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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彷彿能夠看到,薛梅霞被囚石室,憔悴淒楚盼望救援,令人斷腸心碎的情景。
他也能看到,夏夢卿揮簫仗劍浴血奮戰,隻身獨搏千百密宗高手的悲壯場面。
試問,想到這些,這位俠骨柔腸的血性奇男,如何還能安枕酣眠?
一聲遙遙傳來的雞啼,劃破黎明前的片刻寧靜,驅走了小樓上的漫漫長夜。
露盡清曉,東方微翻金霞。
傅小天推被而起,望著掛滿蠟淚的殘燭搖頭,一聲苦笑,披著夾氅周下小樓,信步向庭院中走去。
庭院中朝露迷濛,亭、台、樓、榭,恍若籠罩於輕紗中。
茸茸細草上,露珠兒晶瑩,輕柔的晨風拂過,一陣顫抖,黯然墜落。
這晨間的景色,清新、寧靜、美得出奇,可惜,傅小天卻是毫無欣賞的閒情逸致,他環目微紅,濃眉輕蹙,踏碎顆顆露珠,濕透是下權靴,負手徘徊於迷濛薄霧之中。
人的憂鬱,使這仙境般晨間美景,也感染上無限淒清。
那輕柔清新的拂面晨風,雖然使他心中鬱結稍解,卻未能掃盡那一腔的愁悶,而且見景思人,觸目情傷,反而更加重一分情思、惆悵……
意欲解愁,不想愁更愁。傅小天一聲輕歎,就想轉身返目小樓。
驀地寧靜綻開,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直抵府門之前,在這紫禁城的清晨,昕來份外響亮震耳。
侯府門前,縱騎直闖,來人身份可想而知。
傅小天剛一愕神,黑衣護衛任燕飛已是身形如電,疾掠而至,丈外駐足,施禮揚聲道:「稟侯爺,德貝勒……」
他話猶未完,走廊盡頭已自響起步履之聲,緊接著一個恍若銀鈴般,悅耳甜美嬌笑傳來:「任燕飛就是這麼討厭,咱們又不是生客,還通個什麼報嘛!」
「妹妹!」另-清朗話聲冷冷接口:「收斂點兒,惹翻了他,這趟熱鬧你就去不成了。皇上還怕他三分,你我最好老實些。」
一聲含著嬌嗔的輕哼,話聲頓寂,只聞步履聲。
傅小天皺了皺眉,向著任燕飛微一揮手。
任燕飛想也怕見來人,身形躬處,疾掠而退。
雕廊上倩影晃動香風襲人。一個身著大紅勁裝,蓮步輕邁如風吹楊柳般的美艷少女,和一個神采飛揚的錦服少年並肩行來。
紅衣美艷少女那晶瑩、白皙、修長的五指之上.繞著尺長馬鞭,情態無限嬌媚。
錦服俊美少年,則是背負雙手,舉止不勝瀟灑。
一眼瞥見庭院中負手卓立的傅小天,錦服少年首先大笑揚聲:「小天,你倒真會享福,外面都翻了天啦,你卻躲在府裡清靜……」
傅小天拒客不及,這時只有蹙著眉頭含笑迎上。
「我道是誰大清早驚人好夢,原來是貝勒爺賢兄妹駕臨,二位有何見教?」
錦服少年正是滿室宗親德容貝勒,紅衣少女不用說就是那深使傅小天頭痛的德勒之妹,德怡郡主。
傅小天話聲方落,德怡更自流波妙目雙翻,無限嬌媚地笑道:「聽見沒?哥哥,人家怪咱們不識趣,一大早就跑來驚他好夢呢!」
一轉妙目,凝注博小天,秀眉雙揚,吐氣如蘭:「怎麼?傅侯爺,難道非有事才能進你這神力侯府麼?我正想問你呢,回來了為什麼不差人告訴我一聲?」
入目她那萬種風情,傅小天只有蹙眉,淡淡-笑逭:「那豈敢,德怡邵主在那深宮大內且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何況我這小小的神力侯府。至於我回來沒有告訴郡主……我想請教,有此必要麼?」
德怡自幼生長權門,養尊嬌縱,誰敢對她這樣說話?
可是事情就那麼怪,德怡面對傅小天這位蓋世英豪、鐵錚奇男,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點也發不出脾氣來,她嬌顏微紅,白了博小天一眼,一跺玉足,貝齒輕咬地恨聲說道:「你是存心氣我,人家心念那位如花似玉,世稱奇女子的夫人安危,可是一番好意……」
傅小天淡笑接口:「好意心領,我承認唐突就是了。」
德怡猶待再說,德貝勒突然一聲朗笑:「好啦,好啦。你們兩個怎麼就像冤家對頭,一見面就頂嘴?說句公道話,小天,你忍心麼?自她聽說你單騎出京之後,茶飯不思寢食俱廢,就沒安穩過-天!」
德怡那張吹彈欲破的嬌靨上,英風盡掃,紅雲驟起,不勝嬌羞,頓足嗔道:「哥哥,你再說!」
「不說,不說,你也聽著……」德貝勒大笑道:「你是知道的,小天伉儷情深,他這兩天心情不好,你又怎好見面就撩他。」
德怡一雙妙目隱射深情,滿含幽怨,飛快地投向傅小天-瞥,緩緩垂下螓首。
這足可溶鋼的日光,這女兒家罕見的嬌態,看得傅小天心頭微震,只做未見,看著德貝勒訕訕強笑:「傅小天不敢如此待客,兩位可否請入廳……」
德容接道:「難得欣賞庭院晨景,就在這兒談談不也很好麼?我兄妹奉旨聽候差遣,特來請教,一會兒就走.咱們準備何時動身?」
傅小天道:「我未奉旨意,末敢擅自做主,不過.我認為這次遠行的成分並不太大」
德貝勒呆歌一呆,訝然說道:「怎麼?」
傅小天淡淡一笑道:「對方尚未至稱兵作亂的程度,是回疆相西藏-帶武林的密宗高手,受人指使,進行某種陰謀,對付這些人。要比組軍作戰。對壘交鋒,難上百倍。不過這種爭鬥包有一宗容易處,他們的目的不在占城奪地,而旨在皇上一 人;所以,我認為他們早已分途潛來北京,也許已經到了,也許尚在途中。就憑我們這些人,若是遠赴邊陲和他們追逐博殺,那很難奏功,設若等候他們全到齊了,就帝都一地,傾全城鐵騎圍而殲之,也許要更有效得多……」
「高明!高明!」德貝勒悚然動容,由衷地擊掌讚美。
「這真是聽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閣下於談笑間便已掌握先機,制敵三分了,實在佩服!」
神色一轉凝重,蹙眉接著道:「這麼說來,京城豈不戰雲密佈,危機四伏?皇上他知道麼?」
傅小天淡笑道:」他若是知道,當不會命我率眾遠行,不過……我們這位皇上智慧如海,實在難說;他也許已經想到了,否則事急燃眉,他下會叫我多休息兩天,候旨動身。」
德容聞言沉吟不語,德怡卻顯似不太關心這征伐之事,清澈深邃的美目,深深地凝注傅小天,揚眉笑道:「怎麼樣?你那位夫人,她現在安好麼?」
博小天顯得很冷淡:「多謝關懷,她還好。」
看來,他並不願讓這位熱情、刁蠻、美艷的德怡郡主知道他那愛妻陷身布達拉宮之事。
可是,這位德怡郡主也夠厲害,並不容易對付.她看著傅小天微微一笑:「雖然我一直羨慕她、妒嫉她,但我卻也十分關心她,可以讓我看看她,問候問候她麼?」
傅小天神色微變,淡淡一笑道:「垂注之情,傅小天感同身受,謹代拙荊謝過,問候不敢,她人不舒服,正臥病在床。改天我再陪她過府拜望吧!」
他自覺這話說得天衣無縫,然而德怡仍然不肯放鬆,嫣然一笑,道:」是麼?那我越發地應該去看看她了,客知主病,豈有不探望之理?你說是麼?」說著竟已扭動腰肢,輕邁玉趾,走向小樓。
「回來!」傅小天並未阻攔,只是陡挑濃眉,淡淡一聲輕喝。
德怡不由自主的住步回身,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般怕他。流波妙目中,閃動著難以言喻的光芒,凝注傅小天,默然不語。
傅小天有心煞煞這位刁蠻郡主任性的脾氣,但一觸及那雙包含太多感情的目光,心中又覺不忍,暗暗一歎,淡淡道:「面對高明,看來我很難瞞得過你。」
德怡黛眉雙揚,報以微笑:「不敢當,我覺得你不該瞞我。其實,你什麼事又能瞞得住我。」
傅小天不由訝然,但他表面上仍很平錚:「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德怡頗為得意,嫣熱一笑道:「莫洪,你應該認識,他是我的護衛,也參加了斷魂谷百毒大宴。」
傅小天心中暗震,一雙濃眉蹙得更深,他未料到昔年羅剎五君中的東君莫洪,果然心智深沉,高人一籌,竟能潛入貝勒府,井躋身郡主護衛之列;而且能混於天下群豪之中瞞過了他和夏夢卿,此人委實神秘狡詐的可怕。
但當他想到自己也曾乘人不察地擢用了昔年宇內凶人,黑道巨擘,冷面狼心活閻羅趙君平時,也就不覺得奇怪。這些人,每人都有一身神出鬼沒的伎倆,他們本來就心懷陰謀,為的是那宇內武林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紫風釵、綠玉佛兩件稀世至寶。
想到這裡,心中立又坦然,淡淡一笑,道:「我很意外,沒有想到你有這麼一位好護衛,嗯!難怪他那麼大膽,有你這麼一位王室宗親為他撐腰,他還怕個什麼?只是,我想請教,你知道莫洪是何等樣的來歷嗎?」
德怡揚眉笑道:「世間事本就如此,他對我很忠心,別的我又何必去計較?要說撐腰,神力侯府的護衛們只怕氣焰高過這京都中任何一人……」
傅小天冷然點頭:「說的是,我也覺得你不會計較莫洪的以往,但倘若你一旦知道他即是昔年江湖上羅剎教主公孫忌座下五君之一的話,應該又當別論!」
德怡得意笑容還未盡斂,聞言花容修變,嬌軀一震,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德貝勒滿頭霧水,這時再也忍不住心中詫異,突然揚聲接口:「你們兩個究竟在說些什麼?小天,梅霞她究竟怎麼了?」看來這位貝勒爺終日只知逐鷹驅犬,對其他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傅小天暗暗搖頭,指著德怡淡淡一笑道:「這你問她,令妹只怕知道的比我還多些!」
德貝勒呆了一呆,隨即將那雙探詢的目光投向德怡。
美艷俏郡主德恰如夢初醒,看了傅小天一眼,蹙眉說道:「你沒有騙我?」她顯得神不守舍,末答德容的話。
傅小天有點啼笑皆非:「羅剎五君,東君為首,莫洪二字響澈宇內江湖,天下武林莫不盡知而望風喪膽,你最好再去打聽一下。」
德怡神情再震,旋即嬌靨布霜,秀眉籠煞,-揮手中馬鞭,轉身便要向外走去。
「站住!」傅小天一聲輕喝,鐵腕倏伸,一把將她拉住:「這不是發你那郡主睥氣的時候,莫洪位列東君,一身功力可知,憑你這點不算太俗的武學根本難抵他掌下一招;而且他也不會等你發覺,只怕早已離開貝勒府了,奉勸暫息嗔怒,為我回答令兄問話。」
德怕心裡明白,三天前莫洪已不知去向,她要找他也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她也明知莫洪既是當年江湖上的羅剎東君,自己不啻以卵擊石:只是她自幼只知一個「氣」字,從不知「怕」為何物,尤其她也和一般女兒家一樣,絕不願傾心之人處處高她一著,她希望在那種並非出自本願的較量中,步步佔在上風,無如事實反而顯得她自己天真、幼稚,傅小天總是樣樣比她高明。
這本就是傅小天使她芳心傾慕,不可自拔的地方,偏偏她的表現又如此矛盾,女兒家的心思委實令人太難捉摸。
望著傅小天那豪放中微帶驕傲意味的淡笑,她不禁恨得牙癢癢地,女兒家的自尊使她圓睜美目,微挑秀眉似真似假地想要掙脫那只溫馨大手,皓腕揮處,鐵腕頓松,竟巳輕而易舉地脫出廠那並非真要掙脫的掌握。偷眼再看,入目仍是傅小天那令她發恨的笑容,貝齒輕咬,跺足走向一旁。
難得糊塗的德貝勒,毫不識相,愣愣地走過來,問道:「妹妹,梅霞她到底是怎麼啦?我都被你們憋得悶死了,快說行不?」
德怡怨氣正是無處發洩,霍然轉身,人發嬌嗔:「人家伉儷情深,身為丈夫的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好。告訴你,她此刻在千里之外,身陷布達拉宮中,夠了麼?」又自霍然轉過嬌軀。
德容顧不得理會乃妹,「啊」地一聲驚騎輕呼,突然執住傅小天雙手,焦急憂慮之情溢於言表地沉聲說道:「小天,我不敢責怪你,但梅霞身陷危厄你不該瞞我,事急燃眉,刻不容緩,我這就去奏明皇上,咱們即時動身。」轉身就要離去。
博小天頗為感動,對德貝勒也有點慚愧.鐵腕一翻,飛快反握住對方雙手,搖頭淡笑說道:「多謝關懷。德容,也別怪我相瞞,事已至個,急也無用,即是我能插翅,遲下今天也來不及了。況且,傅小天不願因私廢公,縱然我伉儷情深,我卻不能為了夫妻之情而置朝廷安危於不顧,你應該深知我的性情,也該知道目下我不能離開京畿。放心,我比你清楚,敢以性命擔保,梅霞……絕不會有任何差池……」
德怡回過身來,冷冷地看了傅小天一眼,突然接口:「這不是兒戲的事,你大概是太信任你那百無一用的書生朋友了!」
「百無一用?」傅小天大笑挑眉:「豈止信任,對他,我簡直視若神人,他是當今世上唯一能從布達拉宮千百密宗高手之中,安然救出梅霞的人。博小天自詡奇男蓋世.傲誇宇內,但在他面前我只有自慚渺小,而且渺小的可憐,莫洪大概沒有對你說到這些;嗯!那自然,昔年他揮簫仗劍,遠下南荒.羅剎教灰飛煙滅,公孫忌授首伏誅,莫洪等漏網亡命,他怎會說出來?」
德怡聽得方自動容,但剎那間嬌靨又是一片平靜,美目深注,揚眉淡笑接口:「奉勸少費心機,你休要我把視同三歲孩童,你那書生朋友也許一身所學還不大俗,但卻未必如你口中描述的這般驚人,更不可能強過蓋世英豪傅小天,你願意聽聽莫洪是怎麼說的麼?聽來你會氣煞。在他口中,你那書生朋友難抵他掌下三招,所以我勸你少費心機,我不會崇拜這種英雄,更不會傾心如此奇男。」
傅小天不做辯護,突然縱聲大笑,聲震長空,久久不絕。
德怡冷然凝注,挑眉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平日自誇慧眼獨具。」傅小天淡淡說道:「如今看來,怕和一般紅粉沒有什麼兩樣,我不敢怪你對武林中事茫然無知,因為你貴為郡主,生長權門,本就不是武林兒女,所以,你不知玉蕭神劍閃電手七字,並不足為奇。」
誠如傅小天所說,德怡貴為郡主出身權門,雖然千金之軀,嬌生慣養,但卻不同於一般探染權貴習氣的庸俗脂粉,她素慕朱郭之風,一身武學也頗不俗,猶勝乃兄德容。但心高氣傲,最怕的就是有人譏她絲毫不諳武林之事,其實別人也不敢,只有這位神力威侯。
所以博小天這番話直氣得她嬌靨微紅,立發嬌嗔:「誰說
我不知玉蕭神劍閃電手七字,只是我不相信他什麼都勝得過你,也不服你把他捧得太高。」
「這等於茫然無知。」傅小天笑遭:「他不久當會護送梅霞返來,我希望有機會你能看見他。」
「有什麼好看的,大不了一個草莽人物。」
傅小天淡笑揚眉:「這個草莽人物與眾不同,屆時你會相信他比傅小天強過百倍。」
德怡盡斂嗔態,妙目一轉微偏螓首,嬌態畢露:「相信又待如何?你要想避免麻煩,沒有這麼容易,到時候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我自會轉移方向,不用你操心。」
難怪傅小天對她頭痛,誰又受得了這位熱情、大膽的美艷郡主這種刁蠻嬌態。
傅小天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定了德怡;對她,他束手無策,
暗暗-聲苦笑默然不語。
但旋即他神色一轉鄭重,環目凝注德怡,無限柔和地說道:「德怡,你不必這樣。當著令兄,我要勸你幾句。傅小天人非草木,不是無情,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只是恕我不能接受;我愛梅霞甚於我的生命,她已經佔據了我的……一切,我愛之至深,心堅鐵石,任何人無法動搖。梅霞不是世俗兒女,她可以容你,但傅小天卻非人間丈夫.此生已不再作他想。為免陷你痛苦,令我負疚,我奉勸你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夏夢卿人中英傑,奇才第一,強過傅小天多多,為使珠聯璧合,我願意……」
「不要再說了……」德怡花容慘變嬌軀猛顫,突然出聲嘶呼。那雙清澈深邃的大眼睛由,滿孕萬種幽怨,淚光閃爍,心碎斷腸,淒楚欲絕。只是,這位好強的郡主並未讓淚水成串兒地滴下,凝注傅小天不言不動。
傅小天心中一震,倏然住口。
德貝勒睹情見狀,神色微變雙眉深蹙走近兩步,嘴唇微動,欲有所言。
德怡那慘白的嬌靨上,倏地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那微微抽搐的失色香唇邊,接著浮起一絲望之令人心酸的淒惋苦笑,輕輕地揮了揮手。
「用不著安慰我,他說得對,做得也對。我不該那麼癡心,為免我痛苦,他負疚,我確該懸崖勒馬,及早回頭,免得自誤誤人。可是我傾心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這該沒確錯;心高於天,命薄如紙,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德貝勒心弦震動,只覺鼻端一酸,禁不住一聲輕呼,聲音有點顫抖。
「妹妹,小天他不同凡人,他確有不得已的苦衷……」
話猶未完,德怡輕點螓首。
「我知道,這也就是他令我深深傾心,不可自拔之處。」
目光緩緩地轉向了傅小天,幽怨盡除,反向他淡淡微笑,只是笑得更加令人心碎斷腸。
「你那位書生朋友,即使真的強過你百倍,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也得有緣,並不是隨便可以李代桃僵,你不必再說了。」兩排長長睫毛微一翕動,晶瑩垛淚無聲墜下。
傅小天血氣翻動,頗感歉然,但事情總有攤牌的-天,早 點說開了,可免對方受到更深痛苦,一念及此心中反倒稍安。
看了德怡一眼,道:「誠如你所說,『情』之一字,勉強不得,那麼,德怡,別怪我,更別怪自己,要怪只能怪那造物弄人,你我相見太晚……」
德怡輕移螓首,淡淡笑道:「我從不怨天尤人,我作繭自縛,癡效春蠶,只能怪自己。」
傅小天聽得濃眉一蹙,有心再勸她幾句,但想到這時也許是終止這段淡話的最佳時機,於是勉強地笑了笑,也就沒有再說什麼。-時間,庭院中變得寂靜,也很沉悶。
葛地一陣篤篤木魚聲隔牆傳了過來。
這木魚聲起白神力侯府大門外,聲音不大,聽來卻震人心弦。
傅小天悚然動容,只足仍然站在那裡,不言不動。
德容與德怡俱是滿面詫異,互覷一眼之後隨即將目光齊集傅小天。
傅小天不得已,濃眉微楊,笑道:「沒有什麼,一個化緣僧人,任燕飛他們會應付。」
德貝勒未做表示,德怡卻突然冷冷接口。
「恐怕不如閣下所料的那般單純,要知道這是紫禁城中神力侯府,閒雜人等別說進不了紫禁城,更沒那個膽子直闖神力侯府化緣,這情形絕無僅有。」
傅小天環目異采電閃,笑道:「那麼聽聽高見。」
「淺薄得很。」德怡仍是那麼冷淡地:「傅侯爺不恥下問,榮幸得很。我斗膽妄測,這僧人不是來自少林,也非下自峨嵋,必是遠方不速之客,布達拉宮的喇嘛。」
話聲方落,傅小天豁然大笑:「英雄所見略同,郡主不愧高明!」
門口突然傳來幾聲叱喝,這叱喝聲並非單純的發怒,而傅小天微微揮手:「這兒沒你的事了,進去調理傷勢。」
任燕飛目光中難掩滿心感激,望著傅小天那行下石階的魁偉背影,躬身退上階頂,但井未進入門內。
傅小天在第二級石階上駐足站定,望著地上那環目、獅鼻、闊嘴、滿臉橫肉的黃衣喇嘛,負手卓立,不言不動。
黃衣喇嘛對他的來到竟也茫然不覺,依然閉目垂首,屹然盤坐,神色木然地敲著面前木魚。
片刻過去,雙方仍然如此默默對峙著。
負手高高傲立於石階頂上的德貝勒已感不耐,陡然挑眉揚聲:「小天,你這是……」
身邊德怡突然冷冷接口:「嚷個什麼?狂傲、浮躁,難怪你永遠達不到較高成就,你難道看不出這是最上乘的一個『靜』字功夫麼?」
德容意猶不信,掃目細看,傅小天嶽峙淵停,直有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之概。
那黃衣喇嘛雖然閉目盤坐依然,但面上肌肉卻已起了陣陣輕微蠕動,神色微顯不安,得得木魚之聲,也已有點紊亂,不似先前那般穩定、有力。德容心中一陣羞愧,垂首不語。
就在這時候,石階下的黃衣喇嘛突然睜開雙目,逼人的冷芒暴射,仰首大笑聲震長空:「久聞傅威侯人中英傑,蓋世奇男,今日一會果然絲毫不虛,嶽峙淵停,臨危不驚,靜定功夫宇內罕見,這第一陣貧僧已遜一籌,何敢再言其他?貧僧服矣。」竟然說的一口流利漢話。
容得黃衣喇嘛話落,傅小天淡笑揚眉:「禪師過獎,出家人 四大皆空,修的是恬淡虛無,面對高明,傅小天那敢談什麼靜定功夫。若說佔先,那是承讓,請教法號?」
黃衣喇嘛微微動容,環目凝注傅小天。「不敢當威侯請教二字,化外番僧烏扎克。」
傅小天雙眉一皺,微微頷首:「久仰,再請教來意?」
黃衣喇嘛烏扎克笑容盡斂,冷冷笑說:「出家人行腳萬里,沿門托缽,特來化緣。」
「禪師欺我,出家人怎打誑語?」傅小天淡淡笑道;「紫禁城中,侯府門前。化緣之事絕無僅有,黃衣四尊者不遠千里自西藏布達拉宮而來,找上傅小天,難道就只為了化緣?」
黃衣喇嘛正是布達拉宮黃衣四尊者之一,大力尊者烏扎克,聞言霍然色變。
「傅威侯好高明的眼力,不錯,貧僧確是來自布達拉宮,不遠千里,長途跋涉,也的確是要向威侯化緣。」
傅小天「哦」地一聲,揚眉笑道:「那麼請講!禪師想要我佈施些什麼?我立刻命下人雙手奉上。」
大力尊者烏扎克聞言立即哈哈大笑。
「傅戚侯重義輕財樂善好旋,令人敬佩!」笑容倏斂,皺起雙眉:「只是……貧僧所要求佈施之物,恐怕威侯會大感為難,不捨割愛。」傅小天立即心頭雪亮,但他故作茫然。
「那是撣師看輕了傅小天,只要禪師拿得走,傅小天就是盡傾所有,也不致稍皺眉頭。」
「誠是貧僧失言唐突。」烏扎克盤坐微傲躬身,笑道:「貧僧斗膽,敢請威侯言重一諾。」
傅小天濃眉雙揚,縱聲大笑:「禪師既然跋涉千里而來,應當已知傅小天生平為人,已做千金諾,拋頭灑血又何惜?黃衣四尊者威震邊陲,密宗高人,禪師怎地竟作此語?」豪情畢露,神威懾人。
烏扎克面上一熱,雙目冷芒閃爍,連連陰笑:「那麼恕貧僧直言了……」活鋒微頓,神色一轉肅穆:「本教布達拉宮神器至寶,百年前淪落魔劫,散失武林,阿旺藏塔法上秉承呼景勒罕遺訓,遍搜宇內不遺餘力凡數十年。前月有人入藏,傳言本教失落百年之久的神器至寶,出現於帝都神力侯府中,法王驚喜之餘立傳法牒,命貧憎等兼程入京晉謁威侯懇請擲還……」
靜聽至此,傅小天暗暗失笑,佯然皺眉接口。
「竟有這等事?若非禪師明告,傅小天猶自茫然不知,既然傅小天家藏貴教神器,理應奉還,只是敝府古物甚多,不知禪師所指為何?」
烏兒克雙目異采閃動,飛快接口:「奉教神物至主乃是紫風釵與綠玉佛兩件」
傅小天故作恍悟地「哦」了一聲,連連點頭:「原來是紫鳳釵與綠玉佛這兩件寶物。不錯!此兩件稀世至寶,現均在敝府後宅庫中,只是……」
神色一轉詫異,環目炯炯凝注。
「據傅小天淺薄所知,這兩件稀世至寶傳自三百年前佛、道兩位前輩奇人,元元大師、聖心庵主。佛是大師鎮紙,釵為庵主髮飾。這兩位前輩奇人本是一對神仙愛侶,因些微誤會失和,毅然斬斷情絲,了絕塵緣,遁入空門。飛昇之前,個忍神喜愛,想以釵、佛二寶權作交換,不知禪師能否俯允?」
按說,區區一隻木魚能值幾何?傅小天竟以那武林夢寐以求,人人覬覦的紫鳳釵、綠玉佛兩件稀世奇珍,交換一隻木魚,近乎癡呆。而那烏扎克必然是大出意外,欣喜若狂地立刻點頭,滿口答應了。
豈料大謬不然,烏扎克聞言卻霍然色變,片刻之後才又恢復常態,面有難色地強笑說:「威侯是說笑了,區區一隻木魚能值幾何?貧憎焉敢以此酬答盛情?這樣吧!貧僧隨身帶有法王賞賜的八寶玉牒一隻,權就以之奉贈,聊表謝忱吧!」說著探手摸向懷中。
八寶玉碟賜自法王本就珍貴,而且玉碟本身更是功能驅除百毒,傅小天不會不知;按理,他也應該點頭了。哪知偏偏又怪,他竟突然淡笑揮手道:「撣師且慢。八寶玉碟賜自法王如同欽賜,禪師豈能輕易贈人?萬萬不敢接受,傅小天是單單只看中了禪師這只木魚,還望撣師勿吝。」
德貝勒略有所悟,轉向美艷郡主德怡低低笑道:「看來此中果有文章,小天他不會呆到這種地步,妹妹的確高明,只是我不明白……」
美艷郡主德怡微笑接口。「別捧我,我所知也少得可憐。我只知道喇嘛們的木魚賜自法王,每人一生只有一隻,按身份而有各種形式,等於身份憑證,也就同官印一樣。任何情形下不能遺失;它在人在,它失人亡,沒有木魚回不得布達拉宮。同時也失去教中身份,不但被視為叛教,而且要進而殺之,所以德貝勒恍然大悟,禁不住皺眉失笑:「小天也太促狹,不給就是不給,幹什麼繞這麼大的圈子,虧他竟有這份閒情逸致,與一個喇嘛囉嗦怎地?要依我,乾脆把他拿下交給紀澤辦了。」
這位貝勒是三句不離本行,處處難脫官家習氣。德怡皺了皺黛眉,未於作答,目光投向石階下。
石階下黃衣喇嘛大力尊者烏扎克正自滿面難色,他猶不知傅小天是有意促狹,而且事關布達拉秘密,他又不敢說明,沉吟良久方始蹙眉肅然搖頭道:「至感抱歉,威侯這種交換條件,恕貧憎難以從命,事非得已更有苦衷,威侯千萬諒宥。」
傅小天表現得毫不在意,捧手聳肩,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傅小天不敢強人所難,既是禪師不同意這項交換條件,吝於割愛,這件事只有作罷。」
說罷,作勢轉身登階。
「威侯且慢!」烏扎克突然揚聲沉喝,環目冷芒連閃。「威侯之意,莫非貧僧不以木魚交換,威侯便一定不能擲還釵、佛二寶?」
傅小天鄭重說道:「傅小天不敢,只望禪師三思。」
「威侯當真堅持要貧惜這只木魚。」 .
「我以為禪師不該再有此問。」
烏扎克勃然變色,目射凶芒,桃眉厲喝:「你是有意刁難……」神色突然又一轉平和,蹙眉柔聲說道:「貧僧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威侯又何必苦苦相逼?這八寶玉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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