諒我一時的激動,情難自禁……」
薛梅霞倏抬螓首,微一搖頭,遭:「不要這麼說,我對你也有一份愧疚。只是我覺得夏夢卿看在家父母面上,不為已甚,對那次之事並未加以追究,你就該深知悔改,永不復出,怎地卻又捲土重來,圖謀霸業?」
此言一出,青袍人神情又復激動,雙目凶光閃爍地咬牙說道:「小妹投入別人懷抱,雷驚龍落得痛苦一生,悔改又有何用?夏夢卿逼我走上極端,我只有圖謀霸業,與夏夢卿互較一日之短長。」
薛梅霞心頭一震,方欲張口。
青袍人卻又挑眉搖頭:「小妹不必相勸,我心意早決,否則我也不會埋首深山,捲土重來。這陷我-生於痛苦的奪妻之恨,我誓必要報,己不如人之恥,我誓必要雪。」
薛梅霞聽得心神俱顫,強持說道:「你仗恃著些什麼?」
青袍人縱聲狂笑,「何言仗恃?憑我和座下七毒已是太多
薛梅霞淡淡又道:「你這麼有把握?」
青袍人劍眉雙軒地道:「小妹,對你我不願相瞞,七年前,我就在此無意中巧得百年前毒魔西門豹畢其一生心血所著之毒經,小妹身為武林兒女,當知百年前西門豹曾以無影之毒陴睨宇內,縱橫天下,既稱無影其毒可知,這些我巳悉得真傳,挾之南荒,七毒首降伏,再出武林,趙君平首先橫屍,飛雲堡舉手淪滅;雖然事為小妹,卻也不無先聲奪人,震懾江湖之意。大名府七毒劫鏢,我雖未親出,已使兩省江湖為之沸騰,這不過微露鋒芒,小妹,你看夠麼?」
這一番話,薛梅霞是人間奇女,也自聽得心驚膽戰,不寒而粟,不由暗為夏夢卿擔心,腦中電旋,睹一思忖道:「人海茫茫,宇內遼闊,夏夢卿又是萍飄四晦,行蹤不定,你到何處去找他?」
青袍人看了薛梅霞一眼,陰陰笑道:「小妹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找到他。」
「倘若他不與你一般見識,有意躲避呢?」
青袍人獰笑說道:「小妹替他想的好辦法,只可惜這辦法對他行不通,小妹當知夏夢卿為人,他一身傲骨,稱奇天下,豈肯效哪龜縮之輩?我自有辦法讓他自動找上門來,投我掌握。」
薛梅霞深知他極富心機,陰險狡詐,所說必然不虛,不由心小更是一緊,脫口說道:「我很想聽聽你的辦法。」
青袍人陰鷙目光深注著她,道:「小妹莫非想騙我?」
薛梅霞只覺嬌靨-熱,默然不語。
青袍人劍眉雙軒,笑道:「其實,說與小妹知道又有何妨,小妹智慧超人,這些本該早已想到,何須問我?夏夢卿這人激不得,只消我派人揚言武林,約他一決雌雄.何愁他不自動投來?他會躲著不出麼?這個小妹應當下解得比我更清楚。再則,我一計不成,還有二計,小妹人釵俱落我手,我只要透露一點消息,還怕他不星夜趕來馳救?」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看來這青袍人已深探地了 解了夏夢卿,後果委實令人擔憂。
薛梅霞心神暗懍,揚聲說道:「你休想以我為餌,須知我必要時會……」
青袍人一笑接道:「這個我很放心,也早已想到,小妹不必以此要挾於我。我早在救你來此當日,就在你經脈之中下了毒手了。」
薛梅霞似乎不信,方自挑眉。
青袍人又笑道:「小妹如若不信,何妨運氣試試。」
薛梅霞暗中運氣,一連之後.卻並未覺出有絲毫異處,稍稍安心,看了青袍人一眼,冷冷笑道:「你這手法未免太幼稚了些……」
猛覺腦中一昏,四肢頓時無力,心巾大駭.倏然住口。
青袍人卻又揚眉笑道:「小妹,如何?我從來不敢欺騙你,你在運氣之時並未覺出有任何不適,那是因為……」
「住口!」薛梅置一聲怒叱,美目圓睜,黛眉倒剔:「雷驚龍,你竟對我暗下毒手,你…」只氣得嬌軀輕顫,說不出話來。
青袍人陰陰一笑,道;「小妹別生氣.我怎敢?怎麼說你我也是表兄妹,更何況曾為未婚夫婦,只要你不心存他念,妄動真氣,自然無礙,否則我怎對得起姑父母泉下英靈。夏夢卿伏誅之後,我自會為你解去此毒,如今卻只有委屈你了,事出無奈,小妹千萬原諒。」
薛梅霞嬌靨堆霜,瞪眼不語。
青袍人又自一笑說道:「小妹受苦多日,理應多加調養,我不再打擾了.有事請隨時召喚,自有婢女侍候,雖不如侯府安適,卻也差強人意,告辭了!」合手一拱,轉身退出。
方走兩步,倏又轉身詭笑說道:「小妹,紫鳳釵請代為保管數日,用時我自會來取!」又復轉身向外行去。
薛梅霞忍無可忍,為夏夢卿,為她自己以及天下武林,銀牙暗咬,纖手抬處,一指飛點青袍人身後命門要穴。青袍人恍
若不覺,前行如故。
薛梅霞正自暗喜,誰知一指點實,如中敗革,竟然還有一股陰柔反彈之力,震得她玉指生痛,身不由主,倒退數步。
方自大駭,青袍人又復回轉身來,笑道:「小妹何其忍心? 我一身是毒,只怕又要委屈你那纖纖玉手數日了!」帶著得意狂笑,飄然逝去。
薛梅霞呆呆怔立著,心中說不出:是驚、是怒、是羞、是恨、 是憂…… 其實,應該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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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八方風雨會中州
  這是一張極為平常的請柬。
  這張請柬,色呈大紅,格式大小與尋常請柬一般無二,看上去毫無奇特之處,只是一色燙金邊框頗為考究。
  但是,就這麼一張紅紙折成,長闊不過數寸的大紅請柬,其份量之重,卻大得無法形容,就像天崩一角,傾墮人海一般。
  宇內為之震盪,江湖為之沸騰。
  武林中,各大門派,一谷,除飛雲堡外的二堡、五莊、四寨、各大幫派……以及各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不先後收到了這張大紅請柬,無不在被邀請之列。
  每個被邀請的人,在收到了這張請柬時,略一注目,都會神色劇變,心神狂震,彷彿見到魔鬼。人人的表情、感觸,雖因身份地位而不一致,但心中的震撼卻完全一樣。
  就這麼樣,這區區一張毫無奇特之處的大紅請柬,未出半月,就震動了天下武林,整個宇內。
  委實稱得上驚天動地,驚神泣鬼。
  這張大紅請柬之所以驚心,既不在它的外形,那麼就該在它的內容了。
  請柬的外面,寫的是被邀請者的姓名,姑且不淪,也不值一提。
  請柬裡面的字兒呢?
  也並非是什麼錦繡文章,字字珠璣。
  只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具有不可思議的無形力量,足以震撼人心,撕裂人膽。
  這張請柬發出的目的,是在邀請那些被邀請之人,參加一個所謂千毒門的開派大典,註明敬備百毒大宴接待。
  武林中,開派大典異常隆重,究屬常事,不足為怪。怪就怪在這一向不聞於世,聽起來十分陌生,但卻令人訝異的三字千毒門名稱上,何況,又有百毒大宴這種字眼。
  這已經夠震撼人心了,然而更驚人的還在後面:大典後舉行賽寶大會,凡被邀請的同道,人人均可攜帶一件奇珍赴會,能以奇珍冠絕全倫,奪得魁首者,主人將以一宗稀世至寶奉贈,而那宗稀世至寶,赫然竟是天下武林人夢以難求的紫風釵。
  日期是八月十五日,月圓之夜!
  地點是在北邙幽冥谷!
  而署名的,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千毒門主。
  這張請柬,可說充滿了神秘、恐怖、陰險、詭譎的色彩。
  真能令人戰慄不安,望而怯步。
  可是,就因為它充滿廠神秘、恐怖、詭譎,卻更激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好奇之心。
  也許是紫鳳釵的誘惑力太大了。
  這一宗稀世至寶的誘惑力蓋過了一切,也淹沒了請柬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字眼。
  於是,八方風雨會中州!  
  誰也不考慮那請柬之後隱藏了什麼。 
  誰也不考慮自身的吉凶禍福。  
  一時宇內征塵蔽天,車馬動地。  
  通往洛陽的官道上鐵騎頻繁,行人不絕。  
  洛陽城內家家客棧客滿,處處酒樓座無虛席。  
  小小的洛陽城,突然間成了風雲聚會、臥虎藏龍之地。
  這是八月十三的夜晚。 
  距那千毒門的開派大典,賽寶大會之期,只剩下一天。 
  洛陽城中,一家名喚中州第一樓的酒樓中,燈火輝煌人聲沸騰。  
  門前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樓上,猜拳行令之聲與那陣陣絲竹之聲,悅耳動聽的曼妙歌聲,匯合成一片無限熱鬧的氣象。  
  這座中州第一樓,不愧有第一樓之稱,建築豪華,擺設雅致,招待親切不說,便是那醇酒美人,也是洛陽城中其他酒樓所望塵難及。 
  此刻華燈初上,座中早無虛席,空氣中瀰漫著逗人發饞的菜味酒香。  
  堂倌們往來奔走於酒客之間,汗流浹背,卻笑逐顏開。 
  一眼望去,滿樓酒客中,幾乎九成清一色的是武林人物,是故那喧囂之聲及那陣陣震耳大笑,也較干日來得特別狂放豪邁。  
  這是武林人物的本色,也是扛湖豪傑與一般人的不同處。
  不過,其中卻也有少數人顯得比較安靜,悶聲不響地靜坐著,輕品淺嘗。
  與四下三、五成群,據桌大嚼,鬥酒塊肉的豪放人群,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那是五個灰衣老者和幾位年輕人。
  那五個灰衣老者雖然也是聚坐一桌,舉止神態卻很斯文,而且人人眉宇間都有一種凝重端肅之氣,對身邊猜拳行令的熱烈場面,與悅耳的絲竹歌聲,直似聽若無聞。視若無睹。
  而那幾個年輕人,有的也是共據一桌,有的則獨佔一席。
  共據一桌的是四個勁裝青年,眉宇間英氣逼人,身披風氅,腰懸長劍,益顯氣宇不凡,飄逸曬脫。
  那各佔一席的一個是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一個是英挺秀拔的青衫書生。
  白衣文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而那俊美英挺的青衫書生,雙目開合之間,精光異露,手執一把玉骨描金扇,倒是甚為扎眼。
  還有便是那靠近東邊角落一副座頭上的黑衣大漢,此人身軀魁偉,頭戴一頂寬沿大帽,壓得低低的,令人無法看清面貌,但由他頷下一把如蝟虯髯看來,可知其相貌必然威猛懾人。
  酒酣耳熱之際,猜拳行令之聲更形囂張,竟將那陣陣絲竹之聲壓下去不少。
  有些人,已自袒開了胸膛,叢叢胸毛,在燈下照耀生輝。
  突然,樂聲轉急,一個曼妙甜美,恍若銀鈴般的悅耳歌聲裊裊而起。
  「潯陽江頭夜送客,
  楓葉荻花秋瑟瑟。
  曲罷曾教善才伏,
  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  
  曲紅綃不知數。
  ……
  血色羅裙翻酒污。
  ……
  座中泣下誰最多,
  江洲司馬青衫濕。」
  唱的竟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此詩本就傷感,加上唱歌人兒的一副賺淚歌喉,幾乎將整個感情揉注其中,入耳直能令人蕩氣迴腸,為之神傷。
  好在滿座均是武林豪傑,否則必然都要淚灑滿衣襟了。
  饒是如此,在一陣轟雷般掌聲過後,仍自有人揚聲叫道:「我等酒興正濃,怎麼大煞風景?換個應景的如何?話聲方落,滿樓一陣騷動,同聲附和。
  那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依然低頭獨酌。
  角落裡那黑衣大漢搖了搖頭。
  五個灰衣老者眉頭微微皺起。
  而那神采飛揚的青衫書生,卻是一雙入鬢眉陡剔,玉面上倏地浮現-絲輕蔑神色。
  只是,他尚未開口說話,樓左那低垂簾幕之後已自又傳出絲竹聲,緊接著歌聲復起,這回卻換了杜牧的「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
  坐看牽牛織女星。」
  歌聲始息,如雷的掌聲又復暴起,但適才發話那人卻又揚聲豪叫道:「小娘子。我等不比那些詩人墨客,這些酸溜文縐的詩兒,聽起來不大對胄口。再請換首通俗豪放的如何」
  絲竹之聲剛動,那青衫書生卻突以手巾描金扇,指著發話那人輕笑說道:「閣下,夠了,難怪有人說我們武林中人粗魯莽夫,不解風流情趣,就憑閣下這-句,已足證人家所言不虛,閣下若喜通俗豪放,那麼請!回到你來的地方去。」
  此言一出,坐於東邊角落座頭上的那黑衣大漢啞然一笑,帽沿陰影下兩道逼人寒芒飛快地向那青衫書生投過一瞥。
  那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聽若無聞,依然低著頭,獨飲獨酌。
  五個灰衣老者及那四名腰懸長劍、氣宇不凡的年輕人,則禁不住微笑點頭,齊齊向那青衫書生望去。
  只略一注目,突然神情微震,似乎頗為忌憚,隨即收回目光,舉杯做狀掩飾。
  滿樓酒客也頓時為之一靜,上百道目光同時投向那發聲嚎叫之人。
  發聲嚎叫之人乃是酒樓正中,猜拳行令,囂張不羈,肆無忌憚的一副座頭上的五個錦袍大漢之一。
  此人本就流露著滿臉剽悍桀騖之氣,哪能聽得下青衫書生這幾句話兒。聞言,神色微變,霍地站起,雙目精光一注青衫書生,就待發做,結果又似為那青衫書生目中逼人的冷芒,及挺拔灑脫氣度所懾;雙目凶光微斂,冷冷說道:「閣下怎麼稱呼?」
  青衫書生手中描金扇輕擊左掌,目光凝注,笑道:「閣下既為武林人,當知武林禮數,我認為閣下應該先行通名報姓。」
  錦袍大漢神色又是一變,終又強行忍住,道;「多謝指教,我兄弟人稱江南五通。」
  一聽江南五通四字,滿座酒客頓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角落裡,黑衣大漢帽沿暗影下兩道冷芒閃射,面色焦黃的,白衣文士依舊一無表情。五灰衣老者與那身披風氅的四年輕人,卻由神色中現出輕蔑不屑之色。
  青衫書生呆了一呆,星目寒芒電閃,突然揚聲朗笑道;「原來是江南五通,久仰,久仰!五位素檀偷香竊玉,理應深識那風流情趣,妙歌稚詞,怎地竟做是語,此次大駕北上,莫非已厭倦那南國紅粉……」
  「住口!」錦袍大漢一聲輕喝。寒著臉,冷冷挑眉道:「閣下休要賣弄犀利口舌,還不報出名號?」
  青衫書生玉扇輕旋,淡淡笑道:「區區端木少華,閣下莫非不服?」
  「端木少華」四字出口,全樓寂然,悚然動容。
  連那角落裡的黑衣大漢也不禁目光疑注,微微點頭。
  唯獨那白衣文士依然如故,生似他不是置身在這中州第一樓之上。
  錦袍大漢神情微震,凶態倏斂,一拱手,強笑說道:「原來是不歸谷,端木少谷主,秦大空不知,多有得罪。」
  青衫書生神采飛揚,雙眉連軒,一笑說道:「豈敢,端木少華仰仗父蔭,算不得什麼,怎敢當這少谷主稱呼?一谷、三堡雖說頗有聲名,但在江南五通面前,卻渺小得可憐,這『得罪』-字,應該由端木少華……」
  他這幾句話明捧暗損,江南五通豈能聽之不出。是以話猶未完,秦大空身旁另一錦袍大漢便突然站起,凝注著青衫書生,冷冷說道:「端木少華,你何必仗恃一谷之名,須知江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輩,也並未將你們區區一谷放在眼內。」
  五通之中唯有秦大空一人深知這位不歸谷少谷主的一身功力高不可測,而一谷之名威震武林,絕非偶然,攔阻不及,不由大急,狼狽地瞪了身旁同伴一眼,一雙手正待再次拱起。
  青衫書生端木少華已然仰首長笑,聲如龍吟鶴唳直逼夜空,手中描金扇一指那對責的錦袍大漢,道:「到底還是這位乾脆,乾脆得令我心折。不錯!扛南五通不是畏事之輩,否則怎敢長年在那風光媚人的江南地帶蹂躪婦女,大展淫威?可是,閣下,不歸谷更不見得就怕了誰,既然閣下也未將不歸谷放在眼裡,我倒想領教一下江南五通到底有何驚人之處,能使整個江南武林敢怒而不敢言,怎麼樣?」
事已鬧僵,勢成騎虎。至此,身為江南五通之首的秦大空,當然不甘再行示弱,但他也不願就此樹下強敵,只是微挑雙眉冷冷說道:「少谷主,有道是:路須讓一步,味要減三分。江南五通不想無端樹敵,閣下又何必如此逼人?」
  他這樣說已無殊低聲下氣,委屈求和,江南五通素來不可一世,任性恣意,何曾如此。
  眾酒客雖極卑視,但都只放在心裡,表面上並未顯露。
  那五位灰衣老者及那四個身披風氅的青年,卻禁不住冷眼相向,嗤之以鼻。
  端木少華更是縱聲狂笑。道:「江南五通竟也說出這話,端木少華何幸如之。五位,不歸谷,向不輕易犯人,只是今天幸逢江南五通,不歸谷若就此收手,豈不令天下同道失望?不是我端木少華逼人太甚,實在五位所做所為令人髮指,端木少華今日欲借這中州名樓一角之地,當著天下群豪,為江南婦女一伸冤怨,五位,請準備,」
  端木少華這番話雖說得咄咄逼人,但因師出有名,而且極為堂皇,是以樓中群豪,俱皆睹暗點頭,大為心折。
另外三錦袍大漢也霍地站起,怒目相向,劍拔弩張,人有一觸即發之勢。 
  就在這個當兒,突然由那樓左低垂的簾幕之後,傳出那適才唱歌的人兒,嬌滴滴、軟綿綿的悅耳聲音道:「呦!縱情詩酒,名士風流。各位都是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俊彥豪傑;來此中州名樓,理當品飲美酒,欣賞歌舞,若是動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豈不大煞風景?奉勸諸位暫息胸頭怒火,把酒聆歌,共謀-醉。」
  話聲方落,樂聲已起。
  端木少華呆了一呆,突然縱聲朗笑道:「今夕伺夕,逢此可人?端木少華生性憐香,惜玉成癖,不敢唐突,看在姑娘金面,暫寄五通一命,今宵且就縱情詩酒,做個風流名士。」
  舉杯環顧,揚聲又笑道:「且飲美酒聆清歌,莫負今宵一樓春,今宵酒醉、人美、歌佳、辭妙,人生難得幾回?來,來,大家共浮一大白!」傾杯一飲而下。
  佳人一語解嫌,眾酒客暗舒一口大氣。
  春風解凍,和氣消冰,中州第一樓上,剎那間又是一片熱鬧歡騰,一場即起的風波,頓化為烏有。
  角落的黑衣大漢似頗欣賞,看了端木少華一眼,點頭微笑。
  白衣文士依然一動末動,埋首樽前。
  江南五通樂得乘機下台,互覷一眼,默默坐下。
  陣陣絲竹聲中,嬌滴滴的甜美聲音又起道:「久仰端木少谷主貌比子都,文武雙絕,傲誇群倫,今夕一見,果然不虛,更難得名士風流,承蒙美贊薄藝,敢不竭盡所學,一酬知音。」
  端木少華雙眉軒動,神采飛揚,顧盼之間,方待發話。
  只見簾幕掀動,唱歌的人兒竟然裊娜行出。
  燈光為之一黯,滿樓鴉雀無聲,上百道目光齊集中凝注,
  目光至處,不覺為之心撼神搖。
  但見唱歌的人兒,髫簇高挽,那如花嬌屑堪稱絕艷,那似水雙眸中卻又隱射愁怨。
  玲瓏的胴體上裹著一襲蟬翼般淡黃輕紗,曲線宛然,若隱若現,凝脂般肌膚,柔軟滑膩,燦爛生光她妙目流波,略一輕掃,隨即輕抬皓腕,整整雲鬢,風情萬種地展顏一笑,嬌聲說道:「各位,請添酒,我這裡輕歌曼舞,為各位助興!」兩排長長的睫毛一陣翕動,百媚橫生,嬌艷已極。
  酒客群中,發出數聲驚歎。
  角落裡的黑衣大漢狀若未見,舉杯淺飲。
  白衣文士依然低著頭。
  五個灰衣老者及那身披風氅的四名年輕人,也似未為所動。
  而那端木少華卻神采越見煥發,滿臉難言的驚喜,凝注著唱歌的人兒,失聲一歎,揚聲笑吟: 
  一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紅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中州第一樓何來月裡嫦娥,廣寒仙子?端木少華遍歷神州幾曾見過如此國色天香?敢以一杯水酒敬謝歌舞,聊表心曲。」
  舉起桌上酒杯,一仰而盡。
  唱歌的人兒妙目深注,無限嬌媚地一笑說道:「少谷主謬獎,聶小倩不敢自比司馬君筆下佳人,況彼此不過初逢……」
  端木少華臉一紅,揚眉笑道:「姑娘,端木少華也覺唐突,但驚艷之餘,情不自禁,姑娘萬莫以輕薄見責。」
  唱歌的人兒萬種風情地,柔婉笑道:「聶小倩不過是一樓一名歌妓,少谷主不以風塵見鄙,只有受寵若驚,焉敢不識抬舉,嗔怪輕薄?相識遭天下知音有幾人,少谷主請坐,聶小倩願竭盡所能報效知音。」
  端木少華色授魂與微一點頭:「端木少華敬遵芳諭,洗耳拭目以待姑娘絕藝。」描金扇倏合,極其瀟灑地欣然就坐。
  唱歌的人兒嫣然一笑,輕抬皓腕,向後微招,悅耳的樂聲透簾傳出。
  接著檀口張處,一縷恍若銀鈴般的柔美嬌音,裊裊而起:
  「玉樓深鎖多情種,清夜悠悠誰共?
  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擁。
  窗外月華霜重,聽徹梅花弄。」
  歌聲縈繞,久久不絕。
  唱的竟是那秦少游的詞,秦少游詞稱香艷綺,由這麼一位干嬌百媚的人兒唱出,倍覺動人。
  掌聲如春雷乍動,方自楊起,聶小倩又無限嬌媚地,含笑一檢衽,香抽揮處,蘭麝浮動,嬌軀一轉,翩翩起舞。身段靈妙,舞步輕盈,一時間,但見滿樓釵光鬢影,翠袖翻飛,直令人眼花撩亂目迷神移。
  整個酒樓鴉雀無聲,一片寂然。只有那上百道目光隨著哪美妙的身影,時東時西不住轉動。
  聶小倩舞影翩翩,在那滿樓座頭空隙間穿來插去,緩緩地向廳中央轉來,兩隻水袖偶爾拂及人面,立即會引起一兩輕微的驚呼。
  端木少華那冠五般俊面上,異采閃爍,傲笑挑眉地站起,他以為聶小倩必然是情有獨鍾,為他而來。  
  似乎不錯,聶小倩旋舞之間,一雙勾魂妙目中,隱含萬種深情,不時向他投注。  
  但在距離他坐處尚有兩副座頭之際。 
  卻蛇腰款擺微折地,突然向那位一直低頭獨酌的白衣文士舞了過去。
  不知為何,角落裡那位身材魁偉的黑衣大漢,這時雙目陡射兩道寒芒,一閃即隱,微微地抬了一下身子。  
  端木少華大為失望,滿臉嫉妒,兩道劍眉方自挑起。
  入目那唱歌的人兒,又自送來嬌媚的-瞥,心中一點不悅這才立刻雲消霧散,頓化烏有,並星目微瞇地報以輕薄的一笑。 
  也許是身處歌妓生涯,聶小倩對他這極盡輕薄的一笑竟表現得毫不在意,且還心領神會地微頷螓首。
  似因頷首致意失了神,右邊那只水袖無巧不巧,正好拂到白衣文士的桌面上。
  只聽「嘩啦」一聲,杯倒壺翻,酒香四溢,白衣文士一襲白儒衫前襟,被濺得酒漬斑斑。
  妙舞頓停,聶小情呆了一呆,嬌靨上浮起一片飛紅,有點驚慌失措。 滿樓酒客轟然一陣大笑,有人揚聲狂叫道:「這酸丁好福氣,香袖情傳,我求還求不到呢!」此言一出,笑聲更形如雷。
  讀書人都有一份好涵養,白衣文士竟是連眼皮也未抬一下,彈了彈酒漬,扶起杯壺,搖了搖,尚有餘酒,斟滿一杯,就待就唇。眾酒客觀狀又是--陣大笑,不知是誰,叫了這麼一句:「好男不與女鬥,酸丁要得。」五位灰衣老者頻頻點頭,似表讚許。
  聶小倩那乍驚乍羞的嬌靨卜,一絲異采微閃而逝。
  角落裡,那黑衣大漢雙目神光又盛,有意無意地,右手中指微曲,對準白衣文士手中酒杯。
  白衣文上舉杯近唇,略-思索,突又停杯不飲,緩緩站起身子,抬起焦黃的臉孔,冷冷地看了聶小倩一眼,木然說道:「姑娘人美、才高、歌佳、舞妙,容我借用那位少谷主一句話:敢以一杯水酒,敬謝歌舞,聊表心曲」言畢,雙目凝注,竟將手中酒杯緩緩遞了過去。
  滿樓笑聲四起,有人怪聲大呼:「人言讀書人木訥癡呆,看來全屬於虛,各位看,這酸丁不是很解風情,深懂情趣的麼?」方自歇止的笑聲,又復揚起。
  角落裡的黑衣大漢,搖搖頭,似乎暗暗吁了口氣。
  端木少華神色微變,頗為不屑地看了白衣文士一眼。
  聶小倩臉上微現驚容,盈盈襝衽,嫵媚笑道:「大意失手,唐突相公,聶小倩正感驚恐不安,怎敢再當相公這一個『敬』字?相公且請自飲,這杯酒只算聶小倩敬相公,聊表心中歉疚之情。」眾人料那白衣文士,必定會欣然舉杯飲乾了。
  誰知他竟是一副倔強固執的脾氣,不但沒有舉杯飲乾,而且連一句話也不說,依然面色木然地一隻手端著酒杯伸在那裡。 
  聶小倩大窘,強做嬌笑,檀口一張,正待再行婉拒。
這邊端木少華已毅然護花,突然揚眉笑道:「這位讀書的朋友,聶姑娘的話已說得十分委婉,也表示過歉童,賣歌生涯全仗一副玉喉金嗓,如何能進此烈酒?朋友這話豈不是強人所難?讀書入應有雅量,閣下看我薄面,算了,行嗎?」 
  有這位名震武林的不歸谷少谷主出面解圍,天大之事也當迎刃而解了。 
  聶小倩嬌媚一笑,飛快地投過感激的一瞥。 
  偏偏這白衣文士卻固執得可以,也膽大得可憂,他根本就不理這套,不賣這個面子,竟似聽若無聞,連看也未看端木少華一跟,仍然冷冷地舉著那只酒杯。  
  有人想笑,但礙著端木少華,卻不敢笑出聲來。
  端木少華玉面通紅,劍眉雖挑,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又面對佳人,他如何能嚥下這口難堪之氣?  
  但他自恃身份,不願輕易對一個讀書人出手,看了聶小倩一眼,強笑說道:「聶姑娘請回樓休息,這裡自有端木少華擔待。」 
  話剛說完。突聞有人一笑接口道;「年輕氣盛,戒之鋒芒太露,閣下,你這是自找苦吃。」
  語聲低若蚊蚋。細如游絲,滿樓酒客均茫然不黨,他卻字字清晰入耳,心頭一震,神色微變,暗搜默察,卻不知發話人何在。再看白衣文士,毫無扎眼之處。只道是有人故做驚人之語,一時也未放在心上。 
  聶小倩目射萬種柔情,對他深深一福,轉身高去。 
  「慢一點!」白衣文士突開金口,語氣冰冷逼人。 』
  聶小倩嬌軀一震,不由自主地當即站住。
  端木少華雙眉方自一挑,白衣文士已突然轉過頭來,凝注他冷冷說道:「閣下既出面護花,可有意代她飲我這杯敬酒?」
  端木少華傲然點頭道:「不錯,端木少華正有此意。」 
  白衣文士冷冷說道:「此酒烈性強過他酒百倍,我擔心閣下承受不了。
  端木少華目射神光,縱聲狂笑:「端木少華雖非杜康之流,但自信尚有十斗不醉之量,休說區區一杯水酒,便是穿腸毒藥,端木少華也不在乎,拿來!」有手伸出。
  聶小倩眼珠轉動,嬌靨顯得有點蒼白。
  白衣文士望著端木少華,冷笑道:「你很有點骨氣,只可惜是為了一個女人,憐錯了香,惜錯了玉,我為你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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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1:28 |只看該作者
  話聲一落,持杯右手突然一翻,酒液直如一串銀線直瀉地面,青煙起處,一陣叭叭連響。
  聶小倩花容失色,嬌軀一晃,疾射出樓,一閃沒入茫茫夜空中。
  端木少華心頭狂震,神色劇變,做聲不得。 
  滿樓群豪,也都目瞪口呆,怔在當場。
  白衣文士深注端木少華一眼,冷冷又道:「閣下怎麼樣?這穿腸毒酒你敢喝下一點嗎?幸虧我這讀書人還有一點見識,否則豈不肝腸痛斷,一命嗚呼?」
  端木少華憶及前情,一絲寒意倏遍全身。 
  白衣文士神色稍緩,道:「福禍只為多開口,是非只因強出頭,雖然人不風流枉少年,但我奉勸閣下以後千萬小心,莫要毀了不歸谷數十年的威名。」 一派呵責口氣,毫不留情。
  端木少華羞愧交加,一張俊面紅似八月丹楓,卻是俯首無言。 
  白衣文士點點頭,淡淡一笑,目光突然投向角落裡那名黑衣大漢,道:「多謝關注。沒料到閣下也會趕來,事情包在我的身上,閣下應該信得過我,你還不走麼?」 
  隨著群豪投注的訝異眼光,黑衣大漢微笑起身道:「我就知道逃不過你一雙眼睛,我信得過你,只是你知道我的性情,在家裡閒得發慌,所以也出來走走,你先走吧!這兒剩下的事兒,有我替你辦,咱們後天晚上再見。」      
  白衣文士雖目中異采閃爍,向黑衣大漢投過難以言喻的-瞥,雙手微拱,道:「那麼,有勞了!」丟下一錠銀子,飄然下樓而去。
  他兩人這一問一答,直聽得群豪莫名其妙,訝然欲絕,端木少華入耳黑衣大漢的話聲,卻不由的心神一震,他已聽出黑衣大漢正是適才向他耳邊傳話警戒之人,禁不住抬眼向黑衣大漢望去。
  他目光方自投過去,耳邊便倏又聞得一聲輕笑:「閣下看我怎地?莫非是嫌我多嘴?還是想知道他是誰?前者我可以解釋。我的話並沒有說錯,尚幸你沒惹翻了他,否則,傾你不歸谷之力,也擔受不起!後者,恕我難以奉告,只能提醒你幾句,你我所見的,不是他的真面目,如果他拿下那副面其,便是俊美風流如閣下者,也將退避三舍,自慚形穢,餘下的,你自己去想吧!」
  端木少華入耳此言,腦際靈光電閃,猛地想起一人,心頭方自狂震,但旋即又覺得近乎無稽,正自狐疑不定,一聲輕笑,耳際又響起那蚊蚋般話聲:「閣下,別胡思亂想了,目下一樁大事,刻不容緩,我想麻煩閣下代我出面辦一下。千毒門陰險狡詐,詭譎毒辣,存心一網打盡天下英雄,約期未至,已是雙管齊下色毒兼俱,唱歌的人兒艷麗無雙,歌舞兩絕,只是香袖飄處,劇烈之毒已悉入眾英雄耳鼻,就連你也未能倖免,放眼全樓未受其害者,僅適才文士與我而已,可笑你等惑於聲色,不知死之將至,我這裡有藥丸一粒,散於酒中,飲之立解。後天夜裡,該門宴開鴻門,居心叵測,其手法當猶過今宵,也請代囑咐眾英雄多加小心,摒絕六賊,莫為所趁。事兒已了,我也要走了,煩勞之處,容後再謝。」
  端木少華聽了方自悚然動容,黑衣大漢已然含笑離座,有意無意的右手揮起,一線極淡的紅光一閃而至,飛投入他的懷中,卻是衣衫未震,絲毫勁力也無。
  這等功力何止強過自己百倍。
  他滿含敬佩,目送黑衣大漢下樓之後,探懷取出那顆色呈赤紅的藥丸,和酒與眾分飲完畢,也匆匆下樓而去。  
  端木少華的背影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久,街道暗隅,又轉出那莫測的黑衣大漢。
  黑衣大漢望著端木少華背影搖頭一笑,魁偉的身形突然騰射而起,如長虹劃空疾射中州第一樓後。 
  樓後是幾間精舍,悉皆籠罩於一片黑暗中,唯獨居東一間室內,燈火通明,直透窗外。 
  映著燈光。紗窗上閃動著一個無限美妙的苗條身影。
  黑衣大漢直似一片柳絮,飄然射落紗窗之前,望了紗窗上那苗條的身影一眼,低低一笑道:「不速之客造訪香閨,唐突之處,尚祈芳駕海涵。」 
  話聲初起,紗窗上的人影翩似驚鴻一內而沒,燈火倏滅。
  話聲落後,階前昏暗月色下,已然卓立一位雲鬢高挽的絕色嬌娃,赫然就是那第一樓頭,以歌舞惑眾的聶小倩。
  她神色微顯驚詫,妙目深注,長長的睫毛一陣翻動,悄聲發問:「閣下是……」 
  黑衣大漢微笑接道:「先動問姓名,不問為何而來,足見高明。我姓傅,第一樓頭得觀絕代風華,私心甚是仰慕,故不揣冒昧,特來造訪。」  『
  聶小倩神色微震,嬌媚一笑,秋波微橫道:「多謝傅大俠不以風塵見薄,聶小倩蒙寵何以,傅大俠既然知我,何不明言來意?」
  聶小倩「哦!」了一聲,揚眉笑道:「鐵石心腸傲展禽,世間幾人能似君,傅大俠上上高人,聶小倩妄度君子,好不羞愧那麼,再請教來意?」 
  黑衣大漢淡笑說道:「姑娘容顏如花,傅某何敢傲誇柳下惠,不過尚知潔身自愛而已,姑娘既然真的不知傅某來意,恕傅某只有直言。傅某別無惡意,只是想煩請姑娘接引,一謁貴門之主。」
  聶小倩神情一震,嬌笑說道;「歌妓生涯,風塵托身,何來門主,傅大俠此言……」
  「第一樓頭已然瞻仰高明,姑娘何必欺我?」
  聶小倩妙目深注,嫣然笑道:「傅大俠神目高人一等,看來聶小倩已難遁形。」
  「豈敢!」黑衣大漢道:「還是聶姑娘心智膽識兩過常人,捨遠就近,猶敢逗留此間,深得兵家虛實之妙,誠使鬚眉自愧不如。」
  聶小情道;「博大俠好說,聶小情縱然高過他人一等,難逃傅大俠雙目一掌,也是枉然。」
  黑衣大漢正色道;「傅某此來一片誠意,姑娘幸勿玩笑視之。」
  聶小倩略一沉吟,遭:「傅大俠因何欲見敝門門主?」
  黑衣大漢揚眉微笑,輕吐兩字:「獻寶。」
  聶小情嬌笑說道:「敝門主藏寶之多,舉世無雙,只怕世上再沒有使他發生興趣的東西了。」
  黑衣大漢揚眉笑道:「姑娘何必欺我?淺見以為貴門主一無所有,求寶若渴,否則又何須挖空心思,煞費心機的開什麼賽寶大會?屆時只怕賽寶大會要變成獻寶大會,既然是寶在必獻,我又何不及早自動獻出?對麼?姑娘?」
  一語道破奸謀,聶小倩神色遽變,妙目中異采連閃,久久方始說道:「傅大俠明察秋毫,令人歎服,只是敝門主曾有令諭,大典之前不見任何外客,門規森嚴,聶小倩不敢輕違,恕難從命!」
  黑衣大漢濃眉微皺,道:「這麼說來,我只有自歎緣淺福薄了。」
  聶小倩道:「傅大俠言之太重,妾以為傅大俠不妨候至後日會期。」 
  黑衣大漢淡淡笑道:「我本有此心,但如今卻深怕寶未獻出已成屍體一具,空留餘恨。」
  他這話分明暗暗譏諷千毒門在約期之前會使什麼卑鄙的手法。
  聶小倩自然聽得出,嬌靨一紅,方待答話。 
  黑衣大漢又自淡淡笑道:「只可惜貴門主不知我欲獻何寶,否則斷不會拒我於千里之外。」 
  聶小倩呆了一呆,笑道:「傅大俠所藏,想必是宗世間奇珍,價值連城。」
  「豈止!」黑衣大漢笑道:「應該說是宇內武林人人夢寐以求。」
   聶小情勾魂妙目中異采一閃,「哦」了一聲嬌笑說道:「聶小倩孤陋寡聞,尚想不出有何等寶物這般珍貴,能令武林中人,個個覬艦,夢寐以求。」
  黑衣大漢環目深注,微笑說道:「姑娘想得出與否。彼此心照不宣,『綠佛影單,紫鳳雙飛』,貴門主以紫鳳為餌,所欲誘釣之物,不想可知。」
  聶小倩神情猛震,卻似猶有未信,忍著滿腔激動,嫣然笑道:「多謝傅大俠提示,唯聶小倩以為歌謠傳誦百年,紫風釵雖然實有,綠玉佛恐屬於虛,即或真有,既稱人人覬覦,夢寐以求,聶小倩不敢相信傅大俠既懷有此寶,竟會輕易示人?」
  黑衣大漢環目中異采閃動,凝注聶小倩良久,倏地霍然大笑道:「聶姑娘不愧高明,綠玉佛雖然人人覬覦,夢寐難求,但那是指傅某人以外之人;煲龍烹風,放箸時,與果蔬無異。懸金佩玉,成灰處,於瓦礫何殊?傅某人尚視之如糞土,棄之若敝履,聶姑娘如若不信,請看此物。」
話落掌現,那端立在手掌上的,可不正是一尊高有數寸,綠光晶瑩,栩栩如生的玉佛像?
  儘管夜色暗黑,憑她也能清晰入日,何況尚有那晶綠的冷輝。
  聶小倩心神劇震,驚喜欲狂,然她究竟富於心機,城府甚深,表面上卻只淡淡一笑,揚眉說道:「看來聶小倩是走眼了,料不到傅大俠果然身懷這稀世奇珍……」
  黑衣大漢微笑接口;「姑娘不必顧左右而言他,傅某如今但問,就憑此物可以見得貴門主麼?」
  聶小倩嬌笑說道:「傅大俠果然一片誠意,聶小倩只有冒死違諭了。」
  黑衣大漢環目疑注,笑道:「姑娘何不說貴門主求寶若渴,目的正是這尊綠玉佛像?」
  聶小倩妙目輕轉,微微-笑,突然說道:「彼此心照不宣,侯爺不也是有為而來麼?」 
  黑衣人漢一聽對方叫破了自己身份,霍然大笑,道:「看來傅小天遇上勁敵了,能有紅粉勁敵如姑娘者,雖輸何憾,足慰平生!姑娘既已知是我,那麼我請問一句,她可好?」
  聶小倩勾魂妙目橫一閃動,嬌笑說道:「足見侯爺伉儷情深,令人羨煞。侯爺放心,敝門主待夫人如上賓。」
  傅小天頗感詫異地「哦」了一聲,笑道:「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此我見著貴門主可要好好致謝了。」
聶小倩揚眉說道:「敢情侯爺還不知道夫人與敝門主乃是昔年舊識,我以為致謝大可不必太早,因為這要看屆時……」
  傅小天淡淡接遭:「姑娘只管放心,傅小天這次但求拙荊平安,別無他意。」
  聶小倩蛾眉雙揚,嬌笑說道:「豈只令人羨煞,簡直令人難信。」
  抬眼微觀天色,一笑又道:「天時不早,侯爺既然欲見敝門主,就請馬上動身,稍遲只恐……」
  傅小天注目道:「那麼有勞姑娘帶路。」
  聶小倩嬌笑說道:「理所當然,這是聶小情畢生莫大榮幸。」
  話落,嬌軀飄起,投向夜空。傅小天一聲言重。突然側顧十丈外屋隅黑暗中,目射冷電地輕笑說道:「閣下,尚幸聶小倩武功不過稍強二流,歸告夏夢卿,就說投鼠忌器,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再看聶小倩,已成夜空中一點淡影,忙自揚眉一笑,轉身而起,躡後疾射而去。
  十丈外那屋隅黑暗中,有人發出一聲驚歎,隨見-條黑影,飛閃而沒。

  傅小天功力不凡,何消轉瞬,便已追至聶小倩身後一丈之內。
  夜風中,淡淡幽香飄送而來,傅小天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繼而微微一笑,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聶小倩聞聲回顧,妙目瞥處,見傅小天負手邁步,有若行雲流水,瀟灑從容,心頭不由暗暗一震,嬌笑說道:「人言侯爺威猛善戰,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易如探囊取物,我只道那是馬上工夫,如今一見始覺言者見淺,侯爺絕學更是曠世。」
  傅小天縱聲大笑:「姑娘竟把博小天與桓侯相比了,傅小天一介武夫,不學無術,何敢冒瀆桓侯?井非傅小天絕學曠世,實乃姑娘蓮步留情。」
  聶小倩嬌笑不語,內心裡卻是雪亮,她原以為似傅小天這等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敵,想不到這位蓋世英豪竟是智慧超人,高深得可怕,使人根本測不透他那魁偉的身軀裡,到底蘊藏著多少東西。
  她不得不為千毒一門深深擔憂,甚至暗暗寒懍了,她本將千毒門主視為天人,而如今,這位蓋代英豪卻使她對千毒門主減弱了信心。
  這心理上的變化前後不過剎那間功夫,何等之快。
  其實,這也難怪她,換了任何人都會像她一樣。
  聶小倩領著傅小天翻越城牆,向著北邙方向疾馳。
  銀白冷輝下,一前一後兩條人影,疾如兩縷輕煙。
  聶小倩憂心忡忡,已無心思多說話,
  傅小天默察路徑,也自閉口不言。
  兩人功力都不弱,未出一盞熱茶工夫,黑暗、恐怖、陰森的北邙山已近在跟前。
  此時,玉兔已斜,斗轉星移,在微呈昏暗的冷輝照耀下,北邙山寂靜雄峙在身前,猙獰得宛如一隻噬人的惡獸。
  夜風中樹影婆娑隨風晃動直似憧憧鬼影,這已夠令人心頭膽寒的了,而北邙山特有的陰森鬼氣,更是令人不寒而慄毛髮皆豎。
  藉著月色,遊目所及,滿山遍野儘是起伏墳塚,看得傅小天不禁蹙眉感歎:「北邙山頭少閒土,儘是洛陽人舊愁,人居朝市未解愁,請君暫向北邙游。」這兩句詩說的委實不差,好可怕的所在。」
  聶小情飛馳中,聞聲回過螓首,嬌笑說道:「侯爺何多感慨?生老病死,人生本就難免,英豪虎威所在,鬼物當自遠揚,又何可怕之有?」
  傅小天突然縱聲笑道:「傅小天年近三十,十年馳騁沙揚,手揮處血流成河伏屍盈野,幾曾懂得一個『怕』字』其所以感歎,只是想到人生春夢一場,到頭來不過是黃土三尺,白骨-堆,爭奪為何來,名利權貴,剎那烏有,又將如何?而我之所以說可怕,則是指責門選地怪異。昔天之下,盡多名山大澤,何處不可開派,哪裡不能設宴?卻偏偏選上這塊甚少閒土之地,其用心豈不令人寒慄?」
  聶小倩心中暗驚,表面上卻嬌媚一笑蕩意橫生,探懷取出一物,皓腕輕抖,-道紫色光華沖天而起,疾射夜空,至數十丈高處,「波」然輕響,倏化紫光一蓬,一閃即滅。
  然後蛇腰微折,轉向東南,向一處山坳撲去。
  傅小天淡淡一笑,身如天馬行空,疾射跟上。
  未幾即抵山坳口,冷輝散灑下,但見這山坳深邃、黯黑,陰風慘慘拂面生寒,縱有上好目力也難以望十丈外事物。
  聶小倩微斂媚態,輕注身旁傅小天一眼,低低說道:「侯爺請稍候,接引之人轉瞬即至。」
  吐氣如蘭,幽香微送,傅小天輕皺濃眉,含笑點頭。
他這裡方自點頭,哪深邃、黯黑、陰森的山坳內,突然浮現兩點綠光,似隨風飄動,冉冉而來。
  傅小天神目如電,就在那兩點綠光甫行飄起之際,他即已看出那是兩個手執兩盞綠光慘淡、瓜型小燈的黑袍怪人,但卻未看清這兩個長髮披散,面目慘白冷森,滿身鬼氣的黑袍怪人,是自山拗內何處出現。
  目光再凝。他更看出,那兩盞綠光慘淡的瓜型小燈之上,還各以硃筆篆寫了兩個血紅字跡,左為「招魂」,右為「拘魄」。
  而且這兩個黑袍怪人,身形似幽靈,竟然足不沾地,離地數寸地隨風飄茁而來,分明各具一身高深莫測的詭異功力。
  門下如此,可知其主,傅小天儘管自負,見情也不禁微現緊張。
  聶小倩冷眼旁觀,嬌笑一聲,說道:「這是敝門主座前左右兩燈使,一名招魂一名拘魄,在敝門中權位極重,向不輕出,令宵居然同出接引,足見……」
  傅小天楊眉一笑,接道:「這是傅小天的榮幸。」
  聶小倩媚笑搖頭道:「侯爺誤會了,能接虎駕,千毒門固然蓬蓽生輝,上下俱感無上榮寵。兩燈使更將引傲終生,但聶小倩的意思只是說,敝門主恐怕已知道來了貴賓了。」
  傅小天環目深注,淡淡笑道:「如此更證明貴門主具有經天緯地之才、神鬼莫測之機,令人敬佩,也令人觳觫!」
  聶小倩蛾眉雙挑,方待再說什麼,陰風颯然,寒意襲人,兩黑袍怪人已至跟前,神情木然地向聶小倩微一躬身。
  聶小倩那如花嬌靨笑意一轉冷峻,皓腕輕抬:「別讓貴賓見笑,見過神力戚侯傅爺。」
  兩黑袍怪人四目寒芒電射,探注傅小天一眼,齊齊躬身。
  博小天立即覺出,兩股無形陰柔的寒氣迎面襲到,而且分指兩處大穴,當下只做不知,淡淡一笑,抱拳當胸道:「如今傅小天身在武林,而且是特來拜訪,怎敢當兩位燈使大禮。」
  話聲方落,綠光一滅復明,兩黑袍怪人長髮飄拂,衣袂飛揚,足下幾乎站立不穩。
  兩張醜臉更形慘白,四目寒芒伸縮,同時一聲冷哼。
  聶小倩妙目蘊有無限狠毒,冷冷說道:「螢光皓月,螳臂撼山,忒也不知進退?傅侯寬宏大量,出手不過二三,否則爾等如今豈有命在,還不速速帶路。」話聲陰森、冷酷、刻毒,字字逼人。
  兩黑袍怪人似乎甚為畏懼,凶態一斂,懍然俯首。
  傅小天察言觀色,胸中雪亮,既知聶小倩身份之高不下於兩黑袍怪入,更知她暗恨兩燈使多此一舉,未能首挫敵鋒,反弱了干毒門名聲銳氣,心中不由暗暗失笑,未予理會。
  聶小倩一注兩黑袍怪人。冷冷又道:「你們聾了麼?」
  兩黑袍怪人身形微顫,望著聶小倩,怯怯說道:「門規森嚴,屬下不敢……」
  聶小倩突揚格格嬌笑,口氣更顯得冰冷道:「難得你們還記得這個,此事自有我做主,用不著你們來多操心。」
  兩黑袍怪人再一次躬身,聶小倩卻已轉注傅小天,剎那間滿臉皆春地嫣然一笑:「聶小倩有個不情之請,事關門規,不敬之處,尚望侯爺雅量寬容。」
  傅小天心知必有花樣,看了她一眼,道:「請只管說,傅小天當不致令姑娘為難。」
  「多謝侯爺成全!」聶小倩目射冶蕩,嬌笑說道:「那麼,恕聶小情就直言了……」
   一指山坳,接道:「由此向內去,非我千毒門的人,一律得以黑紗蒙住雙眼,不過侯爺貴人,若也如此,似嫌太冒瀆……」
  傅小天一笑接道:「傅小天既非貴門中人,不敢妄求例外!來,來,來,請姑娘依規例行事!」雙手向背後一負,靜待聶小倩為他蒙住雙眼。
  聶小倩睹狀笑得更媚,輕搖臻首,道:「聶小倩獨缺天膽,倒有個權通辦法在此,侯爺英豪蓋代,鐵錚奇男,天下人相信得過,聶小倩自然也相信得過。黑紗應免,請侯爺自閉雙目,該睜眼時,聶小倩再行奉告。」
  傅小天環目探注,縱聲大笑:「能得姑娘見信誠乃殊榮,姑娘,你深得奉承三昧,傅小天干金一諾,就這麼辦,請!」
  一句話兒說得聶小倩面泛紅霞,更顯嬌靨欲滴,轉注兩黑袍怪人,輕揮柔荑。
  綠光飄動,兩黑袍怪人已執燈前導,聶小倩傍著傅小天,蓮步輕盈,裊裊而行,也是虛浮數寸,足不沾地。
而傅小天卻是足踏實地,步履從容,緊閉雙目,負手邁進。
  他目不能視物,只有憑感覺、聽覺來暗作戒備,默察路徑。
  片刻之後,他突覺腳下一虛,一隻濕潤滑膩、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握上左臂,緊接著耳邊吐氣如蘭,軟語沁心:「侯爺小心,再向前是逐級而下。」傅小天暗暗一笑,道:「多謝姑娘,傅小天省得。」
  轉瞬間,石階走完,又半盞茶工夫的一路婉蜒曲折之後,突聽聶小倩一聲嬌笑:「侯爺,委屈了,請睜開眼來吧!」
  傅小天微微一笑,隨即睜開雙目,只覺眼前一亮,入 目一片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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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反目不認枕邊人
  綠光瀰漫下,赫然竟是一座形式奇古的宮殿。雕樑畫棟,蟠龍巨柱,巍然龐大氣勢宏偉,一望而知絕非近代建築,而且殿中擺設,也是古意盎然,世所罕見;只是仰首不見天光,瀰漫綠光不知來自何處,置身殿中,令人感到無限陰森。
  那大殿正中央,十餘級石階之上的一座巨龍盤繞的石椅上,正自端坐著一個面目英俊、身著青袍的中年人。   
  眉宇間一片倨傲狠毒之色,一雙星目開合之間,森冷光芒如電,不住閃動,大有英雄唯我,不可一世之概。
  石椅兩邊一分站四名雪白宮裝少女,容貌絕艷,但神態木然、冰冷,加上那慘白的面色,看上去幾不類活人。
  傅小天看在眼內,不由皺眉暗道:氣派好大,只是有點不像人世……
  聶小情眉目間媚態盡斂,裊裊行前數步,深深襝衽,嬌聲說道:「聶小倩有虧職守,未能達成任務特來請罪,門主慈悲。」
  青袍人雙目冷芒電射,一掃聶小倩,突然展顏一笑:「敗在聶小倩人目青袍人那兩道森冷目光,方自忍不住一個寒高人手下,何罪之有?此事我已盡知,洛陽城中已無須再去,你且退下。」
  粟,聞言如逢大敖,忙地又一襝衽:「謝門主不罪之恩,但這位  
    ……
  青袍人冷然揮手,聶小倩懍然噤口,看了博小天一眼,似乎萬般無奈地,緩緩行向偏殿。
  一直到聶小倩那無限婀娜的背影消失於偏殿月形門之後,座上青袍人方始突又冷冷開口道:「你便是傅小天?」
  傅小天立刻回道:「你便是千毒門主?」
  青袍人雙目冷芒一陣閃動,「你這豈不是多此一問。」
  「是麼?」傅小天濃眉雙揚,淡淡笑道:「博小天深有同感。」
  「閣下看清楚點,此處非比朝廷。」
  傅小天冷然相對道:「閣下也請弄明白,傅小天不比一般武林中人。」 
  「我眼中沒這神力威侯四字。」
  「那算不得什麼,千毒門也未必在我心上。」
  青袍人神色更變:「好膽識,你既為朝臣,當知晉見之禮。」
  傅小天淡笑道:「那當然,只是傅小天拜的是萬邦之尊,倘若以彼移此,我擔心閣下消受不起。」
  青袍人雙眉微剔,道:「你可知如今置身何處?」
  傅小天道:「先朝帝王陵墓,今日狐兔竊為巢穴。」
  青袍人似乎甚為震怒,霍地站起,但旋即又復坐下,目注傅小天,冷笑說道:「出言輕慢,可知該當何罪?你大概還不知我千毒門的厲害。」
  傅小天傲然笑道:「我只知世有國法,未聞此外尚有什麼規律。至於千毒門手段,我已領教過了,令人失望得很,沒有什麼出色之處,與一般宵小沒有兩樣。」
  那是你孤陋寡聞,見薄識淺,第一樓頭我無意傷人,否則任何人也不會那麼便宜。而如今我只消舉手之勞,你這神力威侯只怕傅小天縱聲大笑道:「大不了一個死字,北邙山上無閒土,陰魂正多,添我傅小天一人還不至太擠,再說博小天戎馬十餘年,敗敵無算,也正愁無人能對我下手,閣下如有自信,只管請,我很想瞻仰閣下這舉手之下有何威力。」
  青袍人的目的似乎只在顯威,這時見對方不為所懾,只得也自縱聲大笑道:「久仰傅侯神威蓋代,英雄虎膽,今日一見,突然站起,飛步走下石階,伸手握向傅小天虎腕。
  傅小天唯恐有詐,自然地暗凝功力,但觸手卻覺對方一絲勁力末使,方自面上一熱,青袍人已自滿臉誠懇地笑道:「為試虛實,冒犯虎威之處,侯爺海涵。」傅小天呆了一呆,青袍人又已回身輕喝:「看座。」
  傅小天一笑說道:「門主之側,沒有我傅小天的座位,我看青袍人赧然道:「朝廷之上,重臣雁列,侯爺位排首座,何況我這小小的千毒宮?」
  傅小天濃眉雙揚,方待再拒。
  青袍人又自無限誠懇地正色說道:「雅量應能客人,侯爺,我是甘冒輕賤,赤心高攀,侯爺乃血性中人,當不致吝於下交傅小天英雄本色,豪邁成性,自不會拒人誠意,聞言大笑  說道:「言重,謝座了。」
  青袍人欣喜之情充溢眉宇,攜著傅小天那蒲扇般的大手行上石階。
  推讓再三,始分賓主落座,傅小夭念妻心切,第一句話便自問道:「門主,拙荊可好?」
  青袍人雙目倏射異采,詭笑說道:「侯爺伉儷情深,好不令人欽羨,請看。」
  話落,信手微揮。
  他這裡只微一揮手,一陣隆隆輕響,那大殿左邊石壁,竟然中裂為二,緩緩向兩邊移開一道隙縫,寬可容兩人並肩進出。
  由石壁裂縫內望,但見偏殿內燈光明亮,一層蟬翼般的紗幔之後,一位白衣少婦正和衣斜倚繡榻,榛首半挽,狀若不勝孤寂!但如此已足證她果然被待若上賓,可不正是自己恩愛嬌妻.枕邊伊人?
  愛妻安然無恙,且近在目前,雖說咫尺無殊天涯,傅小天心中已放落一塊大石,暗舒一口大氣,難掩激動地說道:「多謝……閣下……」
  言未了,青袍人信手再揮,隆隆之聲又復響起,石壁又自緩緩合上,天衣無縫,不留一絲痕跡。
  「雖然只是一瞥,應已足慰相思,侯爺安心吧!」青袍人意味難測地看了傅小天一眼,道:「不敢當侯爺致謝,保護夫人原
  是我應該的,大概侯爺尚不知夫人是我昔年舊識,也是我的表妹,更是我的未婚妻子。」
  傅小天呆廠一呆,道:「這倒很出乎我意料之外,梅霞從未提及。」
  青袍人強顏笑道:「這是我身為表兄又是未婚夫婿的自己不爭氣.不能怪她,好在世事白雲蒼狗,這些已成過眼煙雲.侯爺涼必不至介意。」
  傅小天濃眉微劇,淡淡笑道:「傅小天從不汁較一個人的過去,何況這有什麼值得介意的?」
  青袍人目射詭譎之光,凝注傅小天陰陰笑道:「有道是:宰相腹內能行舟。那是侯爺雅量,我卻以為女人家應以名節為重,講求三從四德……」
  傅小天環目寒芒突射,哈哈笑道:「門主可是指她已訂婚約,不該復戀夏夢卿,再嫁傅小天?」
  入目傅小天環目神光,青袍人禁不住心中微懍,-時未能做答。
  傅小天又是-笑,挑眉沉聲:「門上適才英雄豪邁,氣吞河岳,如今怎又做此忸怩女兒態?豈不聞婚姻終身大事,勉強不得!『情』之一字,更屬微妙,見才生情,擇良而嫁,理所當然;不滿指腹婚姻,未婚夫婿不足依靠終身,因而另有所屬,情理所容;而屬意之人訛傳死汛,因而再嫁,看何不可?門主倘若拿傅小天當朋友看待,就請勿再輕辱傅小天愛妻。」
  這一番話只聽得青袍入神色剎那數變,目中異采不住閃動,傅小天話聲落後許久,他才尷尬地賠笑說道:「我無此天膽,侯爺何必如此認真,此事擱下不提,敢問侯爺今日蒞臨之意。」
  傅小天神色稍緩,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門主高智如山,神目似海,何用傅小天多做說明。」
  青袍人不得不以笑掩窘:「綠玉佛曠世奇珍,侯爺就這麼輕易決定割愛……」
  傅小天淡笑接道:「紫鳳釵已落入門主之手,綠玉佛又有何用?何況傅小天生性淡泊,並沒有席捲武林,稱霸天下的打算,留之徒然委屈寶物,不如成全門主一片苦詣,萬丈雄心,傳佳話於千古。」青袍人陰鷙目光凝注,詭笑說道:「如此我探謝侯爺成全大德,不過我以為夫人落入我手,侯爺縱無成全之意,當也不至吝於擲贈。」
  傅小天縱聲大笑道:「閣下可謂知我。不錯!我對這些所謂奇珍異寶,得失之心固然很淡,而對我那人間奇女,賢慧愛妻,卻更不能夠放棄;豈不聞重寶易得,賢妻難求?傅小天拼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青袍人狂笑連連,軒眉說道:「侯爺護妻之情,天下少見,薛梅霞得夫如此,尚復何憾?蓋世英豪,絕代紅粉,真是得天獨厚。侯爺既有成全之心,我豈敢設有做美之意。侯爺請!
  我大開正門,恭送賢伉儷離此。」話落,就待站起。
  傅小天突然擺手:「不忙,門主。已別多日,不急於一時,傅小天尚有幾樁事兒請教。」青袍人神情微愕,道:「侯爺一言一行不脫英雄本色,令人欽佩,尚有何事煩勞下問?」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小事不足掛齒。請問門主,那開封城府威遠鏢局失鏢一事,可是貴門所為?」
  青袍人毫不猶豫,淡笑點頭:「不錯:正如侯爺所言,小事不足掛齒。」
  傅小小天挑眉說道:「門主大概不會忘記.還有兩條性命。」
  青袍人雙日凶芒-閃,笑得極是猙獰:「區區兩條性命也值得殺敵無算的神力威侯重視?不敢相瞞,千毒門規,順我者生,逆我者死;異日征騎所指,當更不止此數。」
  傅小天淡笑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門主不愧千毒之首,但我以為門主這異日二字不如改為後日來得恰當。」
  青袍人神情微震,突然仰首狂笑,聲如鬼哭狼嗥,刺耳已極:「侯爺此語,使我頓覺天下英雄唯侯爺與區區耳。」
  傅小天看了他一眼,淡談說道:「門主也許不遜曹盂德,傅小天卻不願自比劉豫州。威遠鏢局與我小有淵源,此事我已攬下,鏢貨暫寄門主處,後日宴罷會散,傅小天當來取回。」
  青袍人森冷目光一閃.陰笑說道:「敬遵令諭,侯爺若自信拿得回去,儘管隨時來拿。」
  傅小天毫不在意,揚眉笑道:「拿得回去與否,此時斷言尚嫌過早,好在後日轉瞬即至,屆時再看看吧!」緩緩站起,探懷取出綠玉佛,道:「綠玉佛在此,請門主交出拙荊!」伸手遞了過去。入目傅小天掌上那尊栩栩如生的綠玉佛像,青袍人難掩心中激動,陰鷙目光中一絲異采一閃而隱,跟著站起,搖頭笑道:「不忙,待侯爺見著夫人時,再行擲下不遲。」傅小天,心知他是故示大方,且自己也井非真欲即時交他,當下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略做沉吟,蹙眉又道:「夫人自來此間,-直末出偏殿一步,不管我如何地待若上賓,仍是難消她心中敵意,我若前去相請,只恐難以取信於她,可否煩勞侯爺親自走一趟?」傅小天環目深注,淡淡笑道:「門主不陪我去?」
  青袍人一笑說道:「小別勝新婚.其甜蜜情景,我豈敢……」
  傅小天心頭瞭然,搖頭說道:「不妨,彼此均非世俗男女,何況門土與拙荊又是至親,若淪小別勝新婚,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親熱繾綣?」青袍人竟然欣然點頭,笑道:「既是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容我前面帶路。」
  言畢,又揚眉一笑,爽然舉步,一點也不顯得勉強。
  雖然明知置身龍潭虎穴,傅小天卻無所畏懼,豪情勃勃地大步跟上。
  出得正殿,轉過漫回雕廊,兩人一路談笑風生,儼然知己,哪裡像是勾心鬥角的生死大敵。
  來至偏殿門前,青袍人倏然止步,舉手輕輕敲門。
  剝啄之聲方起,只聽哪重重錦幔之後,隱隱傳出薛梅霞銀鈴般的聲音:「誰?」
  傅小天禁不住心頭激動,脫口說道:「梅霞,是我來了,小天。」
  此言一出,偏殿內頓時回復-片寂然,久久未聞回音。
  傅小天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疑惑,青袍人看了他一眼,突然揚聲笑道:「小妹! 你想必是疑為夢中,過於興奮了吧?且請安坐,我這就陪侯爺進夾。」目注傅小天微微-笑,掀開錦幔,首先走了進去。
  進入殿內,只見薛梅霞身著白衣,蛾眉淡掃,美目失神,呆呆地坐在軟榻之旁。
  傅小天再也忍不住,疾步搶了過去,低低地叫了一聲:「霞!」
  這位叱吒風雲,氣吞河岳的蓋代英豪,此時聲音竟然有點發顫。
  然而,薛梅霞卻視若無睹,聽若未聞,依然呆呆地坐在那裡,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傅小天大感詫異,以為自己的愛妻驚喜過度,神智受了震盪,忍不住無限憐惜地柔聲叫道:「霞!是我,小天!你冷靜一點……」並伸手掌按問薛梅霞背心,準備為她活血醒神,哪知觸手竟是一片冰涼,真氣末發,心中遽震.驀地收手回顧。青袍人仍在-側,而且面帶微笑,負手而立,狀至悠閒;只是笑得十分詭譎,笑得十分得意、猙獰、狠毒、險惡……傅小天心知有異,方待有所行動。
  驀地一縷指風襲至背後。
  傅小天做夢也末料到,自己的愛妻竟會反愛為恨,助敵襲擊自己;只覺後腰眼上一麻,緊接著掌中綠玉佛被人伸手奪去,眼前一黑,推金山,倒玉柱般砰然倒在那鋪地的厚厚紅氈。
  紅氈上,蓋代英豪傅小天昏迷不醒。薛梅霞那欺霜賽雪的纖纖玉手中,執著綠玉佛像,依舊端坐不動,而那雙失神的目光,則呆呆地凝注著昏倒在地上的傅小天身上,嬌靨神色木然,一無表情.生似地上的人與她素昧平生,毫不相識一般。
  此時青袍人卻面帶得意的奸笑,縱步走了過來,伸手接過薛梅霞手中的綠玉佛,笑道:「小妹,你做得很好,我很滿意,希望你再能為我這麼做一次,那該是夏夢卿了,懂麼?」薛梅霞默然不語,只是木然地微頷了一下榛首氣,得那麼呆滯,那麼不自然。青袍人看了看木然端坐著的薛梅霞,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中的傅小天,突然揚起了一陣聲似鬼哭狼嗥的得意狂笑。笑聲中,轉過身子飄然出殿而去。

  轉瞬間,兩天過去,夜已來臨。
  這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
  月到中秋分外明.但今夜的月色卻並不如往年中秋月那般的皎潔。
  群星閃爍的夜空中,滯留著幾片烏雲,井有濛濛霧意。
  這使那本該皎潔的月色,顯得有點艨朧。
  北邙山靜靜地沐浴在冷輝裡,沉寂、陰森、恐怖。
  今夜迥異往昔,在那深邃、陰沉,不知深有幾許的斷魂谷,兩面陡勢天生,直若惡獸之吻的山壁上,高高地分懸著兩隻瓜型巨燈。
  巨燈上,血紅的朱字,左書「招魂」,右書「拘魄」。綠光慘淡,迎風晃動。
  四周不聞一絲聲息,也沒有一絲的人影,靜得直使人毛髮悚然,不寒而慄,是那麼神秘莫測、那麼陰森懾人。從遙遙里許以外,便能望見那碧綠的兩點燈光,恍如猙獰惡獸的灼灼雙目。
  時屆初更,山風更疾,隱隱似鬼哭狼嚎,冤魂泣月。
  驀地裡,一條人影疾如飛矢,輕若淡煙地馳向斷魂谷口,距谷口三丈左右倏然停身,那是一位儀態飄逸、神采飛揚、俊美挺拔的青衫書生。他望著那兩隻高懸的巨燈,劍眉微挑,一聲冷笑:「好大的口氣,這豈是開派之禮,迎賓之道……」
  話未落,突然一個冰冷陰森,細若游絲的話聲,隨風飄至:「千毒門候駕多時,貴客留名。」
  話聲蕩漾飄忽,竟不知發自何處。
  青衫書生劍眉微蹙,運功默察,卻仍查不出那發話人的所在,心頭暗震,只得冷冷揚聲:「不歸谷端木少華,代父出席大禮。」陰陰冷笑,話聲又起:「武林一谷,名聲不凡,登上鬼籍,請。」
  這話語傲慢、冷淡、狂妄,聽得端木少華心中冒火,目射奇光:「千毒門原來是這麼一個地方,令人失望……」嗯嘿的冷笑,暗中人接口道:「本門做風向來如此,就是皇帝老兒駕到也無人出迎,以燈接引,已屬破例,區區一谷,應已知足。」
  暗中人話聲方落,端木少華立即一聲怒笑,聲震夜空:「端木少華就毀去這兩盞鬼燈,看看有沒有人出來迎賓。」曲指一彈,兩縷凌厲的指風分襲向高懸谷口的兩盞綠燈。
  他這裡指風剛出,暗中人突揚冷哼,不知由何處吹來一陣陰森冷風,竟使得他那兩縷足可洞石穿金的凌厲指風,如石沉大海,消於無形。
  不知是心頭暗粟抑或是冷風上身.端木少華突然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身不由主地退了一步。
  一步退定,暗中人的話聲又起,益顯得冰冷陰森:「奉勸少谷主,千毒門不是炫露武學的地方,若是誠意前來參加本門大典,幸勿再事輕舉妄動。」
  端木少華縱然震懾,不歸谷豈可弱名,劍眉怒剔,正待發話。
  一聲怪笑,百丈外人影如電,微風颯然,谷口綠光下飄然射落一個蓬頭垢面、鶉衣百衲的老年化於,面貌清懼,銀髮蝟髯,雙目精光閃爍地看了端木少華一眼,道:「娃兒,何必與這些見不得入的邪魔魎魑一般見識?不要發愣了,走吧!」
  端木少華入目來人,眉宇間神色一轉恭謹,躬身為禮,尚未開口。
  夜空裡,又自飄起暗中人的吃吃陰笑:「老要飯的莫非想使慣技,乘機來打秋風不成?須知本門從來不發善心,沒有剩粥殘飯佈施……」
  老化子白眉軒動,沉聲說道:「陰煌你少在老要飯的面前裝神扮鬼,你那點鬼門道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老要飯的。老要飯的是代替蒼老大前來,且睜開你那雙狗眼看看你們千毒門這張報喪的玩意兒。」
  破袖揮處,一片紅影疾射向左方崖頂,那上書「招魂」二子的巨燈後面暗影中。
  紅影方沒入暗影內,暗中人便陰笑揚聲道:「薑是老的辣,蒼老五要比那少不更事的娃兒高明多了,好,丐幫老五之末,九指迫魂蒼寅,已登上鬼籍,請入谷。
  」這老化子正是名震武林的丐幫五老之末的九指追魂蒼寅,他目注崖頂,白眉雙軒道:「老要飯的行將就木,也確想將這把老骨頭丟在北邙山窮谷之中,只是就憑你姓陰的七兄弟,只怕……哼,哼……」暗中人一聲陰笑,飛快接口:「如今言之過早,到時候再看「說得是,老要飯的隨時領教!」蒼寅縱聲大笑,綠色燈光為之一黯。
  回首轉注端木少華:「娃兒,年輕人不宜多惹事,但也不能弱了端木長風英名,跟著老要飯的.走!」
  邁開大步,當先行入斷魂谷。端木少華家學淵源,由老化子與暗中人適才那幾句對話中,已聽出那暗中人乃是昔年凶名四播的南荒七毒中,排行第二的陰煌,心頭暗晴震驚,不由自主地看了左方崖頂一眼,舉步跟了進去。
  老少兩人身形方自消失於那深邃、陰森、神秘的斷魂谷  內。谷口外,人影晃動,又有幾批宇內高手馳到。
  那是以少林為首的諸大門派代表,以及三堡中的豫西朝天堡,魯東天龍堡的人物。
  這些人進入斷魂谷不久,接著五莊、四寨,正邪雙方、黑白二道,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宇內群豪又陸續來了不少。
  不過半個更次工夫,斷魂谷口已恢復空蕩寂靜,再不見一絲人影。
  這表示被邀的人都已經到齊了。
  只是單單未見那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的蹤跡。
  突然,高懸於斷魂谷口兩邊峭壁上的兩盞巨燈,一閃而滅
  斷魂谷內,寸草不生,一片砂石略呈葫蘆狀,方圓五十餘丈的地面上,整整齊齊地擺著數十張圓桌,桌面上鋪著一色的白布,牙箸銀杯,甚是氣派。
  這數十張圓桌,是朝著右方山壁上一座人高的巖洞而排列,洞口緊挨地面,深邃、陰森、黝黑、深不見底。
  除門口據席而坐的天下群橐外,看不見千毒門一個接待之人。
  在座群豪,每個人的神色中均難掩心頭的沉重,誰都明白
  這百毒宴宴比鴻門,千毒門用心叵測,由斷魂谷內這陰森、神秘、詭譎的氣氛看來,再加上千毒門主那發柬邀宴的奇突方式,使得每個人的心頭都提高了一份警惕,蒙著一層孤疑不安的陰影……
  谷中雖坐滿了天下群豪,但卻聽不到一絲聲息。
  偶爾一兩聲輕咳,聽來也分外刺耳。
  四下山壁上,分懸十餘盞綠光慘淡的瓜型小燈,照映得十餘丈方圓內毫髮可見,但也使這斷魂谷內越顯陰森、神秘、恐怖、詭譎。
  北邙鬼域已夠懾人,何況這鬼域中斷魂谷內高深莫測的千毒門根本之地。是以在座的儘管均是當世一流高手,人人眉宇間卻都難掩忐忑不安,而且,這種不安的情緒更隨時間的延續而明顯。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月影,一寸一寸地高移。
  斷魂谷中仍是一片死寂,也依然未見千毒門任何一人出現。
  突然一聲輕咳劃破這如死的寂靜,不知是誰沉不住氣發話:「這算哪門子開派大典?什麼待客之道?老朽活了這大把年紀,還從未見過今宵這等……」
  接著有人怪笑接口道:「說得是,人言北邙鬼多,我卻連鬼影子也末瞧見一個,別說人啦。』』
  一個蒼老的話聲冷冷說道:「那是你們少見多怪,既來之則安之,嚷個什麼?」
  群豪聞言,俱皆默默點頭,先前發話的兩個人似乎也已聽出此人是誰,當下不敢多說,緘口默然。
  於是,陰森、神秘的斷魂谷內,又自陷入一片死寂。
  但是這沉寂很快就又被打破,那是由前方那深邃黝黑的  山洞中,透出的一個陰森、冰冷的話聲:「要飯的化子吃遍十方,到底見識高人一等,不過我不相信你蒼老五又能耐得住多久……」
  坐於群豪中的九指追魂蒼寅,聞言只覺老臉一熱,白眉挑處,就待反唇相譏,山洞中那陰森、冰冷話聲卻又嘿嘿笑道:「老化子,且莫妄動肝火,小心中風,月至中天時,本門大典時刻已屆,請各位貴賓稍安毋躁。」
  蒼寅雙眉連軒,冷哼一聲,卻未再說什麼。
  就在他冷哼落後不久。
  驀地一陣陰風拂過,吹礙山壁間的十餘盞瓜型小燈不住晃搖,緊接著斷魂谷中啾啾鬼聲由遠而近,恍似置身地幽冥府,直能令人心腔收縮,頭皮發麻。
  一聲刺耳難聽的高昂怪嘯起處,啾啾鬼聲剎那寂止,那深邃、黝黑的巖洞口外,綠光閃晃,不知何時已自鬼魅般佇立著五個人,五個不帶絲毫活人氣息的人。
  為首的是兩個長髮披散、面色慘白、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各掌綠光閃爍,分書招魂、拘魄的瓜型小燈,分立左右。
  立於二黑袍怪人中間的,是一個身材頎長面覆黑紗的青袍人,此人雖然面覆黑紗,難見廬山真面目,但隱隱地卻透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懾人威力。
  那露在紗孔外的兩隻透著陰鷙狠毒的眸子,顧盼之間傲氣四溢,儼然有不可一世的梟雄之概。
  青袍人身後緊隨著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小的老者,望之不似中原人物;鷂眼鷹鼻,膚色黝黑,目眶深陷,開合之間碧芒吞吐,一派剽悍,神色木然,絕無一絲感情,直如兩具活殭屍;尤其扎眼之處,是他們四隻細小的手腕之上,各戴著一隻金光燦爛的環狀物體,似金非金,不知為何物打造。
  就這麼五個人,一現身,未盲末動,便立即震懾全場。
  在座群豪無一不是當世一方之雄,但卻沒有一人看清這五個人是怎麼出來的。暗道慚愧之餘心頭上那片陰影也隨之越見濃重,既然都是當世之雄,自然不難看得出左右執燈兩黑袍怪人一身功力已稱一流,青袍人的功力更是高深莫測,而那兩個裝束怪異活殭屍般的瘦小老者,只怕功力猶在青袍人之上。
  平靜百年的武林中,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個神秘、詭異的千毒門,而且擁有眾多罕見的好手,怎不令在座群豪心情沉重,難卜禍福?
  是以每個人都自心念百轉,一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驀地狂笑震天,青袍人揚聲發話,聲似狼嚎:「高軒枉駕群英畢集,斷魂谷寸上生輝,千毒門何幸如之?本門開派,驚動了諸位千里迢迢不遠而來,我這裡先致謝意。」
  舉手環拱,又道:「今宵為本門開派大典,面對先進,不敢鋪張一切從簡,只要諸位知道今後武林中有區區一個千毒門即可,請諸位莫笑簡陋莫責輕慢。奉邀之意,請柬上載之頗詳,我不擬再多做贅言,現在,且容我介紹奉門兩位護法與諸位見面,日後江湖相逢,還望諸位照顧一二……」
  一指左後方老者,接道:「這位是本門左護法哈連堂。」再指右後方老者:「這位是本門右護法桑元努。」
  聽姓氏,果然不是中原人物,而且群豪之中,誰也沒有聽說過,各人剛於心底升起一絲狐疑。
  青袍人神態驕狂地又陰陰笑道:「這兩個名字諸位也許未曾耳聞,但如果我改稱西域雙殘,諒必諸位就不致太過陌生了……
  「西域雙殘」四字入耳,群豪不由齊齊震動,霍然色變,黑壓壓的人叢中,倏地揚起數聲情難自禁的驚呼。
  這本難怪,西域雙殘生來天閹,身具異稟,不悉師承何人,一身功力卻高深難測,連昔年羅剎教主公孫忌對之都畏懼三分;生性殘酷毒辣,下手向無活口,且喜生啖人腦人心,稱尊西域,威震中原。但中原武林僅知雙殘之號而不知姓名;上二十多年前.宇內三聖連袂前往誅除,竟能頡頏百招,仍為遁去,自此深匿唐努烏拉山,不敢再出,如今卻不知怎地竟為這千毒門主網羅而來。由此可見,這千毒門主確有其超人之處。
  也許是西域雙殘天生聾啞,儘管群豪神色連變,數起驚呼,雙殘臉上依然死寂陰沉,不現一絲喜怒,更不曾做出任何表示,那樣子,望之令人心寒。
  青袍人目射冷電,得意陰笑道:「本門開派大典,到此即算禮成,謹以粗餚薄酒,略表謝忱。」
  說罷,倏揚輕喝:「擺宴。」
  喝聲方落斷魂谷內啾啾鬼聲又起,憧憧黑影自谷底暗影中出現.如鬼魅似幽靈,冉冉隨風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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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2:42 |只看該作者
  明月冷輝與那慘淡綠光下,但見數十個面色森白、神情木然的黑袍怪人,手捧巨盤穿梭來往於座席之間,個個俱是腳下虛浮高地盈寸,只看得天下群豪心神俱震,做聲不得。下人的功力都已如此,其主修為當必不虛。
  轉瞬間盛宴擺好,那數十個黑袍怪人又自悄然隱入谷底無限陰森的暗影中,這段時間內,群雄竟然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每張圓桌上,成梅花狀排放著五個上好精細的白磁盤,儘管上覆盤蓋,但仍難免熱香四溢引人垂涎,卻不知內盛何等山珍海味,美餚佳饈。
  青袍人與西域雙殘共據一席,這一席距離那巖洞口最近,執燈的兩個黑袍怪人則分侍左右垂手而立。
  青袍人提起銀壺,斟滿一杯,然後,舉杯揚笑:「下人們手腳粗魯,有恐怠慢貴賓礙眼惹厭,我已悉予摒退,只有煩勞各位自己把盞了,淡餚水酒,不成敬意,請!」
  主人既做此語,客人自也無話可說,於是各席自行把盞倒酒,可是酒剛出壺,群豪卻不禁心神震動.相顧皺眉。
  原來銀杯中酒色赤紅,較常酒為稠,而且腥膻撲鼻,哪裡是什麼美酒,分明是杯杯的鮮血。
  青袍人看在眼內,劍眉一軒,倏又揚聲大笑:「抱歉!我忘了奉告諸位了,此酒乃雪蟒血釀。雪蟒奇珍,舉世難求,我遣人遍尋冰原,歷時半載,方始捕得一條,取血釀酒饗客。諸位均是宇內高人,雪蟒血之功用,諒必無不瞭然,今宵百毒宴中也唯有此物無毒,諸位大可放心一嘗。」話落,舉杯飲盡,含笑落座。
  群豪正自面面相覷,大有難色,突然一聲怪笑,九指追魂  蒼寅舉杯站起,肅然揚聲道:「主人盛情,千里取蟒,休說今宵百毒宴中唯右此物無毒,即使此物毒可穿腸,咱們也要喝個點滴不剩,否則何以對得起主人?老要飯的為表謝意,首先干了
  此杯。」豪邁無限地傾杯一飲而盡。
  「壯哉!」另一席上,端木少華桃眉朗笑,擎杯起身,神采飛揚地目注青袍人,道:「多謝主人邀宴盛情,不歸谷端木少華,願步蒼老前輩後塵,飲此一杯。」
  難怪不歸谷名震遐邇,端木少華不愧為少年英雄,膽勇過人,競也將一杯腥膻撲鼻的雪蟒血釀喝了個點滴不剩。
  群豪點頭心折,莫不睹感慚愧,陸續起身,紛紛舉杯。
  除了少林羅漢堂的主持大智撣師,武當真武殿主持無非道長,垂目肅然端坐不動以外,其餘群豪俱皆飲盡一杯雪蟒血釀。
  九指追魂剛才那番豪情畢露的話兒,本來就是暗示天下群豪不要對「酒」生怯,示弱於人,青袍人焉有不知之理。但他生性陰沉,極具城府,卻故做淡然地目注蒼寅,挑眉輕笑:「多謝蒼大俠維護薄面,現在就請諸位動箸,嘗嘗這些別出心裁的粗餚尚堪入口與否。」
  盤蓋啟處熱氣蒸騰芳香逗人,然而,當群豪滿懷好奇的目光投向盤中時,卻更禁不住心神狂震,臉色遭變,毛髮驚然,寒意倏遍全身……
  原來,那做梅花般排列的五隻精細白磁盤內,所盛根本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佳看珍饈,而是幾種奇毒無比,形相猙獰兇惡的毒物:清燉蜥蜴、白煮赤鏈蛇、紅燒天蜈、涼拌金尾蠍。
  最後一盤更是駭人聽聞,竟是一顆口鼻宛然的美人蟒首望之如成形嬰兒頭覷,直能令人毛髮皆豎,心膽俱寒。
  儘管那陣陣熱氣芳香撲鼻,引人垂涎;儘管在座的均是稱雄當世的武林豪客,但此刻每個人卻都遲疑猶豫地.不敢動箸。
  只因這些毒物中的任何一種,均足使人沾之無救,田斃當場。
  休說這些毒物細咀爛嚼地吞入腹中,便是多看一眼也要令人頭皮發麻。
  青袍人雙目冷芒輕掃,將群豪駭容驚態悉收眼底,忽發得意輕笑,站了起來:「諸位何必猶豫呢?在座都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般的絕世高人,高人豈懼區區幾種毒物?別看它們形相兇惡內蘊奇毒,卻無-不是滋味絕美,香嫩可口,而且無一不是我窮搜深山,遍尋大澤,歷盡艱苦所獲,我誠意以之待客,諸位又豈可拒人千里?來,來,來,請諸位大膽品嚐,開懷暢飲,共謀一醉!」話畢又自坐下,與那西域雙殘據席大嚼,吃得津津有味。
  只看得天下群豪遍體生寒倒抽冷氣.面面相覷下連連變色,仍是無人敢動箸輕嘗點滴。
  片刻不到,青袍人與西域雙殘已將面前那五盤兇惡毒物,風掃殘雲地吃得盤底朝天點滴不剩,尤其那西域雙殘竟似意猶未盡,四日碧芒,不住向群豪席上掃視。
  青袍人再次緩緩站起,陰茸目光滿含輕蔑.環掃-周.陰陰笑道:「如此佳餚,這般珍饈,諸位竟然不肯賞光,為之奈何  ……
  雙目冷芒一陣閃動,話聲突轉陰狠:「實告諸位,盤中佳餚其毒無比,拈唇必僵,人口斷腸,尚幸諸位不肯賞光,否則……」
  九指追魂蒼寅一聲大笑,霍地站起,鬚髮並張,目射奇光:「閣下不必相激,老要飯的今宵縱然是魂斷鬼域屍橫北邙.也要吃它個盤底朝天。」
  伸手端起一隻磁盤,就要向嘴中倒去。
  群豪神情激動,暗感慚愧,千百道難以言喻的目光齊集蒼寅……
  這是九指追魂為了保全丐幫聲威,半生英名,不惜拼著老命以身試毒,誰也未便阻攔。
  就在蒼寅手中磁盤即將沾唇的一剎那--
  「阿彌陀佛!」突然一聲清越佛號震撼夜空,隔席的少林羅漢堂主持大智禪師袍袖疾出,把蒼寅手中磁盤捲上半天,「啪」地一聲,跌碎五丈以外,熱湯四濺,砂土為之盡黑。
  蒼寅霍然色變,嗔目挑眉喝道:「老和尚,你……」
  大智禪師合十含笑道:「貧衲唐突,大丈夫能屈能伸,老檀越何獨不能小忍?」
  蒼寅怒態依然,猶欲責問。
  大智禪師神色轉肅然軒眉沉聲:「名利紛華到頭成空,大千世界死後僅佔寸土,何必與人爭一時之氣?老檀越若為保全英名而以身試毒,試問將天下英雄置於何地?」
  金聲玉震字字撼人,九指追魂怒態盡斂,深注大智撣師一眼,道:「老和尚,多謝當頭棒喝!」頹然坐下。
  大智禪師乃佛門得道高僧,他這番話兒不啻點明:你蒼寅如為保全英名以身試毒,天下英雄不甘示弱必然群起從之,設若真的如此,斷魂谷中豈不埋盡天下高手,正中青袍人狠毒用心?
  群豪暗暗震動,默默地望著這位寶相莊嚴的佛門高僧,口雖不言而感激敬佩之情卻已流露無遺。
  青袍人似乎毫不在意,凝注大智禪師,微笑說道:「我適才說過,這些毒物都是我窮搜探山,尋遍大澤,歷盡艱苦得來,誠意敬告,珍物或可再求,磁盤更不足惜,只是大師袍袖一揮當席辱人,叫我這做主人的情何以堪?」
  大智禪師緩緩站起,雙掌合十,談淡笑道:「貧衲豈敢,施主也未免言之太重,身在佛門,本心頭一念慈悲,不忍見眾生為了小不忍,而同淪浩劫,施主難道不能諒解?」
  青袍人雙目星采一陣閃動,揚眉笑道:」大師悲天憫人不愧為得道高僧,好不令人欽敬,那麼我再請問,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師先前因何不存先入地獄之念,而卻袖手旁觀靜坐不動,直待蒼大俠準備以身試毒時方始出手阻攔呢?」
  「阿彌陀佛!」廣大智撣師低誦佛號合十當胸說道:「多謝施主教我,出家人不沾葷腥;一時更未能肯定施主果然用心叵測地以毒饗客,豈敢預先無端出手,貿然阻攔。」
  大智禪師詞鋒甚利,所言也句句是理,青袍人無從反駁,只好啞口不言。
  就在這時,人叢中一個白髮皤皤精神矍鑠手持龍頭拐的
  錦袍老者大笑站起,長髯飄拂,目射冷電,凝注青袍人,洪聲道:「老朽有樁事兒要向門主請教,河北飛雲堡堡主千面神君皇甫嵩,與座下百十高手,悉數喪生無影之毒之下,閣下門稱千毒,想必知道此事是何人所為吧?」
  此言一出,群豪立即屏息疑神,目注青袍人,靜待答覆。
  「閣下怎樣稱呼?」
  「老朽魯東天龍堡齊振天。」
  青袍人目射異采,雙眉連軒,淡笑點頭道:「原來是皓首神龍。不錯!我知道!此事正是區區在下所為,有何指教?」
  群豪一陣騷動,皓首神龍齊振天霍然色變,白眉倒剔地沉聲說道:「老朽願詳聞閣下與飛雲堡何仇何怨?」
  「何必曰仇怨?」青袍人一聲輕笑,淡淡說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乃是本門鐵律。」
  齊振天那微顯佝僂的身形,一陣劇顫,雙目冷電暴射,冷冷說道:「很妤!三堡情同手足誼似海深,老朽就趁此月明之夜,當著天下群豪向閣下討取一點公道。」
  青袍人閉口不言,陰鷙雙目凝注齊振天片刻,突然仰首夜空,縱聲狂笑,聲似鬼哭狼嚎,刺耳已極:「有道是:捨命全交,義不能存。既然齊堡主有此心童,區區焉能不欣然從命?只是盛宴未終,區區忝為主人,未敢失禮,容待賽寶大會後,如何?」
  皓首神龍齊振天自是不便過分勉強,略做沉吟,也就默然坐下。
  青袍人挑眉傲笑,正待另有所說。
  「無量壽佛!」武當無非道長突也站起身來,微微稽首,肅然說道;「施主創業未成之前,先滅飛雲堡,開派大典之時,又復以毒饗客,貧道愚昧,敢問施主用心何在?」
  話聲雖極平和,敵意卻甚明顯,青袍人竟未將這武當大派的代表放在眼內,不加思索,談淡笑道:「道長若責覆滅飛雲堡之事,我適才已有說明,不擬再行重複。至於我何以邀宴天下群雄,以毒宴客;請柬上也寫得很詳盡,道長若是健忘,不妨取出請柬再看一遍。」
  語氣傲慢,令人難以忍受,何況武當名門大派?但是,無非道長究竟修為不凡,涵養超人,不但神色絲毫不變,反而又微笑稽首:「誠是貧道愚昧,施主恕宥,不過……貧道斗膽,卻以為施主用意並不如請柬上所寫的那般單純。」
  語驚四座,群雄震動,青袍人目射異采,霍然大笑:「道長法眼獨具,區區難以遁形。事實確如道長所言,只是……也請容待賽寶大會結束,再行奉告,如何?」
  無非道長淡笑點頭,稽首坐下。
  群雄此時雖然已被無非遭長的話兒引起重重狐疑,但也只有暫時忍住。
  如此一來,每個人的心情都越形沉重了。
  青袍人縱目四顧,揚聲笑道:「百毒宴上菜五道,諸位竟皆興趣索然,毫無胃口,其餘諸餚我也不必再送上來了。而經過幾次意外紛擾,各位似乎更顯鬱悶,且待我獻上一個輕鬆新鮮的節目,俾助酒興,並聊博諸位一笑……」
  他雙目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令人難測的狠毒色采,回顧那
  深邃、陰森、黝黑的洞口內,沉聲輕喝:「抬上來。」 
  洞內應聲走出五個黑袍怪人,這五個黑袍怪人,由四個合力抬著一具十字狀的木架,十字狀的木架之上.成十字形捆綁著一個以白綢覆蓋著的物體,這物體由形相上看來,分明是個雙手雙足被捆縛,身材魁偉高大的人。
  跟在最後的一個,雙手捧著一隻覆以紅綢的漆盤,直趨青袍人身側。
  群豪看在眼內,正自面面相覷暗感詫異;四個黑袍怪人已自在洞口附近豎起了那具木架,分退兩旁垂手肅立。
  青袍人目中狠毒的光芒閃爍地傲瞥架上人,獰笑連連地揚聲說道:「諸位,為免誤會指責,我就先行略做說明。此人系滿族顯要,威名赫赫,權重當朝;其妻漢人,嫁後悔恨,乃托區區代為將此人擒來此間,準備藉本門開派大典時機,當著天下群豪,大義誅除,以雪公仇私恨,在座均為先朝遺民,諒必都願共襄此舉,同聲稱快……」
  公仇私恨,誰不切齒?群豪雖然心中頗感懷疑,卻無一人出聲發問,最後,還是九指追魂蒼寅朗聲說道:「老要飯的想知道此人是誰,閣下可否……」
  話猶未完,青袍人已自陰笑點頭:「自無不可,此人便是神力威侯傅小天。」
  蒼寅心神一震,旋即縱聲大笑:「傅威侯當代奇男,蓋世英豪,馬上馬下萬人難敵,老要飯的不相信憑你千毒門能奈何得?
  「信不信全憑閣下,莫忘了無影之毒所向披靡!」青袍人冷冷回答。
  蒼寅成名多年,胸羅極博,見多識廣,自然深知百年前毒魔西門豹仗恃無影之毒,睥睨武林,縱橫天下,人人聞風喪膽,談毒色變的事,聞言心中又是一震,啞口無言。
  傅小天雖然出身滿族,任職當朝,但他英豪蓋世,鐵錚血漢,為人更是俠骨柔腸,劍膽琴心,深得天下武林敬佩。有道是:「英雄惜英雄」。群豪豈能坐視這般一位人物身陷危難,命懸頃刻,任人宰割而不顧?
  無奈青袍人先聲奪人,誰敢落個因私忘公的罪名?
  群豪正自強忍滿腔的惱恨,垂首扼腕,少林大智撣師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輕若蚊蚋般的話聲:「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煩勞大師促請眾英雄稍安毋躁,旁觀靜待。」
  大智禪師心神震動,忙自默運禪功,傳音相問:「檀越那位高人?」
  耳邊一聲輕笑,那傳音之人道:「大師不必多問,且思昔年峨嵋金頂事,當知我是何人。」
  大智禪師心神再次震動。肅然合十傳音:「貧衲明白了,敬遵令諭,並多謝指點盛情。」
  傳音人又是一聲輕笑.隨即寂然。
  大智禪師不敢怠慢,默運佛門獅子吼,陡然揚聲:「諸位但請稍安毋躁,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我等暫且靜觀變化。」
  聲震夜空,字字撼人,群豪只覺心神一震,立即肅然靜坐。
  青袍人雙目星采連閃,狂笑說道:「佛門高憎,究竟修為超人一等。」  。
  轉注二燈使,沉聲又道:「請傅夫人。」
  二黑袍怪人神情木然,飄身入洞。
  片刻之後,那深遂、陰森、黝黑的巖洞中,佩環輕響,兩黑
  袍怪人領著一個玉骨冰肌、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婦緩緩行了出
  來。
  那白衣少婦雲髻高簇雅麗若仙,只是本該輕盈的步履略
  顯遲鈍,原應流波的美目呆滯失神,嬌靨上神色,更是木然死板,不帶絲毫生氣,望人直如木雕美人,正是那誥命一品的傅侯夫人-薛梅霞。
  兩黑袍怪人領著她直趨席前,然後又自分侍左右。
  白衣少婦薛梅霞對那坐滿四座的天下群豪視若無睹,雙
  袖低垂,呆呆而立。青袍人目中異采閃動,看了薛梅霞一眼,轉向群豪揚聲說道:「這位便是一品命婦,傅小天的妻子,如今,且看她當著諸位,大義滅親。」
  話鋒微頓,伸手掀開身側黑袍怪人雙手捧定的漆盤上的紅綢。
  紅綢起處,一片森寒光芒自盤中暴射而出,盤中赫然干放著十柄其薄如紙,藍芒晃顫,長短只有敷寸的柳葉飛刀。 
  在座無一不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這十柄小巧玲瑰的柳葉飛刀,柄柄淬有劇毒,而且刀鋒之犀利足可斬金截鐵,吹毛立斷,見血封喉,中人無救,方自禁不住神色大變暗暗驚震。
  青袍人已自目射狠毒,揚聲獰笑地指著盤中飛刀,道:「我為這十柄刀兒取了個不太雅的名字,叫做修羅刀,是我窮天下劇毒,淬練幾年始成的唯一暗器,共是十八柄,我只命人取出十柄備用;其實,只消一柄已足使這架上人斷魂落魄,屍骨盡蝕,毛髮不存。正因它們過於歹毒霸道,故我從未輕用,今天用這架上人的鮮血祭刀,時值本門開派,意義也頗重大;天色不早,不敢多耽誤諸位寶貴時光,這就請諸位欣賞傅夫人飛刀索命,報仇雪恨。」
  此人委實冷酷狠毒得少見,這番令人心神震顫,寒意倏生,毛髮悚然的話兒,他說來竟然輕鬆從容已極。
  他說完話,隨即轉向呆呆愣立的薛梅霞微微躬身,揮手輕笑:「傅夫人,請!」負手退立一旁。
  薛梅霞嬌靨上毫無表情,接過黑衣怪人手中漆盤,緩緩行出五丈然後轉身,遙遙面對架上人,毫不猶豫,伸出柔荑拈起了一柄森寒四射的修羅刀。
  斷魂谷中,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一抹烏雲遮住了月色,陰風更疾,冥冥中似乎也知道一幕慘絕人寰的悲劇即將發生。
  群豪雖然悲憤填膺,為之髮指,但礙於大智禪師早做棒喝,只有強忍滿腔激動地緩緩垂下頭去。
  九指追魂蒼寅卻再難忍耐,雙眉別處,就待躍起。
  驀地一聲佛號傳來,耳邊響起大智禪師平靜的話聲:「蒼老檀越不可妄動,貧衲已得高人指示,事情透著奇異,尚請老檀越再忍。」
  蒼寅大訝,飛快地向隔席投過一瞥,入目的是大智撣師湛湛目光、莊嚴寶相,無奈之下,也只得強自捺下胸腦中怒火靜坐觀變。
  就在這轉瞬間,薛梅霞已自玉手輕揚,一道寒光疾射架上
  之人。
  記得傅小天離開汴粱時曾經說過,他貴為王侯,當朝重
  臣,未必不會有百靈暗中護佑。如真的有百靈護佑,此時便應該奇跡頓生,使這犀利的修羅刀射向偏斜。
  誰知不但百靈失佑,奇跡末生,刀尖未斜,而且慘劇立即鑄成,修羅刀筆直地篤然一聲,正中他咽喉部位,鋒刃透穿而入,僅留刀柄在外。
  一片鮮血紅透腳前白綢,他卻是連哼也未哼出一聲,想是被人預先點了穴道,或是被以毒物迷失了神智。
  修羅刀既稱見血封喉中人無救,如今血灑滿襟,他自是已經魂歸幽冥,含恨而歿了。
  群豪相顧黯然,而傅小天那同床共枕的結髮嬌妻薛梅霞,卻竟仍然毫無任何表情地又拈起了第二把修羅刀。
  第二刀,刺的是傅小天心窩部位,分毫不差。
  群豪中突然有人輕歎說道;「天下最毒婦人心.這話一點不錯。」
  青袍人目射狠毒之光,凝注那發話之人,陰險笑道:「是麼?事關公仇私恨,她忍辱多年,你能怪她麼?」
  「既是如此,何必當初』」那人抗聲相辯。
  「當初又如何?」青袍人大笑說道:「羊遇猛虎,閣下又焉知她當初出於情願?」  
  他這話根本是強詞奪理,但不知內情的人卻無從反駁,發話那人立時啞口默然。
  就在這兩句話工夫中,寒光連閃,盤中修羅刀巳盡,十柄歹毒霸道的淬毒利刃,悉皆探深地釘在白綢覆裹著的架上人身上,除適才咽喉、心窩各中一刀外,雙腕、雙目、雙乳、小腹等部位也自各中了一刀,十柄修羅刀俱是深陷肉中,僅露出刀柄。
  薛梅霞就像絲毫不知自己一手造成了慘劇似的,目光呆滯,手捧漆盤,神色死板木然地緩緩行至青袍人身側。
  青袍人接過漆盤,雙目異采閃動,深注薛梅霞一眼,然後,回顧垂手肅立的四個黑袍怪人:「血液未凝,屍體未僵,還可派點用場,丟入獸牢。」
  四黑袍怪人身形微躬,就待動手。
  驀地裡,九指追魂蒼寅鬚髮俱張,目射冷電,揚聲大呼:「好個殘忍毒辣的東西,人死百了,屍身何辜?老和尚,老要飯的忍不住了!」飛躍而起,疾若鷹隼,閃電般撲向青袍人。
  群豪睹狀群情騷動,大智禪師臉色劇變,袍袖疾揮躡後飛掠而出。
  大智禪師應變不謂不快,無奈仍是晚了一步。九指追魂位列丐幫五老之一,一身修為豈同凡響。就在這轉瞬工夫,他已撲近青袍人,九指箕張,疾點青袍人胸前五處大穴。
  按說蒼寅號稱九指追魂,指上功夫自有超人造詣,青袍人縱然不飄身閃避,也必出手反擊。
  豈料大謬不然,他既未飄身躲閃也未出手反擊,竟然背負雙手,視若無睹地傲然而立,聽憑蒼寅那足可粉金碎石的九指點到。
  剎那間,蒼寅指尖點實奇事頓生,青袍人安然無傷,更且揚聲狂笑;九指追魂卻如遭電殛,厲喝一聲,如飛暴退,雙臂低垂,目齜欲裂,身形輕顫搖搖欲墜。
  群豪大驚失色齊齊站了起來,只是誰也未看清他是怎樣受傷的。大智禪師如飛掠至,伸手就待扶持。
  青袍人突然冷然說遭:「大師不可妄動,他身中劇毒,沾之無救。」
  大智禪師心頭一震連忙縮手,長眉雙軒勃然大怒說道:「施主身為一門之主,出手因何如此狠毒?」顯然那「身中劇毒,沾之無救」八個字,已使這位佛門得道高憎也動了無名嗔念。
  青袍人大笑說道:「大師可曾見到我出過手麼?連少林高僧都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好不令我遺憾。」
  這話不錯,別說大智禪師沒有見他出過手,就是滿座群豪
  也沒有一人見他出過手,而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出手,大智禪師只覺臉上一熱,默然無語。
  青袍人陰陰一笑,話聲突轉冰冷:「我身為千毒門主全身
  皆蘊奇毒乃屬當然,蒼寅自恃功力自找苦吃罪有應得,我一念不忍,僅只略施薄懲;否則,且不論二護法衛主出手,便是我毒加三分,他也早已魂斷北邙陳屍當地。今日本門開派,我不願冒犯嘉賓留人話柄,姑念他成名不易,年老昏聵,解藥在此,服之三刻可愈,煩勞大師了!」袍袖微展,月色下,一點白光脫袖疾射而出。
  大智禪師唯恐有詐,暗運禪功,伸手攫向來物,白光斂處,入握竟是一隻寸許高的雪白五瓶,事關生死非同小可,在此情形下,似乎已不能因保全九指追魂聲名顏面而置其痛苦,甚或性命於不顧。
  大智禪師腦中百轉,暗誦佛號:阿彌陀佛!事非得已,老膻越恕我!遙空一指,點了蒼寅穴道。
  蒼寅應指而倒,大智禪師不再怠慢,將昏迷中的蒼寅平置於地,伸出兩指捏開他的牙關,把解藥悉數倒入他的口中,然後將之抄起,飄身掠回。
  經此一來,青袍人威勢立刻更形震懾全場,群豪心情也越加沉重,那原本為紫鳳釵勾起的雄心,頓時灰死冰消,無影無蹤,甚至連那參觀賽寶大會的興致也雲悄霧散,化為烏有。
  無他,只因為目睹千毒門手段毒辣,神秘詭譎,高深莫測。
  西域雙殘無人能敵,較寶奪魁已經渺茫,獨獲武林至寶的念頭,更不啻癡人說夢,既然如此不如知機早退。
  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首先一順龍頭拐緩緩站起,舉手微拱,道:「月影西移,天時不早,老朽另有要事,不擬留觀賽寶大會了,容先告退。」
  顯然,他連那為飛雲堡復仇雪恨之事,也暫時放棄不顧了.拄著龍頭拐逕自向谷口行去。
  天龍堡威震武林,齊振天尚且甘願自損聲名地抽身退走,別人還有什麼猶豫顧慮的?
  因此齊振天一走,群豪立即紛紛推座站起,道聲告辭跟著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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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3: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原是昔年一故人
  轉瞬之間四座俱空,除了少林大智禪師懷抱昏迷的九指追魂蒼寅端坐不動,武當無非道長、不歸谷端木少華仍然在座以外,天下群豪俱已退席離座,成長龍向斷魂谷口走去。
  自天龍堡主齊振天首先言去離座起,至席間只剩大智禪師等四人為止,青袍人一直是陰鷙目光連閃地默然不語,視若無睹地任憑群豪告辭退席,行向斷魂谷口。
  但,就在那為首的天龍堡主齊振天行至距離斷魂谷口尚有二十餘丈距離之際,怪事忽又發生。
  那長龍般的行列中倏起數聲悶哼,竟無緣無故地砰然連倒下三四人。
  而且個個如同酣睡,昏迷不醒。
  群豪一陣嘩然,齊齊住足。
  也就在這當兒,青袍人突然仰首夜空,縱聲狂笑,笑聲刺耳難聽,久久不絕。
  大智禪師、無非道長恍若末聞閉目端坐不動,那端木少華卻聽得劍眉雙桃,霍然站起身,冷冷問道:「閣下笑個怎地?」
  青袍人笑聲倏斂,雙目寒芒閃射,深注端木少華一眼,陰陰說道:「自然不會無因,我笑他們不如三位知機識趣,在我面前豈是這般容易地要走就走的」
  端木少華神情微震,道:「閣下此言……」
  「很簡單!」青袍人道:「我不點頭,今宵誰也別想走出斷魂谷去。」
  端木少華情知對方不是故做驚人之語,但仍不肯相信,他不相信千毒門能在這多當世武林高手面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什麼手腳,雙眉連軒,冷冷說道:「閣下不覺得這話說得太狂太滿了麼?」
  青袍人淡淡笑道:「信不信全憑閣下,閣下不信何妨一旁拭目靜觀!」
  說話間悶哼頻傳,砰然連震,群豪中又自無端倒下三四個,—般地恍如酣睡,昏迷不醒。
  青袍人狀頗得意地凝注端木少華,輕笑不浯。
  事實如此,焉能不信高明?端木少華心神狂震悲憤填膺。
  他目射奇光劍眉倒剔方待發話。
  大智禪師突然睜目說道:「毒稱無影,今宵入谷之人無—得能倖免,少谷主不必多說了。」
  看來這位佛門高僧是早有所覺了,他這話兒不啻說明,連他與武當無非道長也已身中無影之毒了。
  端木少華極具穎悟,焉能聽不出大智禪師話中之意。運氣默察,大吃一驚閉口不言,連忙飄身退回座上,運功抗拒,將體內毒性逼聚一處,暫時不使發做。
  就這轉瞬工夫,那四個黑袍怪人已抬起木架上人的屍體.隨同薛梅霞進入巖洞之中。
  青袍人陰鷙目光閃動,輪掃大智禪師三人,充滿得意猙獰之色,不時嘿嘿冷笑。
  驀地人影閃動,怒叱四起,天龍堡主皓首神龍齊振天領著群豪,如潮水般湧了回來。
  距離哪青袍人三丈相繼駐足,天龍堡主齊振天鬚髮狂拂,白眉怒軒,目射奇光,一頓龍頭拐,沉聲說道:「閣下柬邀我等觀禮飲宴,卻暗中使此卑鄙伎倆,不知是何居心?」
  青袍人雙眉微挑,陰陰笑遭:「何謂卑鄙?兵家致勝,向來不擇手段。閣下問我居心,賽寶大會反正已然取消,不妨奉告,聽著!」
  話聲微頓,陰鷙目光一陣回掃,突然一笑,又道:「其實說來也根簡單,只有一點。此番我滿懷雄心出而逐鹿武林,擬與諸位互較一日之短長,誰知道今日一會,卻使我心意改變了。
  齊振天舉手連擺,目注青袍人,冷冷說道:「聽閣下之言,敢是想以毒威迫我等點頭?」
  「閣下言重!」青袍人淡淡笑道:「目的未達,事出無奈,別無良策。」
  齊振天冷冷說道;「服人首須服心,馭眾更須示德。妄使卑劣的手法,憑仗區區毒物,只怕難使天下英雄俯首聽命。」
  青袍人雙肩徽聳,負手笑道:「那悉聽諸位尊便,只可惜諸位除此而外難以活著走出這斷魂谷半步,螻蟻尚且貪生,難道諸位都願意與性命做對?」
  一聲怒叱起處,有人厲聲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你若想憑這種卑劣手法,區區毒物迫使天下英雄束手歸服俯首聽命,簡直是癡人說夢。」
  青袍人雙目冷芒電射發言人,冷然說道:「閣下豪氣令人佩服,那麼請,我很想看看你這位不怕死的英雄硬漢,是怎麼地走出這斷魂谷去。」
  話聲方落,驀聞大笑震天,月色下,人叢中,一條矯健的人影衝霄拔起,如飛般向斷魂谷口掠去。
  青袍人雙目異采閃爍,袖手不言不動。
  但那條人影還沒掠出十丈,突然一聲慘嗥,如飛星隕石砰然墜地,七孔流血,面呈紫黑,身形一陣抽搐,旋即寂然不動。
  青袍人陰陰一笑:「並非我故做驚人之語,真氣妄動不得,哪位若是有興,不妨也試試。」
  群豪目睹慘狀,耳聞是言,心神俱顫目眥欲裂,但儘管悲憤填膺卻是發做不得。
  大智撣師等三人卻仍閉目靜坐,對眼前的事恍若未聞未見。
  齊振天突然冷冷說道:「閣下休要得意,老朽離堡時曾做交代,若是我逾時不歸,自會有人代發武林帖,遍邀天下,同來聲討,屆時高手雲集,強敵壓境,閣下若與整個武林為敵,老朽很擔心千毒門尚能保全。」
  這番話委實極具威力,卻是未能稍動這陰狠狡詐的青袍人分毫,他目注齊振天,淡淡笑道:「是麼?我很高興,也很惋惜,高興的是他們也將步諸位後塵,和諸位一般地受制於我,增添我不少實力。惋惜的是武林一統,天下唯我獨尊,再無抗爭的對手,那樣未免有點孤獨寂寞,寡然無味。」
  一番話,只聽得群豪毛髮悚然,寒意倏遍全身.為之默然。
  皓月冷輝下,是一片無限悲憤的靜……
  百十位叱吒風雲,縱橫武林的英雄豪傑,競個個面色慘淡,垂首不言,有如任人宰剝的羔羊一般。
  青袍人那覆面黑紗後唇角方自浮起一絲冷酷殘忍的笑意
  驀地一聲悲嘯劃破死寂,一名嘴角滲血、雙目盡赤的黑衣大漢飛身掠出,雙掌揮舞狀如瘋狂,疾如閃電地向青袍人撲去。
  群豪震動,齊振天大吃一驚,尚未來得及出聲喝阻,那一直殭屍般端坐不動的西域雙殘中的哈連堂,突然一聲陰森冷笑,鬼爪般右掌疾探微抬:「冒犯門主,罪該凌遲。」
  遲字落口,猶隔丈餘,黑衣大漢卻一聲淒厲慘呼,血雨激濺身形飛退,「叭」地墜落地面。
  四肢橫伸破腹開瞠,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哈連堂卻將一個血淋淋之物,舉手納入口中,一陣大嚼,喀喀有聲。
  只看得群豪心膽欲裂,一陣黯然緩緩垂下了頭。
  而這時大智禪師、無非道長與端木少華三人,卻恍如置身另—個世界裡,依然閉目打坐,動也不動。  .
  月色下,斷魂谷中又竟歸於一片如死沉寂……
  沒有多久,連聲砰然,功力稍淺的人又自倒下不少。
  突然,青袍人冷酷陰惻的聲音又起:「天時不早,我等待著諸位的答覆……」
  皓首神龍齊振天倏發悲傖長笑道:「不必再等了,我等心意早決,百歲英名才半紀,數十年心血付東流,令人好恨啊!諸位,老朽先行一步了。」花起龍頭拐反手就向自己天靈砸下。
  此老不愧剛烈,可敬可佩。
  群豪睹狀色變,無奈已阻攔不及不忍正視,齊齊閉上雙目。
  饒是青袍人殘忍毒辣,也自看得心頭猛震驚然動容,他豈能容人在他面前自絕。雙目異采電閃,就要出手。
  也許是蒼天有限,冥冥中尚存公道,或者是齊振天命不該絕。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間。
  驀地一聲轟然大響,地動山搖星月無光,碎石激揚漫天狂舞,群豪對面那堅逾鋼鐵的石壁數十丈高處,突然進裂洞開。
  緊接著大笑震耳,月光下,一條高大的人影挾著一宗白色物體飛掠而出沖天拔起,然後回空倒瀉,有似天神下降,疾撲地上青袍人。
  神功駭世聲威懾人,青袍人幾乎為主破膽,哪敢硬接。但此人身法敏捷,剎那間已至頭頂,勁氣排空罡風窒人,卻又不容他不出手相抗。暗咬鋼牙,倏揚厲喝,雙袖閃電一揮,迎襲下搏之人。
  砰然一聲大震,人影疾射,青袍人倒飄兩丈,身形一陣搖晃,髮絲披散,右有手撫胸,雙目凶芒暴射,狀如厲鬼,猙獰已極。
  高大人影掠出一丈,環目凝光,濃眉雙剔,威態懾人;赫然竟是那蓋世英豪、當朝重臣的神力威侯傅小天,肋中挾著的則是適才當眾表演飛刀索命,大義誅夫的薛梅霞。
  青袍人看清楚來人,簡直不信自己的跟睛,身形猛震,退後一步,難掩心中驚駭地指著傅小天顫聲急呼道:「怎麼會是……你……?」
  傅小天冷然點頭:「不錯!是我。傅小天福厚命大,憑你還奈何不了我。」
  青袍人心神震顫,道,「那那架上之人呢?」
  傅小天挑眉說道:「貴屬替死,傅小天心中至為不安。」
  安字末落,西域雙殘同發厲笑,雙雙離座飛射,四隻鬼爪疾揮、勁氣倒誨,罡風排山,凌厲絕倫,疾撲面來。
  傅小天身懷絕藝.高深莫測,西域雙殘縱然是功力絕頂威震域外,但他並不放在眼裡,不過他抱著昏迷中的愛妻卻也多了一層顧慮,是以雙殘掌力末至,他已閃電飛身避開一丈。
  西域雙殘掌下向不二發,從沒有人能夠躲過,更何況今宵雙殘破例聯手。可是傅小天卻偏偏就這麼輕描淡寫地一閃,便避了開去。
  一招落空,雙殘羞怒交集凶性更加大發,四目碧芒暴射厲笑連連,如影附形地追襲而至。
  傅小天見狀環目噴火,濃眉挑煞,決心放手一搏,再不躲閃,容得雙殘身形撲近,右掌電出,五指直立,微劃半弧,一揮即收。
  他這般信手微揮,看來輕鬆從容已極。
  西域雙殘兩個閃電撲來,鬼魅般身形,卻恍若驟遭千鈞重擊,同聲厲嘯連翻暴退直退出兩丈以外方始站定。
  對西域雙殘來說,剛自一招即行鎩羽後退,實是平生僅遇,絕無僅有,而若按雙殘凶殘暴戾的生性,受挫之後,應該是暴跳如雷地狂撲再上,不把對手生啖活剝絕不甘休。
  豈料不然,一向睥睨域外、威傲中原的西域雙殘,此刻竟似有絕大顧忌一般,醜臉上神色陰暗不定,雙目中碧芒閃爍地凝注傅小天,久久不言不動。
  片刻之後,哈連堂方始突然打破寂靜,陰陰說道:「須彌神功,普天之下僅一人會得,閣下莫非是新疆……」
  傅小天倏地一笑接道:「坐井觀天,以管窺豹,須彌神功何止一人精檀?你不要自做聰明地妄自猜度了。」
  哈連堂一時默然,但旋即,他陡發厲喝,身形電射,五指如鉤,疾遞而出:「你再接老夫這招拘魂爪試試。」
  傅小天微笑不語,突出一指遙遇點向哈連堂掌心。
  哈連堂神色劇變,如遭蛇嚙,飛身掠向谷口,半空中揚聲大呼:「震天指是真不假,此人乃海老人門下,老二還猶豫怎地?」
  桑元努身形一顫,揚起一聲厲嘯,緊躡哈連堂身後飛射而去。
  依為靠山,不可一世的西域雙殘就這般抱頭飛遁。
  青袍人入耳海老人三字,面紗後神情劇震,連左右燈使也顧不得招呼便悄無聲息地,身形猛然向山壁巖洞內疾射,他立身之處距離洞口不過丈餘,眼看著他就要逃入洞內。
  傅小天攔阻不及,方自頓足。
  夜空中突來一聲輕笑:「閣下還想走麼?」
  一條白影起自崖頂,疾若閃電,恍似長虹飛瀉而下,正好攔住洞口。
  未見白影有任何動做,卻聽青袍人一聲悶哼,撫胸飛退,寸步不差地落回原來立身之處。
  白影斂處,只見一個背插玉簫、俊美絕倫的白衣書生,劍眉挑煞,風目含威地卓然站立在石洞之前。
  正是那宇內第一奇才:玉簫閃電手夏夢卿。
  入目來人,傅小天微吁一口大氣,眉宇間洋溢出一片難言驚喜。
  而青袍人看清來人時卻是身形一震.目中凶芒暴射地突然揚起一陣聲如鬼哭狼嚎,滿含悲憤的長笑,道:「我道是誰身懷如此絕世功力,能一掌將我震退負傷,原來竟是閣下這位昔年故人,我半年來絞盡腦汁,煞費苦心的一番佈置,為的就是你,也正愁你不敢上鉤,卻不料你自動送上門來,這是再好不過了,來!來!來!你我放手一搏,分個死活,了卻昔年舊債!」口中這麼說,腳下卻未動寸步。
  夏夢卿呆了一呆,頗為詫異地道:「閣下這話何指.誰是你昔年故人?又是什麼昔年舊債?」
  青袍人抬手扯下覆面黑紗,雙目仇火欲噴,一言不發。  
  入目青袍人容貌,夏夢卿神情微變,「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
  「不錯!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昔年遭你橫刀奪愛,連番羞辱的薛家表親雷驚龍。」青袍人咬牙切齒狠聲說道:「只是今日的雷驚龍,已非昔日可比,他歷盡艱苦,捲土重來,正是要找你夏夢卿一雪羞辱之恥,奪妻之恨。」
  剎那間,夏夢卿恢復了他那超人的平靜、冷然點頭,沉聲答話:「不錯!我很感意外,我未料到凶殘毒辣的千毒門主竟會是你。其實,你先擄薛梅霞,復奪紫鳳釵,我早該有所會悟了;只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雷驚龍竟還有臉捲土復出,一意找我,你還有臉提起昔年往事?捫心自問,你對得起誰?我承認是奪愛,但那談不到橫刀,因為雖然指腹訂婚,薛梅霞對你卻毫無情感可言,她根本不同意,你不要以已度人,血口亂噴。」夏夢卿雙眉陡挑、但旋即又極為平靜地冷冷說道:「即使我根本不曾做客薛家,也根本無緣認識梅霞,梅霞也是會矢志不嫁.獨守終生。」
  「你胡說!你怎知小妹的心意?」青袍人怒聲叱問。
  夏夢卿忍了忍,才冷然說道:「梅霞曾私下親口對我這樣說過,我曾勸過她;只是她心堅鐵石,寧死不屈,反責我對你缺乏瞭解。梅霞現在就在這裡,你可以問問她……」
  青袍人想必也知此事屬實,瞪目挑眉,閉口不言。
  「你身為薛家表親,又是梅霞未婚夫婿,親上你竟泯昧天良,處心積慮欲圖竊取佛釵二寶,最後更不擇手段,酒中下毒。若非我及時發覺,二寶固淪魔劫,薛門一家五口亦將盡死你手。也是我為了梅霞,一念不忍,略施薄懲後即任你逃去;設若當時我將你擒交梅霞,你如今焉有命在?我那樣做並非施恩也不望報,不意你卻認為這是羞辱,我真不知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青袍人凶態漸斂,面上驟起輕微抽搐,默然不語,緩緩垂下了頭。
  夏夢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中突然浮現一片黯然,接道:「梅霞家破人亡,父母兄長悉遭毒手.我無意責你,因為我難辭其咎,也該負一部份責任。如今難一使我深感安慰的,是她有了歸宿,得夫人中英傑。蓋世奇男傅威侯,生活幸福而且美滿;心愛之人得能如此,我以為你我都不應該再去打擾她,應該讓她安安靜靜地,以幸福餘年彌補過去的創傷。如果你承認還愛她,那麼你就不應該使她再受到任何的折磨……她……她過去實在夠可憐的了……」
  英雄有淚不輕彈,但是這位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隨著話兒,卻無聲地落下了多情的熱淚……
  月光下,那冠五般的俊面上,看上去是晶瑩的兩行。
  青袍人,頭垂得更低,敢情他心中也有著什麼感觸。
  博小天懷抱愛妻立身丈外,那虯輯滿佈的黑臉上,神色是一片肅穆。凝注在夏夢卿俊臉上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令人難懂。但其中有一種卻是毫無疑問可以確定的,那是無限的敬佩,無限的感動。
  天下至情本來感人,連那些豪氣萬丈,滿腔鐵血的武林群豪也都為之淒然垂首,鴉雀無聲。
  默然片刻,夏夢卿望了望地上那黑衣大漢的屍身,突然一聲輕歎,又道:「我因另有他事,離開不過片刻.斷魂谷中你竟又鑄慘劇,雖說此人生平惡跡頗多,卻尚不足慘死,你的手段較堵昔年更有過之了,若依我性情為人,應該不再容你,但看在彼此究屬舊識分上,姑且再放過一次。天外有天,人外有 人,宇內甚多衛道之士,如果你仍然不知洗面革心,就是我夏夢卿袖手不管,別人也容你不得,人不可無大志,爭雄闖萬,無可厚非,若想席捲天下,那就未免野心太大,古往今來以暴力創業者有幾人能夠如願?前車之鑒,勸你三思。我不再多說了,相信你已體會了我的意思。最後的要求,一月之內將梅霞送往京城,把眾英雄所中之毒的解藥及佛釵二寶留下,你走吧!」
  一番話,仁盡義至,大忍大恕,只聽得青袍人一個身子倏起顫抖,仍然垂首不語。
  但懷抱昏迷的愛妻的傅小天,入耳夏夢卿那句「一月內將梅霞送往京城」之語,卻不禁呆了一呆,滿腹詫異地看了夏夢卿一眼,正待開口說話。
  驀地,青袍人猛然抬起頭來,雙目赤紅,劍眉倒剔,厲聲大喝道:「不行!我歷盡艱辛,備受萬苦,數年埋首深山,此次捲土重來,為得就是找你夏夢卿報仇雪恨,一決雌雄。今宵相逢,若是就如此這般毫無所獲地一走了之,實在難以甘心。」
  群豪變色,傅小天陡揚雙眉,但夏夢卿卻似已預知,毫不在意地談淡說道:「依你之見?」
  青袍人目中赤芒連閃,咬牙切齒狠聲說道:「頭頂皓月,面對群豪,藉這斷魂谷丈圓之地,我要與你放手一搏,若是我雷驚龍仍然功遜一籌,技難匹敵,一切皆了,死也瞑目,你的話兒我也完全做到。」
  夏夢卿眉鋒一挑,目射神光,微微點頭:「也好,為了使你死心,我只有接受。我也正想看看數年不見,你從西門豹所遺那本毒經之上,究竟學到了些什麼;我接你三掌,你既視我為深仇死敵,那麼只管全力施為,不要留情。
  話落,威震宇內的大靜神功隨念運起,遍佈全身,負手含笑卓然而立。
  青袍人被激的凶心勃起,殺機狂熾,鋼牙猛挫,目眥俱裂,暗提八成歹毒霸道的詭奇功力,袍袖揚處遙空一掌擊了過來。不帶勁氣,未見罡風,但所具力道卻足可搖山撼岳,石破天驚。
  掌力打實,砰然微震,夏夢卿神色泰然,恍若無事。那力道千鈞,足可開山裂石的一掌,竟未能揚起他一絲衣角。
  青袍人心神震顫暗暗生懍,陰陰一獎,陡提十二成功力,遙空又擊出了第二掌。
  雖然收了點效,這第二掌也只震得夏夢卿那雪白的衣袂,如遇疾風;—陣飄拂,卻仍未能改變他那飄逸卓立的蕭灑姿態分毫。
  呆了呆,青袍人厲笑一聲又擊出第三掌.這一掌迥異於先前兩掌,竟是一勝令人難見的淡淡罡氣,而且佛釵二寶.一隻
  玉瓶,隨掌拂出,掌力方吐,突然人化做長虹,疾射夜空。
  夏夢卿微笑著正待發話,猛然神色劇變,劍眉雙桃目射奇光,沉聲輕喝:「狼子野心,凶性難移,我容不得你了。」左掌電出接住佛釵、玉瓶,右掌疾抬以接引神功攫向半空中的青袍人。
  青袍人懊發悶哼,似遇莫大吸力,身形飛墜落地,罡氣受拒,反震折回,青袍人自食惡果,一聲淒厲慘嚎,雙手捂面滿地亂滾,絲絲鮮血由指縫間緩緩滲出,其狀慘不忍睹。
  夏夢卿三物入握,怒溢眉宇,右掌再揚枯禪掌就待擊出,如目青袍人的慘狀,玉面上忽然浮現一絲不忍神色,殺機盡斂緩緩垂下右手。
  良久方始無力地一歎說道:「我本想殺你!看在梅霞分上,我仍然放過你這一次,事不過三,你不要想再有第四次了,掌力暗滲毒砂,用心狠毒,惡果自嘗。如再不知悔改,慘痛報應必更勝今宵百倍,傷勢你當能自療,諒必用不著我多費手腳,莫忘一月限期之約,否則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你,你走吧!」
  青袍人再不說話,一聲悲慘長笑,騰身飛射而去。
  夏夢卿雙目失神,呆呆地望著青袍人逝去方向,唇邊驟起一陣陣輕微抽搐,臉上一片黯然久久不語。
  皓首神龍齊振天,望了他一眼,向他走來,輕輕地咳了一聲,神情至為激動地拱手說道:「老朽等久儀俠名,只恨福薄緣淺,未能識荊,今宵得見絕世風範,復蒙大德援手,感激之餘,猶感榮幸。」
  夏夢卿如夢初醒,「哦」了一聲,忙自還禮說道:「齊堡主言重,衛道除魔,人人有責。夏夢卿忝為武林一介,豈敢袖手,只恨晚來一步,致使諸位身中奇毒,私心甚覺不安……,』
  驀地裡,大笑震天,傅小天大步行了過來:「老弟,客氣完了麼?中州第一樓上神龍一現,今夜再次相逢,你怎可冷落我?」
  豪放中滿含至性,夏夢卿暗感心折,忙道:「侯爺受驚了。」
  傅小天哈哈大笑,揚眉說道:「老弟!你又來了,哪裡是什麼受驚?我倒覺得如同睡了一場好覺,今宵我是第一次瞻仰絕世身手,見識真才實學,好不佩服哇!」
  夏夢卿赧然道:「侯爺這是罵我,海前輩親傳,傅威侯神威,只有令……」
  「夠了,老弟!」傅小天蹙眉笑道:「談點正經的,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小弟有點莫名其妙。」
  夏夢卿呆了一呆,旋即瞭然,雙眉微揚,淡笑說道:「侯爺是指我縱走了雷驚龍,還是指我那句一月之內將夫人送往京城?」
  博小天毅然點頭:「兩者都是,不過我對你那大仁大恕的做法並不反對。」
  夏夢卿微微笑道:「多謝曲諒,其實雷驚龍不過是一個被人驅使,形同傀儡的可憐角色面已,殺他何用?西域雙殘雖然名為護法,若論重要性,只怕猶在雷驚龍之上。我倒覺得侯爺虎威驚退了雙殘,有點令人扼腕……」
  傅小天呆了一呆,滿面詫異,方待再問。
  夏夢卿似不願做進一步說明,淡淡一笑,飛快接道:「至於後者……那是侯爺至今仍不知懷中人並非尊夫人。」
  語出驚人,連旁立的齊振天也為之震動。
  傅小天更是大感困惑,雖然他明知夏夢卿不會虛言,卻仍然有點難信,因為他覺得沒有人比他對薛梅霞知道的更清楚了,蹙眉說道:「者弟,你這是……」
  「我很清醒,侯爺!」夏夢卿一笑接道:「侯爺可還記得那中州第一樓頭人,侯爺若是不信不妨再仔細看看……」
  侯爺忽有所悟,心神猛震,伸手在白衣人兒耳根下一摸撕下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入目眉目如畫,昏迷嬋娟,懷中哪裡是枕邊人,分明是那中洲第一樓頭,巧扮歌妓,暗中施毒的聶小倩。
  傅小天腦中轟地一響,又失望、又懊喪,濃眉挑處,揚掌就待劈下。
  夏夢卿掌出如電,輕輕托住鐵腕:「侯爺且慢,我還有用她之處。」
  傅小天頹然收手,半晌,方始神色黯然地放下聶小倩,蹙眉說道:「老弟,這事委實令我糊塗,你怎知……,』
  夏夢卿淡笑說道:「侯爺:你太看輕那雷驚龍了,他絞盡了腦汁,挖空心思的一番佈置,主要為的是我,他知道我必然會來,而且目的首在救回尊夫人。既然如此,他隱藏尊夫人猶恐不及,怎會再毫無顧忌地讓尊夫人出現於天下群豪之前。」
  傅小天面對高明,只有佩服,一歎說道:「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老弟,看來我差你太多了。」
  話鋒微頓,目注夏夢卿又道:「你大概也早已看出那木架上的人並不是我。」
  夏夢卿不欲過分逞能,談淡一笑,含糊地道:「侯爺貴人應有百靈護佑,再說,海前輩得意高足,衣缽傳人.區區千毒門焉能奈何得了?」
  傅小天愁眉雙展,縱聲大笑道:「老弟!你很會捧人,只可惜聽來令人做嘔……」
  夏夢卿微笑不語,傅小天卻又笑容微斂,復皺雙眉道:「你夏夢卿略做沉吟,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尊夫人應該早已遠離北邙山了。」
  傅小天心懸愛妻安危,禁不住豪氣盡斂,憂心忡忡道:「你相信那雷驚龍會如期送回梅霞麼?」
  夏夢卿微一蹙眉,淡淡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侯爺相信麼?」 
  傅小天聞言方自一楞,夏夢卿卻忽然微微一笑,又道:「侯爺,容我先為各位英雄解去所中之毒後再談,好嗎?」
  傅小無入目夏夢卿的目光。心中有所會悟,微笑點了點頭,但旋即又惑然問道:「你既知雷驚龍陰狠狡詐,本性難移,怎知這解藥的真假?」
  夏夢卿指著地上昏迷中的聶小倩,笑道:「這就是我未讓侯爺殺死她的原因所在。」
  傅小天苦笑搖頭,夏夢卿俯身在聶小倩的後腦點了一指,聶小倩嬌軀微震,應指甦醒,入目眼前的情況,花容立即變色,難得她還能鎮定;站起身子,美目輕掃,尚未說話。
  夏夢卿已自含笑說道:「聶姑娘受驚了。」
  聶小倩詫異地看了夏夢卿一眼.轉向傅小天問道:「侯爺,這位是……?」
  夏夢卿一笑接道;「中州第一樓頭幸蒙獨垂青睞,聶姑娘怎地如此健忘?」
  聶小倩立即恍然,眼前這位飄逸的美書生,正是她自己素袖下毒之人,心中一震,垂首不浯。
  夏夢卿淡淡一笑,又道:「聶姑娘,我能容貴門主掌下逃生,當也不會為難你,只是我有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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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4:59 |只看該作者
  翻腕將雷驚龍所留玉瓶現於掌上:「請姑娘告訴我,解眾英雄所中之毒,此藥是真是假?」
  聶小倩美目一片迷濛之色,道:「相公就那麼相信聶小倩麼?」
  夏夢卿微笑說道:「姑娘蕙質蘭心,玉潔冰清,而且滿面正氣,我深信姑娘不至騙我。」
  聶小倩嬌軀微抖,美目中異采陡現,凝注夏夢卿,顫聲說道:「相公謬獎,聶小情羞愧欲絕.面對相公,聶小倩不敢相欺,此藥是真,請放心使用。」
  「多謝姑娘,夏夢卿感同身受,永誌不忘!」轉身將藥遞交齊振天道:「大智禪師等三位早已昏迷,也煩齊堡主一併代勞。」
  齊振天難掩心中的激動,神色肅然,雙手接過藥瓶:「大恩不敢言謝,老朽等這就告辭,日後若有差遣,但憑一紙相召。」
  躬身退至席旁,倒出了瓶中藥丸,泡水分與眾人飲服完畢,相率告辭而去。」 
  夏夢卿望著群豪背影消逝,忽然低頭做沉思狀,傳音向聶小倩道:「姑娘此間諸事已了,也請回駕。臨行奉贈一言,姑娘不似魔道中人,尚請急流勇退,潔身自保;並請轉告貴主人。
  本朝氣數未盡,謀動尚早。況且他也非能成大事之人,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否則勢將懊悔莫及,言盡於此,姑娘請吧!」
  聶小倩美目中異采一陣閃爍,櫻唇翕動,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夏夢卿一眼,突然縱身而去。
  傅小天望著那美好、透著淒涼的背影.微微一笑,說道:「此姝十分可人,臨去的一瞥所包含的東西更多,我只恐……」
  夏夢卿突然接道:「侯爺!莫忘尊夫人至今下落不明,夏夢卿此心已死,今生不再沾兒女情債了。」
  傅小天回過身來,笑道:「老弟,正因如此,所以我為你擔心……說吧!」
  夏夢卿道:「如果我沒有想錯,尊夫人如今應在藏邊布達拉宮中。」
  博小天神情一震,道:」你怎麼知道?」
  夏夢卿道:「西域雙殘與那些番僧暗中勾結,臭味相投,布達拉宮雲集密宗高手,不啻龍潭虎穴,除此而外,我想不出第二個地方,」
  傅小天濃眉深蹙,傲微點頭不語,半響,突然說道:「這些喇嘛膽子不小,可惜他們並非與宮中幾位護衛一脈……依你之見?」
  「我早想去西藏一行,如今正好見識見識密宗玄奧。」
  傅小天猛擊一掌,挑眉說道:「就這麼辦,老弟,走!」不脫豪邁男兒本色,拉著夏夢卿就待騰身。  .
  「慢點,侯爺!」夏夢卿微一搖頭道:「這事我去得,侯爺你去不得。」
  傅小天鬆開手,瞪目說道:「怎麼?莫非你又想……」
  夏夢卿微笑接道:「京城偵騎四出,正在到處尋找侯爺,身為朝廷重臣,不假外出,只怕回去免不了一頓小小訓斥。侯爺!皇命難違,你只有委屈一點了。」
  「你胡說!」傅小天瞪目叫道:「我臨出京之前,曾要紀澤為我……」
  「那是短假,誰想到你侯爺會一去旬月不回?九門提督有幾個腦袋?也許另有急事,不相信請看。」
  探懷取出一封函件,道:「傳信人供職九門提督府,適才也就是為了他,使我離開此間片刻,我已讓他回去,侯爺你自己看吧!」將信遞過。
  此信火漆封口,顯示重要異常,傅小天接在手中,雙眉蹙的更深,但他卻未拆開,沉吟良久,始抬頭說道:「既然這樣,我只有即刻趕回去了,布達拉宮之行,只有……」
  夏夢卿揚眉接道:「侯爺放心,尊夫人若有差池,唯夏夢卿是問。」
  傅小天一陣激動,伸手拉住他,道:「老弟!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有你幫忙,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密宗非同小可,為我的事,讓你一人去……」
  夏夢卿目射奇光,傲然挑眉:「密宗非同小可,夏夢卿卻尚未把它放在眼內,若說什麼難安,那是你侯爺見外,侯爺若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傅小天忙地鬆手笑道:「走,走,走,我這就走,老弟,別生氣,成不?」
  「侯爺.恕我不能遠送。」
  傅小天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騰身飛射而去。
  夏夢卿望著那漸漸遠去的魁偉背影,臉上強裝的鎮定逐漸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然……










第十一章 回疆驚變動帝都
  夜色初垂,蔚藍的天空只能隱約地看到幾顆閃爍的星斗。
  帝都北京城內萬家燈火。
  茫茫夜色裡,一騎快馬踏破紫禁城的寂靜,蹄聲得得緩緩馳向那宏偉莊嚴的神力侯府。
  神力威侯傅小天深蹙濃眉,悶悶不樂地登上後院小樓,第一件事便是傳諭下人飛騎九門提督府,接回憶卿、小霞,他急著要看看自己的一雙兒女。
  他長劍未卸,征塵未拂,剛剛想要坐下。
  樓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黑衣護衛任燕飛疾步跑進了小樓,躬身說道:「稟侯爺,有客求見。」
  傅小天只當是朝中王公大臣來訪,他討厭那些嘴臉,同時也沒有心情,揮了揮手,不耐煩地道:」告訴他,今天我不見客。」
  任燕飛立刻面現難色,躬身囁嚅說道:「屬下說過了,只是他非見不可,而且,屬下攔他不住.他已經進了大廳了。」
  傅小天霍然色變,濃眉陡地挑起:「來人是准?」
  任燕飛漲紅了臉:「稟侯爺,來人一身便服,屬下不認識……」
  傅小天一掌拍上了桌子:「登門求見,怎不先通姓名?」
  任燕飛身形一顫,連忙低頭:「稟侯爺,他姓胡。」
  傅小天神情猛震:「哦!」地-聲,喃喃說道:「是……他,天都黑了,他怎能隨便出……」下面一個字未出口,突然沉聲揮手:「準備侍候。」急步下樓出迎。
  望著那神威逼人的魁偉身形,任燕飛暗吁大氣,苦笑搖頭,飛身下了小樓。
  侯府大廳中燈火輝煌,一個身材頎長的青袍人正自背負著雙手,站在那裡凝視著那幅出自博侯夫人手筆的「慷慨悲歌」頻頻點頭,狀頗欣賞地不忍他顧。
  他的背影,隱透著一種雍容高貴的氣質,一望而知不是常人。
  步履聲由遠而近,傅小天一身征塵未除,疾步闖進大廳,看了青袍人-眼,神情微震,倏然住足,垂手肅立丈外。
  青袍人對那陣步履聲恍若未聞,對已經進大廳,佇立身後的神力威侯傅小天,也恍若不知未加理會,仍然面對壁亡的字畫,背著身子呆呆出神;
  而這位威懾群臣、權傾本朝的神力威侯博小天,競似有所顧忌,不敢驚動地站在那兒沒有開口。
  大廳中的空氣顯得很沉重,使得那些奉命前來侍候的婢女們,棒著香茗到了門邊,又趑趄不前。
  良久,良久,青袍人才興盡地緩緩轉過身子。
  他是個年約五旬的老者,相貌英武,入鬢長眉下那雙重瞳鳳目中,隱射逼人光采不怒而威,幾乎令人不敢仰視,一種雍  容、不凡的氣度尤為懾人。
  不經意地望了望傅小天,說道:「聽說你今天不見客,是嗎?」
  傅小天頗為尷尬地赧然一笑道:「小天不知是您……」
  青袍老者背負著手,來回走動著。「你很討厭那些王公大臣,是不?」
  事實上如此,傅小天只有點頭。「小天的脾氣您知道,我不喜歡他們那些嘴臉,尤其近來我的心情不大好。」
  青袍老者點了點頭:「我早聽紀澤說過了……梅霞她不是平凡女子,而且生就富貴之相,你用不著擔心急壞下身子,那是給我添麻煩,至於那些王公大臣們,我又何嘗喜歡看見他們?只是我身為皇上,有什麼辦法……」
  原來這青袍老者竟是當今皇上聖駕降臨,難怪傅小天只有垂手肅立,看來,這位皇上倒是隨便得很,而且由這幾句談話中,也可看出這君臣兩人之間交情很好,傅小天在他面前似乎隨便慣了,否則他焉敢見君不跪,口稱「你我」?
  青袍老者這兒句話兒,對這位英豪蓋世的朝廷柱石,關懷之情洋溢,說來雖然很平淡,但樸實無華才顯誠摯,句句由衷出自肺腑,頓使他這位視同左右手的重臣虎將,神情為之激動,環目進射稜光。
  話鋒微頓,青袍老者皺了皺眉,接道:「我還不知道江湖人物竟是這樣地無法無天,膽子也太大了點兒,難道各地方的官員都是只拿俸祿,不做事的麼?」
  傅小天濃眉微微地桃了挑,笑道:」不怕您生氣,這些人大 部份是百無一用的庸才,出去這一趟,我瞭解得更多,我想問問吏部,是怎麼擢用人才的……」
  「沒有用的。」青袍老者頗為感慨地插了播頭;「吏部那位也是夠糊塗的,比那些地方官強不到哪兒去。」
  「那麼,小天以為這種朝廷大臣應該……」
  青袍老者揮了揮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有什麼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靠山……」
  傅小天濃眉一揚,肅然接道:「您這種想法,小天不敢苟同。小天斗膽以為,身為皇上者,做事應該講求魄力,假如連您都對惡勢力有所顧忌,做臣子的還敢放膽為您去做事麼?您要是不管,明天我就去找他……」
  「好,好,好,我管,我管,成了麼?」青袍老者停下了腳步,望傅小天蹙眉苦笑:「瞧你,就是這種令人頭痛的倔脾氣,我又沒說不管。滿朝文武,我說一句話。代一件事,誰敢說個『不』字?只有你,動不動就跟我拌嘴,還敢當面數說我。其實,你也該替我想想,皇帝不是好當的,我哪裡是沒有魄力,實在有些事不能不稍微裝點糊塗,要是每件事都太認真,不出三天我準會發瘋不可……」
  一句話聽得這位神力威侯又發了直性子、臭脾氣,兩道濃眉一挑而起。
  「瞧,你又來了。」青袍老者雖然貴為人君,身操天下人生殺予奪之權,對這位心愛重臣,蓋世虎將卻是無可奈何,皺著眉,連忙說道:「明天我就宣他,當著你把他臭罵一頓,成不?可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傅小天軒了軒眉,突然接道:「您宣他進宮責罵,那是您身為皇上,為百姓著想,應該的!可不是為了給我出氣,您應該知道小天心中從來有公無私。」
  青袍老者微微皺著雙眉,凝注博小天,一句話不說,半晌,他方始突然一笑搖頭:「我對你實在沒辦法,成!不是為你,行了吧?」
  傅小天也覺過分,赧然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青袍老者又來回地走了幾步,看了傅小天一眼,道:「這些煩心的事兒,咱們不談了。我再問你,是誰准了你的假?你私自離京,一去旬月不回;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立即去見我?」
  傅小天明知自己理虧,未經皇上許可,私自離京,又是旬月不回,罪足丟官罷職,收禁天牢。可是他不在乎,也知道皇上不會拿他怎樣,所以,他有點撒嬌也有點無賴地笑了笑,解釋說道:「我離京前夕,曾經寫了封信給紀澤,請他代為向您稟報,因為您一向寵愛小天,所以我相信您一定會准……」
  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你很會說話.也很有自信。對你,我的確特別寵愛;你的事,我沒有不答應的,只是,我現在開始懊悔我寵壞了你。」
  傅小天頗為窘迫地笑了笑,繼續解釋:「至於您怪我回來沒有先去向您請安,我的理由也很充分,衣冠不整,不敢面君,我怎能穿著這身征塵未除的便服夜闖大內?……」
  青袍老者有意刁難,眨了眨眼,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很寵愛你,你又怕什麼?在我面前,你幾時這麼顧忌過?」
  傅小天立刻紅下臉,搓著手,無言以對。
  青袍老者又望著傅小天笑了笑,逕自走向一把太師椅坐下,似乎是在決定一樁事兒,雙眉輕蹙,沉吟不語。
  這時,傅小天才向廳門口的婢女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進來。
  兩個青衣小婢低著頭走進廳內,將盤中兩盞香茗放在几上,又低著頭退了出去,始終沒敢抬頭看座上人一眼。
  傅小天直待兩個青衣小婢走遠,方始又笑向青袍老者皺了皺濃眉。
  「我覺得您不該在夜晚一個人遠離大內,儘管未出紫禁城,也應該隨身帶兩個人。北京城,這些日子不大寧靜,九門提督府照顧不了那麼多,若是萬一……」
  青袍老者沒有答話,只搖搖手,命傅小天坐在身側。
  傅小天雖已感到情形有異,卻沒立即發問,當下走了過去,和青袍老者隔幾坐下。
  許久之後,肯袍老者仍是淺皺雙眉,默然不語。
  傅小天可是忍耐不住了:「您下旨找我回來,到底有什麼事?」
  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做皇帝的,難道非要有事才能下旨找人麼?」
  傅小天揚眉笑道:「紀澤在信中只說您要見我,並沒有說明是因為什麼,可是我猜得出,沒有十萬火急的大事,您不會召我,因為您幾乎比我還要關心梅霞,您知道我是急性子……
  話未說完,青袍老者突然失笑;「你很會奉承,還好我的確是有非你莫辦的火急大事,否則我這張臉豈不要掛不住?」
  傅小天面上一紅,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再開口。
  青袍老者臉上的笑容還未褪盡,突然神色一轉凝重道:
  「我要派你出去一趟,回疆和西藏一帶有點亂子……」
  「您怎麼知道的?是有人上奏的麼?」
  「喇嘛們密奏的。可笑駐外的那些庸才們還蒙在鼓裡。」
  「是大內領班呼圖克?」
  青袍老者點了點頭。
  傅小天道:「您認為不可靠麼?」
  青袍老者沉吟說道:「呼圖克雖然長年住在大內,可是他和外面經常保持聯繫,消息十分靈通,我認為應該不會有誤,而且他也沒那個膽子敢騙我……」
  誰有天膽欺君?傅小天亦覺他所說不錯,微微地點了點頭,沉吟未語。
  「他們的組織,聽說非常龐大,行動也很秘密,並不像一般兵馬作亂……」
  傅小天突然抬頭說道;「您一定要我去嗎?」
  「我覺得沒有人再比你更能勝任此事。」青袍老者頷首說道:「這些人有一半以上是密宗高手,其他的也都是高來高去的江湖人物,碰上這些人,就是百萬雄師也無用武之地,如果派那些帶兵官去,只怕連人家的回沒見著,命就沒了。」
  傅小天猛然想起夏夢卿在北邙斷魂谷所言,推測兩件事可能彼此有著關聯,心中微微一震,立即揚眉笑道:「那是您看得起小天,小天遵旨領命就是。」
  」哪怕你不遵。」青袍老者看了他一眼,笑道:「需要什麼現在可以面奏,我傾大內之力,宮中喇嘛隨你調度,另外我還準備派德容兄妹陪你走一趟。」
  傅小天濃眉一皺,搖頭道:「我不需要什麼。既有這種事,我認為他們可能已有人潛來北京,大內更需要人手,我建議您最好由紀澤那兒調些人入宮;呼圖克那班人是自以為了不起,一旦到了緊要關頭,我擔心他們的能力有限,不能克盡職守的保護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些人我一個不要,至於德貝勒兄妹,我不想要也不敢要,您又何必給我找麻煩?」
  青袍老者鳳目凝注微笑,說道:「你也不怕我不高興,你是想只憑你這侯府中一些侍衛?」
  傅小天毅然點頭:「我認為已經綽綽有餘。」
  「我看你才是自以為了不起,奸吧!誰叫我偏偏寵信你呢?准奏!」青袍老者顯然很欣賞自己這位股肱重臣的鐵膽傲氣,看了他一眼,點頭笑道:「你還是那麼怕德容的妹妹?難道你這個天不怕地不怕,連我皇上都不放在眼內的人……」
  小天苦笑接道:「不是怕,是頭痛。」  ,
  青袍老者不禁失笑搖頭,輕輕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別說我偏心,你不能怪她,只怪她所接觸的那些人中挑不出一個像你這樣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子,連我都喜歡你,何況是她?」
  傅小天一張臉立刻紅似八月丹楓,濃眉方自挑起,青袍老者已又自接著笑道:「曾幾何時,你那使群臣膽懾的威風氣概哪裡去了?我知道你自有了梅霞以後,心中已不再作他想。
  這也難怪,梅霞委實是個罕見的奇女子,凡是她具有的,可以說都是世上最罕見的,只有你才能配得上她,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你,這叫做英雄美人,相得益彰……這樣好不?德容兄妹你還是讓他們去,我要德容對她多管束些,好嗎?」
  皇上既然這麼說,傅小天只有蹙眉點頭:「您不准奏,小天不敢過分堅持巳見,但是小天的脾氣您是知道的,這等於統軍,若是德貝勒兄妹自恃宗室,不聽指揮調度,小天可是軍法森嚴,鐵面無情,先在您這兒報個備,免得到時候……」
  青袍老者大笑離座,笑得有點勉強,指著傅小天,道:「我們君臣二人厲害的是你,這既出於我的主意,我還有什麼話說?行!依你,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全權處理,萬一有那種事自有我為你撐腰。可是……你也別太過認真,不要以為有我撐腰便……」
  傅小天跟著站起,正色說道:「那小天辦不到,寧可現在斗膽違旨,您還是另派別人。」
  這句話使青袍老者臉上變了色,風目中威稜外射,不快之色溢於眉宇,可是他終於沒有發作,默然片刻突然搖頭笑道:「自作自受,誰叫我寵壞了你,你放心大膽去做吧,我拚著領受家法,就是了……」
  獨獲天寵,偏愛若此,傅小天尚有何話好說,一陣激動,實行大禮:「謝萬歲」一拜而起。
  青袍老者淡笑揮手:「我這般遷就你,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不過主要的原因還是你值得我器重,你可不要讓我在那些大臣面前說不出話來……」
  傅小天陡然挑眉:「您放心,事不成,小天提頭來見。」
  袍老者面上浮起一絲安慰的笑容,再次揮手淡笑:「沒那麼嚴重,沒那麼嚴重……。」
  話鋒微頓,又凝注傅小天:「我想聽聽你對那些人的看法。」
  顯然,他是想考考自己這位肱骨虎將。
  傅小天心中瞭然,神色一片冷靜,淡淡說道:「說得嚴重些,您會以為我誇大其辭,說得輕鬆點,您會以為我太驕狂:說難,猶勝千軍萬馬,對壘交鋒,說容易,不過些土雞瓦狗,舉手可滅,您一定要我下個斷語。那麼,小天以為大海微波,不足為患。但憑身邊鐵騎,已足蕩平此!」
  青袍老者暗暗點頭,含笑擺手:「夠了!有你這麼-句話,我就放心了,這件事也不太忙,准你在家多休息兩天,我走了,明天德容兄妹會來看你,該走的時候再命人通知。」
  說完又擺了擺手,就要轉身離去。
  傅小天趕上一步,道:「我陪您入宮。」
  青袍老者停下身來看了他一眼。笑道:「用不著,你早些安歇吧!我一身所學不見得比你差多少,昔年整個江南還不是我-人兒去闖的?何況身在紫禁城內!」轉身行了出去。
  傅小無心知這位皇上頗以一身不凡的武學自負,根本不把-般的武林人物放在眼內。但他身為京畿大員,朝廷重臣,卻不能就這樣讓皇上深夜一個人返宮,口中雖不再說話,腳底下卻未敢怠慢地跟了出去。
  青袍老者聞聲轉身,皺眉說道:「小天,你怎麼如此……」
  「恕罪。」傅小天笑道:「我剛才說過,那些人可能已潛來北京,武林中人輕視不得,小天以為還是伴駕隨侍的好,否則不能放心。」
  青袍老者雖然眉頭皺得更深,但他那浮起的笑容,卻難抑心中的欣悅,探注傅小天一眼,尚未說話。
  突然一陣急促的蹄聲劃破寂靜冷夜傳送過來,至神力侯府門口,倏然止住。
  青袍老者一笑說道:「聽到沒有?大內鐵騎巳然出動接駕,這你總可放心了吧?」
  向垂手侍立廳外的一名侯府黑衣護衛,揮了揮手:「去,告訴他們,我這就出去,用不著進來了。」
  那名黑衣護衛應聲一跪,如飛而去。
  他卻又轉回身來向著傅小天說道:「你這一再囉嗦倒又使我想起一樁事兒。聽說你新結識個什麼玉簫神劍閃電手,有這麼回事麼?」
  傅小天點了點頭:「若說我認識他,那是高攀,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們的事能瞞得過我也並不多。」青袍老者得意地揚眉笑道:「高攀?你難得謙虛,我認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比我們的小天更……」
  傅小天微笑搖頭:」對別人,我從不稍讓,獨對他,我自覺渺小的可憐,他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非凡人物。」
  青袍老者大顯詫異,「哦」了一聲,笑道:「他們也是這麼說,只是我認為未免有點過於渲染誇大,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 倒有點相信了,據說他世稱奇才第一,是嗎?」
  傅小天肅然點頭:「這也許還委屈了他,我只覺得他似乎不該屬於這個塵世。論文,他才高十斗,滿腹珠璣,絕不讓大學土紀筠分毫;談武,他神功蓋世,技比天人,就是小天也難擋掌下三招。身似玉樹,貌比謫仙,劍膽琴心,俠骨柔腸,他確是這麼一位不世奇才。」
  朝廷柱石的推崇那還有錯,青袍老者立即動容:「怎麼樣?我想見見他,你看行麼?」
  傅小天頓時面現難色,皺眉說道:「你知道,他不同於一般人,說句大膽的話,他也許未將你這皇上放在眼內,而且他人現不在京畿,只怕不容易……」
  青袍老者微微色變,雙眉揚起沉著臉說道:「他敢不奉召?」
  傅小天淡淡接道:「你要是這樣,更是永遠見不著他。」
  青袍老者倏然斂態,強笑說道:「這不是我不能容物,是他的膽子太大了點兒。」
  傅小天揚眉說道:「他要是和一般俗人模樣,只怕你也不會想見他了。小天以為,這正是他的不凡之處。」
  「你永遠都跟我作對。」青袍老者大笑說道:「看在你的分上,免召免宣,和朋友一樣,讓他來看看我,這樣總可以吧?」
  「小天只敢說試試,成不成卻沒有把握。」
  青袍老者再次色變,但他終究忍住了,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捧人要適可而止,你知道我要見他做什麼?我想為朝廷延攬人才……」
  傅小天果然虎膽,他一點也不怕觸怒皇上,搖了搖頭,淡淡接道:「小天勸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他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青袍老者大為光火,羞怒之餘,厲聲說道:「我不管這麼多,衝著你,我已經做了最大讓步,要知道我是皇上,你和他都別不知好歹,免召免宣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你還要我怎麼樣?告訴你,一個月內見不著他唯你是問!」
  言畢,怒氣沖沖地拂抽而去。
  傅小天並未在意,望著青袍老者那頎長的背影,無可奈何地聳肩一笑,跟著行了出去。
  神力侯府門前那對峙著兩尊石獅子的石階下,垂手肅立看二人三騎。
  人是御前帶刀侍衛,魁偉勇猛的兩個紅衣喇嘛,站立門左的正是大內侍衛領班,大喇嘛呼圖克。
  馬,一白二黑,俱是異種龍駒,鞍配名貴,氣派異常。
  青袍老者飄身上鞍,連侍衛們施行大禮也恍若末見,疾揮一鞭,飛馳而去。
  呼圖克呆了一呆,抬眼看向博小天。
  傅威侯淡笑揮手:「沒事,小心護駕。」轉身走回府中。
  小樓上紅燭高燒,傅小天卸裝沐浴,洗去一身征塵,舒舒服服地臥身榻上。
  但這一夜,他卻沒熊安睡,輾轉反側,始終無法成眠。
  倒不是因觸怒了皇上而耿耿於懷。實在是伉儷情深,念妻心切,他懷念著隅落西藏布達拉宮中的愛妻薛梅霞的安危。想著緣雖數面,卻已交稱刎頸的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的隻身涉險。
  不達拉宮為西藏少數規模宏大的喇嘛寺之一,喇嘛近千,半數以上是密宗一流高手,中原武林向不敢輕易涉組,無殊人間絕地,龍潭虎穴。
  夏夢卿縱然神功蓋世枝比天人,宇內第-傲誇武林;但在那以一當百,密宗高手的聯手圍攻之下,安危委實堪憂。
  這使他深深地懊悔、愧疚、自責,他本該和這位新交益友合力攜手,並肩仗劍,闖闖那素稱神秘詭譎的凶險之地,一試那密宗高手的銳鋒的,無如皇命難違,身為重臣,為之奈何。
  今晚皇上所指,究竟是否和布達拉宮有所關聯?
  這事目前尚待證實,如果真的有所關聯,那女那麼一舉兩得,自己親率鐵騎,倒是正好馳救。但是夏夢卿天龍身法冠絕宇內,又在心懸薛梅霞安危的情形下,日夜急馳,只怕自己縱然關山萬里渡若飛,也來不及了。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最壞的想法……萬一自己愛妻、益友雙遭不幸,自己即使傾出本朝兵馬,也要將布達拉宮夷為平地。
  接著他又深具信心。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與自己那絕世巾幗的愛妻,必然會雙雙安然返來。
  就這麼一樁事兒,終宵縈繞腦海,反反覆覆,揮之不去,使得這位蓋世英豪,憂心忡忡心急如焚地-夜未能合眼。因為思潮澎湃,一合眼愛妻那柔婉多情、充滿幽怨甜美的嬌靨,立刻湧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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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5:39 |只看該作者
 他彷彿能夠看到,薛梅霞被囚石室,憔悴淒楚盼望救援,令人斷腸心碎的情景。
  他也能看到,夏夢卿揮簫仗劍浴血奮戰,隻身獨搏千百密宗高手的悲壯場面。
  試問,想到這些,這位俠骨柔腸的血性奇男,如何還能安枕酣眠?
  一聲遙遙傳來的雞啼,劃破黎明前的片刻寧靜,驅走了小樓上的漫漫長夜。
  露盡清曉,東方微翻金霞。
  傅小天推被而起,望著掛滿蠟淚的殘燭搖頭,一聲苦笑,披著夾氅周下小樓,信步向庭院中走去。
  庭院中朝露迷濛,亭、台、樓、榭,恍若籠罩於輕紗中。
  茸茸細草上,露珠兒晶瑩,輕柔的晨風拂過,一陣顫抖,黯然墜落。
  這晨間的景色,清新、寧靜、美得出奇,可惜,傅小天卻是毫無欣賞的閒情逸致,他環目微紅,濃眉輕蹙,踏碎顆顆露珠,濕透是下權靴,負手徘徊於迷濛薄霧之中。
  人的憂鬱,使這仙境般晨間美景,也感染上無限淒清。
  那輕柔清新的拂面晨風,雖然使他心中鬱結稍解,卻未能掃盡那一腔的愁悶,而且見景思人,觸目情傷,反而更加重一分情思、惆悵……
  意欲解愁,不想愁更愁。傅小天一聲輕歎,就想轉身返目小樓。
  驀地寧靜綻開,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直抵府門之前,在這紫禁城的清晨,昕來份外響亮震耳。
  侯府門前,縱騎直闖,來人身份可想而知。
  傅小天剛一愕神,黑衣護衛任燕飛已是身形如電,疾掠而至,丈外駐足,施禮揚聲道:「稟侯爺,德貝勒……」
  他話猶未完,走廊盡頭已自響起步履之聲,緊接著一個恍若銀鈴般,悅耳甜美嬌笑傳來:「任燕飛就是這麼討厭,咱們又不是生客,還通個什麼報嘛!」
  「妹妹!」另-清朗話聲冷冷接口:「收斂點兒,惹翻了他,這趟熱鬧你就去不成了。皇上還怕他三分,你我最好老實些。」
  一聲含著嬌嗔的輕哼,話聲頓寂,只聞步履聲。
  傅小天皺了皺眉,向著任燕飛微一揮手。
  任燕飛想也怕見來人,身形躬處,疾掠而退。
  雕廊上倩影晃動香風襲人。一個身著大紅勁裝,蓮步輕邁如風吹楊柳般的美艷少女,和一個神采飛揚的錦服少年並肩行來。
  紅衣美艷少女那晶瑩、白皙、修長的五指之上.繞著尺長馬鞭,情態無限嬌媚。
  錦服俊美少年,則是背負雙手,舉止不勝瀟灑。
  一眼瞥見庭院中負手卓立的傅小天,錦服少年首先大笑揚聲:「小天,你倒真會享福,外面都翻了天啦,你卻躲在府裡清靜……」
  傅小天拒客不及,這時只有蹙著眉頭含笑迎上。
  「我道是誰大清早驚人好夢,原來是貝勒爺賢兄妹駕臨,二位有何見教?」
  錦服少年正是滿室宗親德容貝勒,紅衣少女不用說就是那深使傅小天頭痛的德勒之妹,德怡郡主。
  傅小天話聲方落,德怡更自流波妙目雙翻,無限嬌媚地笑道:「聽見沒?哥哥,人家怪咱們不識趣,一大早就跑來驚他好夢呢!」
  一轉妙目,凝注博小天,秀眉雙揚,吐氣如蘭:「怎麼?傅侯爺,難道非有事才能進你這神力侯府麼?我正想問你呢,回來了為什麼不差人告訴我一聲?」
  入目她那萬種風情,傅小天只有蹙眉,淡淡-笑逭:「那豈敢,德怡邵主在那深宮大內且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何況我這小小的神力侯府。至於我回來沒有告訴郡主……我想請教,有此必要麼?」
  德怡自幼生長權門,養尊嬌縱,誰敢對她這樣說話?
  可是事情就那麼怪,德怡面對傅小天這位蓋世英豪、鐵錚奇男,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點也發不出脾氣來,她嬌顏微紅,白了博小天一眼,一跺玉足,貝齒輕咬地恨聲說道:「你是存心氣我,人家心念那位如花似玉,世稱奇女子的夫人安危,可是一番好意……」
  傅小天淡笑接口:「好意心領,我承認唐突就是了。」
  德怡猶待再說,德貝勒突然一聲朗笑:「好啦,好啦。你們兩個怎麼就像冤家對頭,一見面就頂嘴?說句公道話,小天,你忍心麼?自她聽說你單騎出京之後,茶飯不思寢食俱廢,就沒安穩過-天!」
  德怡那張吹彈欲破的嬌靨上,英風盡掃,紅雲驟起,不勝嬌羞,頓足嗔道:「哥哥,你再說!」
  「不說,不說,你也聽著……」德貝勒大笑道:「你是知道的,小天伉儷情深,他這兩天心情不好,你又怎好見面就撩他。」
  德怡一雙妙目隱射深情,滿含幽怨,飛快地投向傅小天-瞥,緩緩垂下螓首。
  這足可溶鋼的日光,這女兒家罕見的嬌態,看得傅小天心頭微震,只做未見,看著德貝勒訕訕強笑:「傅小天不敢如此待客,兩位可否請入廳……」
  德容接道:「難得欣賞庭院晨景,就在這兒談談不也很好麼?我兄妹奉旨聽候差遣,特來請教,一會兒就走.咱們準備何時動身?」
  傅小天道:「我未奉旨意,末敢擅自做主,不過.我認為這次遠行的成分並不太大」
  德貝勒呆歌一呆,訝然說道:「怎麼?」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對方尚未至稱兵作亂的程度,是回疆相西藏-帶武林的密宗高手,受人指使,進行某種陰謀,對付這些人。要比組軍作戰。對壘交鋒,難上百倍。不過這種爭鬥包有一宗容易處,他們的目的不在占城奪地,而旨在皇上一 人;所以,我認為他們早已分途潛來北京,也許已經到了,也許尚在途中。就憑我們這些人,若是遠赴邊陲和他們追逐博殺,那很難奏功,設若等候他們全到齊了,就帝都一地,傾全城鐵騎圍而殲之,也許要更有效得多……」
  「高明!高明!」德貝勒悚然動容,由衷地擊掌讚美。
  「這真是聽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閣下於談笑間便已掌握先機,制敵三分了,實在佩服!」
  神色一轉凝重,蹙眉接著道:「這麼說來,京城豈不戰雲密佈,危機四伏?皇上他知道麼?」
  傅小天淡笑道:」他若是知道,當不會命我率眾遠行,不過……我們這位皇上智慧如海,實在難說;他也許已經想到了,否則事急燃眉,他下會叫我多休息兩天,候旨動身。」
  德容聞言沉吟不語,德怡卻顯似不太關心這征伐之事,清澈深邃的美目,深深地凝注傅小天,揚眉笑道:「怎麼樣?你那位夫人,她現在安好麼?」
  博小天顯得很冷淡:「多謝關懷,她還好。」
  看來,他並不願讓這位熱情、刁蠻、美艷的德怡郡主知道他那愛妻陷身布達拉宮之事。
  可是,這位德怡郡主也夠厲害,並不容易對付.她看著傅小天微微一笑:「雖然我一直羨慕她、妒嫉她,但我卻也十分關心她,可以讓我看看她,問候問候她麼?」
  傅小天神色微變,淡淡一笑道:「垂注之情,傅小天感同身受,謹代拙荊謝過,問候不敢,她人不舒服,正臥病在床。改天我再陪她過府拜望吧!」
  他自覺這話說得天衣無縫,然而德怡仍然不肯放鬆,嫣然一笑,道:」是麼?那我越發地應該去看看她了,客知主病,豈有不探望之理?你說是麼?」說著竟已扭動腰肢,輕邁玉趾,走向小樓。
  「回來!」傅小天並未阻攔,只是陡挑濃眉,淡淡一聲輕喝。
  德怡不由自主的住步回身,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般怕他。流波妙目中,閃動著難以言喻的光芒,凝注傅小天,默然不語。
  傅小天有心煞煞這位刁蠻郡主任性的脾氣,但一觸及那雙包含太多感情的目光,心中又覺不忍,暗暗一歎,淡淡道:「面對高明,看來我很難瞞得過你。」
  德怡黛眉雙揚,報以微笑:「不敢當,我覺得你不該瞞我。其實,你什麼事又能瞞得住我。」
  傅小天不由訝然,但他表面上仍很平錚:「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德怡頗為得意,嫣熱一笑道:「莫洪,你應該認識,他是我的護衛,也參加了斷魂谷百毒大宴。」
  傅小天心中暗震,一雙濃眉蹙得更深,他未料到昔年羅剎五君中的東君莫洪,果然心智深沉,高人一籌,竟能潛入貝勒府,井躋身郡主護衛之列;而且能混於天下群豪之中瞞過了他和夏夢卿,此人委實神秘狡詐的可怕。
  但當他想到自己也曾乘人不察地擢用了昔年宇內凶人,黑道巨擘,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時,也就不覺得奇怪。這些人,每人都有一身神出鬼沒的伎倆,他們本來就心懷陰謀,為的是那宇內武林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紫風釵、綠玉佛兩件稀世至寶。
  想到這裡,心中立又坦然,淡淡一笑,道:「我很意外,沒有想到你有這麼一位好護衛,嗯!難怪他那麼大膽,有你這麼一位王室宗親為他撐腰,他還怕個什麼?只是,我想請教,你知道莫洪是何等樣的來歷嗎?」
  德怡揚眉笑道:「世間事本就如此,他對我很忠心,別的我又何必去計較?要說撐腰,神力侯府的護衛們只怕氣焰高過這京都中任何一人……」
  傅小天冷然點頭:「說的是,我也覺得你不會計較莫洪的以往,但倘若你一旦知道他即是昔年江湖上羅剎教主公孫忌座下五君之一的話,應該又當別論!」
  德怡得意笑容還未盡斂,聞言花容修變,嬌軀一震,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德貝勒滿頭霧水,這時再也忍不住心中詫異,突然揚聲接口:「你們兩個究竟在說些什麼?小天,梅霞她究竟怎麼了?」看來這位貝勒爺終日只知逐鷹驅犬,對其他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傅小天暗暗搖頭,指著德怡淡淡一笑道:「這你問她,令妹只怕知道的比我還多些!」
  德貝勒呆了一呆,隨即將那雙探詢的目光投向德怡。
  美艷俏郡主德恰如夢初醒,看了傅小天一眼,蹙眉說道:「你沒有騙我?」她顯得神不守舍,末答德容的話。
  傅小天有點啼笑皆非:「羅剎五君,東君為首,莫洪二字響澈宇內江湖,天下武林莫不盡知而望風喪膽,你最好再去打聽一下。」
  德怡神情再震,旋即嬌靨布霜,秀眉籠煞,-揮手中馬鞭,轉身便要向外走去。
  「站住!」傅小天一聲輕喝,鐵腕倏伸,一把將她拉住:「這不是發你那郡主睥氣的時候,莫洪位列東君,一身功力可知,憑你這點不算太俗的武學根本難抵他掌下一招;而且他也不會等你發覺,只怕早已離開貝勒府了,奉勸暫息嗔怒,為我回答令兄問話。」
  德怕心裡明白,三天前莫洪已不知去向,她要找他也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她也明知莫洪既是當年江湖上的羅剎東君,自己不啻以卵擊石:只是她自幼只知一個「氣」字,從不知「怕」為何物,尤其她也和一般女兒家一樣,絕不願傾心之人處處高她一著,她希望在那種並非出自本願的較量中,步步佔在上風,無如事實反而顯得她自己天真、幼稚,傅小天總是樣樣比她高明。
  這本就是傅小天使她芳心傾慕,不可自拔的地方,偏偏她的表現又如此矛盾,女兒家的心思委實令人太難捉摸。
  望著傅小天那豪放中微帶驕傲意味的淡笑,她不禁恨得牙癢癢地,女兒家的自尊使她圓睜美目,微挑秀眉似真似假地想要掙脫那只溫馨大手,皓腕揮處,鐵腕頓松,竟巳輕而易舉地脫出廠那並非真要掙脫的掌握。偷眼再看,入目仍是傅小天那令她發恨的笑容,貝齒輕咬,跺足走向一旁。
  難得糊塗的德貝勒,毫不識相,愣愣地走過來,問道:「妹妹,梅霞她到底是怎麼啦?我都被你們憋得悶死了,快說行不?」
  德怡怨氣正是無處發洩,霍然轉身,人發嬌嗔:「人家伉儷情深,身為丈夫的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好。告訴你,她此刻在千里之外,身陷布達拉宮中,夠了麼?」又自霍然轉過嬌軀。
  德容顧不得理會乃妹,「啊」地一聲驚騎輕呼,突然執住傅小天雙手,焦急憂慮之情溢於言表地沉聲說道:「小天,我不敢責怪你,但梅霞身陷危厄你不該瞞我,事急燃眉,刻不容緩,我這就去奏明皇上,咱們即時動身。」轉身就要離去。
  博小天頗為感動,對德貝勒也有點慚愧.鐵腕一翻,飛快反握住對方雙手,搖頭淡笑說道:「多謝關懷。德容,也別怪我相瞞,事已至個,急也無用,即是我能插翅,遲下今天也來不及了。況且,傅小天不願因私廢公,縱然我伉儷情深,我卻不能為了夫妻之情而置朝廷安危於不顧,你應該深知我的性情,也該知道目下我不能離開京畿。放心,我比你清楚,敢以性命擔保,梅霞……絕不會有任何差池……」
  德怡回過身來,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突然接口:「這不是兒戲的事,你大概是太信任你那百無一用的書生朋友了!」
  「百無一用?」傅小天大笑挑眉:「豈止信任,對他,我簡直視若神人,他是當今世上唯一能從布達拉宮千百密宗高手之中,安然救出梅霞的人。博小天自詡奇男蓋世.傲誇宇內,但在他面前我只有自慚渺小,而且渺小的可憐,莫洪大概沒有對你說到這些;嗯!那自然,昔年他揮簫仗劍,遠下南荒.羅剎教灰飛煙滅,公孫忌授首伏誅,莫洪等漏網亡命,他怎會說出來?」
  德怡聽得方自動容,但剎那間嬌靨又是一片平靜,美目深注,揚眉淡笑接口:「奉勸少費心機,你休要我把視同三歲孩童,你那書生朋友也許一身所學還不大俗,但卻未必如你口中描述的這般驚人,更不可能強過蓋世英豪傅小天,你願意聽聽莫洪是怎麼說的麼?聽來你會氣煞。在他口中,你那書生朋友難抵他掌下三招,所以我勸你少費心機,我不會崇拜這種英雄,更不會傾心如此奇男。」
  傅小天不做辯護,突然縱聲大笑,聲震長空,久久不絕。
  德怡冷然凝注,挑眉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平日自誇慧眼獨具。」傅小天淡淡說道:「如今看來,怕和一般紅粉沒有什麼兩樣,我不敢怪你對武林中事茫然無知,因為你貴為郡主,生長權門,本就不是武林兒女,所以,你不知玉蕭神劍閃電手七字,並不足為奇。」
  誠如傅小天所說,德怡貴為郡主出身權門,雖然千金之軀,嬌生慣養,但卻不同於一般探染權貴習氣的庸俗脂粉,她素慕朱郭之風,一身武學也頗不俗,猶勝乃兄德容。但心高氣傲,最怕的就是有人譏她絲毫不諳武林之事,其實別人也不敢,只有這位神力威侯。
  所以博小天這番話直氣得她嬌靨微紅,立發嬌嗔:「誰說
  我不知玉蕭神劍閃電手七字,只是我不相信他什麼都勝得過你,也不服你把他捧得太高。」
  「這等於茫然無知。」傅小天笑遭:「他不久當會護送梅霞返來,我希望有機會你能看見他。」
  「有什麼好看的,大不了一個草莽人物。」
  傅小天淡笑揚眉:「這個草莽人物與眾不同,屆時你會相信他比傅小天強過百倍。」
  德怡盡斂嗔態,妙目一轉微偏螓首,嬌態畢露:「相信又待如何?你要想避免麻煩,沒有這麼容易,到時候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我自會轉移方向,不用你操心。」
  難怪傅小天對她頭痛,誰又受得了這位熱情、大膽的美艷郡主這種刁蠻嬌態。
  傅小天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定了德怡;對她,他束手無策,
  暗暗-聲苦笑默然不語。
  但旋即他神色一轉鄭重,環目凝注德怡,無限柔和地說道:「德怡,你不必這樣。當著令兄,我要勸你幾句。傅小天人非草木,不是無情,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只是恕我不能接受;我愛梅霞甚於我的生命,她已經佔據了我的……一切,我愛之至深,心堅鐵石,任何人無法動搖。梅霞不是世俗兒女,她可以容你,但傅小天卻非人間丈夫.此生已不再作他想。為免陷你痛苦,令我負疚,我奉勸你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夏夢卿人中英傑,奇才第一,強過傅小天多多,為使珠聯璧合,我願意……」
  「不要再說了……」德怡花容慘變嬌軀猛顫,突然出聲嘶呼。那雙清澈深邃的大眼睛由,滿孕萬種幽怨,淚光閃爍,心碎斷腸,淒楚欲絕。只是,這位好強的郡主並未讓淚水成串兒地滴下,凝注傅小天不言不動。
  傅小天心中一震,倏然住口。
  德貝勒睹情見狀,神色微變雙眉深蹙走近兩步,嘴唇微動,欲有所言。
  德怡那慘白的嬌靨上,倏地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那微微抽搐的失色香唇邊,接著浮起一絲望之令人心酸的淒惋苦笑,輕輕地揮了揮手。
  「用不著安慰我,他說得對,做得也對。我不該那麼癡心,為免我痛苦,他負疚,我確該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免得自誤誤人。可是我傾心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這該沒確錯;心高於天,命薄如紙,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德貝勒心弦震動,只覺鼻端一酸,禁不住一聲輕呼,聲音有點顫抖。
  「妹妹,小天他不同凡人,他確有不得已的苦衷……」
  話猶未完,德怡輕點螓首。
  「我知道,這也就是他令我深深傾心,不可自拔之處。」
  目光緩緩地轉向了傅小天,幽怨盡除,反向他淡淡微笑,只是笑得更加令人心碎斷腸。
  「你那位書生朋友,即使真的強過你百倍,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也得有緣,並不是隨便可以李代桃僵,你不必再說了。」兩排長長睫毛微一翕動,晶瑩垛淚無聲墜下。
  傅小天血氣翻動,頗感歉然,但事情總有攤牌的-天,早 點說開了,可免對方受到更深痛苦,一念及此心中反倒稍安。
  看了德怡一眼,道:「誠如你所說,『情』之一字,勉強不得,那麼,德怡,別怪我,更別怪自己,要怪只能怪那造物弄人,你我相見太晚……」
  德怡輕移螓首,淡淡笑道:「我從不怨天尤人,我作繭自縛,癡效春蠶,只能怪自己。」
  傅小天聽得濃眉一蹙,有心再勸她幾句,但想到這時也許是終止這段淡話的最佳時機,於是勉強地笑了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時間,庭院中變得寂靜,也很沉悶。
  葛地一陣篤篤木魚聲隔牆傳了過來。
  這木魚聲起白神力侯府大門外,聲音不大,聽來卻震人心弦。
  傅小天悚然動容,只足仍然站在那裡,不言不動。
  德容與德怡俱是滿面詫異,互覷一眼之後隨即將目光齊集傅小天。
  傅小天不得已,濃眉微楊,笑道:「沒有什麼,一個化緣僧人,任燕飛他們會應付。」
  德貝勒未做表示,德怡卻突然冷冷接口。
  「恐怕不如閣下所料的那般單純,要知道這是紫禁城中神力侯府,閒雜人等別說進不了紫禁城,更沒那個膽子直闖神力侯府化緣,這情形絕無僅有。」
  傅小天環目異采電閃,笑道:「那麼聽聽高見。」
  「淺薄得很。」德怡仍是那麼冷淡地:「傅侯爺不恥下問,榮幸得很。我斗膽妄測,這僧人不是來自少林,也非下自峨嵋,必是遠方不速之客,布達拉宮的喇嘛。」
  話聲方落,傅小天豁然大笑:「英雄所見略同,郡主不愧高明!」
  門口突然傳來幾聲叱喝,這叱喝聲並非單純的發怒,而傅小天微微揮手:「這兒沒你的事了,進去調理傷勢。」
  任燕飛目光中難掩滿心感激,望著傅小天那行下石階的魁偉背影,躬身退上階頂,但井未進入門內。
  傅小天在第二級石階上駐足站定,望著地上那環目、獅鼻、闊嘴、滿臉橫肉的黃衣喇嘛,負手卓立,不言不動。
  黃衣喇嘛對他的來到竟也茫然不覺,依然閉目垂首,屹然盤坐,神色木然地敲著面前木魚。
  片刻過去,雙方仍然如此默默對峙著。
  負手高高傲立於石階頂上的德貝勒已感不耐,陡然挑眉揚聲:「小天,你這是……」
  身邊德怡突然冷冷接口:「嚷個什麼?狂傲、浮躁,難怪你永遠達不到較高成就,你難道看不出這是最上乘的一個『靜』字功夫麼?」
  德容意猶不信,掃目細看,傅小天嶽峙淵停,直有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之概。
  那黃衣喇嘛雖然閉目盤坐依然,但面上肌肉卻已起了陣陣輕微蠕動,神色微顯不安,得得木魚之聲,也已有點紊亂,不似先前那般穩定、有力。德容心中一陣羞愧,垂首不語。
  就在這時候,石階下的黃衣喇嘛突然睜開雙目,逼人的冷芒暴射,仰首大笑聲震長空:「久聞傅威侯人中英傑,蓋世奇男,今日一會果然絲毫不虛,嶽峙淵停,臨危不驚,靜定功夫宇內罕見,這第一陣貧僧已遜一籌,何敢再言其他?貧僧服矣。」竟然說的一口流利漢話。
  容得黃衣喇嘛話落,傅小天淡笑揚眉:「禪師過獎,出家人  四大皆空,修的是恬淡虛無,面對高明,傅小天那敢談什麼靜定功夫。若說佔先,那是承讓,請教法號?」
  黃衣喇嘛微微動容,環目凝注傅小天。「不敢當威侯請教二字,化外番僧烏扎克。」
  傅小天雙眉一皺,微微頷首:「久仰,再請教來意?」
  黃衣喇嘛烏扎克笑容盡斂,冷冷笑說:「出家人行腳萬里,沿門托缽,特來化緣。」
  「禪師欺我,出家人怎打誑語?」傅小天淡淡笑道;「紫禁城中,侯府門前。化緣之事絕無僅有,黃衣四尊者不遠千里自西藏布達拉宮而來,找上傅小天,難道就只為了化緣?」
  黃衣喇嘛正是布達拉宮黃衣四尊者之一,大力尊者烏扎克,聞言霍然色變。
  「傅威侯好高明的眼力,不錯,貧僧確是來自布達拉宮,不遠千里,長途跋涉,也的確是要向威侯化緣。」
  傅小天「哦」地一聲,揚眉笑道:「那麼請講!禪師想要我佈施些什麼?我立刻命下人雙手奉上。」
  大力尊者烏扎克聞言立即哈哈大笑。
  「傅戚侯重義輕財樂善好旋,令人敬佩!」笑容倏斂,皺起雙眉:「只是……貧僧所要求佈施之物,恐怕威侯會大感為難,不捨割愛。」傅小天立即心頭雪亮,但他故作茫然。
  「那是撣師看輕了傅小天,只要禪師拿得走,傅小天就是盡傾所有,也不致稍皺眉頭。」
  「誠是貧僧失言唐突。」烏扎克盤坐微傲躬身,笑道:「貧僧斗膽,敢請威侯言重一諾。」
  傅小天濃眉雙揚,縱聲大笑:「禪師既然跋涉千里而來,應當已知傅小天生平為人,已做千金諾,拋頭灑血又何惜?黃衣四尊者威震邊陲,密宗高人,禪師怎地竟作此語?」豪情畢露,神威懾人。
  烏扎克面上一熱,雙目冷芒閃爍,連連陰笑:「那麼恕貧僧直言了……」活鋒微頓,神色一轉肅穆:「本教布達拉宮神器至寶,百年前淪落魔劫,散失武林,阿旺藏塔法上秉承呼景勒罕遺訓,遍搜宇內不遺餘力凡數十年。前月有人入藏,傳言本教失落百年之久的神器至寶,出現於帝都神力侯府中,法王驚喜之餘立傳法牒,命貧憎等兼程入京晉謁威侯懇請擲還……」
  靜聽至此,傅小天暗暗失笑,佯然皺眉接口。
  「竟有這等事?若非禪師明告,傅小天猶自茫然不知,既然傅小天家藏貴教神器,理應奉還,只是敝府古物甚多,不知禪師所指為何?」
  烏兒克雙目異采閃動,飛快接口:「奉教神物至主乃是紫風釵與綠玉佛兩件」
  傅小天故作恍悟地「哦」了一聲,連連點頭:「原來是紫鳳釵與綠玉佛這兩件寶物。不錯!此兩件稀世至寶,現均在敝府後宅庫中,只是……」
  神色一轉詫異,環目炯炯凝注。
  「據傅小天淺薄所知,這兩件稀世至寶傳自三百年前佛、道兩位前輩奇人,元元大師、聖心庵主。佛是大師鎮紙,釵為庵主髮飾。這兩位前輩奇人本是一對神仙愛侶,因些微誤會失和,毅然斬斷情絲,了絕塵緣,遁入空門。飛昇之前,個忍神喜愛,想以釵、佛二寶權作交換,不知禪師能否俯允?」
  按說,區區一隻木魚能值幾何?傅小天竟以那武林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紫鳳釵、綠玉佛兩件稀世奇珍,交換一隻木魚,近乎癡呆。而那烏扎克必然是大出意外,欣喜若狂地立刻點頭,滿口答應了。
  豈料大謬不然,烏扎克聞言卻霍然色變,片刻之後才又恢復常態,面有難色地強笑說:「威侯是說笑了,區區一隻木魚能值幾何?貧憎焉敢以此酬答盛情?這樣吧!貧僧隨身帶有法王賞賜的八寶玉牒一隻,權就以之奉贈,聊表謝忱吧!」說著探手摸向懷中。
  八寶玉碟賜自法王本就珍貴,而且玉碟本身更是功能驅除百毒,傅小天不會不知;按理,他也應該點頭了。哪知偏偏又怪,他竟突然淡笑揮手道:「撣師且慢。八寶玉碟賜自法王如同欽賜,禪師豈能輕易贈人?萬萬不敢接受,傅小天是單單只看中了禪師這只木魚,還望撣師勿吝。」
  德貝勒略有所悟,轉向美艷郡主德怡低低笑道:「看來此中果有文章,小天他不會呆到這種地步,妹妹的確高明,只是我不明白……」
  美艷郡主德怡微笑接口。「別捧我,我所知也少得可憐。我只知道喇嘛們的木魚賜自法王,每人一生只有一隻,按身份而有各種形式,等於身份憑證,也就同官印一樣。任何情形下不能遺失;它在人在,它失人亡,沒有木魚回不得布達拉宮。同時也失去教中身份,不但被視為叛教,而且要進而殺之,所以德貝勒恍然大悟,禁不住皺眉失笑:「小天也太促狹,不給就是不給,幹什麼繞這麼大的圈子,虧他竟有這份閒情逸致,與一個喇嘛囉嗦怎地?要依我,乾脆把他拿下交給紀澤辦了。」
  這位貝勒是三句不離本行,處處難脫官家習氣。德怡皺了皺黛眉,未於作答,目光投向石階下。
  石階下黃衣喇嘛大力尊者烏扎克正自滿面難色,他猶不知傅小天是有意促狹,而且事關布達拉秘密,他又不敢說明,沉吟良久方始蹙眉肅然搖頭道:「至感抱歉,威侯這種交換條件,恕貧憎難以從命,事非得已更有苦衷,威侯千萬諒宥。」
  傅小天表現得毫不在意,捧手聳肩,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傅小天不敢強人所難,既是禪師不同意這項交換條件,吝於割愛,這件事只有作罷。」
  說罷,作勢轉身登階。
  「威侯且慢!」烏扎克突然揚聲沉喝,環目冷芒連閃。「威侯之意,莫非貧僧不以木魚交換,威侯便一定不能擲還釵、佛二寶?」
  傅小天鄭重說道:「傅小天不敢,只望禪師三思。」
  「威侯當真堅持要貧惜這只木魚。」  .
  「我以為禪師不該再有此問。」
  烏扎克勃然變色,目射凶芒,桃眉厲喝:「你是有意刁難……」神色突然又一轉平和,蹙眉柔聲說道:「貧僧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威侯又何必苦苦相逼?這八寶玉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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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6:56 |只看該作者
  禪師何獨吝之?傅小天詫異之餘,甚感遺憾……」話鋒微頓,冷然又道:「言盡於此,傅小天不願為己太甚,也不願恃官欺人,闖我侯門,傷我屬下,我不追究,禪師請吧廣轉身行上石階。
  身後,烏扎克突然一躍而起,神色猙獰,大笑說道:「有道是: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貧僧以為這件事恐怕由不得威侯。」
  「是麼?」傅小天倏然回身,談笑揚眉。「奉勸禪師,休要惹動傅小天肝火,禪師私闖紫禁城,侯門取鬧尋釁,罪已不輕;送交九門提督足可論斬,再說,黃衣四尊者縱然威震邊陲,但那只是邊陲,若想在傅小天面前逞邊陲之威,只怕還要差了一點。」
  烏扎克目射狠毒,陰陰笑道:「私闖紫禁城化緣侯府,其罪確實不輕,只是化外番憎不在乎這些,也未將這區區紫禁城放在眼內,威侯萬勿以此相脅。若論傅小天神功貧僧自知難敵,
  不過威侯何不想想,貧憎既敢昂然而來,自必有所恃,斗膽以為,威侯尚不敢奈何貧僧分毫。」
  傅小天談談笑道:「不勞撣師提醒,我早已想到了,何必故做神秘?撣師之所以有恃無恐,只因為拙荊現在布達拉宮中,可是?」
  一語中的,烏扎克心神大震,臉色劇變,頓時怔住,半晌方始又目射凶光,獰笑說道:「威侯既然已經知道那就更好。貧僧斗膽,就請威侯於本教二寶及傅夫人之間,做一選擇。」
  傅小天環目深注,冷芒逼人,突然仰天縱聲大笑:「釵佛二寶遺自三百年前元元、聖心二聖。知者雖少,傅小天幸為其一,怎稱貴教遺寶?撣師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更當知戒在一個貪字,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因何竟高手四出,不遠千里來此威迫使詐?至於拙荊,傅小天借用禪師一句話,萬勿以此相脅!」 
  烏扎克羞紅了臉,也氣炸了肺,神色益見怕人,獰笑說道:「那麼,威侯是只重釵佛,視夫人安危於罔顧了?」
  傅小天一斂威態,搖頭說道:「傅小天伉儷情深,怎能置拙荊安危於不顧?不過與撣師一般地有恃無恐罷了。」
  烏扎克神色散顯詫異,道:「貧僧不懂。」
  傅小天淡笑反問:「撣師是何時離開布達拉宮的?」
  烏扎克呆了一呆,陰笑說道:「有奉告之必要麼?」
  博小天笑道;「答與不答,悉聽尊便。不過我有下文,事關布達拉宮安危,禪師似乎應該聽聽。」
  烏扎克神情傲震,旋即哂然。
  「是麼?那麼貧僧確該聽聽。貧僧於一個月前離開布達拉宮。」
  略一推算,敵蹤早現京城,傅小天不得不為對方的行事隱秘而暗感震動,揚眉笑道:「那麼我深為禪師遺憾,禪師若是動身稍稍遲後半月,必可碰上一場熱鬧。」
  烏扎克哪裡肯信,凝注傅小天陰陰一笑道:「設若威侯之言果然屬實,貧僧倒是真的遺憾終生了。」
  「信與不信,全憑禪師。」傅小天淡淡說道:「我可以奉告, 敝友已經兼程趕往布達拉宮,營救拙荊去了,如果我算的不錯,他該在禪師離藏後的二十天內到達。」
  烏扎克雙目凶芒一閃,道:「貧僧忘了提醒威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近千,無殊龍潭虎穴,從來無人敢於輕涉半步。」
  「我久仰厲害,不過……」傅小天揚眉笑道:「那得因人而異,我傅小天尚能視之如竹扎紙糊,在敝友眼中只怕猶不及此……」
  烏扎克濃眉倒挑,目射凶芒,突然縱聲狂笑:「威侯豪語驚人,貧僧很想知道貴友是哪位高人?」
  傅小天道:「撣師站穩了!敝友武林人稱玉蕭神劍閃電手……」
  烏扎克神情狂震,面色遽變,禁不住倒退一步,失聲駭呼。
  「什麼?是那夏……」神色突轉平靜,仰天大笑:「威侯好高明的詐術,夏夢卿昔年葬身南荒,只怕屍骨早與草木同朽……」
  傅小天嗤之以鼻,哂然笑道:「布達拉宮耳目遲鈍很令人失望,我提議禪師不妨與貴教做次聯絡。」
  烏扎克神情再震,臉色再變,雙目凶光暴射凝注傅小天一語不發,俯身就要取地上木魚。
  石階上,德貝勒突然撬眉冷笑:「紫禁城中,神力侯府前豈是這般任人自由來去的?我可沒有威侯那等容人雅量。」飛身掠下,單掌遙探,閃電般攫向地上木魚。
  德怡郡主睹狀大駭,但卻已然攔阻不及。烏扎克那橫肉遍佈的丑腔,飛快地掠過一絲狠毒猙獰笑意,竟突然飄身後  眼看德見勒就要抓上木魚。驀地裡,輕喝震耳:「動不得。」
  傅小天閃電探手,飛攫德貝勒右腕,硬生生地將他那飛射而下的身形拉回,注目笑道:「閣下,你大概不想活了,這豈是凡木,那是久浸劇毒,沾之無救,讓我代勞吧〔·
  話落,也未見他有任何動作,地上那只木魚巳突然騰空飛起,向十餘丈外一株大樹上撞射而去。
  這下要是撞上,木魚必然碎裂片片。烏扎克大驚失色,一聲厲喝,騰身而起,閃電般攫向半空中的木魚。就在木魚僅差一發便要觸及樹身剎那,他堪堪一把將之抓住,但已是嚇出一身冷汗,方自暗吁一口大氣。身後響起了博小天的震天大笑:
  「請歸告來京同伴,今夜三更,傅小天親率本府護衛,萬壽山巔恭候大駕。」烏扎克哪敢再留,足未沾地身形再起,有如黃虹劃空倉皇遁去。









第十二章 為義千里送玉人
  傅小天環目炯炯,望著烏扎克背影消失,臉上突然浮現一抹陰影,濃眉微皺默默不語。
  德貝勒如夢初醒,入目傅小天的神情,呆了一呆,道:「小天,你這是……」
  傅小天搖搖頭,歎氣接道:「帝都陰雲密佈,危機四伏,我探為擔憂……」
  德貝勒大不以為然,挑眉笑道:「閣下縱橫疆場十餘年,一向叱吒風雲,氣吞河岳,難不成今天竟然為區區一個番僧驚了虎膽?我以為這件事不足為慮,大內侍衛,侯府精英,再加上紀澤一眾手下,傾帝都各方之力,我不相信……」
  傅小天聽得連連蹙眉,接道:「這批人若是那麼易與,烏扎克今日也不會在紫禁城中出現了,如我料得不錯,此刻潛入帝都之密宗高手,絕不只黃衣四尊者少數人,布達拉宮雖不致傾其全力來擾,但所遣來者定為主力。皇上安危重於一切,大內侍衛必須坐守大內,我不能調用他們;至於九門提督府,所屬的所謂帝都鐵騎,對付一般叛亂自屬可恃,對付這些武林高手,卻是派不上用場。目下可用者,僅我手下十二護衛,而相比之下力量實在薄弱得可憐,茲事體大,一個應付不好,後果不堪設想,你能怪我擔心麼?」
  傅小天那隱透懾人威嚴的魁偉背影,良久方始突然轉移話題,有心找茬地憋出一句道:「閣下,我覺得你不該輕易放走那個番和尚。」
  傅小天又復回身,笑道:「你別不服氣的故意找碴!我沒有做錯,擒賊擒王,射人射馬,留下一個烏扎克於事何補?我不相信這樣便能使他們全部束手就縛,甚至退出帝都。烏扎克不過是一個打探虛實的嘍囉角色,留著既然無補幹事,何不索性大方一點,縱他回去?你若認為我放得不對,那麼請,他此刻尚未出得紫禁城,你盡可再把他抓回來。」回身負手,大步走入府內。
  德貝勒再次碰了一鼻子灰,俊面煞白,怔立著作聲不得。
  美郡主德怡幸災樂禍掩口竊笑,朝他扮了個鬼臉,扭動腰肢,跟在傅小天身後,裊裊登階走進府門。
  任燕飛不敢驚動,悄悄拍開兩個黑衣大漢受制的穴道,也自進入府中。
  石階下,只剩下垂手怔立的德貝勒……
  夜色深沉,紫禁城中萬籟俱寂。
  -鉤冷月,靜靜地懸掛枝頭。
  神力侯府沐浴在一片略顯昏暗的月色裡。
  今夜的神力侯府中,似乎有異於往日,顯得特別靜,靜得出奇。
  四下聽不到一絲聲息,有的只是樹叢中輕柔夜風拂動細枝,所發出的簌簌聲響。
  整個神力侯府內也看不到一條人影,但如果仔細地看,花樹叢中,亭、台、樓、榭的暗影內,卻到處都是憧憧人影,潛伏著許多威猛的黑衣大漢。
  這些,顯示出戒備森嚴。
  後院小樓中,紅燭高燒,珠簾低垂,由外內望,無法窺見樓內有何動靜。
  其實小樓內,神力威侯傅小天憑幾端坐,左手捋髯,右手執書,似乎正全神貫注於一部「春秋」中。
  神態肅穆中適著悠閒。
  唯一和往日不同的該是他勁裝未卸,與幾頭橫放一柄斑斕長劍。
  夜涼如水,時間在寂靜中悄悄地遭過……
  驀地,梆柝聲劃破夜空,更鼓敲出了二更。
  就在這時候,庭院中霍然響起一暴喝:「什麼人?膽敢夜闖侯府。」
  暴喝過後,隨即又復歸於寂然。
  傅小天像一尊石像,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片刻後,小樓下有人恭謹揚聲道:「稟侯爺……」
  余話猶未出口,博小天已然放下手中「春秋」,急急道:「請客人上來。」站起身子。
  樓下恭應了一聲是.隨即,橙梯上響起步履之聲,緊接著小樓內走進一個蓬頭垢面、衣衫檻樓、鬍鬚如蝟的中年化子,睜著一雙滿佈血絲的眼睛,向著傅小天微微躬身為禮。
  來的赫然竟是那丐幫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
  博小天含笑迎了過去,執起郝元甲雙手:「閣下,辛苦你了。」
  郝元甲神情恭謹,微挑雙眉:「不敢,能蒙侯爺差遣,丐幫深感榮寵。」
  「差遣?」傅小天濃眉微皺:「郝獅子,你這豈不是罵我,像這樣,以後找還敢勞動大駕麼?咱們相交已非一日,對我,你應該瞭解得很清楚,你是我朋友,朋友用不著來這-套,丐幫眼中不會有神力威侯這四字頭銜,我能勞動你,憑的是傅小天這三個字,說得更明白點,是靠著夏夢卿的面子,因此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來,放輕鬆點,咱們坐下談。」拉著郝元甲向几旁走來。
  威侯鐵腕,容不得郝元甲推拒,他望著傅小天那豪邁隨和的神色,頗為窘迫地赧笑說道:「侯爺,我謝座了,我覺得你有點言之過重,雖然我聽侯爺差遣並不是因為當朝的神力威侯。
  卻的確是敬佩侯爺你英豪蓋世,作風超人,可絕非看在你和夏大俠交稱莫逆分上,這一點,我不得不說明。」
  傅小天濃眉微軒,一笑說道:「好啦,有完沒完,郝獅子?不管你衝著誰,總之丐幫對我大義伸手,鼎力相助,這個你總不能否認,是吧?」
  郝元甲濃眉一挑,還待再說,傅小天卻已輕輕一掌拍上他的肩頭,微笑說道:「閣下,你忙了一天,晚上跑到我這兒來,應該不是為了和我抬槓的吧?」
  郝元甲不便再說,只好赧然一笑,道:「侯爺,我這就向你稟報……」
  隨即皺起雙眉:「未出你所料,這次潛來帝都的,雖不能說是已傾布達拉宮所有高手,但為數的確不少……」
  傅小天點點頭,微笑接口:「除了號稱黃衣四尊者的那幾個,還有些什麼人?」
  郝元甲神色越顯凝重,道:「八大喇嘛、十二殿、三十六壇各出其半,連同黃衣四尊者一共是三十二名番僧,而黃衣四尊者還只是這三十二名番僧中身份最低者,由此可知,其他各僧的功力一定比他們更高。」
  傅小天笑容擻斂,蹙眉點點頭道:「以我日間觀察所得,似乎還不只此數。」
  「侯爺高明!」郝元甲道:「千毒門已現燈使,據此推斷,斷不會就這兩人,另外,布達拉宮二流喇嘛尚未計算在內。」布達拉宮高手已出其半,再加上神秘詭譎、殘忍毒辣的千毒門,以及那難以數計的二流喇嘛,布達拉宮何異已傾巢來犯?
  問明這種情勢,縱然傅小天鐵膽傲骨,英豪蓋世,身具莫測功力,也不禁心神震動,大為動容。他默然不語,沉吟良久方始恢復他那超人鎮定,淡淡一笑,道:「都來了也好,本未出我所料,可笑皇上和那些大員們猶在夢中而不知大禍之將至……這麼看來,今夜委實不宜力敵,只有採取我那非不得已,不肯輕易採取以備萬一的下策了。」
  話鋒微頓,揚眉又問道:「看見莫洪他們幾個麼?」
  郝元甲呆了一呆,惑然道;「怎麼?侯爺以為……」
  「不!」傅小天搖頭說道:「羅剎諸君心高氣傲,絕不會就此俯首認命供人驅使,也不會受人延攬,我擔心他們會趁火打 
  郝元甲道:「聽說莫、單、衛三魔早離北京。」
  傅小天道:「焉知這不是故佈疑陣,聲東擊西?我寧願證實他們現在北京,這些人俱都心智深沉,陰狠狡詐得可怕,對付他們三個,只怕要和對付那些布達拉宮的數十密宗高手,付出同樣的精力和代價。」
  面對高明,郝元甲只有為之心折,深為歎服,肅然點頭,道:「侯爺高見,郝元甲現在請令,若是莫洪等三魔屆時突現,並果然有所圖謀,可否由我負責應付?」
  傅小天環目中異采閃動,難掩心中激動,對於誠懇好意,他只有點頭:「郝獅子,傅小天生平從不欠人人情債,除了夏夢卿,你是第二個,我不敢言謝,你也不會喜歡聽,就這麼辦。不過,我希望你別和他們正面衝突,只須設法把他們引開去,越遠越好,待我料理好這邊,再去招呼他們。」
  郝元甲自然聽得出傅小天是不願因己累人,使丐幫遭到任何損傷。而事實上,他也清楚,就是煩出丐幫北京分舵全部實力,也未必能與昔日羅剎三君對抗,滿含感激地望了傅小天-眼,咧嘴笑道:「侯爺,郝元甲敬遵令諭。」
  傅小天揚眉笑道:「別開玩笑了,現在,我想聽聽對方的佈署情形。」
  「他們談不上什麼佈署,侯爺。」郝元甲道:「他們只準備分出一部份人,赴侯爺今夜三更萬壽山巔之約,另一部份,則按兵不動,似有所待。」
  傅小天濃眉突皺,沉吟說道:「你可知道赴約的是哪些誠,手撫郝元甲肩頭,淡淡一笑道:「老弟,用不著瞞我,傅小天雖屬滿人,任職當朝,卻不是人間賤丈夫,們你我縱是朋友,立場畢竟有點不同。我適才說過,事關滿朝,你沒有伸手出力的義務,甚至可以站在他們那一方;不過老弟,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事情不如表面的那麼單純,這次興風作浪的不是發於民間,而是另有異族心懷叵測,誘惑一些野心人物,從中加以利用,意圖坐收漁人之利。」
  郝元甲心弦震動,血氣翻湧,久久未能答話。
  傅小天環目輕注,一笑又道:「好啦,老弟,這種討厭的話兒就此打住,天時已經不早.三更將屆,你請回吧!深夜客來.
  我連茶都沒有準備,委實太以怠慢。」收回那隻大手,緩緩站起身子。
  郝元甲隨著起身,神色已趨平靜,滿佈血絲的雙目凝注傅小天,惑然問道:「侯爺,你真的就這般地只身前去赴約?」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約由我訂,大丈夫豈可失信於人?」
  「那麼大內……」
  傅小天大笑接口道:「老弟不用擔心,我早已有佈置,九門提督府人手已全部調入大內,加上大內侍衛,諒來可保一時無虞。」
  郝元甲還想再說什麼,幾次欲言又止,終於微微躬身。
  「那麼,我告辭了。」轉身走向樓前窗邊。
  傅小天送至窗邊,揮手笑道:「老弟好走,恕我不遠送了。,』
  郝元甲道:「不敢當,侯爺留步。」身形拔起,電射而去。
  望著郝元甲背影遠去,傅小天臉上強持的鎮定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無限凝重:「禍起兩端,顧此失彼,我分身乏術,這該怎麼辦,這……」  。
  突然.他濃眉挑煞,環目暴射寒芒:「我原想息事寧人,不願意看到血濺帝都,如今你們既然這樣逼迫我……」
  剎那問,神色忽又一轉肅穆。砰然一聲,面西跪下下:「小天身為人臣,情非得已,恩師恕宥。」
  一躍而起,回身抄起幾上長劍,大步下樓而去,
  朔風呼號,塵沙蔽天。
  這是關外大漠習見的景象。
  這天傍晚時分,風沙特別猛烈。
  驀地,如泣的風聲中,傳來一陣轆轆車聲,緊接著,便見如霧黃塵內,由一座土崗轉角處,緩緩出現了一輛雙馬篷車與一人一騎。
  那輛馬車,厚厚油布製成的車簾低垂,遮掩得密不透風,在高低不平的黃土路上,不住地顛簸晃動,車蓬上滿積的黃塵。隨風飄逝,但隨即又布正了新的一層。
  車轅上,趕車的車把式,是個身形略顯拘樓的瘦削者者,衣領翻起,一頂風帽拉得低低的,幾乎遮住了整個臉孔,只能看到頷下一部銀髯.而那本該銀白的美髯,也圍染滿塵沙而變成了黃色。
  另外的一人一騎,緊靠馬車之旁,是一匹毛色白裡帶黃的健馬,卻似因經不起長途跋涉,千里奔馳,顯得有點疲憊不堪, 失去了應有的神駿。
  馬鞍兒的人,是位俊美絕倫的文士,一襲白色儒服不僅好像多日未經換洗,佈滿塵垢,而且多處殘破,血跡斑斑,血跡已早黑紫,顯然為時已久。
  他入鬢劍眉緊鎖,星目黠然無光,俊美的臉龐清瘦憔悴,一片慘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得可怕。
  本來讀書人體質贏弱,怎經得起長途勞頓,千里風霜?
  他和車轅上那駝背老車把式一樣,也緊閉著嘴,默默地策馬趕路。
  也許是風沙太大,一開口便滿嘴黃沙。
  夜幕,垂得更低,風,終於有點轉弱了。
  黃塵漸漸靜歇,衣袂也不再拂動,可是,這老少兩人仍然沒有-人開口。
  這荒涼、遼闊的原野裡,一時顯得十分寂靜,自然,那車輪聲,馬蹄之聲也就越發清晰,可以傳出很遠。
  但不久之後,驀地,一個無限甜美的聲音突然劃破了寂靜,為這荒涼、遼闊的原野,平添一分生氣;這甜美的聲音,輕柔地透過厚厚低垂的車簾,傳自車內:「夏大哥,風停了麼?」
  馬上白衣文士聞聲抬頭,隨即淡淡答道:「是的,夫人。」他似乎不願多說。
  車內一陣寂然,未幾又柔聲發問:「到了哪兒啦?天黑了吧?」
  白衣文士雙目呆呆前視,依然談淡答道:「天是黑了,夫人,前面就是呂梁山了。」
  車中人「啊」地一聲輕呼,好像透著驚喜,去又似難掩一點惆悵,低低說道:「好快,這麼說我們已脫離險地,再過幾天就到了?」
  「是的,夫人。」白衣文士微微地皺了皺入鬢劍眉:「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到北京了,只是,在我未把夫人送抵達侯府之前,我不敢輕言已脫離險境,而且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往北京……」
  「夏大哥。」車中人又一聲輕呼,生音有一點激動:「你能否像以前一樣,叫我小妹或梅霞?」
  白衣文士神情微震,身形一陣輕顫,而話聲更為冷淡:「事過境遷,夫人何必再提往事?如今,夏夢卿所護送的,乃是夏夢卿極為欽佩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車中忽歸寂然,過了一會兒,車中人又微帶哽咽地說到:「夏大哥,可以掀開車簾讓我透透氣麼?」
  白衣文士面有難色似乎有所顧忌,但終於轉過頭去向那車轅上駝背車把式道「老爹,偏勞一下。」
  老車把式沒有說話,神色卻極為恭謹,伸手掀開車簾。
  車簾啟處,車中人一身白衣,花容憔悴,烏髮蓬鬆,臻首半探,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噙淚的美目略做環顧,最後停留在白衣文士身上。
  正是那傅小天夫人薛梅霞。
  那白衣文士,薛梅霞口中的夏大哥,也自然就是宇內第一奇才,玉蕭神劍閃電手夏夢卿。
  入目他那一身為她所負的傷勢,為她所濺的血跡,清瘦的嬌靨上,像不久以前地,湧現一片憐惜、感激、歉疚之色,以及一些複雜難解的束西,顫抖著失色香唇,無限柔婉地輕聲說道:「夏大哥,你……可覺得好些了麼?」
  夏夢卿沒有看她:「多謝夫人關注,我現在很好,傷勢已無大礙。」
  「夏大哥,你何必瞞我?」她聽得出他那勉持平淡的聲調,也深知夏夢卿傷勢不輕,短期內絕對無法痊癒;強忍心中如絞悲痛,卻忍不住垂下早已孕滿眼眶的淚水:「你該記得,受先父母的熏陶,我也頗懂一點醫道,你的外傷也許已無大礙,內傷卻斷非短期內可以復原,普天之下,誰能使你負傷如此?這是第二次了,又是為了我,上次也許值得,這次你實在不該來的。
  夏大哥,你知道我有多……」
  「夫人!」夏夢卿突然側首輕喝,聲音有點顫抖:「天時不早請早些安歇,路程尚有數日,再下去,夫人會支持不住。」
  「不!」薛梅霞連搖螓首,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肉體上的任何痛苦,我自信能忍受得了,也支持得住,唯-使我受不了的,是你這令人心碎的稱呼,我求你改一改,我求求你。」
  夏夢卿身形驟起一陣極其輕微的抖顫,對她這幾句話恍若未聞,也沒有說話。
  薛梅霞那失色香唇,一陣劇烈的抽搐。為免徒亂心意,她只有轉移話題:「夏大哥,我可以聽聽你如此急著趕抵北京的理由麼?」
  夏夢卿早已恢復平靜,點頭淡笑道:「很簡單,這次我們得能脫險,可說十分僥倖,因為布達拉宮大部份的密宗高手均已 外出他往,否則後果實難想相。而那些密宗高手外出他往的目的當是北京,他們的用心很明顯,傅小天雖然英豪蓋世、神功莫測,但一個人的能力到底有限,我擔心他不能兼顧;再說護送夫人,肩負重大,布達拉宮不會就此甘休,沿途難免再有驚險,能早一日把夫人安然送同侯府,我的責任才算完了,不然……」
  薛梅霞突然接口,竟然出奇的平靜:「夏大哥怎不說想早一點擺脫我,免得『觸人』傷情?」
  夏夢卿神情一震,鎮定地道:「夫人,你想錯了,夏夢卿早已心如止水,再難揚波,我說過,我送的只是傅侯夫人,對朋友之妻,我無須有此顧慮。」
  他答得很高明,可是薛梅霞卻仍不放鬆,說得也毫不遜色:「是麼?我以為一個人的身份可以改變,但我究竟還是薛梅霞,這個應該永遠也變不了。」
  夏夢卿皺眉強笑:「夫人探具辯才,我自認不如,不過夫人如今是傅侯夫人,當不會有錯,這也是永遠變不了的……」
  話聲方落,強持的笑容未歇,突然目射逼人寒芒,眉挑重煞,怒聲冷哼:「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不相信殺不盡你們。」
  話聲微頓,威態一斂,輕喝道:「夫人請坐好,老爹,垂簾。」
  夏夢卿人雖受傷,功力猶在,薛梅霞心知他必有所見,立把螓首縮回車內。
  車轅上,佝僂的年老車把式從容放下車簾,繼續趕著馬車馳進,竟然一絲驚慌之色也沒有。
  轉瞬間,遠處蹄聲急遽塵頭大起,暮色中,十餘匹高頭大馬,疾如風馳電掣一般飛捲而來。
  馬,是清一色的蒙古種罕見神駒,鞍上,則俱是身軀高大、剽悍兇猛的黃衣喇嘛。
  容得喇嘛們迫近十丈,夏夢卿突然桃眉揚聲:「老爹,護住馬車,我沒有工夫和他們多說廢話。」
  話落,人起,身形倒射,有如銀虹劃空,直撲逼進車後的十餘來騎。
  只見白影飛閃,連聲砰然,十二個黃衣喇嘛已有十個墜鞍落地,一陣滾翻寂然不動。
  十匹空鞍座馬,昂首長嘶,鐵蹄飛騰激起滿天黃塵,向茫茫暮色中四散奔去。
  另外兩個喇嘛幸保性命,卻仍不逃走,一左一右,撥馬衝近馬車,同發獰笑,就待揚掌。
  驀地忽聞豪笑震天,車轅上那身形佝樓、老態龍鐘的車把式,長鞭怒卷,疾如靈蛇,分點二喇嘛胸前大穴。
  出手之快,認穴之準,堪稱當世罕見。
  兩個喇嘛怎料得到區區一個老弱的車把式竟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兩聲悶哼,應鞭落鞍,又是兩匹空鞍健馬狂奔著消逝於暮色中。
  佝僂老者斃殺兩人恍若無事,剛剛收鞭,夏夢卿也已折身落回馬上,右掌撫胸,一陣急喘,面色更形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他內傷未癒,哪堪再動真力?尤其是像如此般足不沾地的凌空搏敵。為了護衛薛梅霞的安全,他不得不拚死出手,枯禪掌威力無倫,天龍身法冠絕宇內,但這兩種神功也最耗內力,雖然斃殺十個喇嘛於剎那間,可是如此一來,他那本就極重的內傷,又加重了一分。
  車轅上,那佝樓的老車把式目睹夏夢卿的傷情,難掩心中重憂,目射關切之光,輕歎說道:「夏大俠你的傷勢……」
  夏夢卿強忍痛楚,連忙揮手向他示意。
  無奈為時已晚,車簾掀處,薛梅霞已探出螓首,珠淚如泉,香唇劇顫悲聲說道:「夏大哥,你,你叫我如何心安……」
  夏夢卿神情一震,大為不忍,改了稱呼,強笑安慰道:「小妹,別這樣,我很好,一點傷勢,別擔心,沒有什麼……」
  雖然改了稱呼,卻並未能使薛梅霞感到絲毫慰藉,反之,那有氣無力的微弱話聲,已使她心碎片片、柔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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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13:27:35 |只看該作者
  玉簫神劍閃電手宇內第一,叱吒風雲睥睨武林,豪情萬丈氣吞河岳,除了八年前南荒一次會戰,蹈陷負傷之外,何曾遭到過任何挫折?但如今他心靈與肉體兩方面,卻同時受到無形有形的兩重巨創,這都是為了她,為了古往今來,無人能解的一個「情」字,面在「情」字上,她又給了他什麼?一時羞愧難當,芳心中百味俱陳,再也按撩不住,突然埋首車欄,失聲痛哭起來。
  夏夢卿身形一陣微顫,不知是肉體上的傷痛,抑或是那心靈受到撞擊,忍不住地發出一聲悶哼,卻仍強露笑容,笑得令人心酸:「小妹別這樣好麼?這樣於我傷勢無補,反更令我難受。」
  薛梅霞聽若末聞,依然埋首痛哭不已。
  夏夢卿慘白的臉龐上,浮起一片難以形容的神色,緩緩地轉過頭去,失神落魄地,呆呆地望著前方。
  車轅上,那掌車老駝子,對眼前情形不聞不問,生似置身於另一世界,佝僂著瘦削的身子,默默地趕著馬車。
  這荒涼、遼闊的原野上驟歸沉寂,也更淒涼,只有那陣陣令人斷腸的哭聲隨著夜風遠揚。
  漸漸地,薛梅霞哭聲越來越低,變成了低聲飲泣,似乎已是欲哭無淚。
  胸中積壓已久的鬱結,也似乎隨淚水發洩廠不少,終於,她緩緩地抬起了螓首,烏雲更形蓬鬆,美目業已微紅,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淚珠,幾分嬌弱,無限淒楚,令他觸目魂銷:「夏大哥萬勿生氣,我無意惹你心煩,實在是情難自禁。」
  夏夢卿緩緩轉過目光,停留在那梨花帶雨的憔悴臉龐上,目光中好似有物閃閃發光,一笑說道:「小妹別這麼說,我什麼時候怪過你?永遠不會,我剛才沒有再勸你,那是因為我也想讓你趁此機會盡情發洩一下,這些日子來,你受的委屈太多了,悶在心裡反而不好。掃興的事兒,咱們永勿再提,帶著淚水,眼睛紅紅地回去見傅侯,這樣我擔待不起,時已不早,原野風大露重,早點休息吧!」
  最後幾句話兒,近乎詼諧,笑得也很開朗,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笑得多麼勉強。
  薛梅霞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夏夢卿這時已收回目光又轉向前方,她那失色雙唇微微地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終於退回車簾內。
  功力雖減,目力猶健,何況還有那昏暗的星月之光。
  入目堪憐,薛梅霞已似受不了長途行車勞累,再加適才哭得聲嘶力竭,在車身顛簸搖晃中,不知何時已然昏昏入睡。
  秀眉輕鎖,憔悴嬌靨上淚漬猶存,似乎睡夢中又淒惋哀絕地流過傷心之淚。
  婉約嬌軀微微曲蜷,顯然是因為衣衫單薄,不耐秋夜寒涼。
  夏夢卿輕輕一歎,探身拉過車內一襲風氅,小心翼翼地為她蓋上,凝注那張嬌靨良久,才緩緩放下車簾,馳了開去。
  就在這個當兒,他突然又有發現,轉向車轅上老駝子,星目寒芒連閃,挑眉冷笑:「老爹……」
  「我聽見了。」車轅上老駝子點頭接口,話聲中難掩心頭重憂地接著說道:「猶在里許之外,是不是還很難說,夏大俠不宜再動真力,老駝子不自量力,拚命效命。」
  夏夢卿略作沉吟,微笑點頭:「好多年未睹大漠駝叟無影神鞭之威,適才那一手太快,我正在遺憾未能盡飽眼福。」
  車轅上老駝子咧了咧嘴,銀髯顫動:「無影神鞭,威震大漠,但那只是大漠,比諸中原武林,那地方實在太小,假如再當著夏大俠之面……老駝子這條鞭就更要變成提不起的爛草繩了。」 
  入耳這輕鬆詼諧的話兒,夏夢卿禁不住啞然失笑。
  老駝子話聲方落,突然抖色一變,目射奇光,凝注前面遠方:「老駝子業已聽出來人只有兩個,功力俱都不弱,猶在老駝子之上。」
  夏夢卿雙目突現異采,挑眉笑道:「老爹好俊的聽覺,這兩人所用身法我聽來頗為熟悉,只怕老爹的無影神鞭不能大展神威,我也飽不成眼福了……」
  話未說完,遠方那茫茫夜色中,已現出兩條淡淡人影,昏暗月色下看去,直如隨風飄來的兩縷輕煙,身法之快世所罕見,也錯非是宇內第-的夏夢卿與那毫不起眼的風塵異人無影神鞭大漠駝叟,換了別人,縱然竭盡目力也難有所見。
  夏夢卿注目遠方來人,淡笑發話招呼道:「佛門禪功,道家心法,來人莫非霍、岑二弟。」
  話聲不大,相隔也足有半里,但遠方那兩條人影卻似已有所聞,同發龍吟長嘯,身形如疾,直如劃空長虹,一閃已至近前。
  車馬倏停,夏夢卿含笑離鞍,馬車之前微風颯然,一個衣黑、人黑,全身俱墨的精壯少年和一個身著青衫的俊美書生聯袂射落。
  足方沾地,黑衣少年便大步奔過去,一把抓住夏夢卿雙手,萬般激動,無限歡欣地叫道:「夏大哥,多年不見,差點沒把我和小岑想死,設非適才夏大哥神功傳話……」
  青衫書生閃身上前,沉聲喝道:「小霍,放手!你難道沒有看出夏大哥身負極重的內傷?」
  黑衣少年這才注意到夏夢卿那色呈慘白憔悴不堪的瞼龐,與那殘破儒衫上的斑斑血漬。倏地收手,霍然變色,垂首說道:「夏大哥,原諒我無心,並恕我兩人接應來遲。」
  夏夢卿目注青衫書生,皺了皺眉,笑道:「小岑,你怎麼們然難改你那多嘴的脾氣?」
  話鋒微頓,伸手反握住黑衣少年雙腕,含笑道;「小霍,別難過,我們交非泛泛,誼同手足,你不該這麼說。身在武林,難免搏鬥,哪有不負傷的?夏大哥又豈會在意這區區傷勢。若說接應來遲,那該怪我沒有事先通知……」
  黑衣少年突然抬頭,目射奇光濃眉挑煞:「夏大哥神功舉世無匹,我不相信那些番和尚能傷得了你,有機會,我必要……」
  「你也想鬥鬥密宗高手,是麼?小霍和小岑一樣,你也末改火爆性子。」夏夢卿含笑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霍,不可坐井觀天把我捧得太高,須知捧得高、掉得重,密宗我見識過了,果然不凡,能全身而回,已屬萬分僥倖,不過,小霍也不要難過,我身中三記大羅印,布達拉宮卻賠上了十大高手和許多二流喇嘛,應該很划得來了。」
  大羅印密宗秘技絕學,掌力陰柔歹毒中者無救,夏夢卿幸好有大靜神功護體,但身中三掌,也難免受了內傷,而且受傷的程度,頗為嚴重。
  青衫書生神情大震,急形於色,突然接口道:「夏大哥,大羅印非同小可,你怎能……」 
  「小岑!」夏夢卿一聲輕笑,道:「何必這麼大驚小怪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你們放心,夏夢卿若是死在大羅印下,豈不辜負了那宇內第一的頭銜?來,讓我替你們引見一位前輩。」
  向站在車旁的老駝子微一舉手:「這位就是大漠駝叟無影有什麼顧慮,有話快說!」
  霍玄黑臉飛紅,頗為窘迫,摸著一雙大手,赧然笑道:「我口齒笨拙,辭難達意,夏大哥還是問小岑吧!」
  夏夢卿探深地看了他一眼,劍眉微揚,轉注青衫書生,含笑不語。
  岑參略一遲疑,目注低垂的車簾,沒有說話。
  夏夢卿睹狀瞭然,點頭笑道:「小岑,你很機警,車內是神力威侯傅小天夫人,薛梅霞,說來你應該知道她……」
  岑參仍然面有難色,示意夏夢卿離開車旁找地方談話。
  夏夢卿淡淡笑道:「昔年我不能分身馳援武當,便是因為作客薛家,彼此交稱知己,她不是一般世俗兒女,對她對我,不必有什麼兩樣,說吧!」
  岑參領悟絕世,一點就透,不再猶豫,立刻探懷取出一封函帖,雙手遞了過去。
  夏夢卿接在手中,略一注目笑容盡斂,神色驟轉靛重,目光投向岑參,蹙眉問道:「這,你接自何人之手?」
  岑參俊面微紅,赧然說道:「不認識,一個黑衣人送來就走了。」
  夏夢卿皺了皺眉:「什麼時候接到的?」
  「半月之前。」
  夏夢卿沉吟著說道:「時間不差,該是我離開斷魂谷以後,到達布達拉宮之前,他們行動很快,有點令我佩服,我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意見。」
  岑參很鄭重說道:「武林帖非同小可,這件事更是關係重 侯,我只是敬他為人中英傑,雖然惺惺相惜,但彼此立場畢竟不同,更不會因為他而有所顧忌。我要你們置身事外,回去閉門讀書,自然有我的道理在,否則我期待多年,怎會放棄這大好時機?但這道理,目前我還不願說明,而且也沒有告訴你們的必要,我只要你們聽話。小霍,他暴躁而容易衝動,你比他冷靜得多,我以為你應該瞭解我的苦心……」
  後面的話,說得有點激動,也因此牽動了傷勢,一陣微微輕喘,住口不言。
  霍玄的頭,垂得更低。
  岑參卻滿面愧歉不安地毅然答話:「夏大哥頂天立地,奇男第一,我不該有那種瀆冒不敬的想法,不敢再問理由,我和
  小霍聽話就是。」 
  夏夢卿蒼白憔悴的臉龐上,浮現一絲談淡笑意,笑得很安慰,目射友愛,微微點頭:「那麼,這帖子放在我這兒,你們走吧!」
  岑參星目凝注,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夏大哥,我和小霍這就遵命告辭,只是你傷勢嚴重,我和小霍實在放心不下……」
  夏夢卿突然朗笑揮手:「鬚眉漢子丈夫氣.哪裡學來的婆婆媽媽女兒態?再不走我可下手趕了。」
  岑參、霍玄四目深注這位一身傲骨的夏大哥,淚光閃爍,終於同時揚聲:「夏大哥多多保重.莫使我兩人終日掛懷,寢食難安,恨會短離長,願早日見召。」躬身一拜,相率飛馳而去。
  夏夢卿再也難忍滿眼熱淚,向著夜空頻頻揮手。
  望著岑,霍兩小身形消逝不見,那憔悴的俊臉上.突然浮 差別,而且差別很大。如今置身此處,遙望那靜峙於晨曦下的太原城,在意識上,令人覺得已歸自異域,返回故土,輕柔的晨
  風中,似乎還微送帶土的芳香。
  夏夢卿仰首晨空,深探地吸了一口清氣,再呼出時,那心頭鬱結與大漠風沙,多日勞累,似已隨之盡消,那嚴重的內傷也好像減輕了不少,精神為之一振。
  獨孤奇聞聲側顧,雙眉微軒,彈丁彈滿身黃塵,也自心情一朗,笑道;「夏大俠,是否在太原略事歇息後再過太行山?」
  夏夢卿一時沉吟未語,旋即微微搖頭:「一日不到北京,我心中一日難安,請老爹繞過太原,逕渡太行吧!」
  獨孤奇聽得雙眉一皺,道:「由怔北京,至少還有數日路程,夏大俠不宜強持傷重之軀……」
  夏夢卿仍自搖頭道:「我心靈的負擔,遠較傷勢為重,也正為我傷勢很重,短時期內不能妄動真力出手,所以才急著盡早趕抵北京。能把傅夫人安然送回侯府,在我來說實比傷勢痊癒還要使我覺得輕鬆,否則,傅夫人萬一再有任何失閃,我便對不起傅小天。」  英雄肝膽,令人敬佩,不世至情,更是感人。
  獨孤奇悚然動容,銀髯皆顫:「夏大俠,能為你稍盡綿薄我已深感榮幸,如今卻更覺這趟千里駕車,再入中原沒有冤枉。這多天來,我領悟了不少,懂的事更多,看來跟在你這位宇內第一奇才身邊能得無窮好處,老駝子敬遵令諭,這就改道。」抖韁輕喝,一帶馬頭,避開官道,問著另一條岔路上馳去。
  這條岔路橫跨太行,原是晉冀兩省間的捷徑,可是天下 事,有時往往令人意想不到,夏夢卿如果聽從獨孤奇的話兒,在太原略事歇息再走,便可免去一場麻煩,這一改道緊趕,競反而欲速不達地遇上事端,耽擱了行程。
  就在轉入這條岔路不久,忽見遠遠地迎面走來了一名灰衣芒鞋的行腳僧人。
  行腳僧人足跡遍天下,化緣十方,這條路上雖然難見人跡.可也不足為怪。
  夏夢卿奇才第一。獨孤奇見識多廣,對此自然毫未在意。
  然而,當雙方的距離漸漸接近,行腳僧人容貌清晰入日之後,夏夢卿卻禁不住呆了一呆,「咦」了一聲,喃哺說道:「少林藏經堂住持怎地輕下江朋,莫非……」
  少林絕學掌執武林牛耳,藏經堂住持更是身份極尊,獨孤奇聞言神情一震.不由也凝神向前望去。
  但見百丈外那位行腳僧人,雖然年事頗高,卻健步如飛,銀輯飄拂,寶相莊嚴,隱隱有種懾人威力。
  收回目光,轉注夏夢卿,軒眉說道:「如果老駝子料得不差,這位少林藏經堂住持輕下江湖,必也與岑、霍兩位所接獲的武林帖有關。」
  夏夢卿輕蹙劍眉,點頭未語。
  說話間,雙方相距已只有二十丈,行腳僧人此刻亦有所發現,神色問突然難言驚喜,倏然住足,合十退立道旁。
  獨孤奇咧嘴一笑,道:「看來老駝沒有料錯,麻煩來了。」
  車馬馳行甚速,話落時,已至那行腳憎人附近,行腳僧人突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請稍留俠駕。」
  末等夏夢卿指示,獨孤奇已徑行勒韁控馬停車。
  馬停車止,夏夢卿就鞍上拱手含笑道:「荒郊野徑,得遇佛門故人,欣喜何似,大和尚別來無恙?」提真氣,飄身高鞍,牽動傷處,胸口一陣抽痛,他不禁微微皺了皺劍眉。
  行腳僧人正是那少林藏經堂住持大慧禪師,聞言肅然躬身道:「峨嵋金頂拜別迄今,數易寒暑,施主猶能記得貧衲,貧衲好不榮寵,峨嵋初瞻神儀,今日再睹風采,此生可以無撼了。」
  夏夢卿輕笑接口:「大和尚太謙,彼此既屬故識,何須如此?容我請教,大和尚喝令停住馬車,似乎非為招呼把晤,莫非有何見教麼?」
  「貧衲不敢!」大慧禪師再次躬身,莊容說道:「貧衲所以斗膽請施主暫留俠駕,實是有所稟告。」
  夏夢卿立即心中瞭然,微微一笑道:「那麼,大和尚是有意相尋,並非逆旅不期巧遇了?」
  大慧禪師神情微震,毅然點頭:「施丰神目,貧衲怎敢妄言.如今找尋施主者,豈只貧衲一人?諸大門派,天下群豪莫不踏遍四誨、窮搜八荒。」 
  夏夢卿「哦!」了一聲,挑眉笑道:「這樣看來,事非小可,但我不明白諸同道因何為區區一人而勞師動眾,大和尚可否告?」
  大慧又一躬身,肅然說道:「施主請恕貧衲斗膽,此事關係重大,貧衲不敢擅自進稟,容貧衲請敝掌門人趕來面陳。」
  夏夢卿呆了一呆,隨即恍悟:「貴教掌門人莫非就在左 近?」
  大慧禪師點頭道:「施主高明,敝掌門人與各派掌門人,以及天下群豪,此刻大部份均在太原。」
  夏夢卿雖然急著趕路,但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當下只有答允等候,淡淡一笑,道:「那麼,大和尚請!」
  大慧禪師不再說話,突然仰首發出一聲長嘯。
  少林絕學,佛門禪功,果然不凡,聲似龍吟直透雲霄歷久不散。
  嘯聲未落,太原城方向立即也劃空傳來一聲長嘯,聽聲音,功力竟與這位少林藏經堂住持互為伯仲,不相上下。
  劃空傳來的嘯聲猶白縈耳,遠遠地便見太原城頭之上,一連騰起數十條人影。
  飛掠縱躍,有如飛蝗快捷如電,轉瞬間,已來至百丈之內。
  夏夢卿目力如神,早已清楚地看出,這數十人中,為首一憎年事甚高眉須俱白,身披一襲大紅袈裟,步履之間穩穩從容,正是那當今少林掌門,大悲撣師,緊隨大悲禪師之後的是童顏鶴髮,得道全真,武當掌教無為道長,與其他各門派掌門至尊。
  再後面,是少林四大護法,各堂住持,武當七劍以及各門派輩分最高的-流高手。
  其中竟然還有不歸谷的端木少華、天龍堡的齊振天與另外五莊四寨之主。
  全是領袖一方的人物,聲名卓著的絕頂高手,可以說,當今武林精英,已盡數薈萃。武林帖果然已傳遍宇內,震動天下,夏夢卿不由心頭暗震,深蹙劍眉。
  一丈外,群雄相繼住足,大悲禪師顧不得理會道旁合十躬身相迎的藏經堂住持大慧禪師,大步趨前,肅然合十,向著夏夢卿微微躬身為禮,道:「再睹風采,足慰平生,施主別來可好?」
  夏夢卿雖然武林輩分極尊,較諸大悲禪師猶高一輩,但人家究竟是一派掌教身份,而且他也索性謙恕,自是不會托大,當下忙自還禮說道:「托掌教洪福,夏夢卿尚稱粗健。」
  大悲禪師躬身合十再拜:「峨嵋金頂,施主仗義維護,神龍一現,貧衲末及言謝,忐忑迄今。月前北邙斷魂谷中,大智師弟又蒙解救,貧衲感同身受,謹此一併謝過。」
  「掌教言重,夏夢卿愧不敢當!」夏夢卿淡笑說道:「峨嵋我只為護寶,北邙也不過適逢其會,若說言謝,只有使我汗顏,掌教萬勿耿耿於懷。」
  他這裡話聲方落,群豪中又走出那位高年全真,武當掌教無為道長,肅然稽首:「八年前,施主頒下珠符令,差人馳救武當,逐退羅剎諸凶,挽敝派於浩劫,隆情高義,貧道亦補致謝忱。」 
  顯然,這位武當掌教所說的,乃是指昔年羅剎教為了遮天下人耳日,便於潛往峨嵋盜取三聖遺寶,大舉侵犯武當,霍玄、岑參受命珠符令,聯袂馳援武當之事。
  夏夢卿忙自還禮,淡淡一笑道:「事隔多年已屬陳跡,掌教何必還要提起?且盡綿薄者另有其人,我不過從中傳話而已,怎敢當掌教一個謝字?」
  無為道長白眉微軒,目光疑注,滿含感佩道:「施主不必謙遜,岑施主道聖高足,由於乃師與敝教的一點怨隙,對敝教仇視猶恐不及,若非施主頒以珠符令,岑施主絕不會暫置積怨,義施援手;而設非岑施主駕臨武當,挽敝教一劫,道聖一脈與敝教之間的積怨也永無化解之日,如此大恩大德,敝教世代感戴,貧道終身難忘。」又一稽首,飄然退回。
  看來,無為老道對昔年岑參被迫馳援武當之事,頗為自知,他的話說得不錯,岑參為三聖中大木真人傳人,昔年大木真人被武當拒於教外,一怒下山,曾誓言終生不入武當,徒承師怨,若非礙於珠符令,岑參斷不會對武當施予握手,而若非岑參暫置積怨,義施握手,也不會使武當五老愧疚俯首,盡釋前嫌,論因說果,功德自應歸夏夢卿一人。
  無為道長方退,接二連三地又有少林羅漢堂住持大智禪師、不歸谷少谷主端木少華、天龍堡主齊振天等人,越眾而出懇摯致意。
  為的是北邙斷魂谷內得以保全聲名,脫險生還。
  夏夢卿不是施恩望報之人,而且他也不認為那些舉手之勞的事便是施恩,不過人家施然感恩圖報,誠懇致謝,他也只有一一還禮遜辭,應付過去。
  待得諸人都退回大悲撣師身後,他方始暗暗透了一口氣,目注那似為群龍之首的少林掌門人大悲禪師道:「禪師以一派掌教之尊下江湖,偕天下群豪遍搜宇內,相尋於我,想必定有見教,如今是否可以示下了?」
  大悲禪師神色一轉肅穆,目光輕掃車轅上的獨孤奇及車簾低垂的車廂一眼,壽眉微皺,說道:「貧衲斗膽,可否請施主借一步說話?」
  顯然這位少林掌教有著與昨夜岑、霍二小相同的顧忌。
  夏夢卿心中瞭然,淡笑搖頭:「掌教不必有所顧忌;我忘了奉告,駕車的這位前輩,掌教不會陌生,大漠駝叟無影神鞭……」
  人名樹影,大悲禪師聞言驚然動容,立即合十致歉道:「原來是獨孤大俠,貧衲眼拙,多有得罪。」
  獨孤奇車上拱手,咧嘴笑道:「掌教大和尚不必客氣。」
  夏夢卿一指車簾低垂的車門,道:「車內,乃是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夫人……」
  大悲禪師神情一呆,霍然變色。
  夏夢卿視若無睹,接道:「她本武林兒女,昔年薛家雙龍一鳳,掌教想必也該有個耳聞,若是信得過我,也請不必有所顧慮。」
  大悲禪師仍然面有難色,猶豫難決。  』
  夏夢卿劍眉一挑,笑道:「掌教既然信不過我,何必相尋?……」 
  大悲禪師忙自合十,道:「施主言重,貧衲焉敢信不過施主?實在此書關係太以重大,車中人雖然也是武林兒女,但她如今究竟已是滿……」
  一觸夏夢卿那已透不悅的逼人寒芒,任他身為少林掌門人,佛門得道高憎,名重宇內,也不禁心頭微懍,倏然住口。
  夏夢卿星目凝注,淡淡一笑道:「緣慳一面,身份特殊,我不敢怪掌教對她有所顧忌,然而,我卻以為掌教不該信不過我。掌教若執意不願明示,我絕不會強人所難……其實,諸位來意,我已略知大概.掌教因她而有所顧忌之事,當是為了一張遍傳宇內的武林帖……」
  大悲禪師心神驟然一震,滿面詫異之色地望了他半響,毅然點頭說道:「施主既然已經知道了,那是再好不過……」
  猛有所觸,目注低垂的車簾,變色接道:「貧衲斗膽請教,傅夫人,她也知道麼?」
  夏夢卿含笑點頭:「我所知道的事,從不瞞她……」
  大悲禪師大吃一驚,兩道白眉方自拽起。
  夏夢卿一笑又道:「她雖然身為滿族皇室貴眷,卻曾勸我參與帖中所倡之事,共襄盛舉,這應該可以證明她仍是我漢家熱血兒女,與眾不同。」
  大悲禪師暗吁一口大氣,慈目凝注,似乎信疑參半,默然不語。
  他年老事故深,對夏夢卿這話自然不肯就此採信,但當著這位宇內第一奇才卻又不便說出口,故而乾脆來個閉口不言,這種做法委實高明。
  夏夢卿既稱宇內第一奇才,對此豈會看不出來,淡淡一笑,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全憑掌教。」
  大悲禪師面上一熱,忙道:「施主又言重了,貧衲豈敢……」
  夏夢卿揮手接口道:「我時間不多,也覺得爭論此事,不是正題,我想知道掌教等為什麼要找我?」
  大悲禪師神色立轉肅然,合十躬身道:「施主奇才第一,身懷珠符令,這等大事,非施主參與難期有成.故此貧衲邀約同道,遍尋宇內,想請施主出面領導我等,與發帖首倡者互相策應,共襄盛舉,事關公仇私恨,漢家榮辱,施主幸勿見拒。」
  一話直聽得夏夢卿心頭連震,卻劍眉深皺,道:「那是掌教獨垂青睞,過於看重,我卻自認後學末進,德能兩薄,不足擔當大任,再說眾英雄中不乏俊彥,掌教更是德高望重……」
  「施主!」大悲禪師肅然合十,懇摯陳情道:「貧衲適才說過,事關公仇私恨、漢家榮辱,非同小可,再說論才,施主稱絕宇內;論輩分,天下武林,無人比施主再高。珠符令出,四海服膺,施主是我等唯一領導人選,貧衲斗膽以為施主對此沒有理由遜辭。」
  「掌教誤會了。」夏夢卿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遜辭,也非懼於責任重大,而是另有我不能從命的原因在,我不但不能從命出面,而且還要奉勸諸位與我一樣地置身事外。」
  大悲禪師萬萬料不到他會如此說法,呆了一呆,詫異欲絕地道:「貧衲愚昧,不懂施主此語何意。」
  夏夢卿淡淡說道:「我知道各位一定會感到很詫異,我也很想做進一步地說明,只是如今言之未免過早,掌教若是信得過我言出有因,那麼就請偕眾英雄各回來處,莫再過問此事。」
  大悲禪師白眉雙挑,微微變色:「貧衲早想到施主所言必然有因.否則以宇內奇才如施主者,斷然不會做如是語,不過此次接到武林帖的非只貧衲一人,也非少林一派,貧衲斗膽以為,施主若不把那原因明示出來,不但天下英雄俱感失望,而且也難令天下英雄心服。」
  這話不錯,天下群豪滿懷熱血而來,旨在請他出面領導共襄盛舉,報雪公仇私恨,重振漢家聲威,豈是幾句寓意不明的話所能打發得了的?
  夏夢卿似乎無可奈何,略作沉吟,突然說道:「既然掌教這麼說,我不敢不讓各位有個明白。請問掌教,這件事系由何人發動?那武林帖上署名者為誰?」
  大悲禪師呆了一呆,道:「千毒門主。」
  夏夢卿點點頭,笑道:「那麼這原因就簡單了,月前北邱斷魂谷中的種種遭遇,各位想必記憶猶新,以千毒門主那種人物,用心叵測,是否能成得了大事,各位應該比我瞭解得更為清楚。」
  凶狠毒辣,觸目驚心,無影之毒,餘悸仍存,大悲禪師不得不點頭:「施主所言極是,天下英雄莫不有此同感,只是……他這次遍傳武林帖之舉,卻極為神聖、光明正大,我等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為了公仇,只有暫置私怨。」夏夢卿淡淡-笑,冷冷說道:「掌教這活本來不錯,只可惜掌教不知千毒門主也是一個受人操縱利用的可憐角色。」大悲禪師呆了一呆,一時無語。
  「無量壽佛。」武當掌教無為道長突然越眾而出,神情肅然地,微一稽首道:「施主請恕貧道斗膽,有幾件事兒.想請施主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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