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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金笛玉芙蓉][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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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忘年之交
第02章 蘭赤山莊
第03章 驚人發現
第04章 迷失心神
第05章 絕頂練功
第06章 魔教復出
第07章 追問解藥
第08章 有女同車
第09章 芙蓉城中
第10章 受命令主
第11章 四路長征
第12章 江南嚴家
第13章 夜圍武當
第14章 三路叛變
第15章 父女重逢
第16章 奼女大陣
第17章 茅山拜山
第18章 金笛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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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01:28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忘年之交

  浙江嵊縣西北四十里,有一座五龍山,五峰蜿蜒,勢若龍蟠,以巖壑奇勝著稱。
  五龍山南麓,矗立著一片大莊院,那就是名動江湖的「五龍山莊」。
  這是二月中間,江南春光來得較早,正是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季節。
  今天可沒下雨,朗曦充滿了青春活力,從蔚藍得可愛的天空,斜斜的射了下來,使人感到有輕微暖意!
  五龍山莊前面一片練武的廣場上,正有一、二十個勁裝少年在和煦的陽光下,練著他們家傳的「五龍拳」,拿爪作勢,吐氣開聲,雖是外門拳法,確也使得呼呼有聲,架勢十足。
  五龍山莊東首,是一條鋪著青石板的大路,直通莊院前面,此刻正有一個青衫少年循著石板路,往莊前行來,敢情他是外路來的,要待問訊,但因大伙正在練功,他只好在練武場邊停下腳來;但這可犯了江湖上的忌諱,人家練的是獨門武功,照例是不許閒雜人等覷看的。
  因為這條路,從山口轉角起,就是五龍山莊的私路,平常就根本沒有外人進來。
  青衫少年腳下方自一停,練武場中就有人喝道:「喂,你是幹什麼的?」
  練武的人,經他一喝,紛紛住手,所有的目光自然也一齊朝青衫少年投來。
  另一個人走近他身邊,喝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由你隨便闖進來的?」
  青衫少年連忙拱手抱拳道:「在下卓少華,請問老哥一聲,這裡可是五龍山莊麼?」
  走近他身邊的漢子看他說話謙遜,敵意消了大半,點頭道:「不錯,這裡正是五龍山莊,朋友到敝處來有何貴幹?」
  卓少華道:「在下受人之托,專程拜訪大先生來的。」
  那漢子「哦」了一聲,忙道:「原來朋友是找我們大哥來的,請到裡面奉茶。」
  說完,就連連抬手肅客,引著卓少華跨上石階,進入大門,一直行到左首一座院落的客廳,請卓少華在上首落座,一名莊丁獻上茶來。
  那漢子含笑道:「卓朋友請稍等,兄弟立時去請大哥出來。」
  卓少華忙道:「如此有勞兄台了。」
  那漢子拱拱手,返身退出。不大工夫只見一個身穿天青夾袍,同字臉、皮膚白皙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他目光落到卓少華的身上,抱拳道:「兄弟孟大任,這位卓兄光臨寒莊,不知有何見教?」
  卓少華連忙拱手通:「在下是求見大先生來的。」
  孟大任一怔,說進:「寒莊事情,都是由兄弟掌管,卓兄有事,就和兄弟說好了。」
  卓少華為難的道:「孟老哥說的是,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必須面見大先生才行。」
  孟大任微微一笑道:「兄台說的大先生,大概是家伯了,從前大家都稱他老人家大先生,後來都改口叫他大老爺子,因為兄弟在寒莊弟兄之中,排行居長,現在大家都把兄弟叫成了大先生了。」
  卓少華暗暗「哦」了一聲,抱拳道:「兄台說的這就對了,在下求見的正是令伯父了。」
  孟大任作難的道:「兄台見諒,家伯年事已高,已有多年不問俗事了,兄台究有何事,和兄弟說也是一樣,如果兄弟作不了主,自會去向家伯請示的,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卓少華點頭道:「如此也好,一個月前,兄弟在杭州遇見一位跛足老人家,他因不良於行,托在下替他前來求見大先生,還托在下攜來一塊玉珮,面交大先生……」
  孟大任起身道:「既是如此,兄台請稍候,容兄弟稟明家伯,再來相請。」
  說完,匆匆行了出去。
  這回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見孟大任再次走入,拱手道:「家伯已在後廳恭候,兄台請隨兄弟來。」
  領著卓少華朝後進走來,這後進依然有一個大天井,兩邊是走廊,石階上是座一排三開間的大廳,廳前門額上釘著一方橫匾,上書:「平陵世家」四個大字。
  卓少華隨著孟大任跨入堂門,但見廳上陳設十分考究,大有一派豪紳大宅的氣勢。
  堂上,正中間放著三把紫檀錦披交椅,端坐著三個身穿古銅色長袍的老者。
  孟大任領著卓少華走到三個老者前面,給卓少華引見,他先指著中間一個鬚髮花白,面色紅潤的老者說:「這是我大伯父。」
  接著又指左首一個蒼須老者道:「這是家父。」
  再指右首一個黑鬚赤臉老者道:「這是我三叔父。」
  卓少華心知自己要見的該就是中間這位鬚髮花白的老者了,一面恭恭敬敬的朝三人作了個長揖道:「在下卓少華,拜見三位老前輩。」
  孟大任已在旁邊接口道:「啟稟大伯父,他就是受人之托,從杭州來晉見你老人家的卓少華卓相公了。」
  原來這三個老者,就是五龍山莊的三位莊主,大莊主叫孟居禮,二莊主孟居義,三莊主叫孟居廉。
  孟家世居五龍山,家傳武功,自成家數,江湖上也稱他們為五龍門。如今這三位莊主,都已六十開外的人了,莊中事務,統由第二代居長的孟大任管理。
  孟居禮一雙炯炯目光注著卓少華,一擺手道:「卓相公遠來,請坐。」
  卓少華一欠身,在邊上椅子落座。
  孟居禮問道:「老夫聽舍侄來說,卓相公是受令友之托來見老夫的,只不知令友如何稱呼?」
  卓少華欠身道:「回老前輩,在下只是受人之托,但那人並非在下的朋友……」
  坐在左首的孟居義微哂道:「此人既非卓相公令友,卓相公怎會替他專程從杭州跑到五龍山來?」
  卓少華道:「不滿三位老前輩,在下是月前在杭州客店和他邂逅認識的,他聽在下口音,極似紹興,就說想托在下捎一個信到嵊縣來,不知方不方便,在下正好杭州事了,要回家來,所以一口答應了下來。」
  孟居禮問道:「他可曾告訴你姓什麼嗎?」
  卓少華道:「他叫宰百忍。」
  「宰百忍?」孟居禮微微攏了下眉,沉吟道:「老夫並不認識這位姓宰的朋友,唔,他托你來找老夫,有什麼要事?」
  卓少華伸手入懷,取出一塊玉珮,雙手遞去,一面說道:「這位姓宰的老人家,因一足已跛,不良於行,托在下把這方玉珮,面交老前輩……」
  他在說話之時,已把玉珮送到孟居禮面前。
  孟居禮伸手接過,突然之間,不由得臉色大變,拿著玉珮的手,起了一陣顫抖,目中寒光暴射,厲聲道:「他……還說了些什麼?快……說!」
  卓少華不期為之一怔,望著他,說道:「宰老人家再囑咐,務請老前輩把這方玉珮親手轉交給令甥女……」
  孟居義急急問道:「他還說了什麼?」語氣顯得極為急迫。
  卓少華道:「宰老人家曾說,要令甥女持此玉珮,到杭州去找他。」
  孟居廉道:「他還在杭州麼?」
  卓少華道:「聽他的口氣,好像還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
  孟居廉抬目道:「大哥看會是他麼?」
  「很難說。」孟居禮一手掌心攤著玉珮,目光眨也不眨盯在玉珮上,沉吟道:「照說這已是不可能的事……但這塊玉珮卻明明是他的……」說到這裡,表情凝重,目光投到卓少華道:「小友是曾子玖什麼人?他是不是真在杭州?」
  「曾之玖?」卓少華訝異的道:「在下從未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
  孟居廉陰笑一聲道:「難道你不是他派來的?」
  卓少華驚奇的道:「老前輩何出此言,在下連他姓名都沒聽說過,怎會是他派來的呢?」
  他沒待三人開口,接著說道:「再說在下只是受那位宰老人家之托,把玉珮送交大先生,如今玉珮已經送達,在下責任已了,那就不打擾了。」
  說完,就從椅上站起身來,正待往外走去。
  孟居廉沉喝道:「站住。」
  卓少華望望他,腳下一停,說道:「三先生還有什麼見教?」
  孟居廉道:「你這樣就想走麼?」
  卓少華道:「在下要說的話,都已說完,自然要告辭了!」
  孟居義道:「卓相公大概也是武林中人,尊師是誰?」
  卓少華心中暗道:「好啊,你們居然懷疑起我來了。」
  一面拱手道:「家師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動,更不願人知,在下不敢提他老人家的名號。」
  孟居廉哼了一聲,回頭朝老大道:「這小子果然大有可疑。」
  孟居禮一手撚鬚,輕輕頷首,口中「唔」了一聲。
  孟居廉道:「依兄弟之見,不如把他暫且留下,等咱們去過杭州回來再作定奪,不知大哥的意下如何?」
  孟居禮道:「說不得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別難為了這年輕人。「孟居廉目光一抬,冷然道:「卓相公,你聽到了,目前暫時只好委屈你幾天了。」
  接著回頭朝孟大任吩咐道:「大任,你領這位卓相公到賓舍休息,留他在咱們這裡盤桓幾日,不可待慢了。」
  孟大任躬身道:「侄兒省得。」
  卓少華聽他們口氣,好像要把自己強留下來,心中不覺有氣,忖道:「自己好心替你們捎信來的,你們居然要把我留下,天下有這道理麼?」
  他沉著淡淡的一笑道:「在下說過,我只是代人捎信,玉珮已經面奉大先生,責任已了,何用再在貴莊打擾,三位前輩的好意,在下心領,失陪了。」
  孟居廉大喝一聲道:「老夫要你留下,你就得留下,想走可沒這麼容易。」
  卓少華劍眉一軒,朗聲道:「三位前輩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在下遠來送信,並無開罪之處,前輩要把在下強要留下,在禮數上只怕說不過去吧?」
  孟居廉陰嘿了一聲道:「你明明是曾子玖派來的奸細,老夫何須和你講江湖禮數?大任,你把他拿下就是了。」
  孟大任答應一聲,舉步走到卓少華面前,拱拱手道:「卓相公,我三叔要你在這裡盤桓幾日,你還是跟兄弟到賓舍去吧,真要出了手,只怕對卓兄面上不好看呢!」
  卓少華少年氣盛,突然面向孟居禮,大聲道:「大先生,你們五龍莊如此對客,傳出江湖,不怕辱沒了五龍莊的盛名麼?」
  孟居廉聽得大怒,厲聲喝道:「大任,叫你把這小子拿下,你還和他多說什麼?」
  孟大任知道三叔是個火爆脾氣,口中唯唯應是,沉聲道:「卓兄多言無益,兄弟可要出手了。」
  話聲出口,右手突出,五指箕張如鉤,朝卓少華的左手腕抓來,他使的正是五龍山莊的「龍爪擒拿手。」
  卓少華真想不到替人家送信,臨了還把自己當作奸細,翻臉成仇,兵戈相向,一旦真要動上了手,自己身在他們莊中,只怕是難以脫身了!心念這一動,身形立即向左輕輕一閃,右手朝他臂上推出。
  孟大任沒想到卓少華身法竟有這般輕捷,一記「擒拿手」,連人家衣袖還沒碰到,眼前人影已杳!不,右臂被人輕輕推了一把,竟然身不由主往前方衝去了一步。
  卓少華本來和孟大任對面站立,有孟大任擋住了他的去路,此刻閃身向左,(孟大任的右方)推開孟大任,再無檔路之人,趁著這一瞬空隙,雙腳一點,身如箭射,朝門外掠去。
  就在他快要掠近廳門之際,突覺頭頂疾風颯然,一道人影奇快無比從頭頂驚過,一下落到面前,擋在門口,洪笑一聲道:「小子,你休想從五龍山莊硬闖,那還差得遠呢!」
  卓少華差點和他撞上,急忙剎住身子,舉目看去,這攔在門口的正是孟居廉,心中暗暗感到驚駭,忖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不覺後退一步,憤然道:「三先生要待怎的?」
  孟居廉臉露陰笑,一昂頭道:「把他拿下了。」
  他這話是對孟大任說的,原來孟大任往前衝出一步,眼前卓少華已經乘機往門外掠去,心中一急,腳下一個輕旋,跟蹤追出。這時他三叔已搶先掠到門口,攔住了卓少華去路,等他追上,正好落到卓少華背後,所以孟居廉要他出手把卓少華拿下了。
  三叔吩咐,孟大任自然不敢有違,右手一伸,如鉤五指朝卓少華「肩井穴」上疾落。
  卓少華面對孟居廉,此刻身後又有人抓來,一時要待閃避,已是不及,忽聽身後「咕咚」一聲,孟大任竟然無緣無故的撲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孟居禮、孟居義同時從椅上站了起來。
  孟居廉一怔,他沒想到卓少華年紀極輕,一身武功竟有如此了得,連他如何出手傷了孟大任,都沒有看清楚,不覺臉色一變,雙手作勢,厲聲道:「好小子,你敢暗算傷人!」
  只聽有人低笑道:「他根本沒傷人,是你侄兒閉過氣去了。」
  這人聲音說得不響,但每一個人都聽得十分清楚,只是聽不出這聲音來自何處?孟居廉抬頭喝道:「什麼人?」
  只聽那人低聲道:「當然是我了!」
  這聲音似是來自遠處,又好像就在這大廳之上,令人不可捉摸!
  這時孟居義已把兒子孟大任從地上扶起,但連推帶拍,幾乎拍遍了全身所有大穴,依然沒有解開兒子受制的穴道。
  孟居禮臉色凝重,虎然站在中間,向空凝聲說道:「朋友何方高人,既然光臨五龍山莊,就該堂堂正正的站出來,這般行動鬼祟,豈不辱沒了閣下身份?」
  「說得也是!」
  那人依然低聲說道:「你們三兄弟現在居然也會說堂堂正正這四個字了!」
  「篤!」地板上忽然傳出一聲重金屬落地的震響!就在孟居禮和孟居義面前不遠之處,忽然站著一個身穿藍布大褂,頭上披散著亂蓬蓬頭髮,左腿已跛的老者,他那左腳好像是鐵的。
  卓少華驟睹來人,心頭不禁一愣,暗道:「他不就是要自己給他捎信來的宰百忍麼,原來他也跟著自己身後來了。」
  孟居義驀見敵人在廳上現身,怕他傷害兒子,急忙雙掌提胸,一下攔在昏迷不醒的孟大任身前。
  孟居禮神情一凜,凝重的道:「閣下何方高人,恕我孟居禮眼拙得很。」
  那跛足怪人淡淡一笑道:「別忙!」他伸手一指孟大任,說道:「這小輩方才從背後出手,偷襲我小兄弟,我才給了他一指,年輕人血氣方剛,再多閉一會子氣,會有內傷,且讓我給他穴道解開了,咱們再慢慢的說。」
  孟居義依然攔在他兒子的身前,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走開,老夫替你兒子把穴通解開了。」
  跛足怪人冷冷的道:「老夫點的穴,只有老夫能解,老夫若要取他性命,他有一百條小命,都早就沒有了。」
  孟居禮沉聲道:「二弟,你只管讓開,這位朋友大有來頭,還不致對後生小輩下手。」
  孟居義依言往邊上退後了一步,但他雙手依然凝聚了畢生功力,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跛足怪人。
  跛足怪人也沒去理他,走到離孟大任尺來遠,便自站定,伸出左手,朝孟大任臉上虛虛的招了招手。
  孟大任原已由乃父扶著斜靠在椅几上,說也奇怪,方才乃父連推帶拍都沒解得開穴道,如今經跛足怪人伸手在他臉上虛虛一招,他果然霍地睜開眼來,驚奇的「咦」了一聲,說道:「爹,孩兒方才怎麼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這一下直看得武功精湛的孟氏三兄弟無不大駭!
  跛足怪人卻在此時,回過身去,朝卓少華笑了笑道:「小兄弟,謝謝你了,為了替老哥哥捎信,使你嘔了一肚子冤枉氣。」
  卓少華憤憤的道:「老丈自己要來,又何用托在下捎這個信呢?」
  他這話,自然含有責怪之意!
  「小兄弟,你莫要誤會了。」
  跛足怪人連連搖手道:「你這可錯怪老哥哥了,我原想托你小兄弟順道往五龍莊彎一彎,把玉珮送交這裡的大先生就好,但繼而一想,這事情有些不妥,這孟氏昆仲三個,可不是堂堂正正的人,萬一引起誤會,豈不給你小兄弟添了麻煩?就這樣,老哥哥才匆匆趕來的,不料不出老哥哥所料,他們三個老東西,果然在三根椽子底下,發起橫來了。」
  孟居禮一向以一派掌門自居,這回,這跛足怪人不但在他們三人面前,制住孟大任在先,如今又冷嘲熱諷,居然當面罵他們三個老東西,這中他如何受得了?大喝一聲道:「閣下究系何方高人,現在總可以亮個萬兒了吧?」
  「這不是明知故問?」
  跛足怪人大笑道:「老夫不就是你們要找的人嗎?」
  孟氏三雄聽得不由暗暗一凜,孟居禮顫聲道:「你……就是……曾子玖……」
  「哈哈!」跛足怪人仰天發出一聲嘹亮如鶴唳的長笑,然後徐徐說道:「老夫這位小兄弟不是已經告訴你們了麼?老夫是宰百忍。」
  孟居廉道:「這是閣下的真姓名?」
  跛足怪人一笑道:「這名字原只是老夫當時隨口說的。」
  當時隨口說的,自然不是真姓名了。
  孟居廉道:「那麼閣下的真姓名呢?」
  跛足怪人傲然道:「真姓名當然有,只是你們還不配問。」
  孟居義沉哼道:「閣下好狂的口氣!」
  「老夫一點也不狂!」
  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但老夫用這宰百忍三個字為名,也確有深意在焉!」
  孟居禮早已看出來人身手極高,強忍著氣,微哼道:「閣下倒說說看?」
  「這有什麼好解說的?」
  跛足怪人哂道:「宰百忍,就是宰不仁,難道你們聽不出來麼?」
  「哈哈!」孟居禮狂笑一聲道:「如此說,閣下果然是找五龍山莊麻煩來的了。」
  「哈哈!」跛足怪人也跟著狂笑一聲,說道:「如此說,你們孟氏三雄就自己承認是不仁不義之輩了?」
  孟居禮氣得鬚眉軒動,洪聲大喝道:「來人哪,去把老夫的兵刃取來,今天倒要好好的向閣下討教討教。」
  其實在第二進大廳門口兩邊,早就擠滿孟氏三雄的子侄門人,他們只是躲在門外偷覷,誰都不敢現身。此時聽到大老爺這聲洪喝,大家爭先恐後的搶著出去,不多一大會,就由兩個子弟雙手扛著一支兵刃走了進來。
  那是一根漆著朱漆的龍頭杖,金色的龍頭,頦下還拖著三尺長亮銀色的長鬚,一望而知這根龍頭杖不但份量極重,尤其那三尺長的龍鬚,在動手之際,還可以捲纏敵人的兵刃。
  孟居禮伸手抓住龍頭杖中間,人也虎的站了起來,雙目精光暴射,直注跛足怪人,冷然道:「閣下要用什麼兵刃,自己到架上去取。」
  跛足怪人嘿然道:「老夫有一個甲子沒使兵刃了,這樣吧!」他目光一溜,朝站在門口的卓少華道:「小兄弟,就麻煩你,替老哥哥到廳前桂花樹上,去折一支桂枝來,不用太長,有二尺光景,就差不多了。」
  這話聽得卓少華和孟氏三雄全都不由得一怔!
  他說一個甲子沒使用兵刃了,這自然是誇大之言,看他模樣,最多也不過六十左右,這句話,當然唬不了人。
  但孟居禮手中一根龍頭鋼杖,總有數十斤重吧,他卻要卓少華去折一支二尺長的桂枝來當兵器!別說兩件兵刃份量不相稱,而且桂枝性脆,一碰即斷,也不適宜作兵器。
  如果說他不把孟居禮放在眼裡,含有輕視之意,在口頭上損他幾句則可,也犯不上和自己性命開玩笑!
  跛足怪人眼看卓少華怔立當場,不覺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快去呀,別說孟老大等不及了,老哥哥也有許多事要辦,難道你不肯給老哥哥折一支桂枝麼?」
  卓少華輕他一催,只得走出大廳,廳前左右兩邊,正好有兩棵高大的桂花樹,他走到樹下,想挑一支比較粗的,但較粗的桂枝,都有變曲的枝節,找不到兩尺長的直幹,正在抬頭挑選之際。
  廳上跛足怪人又道:「小兄弟,不用挑,隨便折一支就好。」
  卓少華聽他這麼說了,只好折了一支比拇指略粗二尺多長的枝幹,走了進去,送到跛足怪人面前,說道:「老丈看看還可以麼?」
  跛足怪人接到手上,含笑道:「謝謝你,當然可以。」
  隨著話聲,左手五指輕輕一掄,桂枝上許多枝葉,便如刀削一般,落得一地,他又用兩個手指,剪刀般在枝頭上剪,剪去了五寸多長一截,差不多剛好二尺來長,才回頭笑道:「這樣就夠了。」
  他這句話,似是對卓少華說的,接著又朝孟居義、孟居廉二人笑了笑道:「你們二位的兵刃呢?也該準備著,萬一你們老大接不下來,二位也好及時湊個數,反正你們平時習慣以多凌麼,三打一也算不了什麼。」
  孟居禮手握鋼杖,氣得花白長鬚拂拂飄動,仰天打了個哈哈,沉聲喝道:「朋友善者不來,來者自然不善,就是沒把孟居禮兄弟放在眼裡,也用不著如此損人,老夫活了幾十年,江湖朋友還沒人敢小放過我這支鋼杖,接不接得住閣下的高招,要動上手才知道,閣下也毋須如此賣狂。」
  「哈哈!」跛足怪人大笑一聲道:「老夫已經狂了幾十年,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在你們孟氏三雄面前賣老,好了,你進招吧!」
  孟居禮真被他氣炸了心肺,口中暴喝一聲:「好,你接著了!」
  手中龍頭杖一橫,抬手之間,就是「呼」的一聲,朝跛足怪人攔腰掃來。
  跛足怪人嘿了一聲,舉起手中桂枝,往外封出。
  這是存心硬接孟居禮一杖了。孟居禮看得暗暗冷笑,心想:「你手中如是鋼杖,還可和我硬接,但你手中只是一支桂枝,這不是雞蛋碰石頭?就算你功力和我相等,也無法接得下來!」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他這一記橫掃,勢道何等迅速,心念方起,鋼杖已經和桂枝接觸上了!
  孟居禮但覺自己鋼杖在碰上桂枝的一剎那間,先是微微一震,好像他在桂枝外面包了一層厚厚的棉絮,先碰到的是棉絮,然後才真正和桂枝碰在一起,等到鋼杖和桂枝碰在一起,他又感覺到從桂枝上傳來了一股極大吸力,竟然招自己鋼杖牢牢吸住,再也無法分開。
  孟居禮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縱橫江湖數十年,手中龍頭鋼杖會過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幾曾遇上過今天這等強敵,人家僅以一支桂枝,第一招上,就把鋼杖吸住,動彈不得,他成名多年,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急忙運起全身功力,凝注雙臂,左手迅快褡上杖身,全力相抗。
  旁觀的孟居義、孟居廉,眼看跛足怪人僅以一支桂枝,果然真的把他們老大橫掃一杖硬接了下去,心頭自然暗暗驚凜不止,但一接之下,鋼杖和桂枝竟似沾在一起,不見分開,他們二人見多識廣,眼中就已看出老大和那跛足怪人第一招上,竟然比拚起真力來了,(他們只當兩人比拚上真力,可沒想到他們老大的鋼杖是被人家牢牢吸住)。
  要知所謂比拚真力,就是雙方同時把內力貫注到兵刃之上,彼此用力攻拒,相持不下,這和鋼杖被桂枝吸住內情雖然完全個同,但外表看來,卻完全一樣。
  比拚內力,是武家最忌的一種打法,因為這種拚鬥,全憑真功真力,內家修為,絲毫也取巧不得,若是雙方功力相等,直要等到兩人力盡筋疲,真氣消耗殆盡,同時受到重創,或是一方受了重傷,才能停下手來。若是兩人之中,有一方內力稍遜,後力不繼,對方立可挾著排山倒海般的威力,乘勢追擊,功力稍遜的一方,就會當場殞命。
  這道理,孟居義、孟居廉當然懂,他們心中兀自感到不解:「老大何以一上來就要和人比拚內力?此人既已送上門來,難道還怕無法把他拿下麼?」
  就在兩人心中驚疑之際,已然看出情形有些不對!
  這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孟居禮一張老臉,已經脹得通紅,頂門上直冒熱氣,連身上一件古銅長袍都在不住的波動。
  再看那跛足怪人,顛著左足尖,右手一支桂枝搭在孟居禮的鋼杖上,神態安詳,好像沒有這回事一般。
  這一情形,顯然是他比孟居禮棋高一著了!
  孟居廉一看情形不對,立即回過頭去,低聲說道:「老二,這情形有些不對,老大似乎不是他的對手!」
  孟居義攢攢眉道:「那該怎麼辦?」
  孟居廉道:「這廝方才說過要咱們三個一起上,咱們一起上,自也不會貽他口實的了。」
  這兩句話的工夫,孟居禮臉上汗水,已是滾滾直下,他那件長袍也波動得更厲害了。二人看出那已經不是老大全身鼓動的真氣,使得長袍波動,而是他們老大站著椿的雙腿在不住的顫動了!
  孟居廉口中說了聲:「不好,快……」
  兩人同時以極快的身法,閃了出去!
  孟居廉一下搶到跛足怪人身後,右手一掄,猛向他後心印去。
  孟居義卻搶到他老大身側,右手一探,輕輕向旁推出。他自然知道此刻跛足怪人一支桂枝上,貫注了全力,往前進逼,他只有把老大向旁推出,老大才不會傷在對方乘勢追擊的內力之下。(他心中只道是兩人比拚內力,那麼他這下把老大向旁推出的方法,自然是準確的了,但是,其實他們可不是比拚內力)。
  站在一旁觀戰的卓少華,眼看孟居廉揮掌擊向跛足怪人後心,心頭不由一驚,這般出手偷襲,太以卑鄙,要待示警,但兩人的行動,何等快迅,等你眼睛看到,他們手掌早已遞出了!
  但怪事卻也隨著發生,孟居義一掌輕輕推上他老大的右肩,不但沒有把孟居禮的人推出,他一支右手,就搭在老大的肩膀上,再也無法移外。
  孟居廉這一掌,五指箕張,使的是他們孟家獨門絕技「龍爪手」。以他數十年功力,這一記被他抓上,跛足怪人後心,至少就得添上五個血窟窿,出手可說狠毒已極!
  跛足怪人身子動也沒動,他這一抓,當然抓個正著;但就在他抓落之際,一支右手,也像膠住了一般,再山沒法撤回來了!
  這下,就像孟居廉一支手按上跛足怪人後心,孟居義一支手卻按在老大的肩膀上,這四個人各以全力相拼,事實上,當然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大廳外面,雖然已聚攏了不少五龍門的子侄,但孟氏三雄家規素嚴,有他們三位老人家出手了,後輩除了站在廳門兩旁觀戰,連大氣都不敢透,那敢有人闖進廳來?
  這樣又過了一盞茶的時光,孟氏三雄三張本已脹得通紅的老臉,如今汗流如雨,臉上紅色漸漸的褪去,變得一臉蒼白,氣喘如牛,三個人六條腿已經抖得幾乎站不住了!
  「哈哈!」跛足怪人突然發出一聲黃鐘大呂般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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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02:39 |只看該作者
  這笑聲有如疾雷乍發,震得大廳上屋瓦震撼,迥響嗡嗡不絕,震得廳上的卓少華、孟大任和廳外的孟氏子侄們耳鼓狂鳴,許久聽不到聲音!
  笑聲中,四條人影,倏然分外!不,孟氏三雄腳下踉蹌,分作三個方向往後連退,最後還是支撐不住,「砰」
  「砰」「砰」三聲,各自跌坐在地。
  卓少華看得暗暗驚凜不止,忖道:「這位跛足老人家武功,簡直高不可測!」
  孟居禮臉上一陣扭曲,目露怨毒,望著跛足怪人,切齒道:「曾子玖,你……廢了我武功,為什麼不……殺了我……」
  跛足怪人目光一抬,看了跌坐地上,神情萎頓的孟居禮一眼,把手中桂枝往地上一擲,截然道:「我不是曾子玖。」
  孟居禮嘶聲道:「那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對我兄弟三人,下此毒手?」
  跛足怪人冷聲道:「憑你們三人,還不配問老夫姓名,但老夫可以告訴你們,爾等三人一身武功,並未廢去,只是被老夫封住了幾處經穴,你們老三,大概傷得重些,但也不至送命……」
  他剛說到這裡,只見大廳外人聲喧嘩,一、二十個五龍山莊的子弟門下,手執刀劍已經湧到門口,但又心裡害怕,腳下畏縮不前。
  跛足怪人回頭道:「孟老大,你要他們站在門口,不准進來,我不想出手傷人。」
  孟居禮坐在地上,朝門外揮了探手,嘶啞的喝道:「你們都給我聽著,沒有你們的事,出去……出去!」
  眾人經孟居禮一喝,果然依言退了下去,但卻沒有一個人肯走,仍在走廊兩邊擠著看熱鬧。
  孟居廉受到的震動最厲害,(孟居禮從跛足怪人的桂枝傳到鋼杖上,再震到身上,乃是間接的震力,孟居義是從老大身上傳過去,又多了一個間接,只有孟居廉手掌按在跛足怪人後心,震力自然最強了)他跌坐下去之後,噴出一口鮮血,就昏了過去。
  孟大任已經奔了過去,從身邊取出他們孟家秘製的傷藥,給他三叔服下,這時人已清醒過來。
  三人中孟居義傷得最輕,他暗暗運氣檢查,發現果如跛足怪人所言,有幾處經穴被人家截閉,一身真力,再也無法凝聚,憤憤的道:「朋友既非曾子玖,究竟和咱們五龍莊有什麼過節?」
  他這句話,也正是卓少華心裡的疑團,他是唯一的局外人,覺得孟氏三雄雖有不對之處,但跛足老人家也決不會無緣無故到五龍莊來尋釁,其中必有內情。
  只聽跛足怪人洪笑一聲,點頭道:「問得好,你們若不是恃強動手,先問問老夫來意,也不致有這場自取其辱的無妄之災了。」
  他口氣一頓,續道:「你們一再的把老夫當作曾子玖,老夫也不妨告訴你們,老夫就是找曾子玖來的。」
  卓少華心中忖道:「只不知曾子玖是什麼人?」
  孟居禮冷聲道:「咱們不知道。」
  跛足怪人道:「老夫看你們和曾子玖好像有著深仇大怨,也會不知道嗎?孟考大,老夫不妨明白告訴你,你們三個被老夫截閉的經穴,十二個時辰內不解,就得終身殘廢,你若再敢說一句不知道,老夫就要把你們孟氏門中大小三十七口,一個個都點廢經穴,使你們五龍山莊一日之間,變成殘廢之莊,你信是不信?」
  孟居禮聽他口氣,當然知道此人說得出,做得到,再一細算,五龍莊孟氏家屬,連老三初生才滿月的孫兒一起算上,果然正好三十七口,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可見此人未來五龍莊之前,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心頭禁不住機伶一顫,說道:「閣下對咱們五龍山莊果然都算清楚了來的。」
  跛足怪人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孟老大,今日之事,若是換在六十年前,老夫早就先點廢你們孟家老小的經穴,再問你們的話了,如今老夫好說話得多了,你們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就後悔莫及了。」
  孟居禮聽他一再提及六十年前,心想:「此人莫非真有這麼大的年齡了,此人會是誰呢?」
  心中盤算著如何應付,一面說道:「咱們兄弟如果知道曾子玖的下落,也就不會把閣下當作曾子玖了。」
  「這話倒是不錯。」
  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聲,又道:「好,你們把曾子玖如何失蹤的詳情,說一遍給老夫聽聽。」
  孟居義道:「老大,事已至此,咱們就說吧!」
  「好!」孟居禮沉應一聲,說道:「曾子玖原是咱們的師弟,也是先父最小的徒弟,咱們五龍山莊有一項規矩,家傳武學中,有一種手法,照例不傳外人……」
  跛足怪人笑道:「那是『龍爪手』了。」
  孟居禮不加可否,續道:「曾子玖年齡和老夫麼妹差不多,他覬覦我家絕藝,故意和麼妹接近,此事經先父認破,就藉故要他離去……。」
  跛足怪人微曬道:「你們孟家的絕藝,老夫已經領教過了,也不過爾爾。」
  孟居禮憤怒的看了他一眼,強忍著怒氣,續道:「事隔五年,先父去世之後,曾子玖忽然回到莊上來,向老夫提親,老夫有意為難,聲稱要娶麼妹,就得勝過老夫一招,他滿口答應,那知他這五年果然藝事大進,功力雖然不及老大,但也只不過稍遜一籌,據他說:「他之所以回到莊上來,要和咱們結成這門親事,是因為他曾在赤松山一處巖穴中,得了一冊古劍訣,書中文字古奧,一個人鑽研,實在無法領悟,如能得到咱們兄弟之助,互相探討,或可研究出書中的奧秘來……」
  跛足怪人道:「你們垂涎他的古劍訣,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孟居義道:「那也不盡然,舍妹和他本來情投意合,先父當年要他外出,原也含有鼓勵他力圖上進之意,並不是不同意親事。」
  跛足怪人道:「後來呢?」
  孟居禮道:「他和舍妹結婚之後,就沒再提起共同研究古劍訣之事,經三弟向他催問,他卻提出要和咱們交換『龍爪手』,咱們兄弟自然不能答應……」
  跛足怪人雙目之中,神光閃動,冷然道:「你們覬覦他秘笈,就不顧郎舅之誼,兄妹之情,動了殺機?」
  孟居廉接口道:「閣下如何知道咱們動了殺機?」
  跛足怪人洪笑一聲道:「就憑你這句話,已可證實了,孟老大,你們最好說實話。」
  孟居廉憤然道:「他不答應也罷了,那知這忘恩負義的東西,連夜帶著舍妹逃走,那時舍妹已經身懷六甲,不久生下一個女兒。這廝居然不顧結髮之情,逼著舍妹說出孟家秘技,舍妹不堪他的凌辱,終於抑鬱而死,他凌虐舍妹致死,咱們兄弟自然要視他如仇了。」
  「這也難怪!」
  跛足怪人點了點頭道:「但曾子玖年紀應該比你們還輕,他當年能博得令妹歡心,自然相貌不會太醜,何以你們兄弟見了又老又醜又跛的老夫,會異口同聲認作曾子玖呢?」
  孟居兼道:「咱們已有多年不曾見面,你老哥送來的玉珮,正是曾子玖隨身之物,是以咱們還當是曾子玖上門尋釁來了。」
  「說得也是。」
  跛足怪人緩緩俯下身去,從地上把那支桂枝撿了起來,一指孟居禮,說道:「孟老大,他說得對不對?」
  孟居禮道:「事情就是這樣!」
  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道:「但老夫知道的,卻和你們說的大有出入……」
  孟氏三雄臉色不禁一變!
  孟居廉道:「也許朋友聽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詞,自然和咱們說的事實不盡相符了。」
  跛足怪人道:「所以老夫要聽聽你們的,也就是在此。」
  他長長吁了口氣,續道:「老夫也不妨告訴你們,這方玉珮,就是曾子玖親手交給老夫的,老夫一生,沒有一個朋友……」
  他顛著一足,有如鶴立,但說到最後一句時,口氣之中,似有無限寂寞蒼涼,緩緩接道:「六十年奔走江湖,只結交了兩個小兄弟,一個是曾子玖,一個就是這位小兄弟……」
  他用桂枝指了指卓少華,接著道:「十七年前,曾子玖找上老夫,唔,他確實和老夫一樣,跛了一條左足,說是從懸巖失足,幸而未死……」
  孟居廉悚依然一驚,失聲道:「他那是沒有死了?」
  「當然沒死!」
  跛足怪人冷峻一笑,說道:「他交給老夫這方玉珮,懇托老夫,那時他妻子已經有孕,不論是男是女,要老夫妥為照顧,一晃就是十八個年頭,從此不曾見過曾子玖,此次就是為了故人重托,才遠來江南……」
  他說到這裡,忽然目光一聚,直注著孟居廉,冷聲說道:「但老夫聽到的,卻是爾等兄弟編好的一番欺人之言,老夫耐性有限,要聽的是不折不扣的實話,老夫希望你實話實說,你……」
  手中桂枝一指孟居廉,又道:「再說一遍。」
  孟居廉道:「孟某說的都是當時實情,你聽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詞,那要我如何說呢?就是再說十遍你也不會相信的了。」
  「你說的真是實話麼?」
  跛足怪人緩緩朝他走了過去,手中桂枝輕輕落到孟居廉的肩頭,沉笑道:「老夫已有幾十年不曾殺人了,比你們三個厲害上十倍的人,見了老夫,有誰敢在牙齒縫裡迸出半句謊言來?你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手中桂枝只是輕輕的搭在孟居廉肩頭,看來毫不用力,但孟居廉卻似觸電一般,身軀陡然一震,好像要待開抖,卻又忍了下去。
  不,他口中發出一聲輕哼,頭上青筋立時一齊綻了出來,不過一瞬之間,額角已隱見汗水,一顆顆汗珠隨著愈來愈大,愈來愈密,滾滾而下,一個人也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好像他承受著無比的痛苦,只是說不出口來!
  孟居義沉聲道:「朋友,你這是作什麼?」
  跛足怪人回過頭來,輕鬆的笑了笑道:「你們三個,都不肯說實話,我只好挑一個教他嘗嘗逆血攻心的味道如何了。」
  孟居義憤然道:「朋友,士可殺,不可辱,你這樣做未免太過份了。」
  「士?」跛足怪人嘿然道:「你們孟氏三雄,也算得是士麼?」
  這兩句話的工夫,孟居廉身子已經抖得連牙齒都格格作響,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張大了口,除了喘氣,簡直快要昏厥過去!
  「住手!」孟居義大聲喝道:「我說就是了。」
  跛足怪人道:「老夫偏要聽他說的。」
  他在說話之時,手中桂枝,輕輕往上抬起!
  這一拍,孟居廉就像千斤重擔,驟然一鬆,口中迸出一句話來:「我說,我說……」
  這句話好像早巳就在喉嚨口了,只是被桂枝壓在肩頭,無法說出口來,直等桂枝一鬆,話聲就衝口而出!
  卓少華看得暗暗心中驚凜,忖道:「這逆血攻心,大概痛苦萬分,連孟居廉這等高手,都無法承受得住!」
  「老夫要聽的話,不怕你不說。」
  跛足怪人站在他面前,冷笑一聲道:「好,你說。」
  孟居廉咬著牙,說道:「那是他們(指曾子玖夫婦)結婚雙滿月之日,那天晚上,咱們兄弟為了表示祝賀之意,請他夫婦喝酒……」
  跛足怪人哼道:「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們沒安著好心。」
  孟居廉道:「當時咱們兄弟原也沒有惡意,只是在席間跟他提起古劍訣之事,那知他居然提出和咱們交換『龍爪手』的話來。老大就責問他,當時他曾答應過,把古劍訣由咱們四人共同研究,如何說了不算?他狡辯著稱咱們也答應過他用『龍爪手』跟他換的,這一來,雙方幾乎鬧僵了,兄弟就勸他們不可爭吵,有什麼事改天慢慢研究,大家就繼續喝酒……」
  「慢點!」跛足怪人桂枝在他面前一擺,說道:「你在他酒中下了什麼?」
  孟居廉一怔,但他對跛足怪人手中這支掛枝,方才吃過苦頭,實在害怕極了,忙道:「入口迷。」
  孟居禮鐵青著臉道:「老三,你真要全抖出來了?」
  孟居廉苦笑道:「不說成麼?換了你老大,到此田地也非說不可了。」
  「唔!」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聲道:「說下去。」
  孟居廉道:「他夫婦二人,果然全醉倒了,但搜遍他全身,又去他房中仔細搜索,始終沒有找到那冊古劍訣。
  但咱們兄弟到了此時,只好一不作,二不休,把他架到後山僻隱之處,點了他穴道,才將冷水把他潑醒過來,問他古劍訣藏在何處?」
  跛足怪人聽到這裡,不禁浩歎一聲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連嫡親的朗舅都顧不得香火之情,人心不古,當真可怕得很,後來呢?」
  孟居廉道:「那知他外出三年,武功果然精進甚多,先前敗在老大手下,只是故意藏拙而已,此時竟在咱們問話之際,自解穴道,一躍而起,企圖奪路而逃,但還是被咱們截住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略為一頓,接道:「他眼看被咱們截住了,無法脫身,就向老大提出條件,和老大單打獨鬥,以定勝負,若是他輸了,願意交出古劍訣,供大家參研,若是老大輸了,就得以咱們家傳的『龍爪手』作為交換。」
  老大問他要比試拳掌?還是兵刃?他笑著說:「孟家以『龍爪手』名聞天下,比拳掌自然不如比兵刃的好。於是就由兄弟下山,替他們取來了兵刃,當時我和老二還暗暗竊笑,老大在這支龍頭杖,浸淫的功力,並不下於『龍爪手』,估量他絕不是老大的對手……」
  跛足怪人道:「他不知道孟老大龍頭杖上,另有機關?」
  孟居廉聽得又是一怔,忖道:「老大龍頭杖上,另有機關,他如何知道的?」一面搖頭道:「他不知道。」
  接下去道:「那知他和老大一動手,他使的是一路『青萍劍法』,雖然輕靈純熟也並無奇特之處,自然不是老大的對手,但每當他危急之時,就會使出一記怪招來,這一記怪招,看來十分笨拙,卻居然神妙無方,往往逼得老大撤杖後退不迭,但仔細看去,他又似乎運用並不純熟,只是有此招式而已,兩人激戰多時,他使出來的僅此一招,卻已保身有餘,老大始終無法佔得半點便宜。時間稍長,老二和我已看出端兒,他這一記怪招,敢情就是從古劍訣中學來的,他並未參透個中玄奧,已有如此威力,這古劍訣,豈非真是獨步武林的瑰寶?」
  跛足怪人哂道:「你們覬覦之心愈急,眼看孟老大一個人勝不了他,就加入戰團變成三打一了?」
  孟居廉道:「雖然咱們加入戰團,但他那一記不純熟的怪招,煞是厲害,每遇險招,只要使出那一記怪招來,劍雖一招,但恰似對著咱們三個人發的,每個人都感到劍峰逼近自己,又無法封架,仍然把咱們逼得非撤招後退不可……」
  跛足怪人道:「因此你們老大就使了毒手?」
  孟居廉道:「那也是沒有辦法之事,老大到了此時,只好使出『龍口針』了……」
  孟居禮怒聲喝道:「老三!」
  跛足怪人回頭道:「你不用吆喝,你的『龍口針』,一發就是三十六支,喂有劇毒,老夫早就知道了。」
  孟居廉道:「他身中毒針,劍法一滯,還是被他隻身逃走,又被我一杖擊中左腿,一個人飛出去數丈之外,直向山崖斷壁飛墮下去……」
  卓少華心中暗道:「這孟氏三雄,果然不是好人,無怪跛足老人家要如此對他們了。」
  「你們很好!」
  跛足怪人冷冷一笑,問道:「那麼他妻子是如何死的呢?」
  孟居廉道:「舍妹當時雖不知他跌落山崖之事;但始終認定是咱們兄弟為了覬覦劍訣,害死了他,一直哭鬧不休,她那時已經身懷六甲,不久生下一女,但她因懷念丈夫,懷孕之時,抑鬱哭鬧,以致產後失調,不治身死!」
  跛足怪人道:「這也算得是你們逼死的了,唔,那麼那女孩呢?」
  孟居廉道:「舍妹已死,此女自然也不能再留在咱們五龍莊了,當時就要接生婆把她抱走了。」
  「好!好!」跛足怪人用桂枝指著他們三個,點頭道:「孟氏三雄,果然毒辣得很,唉,依老夫昔年的脾氣,你們三個當真死有餘辜,但曾子玖是你們的妹夫,他妻子是你們的妹子,小女嬰也是你們的外甥女,老夫究是外人,曾子玖不死,自會找你們算賬,老夫似乎不用難為你們,你們可以說是六十年來,老夫手下第一次唯一的活口了!」
  說到這裡,搖搖頭道:「老夫受人之托,又遲了一十八年才來,這又怪得了誰呢?」
  他走近茶几,伸手取起卓少華送來的那塊玉珮,廢然道:「這是老夫辜負了曾老弟的重托,老夫真是對不起故人……」回頭望望卓少華,說道:「小兄弟,咱們走吧!」
  說罷,身子一搖一拐的往廳外走去。
  卓少華跟在他身後走出大門。
  只聽孟居廉道:「那女嬰的左眉梢有一顆朱痣,今年十八歲了。」
  跛足怪人剛一回頭,只聽「繃」的一聲,機簧乍響,一蓬細如牛毛的藍色毒針,激射如雨,朝他身前射到!
  原來孟居禮在他走出廳門之際,乘他不備,已經一躍而起,一手抓起龍頭杖,大拇指迅快一按,從龍頭杖龍口之中,飛射出一篷毒針來!
  孟氏「龍口針」能在對敵動手之時,傷人於不備,而且機簧彈力極強,三十六支毒針,可以射出三丈來遠,他怕一擊不中,故而待得跛足怪人走到三丈距離,才行出手。
  這一著當真惡毒無比!他當然不希望五龍山莊醜事,讓外人知道,是以這一蓬飛針,不僅對著跛足怪人前胸,也籠罩了卓少華的後心,殺人滅口,自然要把兩人同時除去了。
  跛足怪人突然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你這點鬼心思,如何瞞得過老夫?」他在說話之時,右手執著桂枝,隨手一圈。
  說也奇怪,那一篷「龍口針」,生似遇上了磁鐵一般,「嘶」的一聲,連射向卓少華後心的飛針,也同時被他吸了過去,一古腦兒黏在桂枝之上!
  孟氏三雄一見情形不好,三個人同時彈身而起,他們這後廳上,敢情裝著機關,身形一閃,便自失去了他們的影子!
  跛足怪人冷笑一聲道:「老夫要取爾等性命,你們休想從老夫手下逃得出去!」
  右手一場,那支桂枝連同黏在桂枝上的三十六支「龍口針」,一齊脫手往上飛起,但聽「奪」的一聲,桂枝硬生生的插上大廳門首的匾額正中,三十六支飛針,正好在桂枝四周,整整齊齊的圍了一圈。
  跛足怪人連頭也沒回,口中說道:「小兄弟不用管他們,咱們走。」舉步往外行去。
  圍在廳門外看熱鬧的孟氏子弟門人,嚇得紛紛退避不迭。
  卓少華緊跟著跛足怪人身後,一路出了五龍山莊,只覺跛足怪人跛著一足,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看去走得並不快,但自己加緊腳步,走得極快,卻始終保持了一丈距離,就是趕不上他。
  卓少華雖已知道他武功高不可測,但一來年輕好強,二來跛足怪人並未施展輕功,只是一搖一晃的走著,自己怎會趕不上他?心頭兀自不信,不覺展開腳程,吸氣往前掠去。
  那知任你如何的加速腳步,前面的跛足怪人生似未覺,依然只是一搖一晃的走著,就是可望而不可即。兩人起步時有一丈距離,現在不即不離,還是保持著一丈距離,你加快腳步沒用,提氣疾掠,也沒用!
  兩人這一陣疾走,不過片刻工夫,就奔出十數里以外。
  前面的跛足怪人忽然腳下一停,回過身來。
  卓少華正在全力奔行之際,發覺對方突然停住,也趕忙剎住身形,饒是如是,還差點撞到跛足怪人的身上,一時不覺俊臉為之一紅。
  跛足怪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小兄弟,你方才大概聽老哥哥說過,老哥哥活到八九十歲了,一生沒有朋友,只有兩個小兄弟,一個是曾子玖,一個就是你了,這就是緣,老哥哥身無長物,只有這本東西,是老哥哥幾十年來,拉雜所記,送給你留個紀念吧!」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遞了過來。
  卓少華望望他道:「老人家……」
  跛足怪人藹然一笑道:「小兄弟,人要灑脫些,不可拘謹,孔老夫子說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老哥哥雖然癡長你幾十歲,你叫我一聲老哥哥也就夠了,快把本子收起來。」
  卓少華經他一說,不好推辭,只得伸手接過,說道:「小弟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謝謝老哥哥了。」
  「哈哈!」跛足怪人得意的朗笑一聲道:「這才是老夫的好兄弟,為了替老哥哥送信,耽誤了兩天的時間,快回家去吧,有空之時,不妨多讀些書,好了,小兄弟,後會有期,老哥哥走了!」
  他這聲長笑和說話的聲音,竟然和在五龍山莊時完全不同,在五龍莊時,聲音蒼老之中,有著蒼勁之感,現在的話聲,卻清朗得有如鳳鳴,使人聽來像是年輕人的聲音。
  卓少華方自一怔,但見一道人影有如浮矢掠空,飛射而去,瞬息之間,就沒了影子,心中暗暗驚駭不止,忖道:「這位老哥哥飛行絕跡,莫非會是劍俠之流?」
  不覺探懷取出他所贈的小本子來,這冊小本子只有手掌大小,用青色羊皮裝訂,十分精緻,書籤上寫著:「長風子雜記「四個古篆文。略為翻閱,裡面白色宣紙,業已發黃,都是用蠅頭行楷書寫,工整秀逸,所記截的大都是各門各派的武功,評述其優點和缺點,看來果然是這位老哥哥幾十年所見所聞,累積的經驗之談,彌足珍貴。
  一時也不及細看,收入懷中,展開腳程,一路趕回家去。
  卓少華家住會稽橫溪,他父親卓清華,乃是六合門的名宿,還是當今名列九大門派六合門掌門人高天行的大師兄,曾在杭州開設武華鏢局達四十年之久,直到前年六十大慶,才把鏢局收歇,封刀歸隱。
  卓清華為人耿直,急公好義,贏得武林同道敬仰,因此有一個外號,人稱「泰山石敢當」,泰山,是說他在武林中有如泰山北斗,一言九鼎,石敢當,則是表示他敢作敢當,正義凜然之意。卓清華對這個名號,始終謙虛的說著「愧不敢當。」
  卓少華自幼拜父親同門師弟司空靖的門下學藝,這也有古人易子而教之意。
  司空靖卜居遂安九眺峰下,精於劍術,悠遊林泉,從未在江湖走動過,大家都叫他九眺先生。
  卓少華從師十年,每年清明,都要趕回家來掃墓。
  這次路過杭州結識了這位跛足老人,代送書信,耽誤了兩天時光,因此一路展開腳程,急著趕路,回到家門,差不多已是上燈時候,暮靄蒼茫!他走近門口,發現兩扇大門竟是敞開著。跨進大門,裡面不聞一點人聲,靜悄悄的一個傭人也不見,好像是一所久無人住的空宅!
  卓少華暗暗感到奇怪,同時也有一絲預感似的不安,從心底升起,急步穿過天井,跨上石階,大聲叫道:「萬大叔,我回來了。」
  萬大叔,萬大川,是老管家,從前原是一名江洋大盜,後來經卓清華以德服人,感化了他,追隨卓清華已有二十五年之久,卓清華收歇鏢局之後,他就擔任了卓府的總管,一向忠心耿耿,甚得卓清華的信任。
  但卓少華連叫兩聲,依然不見有人答應,心下不禁大疑,急忙轉入東首一道腰門,逕向東院書房奔來。
  這原是他最熟悉的路了,爹平日就是住在書房裡。書房,在東院自成院落,小有花木之勝。
  但此時他奔入院落,在暮色籠罩之下,這幽靜的庭院,似乎有陰森冷清之感。
  書房裡還沒點燈,卓少華衝進書房門,口中喊道:「爹,孩兒回來了。」
  裡面同樣沒有人答應。
  卓少華心頭不覺一沉,就在此時,突聽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從裡首窗下傳來!
  這聲呻吟聲音雖輕,但鑽進卓少華的耳中,不啻如遭雷殛!
  那是爹的聲音!爹的聲音,縱然輕微,兒子也耳熟能詳。
  「爹……」卓少華急急忙忙的奔了過去,天色雖已昏暗下來,但他凝足目力,仍可看到窗下一張太師椅已經跌翻,地上躺著一個人影,那正是他最熟悉的爹的身形了!
  「爹……」他聲音之中已經帶著哭聲,跪下下去,現在他已可看到爹慈祥的臉上,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氣息微弱,一雙失去了平日嚴正而有神色的眼睛,望著自己,張了張口,好像要說什麼?
  卓少華心頭宛如刀割,垂著淚道:「爹,你傷在那裡?還不要緊吧?」
  其實他不用問,也可以看出來了,爹左手緊緊按著胸口,那自然是傷在胸口了。
  卓清華右手吃力的抬了起來,吃力的向空招著。
  卓少華趕緊伸過手去,握住了爹的手,爹的手在顫抖,已經僵而且冷!
  卓清華摸到兒子的手,臉上有了安慰的笑容,但笑得十分僵硬,他努力張動了一下口,終於從喉嚨中迸出微弱的聲音:「孩……子,那……是……一」
  卓少華背心沁出冷汗來,他只聽到老父的呼吸已越來越微弱,「一」字下面,已經說不出來!
  「爹,你快別說話了,孩兒給你老人家度氣……」
  卓少華話未說完,就已感覺不對,爹的手在這一瞬,已經僵冷如鐵,爹的眼睛,也漸漸闔了起來,爹已經嚥了最後一口氣!
  卓少華只覺一顆心直往下沉,淚水從眼角直滾而下,嘶聲哭道:「爹,究竟是誰把你老人家害死的呢?」
  他用袖子拭著淚水,輕輕扳開爹的右手,用足目力,仔細察看爹的胸口,依稀看到幾點焦痕,好像是被線香灼過的細孔!
  「哦!」突然他心中一動,暗道:「爹右手一直按著胸口,莫非……」
  急忙查看爹的右手,這下果然給他發現了,爹的拇指和食指之間,赫然夾著一支寸許長色呈朱紅的細針,分明是一支餵了劇毒的針!
  他急忙從自己長衫上撕了一塊布,仔細的裹著針從爹手指上取下,最使他吃驚的,爹夾過針的兩個手指上,也有被針灼焦的痕跡,由此可見爹是死在人家毒針之下的。
  他站起身,隨手把毒針放到几上,急勿勿出了書房,一腳往後進奔去。
  爹中了人家暗算,娘會不會出事呢?
  後進,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人聲,沒有燈火,他提在胸口的一顆心狂跳不止,口中嘶聲叫道:「娘,蕙香……」
  蕙香,是娘房裡使喚的丫頭。他喊聲雖響,依然聽不到有人答應。
  卓少華跌跌撞撞的衝進娘的房裡,房中闃無一人,他找遍了後進每一間房屋,依然一個人也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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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06:16 |只看該作者
  娘呢?蕙香呢?家裡的人怎會一個不見,都到那裡去了呢?難道娘是被兇手擄去了?
  他又從後進退出,朝前進奔來,就在走廊上,差點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什麼人,膽敢闖到卓府裡來,還不給我站住?」
  卓少華聽到這人的聲音,不覺一喜,忙道:「萬大叔,是我。」
  那是一個腰背微駝的老人,正是卓府總管鐵掌萬大川,年歲不饒人,他鬚髮已經發白,連腰背都彎了。
  「你?」萬大川一手提著一把錫酒壺,雙目一注,嘿的笑出聲來,欣然道:「是少爺回來了?」
  卓少華如今和他這一對面,就聞到他從口中冒出來的酒氣,急忙問道:「萬大叔,剛才你到那裡去了?」
  萬大川咧嘴一笑道:「大叔是到廚房裡弄酒去的。」
  他追隨卓清華多年,平日忠心耿耿,就是有一點嗜好,喜歡喝一盅。
  卓少華道:「家裡出了事,你可知道?」
  「家裡出了事?」
  萬大川雙眼一瞪,笑著道:「少爺可是沒找著老主人和老夫人?對不?」
  卓少華目蘊淚水,慘聲道:「爹被人害死了,你還不知道?」
  「什麼?」萬大川一怔,腰背驟然間挺得筆立,聳然道:「少爺,你……說什麼?」
  卓少華忍不住流下淚來,說道:「爹被人害死了,遺體現在還在書房裡,娘也不見了。」
  萬大川鬆了口氣,問道:「少爺親眼看見的?」
  卓少華溫聲道:「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老主人和老夫人都不在這裡。」
  萬大川疑惑的道:「這怎麼會呢?」
  卓少華道:「不信。你隨我來。」
  「這……不可能……」
  萬大川搖頭,慢吞吞的道:「老主人和老夫人,帶著蕙香,是到六合替掌門人祝壽去了,怎會在書房裡呢?」
  卓少華聽得大奇,問道:「爹和娘幾時動身的?」
  萬大川道:「三天前就走了。」
  卓少華心中暗道:「替掌門人祝壽去的,我怎沒聽師傅說起呢?」一面說道:「但我方才回來之時,明明看到爹中了賊人暗算,躺在地上……」
  萬大川道:「這就奇了!」
  兩人一前一後,轉過迴廊,出了月洞門,穿過一片花木,卓少華搶先跨上石階,只見書房兩扇朱門緊緊閉著,門上還掛著鎖,但方纔自己來的時候,書房門明明是敞開的,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萬大川跟在他身後,跨上石階,不覺笑道:「少爺,你看,門還鎖得好好的,這是老主人走後,大叔親自上的鎖,從沒開過。」
  他從腰間取出鑰匙,開啟了鎖,推門而入,一面回頭道:「少爺,你先等一等,讓大叔去點了燈你再進來。」
  說完,當先舉步往裡行去。
  現在天色已經全黑了,書房中一片黝黑,但卓少華還是跟在萬大川身後,走了進去。
  萬大川放下酒壺,從身邊取出火種,「嚓」的一聲,打著了火,點燃了放在門口的一盞琉璃燈。
  卓少華閃身搶上前去,掠到窗下,目光一瞥,爹平日坐的一把紫檀太師椅,端端正正放在那裡,(方才太師椅已經倒翻了的)地上那裡有爹的屍體?連自己從爹兩個手指中取下來的一隻朱紅毒針,明明放在太師椅旁邊一支紫檀茶几上的,此時也已不見了。









第02章 蘭赤山莊

  這,簡直如夢似幻!
  卓少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萬大川站在他邊上,嘿的笑道:「少爺,現在你相信了吧?」
  「不!」卓少華搖著頭道:「我方才明明來過,爹明明就躺在這裡,他老人家還說……」
  萬大川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問道:「老主人還說了些什麼?」
  卓少華道:「爹那時氣息十分微弱,只說了句:「那是……,底下就沒說出來……哦!」
  他突然「哦」了一聲,接著說道:「爹右手兩個指頭還夾著一支毒針,是我撕下長衫衣襟,裹著取下來的,那根毒針明明就放在茶几上,現在也不見了,萬大叔,不信你看看,衣襟這裡不是還撕下了一塊麼?」
  說著,俯身去撩長衫下擺!
  這一瞬間,他發現事情不對!
  自己小時候,萬大叔經常抱著自己玩,自己對萬大叔,可以說最是熟悉不過了,他腳上一直穿的是雙根梁布鞋,從未穿過薄底快靴,但面前的萬大叔,腳上穿的卻是薄底快靴!
  萬大叔是卓府總管,很少出門,靴底自然不會沾到黃泥巴,(家中從來也沒有黃泥巴)此人靴上,卻沾著不少黃泥巴。
  他緩緩站起身,看了萬大川一眼,現在室中有了明亮的燈光,他發現此人身材幾乎和萬大叔相差無幾,只是稍微胖了一些,萬大叔沒有肚子,他的肚子有些凸出。
  卓少華有此發現,心頭止不住一陣激動,迅快的盤算著,此人假冒萬大叔,如果不是兇手,也一定是兇手一黨的,自己要設法把他拿下才好!
  一面指著衣襟說道:「大叔,你看我衣襟不是撕了一塊麼?還有……」
  他迅快伸手入懷,取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接著道:「這錠銀子,也是我方才從地上拾起來的,你看上面還有很深的指痕……」
  萬大川不知是計,果然伸手來接,說道:「會是誰的指痕?」
  卓少華迅快五指一張,一把扣住了他的脈門,切齒喝道:「你是什麼人?」
  「少爺,快放手。」
  萬大川陪笑道:「你今天怎麼了?」
  卓少華手上用勁,冷笑道:「你居然敢假冒萬大叔,前來騙我,你當我連萬大叔都認不出來了?快說,你究竟何人?爹是不是被你殺害的?」
  萬大川驀地開聲吐氣,右手一翻,企圖掙脫卓少華五指,左手揚手一拳,朝卓少華頭部右側擊來。
  卓少華冷笑一聲道:「你又露出破綻來了,萬大叔學的是鷹爪門武功,從不使拳的。」
  口中說著,有手五指用力,緊緊扣著對方手腕不放,左手化掌,向右迎擊過去。
  這一拳一掌,雙方都快,結結實實的接個正著,萬大川似是功輸一籌,被震得腳下浮動,踉蹌退了一步。
  卓少華乘機一個輕旋,左腳跟進,人巳到了萬大川的右側,左手如刀,一下朝他右肩後方切下。萬大川一隻右手,被卓少華扭轉,口中「啊」的一聲,一個人上身往前俯下。
  卓少華更不待慢,左手出指如風,連點了他「鳳尾」、「精促」二穴,右手五指一鬆,放開對方手腕,轉到萬大川面前,冷笑一聲道:「方纔這一記擒拿手,就是我小時候萬大叔教的,你沒想到吧?憑你這點能耐,大概只是個小角色罷了,快說,你是什麼人?是誰支使你來的?」
  萬大川身不能動,瞪著雙目,怒哼一聲,沒有出聲。
  卓少華冷笑道:「你臉上大概易了容,我倒要看看你是准?」
  說罷,轉身從幾上拿起一杯冷茶,朝地臉上潑過去,再「嘶」的一聲,撕下一塊衣襟,往他臉上重重的拭了兩下。
  這一拭,卻並末拭去他臉上的易容藥物,但因用力太重,拭過之處,皮膚間卻被拭起了一層皺紋。
  卓少華從小就聽萬大叔說過,江湖上許多黑道中人,都會一點易容術,有的人戴的是人皮面具,普通易容藥物,只須用茶水一拭,就可以拭掉,如果戴了人皮面具,要從耳後揭起。
  現在顯而易見,這人臉上是戴著人皮面具了。卓少華一手按著萬大川的頭,仔細的察看了一陣,然後手指沾點口水,朝他耳後輕輕一抹,果然立時隨指捲起一層薄薄的油皮,心中一喜,就用兩個指頭小心翼翼的拉著油皮,往前揭去。
  萬大川穴道被制,四肢無法動彈,只得任由卓少華擺佈,口中厲聲道:「小子,你會後悔的。」
  卓少華道:「本少爺從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他細心從萬大川臉上揭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萬大川自然也不是萬大川了,那只是一個四十來歲的濃眉漢子。
  「你現在還有何說?」
  卓少華把人皮面具揣入懷裡,一面冷冷的道:「你在本少爺面前,想充硬漢,門也沒有,告訴你,除非我問一句,你老老實實的答上一句,本少爺還可網開一面,否則我就要叫你嘗嘗『分筋錯骨』的厲害。」
  順手拖過一把几子,在那漢子面前坐下,喝道:「說,你是奉什麼人之命,假冒萬大叔來的。」
  那漢子閉上眼睛,充耳不聞。
  卓少華怒哼一聲,伸手一指,朝他「遊魂穴」上點落,喝道:「我再問你一句,你再不說話,莫怪我不客氣了,你是什麼人支使你來的?」
  那漢子依然沒有作聲。
  卓少華右手一抬,正待朝他「捉命穴」上點去,忽然,他發現面前這人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死灰一般,毫無人色,心中不禁生疑,伸出去的手,在他肩上重重戳了一下,喝道:「你少在本少爺面前裝死……」
  那漢子經他手指一戳,竟然應指撲倒地上,嘴角間緩緩流出黑血來!
  卓少華心頭暗暗一驚,他不知道那漢子口中藏著毒藥,是服毒自盡而死,忖道:「這廝竟然嚼舌死了,這……怎麼辦呢?」
  他究竟從未在江湖走動,毫無經驗,也沒去搜那漢子的身,用手探了探他鼻息,早巳氣絕,一時慌了手腳,心想:「總不能讓他死在爹的書房裡。」
  兩手抄起漢子的屍體,飛也似的奔到後園,找了一把鏟,在牆角邊挖了個坑,把屍體埋了。
  這一陣折騰,已經累出了一身大汗,眼看偌大一片家園,陰森森的找不到一個人,他心頭這份惶急真是無法形容!
  這變化實在太突然、也太驚人了,卓少華只是想著,爹是不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娘是不是被人擄去了?還有萬大叔、蕙香、和家裡其他的人,都到那裡去了呢?
  他說爹和娘到六合去了,不知這話是否可靠,但方纔自己明明看到爹躺在書房地上,怎麼又會不見了呢?
  一連串的問題,使他腦中紊亂得無法找出合理的答案來。
  「自己該怎麼辦呢?哦……」他想到:「如今唯—的辦法,只有先去找師傅了,」一念從此,那還猶疑,急匆匆奔出屋去,奔向大路。
  路上一片黑暗,晚上,春寒料峭,不輸於凜冽的冬天,卓少華頭上直冒著汗,他還空著肚子,也忘掉了飢餓,只是不住的提氣,發足狂奔,恨不得立時趕到遂安,立時就見到師傅。
  快四更天了,前面隱幢幢已可望見蕭山城,卓少華一口氣奔行了幾十里路,覺得甚是口乾,捨了大路,找到一條小河邊,俯下身,雙手捧著河水,喝了幾口,正待直起身來。
  忽然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有五六個人,也在連夜趕路,這就閃到一棵柳樹底下,隱住身形,凝目看去。
  大路距離河邊,還有六七丈遠近,他從小練功,目力繁銳,雖在黑暗之中,依稀仍可看清幾分。
  這一行人,一共是六個人,前面一個中等身材的,似是領頭之人,稍後是三個老者,最後兩人,身材魁梧,生相剽悍,腰間跨著長刀。
  這三個老者,卓少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正是五龍山莊的孟氏三雄。
  糟糕,這真叫冤家狹路,自己會在這裡遇上他們,萬一被他們發現了,這孟氏三雄,心胸狹仄,豈肯放過自己。
  只見領頭的中等身材漢子左手向後一擺,沉著聲道:「好了,快到蕭山了,大家就在這裡歇息下再走吧!」
  一行人果然立時停住,那中等身材漢子大模大樣的獨自在路旁找了塊大石,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糟糕,他們這一停下來很可能會到河邊來喝口水,自己豈不就被發現了麼?卓少華心頭暗暗焦急,人都會急中生智,他這一急,頓時想起自己懷中有一張人皮面具何不戴上它,這樣一來,孟氏三雄不就認不得自己了麼?
  這就悄悄從懷中取出面具,兩手繃著覆到臉上,然後又用手掌貼著臉往耳後輕輕按平。一面按著,一面忍不住悄悄的朝對面幾人看去。
  那中等身材漢子大馬金刀的已在大石上坐下,孟氏三雄卻依然一排站在他邊上,並未坐下,另外兩個彪形大漢,也並沒坐下,只是一手按著刀柄虎視眈眈的望著三雄。
  卓少華心中覺得奇怪,暗道:「看來這中等身材漢子,身份比孟氏三雄還高,這人會是誰呢?」
  就在此時,只聽孟居義道:「副管事,貴上究在何處,考朽兄弟……」
  中等身材漢子沒待他說完,就截著他話頭,冷然道:「我已經告訴過三位了,到了地頭由會知道,路上不准多問。」
  「不准多問」,這口氣好生托大,孟氏三雄在長江上下流,可以說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居然用這般口氣對他們說話。
  孟居禮抗聲道:「老朽兄弟,在江湖上也薄具聲名,貴上要副管事來相邀,這一路上,竟把老朽兄弟視同囚犯,老哥究竟……」
  「視同囚犯?這四個字鑽進了卓少華耳朵,更是驚詫無比,暗道:「原來他們是被人押著來的,無怪那兩個彪形大漢,一手按刀,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生怕他們逃走似的。」
  中等身材漢子一手端著下巴,嘿然冷笑道:「兄弟只是奉命行事,孟老大,你可知敝上臨行時,跟兄弟如何交代的麼?」
  孟居禮道:「老朽兄弟正想聽聽。」
  中等身材漢子冷笑一聲說道:「敝上交代,你們兄弟三個如敢抗命,要兄弟格殺勿論,兄弟這一路上,對三位已經夠客氣了。」
  「格殺勿論」這是何等嚴厲的話?除了押解的是江洋大盜,官廳才會在公文書上加上這麼一句:「如果中途脫逃拒捕等情,可就地格殺勿論。」
  但孟氏三雄在地方上是一方縉紳,在江湖上,是一方大豪,在武功上,是一派宗主,現在這話居然是對孟氏三雄說的!
  卓少華幾乎不敢相信,腳下不禁移動了一下。
  突見中等身材漢子目光炯炯朝河邊投射過來,口中沉喝一聲:「什麼人?」
  卓少華驀然一驚,一時急中生智,心想:「自己戴上面具,充做假扮萬大叔的賊人,就不該穿長衫。」急忙輕脫下長衫,團成一團,往樹根下一塞,口中應道:「是……小的……」
  他這句話堪堪出口,就見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已經一手按著刀柄,大步走了過來。在這一情形之下,他不得不彎著腰,從河畔下走了上去,朝那中等身材漢子拱拱手,正待開口!
  中等身材漢子目光一注,沒待他開口,就沉聲喝道:「褚彪,你不是奉派到橫溪卓家去的麼?怎麼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作甚?」
  「奉派到橫溪卓家去的」這幾個字,鑽進卓少華耳朵,心頭止不住一陣狂跳!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那假扮萬大叔的賊人嚼舌(他並不知道賊人口中預藏毒藥)自盡,自己正好找不到線索,聽他口氣,自是和那賊人一黨的了!
  假扮萬大叔的賊人,原來叫做褚彪。
  卓少華有此機會,豈肯輕易放棄?立即躬著身道:「回副總管,(這是他方才聽孟居義稱呼中等身材漢子的)小的在卓家等了一個更次,並沒有人,所以……只好趕去覆命……方才是在河邊喝了口水,發覺有人行來,故而躲在樹下……「他因不大明了內情,只好含糊回答。
  中等身材漢子大模大樣的用手端著下巴,輕輕的點了下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就隨本座回去好了。」
  卓少華低著頭,應了聲「是」。
  中等身材漢子微一頷首道:「好,咱們可以走了。」
  說罷,站起身,當先往大路行去。
  卓少華垂著雙手,裝出一副恭敬模樣,跟在中等身材漢子身後亦步亦趨的走去。
  孟氏三雄也由兩名彪形大漢押著跟來。
  一行人腳下均快,繞過蕭山城,折而向南,不多一會兒,便已趕到義橋,(地名)走在前面的中等身材漢了忽然撮口發出一聲短嘯。
  只見一艘烏篷船(紹興一帶的手搖船,中艙覆以黑布般篷,謂之烏篷船)緩緩從江心駛了過來。
  船頭站著一名短靠漢子高聲道:「客官渡江?一共有幾位?」
  中等身材漢子冷然道:「三位。」
  卓少華心中暗暗一動,忖道:「這—行人,連自己在內,一共有七個人,他怎麼說三位呢?」
  思忖之間,烏篷船已經緩緩靠岸。
  站在船頭的漢子,一手提著船纜,一躍登岸,拉住船頭,立即朝中等身材漢子躬著身,恭敬的道:「副總管請登船。」
  卓少華暗哦了一聲,忖道:「這副總管說的『三位』,可能是他們的暗號了。」
  中等身材漢子口中哼了一聲,當先舉步跨下船去。
  卓少華和孟氏三雄等人,也跟著下船,俯身跨入中艙,大家只有席地(在艙板上)坐下。
  只有中等身材漢子敢情身份較高,船家替他獨自在艙中準備了一把籐椅,中等身材漢子落座之後,船頭那名漢子巴結的送上一把茶壺,陪著笑道:「副總管請用茶。」
  中等身材漢子托大的「唔」了一聲,接過茶壺,湊著嘴喝了起來。
  船頭漢子彎著腰躬躬身,退了出去,隨手掩上了船篷。
  船艙一片黝黑,船已開始駛向江心,卓少華自幼練武,內功已有相當基礎,自可目能夜視,但他只是垂著頭,假裝打盹,不敢多看,為的是怕中等身材漢子看出破綻來。
  目前他弄不清那個中了毒針死去的爹,是真的,還是假的?假如爹沒有死,也一定和娘一起被賊人劫持去了,孟氏三雄不是一個例子麼?
  他們劫持爹、娘,又劫持孟氏三雄,這到底為什麼呢?
  爹的武功不在孟氏三雄之下,但如果三個人聯手,爹也不會是三人之敵,但孟氏三雄卻被對方一個中等身材的副總管和兩個彪形大漢,就乖乖的押著來了。由此推想,這位副總管的武功,定是強過孟氏三雄甚多!也可以由此推想,爹被他們擄來的成份也極大了。
  他心中不禁升起了極大的希望,寧願爹也被他們擄來了。
  那麼自己親眼看到爹躺在書房裡,中針死去,又作何解釋呢?
  接著,他又自己找到解釋了,這不過是賊黨玩的把戲,和賊人假扮萬大叔一樣,只是想瞞騙過自己而已!
  當然,他這樣解釋,仍有許多不合情理之處,但身為人子,誰不希望爹還活著呢?只要爹活著,縱然暫時被賊人擄去,總有救出來的一天,這總是希望。
  於是卓少華又思索著這批賊人的來處,他們很可能是擄人勒索的綁匪,不是麼?
  爹開設過多年鏢局,賊人自然認為爹一定有很多積蓄。五龍山莊的孟氏三雄,財勢雄霸一方,自然也是綁匪的大目標了。
  卓少華閱歷不深,他能想到的,自然只有這些了。
  天色漸漸接近黎明,船也漸漸緩慢下來,終於靠岸了。
  船頭那名漢子迅快跳上岸去,繫好船索,又跳上船來,打開前艙,躬著身道:「啟稟副總管,船已靠岸了。」
  中等身材漢子口中應了一聲,就起身走出艙去。卓少華等人,也跟著相繼走出,跟著中等身材漢子身後上岸。
  那漢子口中說著:「小人恭送副總管。」
  副總管當然不會去理睬他,只是自顧自的加快腳步行去。
  這時十天色才亮不久,田野間還蒙著一層薄薄的晨霧,但這條路,卓少華卻認出來了!這是富春江邊上的三河(地名),再向西,是更樓(地名),蘭赤山,再往西,就是師傅住的九眺峰了。只不知中等身材漢子帶著一行人是要往那裡去呢?
  一行人由中等身材漢子領頭,腳下走得很快,卓少華對這一帶的路很熟,他已經看出來了,中等身材漢子走的是荒僻小徑,有時還故意迂迥著避開村落,因為這是白天,他繞道避開了更樓和羅銅兩處村莊,自然是為了避人耳目。
  現在一行人已經踏上山路,這是往蘭赤山去的路徑,由此可見他們賊巢,就在蘭赤山無疑!
  卓少華的心,開始跳了,他想到爹和娘可能就在山上,自己該怎麼辦呢?論武功,連爹和孟氏三雄都不是他們對手,自己當然更非他們之敵……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來了,也就顧不得許多了。只好相機行事,能把爹、娘救出更好,萬一不成,好在這裡離九眺峰不遠,可以去找師傅設法。
  這一想,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些,但緊握著雙手,還是暗暗沁出汗來!
  山道迂迥,林木蔥鬱,一行人隨著山勢,繞過兩重山腳,現在登上了一條盤曲的小徑。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大概是已牌時光了,山坳間矗立著一座莊院。
  中等身材漢子走到莊院門前,腳下一停,這一瞬間,他忽然收起了一路上不可一世的托大、狂傲的氣概,卓少華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後,他也像船頭漢子一般,連腰都有些彎了,摒著息舉手叩門。
  兩扇木門呀然開啟,一名青衣漢子一眼看到中等身材漢子急忙行禮道:「副總管回來了。」
  中等身材漢子只是點了點頭,就低聲問道:「莊主起來了麼?」
  他這句話,問得聲音極輕,卓少華站在他身後,用心諦聽,才聽到的。
  青衣漢子道:「就在廳上。」
  中等身材漢子點點頭,回過身來,低聲道:「你們隨我進去。」
  隨著即舉步住門內行去。
  卓少華原是極頂聰明之人,他靈機一動,暗想:「副總管奉命出去劫持孟氏三雄,回來了自然要向上面交差,自己該讓孟氏三雄走在前面才是。」
  這就身形一側,讓他們走在前面,自己則跟在兩個彪形大漢身後走入。
  那青衣漢子因卓少華是跟隨副總管來的,也就沒有多問,等他進入大門,就關上了門。
  入門,是一座寬敞的天井,中等身材漢子早就低下了頭,一副虔敬模樣,走近石階,就站下來,躬著身道:「屬下吉鴻飛叩見莊主,並向莊主覆命!」
  他這一自報名號,卓少華暗暗一怔,忖道:「吉鴻飛,這名字很熟,自己曾聽師傅說過,他是天台山國豐智遠長老的俗家弟子,因犯了戒,被智遠長老逐出門牆,後來在三洋一帶當海寇,名頭很響,人家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翻天手』,他居然當起綁匪的副總管來了。」
  只聽廳上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叫他們進來。」
  接著但見從廳上走出一個綠衣使女,脆聲道:「莊主叫你們進來。」
  這使女眉目娟好,看去不過十七八歲,腰間佩一柄綠穗長劍,說完,俏生生回身走入。
  吉鴻飛口中應了聲「是」,回身道:「你們隨我進去。」
  他這回神色自然更虔敬,規規矩矩的拾級而上,跨進大廳。
  孟氏三雄和卓少華隨著他跨入廳門,兩名彪形大漢卻在階下停了下來。
  卓少華又是一陣心跳,略一瞻顧,就低下了頭,也裝出一副虔敬模樣。
  這一瞻顧,雖然只是目光一瞥,但已大概看清了廳上的情形,正中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著一個白髮綠袍老者,敢情就是莊主了,在他身後左右兩邊,侍立著兩個綠衣佩劍使女,右邊一個正是方才在階上傳話之人。
  綠袍老者左首,鵠立著一個面目陰沉的青衣人,在五旬以上,不知什麼身份?
  吉鴻飛急步趨到綠袍老者前面大約還有三步左右,就腳下一停,躬著身道:「屬下叩見莊主。」
  「唔!」綠袍老者目光一抬,看了孟氏三雄一眼,點頭道:「很好,你把孟氏三雄請來了。」
  吉鴻飛垂手應下聲:「是。」
  綠袍老者目光又轉到孟氏三雄身上,徐徐說道:「老夫久聞孟氏三雄大名,能把三位請來,老夫至表歡迎。」
  他雖然沒有站起身來,但語氣還算客氣。
  他這一向孟氏三雄說話,吉鴻飛連忙退後了幾步,站到青衣人的下首。
  孟居禮一抱拳道:「老朽想先請教莊主的名號。」
  綠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孟老哥只要知道老夫是蘭赤山莊莊主就好了。」
  孟居禮道:「莊主既然不願見示名號,那麼老朽還要請教一聲,莊主是那條道上的朋友。」
  綠袍老者道:「不錯,老夫是江湖人,但和黑白兩道,均無瓜葛。」
  這句話等於沒說。
  孟居禮道:「莊主既然諱莫如深,老朽可以不問,但莊主把咱們兄弟劫持而來,總有個目的吧?」
  綠袍老者莞爾一笑道:「老夫著吉副總管把三位請來,確是有事相商……」
  孟居廉忍不住道:「莊主這『請』字太客氣了,吉鴻飛簡直把我們兄弟當作囚犯,是押解來的。」
  綠袍老者微微一笑,和聲道:「吉鴻飛對三位如有冒犯之處,但情非得已,還望三位幸勿介意。」
  孟居義接口道:「莊主方才說的有事和我們兄弟商量,似乎還把我們兄弟當作客人,請問莊主,這是待客之道麼。」
  綠袍老者沒有回答,只是側臉朝站在左首的青袍人吩咐道:「鹿總管,你陪孟氏三雄到西廳奉茶,順便把老夫的意思和他們三個談談。」
  卓少華心中暗道:「原來這面目冷森的青衣人,是他們總管。」
  青衣人躬身應是,轉過身,朝孟氏三雄拱拱手道:「三位請隨兄弟到西廳奉茶。」
  孟居禮道:「鹿總管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稱追風客的鹿昌麟老哥吧?」
  青衣人拱拱手道:「不敢,兄弟正是鹿昌麟,三位請了!」
  說罷,引著孟氏三雄走出大廳。
  卓少華心頭一陣跳動,忖道:「現在該輪到自己了。」
  果然,綠袍老者目光緩緩投到卓少華的身上,沉聲道:「吉副總管。」
  吉鴻飛連忙躬身道:「屬下在。」
  綠袍老者道:「此人是誰?」
  卓少華慌忙從邊上走出,朝上躬躬身道:「小的褚彪叩見莊主。」
  綠袍老者冷笑一聲道:「吉副總管,他是褚彪嗎?」
  卓少華悚然一驚,暗道:「莫非他已經看出自己破綻來了?」吉鴻飛也悚然一驚,躬身道:「屬下是在蕭山附近遇到他的,他自稱褚彪……」
  綠袍老者一擺手,打斷他的話頭,不讓他再說下去,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卓少華,藹然道:「褚彪,該你向本座報告了。」
  卓少華一顆心跳得幾乎塞上喉咽,但聽了綠袍老者的話,才算稍稍平復下來,口中應了聲「是」,躬著身道:「回莊主,小的在卓家等了一個多時辰,並沒遇上什麼人,所以只好趕回來覆命了。」
  「唔!」綠袍老者一手撚鬚,微微點了下頭,說道:「你在卓家耽了一個多時辰,卓清華的兒子沒在九眺峰,也沒回家去麼?」
  卓少華心中一動,忖道:「怎麼他知道我不在九眺峰呢?」一邊答道:「沒有。」
  「很好。」綠袍老者這句「很好」。應是含有嘉許之意,卓少華方覺稍稍放寬了心。
  接著只聽綠袍老者又道:「你現在可以取下面具來了!」
  取下面具,豈非立時就敗露行跡了?但到了此時,卓少華就是想不取下面具來,也不成了!
  他當然不是褚彪!
  站在綠袍老者面前的赫然是一個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的英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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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07:38 |只看該作者
  綠袍老者對褚彪忽然成了一個英俊少年,似乎並不感覺到意外,使他感到意外的,是眼前這個英俊少年實在太英俊了,在英俊之中,另有一股逼人的英氣!
  他看著卓少華的一雙炯炯目光不由一亮,過了半晌,才緩緩從卓少華的臉上移開,緩緩說道:「你膽子很大。」
  吉鴻飛站在一旁,自然也看到了,他帶回來的褚彪,竟會是混進來的外人,一時身軀暴震,驚駭的大喝一聲:「小子,你……」
  卓少華取下面具來,早已就豁出去了,目光朝吉鴻飛一橫,凜然喝道:「副總管,你說話最好客氣一些。」
  綠袍老者居然沒有幫著吉鴻飛說話,反而申斥道:「吉鴻飛,本座面前,你如此大聲吆喝,成何體統?」
  吉鴻飛悚然震慄,連忙躬躬聲道:「是、是,屬下該死……屬下知罪……」
  綠袍老者連理也沒去理他,目光又投到卓少華的身上,和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但話聲問得和平,連望過來的目光,也相當柔和。
  卓少華站得淵停嶽峙,傲然道:「你呢?你該先說說你的來歷才對!」
  綠袍老者絲毫不以為忤,微微一笑道:「你方才不是聽到過了,老夫是蘭赤山莊莊主。」
  卓少華道:「總該有個姓名吧?」
  站在綠袍老者身邊一個綠衣使女叱道:「放肆!」
  綠袍老者徐徐說道:「老夫嚴文瀾,文章的文,波瀾的瀾。」
  他身後的兩個綠衣使女聽得大奇,相互看了一眼。
  卓少華道:「在下卓少華,少年的少,文章華麗的華。」
  綠袍老者點頭道:「是泰山石敢當卓老英雄的令郎。」
  卓少華道:「不錯。」
  綠袍老者問道:「所為何來?」
  卓少華盛氣的道:「莊主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綠袍老者道:「方纔卓少俠不是自己說的麼?褚彪在你家耽了一個多時辰,沒遇上一個人麼?」
  卓少華道:「他就是遇上了在下。」
  綠袍老者道:「褚彪人呢?」
  卓少華道:「死了。」
  綠袍老者道:「是你殺了他?」
  卓少華道:「是他自盡身死的。」
  綠袍老者道:「因此你就喬裝了他,混入蘭赤山莊來的。」
  「不錯。」卓少華道:「在下要向莊主查問家父、家母的下落來的。」
  綠袍老者道:「令尊、令堂並不在這裡,你可以走了。」
  「走?」卓少華道:「家父、家母難道不是被你們劫持來的?」
  綠袍老者道:「老夫看你年幼,不與你計較,老夫方纔已經說過,令尊、令堂不在這裡,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你快去罷!」
  卓少華心中暗道:「爹、娘全落在他們手中,我如何能走?」一念及此,不覺冷笑道:「你說的話能相信嗎?」
  綠袍老者道:「老夫言出如山,普天之下誰敢不信?」
  他這話說得口氣極大!
  卓少華道:「如果不是你們劫持了家父、家母,你們何用派褚彪喬裝萬大叔守在我家裡?如說你們沒有劫持家父、家母,你們劫持孟氏三雄,是我親眼目睹之事,你們還想賴麼?」
  綠袍老者目光漸轉冷厲,喝道:「卓少華,老夫面前,還沒有人敢如此放肆說話,你膽子不小!」
  卓少華道:「卓某是找家父、家母來的,你既敢劫持在前,怎麼又不敢承認了?」
  綠袍老者冷冷的道:「老夫好意放你一條生路,你既然如此倔強,那就不用走了。」
  卓少華道:「你想把我留下?」
  綠袍老者道:「你以為蘭赤山莊是什麼地方,任你來去自如?」
  卓少華大笑道:「蘭赤山莊未必是龍潭虎穴,卓少華既然敢來,就未必放在眼裡。」
  綠袍老者怒聲道:「你……。
  站在下首的吉鴻飛卻在此時喝道:「小子,你這是找死?」
  卓少華俊目放光,斜睨了吉鴻飛一眼,冷笑道:「吉鴻飛,我和你的主子在說話,你還沒有資格插嘴。」
  他已經豁出去了,當然不在乎吉鴻飛,話聲一落,就伸手一指綠袍老者,朗聲道:「在下那就領教你蘭赤山莊莊主的高招。」
  吉鴻飛氣得臉色發白,躬身道:「莊主,這小子太放肆了,屬下……」
  綠袍老者沉哼一聲,擺擺手道:「沒你的事,他既然向本座挑戰,本座就讓他見識見識。」
  吉鴻飛連連躬身應「是」,心中卻不禁暗暗嘀咕:「這位主子平日很難說話,今天怎麼了?」
  綠袍老者目光一抬,朝卓少華問道:「你要和老夫如何比法?」
  卓少華道:「拳掌兵刃,悉聽尊便。」
  綠袍老者微哂道:「就憑你跟司空靖學的幾手,只怕連老夫一掌也未必接得下來。」
  卓少華道:「在下若是勝了呢?我要你立時釋放家父、家母,你答不答應?」
  綠袍老者道:「你父母確然不在此地,老夫何須騙你?好,你接得下老夫一掌,老夫就讓你生離蘭赤山莊。」
  卓少華正待開口,突聽一縷極細的聲音,傳入耳中:「你父母在不在蘭赤山莊,日後自會知道,此刻不可逞血氣之勇,還是及早離去的好,良言盡此。」
  這話明明是綠袍老者說的,卓少華不由得一證,一時不知他以「傳音入密」跟自己說這話的意思何在?
  這時綠袍老者已經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你使什麼兵刃?」
  卓少華道:「你呢?」
  綠袍老者道:「老夫一向很少使用兵刃。」
  卓少華道:「在下那就向莊主討教拳掌好了。」
  「你果然很狂傲!」
  綠袍老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徐聲道:「老夫看在泰山石敢當的份上,不妨讓你先攻三招。」
  卓少華劍眉一挑,冷然道:「動手過招,講究公平兩字,在下還不用莊主禮讓。」
  綠袍老者不耐道:「多言無益,你只管出手好了。」
  「好!」卓少華大聲道:「在下那就有僭了。」
  雙手倏然一分,左掌在外,右掌在內,在胸前交叉,隨著身形一轉之勢,左腳突然跨上半步,左手劃了一個圓圈護胸,右手豎立如刀,朝綠袍老者筆直劈去。
  這一著,說來動作頗多,但實則出手之快,有如旋風一般,身形一動,手掌已直逼綠袍老者胸前。
  他此式在「六合擒拿手」上名為「推門擒雀」,右手只是推門,等到右手推出身形又是一個急旋,飛快落到敵人後方,左手驟發,食、中、大拇指勾曲如鉤,一下朝「肩井」和「鳳尾」穴抓落,使的是擒拿手,一招兩式,以快捷制敵。
  綠袍老者左手直垂,右手摸著胸前白髯,站著沒動,只聽口中低哼一聲,卓少華右掌逼近他身前,他還是沒動,等到卓少華一個飛旋,轉到他身後,他還是沒動,但就在卓少華三指朝他左肩扣落之際,他好像背後長著眼睛,身子輕輕一側,隨著轉了過來,卓少華三個指頭只是毫釐之差,就落了空,他果然沒有還手反擊。
  卓少華一招落空,豈肯罷休,右足朝前橫跨半步,欺到綠袍老者側面,雙掌齊發,右手如刀,劈向頭臉,左手又是一記擒拿手,朝他右手「曲池穴」上抓去。
  綠袍老者腳下斜跨半步,跟著卓少華的橫跨步子,轉了過來,看去根本沒有什麼身法,但恰好和卓少華面面相對,避開了卓少華雙手的襲擊,他卻依然左手直垂,右手撚鬚,連手也沒動一下,就輕易的錯了開去。
  要知這「六合擒拿手」,乃是九眺先生司空靖積數十年經驗,從六合武功中演化出來的擒拿手法,也可以說是六合門武功中的精華所在。因為六合門一向以劍術馳譽武林,卻沒有人知道六合門的擒拿術「三指功」,也是武林一絕。
  卓少華連發兩招,都被綠袍老者輕易避開,心頭自然十分驚凜。
  他曾聽師傅說過:「如論武功,江湖上比為師強的人,何止千百,但論擒拿技巧,江湖上能閃避得開的,只怕是寥寥無幾。」
  就因為師傅說過這句話,他才說出和綠袍老者比拳掌的話來。
  這時他才感到綠袍老者果然武功奇高,連師傅最得意的擒拿手法,竟然連對方半點衣角都沒有沾到!一時不禁動了逞強之心,一聲不作,突然雙掌一變,掌勢開闔,灑出一片掌影,錯落如雲,重疊而生,使出「六合掌」中的一招「橫彌六合」。
  這一記掌式,當真玄奧無比,蘊藏了許多變化,掌勢乍發,隨著身形旋轉如飛,幾乎把綠袍老者上下、前後、左右六方,一齊封住!
  不!這一招虛實互用,雙掌翻飛之際,雖然只有兩支手掌,但卻可以先後襲取對方上下左右前後,六處要害,正因可虛可實,使人無從招架,可以說已把綠袍老者圈入在雙掌之下了。
  綠袍老者依然左手垂著,右手捻髯,原式未動。
  卓少華心中暗喜,忖道:「這回看你如何再不還手,就能避讓得開?」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只見綠袍老者忽然斜刺裡向後一滑,脫出了他的掌影圈外。
  卓少華急忙回手一掌,橫掃出去,但自己掌勢已經用老,對方閃出之處,好像就是自己為他留的空隙,自然夠不到了。
  綠袍老者冷然道:「三招已過,現在你該接老夫一招了。」
  喝聲出口,右手緩緩提了起來。
  卓少華迅疾後退一步,左掌右掌交叉當胸,目光凝注著綠袍老者右手。
  耳中突聽一縷極細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這招『雙峰當戶』,雖可中途變招,進為『連環三擊』,以封代攻,但絕破不了我的『九轉一掌』,此刻速以『秋水橫舟』,推出右掌,再使『月移花影』、『烘雲托月』兩招,庶可化解,但你使出這三招之後,身必前傾,必須再使『喜鵲轉枝』的手法,方可避過震力,好了,你快使吧,不用看我的招式,依言施為,決不會錯。」
  卓少華聽得又是一怔,心想:「他為什麼要告訴我化解的掌勢呢?」
  尤其他說出來的三招掌法,一記身法,卻都是自己六合門的手法、身法。如以常理來說,自己這招「雙峰當戶」,可守可攻,轉化為「連環三擊」,側身進招,更是以手拆代攻的手法,遠比他說的三招手法,更具威力。
  這原是心念一動之間的事,卓少華因對方一再傳音示警,而且經過方才三招搶攻,已知對方身手,高出自己甚多,從許多小節看來,他對自己似無惡意,那麼他之所以要傳音示警,好像是不願他手下人知道了。
  卓少華人本聰明,這一想,頓時若有所悟,忖道:「我就姑且依著他所說的手法試試,如果情勢不對,再變招也來得及。」
  一念及此,立即使了一招「秋水橫舟」右掌豎立,向右劃出。
  這一劃果然給他劃對了,但覺綠袍老者從他寬大的大袖中伸出來的一支枯黃手掌,剛到身前,就被自己向右劃出的掌緣,格個正著。
  那知對方伸出來的手掌,竟然柔若無骨,一格之後,自己右掌已然向右蕩出,而對方的手掌,卻依然往前推來!
  卓少華暗暗吃了一驚,他手掌明明被自己格出,怎會……一時無暇多想,身子急忙向左一個輕旋,右手隨著轉身之際,倏然收回,雙掌在胸前劃起半個弧形來,左前右後,朝左前方推出,這招使的正是「月移花影」。
  他雖然沒有見招拆招,只是依照綠袍老者告訴他的手法使出,但卻比見招拆招還要精準,雙手先後推出,正好和綠袍老者推來的手掌相遇!
  這回是左手先推上,而且正好推在對方手腕上,就是說,既然推上,應該把對方手掌推開了,但事實上,竟然並非如此!
  這好像抽刀斷水水復流,卓少華的左手,就像是刀,朝流水中砍去,一刀砍下,水還是流了過來,他隨後推出的右手,竟然又和對方的手掌接觸上了!
  這真是怪事,對方這一掌,好像永遠格不開的一般!
  「九轉一掌」,這大概就是他說的「九轉一掌」了。
  卓少華直到此時,才知道自己如果使出「連環三掌」,側身進招,第一記推不開對方掌勢,此時早已被對方的掌勢擊中了。
  他既已試出綠袍老者說的不假,緊隨著「月移花影」
  之後,就腳下斜退,身形微蹲,趕緊使了一沼「烘雲托月」,雙手往上托起。
  這一下,雙手果然托住了綠袍老者的腕底,一時但覺壓力奇重,雖被托住,在對方掌力一震之下,幾乎站不住椿,急忙雙腳連移,身形輕悄往左閃出,使的也正好是「喜鵲轉枝」。這一閃出,正好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和綠袍老者對面而立。
  卓少華身為六合門弟子,對六合門的手法、身法,也已苦練了十一、二年,但他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到,自己依照綠袍老者說的三記掌法,一記身法,不僅輕而易舉的接下了對方神妙無方的一掌,而且還毫釐不爽,又回到了原地,一時不禁怔怔的望著綠袍老者,說不出話來。
  綠袍老者已經收回掌去,朝他微微頷首道:「很好,你已經接下老夫一掌,可以走了。」
  說完,轉身回到上首椅子上坐了下去。
  卓少華耳邊又響起了他的聲音,叮囑道:「你記著老夫剛才的話,尤其今日之事,更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快些走吧!」
  卓少華一時之間,敵友難分,但他可以確定一點,綠袍老者對自己手下留情,一再催自己快走,尤其和自己說的話,似乎不願他手下知道。
  他是蘭赤山莊莊主,他手下的總管,副總管,對他不但恭敬而且十分懼怕,他何以又似有顧忌,要瞞著手下人呢?這又是謎。
  他遇上的都是不可以常情忖度之事,心頭積壓的疑問,自然越來越多了,但他相信綠袍老者對自己沒有惡意,他說自己爹、娘不在這裡,似乎也應該可信。
  既然他一再催自己快走,那就走吧。
  卓少華望了已經回到交椅上坐下的綠袍老者一眼,抱抱拳道:「在下告辭。」轉身往廳外就走。
  副總管吉鴻飛雖然口不敢言,心中也暗暗覺得奇怪:「莊主怎麼輕易放過姓卓的小子走了?」
  綠袍老者徐聲道:「杜鵑,你吩咐下去,放行。」
  站在他右首的綠衣使女躬身「唷」了一聲,蓮步細碎,隨著卓少華身後,走出大廳,嬌聲道:「莊主有令,卓公子離開本莊,一律放行,不得留難。」
  卓少華跨下石階,聽了綠衣使女傳出莊主的命令,但卻聽不到有人答應,心中暗覺好笑,忖道:「這位嚴莊主的口氣,當真托大得很,好像他手下有著千軍萬馬一般,自己是從他虎帳中走出,要經過無數軍營和崗位,才會要他手下一律放行,不得留難,現在自己只要走出他蘭赤山莊大門就好,何用說這些排場話?」
  心中想著,人已穿過天井,跨出二門,只見一名看門的青衣大漢看到自己出來,迅快的開啟了右首一扇邊門。
  卓少華朝他略為點頭,就舉步走出,那漢子又迅快的關上了門。
  卓少華仰首看看天色,還不到午牌時光,這就灑開大步,往山下奔去。
  從昨晚到今天,他經歷了許多事故,這些事情,有的和他切身有關,有的和他毫無關係,但都使他無法解釋,他必須盡快趕到九眺峰去找師傅,因此回到山下,就一路往西奔行。
  蘭赤山莊和九眺峰,相距不過五十來里路程,以卓少華的腳程,不消一個時辰,就趕到了。
  九眺峰南麓,溪流潺緩,水清林秀,竹籬茅舍,在啁啾鳥鳴聲中,愈發顯得幽靜絕俗!這裡就是九眺先生隱居之所了。
  卓少華奔近房舍,腳下也不自覺的慢了下來,伸手輕輕推開籬門,踏著藥畦小徑,還沒走到門口。
  兩扇木門便已呀然開啟,走出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衣童子,一眼看到卓少華,欣喜的道:「卓師哥,你回來啦!」
  卓少華朝他點點頭,悄聲問道:「師傅還在練功房裡?」
  六合門練的是子午功,此時已快接近未牌時候,師傅坐功練氣,照說也該完畢了,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師傅到六合去了,不在家。」
  「師傅去了六合。」
  卓少華想起假冒萬大叔的褚彪曾說:「爹和娘是到六合替掌門人祝壽去了,現在師傅也去了六合,可見爹娘去六合該是不假了。想到這裡,心裡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放落下來了。
  青衣童子看他沉吟不語,忍不住問道:「卓師哥,你在想什麼?」
  「沒有。」卓少華笑了笑,舉步走入,一面問道:「師弟,你吃過飯了麼?「青衣童子笑道:「我早就吃過了,卓師哥,你呢?」
  卓少華道:「還沒有。」
  青衣童子道:「飯在鍋子裡,還是熱的,你快去吃吧。」
  卓少華走入廚房,掀起鍋蓋,裝了一大碗飯,青衣童子替他從菜櫥中端出一盤青茶,一盤竹筍,放到桌上。
  卓少華邊吃邊問道:「師傅幾時走的?」
  青衣童子道:「走了已經有三天了,我聽師傅說,這次掌門人五十晉五大慶,本來並不想有什麼舉動,還是大師伯發起的。」
  卓少華奇道:「是我爹發起的?「「是啊!」青衣童子應道:「我是聽師傅說的,除了本門師伯叔,還邀請了江南許多門派的知名人物,大家敘敘,師傅接到請柬,也覺得奇怪,大師伯已有好多年不和武林同道交往了,認為此舉必有緣故,所以接到請柬就走了。」接著問道:「卓師哥,你去不去?」
  卓少華心中一動,暗道:「師傅認為爹此舉必有緣故,莫非和蘭赤山莊有關?」這就點點頭道:「既是我爹發起的,師傅也去了,我自然要趕去給掌門人拜壽,順便也好瞧瞧熱鬧。」
  青衣童子好生羨慕的道:「卓師哥,你真好,再過幾年,等我長大了,就好跟師傅去了。」
  卓少華匆匆扒了三碗飯,收過碗筷,一面說道:「師弟,我要走了。」
  青衣童子道:「卓師哥,你明天再走也不遲呀!」
  「不!」卓少華道:「從這裡到六合去,你知道有多少路?自然要早些動身才好。」
  青衣童子問道:「卓師哥,你盤川夠麼?」
  卓少華伸手從懷中一摸,大概還有五六兩碎銀子,說道:「差不多夠了。」
  青衣童子道:「卓師哥,你等一等。」
  他匆匆奔進房去,一會工夫,手裡拿著一個小紙包回了出來,說道:「我這裡還有四兩多些,是上次爹來看我,給我的,我留著沒用,卓師兄拿去吧。」
  卓少華道:「怎好用師弟的銀子?再說我也夠了。」
  青衣童子把紙包塞在卓少華手裡,說道:「我聽師傅說,六合路遠得很,多帶些盤川,總沒有錯,你快收下吧!」
  卓少華也沒去過六合,不知身上這點銀子夠不夠,這就點頭道:「好,我收下,就算暫時跟師弟借的好了!」
  青衣童子道:「我們是師兄弟咯,卓師兄不用客氣。」
  「謝謝你。」卓少華握了握小師弟的手,說道:「那我走了。」
  青衣童子一直送出竹籬門口,才揮手道:「卓師哥好走。」
  卓少華也和他揮揮手,轉身往大路奔去。他只有每年清明,回家一次,從九眺峰到會稽,只有這條路,他是熟悉的,也可以說從未出過遠門。(當年交通不便,從遂安到六合,隔了一個省份,自然算是出遠門了)。
  他只知道本門掌門人住在江蘇六合縣,並不知道怎麼走法?這天傍晚時光,趕到洮安,找了一家小客店住宿。
  第二天會了店賬,就向櫃上的賬房先生打聽去六合的走法。
  洮安只是浙西的一個小縣城,客店賬房也是個足不出門的人,你問他杭州怎麼走?南京怎麼走,他還說得出方向來,問他六合,他就只是搖頭,說沒聽過。
  恰好邊上有個布販,插口道:「六合還在長江北面,小哥從這裡去,先到餘杭,往北就是吳興、長興,再從宜興到鎮江,渡過江,是真州,六合就在真州的西邊。」
  卓少華連連稱謝,出了店門,就一路往北奔行。
  現在雖然還只是二月中旬,早晚春寒料峭,但你在溫煦的太陽底下趕路,還是會跑出一身汗來。
  在洮安和分水之間的坑口,是從洮安到臨安,到富陽去的必經之路。
  這是一個很荒僻的小村子,大概總共也不過十來戶人家,除了這裡,前後二三十里,就再也找不到村落,於是這個小村子,就成為行旅中午打尖的地方,村口路旁,就有兩三家賣茶水、酒菜的小棚子。
  此刻正是中午時光,卓少華剛走到路邊,就聽棚下有人招呼著:「客官,進來息腳吧,喝口茶水,吃碗麵,再上路不遲。」
  卓少華奔行了一個上午,確實感到又渴又餓,這就舉步往棚下走去。
  松棚底下,一共只放著品字形兩張半板桌,靠路口兩張桌旁已經坐了七個漢子,有的敞開著胸膛,有的高蹺著二郎腿,正在大碗喝酒。
  只有靠裡首一張半桌上,坐著一個少年文士,斯文的喝著茶。那少年文士看到卓少華走入,立即放下茶碗,含笑道:「兄台這裡請坐。」
  卓少華只覺這少年文士斯文可親,也就迎了過去,抱抱拳道:「打擾兄台了。」
  少年文士面貌清俊,衣衫整潔,一望而知是一位平日很少出門的讀書相公,他望著卓少華親切一笑道:「兄台大概趕了不少路,不用客氣,快請坐下來再說。」
  卓少華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就有一名夥計送上一碗茶水,含笑道:「這位客官要吃些什麼?」
  少年文士不待卓少華開口,就一擺手道:「你把我叫的酒菜送來就好,我和這位兄台萍水相逢,要好好的喝上幾杯。」
  卓少華本待叫一碗麵來吃了就好,經他一說,自己就不好開口了,一面忙道:「在下還要趕路,兄台……」
  少年文士含笑道:「兄弟正嫌一個人走在路上寂寞,萍水相逢,亦是前緣,兄弟再客氣,豈不見外了?」
  夥計連連應是,退了下去。
  卓少華道:「在下還未請教兄台大名?」
  少年文士道:「兄弟藍允文,兄台……」
  卓少華道:「原來是藍兄,在下卓少華。」
  藍允文道:「卓兄往何處去?」
  卓少華不好說自己前往六合,只得說道:「在下到鎮江去的。」
  「這真是巧極了!」
  藍允文欣然道:「兄弟正好也是到鎮江去的,我們正好同路。」
  剛說到這裡,店伙替兩人擺好杯筷,接著端來了一盤滷牛肉,一盤白切雞,一盤鹵蛋,一盤蔥烤魚和一壺紹興酒。
  卓少華心中暗道:「這位藍兄一個人居然叫了這許多下酒菜。」
  藍允文早已伸手取過酒壺,給卓少華面前斟滿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就舉杯道:「卓兄,你我邂逅不易,荒村野店,薄酒粗餚,兄弟一向不喜敬酒,我們一見如故,就隨意吃吧!」
  說罷,喝了一口。
  卓少華連忙舉起酒杯道:「藍兄雅人,在下能和藍兄萍水論交,真是快事,在下乾此一杯,聊表敬意。」
  藍允文目光一亮,欣然道:「卓兄快人快語,兄弟這一杯,那也該干了才是。」
  他本已放下酒杯,隨著話聲,果然又取起酒杯,一乾而盡。
  兩人杯酒論交,這一席傾談,竟是愈談愈覺投機,真是相見恨晚。
  卓少華也在他談論之中,才發現這位藍兄才華卓絕,博學強記,經史百家,詩詞歌賦,無不通曉,心中更是好生欽佩。
  兩人只顧談話,回頭看去,鄰桌的人,都已先後上路,夥計又下了兩碗湯麵送上。
  卓少華難得遇上一位知己良友,心情十分愉快,把一碗麵連湯帶鹵,吃得津津有味。
  藍允文只用筷挑著吃了幾口,便自停住,從身邊掏出一錠碎銀,會過酒賬,含笑道:「卓兄,我們也該上路了!」
  兩人走出松棚,卓少華因有藍允文同行,他是一個讀書相公,腳下自然不好走得太快,趕到分水,已是上燈時候。
  藍允文似是對城中街道十分熟悉,領著卓少華在大街上找到一家客店,要了兩個房間。
  卓少華眼看這位新結交的藍兄,出手闊綽,自然是世家子弟,要住得舒服,也只好由他。
  第二天藍允文交代店家,雇了兩頂轎子,卓少華知他不善長途跋涉,也只好和他一同乘轎上路,傍晚趕到新登,再由新登到達臨安。
  這臨安是個大城鎮,兩人落店之後,藍允文打發了轎夫,第二天又要店伙代雇了一輛馬車,繼續上路。
  馬車自然比坐轎要快得多了。
  一路上食宿,都是由藍允文搶著會賬,不必多說,這一路上,兩人更是無話不談,當真情投意合,如膠如漆。
  這一天傍晚,車子進了鎮江城,找了一家叫做京口老店的客棧落腳。藍允文要了兩間上房,吩咐店伙,要廚下整治一席豐盛的酒菜。
  店伙退去之後,卓少華忍不住問道:「藍兄,今晚你要宴客?」
  藍允文朝他微微一笑,接著詞色懇切的道:「卓兄,我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這幾天來,可說歡若生平,只可惜會短離長,明天雞唱之時,就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方得重晤,今晚,是你我兄弟的惜別宴,自然要豐盛些了,除了你我二人之外,那會有什麼旁人?」
  卓少華聽得大為感動,黯然道:「這一路上,多蒙藍兄照顧,兄弟已是感激不盡,怎好……」
  藍允文搶著說道:「卓兄,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你我既已結交,就是朋友,我不許你再說感激二字。」
  他不待卓少華開口,接著道:「只是我有一件事,說出來了,不知卓兄是不是會同意?」
  卓少華道:「藍兄請說。」
  藍允文望著他,徐徐說道:「我和卓兄,數日朝夕相聚,情同手足,明朝就得分手,如果就此別過豈不枉自結交一場,因此兄弟之意,想和卓兄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卓兄意下如何?」
  卓少華大喜道:「這話我早想說了,只因不知藍兄的意思,才不敢說出口來。」
  藍允文喜形於色:「如此就好,卓兄,你今年幾歲了?」
  卓少華道:「兄弟今年二十三,是九月裡生的。」
  藍允文忽然臉上一紅,道:「我二十四,你要叫我……大哥哩!」
  卓少華朝他作了個長揖,說道:「小弟那就拜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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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09:55 |只看該作者
  藍允文喜不自勝,一把握注他雙手,含笑說道:「那我就叫你兄弟了,兄弟以後可不要忘了我這大哥!」
  卓少華抬目道:「我們今晚結為兄弟,禍福與共,生死同命,小弟怎會忘了大哥?」
  藍允文握著卓少華的手,微微起了一陣顫抖,點頭道:「兄弟,有你這句話,大哥心裡高興極了,今生今世,此情不渝,我……也不會負你的……」
  他神情顯得有些激動,連一雙星目之中,也起了一陣霧水。
  這時正好店伙替兩人送茶水進來,藍允文才矜持的退到窗下一張木椅上坐下。
  店伙巴結的替兩人斟了兩盅茶,陪笑道:「二位公子請用茶。」
  接著另外一名夥計,在房中擺好兩副杯筷,不多一會,就陸續送上菜來。
  藍允文道:「兄弟請入席了。」
  卓少華道:「大哥請。」
  兩人對面坐下,卓少華取過酒壺,說道:「兄弟來。」
  給藍允文和自己面前斟滿了酒。
  藍允文取起酒杯,明亮目光,朝卓少華望來,說道:「兄弟,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我藍允文今生今世,只有兄弟一個知己,天明唱別,情何以堪,所以我們今晚這一席酒,須當盡醉……」
  他說到後來,聲音也微有哽咽,突然舉杯一飲而盡。
  卓少華和他幾日相處,覺得這位藍兄倜儻風流,是個俊逸灑脫的人,卻沒想到在臨別前夕,他竟是如此兄弟情深,多愁善感,一時也覺依依難捨,急忙舉杯和他同時幹了,慨然道:「大哥相愛之深,溢於言表,我們兄弟自然要一醉盡興,用酒來澆別情離緒了。」
  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兩人斟滿了酒。
  藍允文點頭道:「這才是好兄弟。」
  果然又舉杯一飲而盡。
  卓少華陪著他乾了一杯,說道:「大哥請用些菜吧!」
  藍允文兩杯下肚,臉頰已經緋紅,黯然說道:「滿桌佳餚,我卻難以下嚥,兄弟,來,我們再乾一杯。」
  仰起脖子,咕的又是一口又乾了一杯。卓少華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
  店伙又忙著送上一盤熱炒。
  藍允文略為舉杯,吃了一些酒菜,忽然抬起頭來,雙目凝注著卓少華,探懷取出一塊玉珮,徐徐說道:「兄弟,這是我從小佩在身邊之物,隨我多年,我把它贈與賢弟,睹物可以思人,見玉如見愚兄,你好好收藏了!」
  隨著話聲,掌心一攤,伸手遞了過來,卓少華只見他掌心托著一塊羊脂白玉橢圓形的玉珮,上面還雕刻著一株九蕙蘭花,幾瓣蘭草,正好是玉中翠綠部份,刻得十分精細!
  尤其在燈光之下,藍允文五指纖秀,掌心膚色紅潤如脂,若不是和他結為兄弟,真要誤認是姑娘家的玉掌呢!
  卓少華看得不覺一怔,抬眼望著他,囁嚅的道:「大哥,如此珍貴之物,小弟如何能收?」
  藍允文臉上已被酒力烘托得一片紅雲,急道:「你快拿去,這是我隨身之物,難道你別後不會想念我麼?」
  他站起身,硬把玉珮塞到了卓少華的手中。
  卓少華拗不過他,只得收下,望著他道:「小弟恭敬不如從命,那就拜受了……」
  說話之時,鼻中忽然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
  這幾天他和藍允文同乘一車,也不時可以聞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卓少華心中還暗暗竊笑:「這位藍兄雖然是俊逸不群,依然免不了富家子弟的習氣,連衣衫都薰了香!」
  但今晚連喝了兩杯,酒意方濃,聞到這一縷幽香,心頭忽然引起一絲綺念,止不住有些心旌動搖,激動的握住了藍允文的手,說道:「大哥,你真好。」
  藍允文突然似有警覺,急忙一縮手,靦然道:「賢弟我們坐下來吃些菜吧!」
  卓少華不覺臉一紅,垂首應了聲「是「,兩人又自坐下。
  藍允文這回不再喝酒,只是不住的勸菜,兩人邊吃邊談,無非說些詩詞文章。
  卓少華師傅九眺先生,原是飽學之士,卓少華從小追隨師傅,耳濡目染,對文學根底,原也頗有涉獵,也不時講些從師傅那裡聽來的江湖軼事,也聽得藍允文津津有味。
  兩人只顧清談,早已停下筷來,藍允文吩咐店伙撤去杯盤,沏上兩盅香茗,兩人因分手在即,心頭難免依依惜別,因此一直談到初更時候,還是不肯就寢。
  藍允文適時站起身來道:「賢弟,時光不早,你也該休息了。」說罷,回身走出,但目中已隱有淚光,急急回房而去。
  翌日凌晨,卓少華盥洗完畢,依然不見藍允文起床,走到隔壁,正待舉手扣門!
  只見店伙迎面走來,含笑道:「公子爺早,這位藍公子天還沒亮,就走了,連你老的房間錢,都已付過了呢!」
  「大哥走了?」
  卓少華錯愕了一下,心頭頓生別離之感,悵然道:「他怎麼不告訴我呢?」
  店伙陪笑道:「大概是為了讓公子爺多睡一會,不忍吵醒你了。」
  卓少華忽然若有所失,點點頭,回到房中,不覺取出雕著蘭花的玉珮來,輕輕摩挲了一番,才收入懷中,起身走出,賞了店伙一錠碎銀,才注渡口而去。
  從鎮江渡過江,就是瓜州,往西,經過真州,就是六合,因境內有六合山而名。
  六合山在縣城西南,有寒山、獅子、石人、雙雞、芙蓉、妙高等六峰。
  六合門在妙高峰下南麓,設有六合門的祖師堂,故而奉祀的掌門人,必須住在六合。
  六合門原是少林支派,注重內外兼修,以精氣神為內三合,手眼鼻為外三合,內外相合,而謂之六合。最著名的有「六合劍」、「三指功」、「六合二十四手」,另外還有「六合刀」、「六合槍」等,門人弟子遍及大江南北,江湖武林,除了領袖群倫的少林,武當兩派之外,六合門也是有數的大門派之一。
  當今,六合掌門人高天祥,就住在六合山芙蓉峰下,把他的莊院命名為「芙蓉山莊」。
  高天祥為人謙和,是個恂恂君子,年屆重五,夫人早已過世,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美雲,今年才十七歲,拜在師妹瑞仙門下。
  卓少華到了六合,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掌門人住在芙蓉峰下,芙蓉山莊。
  他依著地址找到了莊院門口,一名莊丁問他找誰?卓少華不敢說出父親的名字,只得含笑道:「我是找家師來的。」
  那莊丁問道:「朋友的師傅是誰?」
  卓少華道:「家師是九眺先生。」
  莊丁聽說是九眺先生的門下,連忙堆笑道:「少爺請進,司空先生正在西花廳陪黃山老道長下棋,小的替你領路。」
  卓少華道:「多謝管家。」
  莊丁道:「少爺不用客氣。」
  說罷,走在前面帶路。
  卓少華跟著他,從二門右側一道邊門,折入走廊,一面問道:「卓老爺子來了嗎?」








第03章 驚人發現

  莊丁陪著笑道:「卓老爺早就來了,正和莊主在書房裡,陪著幾位貴賓聊天。」
  卓少華心中暗道:「爹果然來了,那麼自己在家中書房看到的一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對了,那一定是假扮萬大叔的褚彪的同黨玩的把戲了,但他們這麼做,又是為什麼呢?」
  他隨著莊丁,穿過一進房舍、跨出月洞門,是一片花圃,迎面三間雅捨,窗明檻敞,十分清幽!
  卓少華舉步跨上石階,中間一間小廳,擺設精緻,左首一間,長窗敞開,棋子丁丁!
  窗下隔著一張花梨長几,對坐著兩個老人,一個白面黑鬚,穿青布長袍的正是自己師傅。另一個是身穿古銅色道袍,白髮白鬚的老道人,大概就是黃山老道長了,他面前几上放著一個古銅色的大葫蘆,好像裝的是酒!
  這一瞬間,卓少華突然想到一個人,他聽師博說過,黃山松雲道長,人稱醉道人,身邊經常帶著一個大葫蘆,不論走到那裡,酒不離口,沒有人知道他這葫蘆裡能放多少酒?另外還有一個特徵,是他左右面頰,佈滿紅白斑點,有如星斗,鶴發童齒,膚色光潤,據說他年紀已經一百多了,還是師祖同輩的人,但他和師傅是棋友,也是忘年之交,每年師傅總要到黃山去探望他一次……
  心中想著,不覺放輕腳步走了進去,口中低低叫了一聲:「師傅。」
  九眺先生目光一抬,看到卓少華,不覺奇道:「少華,你怎麼也趕來了?哦,快過來拜見師伯祖,這就是為師時常和你提起的黃山松靈老道長,他老人家年紀比你師祖還大……」一面朝老道長道:「他是小徒卓少華。」
  卓少華慌忙向老道人跪拜下去,口中叫了聲:「師伯祖……」
  醉道人呵呵一笑,抬手道:「小友快起來,貧道和你師祖是老朋友,和你師傅也是朋友,唔,這小友人品不錯,來來,老道年歲不小了,童心未泯,咱們也交個朋友,別再叫我師伯祖了。」
  卓少華拜下去的人,突覺一股柔和的力道:「把自己身子托了起來,抬頭看去,松靈道長果然面頰上紅白斑點,宛如星斗一般,雙目清光如電,笑瞇瞇的望著自己。
  九眺先生忙道:「老道長看得起小徒,還望多加教誨,他還是個小孩子。」
  醉道人呵呵笑道:「咱們相識之時,你還不是個小孩子,咱們相交也不是有四五十年了麼?哈哈,貧道和你們六合門三代交友,豈不也是一段佳話?小友,你說,願不願意和老道交個朋友?」
  九眺先生看他這麼說了,只得朝卓少華道:「少華,你能得蒙老道垂青,這是你的福緣,還不快答應老道長?」
  卓少華躬身道:「晚輩謝謝老道長。」
  「對!」醉道人欣然道:「你師傅知道我老道的脾氣,好,咱們從現在起,就是朋友了,你就叫我老道長,我叫你一聲小友,這就是忘年之交,唔,你會不會下棋?「
  卓少華低著頭道:「會一點,是師傅教的。」
  「好,好!」醉道人連說了兩個好字,接著道:「待會兒,你和老道下一盤試試看,從前你師傅一直輸給我,這幾年他已經可以和老道下成平手了。」
  九眺先生笑道:「這盤棋,道長……」
  醉道人左手朝棋枰上一陣亂搓,說道:「這盤不算……」他右手舉起葫蘆,一陣狂喝,縱聲大笑道:「貧道和你們六合門三代論交,豈不快哉?」
  隨著話聲,人已站了起來,說道:「你們師徒兩個談談吧,老道喝醉了,想去透透風。」飄然往外行去。
  九眺先生問道:「少華,你來了,可曾見大師兄麼?」
  卓少華道:「沒有,弟子聽這裡的莊丁說,爹和掌門人在書房裡陪同幾位貴賓聊天,所以先找師傅來了。」
  九眺先生點點頭,又道:「你是大師兄在家裡留了信,叫你來的麼?」
  「不是。」卓少華道:「弟子是回到九眺峰找師傅去的,師傅到這裡來了,才趕來的。」
  九眺先生目光一注,問道:「你趕回九眺峰找為師有事?」
  「是的。」卓少華望著師傅,說道:「弟子這次回家,遇上了幾件怪事,所以急著趕回山,想稟報師傅。」
  「怪事?」九眺先生微一錯愕,道:「你遇上了什麼怪事?」
  卓少華就從自己在杭州認識一位跛足老人,托自己順道往五龍山莊帶一口信說起,因此回家已經遲了兩天,如何在書房發現父親倒臥地上,奄奄一息……
  「慢點!」九眺先生道:「你說什麼?你親眼看到大師兄倒臥地上,奄奄一息,你沒看錯?」
  「絕不會看錯。」
  卓少華接著把爹看到自己之後,只說了一個「一」字,就已氣絕,自己如何在爹右手發現一支朱紅毒針……
  九眺先生沉吟道:「手指有焦痕,那是『離火針』了?後來呢?」
  卓少華又把自己沒找到娘,卻遇上萬大叔……
  九眺先生道:「大嫂到杭州進香了,哦,萬大川怎麼說?」
  卓少華接下去把萬大叔如何和自己同去書房,已經不見了爹的屍體,連放置在几上的毒針,均已不見,但卻被自己識破了那人不是萬大川,他只是戴了一張假面具,此人叫褚彪,他在自己問話之時,嚼舌自盡……
  九眺先生道:「他是服毒死的,唔,你可曾搜他的身?」
  「沒有。」卓少華說出如何埋了褚彪,就連夜趕路,如何在蕭山附近遇到五龍莊的孟氏三雄被人押著上路,自己如何冒充褚彪,進入蘭赤山莊……
  「蘭赤山莊?」
  九眺先生臉露驚異的道:「為師的從未聽人說過,蘭赤山還有蘭赤山莊?唉,你這孩子,也太大膽了,連孟氏三雄,都不是人家的對手,你還敢混充他們的人進去?後來呢?」
  卓少華把在蘭赤山莊,如何和莊主交手,他如何催自己離去,詳細說了一遍。
  「嚴文瀾?江湖上從未聽說有這麼一個人?」
  九眺先生攢著眉道:「不過據你所說,追風客鹿昌麟,翻天手吉鴻飛,居然當了他的正副總管,這倒不可等閒視之……」略為沉吟,又道:「但大師兄已經來此多日,家中怎會……」
  他一手捻著黑鬚,半晌不語,一張白皙皺紋的臉上,眉峰漸漸聚攏,臉色也隨著凝重,一把拉著卓少華走到北首一張椅上坐下,低聲道:「你沒見過大師兄那是最好不過,你方才和為師說的這些話,只有我們師徒二人知道,不准再跟任何人提及,就是對大師兄也一字莫提,知道麼?」
  卓少華點點頭道:「弟子記住了。」
  「好!」九眺先生起身道:「你既然來了,那就隨為師到書房去叩見掌門人和大師兄去。」
  卓少華應了聲「是」,跟著師傅出了西花廳,繞過迴廊,轉出東院,是一座小院落,卻有假山花木之勝,書房一排五楹,軒朗古雅!
  走近書房,就聽到從敞開的明窗中,傳出一陣高聲談笑,敢情已經來了不少賓客!
  卓少華隨著師傅身後,跨入書房,抬目看去,除了掌門人(高天祥)和自己父親(卓清華)之外,還有文士打扮,舉止文雅的四師叔董仲萱,和一身青衣,風姿綽約的五師叔許瑞仙。
  另外還有三人,一個是身材高大,面如重棗;一個中等身材,臉如淡金;第三個臉色黝黑如土,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袍黑褂,看去像個土財主。這三人卓少華從未見過,不知是什麼人?
  大家看到九眺先生走入,紛紛站了起來。
  九眺先生連忙拱手道:「馮兄、陸兄、劉兄、久違了!」
  卓少華立即趨了上去,朝掌門人叩頭。
  高天祥含笑道:「起來,起來。」一面朝卓清華道:「大師兄令郎已經有這麼大了,真是可喜之事。」
  「掌門人誇獎。」卓清華回頭道:「少華,你先來見過這三位老前輩。」
  有外客在場,自該先見過外客,這就指著紅臉老者是武功山武功門的陸鴻藻,淡金臉老者是九華劍派的劉寄生,戴瓜皮帽的土財主是徽幫大老馮子材,都是大江南北大名鼎鼎的人物。
  卓少華一一見過,然後又向四師叔董仲萱、五師叔許瑞仙請了安。
  董仲萱含笑問道:「少華,二師兄的『擒拿手』,你學會了麼?」
  許瑞仙道:「這個還用問,少華從師已有十年,二師兄那會不把看家本領傳給他呢?」
  「你呢?」董仲萱溫文的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有沒有把看家本領傳給美雲?」
  「自然有了。」許瑞仙嫣然一笑道:「美雲聽我們說起,四師叔的『六合二十四手』是咱們六合門的精華所在,她就吵著要跟四師叔學呢!」
  董仲萱笑道:「師妹竟然替我吹起法螺來了,好,美雲要學,我怎會藏私?」
  九眺先生大笑道:「好哇,四師弟,你要教美雲,就得連少華一起教才行,做師叔的,可不能偏心呀!」
  董仲萱道:「二師兄怎麼也跟小弟開起玩笑來了。」
  「四師弟那是答應了。」
  九眺先生道:「少華,還不謝謝四師叔!」
  卓少華跟著朝董仲萱躬躬身道:「多謝四師叔。」
  就在此時,但見門外紅影一閃,就一陣風般走進一個身穿梅紅衣衫的少女來。
  許瑞仙忙道:「徒兒,你來得正好,四師叔答應教你六合二十四手了,還不去謝謝四師叔?」
  「真的!」那梅紅衣衫少女聽得眼睛一亮,揚著眉,喜孜孜的道:「謝謝四師叔。」
  卓少華聽五師叔的口氣,這梅紅衣衫少女就是五師叔的弟子,掌門人的掌珠高美雲了!
  他見過這位小師妹,那是五年前掌門人五十大慶,爹帶自己來的,那年她還是個小女孩,梳著兩個丫髻,蹦蹦跳跳的,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含霧籠煙,含苞待放的花朵了,他自然不好意思去招呼她了。
  許瑞仙道:「美雲,你怎麼不認識卓師哥了?」
  高美雲給師傅一說,一雙明亮的秋波,倏地抬了起來,她看到了俊美而略感陌生,又似曾相識的卓少華,一如春花般的臉上,驀地飛起兩朵紅雲,緩緩垂下頭去,低低的叫了聲:「卓師哥。」
  卓少華也臉上一紅,叫了她一聲:「師妹。」
  董仲萱看著這一對少年男女的情景,不禁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時自己才二十五歲,師妹只有十六七歲,第一次自己見到師妹之時,不是也這般情景麼?想到這裡,不覺偷偷的回眼望五師妹看去。
  沒想到許瑞仙一雙含蘊著情意的鳳眼,也正好朝他看來。四目相投,兩人心頭都不禁「咚」的一跳,臉上也有些熱烘烘的,起緊移開目光。
  董仲萱含笑道:「你們兩個師傅都想偷懶,見到我,就把事情往師叔頭上推,誰教我是你們師叔,打明兒個起,我就教你們六合二十四手,這是實用招式,兩個人一起練,可以互相喂喂招,比一個人練好得多了。」
  卓少華聽說有花朵般的高師妹和自己一起練,心頭自是高興,欣然點了點頭。
  高美雲心裡也有著說不出的喜悅,紅著臉道:「我時常聽爹贊卓師哥是二師伯的高足,武功高強,我和他喂招,準吃虧的。」
  許瑞仙道:「少華是二師兄的高足,你也是我的高足呀,從前我學藝的時候,時常由大師兄、二師兄代師授藝,有時我出手打到二位師兄身上,二位師兄總是不還手的。」
  九眺先生笑道:「五師妹還記得?」
  許瑞仙道:「自然記得了,我這話是告訴少華,就是做師哥的要有被師妹打上幾拳不還手的雅量。」
  高天祥呵呵一笑,道:「五師妹,我把丫頭交給你,是要你好好替我管教,你別把這丫頭寵壞了。」
  高美雲不依道:「爹,你這麼一說,以後師傅就要對我凶了,那怎麼辦?」
  這話聽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高美雲粉臉一紅,嬌羞的道:「你們都笑我,我不來啦!」
  一扭頭,正待往外跑去。
  高天祥叫道:「雲兒,慢點,為父有事要交代你。」
  高美雲只得站停下來,望著爹道:「爹有什麼事?」
  高天祥一指卓少華,說道:「你卓師哥遠來是客,他待在這裡,屋裡都是長輩,坐也不好,站也不好,豈不受到拘束,你是主人,該帶他去四面走走才是。」
  高美雲紅著臉,點點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少華一轉,羞澀的說道:「卓師哥,你隨我來。」急步走出去。
  卓少華望望父親。
  卓清華藹然一笑道:「快去吧!」
  卓少華應了聲「是」,紅著臉走了出去。
  高美雲已在圓洞門外等著他,看他出來,就低著頭往外門去。
  卓少華跟在她身後,心頭止不住跳得很厲害,一句話也不敢和她說,兩個人只是一前一後默默的走著。轉出長廊,高美雲回頭道:「卓師哥,我們到那裡去呢?」
  卓少華道:「隨便。」
  高美雲望著他,轉動了下眼珠,說道:「我們後山就是芙蓉峰,景色很好,我們到山上去可好?」
  卓少華點點頭道:「好。」
  高美雲朝他甜甜一笑,轉過身去道:「那就快去。」
  她和他說過這幾句話,就已不生份了,輕快的走在前面帶路。
  兩人出了芙蓉山莊,高美雲等著他,走成了並肩,偏臉道:「卓師哥,你還記得不?五年前我爹五十歲那年,你隨大師伯來過我家。」
  卓少華側臉看著她白裡透紅的臉孔,紅得像剛迎向朝陽初開的花朵,這是五年前所沒有的俏麗,笑漾在眼角裡,漾在眉梢上!
  他沒有說話,她自然發覺了,赧然道:「不要這樣看我。」
  卓少華心頭一蕩,低低的道:「我記得,那時候,你還梳著兩個丫角,很淘氣,也很頑皮。」
  高美雲偏著頭問道:「現在呢?」
  卓少華道:「很美。」
  高美雲心裡甜甜的,故意披披嘴道:「我才不美哩,醜死啦!」
  一甩兩條辮子,急步奔了出去。
  卓少華跟在她身後走去,越過小溪,山麓間有一棵覆蓋如傘的大樟樹。
  高美雲一直走到樹下,才轉過身來,輕盈的笑道:「卓師哥,這裡你不是來過麼?還記不記得?」
  卓少華笑了笑道:「我自然記得了,我們在這裡捉迷藏。」
  五年前,卓少華已經是十八的青年,當然不會像小孩子一樣還要捉迷藏,他是拗不過小師妹,才被高美雲用手帕蒙著眼睛,非捉她不可。
  高美雲小嘴一噘,說道:「啊!卓師哥,那天我好佩服你哦,你蒙著眼睛,不論我躲到那裡,你都能把我捉住,你在我心中,好了不起,那天,我玩得好高興,直到現在,我還時常……時常想……起你……」
  她說到後來聲音漸漸低了,粉臉也紅了起來,不自禁的低下頭去。
  卓少華面對這位亭亭玉立的小師妹,嬌羞得像一株含羞草,心裡不由蕩漾起一絲甜意,微笑道:「其實也沒什麼,那時候,師傅正好教我聽聲辯位,所以雖然蒙著眼眼,還可以聽得到你躲在那裡?」
  高美雲道:「後來我才知道,哼,要是換了現在,你就捉不到我了。」
  「咕嘟……咕嘟……」
  「咦!」高美雲口中輕「咦」了一聲,問道:「卓師哥,這是什麼聲音?」
  卓少華側耳聽了一會,道:「沒有什麼?」
  高美雲道:「我明明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
  話聲未落,又聽到「咕嘟,咕嘟」兩聲急忙叫道:「聽!」
  「咕嘟……咕嘟……咕嘟……」
  卓少華這回也聽清楚了,把頭望著樹上。
  「咕嘟……咕嘟……」
  「是在樹上了!」
  高美雲也仰起了頭,但看了半天,依然什麼也沒有看到,不覺奇道:「這會是什麼聲音呢!」
  「咕嘟……咕嘟……」
  卓少華也運用目力,朝樹上看了去,他竟然也沒有看到什麼,但「咕嘟、咕嘟」的聲音,卻一直斷斷續續的從頭頂上傳來!
  高美雲道:「卓師哥,我們到樹上去找找看看,看誰先找到好不?」
  話聲一落,人已一掠而起,往樹幹上躍去,那知她躍到樹上,只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一下在左邊,一下又在身後,她施展輕功在樹枝上躍來躍去,就像一支小雲雀,但還是找不到一點影子?心裡一急,就嬌聲道:「卓師哥,你快上來呢,我一個人找不到呀!」
  卓少華站在樹下,自然也聽到了,那「咕嘟、咕嘟」的怪聲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好似存心和高美雲捉迷藏,飄忽不停,心中也暗自奇怪,一時觸動了好奇心,立時雙足一點,身子凌空拔起,一下落到一枝橫幹上。
  就在他停身之時,耳中已聽清楚「咕嘟」之聲,就在自己頭頂,當下微一吸氣,身子往上竄起,再聽那「咕嘟」之聲,還在頭上。
  兩人一左一右,相互起落,一直攀騰而上,怪聲就像有意捉弄兩人,也隨著往上升,攀升到大樟樹頂顛,依然什麼也沒有看到,再側耳一聽,那「咕嘟」聲音,又在兩人腳下響起。
  高美雲道:「卓師哥,你在這裡別動,我下去找她。」
  於是她又隨著聲音往下,那知她躍落一段,那怪聲依然在腳下,她再下落一段,聲音還是在下面。
  卓少華也聽出怪聲在下面,就跟著下來。高美雲落到最下一枝橫桿,聽到怪聲已經到了大樹後面,急忙叫道:「卓師哥,你到樹後去。」
  她翩然飛落大樹前面,卓少華也同時飄身落到樹後,只聽那怪聲好像就在自己身後,也急忙叫道:「師妹,你快來。」
  高美雲趕到樹後,問道:「在那裡?」
  話聲方出,但聽一陣「咕嘟咕嘟」的聲音又從大樹前面傳了過來。
  兩人蹲著身子仔細傾聽了一陣,這回確定那聲音果然是從大樹前面傳來的了!
  高美雲朝卓少華呶呶嘴,示意他往左閃出,自己向右,兩人同時往前面包抄過去。
  這棵大樟樹的樹身,足有數人合抱,這回他們兩人以最快的身法,抄到前面,只見大樹底下坐著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道人,一手抓著一個大葫蘆,仰起脖子,在咕嘟喝酒。
  那怪聲正是他把酒灌下喉咽發出來的聲音。卓少華口中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老道長!」
  這喝酒的老道,正是黃山醉道人——松雲道長。
  醉道人瞇著醉眼,放下酒葫蘆,呵呵笑道:「你們方才不是在說捉迷藏嗎?什麼聽聲音辨位?你們不是聽到老道喝酒的聲音麼?辨出位來了沒有?」
  高美雲不認識醉道人,披披嘴道:「大樹上有枝葉做掩護,自然不容易找得到了。」
  「啊啊!」醉道人大笑道:「沒有樹枝,你們兩個一樣捉不到我老道,不信,咱們就來捉捉看!」
  高美雲道:「我才不信呢!」
  「好!」醉道人喝得醉醺醺的,站了起來,一手捧著葫蘆,說道:「老道就和你們賭上一賭,咱們就在這棵大樹底下,不能跑出三步,你們兩個捉我一個,老道要是被你們捉住了,不,在我老道身上碰一下也算,就是老道輸了!」
  高美雲道:「你輸了怎麼樣?」
  醉道人道:「老道輸了,就傳你一記手法。」
  高美雲披披嘴道:「你有什麼手法?」
  卓少華道:「師妹……」
  醉道人偏過頭來,朝卓少華擠擠眼睛,攔著道:「咱們在談條件,你別插嘴。」
  一面又朝著高美雲道:「老道有一手捉麻雀的絕活,你們贏了,我就傳給你們,你看!」
  他右手忽然朝樹枝上一招,但見一支麻雀果然斂翅飛落掌心,一動不動,醉道人手心一抬,麻雀就振翅飛了出去。
  這下直看得高美雲心頭大驚,暗道:「這老道不知是誰,竟有這麼大的本領!」一面問道:「要是我們輸了呢?」
  醉道人一指葫蘆,說道:「你只要把老道這個葫蘆裡裝滿酒就行。」
  高美雲道:「好,我們賭了。」
  醉道人人老心不老;興致勃勃的說道:「很好。」
  他用腳拖著,在大樹底下繞行一圈,山石泥土頓時劃了一道寸許深的圓圈,伸手一指,說道:「咱們以這圓圈為界,不能跨出界外去。好了,你們兩個可以來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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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11:37 |只看該作者
  他劃的一道圈,以大樹為中心,果然只有三步來寬,如果兩個人聯手,絕不會捉不住他,何況他說過只要在他身上碰到一下,也算他輸了。
  高美雲道:「我知道你輕功好身法快,你如果繞著大樹跑,我們跟在後面就追不上你了。」
  醉道人道:「我不繞樹跑就好了。」
  高美雲道:「還有,你輕功好,等我們要捉到了,你往上騰空掠起,我們也一樣捉不到你呀!」
  醉道人搖著頭,笑嘻嘻的道:「我不往上躍,腳尖決不離地,離地就算老道輸。」
  高美雲道:「真的。」
  醉道人道:「自然是真的了。」
  高美雲嘻的笑道:「那我就可以捉到你了。」
  話才說到一半,一扭腰,右手突出,疾快的朝醉道人抓去。
  醉道人「啊」了一聲,笑道:「你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人影一閃,從高美雲身邊滑過,一下到了她的左側。
  高美雲聽風辨位,身子快若飄風,左手反抓而出。
  醉道人上身微俯,又滑溜的從她身邊閃過,口中笑著道:「小友,你也來呀,只有兩人玩,沒意思。」
  高美雲也嬌聲叫道:「卓師哥,講好我們兩個人捉的,你還站著作甚,快些來捉呀!」
  一記「乳燕投懷」,翩然飛了過去,雙手同時撲到。
  那知醉道人依然上身微俯,從她身側閃出。
  卓少華看了一陣,不覺也有些技養,說道:「老道長,晚輩那就來了!」
  他看醉道人從高美雲身邊閃出,恰巧離自己不遠,人隨聲發,左腳朝前跨出,右手五指如鉤,覷準醉道人立身之處,朝他右手大袖抓去。
  他師傅九眺先生精擅擒拿手,揉合六合門心法,獨創「六合擒拿手」,在武林中算得是擒拿手法中的翹楚!
  那知他身形才動,剛要出手之時,醉道人明明站著不動,眨眼之間,只見他上身微俯,忽然不見蹤影!
  原來他這一閃,已經閃到了高美雲的身側,高美雲一聲不作,雙手合抱著抓去。
  醉道人依然上身微俯,人影頓杳,躲到卓少華的身後來了。
  高美雲急叫道:「卓師哥,快!他在你身後呢!」
  卓少華也聽到了,醉道人在自己身後舉起葫蘆,正在『咕嘟咕嘟「的喝酒,一時那還怠慢,身形疾轉,左手一記「玉帶圍腰「,閃電般抓去。
  他回身之際,還看到醉道人仰著脖子在灌酒,但等到手指快要接觸到他寬大的道袍之時,他喝酒的姿勢不變,只是連同葫蘆,上身微俯,這一俯,就像變戲法一般,竟然很快的從自己抓去的手指邊緣滑了出去。
  卓少華從師多年,這下看得最清楚也沒有了,心中暗自忖道:「這是什麼身法,竟有這般快法?好像他一直用這記身法,就一連躲開了自己和師妹的好幾次抓去的手法了!」
  醉道人閃出去的人,忽然回過頭來,朝他瞇著眼笑了笑。
  高美雲變了幾次手法都沒有抓得到他,心中也在暗暗忖道:「他說過,只要碰到他身上,就算他輸了,自己就不用抓他,何不改用師傅教自己的掌法,只要打到他就好了!」
  一念及此,立即身子一挫,一雙玉掌,上下翻飛,施展出「六合掌法」,身形如風,出手如電,片片掌影朝醉道人攻了過去。
  卓少華也雙手如鉤,配合師妹的動作,展開「擒拿手」、「三指功」,雙手連環,朝醉道人抓去。
  但任你大樹底下劃的這道界限只有三步來寬;任你兩人著著進逼,一個掌勢連翻,一個雙手擒拿,醉道人依然從容不迫,捧著葫蘆「咕嘟咕嘟」的喝酒,現在他又換了一種身法!左肩一側,就可以從兩人四支手掌中間穿了過去,別說抓到他一點衣角,就是連寬大的道袍,也沒碰上一丁點!
  高美雲女孩兒家好勝心強,只是不住的想增加自己的速度,和不時的中途變招,她的目的是一心想碰上老道人一下!
  卓少華究竟比她大了幾歲,見識較廣,發現醉道人的身法奇特,就處處留上了心,雙手雖然並未停止,但目光炯炯,只是默默的注視著醉道人的踉蹌腳步,和他一回俯身,一回側身的變化,心中也時有所悟。
  夕陽漸漸西下,三個人影,猶自在樹底下,不斷的進迫追逐,盤旋不停。
  高美雲幾乎把這幾年跟師傅學來的身法、手法、輕功全用上了,一張粉臉,汗珠一顆顆沿著臉頰,直流下來。
  「好啦!好啦!」醉道人捧著葫蘆叫道:「可以停手了,你門永遠也打不到老道的,快回去啦!你們看,不是有人來叫你們啦!」
  兩人聽他一嚷,立刻停下手來,再回頭看去,大樹底下,那裡還有老道人的蹤影?
  高美雲滿臉通紅,嬌喘吁吁的道:「卓師哥,我們上當啦,給老道士跑了!」
  卓少華含笑道:「師妹,你當老道長是誰?」
  高美雲問道:「你說他是誰?」
  卓少華道:「這位老道長就是遊戲風塵的醉道人松雲道長。」
  高美雲啊了一聲道:「他就是和師祖同輩,又和二師伯是朋友的醉道人?」
  話聲甫落,只聽醉道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老道和你們也是朋友,不是朋友我老道人會和你們捉迷藏?」
  這時果見大路上正有一個青衣漢子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說道:「卓少爺,小姐,莊主請你們趕快回去,廳上快開席了。」
  高美雲很自然的伸過手來,拉著卓少華的手,說道:「卓師哥,爹在叫我們了呢!」
  卓少華被她又柔又軟又細膩的手拉著就走,臉上不禁有些發燒,心裡也有些迷迷糊糊的跟她回到了莊中。
  這時芙蓉山莊前進,早就燈火如畫,酒席擺在西花廳上,一共是三桌,品字形最上首的一桌,還空著沒有人坐。
  左首一席,坐了六個人,那是武功門陸鴻藻、九華劍派劉寄生、徽幫馮子材,另外三個赫然是五龍山的孟氏三雄孟居禮、孟居義、孟居廉兄弟三個。
  右首一桌坐著三個客人,卓少華沒有見過,那是淮南鷹爪門的雷東平,鄱陽忠義堂總舵主徐桐,太湖震澤莊莊主邵竹君,坐著陪同客人閒聊的則是卓清華,董仲萱和許瑞仙三人。
  卓少華、高美雲剛走到父、師身邊,只見高天祥和九眺先生二人,也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卓清華抬頭問道:「二師弟,老道長怎麼不來?」
  他口中的老道長,自然是指醉道人了。
  難怪中間一席沒人敢坐,原來高天祥和九眺先生是去請醉道人來入席的。
  九眺先生道:「老道長不知去了那裡,莊上的人都沒見到他,唉,這位老前輩就是這樣,他不喜歡和許多人酬酢,小弟看隨他去吧!」
  高美雲道:「二師伯,那老道士方才就在後山山腳下,和我們捉迷藏呢!」
  高天祥喝道:「美雲,說話不許沒有禮貌,要叫老道長。」
  九眺先生問道:「他也回莊來了麼?」
  高美雲道:「不知道,他只是要我們來,一轉眼就不見了。」
  九眺先生點了點頭,然後抬頭道:「老道長不會來了,好在小弟已命莊丁送了兩缸好酒到他房中去了,掌門人請上坐吧。」
  卓清華站起身道:「是啊,掌門人請。」
  高天祥道:「這個怎麼成?高朋貴客滿座,小弟忝為主人,怎好坐到首席去?「一面抬著手道:「雷兄(雷東平)、劉兄(劉寄生)、孟兄(孟居禮)三位年歲較長,請上首座。」
  鷹爪門雷東平年已七旬,臉色紅潤,鬚髮略見花白,聞言急忙抱拳道:「不敢當,高兄雖是主人,乃是壽翁,理該上座。」
  九華劍派劉寄生也道:「主人不用客氣,今晚是暖壽,壽星坐在上首,才是光耀南極。」
  孟居禮隨著二人說話之時,只說了句:「不敢。」
  高天祥還是再三謙讓,最後非要大師兄卓清華坐上首不可。
  卓清華在幾個同門師弟推舉之下,只得坐了首席。
  高天祥又要九眺先生坐第二位,九眺先生再三不肯,但還是拗不過掌門人,接著按同門次序,高天祥坐了第三位,其次是董仲萱、許瑞仙,下首兩個弟子則是卓少華和高美雲。
  莊丁陸續送上酒菜,主人起身敬酒致謝,客人們紛紛舉杯致賀,這是咱們任何宴客場面都有之事,不必細表。
  酒過三巡,武功門陸鴻藻起身抱抱拳道:「壽星,卓老大,諸位老哥,今天難得大家在這裡聚會,兄弟有幾句肺腑之言,要向諸位老哥一談,近年來,江湖上雖然還算風平浪靜,但自從昔年六合門前輩裴元鈞裴大俠過世之後,八大門派就未曾再重選武林盟主,這句話差不多已有五六十年之久了。江湖同道,形若一盤散沙,少林、武當在武人心目中,雖是領袖群倫的兩大門派,事實上,也早巳名存實亡,從未過問江湖之事,因此,這二三十年來,江湖武林,已成群龍無首之勢……」
  大家聽他說話,准也沒有作聲。鷹爪門的雷東平卻聽得不住點頭,口中「唔」了一聲。
  陸鴻藻接下去又道:「去年三湘武林同道,已推舉少林南派名宿鐵指綿掌張椿年為三湘盟主,據說河北各省今年也推舉了金刀李千鈞為北五省盟主,咱們大江南北,地當全國最繁榮的所在,武術門派林立,從事武館、鏢局的武林同道,更是不在少數,因此兄弟覺得咱們也應該推舉一位盟主,團結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實有必要,諸位老哥以為如何?」
  雷東平點點頭,道:「陸兄說的極是,咱們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豈可後人?這提議兄弟代表鷹爪門,完全贊成。」
  孟居禮起身道:「推舉大江南北武林盟主,兄弟代表五龍門,也完全贊成。」
  太湖震澤莊莊主邵竹君道:「推舉盟主,兄弟也深表贊同,只是該如何推舉法呢?大江南北,武林同道不在少數,總不能請大家到齊了開個萬人大會吧?「
  鄱陽忠義堂總舵主徐桐笑道:「大江南北武林同道雖然為數不少,但若說足可代表一方,或以武術門派來說,咱們今晚在座之人,差不多也到齊了,大家如果認為可行,不妨在今晚推舉一位盟主,有咱們這些人公推出來的,大江南北,還有誰會不同意?」
  徽幫馮子材呵呵大笑道:「不錯,揀日不如撞日,咱們就當場推舉一位盟主好了。」
  六合門的人,因掌門人沒有開口,誰都不敢獨自表示意見。
  武功門陸鴻藻目光一轉,落到高天祥的身上,洪聲說道:「壽星,你老哥怎麼不表示一點意見?」
  高天祥含笑道:「不敢,這是大江南北武林同道的一件大事,諸位老哥既然認為可行,兄弟自當追隨驥尾,舉手附議。」
  陸鴻藻聞言大喜道:「好了,兄弟這項提議,獲得大家支持通過,現在就請大家公推一人為大江南北的盟主。」
  徽幫馮子材起立說道:「六十年前,主盟武林的裴盟主就是六合門的前輩,咱們自然該推六合門高掌門人當咱們盟主了。」
  他話聲方落,高天祥慌忙站了起來,雙手連搖,說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兄弟才疏學淺,德薄能鮮,如何克當大任?兄弟萬不敢當,還望諸位老哥另舉賢能,另舉賢能。」
  孟居禮起身說道:「六合門是江南第一大門派,人材輩出,高掌門人不肯屈就,還有卓老大人品武功,素為大江南北武林同道所欽敬,不如就請卓老大擔當重任,不知諸位老哥以為如何?」
  「好!」陸鴻藻大笑道:「孟老大此話有理,兄弟極表贊同。」
  接著雷東平、劉寄生、邵竹君、徐桐都一致贊成。
  卓清華站起身道:「諸位老哥雅愛,兄弟萬分感激,只是……」
  他話未說完,陸鴻藻就搖手道:「卓老大,這是大家的意見,你老哥不用說就是了。」
  雷東平也相繼起身道:「大家決議之事,卓老哥就是要推,也推不掉的。」
  高天祥也道:「大師兄,他們諸位既然這麼說了,你就答應下來吧,這是六合門的光榮,小弟也與有榮焉,大師兄不用再客氣了。」
  許瑞仙跟著道:「大師兄能出任大江南北武林盟主,和南張(三湘張椿年)、北李(河北李千鈞)鼎足而三,應該當仁不讓才是,今晚是掌門人的壽日,也是大師兄榮任之日,小妹敬大師兄一杯。」
  說完,舉杯一飲而盡。
  「師妹,你這杯酒,愚兄只好敬領了。」
  卓清華舉杯和她對乾了一杯,然後朝眾人連連抱拳道:「兄弟承蒙諸位老哥抬舉,復承敝門掌門人的鼓勵,看來兄弟也只好勉為其難了,謝謝諸位,謝謝掌門人。」
  盂居禮站起身,一手舉杯,大笑道:「來,來,諸位老哥,咱們來敬盟主一杯。」
  於是大家紛紛站了起來,向卓清華舉杯致敬,一飲而盡。
  九眺先生雖然也隨著眾人站了起來,但他素知大師兄淡泊名利,如今眼看大家公推大師兄當盟主,他雖然表示謙讓,但等掌門人要他答應下來,大師兄就一口答應,而且臉有喜色,心中不禁暗自泛起一絲疑惑,乾了一杯酒,就隨著大家默然坐下。
  許瑞仙道:「少華、美雲,你們還不快跟大師兄敬酒。」
  卓少華、高美雲也一齊起身,敬了一杯酒。
  大家又鬧哄哄的喝起酒來,武林朋友,都是善於飲酒的洪量,今晚既是六合門掌門人的壽筵,又是六合門大師兄當選了盟主,這是雙喜臨門,自然不醉不休,大家既敬壽星,又敬盟主,再向六合門每一位同門致賀。
  鬧酒乃是中國人歷代相傳的看家本領,由小杯換大杯,由一杯變三杯,來而不往非禮也,於是你敬我,我敬你,互相敬個不休,酒像開水般灌了下去,每一個人由微醺而酩酊,才賓主盡歡而散。
  眾人之中,九眺先生酒喝得最少,但心頭像喝醉了酒的壓迫之感,卻是最多!
  酒醉席散,賓客們帶著醉意,各自回轉賓舍休息,賓舍是在西花廳右側一排五間樓房,曲廊相通,廊外疊石為山,引水為池,小有花木之勝!九眺先生獨自乘著月色,踏著碎石鋪成的小徑,漫步走近池邊,夜色漸深,人聲已寂,他負手凝望著倒映入池水中的月亮,池水平靜得像一面鏡子,但他心裡恰似被料峭東風吹皺的一池春水,漣漪不已!
  他在今天午後,曾聽卓少華述說經過,這自然是事實,只是這一段經過使他無可捉摸,現在他漸漸的從思索中想把它拼湊起來!
  譬如五年前掌門人五十大慶本該鋪張的,但掌門人並未邀請外人,只有自己幾個同門師兄弟歡聚。
  這次掌門人重五壽誕,本來沒有什麼好鋪張的,但卻邀請了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據說這是大師兄(卓清華)的意思。
  大師兄素為江南同道所敬重,但是他一向談泊名利,自從鏢局收歇之後,就從未和江湖同道有過往來,這次何以要邀集大江南北的同道,替掌門人祝嘏呢?
  五龍莊孟氏三雄和本門很少往來,這次居然也趕來了,據少華所說,孟氏三雄是被蘭赤山莊劫持去的,那麼他們應該是從蘭赤山莊來的了。
  今晚筵席上忽然提議推舉大江南北武林盟主,這事已嫌突兀,由推舉掌門人而轉到大師兄的頭上,大師兄居然就一口應承下來,以大師兄平日的為人,已經不盡相合,尤其在大家敬酒之時,他竟然面有喜色,這就更不對了,難道今晚與宴之人,早巳心有默契?
  少華在他家中書房裡,發現大師兄中人暗算,但計算時日,大師兄早巳到了芙蓉山莊,這該如何解說呢?難道大師兄……
  一時不覺悚然震驚,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後輕微的腳步之聲,立即轉過身去。
  「二師弟,還沒睡?」
  那是大師兄卓清華,他臉含微笑,緩步走來。
  九眺先生慌忙垂手叫了聲「大師兄」,一面答道:「小弟酒後不能入睡,所以想吹吹風」。
  卓清華道:「你今晚酒喝得不多。」
  這話可見大師兄一直在注意著他了。
  九眺先生道:「也喝得不少,大師兄也睡不著麼?」
  「那倒不是。」
  卓清華搖著頭,微笑道:「愚兄早已息隱林泉,和江湖上久無往返,這回被他們硬推上台當盟主,礙於情面,難以推卸,此事實非愚兄本意,但既承掌門人囑咐,不得不權且答應下來,因此想找二師弟談談。」
  九眺先生在他說話之時,仔細諦視,眼前這位大師兄和他同門數十年,實在看不出有何異處?聞言笑道:「武林中已經有六十年沒有推舉盟主了,各大門派各自為政,形成群龍無首,缺乏排難解紛的組識,才會時常引起糾紛,去年八卦門和快刀門約期比鬥,雙方傷亡慘重,小弟還聽大師兄慨乎言之,頗有責怪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不該充耳不聞,曾說:此事如果發生在江南,咱們六合門就義不容辭,可見大師兄已息隱林泉,但俠義心腸,依然如故,仍有出岫之心了。」
  去年師兄弟聚會,是在新春裡,八卦門和快刀門的爭執,是在八月間,師兄弟並未見過面,這話自然是有意試探的了,但因他說得很技巧,是以聽來頗為自然,不著絲毫痕跡!
  「這話愚兄倒是說過,但沒想到這付擔子會落到愚兄頭上來。」
  卓清華一手拈著黑鬚,目注九眺先生含笑問道:「這麼說,二師弟也贊成愚兄干了?」
  九眺先生一顆心猛然一沉,他力持鎮定,勉強笑了笑道:「這是大家的意思,何況還是掌門人要你幹的,小弟自然贊成,大師兄就算想過清閒日子,只怕也得干一陣子再說呢!」
  卓清華呵呵一笑道:「這個自然,不過愚兄不得清閒,二師弟也總得替愚兄分擔點吧?」
  九眺先生連忙搖手道:「大師兄,小弟閒散慣了,對江湖上的事兒,實在生疏得很,這個差使,小弟可分擔不了,大師兄已經把少華托付給小弟了,小弟寧願替師兄照管孩子,閉門課徒為樂。」
  「好吧!」卓清華看了他一眼,頷首道:「你一向如閒雲野鶴,愚兄也不好勉強,但真要有事找到你,也不怕你不來幫愚兄的忙。」
  隨著笑聲,緩步朝廊上走去。
  九眺先生和他說話之時,手掌心已經微微沁出汗來,此時目送大師兄遠去,不覺仰首輕輕舒了口長氣,心中暗自盤算,自己該不該把事情去告訴掌門人?但繼而一想,目前事無佐證,豈可貿然去驚動掌門人?四師弟董仲萱,為人一向足智多謀,不如先和四師弟磋商,再作定奪,想到這裡,立即舉步朝董仲萱房間走去。
  花格子窗戶上,還映出熒熒燭光,顯然四師弟尚未入睡,九眺先生緩緩走到門口,舉手輕輕叩了兩下。
  只聽董仲萱在房間問道:「是那一位?」
  房門呀然開啟,一眼看到九眺先生,不覺喜道:「是二師兄,請到裡面坐。」
  九眺先生舉步走入,一面含笑道:「師弟還沒睡麼?」
  董仲萱道:「沒有,小弟剛才多喝了幾杯,一時還睡不著,正在看書。」
  九眺先生莞爾道:「你真用功,二十年來我看你一直手不釋卷。」
  董仲萱道:「二師兄誇獎了,小弟只是閒著無聊,隨便看看罷了,哦!二師兄有事?」
  九眺先生微微點了點頭,就在左首一把椅子上坐下,目光看了師弟一眼,抬頭道:「愚兄正有一件事,要和師弟磋商……」
  董仲萱看得出來,二師兄平日沉默寡言,只要看到眉心微攢,夤夜來找自己,必有重要之事,這就跟著坐下,隔著一張茶几,湊近頭,凝目問道:「很重要麼?」
  兩人坐下之後,窗外暗處,正有一雙炯炯目光,朝他們望來。
  「唔!」九眺先生輕唔了一聲,才道:「方纔大家公舉大師兄擔任江南盟主,師弟的看法如何?」
  董仲萱道:「小弟覺得這二十年來,江湖上確實群龍無首,像一盤散沙,咱們江南武林同道,能舉出一位盟主也是好事,大師兄一向為同道所推祟,由大師兄出任江南盟主,正是最恰當的人選了。」
  九眺先生點頭道:「師弟話是不錯……」他下面的話,沒有說出口來。
  董仲萱驚異的看了二師兄一眼,說道:「二師兄不同意小弟的看法?」
  九眺先生道:「愚兄覺得大師兄平日為人,談泊寧志,自從鏢局收歇之後,這些年來未和同道有過交往……但這次替掌門人祝嘏,大江南北的同道,那是大師兄所邀集的,對公舉江南盟主一事,似乎早有成議……」
  董仲萱一怔,方道:「這不可能吧?」
  九眺先生道:「四師弟可知少華今天趕來,是為什麼嗎?」
  董仲萱道:「他自然是跟大師兄拜壽來的了。」
  「不是。」九眺先生微微搖頭道:「他是找愚兄來的,因為他遇上了幾件無法解釋的怪事……」
  董仲萱驚奇的「哦」了一聲,問道:「他遇上什麼怪事?」
  九眺先生壓低聲音,把卓少華回家所遭遇的事,以及方才大師兄交談的話,都詳細說了一遍。
  董仲萱聽得身軀微微一震,神色依然道:「這麼說……」
  九眺先生一擺手道:「師弟知道就好,愚兄就是為此事來的。」
  董仲萱道:「掌門人還不知道麼?」
  九眺先生道:「事無佐證,怎好驚動掌門人?愚兄之意……」
  他底下的話,聲音說得更輕,幾乎只有董仲萱一個人聽得到。
  董仲萱連連點頭道:「二師兄此話甚是,那就這麼辦。」
  九眺先生道:「師弟,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五師妹是個急性子,干萬不可和她提起。」
  董仲萱臉上一紅,說道:「小弟怎麼會告訴她呢?」
  「如此就好。」
  九眺先生起身道:「時間不早,師弟安息吧!」
  他這一站起身來,窗外那雙炯炯目光,也隨即隱去。
  第二天一早,高美雲就到賓舍來找卓少華,他們本來就熟,現在更熟了,她拉著他一同來到四師叔董仲萱的房裡,纏著四師叔,教他們「六合二十四手」。
  董仲萱沒收過弟子,他們一個是大師兄的兒子,二師兄的門人,一個是掌門人的女兒,五師妹的門人,他自然傾囊傳授,就在小天井裡,和他們講解二十四招散手的精義,然後教兩人如何練習,如何拆解。
  這一教幾乎整整教了一個多時辰。只見一名莊丁匆匆走入,朝董仲萱施禮道:「董四爺,前面來了許多客人,莊主請四爺出去幫著接待賓客。」
  董仲萱點點頭道:「我馬上就來。」一面朝兩人道:「你們自己練吧,我出去招呼一下。」
  說完轉身往外就走。
  原來今天是六合門掌門人五十晉五壽誕的正日,本來邀約的客人,都已到齊了,但因昨晚公推六合門大師兄卓清華為江南盟主的消息,傳了出去,這是江南武林同道的一件大事,也是六合門雙喜臨門。上午還只有附近的同道,聽到消息,前來登門道賀,等到快近午牌時光,客人陸續趕來,下午連金陵、鎮江等地鏢局中人,也都紛紛趕來了,六合門師兄弟五人,只是忙著招呼賓客。
  一連三天,賀客盈門,芙蓉山莊當真門庭若市,不必細表,直到第四天,賓客才逐漸散去。
  卓清華既被江南武林同道推為盟主,如今賓客雖已散去,但有許多事情,還得和掌門人磋商,是以留了下來。
  九眺先生卻首先向掌門人、大師兄辭行。
  高天祥含笑道:「二師兄一向清靜慣了,這幾天和許多同道酬酢,大概已經心生煩倦了?小弟那就不敢強留了。」
  卓清華笑道:「愚兄被武林同道拖上了台,有許多事本想請二師弟加以協助,但經掌門人這一說,那就只好放你回去了。」
  他回過頭去,朝董仲萱道:「四師弟,你是咱們師兄弟中,最足智多謀,出色當行的一個,你留著幫愚兄一個忙吧?」
  董仲萱心頭一怔,立即躬身道:「大師兄之命,小弟焉敢不遵,只是……」
  卓清華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怎麼?你也有事?」
  董仲萱面有為難之色,囁嚅說道:「小弟和一個朋友約在杭州見面,如是不去……」
  卓清華一手撚鬚,點頭道:「四師弟既然有約,不能對朋友失信,愚兄這裡也沒有什麼急事,待你杭州回來,再說好了。」
  董仲萱欣然道:「多謝大師兄。」
  高美雲道:「師傅,你可以多住幾天再走吧?」
  許瑞仙盈盈一笑道:「你想在這裡多玩幾天是不是?」
  高天祥道:「師妹難得到芙蓉山莊來,自然該多住幾天再走了,在四師弟到杭州回來之前,大師兄有什麼事,你也可以幫著料理。」
  許瑞仙欠身道:「小妹敬遵掌門人吩咐。」
  高美雲秋波一溜,朝卓少華道:「卓師哥也不走吧?」
  卓少華俊臉一紅,還未開口。
  九眺先生接口道:「少華武功尚未練成,不可荒廢太久,自然要隨二師伯回九眺峰去了。」
  卓清華連連頷首道:「二師弟說得是,少華留此無事,自然隨二師弟回去勤練武功,有二師弟這樣一位嚴師,愚兄可以放心了。」
  高美雲當著二位師伯、父親的面,那敢多說,但她臉上已有黯然惜別之容,一雙明亮的眼睛朝卓少華投來,更是脈脈含情,不勝依依。
  卓少華自然可以感覺得出來,心中也有些別情離緒,只是當著父、師,連看都不敢朝她多看一眼。
  午飯之後,九眺先生和董仲萱帶著卓少華向大師兄、掌門人告辭。大家送出大門,許瑞仙拉著高美雲的手,又多送了一程,高美雲眼眶紅紅的,只是朝卓少華揮著手。
  許瑞仙心頭一陣黯然,暗自忖道:「這不是當年自己和四師兄分手的情景麼?唉,這一對兒女,自己一定要促成他們才是。」
  夜色已濃,山林和四野都是黑濛濛的,沒有一點星星;但天空雖黑,仍可分辨得出,那高聳入雲的蘭赤山的峰巒,起伏巍峨,像巨獸般蹲在黑夜裡。
  蘭赤山曲折的山道上,這時正有三條黑影,如劃空流矢,疾掠奔行。
  這三個人,前面兩個都是身負上乘武功,縱掠之間,身手輕捷,稍後一個,就顯得功夫較差,雖在提氣疾掠,使出全力,仍然會不時的落後,須得前面兩人回頭來等他。
  這三人,正是一同離開芙蓉山莊的九眺先生、董仲萱和卓少華。
  原來是九眺先生約了四師弟同來探蘭赤山莊的,董仲萱向大師兄推說和朋友約好了在杭州見面,那只是遁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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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13:41 |只看該作者
  現在差不多已是二更時分,三人奔行在盤曲的山徑,因為逐漸接近蘭赤山莊,每人都功凝全身,目耳並用,不時的向兩側林間搜索戒備,縱是一絲風吹草動,都不敢輕易放過。
  這樣步步為營的盤上山腰,九眺先生忽然停下腳步,悄聲問道:「徒兒,還有多遠?」
  卓少華湊上一步,低聲道:「就在前面山坳間了。」
  這是因為時當無星無月的黑夜裡,若是換在白天,矗立在山坳間的一片莊院,早已在望了。
  九眺先生點點頭道:「好,咱們小心些,走!」當先朝山坳奔去。
  蘭赤山莊,隱綽已在眼前,只是這座大莊院,竟然一片黝黑,看不到一點燈火,星夜之中,看去黑沉沉的,就像死去的一般!
  三人漸漸由遠而近,董仲萱微一攢眉,沉吟道:「二師兄,看情形他們似已有備!」
  九眺先生道:「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會來,既然來了,好歹總得進去瞧瞧。」
  董仲宣道:「二師兄說得是。」
  卓少華道:「弟子替師傅、四師叔帶路。」
  「不用。」九眺先生一擺手,低聲囑咐道:「你只管跟在後面,有什麼動靜,自有為師和四師叔出手的。」
  卓少華應了聲「是」。
  幾句話的工夫,業已走近蘭赤山莊高大圍牆之下,九眺先生身形一頓,緩緩回過頭來,雙目炯炯發光,一臉凝重的道:「四師弟,你和少華先別上來,看我手勢行動。」
  董仲萱道:「二師兄,我看還是小弟先進去瞧瞧虛實……」
  九眺先生口中只說了一個「不」字,他走近之時,早已運目四顧,相度好了形勢,「不」字出口,人已騰空而起,沒有風聲,也不聞半點聲息,就飄然落在圍牆上。身形一矮,凝足目力往裡望去,但見蘭赤山莊重重屋宇,沉浸在黝黑的夜幕之下,依然不見絲毫動靜,也不曾聽到半絲聲音。
  這種闃寂的情景,委實比強敵環繞,還要來得可怖!
  九眺先生看了一回,實在看不出莊院中有什麼埋伏?這就左手往後輕輕一揮,人已翩然飛落大天井中。
  董仲萱、卓少華看到他的手勢,不敢怠慢,相繼縱身驚起,在牆上略一停頓,便自跟著飛落。
  董仲萱一個箭步,跟到二師兄身側,低聲道:「這情形……」
  九眺先生已是當代一等一的高手,他此刻緊閉著嘴,只是微一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炯炯目光不住的左右打量,小心已極!
  董仲萱看到師兄沒有開口,話說到一半,只好停住,卓少華更是如臨大敵,默默的跟在兩人身後,不敢作聲。
  九眺先生略為朝前點了個頭,放輕腳步,走上石階。
  大廳上依然不聞絲毫人聲,依然不見有人攔阻,生似這座巨院,根本就沒有人居住。
  九眺先生從右首長廊,繞過大廳進入第二重屋宇,還是陰沉死寂,不見絲毫動靜,心中暗自奇怪,忖道:「據少華所說,蘭赤山莊既有總管、副總管,必然有許多莊丁,護院,自己三人已經進入第二進怎會不見半個人影呢?」
  董仲萱忍不住低聲道:「二師兄,這座莊院,屋宇甚廣,依小弟之見,不如分開來搜索,小弟從左邊抄過去,咱們到後面一進會合,如果再無動靜,再分頭往後宅進去,每進屋宇,會合一次,大概不致有失,不知二師兄意下如何?」
  九眺先生點點頭,道:「也好,只是師弟要小心些!」
  董仲萱道:「小弟省得。」
  說完,身形閃動,迅快的往左掠去。
  九眺先生回頭道:「徒兒,咱們進去,不過你和為師要保持一丈距離,不可出聲。」
  卓少華應了聲「是」,九眺先生走在前面,師徒二人,繼續循著長廊,往裡搜去,第二進屋宇,依然出乎意料的平靜。現在轉出長廊,就是第三進了!
  九眺先生剛轉過拐角,突聽身後卓少華發出一聲低哼,心頭不禁一怔,急忙住足,回過身去,低聲問道:「徒兒,你怎麼了?」
  黑暗中,只聽腳步聲輕快的跟了上來,卓少華壓低聲音道:「是徒兒不小心,腳下絆了一下。」
  九眺先生低哼一聲道:「你該小心些才是。「
  師徒二人跨入第三進,剛一停步,就見一條人影飛快的閃了出來!
  九眺先生只要一看身法,就知來的是四師弟了,這就迎著問道:「師弟,可有發現?」
  董仲萱道:「奇怪,好像這裡的人,全已撤走了!」
  「這不可能。」
  九眺先生沉吟道:「他們沒有撤走的理由。」
  董仲萱道:「再進去應該是內宅了,小弟還是從左邊搜進去。」
  說罷,迅快的朝左廊暗影中投去。
  九眺先生也舉步往裡行去,剛走了兩步,忽覺身後卓少華輕悄的閃近過來,這就回頭喝道:「為師要你保持一丈距離,你怎地忘了?」
  卓少華悄聲道:「是……是弟子……在地上撿到了一件……東西……」
  「哦!」九眺先生迅快轉過身去,正待問他拾到了什麼?瞥見卓少華目光露出慌張之色,左手有些顫抖,握著一支黑黝黝的東西,正好指向自己胸口。
  九眺先生是何等人物,只須目光一瞥,就已看出卓少華握著那支黑黝黝針筒的手勢不對,不但那支東西正指向自己心口,而且大拇指所按的部位,正是發射之勢。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一瞬間的事,但九眺先生進入蘭赤山莊就處處留神,功凝雙手,這一發現不對,立即沉聲道:「你拿的是什麼?」
  「繃!」一聲極為輕微的機簧之聲,隨著響起,但九眺先生喝問之時,早已身形側轉,右衣袖也隨著拂起,一記「流雲飛袖」,把針筒激射出來的梅花形五支飛針一起捲飛出去。
  卓少華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呆,口中低叫一聲:「師傅……」
  九眺先生目射精芒,喝道:「你……」
  卓少華囁嚅的道:「弟子該死,不知道這是一支針筒,沒傷到師傅吧?」
  九眺先生雖覺卓少華此舉可疑,但繼而一想,他也許真是無心的,這就緩和的道:「區區針筒,還傷不到為師,你是在那裡撿到的?」
  卓少華低垂著頭道:「就在門口。」
  九眺先生道:「拿來,給為師瞧瞧。」
  卓少華口中應了聲「是」,走上一步,右手把針筒迎了過去,右手藍光乍現,閃電般劃出!
  那是一柄餵過劇毒的匕首,不然不會隱泛藍光!
  九眺先生不防他有此一著,匕光一閃,左手衣袖已被劃破了五寸一條,差點就傷及肌膚,心頭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聲:「大膽孽徒,果然是你使的狡計。」
  身形疾退一步,飛起一腳,朝卓少華右腕踢去。
  卓少華手中毒匕,足有尺許來長,這下猝然發難,一擊不中,居然欺身而上,右腕連揮,刷刷刷,一圈藍光,飛灑如虹,手法奇快、奇詭,完全是短打招式,記記指向九眺先生的要害大穴,惡毒無比,瞬息之間,便已攻出了五六招之多!
  九眺先生氣怒交迸,他做夢也沒想到一手調教出來的弟子竟然會向自己下手,而且心思居然有如此狠毒,口中大喝一聲:「孽畜,這是准指使你的,你竟敢作出這等欺師滅祖、犯上的事來?」
  口中喝著,身形飛旋,雙手似抓似拿,接連乘隙攻入。
  九眺先生一向息隱林泉,從未過問江湖之事,因此真正和他動手的人並不多。直到此刻,卓少華才發現六合門的九眺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他使出來的「六合擒拿手」和「三指功」,威力驚人,自己手上縱然有一柄喂毒匕首,都難以得逞。
  九眺先生也暗暗感到震驚,孽徒從那裡學來的一套匕首短打功夫,居然能和自己連拆七八個照面,依然攻勢凌厲!(其實他若非對「卓少華」手中匕首餵過劇毒,見血可封喉,存有顧忌,這七八招下來,早就可以把匕首奪了過來了)
  就在第九招上,九眺先生故意賣了一個破綻,三指一翻,快如電光,一下扣住了「卓少華」執匕的右腕!










第04章 迷失心神

  卓少華脈門被扣,一柄毒匕立即「擋」的一聲墮落地上,這同時,九眺先生但覺卓少華手腕似蛇,輕輕一滑,居然脫出自己手指,人已疾快如風,倏然朝迴廊暗陬飛掠過去。
  九眺先生不由一怔,(他練的「三指功」乃是六合門最上乘的功夫,江湖上從無人能夠從他三個指頭下滑脫,自然要大吃一驚了)急忙一個飛旋,正待縱身追撲過去就在此時,突覺身後疾風颯然,一道人影劃空飛瀉而來!
  九眺先生只當來了敵人,一時無暇追去,趕緊回過身去。
  「二師兄,你發現了敵蹤?」飛射而來的竟是董仲萱!
  九眺先生一臉怒容,哼道:「敵蹤並未發現,愚兄卻差點栽在孽畜手裡了!」
  董仲萱聽得奇怪,望著九眺先生問道:「二師兄,你說什麼?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只聽卓少華的聲音叫了聲:「師傅。」從門外(第三進門)跑了進來。
  九眺先生不由怒氣上升,大喝道:「好個孽畜,你還叫我師傅作甚?」
  揚手一掌,朝卓少華當頭劈了過去。
  董仲萱吃了一驚,急忙伸手一架,說道:「二師兄,你這是做什麼?」
  九眺先生怒聲道:「四師弟,你還不讓開,愚兄要活活劈死這欺師滅祖的孽畜。」
  卓少華嚇得膽戰心驚,撲的一聲,跪倒在地,說道:「師傅息怒,弟子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董仲萱道:「二師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九眺先生餘怒未歇,哼道:「你不會去問問孽畜,他方才做了什麼?」
  卓少華望著師傅,一頭霧水的回道:「師傅,弟子只是慢了一步進來,你老人家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呢?」
  九眺先生沉喝道:「孽畜,你還想撒謊,地上還留著喂毒飛針和喂毒匕首,你還想賴?」
  「喂毒飛針、喂毒匕首?」
  董仲萱聽得好奇怪,俯身從地上撿起匕首,果然劍刃暗藍,分明淬過劇毒,再向四周仔細一找,又給他發現了三支色呈朱紅的細針,他用手帕裹著取了起來,攢攢眉頭道:「二師兄,你是說少華用匕首和『離火針』向你偷襲麼?「
  卓少華聽得大吃一驚,連連叩頭道:「師傅,弟子沒有,弟子剛才進來……」
  「還說沒有?」
  九眺先生氣得怒笑一聲道:「除非我司空靖真的瞎了眼睛,連我調教了十年的徒弟都會認不出來?這明明是孽畜故意把你我騙到這裡來,想用歹毒的暗器害死我們,孽畜,你說,你到底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
  「師傅……」卓少華眼看師傅聲色俱厲,心頭大凜,急得哭出聲來道:「弟子真的沒有,那不是弟子,大概有人假冒了弟子,向師傅行刺……」
  「哈哈!」東廂暗影之中,有人洪笑一聲道:「卓少華,你不用害怕,你師傅和你董師叔,今晚反正已經不用想生離蘭赤山莊了。」
  九眺先生怒喝一聲:「孽畜,你果然是賊人一黨!」
  手起掌落,又朝跪在地上的卓少華當頭劈落!
  董仲萱急忙舉手把他掌勢架住,低聲道:「二師兄切莫中了賊人離間之計!」
  九眺先生心頭一凜,不覺收回手去。
  卓少華已經一個虎縱,朝著暗影撲去,大聲喝道:「惡賊,你們為什麼要陷害我?我卓少華和你們無怨無仇,你門這是為什麼?你……你給我滾出來。」
  只聽暗影中那人大笑道:「你已經從你師傅掌底下逃出來了,還說這些幹什麼?快進來吧!」
  卓少華氣的渾身發抖,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你當我不敢進來嗎?」
  雙手握拳,縱身朝東廂衝去。
  董仲萱急忙喝道:「少華,快站住!」隨著飛身追撲過去。
  走廊上突然衝出兩個蒙面黑衣人來,一下攔住了去路,冷笑道:「姓董的,你束手就縛?還是要咱們出手?」
  董仲萱耽心卓少華的安危,口中提高聲音叫道:「少華,快退出來。」
  右手抬處,嗆的一聲撤出長劍,橫胸而立。
  左首黑衣人冷笑道:「你大概還想頑抗?」
  董仲萱怒聲道:「你們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怎麼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這一瞬間,西首走廊上,也同時出現了兩個蒙面黑衣人,朝九眺先生緩緩逼近過來。
  九眺先生忍不住仰首發出一聲嘹亮長笑,說道:「看來蘭赤山莊果然是誘敵之計,司空靖倒不相信就憑你們幾個鼠輩,能留得住我們師兄弟二人。」
  其中一人冷笑道:「九眺先生在江湖上雖然薄具聲名,但到了蘭赤山莊也未必闖得出去。」
  九眺先生怒笑道:「不信你們就接我幾招試試!」
  揮手一掌,朝兩人橫掃過去。
  九眺先生一生從未在江湖上走動,幾十年來,優遊林下,除了讀書,就是練劍,因此他的功力,在六合門中,遠在同門師兄弟之上。
  此時一掌出手,有如橫瀾捲浪,勢道之強,逼得兩個蒙面黑衣人幾乎站立不住,就可看出他修為之深了。
  兩個蒙面黑衣人各自往旁躍開一步,隨手撤出兵刃,左首一個使的是一柄鐵尺,右首一個使的是一支二尺長的鐵手,兵刃出手,立即一左一右欺身而上,尺聲掌勢,一左一右夾擊過來。
  九眺先生大笑一聲:「來得好!」
  雙掌開闔,大袖飛舞,一面施展「六合掌」,掌勢如巨斧開山,隱挾風雷,一面施展「三指功」扣拿敵人肩肘手腕,以精巧變化見長,一面駢指如戟,捏起劍訣,以指代劍,使出「六合劍法」來,指風劃過,劍氣嘶然!
  他以數十年潛修默練的功力,使出六合門三種絕技,當真各具威力,變幻莫測,兩個蒙面人手中雖有鐵尺、鐵手,不但絲毫沒沾到半點便宜,還被九眺先生一雙徒手逼得不時的左右閃避,躲閃他凌厲得像快劍長戟的掌勢。
  這時董仲萱和兩個蒙面黑衣人也已動上了手。
  兩個黑衣人一個使的一雙短戟,一個使的是一柄長劍,這兩人武功甚高,一劍雙戟,招式辛辣,左右交擊,著著逼攻。
  董仲萱亮出寶劍,精神抖擻,奇招連展,但見右手揮灑之間,銀光遍體,紫電飛空,身前身後,劍花錯落,和兩個黑衣人力戰之下,毫無遜色!
  這一戰,雙方六條人影,在刀光劍影之中,進退飛旋,打得好不激烈!
  激戰中,突聽董仲萱一聲大喝,長劍一圈,劍光和劍光相撞,響起一聲金鐵交鳴,右首黑衣人一柄長劍,被他直盪開去。
  對方剛閃了一招,被逼躍往後退,董仲萱劍勢一緊,回身朝使雙戟的漢子欺去,刷刷刷,一連三劍像電光閃動,直逼面門。
  那使雙戟的黑衣人下盤功夫極穩,雙戟一守一攻,在間不容髮之際,擋開董仲萱的連環攻勢,但也後退了一步,才趁勢還攻一招。
  那知董仲萱的目的,只是為了要把他逼退,你既已後退,他就一個轉身,又朝使劍的欺去,一連三劍,一劍快似一劍,把「六合劍法」中最凌厲的劍招,都使了出來。這一來,果然又把使劍的漢子逼退了兩步。
  就在他連番把兩個黑衣人逼退之際,九眺先生也使出了他的絕技,點倒了一個蒙面黑衣人。
  原來九眺先生力敵兩人,在氣勢上,已是佔盡上風,但是,要想勝過兩人,把他們制住,卻也不是易事。
  不覺口中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嘯,人隨嘯起,兩臂一抖,使出「白鶴沖天」,一下拔起兩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弓身,掌先人後,雙掌同時下劈,匯成一道強猛的狂濤,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朝使尺的黑衣人當頭罩落!
  使尺的黑衣人心頭一驚,急忙身形一矮,往左閃出,九眺先生這發掌之時,人還在半空兩丈左右,等到掌勢出手,人卻迅如電閃,向右斜飛過去。
  那使鐵手的黑衣人,只道他這一招雙掌攻向同伴,沒防到九眺先生身形斜飛,一腳正蹬在他肩頭之上,趁他身軀一晃之間,手指輕彈,一縷指風,向他「氣海穴」上射到,點個正著,那黑衣人連哼也沒哼出聲,就撲地便倒。
  使尺的黑衣人睹狀大驚,急忙揮尺縱身撲來。
  九眺先生大笑道:「原來你們也只有這點能耐!」
  喝聲未落,突覺身後疾風一颯,有人襲到,心頭一凜,右手一記「龍尾揮風「,朝身後橫劈過去,人也隨著掌勢,像陀螺般轉去。
  掌到人轉,這是何等快速之事?那知這一掌並沒有劈到敵人,相反的,但覺右手脈門驟然一緊,業已被人家一把扣住!
  九眺先生一生精研「三指功」,以「擒拿手」馳譽武林,本是擒拿手法中的高手,如今一招之間,就被人家扣住脈門,心頭不由大吃一驚!一時連對方人影都未看清,左手快逾閃電,沿著自己手臂,一記切掌,朝對方脈門切去。
  這一記掌,原是專解手腕被拿的手法,講究的就是快、準、勁,使敵人驟不及防,一下切中手腕,不得不鬆開五指,但這回九眺先生左手堪堪切出,突覺似是被人家輕輕一拂,整條手臂有如觸電一般,驟然麻上肩頭!
  不!就在這一瞬間,自己胸前「命脈」、「玄機」、「鎖心」三處穴道,同時一麻,一個人再也站立不住,砰然一聲,跌坐下去。
  六合門一代名宿,竟然一個照面,就被人家制住,那人五指一鬆,轉過身,又朝董仲萱逼近過去。
  董仲萱一支長劍,使得矯若神龍,劍光繚繞,把兩個黑衣人逼得左右支絀,正待施展殺著!
  突聽身側傳來一聲冷笑,急忙舉目看去,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已經逼到身右。此人雖然黑布蒙面,但從他衣著上,可以看出是一個婦道人家,要想喝問!
  那黑衣人已經開口了:「董仲萱,你師兄已被我拿下了,我看你還是棄劍受縛吧!」
  話聲蒼老,一聽就知道是個老嫗。
  董仲萱聽得猛然一驚,急忙迥目看去,二師兄已被二個黑衣人押著往階上走去。一時急怒交迸,口中大喝一聲,捨了兩個黑衣人,雙腳一頓,朝階上撲去。
  那知身形才動,那蒙面黑衣老嫗,比他還快,一下就攔在面前,冷聲道:「你還要我動手麼?」
  董仲萱情急拚命,連說話都來不及,右手一抬,一記「仙人指路」,劍光像匹練般射出。
  黑衣老嫗冷笑一聲,右手大袖一捲,就把董仲萱刺到她身前的劍身給壓了下去,緊接著從大袖中探出一支枯爪般的手來,一把就扣住了董仲萱的手碗。
  董仲萱五指一鬆,長劍「鐺」的一聲跌落地上,黑衣老嫗的袖角已經拂上「血阻穴」,仰面往後便倒。
  黑衣老嫗從喉頭發出一聲低沉的冷哼,輕輕拍著手,好像她的手碰上男人,就會被污染了一般,然後轉身往階上走去。
  這時左首廂房中已經點起了燈火,黑衣老嫗走上石階,才伸手揭去蒙面黑布,露出一頭花白頭髮,和一張佈滿皺紋的鳩臉,一手掠著耳後鬢髮,舉步跨進堂屋,剛走到廂房門首。
  就聽到一個嬌脆的聲音叫道:「奶娘,你快來咯!」
  黑衣老嫗一腳跨進廂房,含笑道:「我的小公主,你又有什麼事了?」
  被叫做「小公主」的是一個身穿淺色衣裙的少女,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生得蛾眉如畫,鳳目含春,看去輕盈、嬌柔,有著一份清新與稚弱的美,使人見了她都會不期而然生出又憐又愛之心!
  這時她粉嫩的纖手中拿著一件東西,一雙比秋水還亮還清的眼睛裡,流露出又新奇、又神秘、又盼望的望著黑衣老嫗,撒嬌的叫道:「奶娘,你快點咯!」
  黑衣老嫗陪著笑道:「老婆子不是來了嗎?」
  「嗯!」紫衣少女右手一揚,身子像花蝴蝶般一個輕旋,咭的笑道:「奶娘,你知道我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嗎?」
  黑衣老嫗笑了笑道:「老婆子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著呢?」
  紫衣少女不依道:「你一定要猜。」
  「好,好,我猜,我猜。」
  黑衣老嫗方才對董仲萱說話,聲音又冷又硬,這回對紫衣少女卻百依百順,顛著屁股說話,連聲音都和藹可親了,一面說道:「一定是你最愛吃的萬字酥了,那是專人從蘇州采芝齋買來的,是你心愛的茶食,昨天老婆子已經嘗過一塊了,你留著自己吃吧!說實在的,老婆子還嫌它太甜了呢……」
  「咳!奶娘,人家又不是要你猜萬字酥。」
  紫衣少女輕盈的搖著頭,說:「我手裡拿的是一塊……唔!人家要你猜咯!」
  黑衣老嫗望著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說道:「那教老婆子怎麼猜得著?唔,是好吃的?還是好用的?」
  「都不是。」
  紫衣少女神秘的笑了笑,才道:「我提一點頭給你,這東西是畫眉從卓少華身上搜到的。」
  黑衣老嫗不屑的道:「那有什麼好猜的?」
  紫衣少女道:「自然好猜咯!」
  黑衣老嫗搖著頭道:「那小子身上的東西,老婆子又如何猜得著?」
  紫衣少女嘻的一聲輕笑道:「我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
  黑衣老嫗不覺笑道:「看你說話的神情,倒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似的?」
  「對了!」紫衣少女得意的笑道:「奶娘,你快猜對啦!」
  「算了!」黑衣老嫗道:「我的小公主,你饒了老婆子吧,這樣再猜下去,老婆子頭上白髮,不知要多生出幾莖來呢!」
  紫衣少女輕盈的走上幾步,右手從背後很快的送到黑衣老嫗面前,說道:「你看,這是什麼?」
  五根纖纖玉指一攤,粉嫩細膩而略帶輕紅的掌心,托著的是一塊羊脂白玉橢圓形的玉珮,上面雕刻了一株九蕙蘭花,翠綠欲滴!
  黑衣老嫗目光連閃,身軀突然一震,失聲道:「會是大公主的玉珮?這怎麼會……」
  紫衣少女臉上一紅,含著輕笑,湊過頭去,悄聲道:「會不會是大姐送給他的?」
  黑衣老嫗臉色微沉,說道:「你不可亂說,這件事還是讓老婆子問問他,你把玉珮給我。」
  紫衣少女把玉珮交給了黑衣老嫗,一面說道:「奶娘,你要怎麼問他呢?」
  黑衣老嫗把玉珮往懷中一塞,鄭重的道:「你不用多問,老婆子先要安排一下。」
  這時只聽門口響起一個深沉的聲音說道:「屬下鹿昌麟求見。」
  黑衣老嫗道:「鹿總管請進。」
  追風客鹿昌麟在門口應了聲:「是」,舉步走入,立即朝紫衣少女躬身道:「屬下見過公主,穆嬤嬤。」
  黑衣老嫗道:「鹿總管有事?」
  鹿昌鱗道:「今晚逮住的三個人,該如何處置,屬下是向公主,穆嬤嬤請示來的。」
  黑衣老嫗道:「鹿總管好說,這裡的事,嚴莊主已經全盤交給江南盟主了,自該由卓盟主作主,何況這三個人,也是卓盟主飛鴿傳書,指示的機宜,你還是等卓盟主來了,再處置不遲,公主和老身只是路過此地,來作客的,怎好越俎代包?」
  鹿昌麟連應了兩聲「是」。
  黑衣老嫗忽然低哦一聲,又道:「司空靖和董仲萱你叫人把他們先收押起來,那卓少華老身會把他帶走的。」
  鹿昌麟聽得心下暗暗奇怪,忖道:「前幾天嚴莊主把卓少華放了,今晚穆嬤嬤又說她要把卓少華帶走,不知這中間有什麼緣故?」
  但他想歸想,口中卻又不迭的應「是」,躬身告退。
  卓少華醒來,天色已經大亮,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身上還蓋著一條粗布的老棉被,日光是從床前木窗欞上照進來的。
  這是一間不太大的臥房,土垣茅簷,除了窗下一張木桌,沒有什麼陳設,一眼看得出像是農家的臥室。
  自己怎麼會睡在這裡的呢?他緩緩掀開棉被,翻身坐起,覺得頭腦有些昏脹,伸手揉揉眼睛,跨下木床,一面竭力的思索著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只見藍花布的門簾掀動,走進一個身穿藍布衣衫的老婦人來,一眼看到卓少華,立即堆著笑道:「少爺醒來了麼?」
  卓少華看她約莫五十出頭,花白頭髮,一張鳩形臉上,刻劃了不少皺紋,但笑得很慈藹,這就拱拱手道:「婆婆請了。」
  這老婆婆自然是穆嬤嬤了,她連忙擺著手說道:「少爺是不是好些了,依老身看,你還是再躺一會吧!」
  卓少華道:「不用了,在下想請問老婆婆一聲,不知在下怎麼會躺在這裡的?」
  穆嬤嬤笑了笑道:「少爺昨晚夜裡,昏倒在前面一株大樹底下,是老伴把你背回來的,一直昏迷不醒,真把老身給急壞了。」
  卓少華道:「多謝婆婆。」
  穆嬤嬤道:「不用謝。」
  卓少華道:「昨晚一定給婆婆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穆嬤嬤道:「老身還沒請教少爺貴姓?」
  卓少華道:「在下姓卓。」
  「原來是卓少爺。」
  穆嬤嬤道:「卓少爺請坐,老身想請問你一件事哩!」
  卓少華在一張木椅上坐下,說道:「婆婆有什麼事,但請明說。」
  穆嬤嬤和藹的笑了笑,拉過一張木凳坐下,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珮,攤在掌心,望著他,問道:「卓相公昨晚昏迷不醒,這塊玉珮,是老身從你身上取下來的,請卓少爺收好了。」
  卓少華伸手取過,又說句:「多謝。」
  穆嬤嬤道:「老身要問的就是這塊玉珮了,卓少爺帶在身上,一定是少爺家傳的了?」
  「不是。」卓少華道:「這是我一位好友送給我的。」
  穆嬤嬤心中一動,問道:「卓少爺這位令友,不知姓什名誰?」
  卓少華道:「他是我結義大哥,姓藍名允文,怎麼,婆婆認識這塊玉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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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15:41 |只看該作者
 「藍允文,文蘭,果然是她!」
  穆嬤嬤心中想著,不禁暗暗攢了下眉,一面含笑道:「啊,果然是藍少爺!」
  卓少華喜道:「婆婆認識藍大哥?」
  穆嬤嬤道:「老身年輕時,給藍少爺餵過奶,這玉珮藍少爺從小就佩在身上,所以老婆子一眼就認得出來。」
  她沒待卓少華開口,接著問道:「卓少爺如何會和藍少爺認識得的呢?」
  卓少華道:「在下和藍大哥也認識不久,只是彼此談得十分投緣,才結了金蘭兄弟。」
  「這就是了。」
  穆嬤嬤點著頭,道:「藍少爺如果不是和你卓少爺情投意合,怎麼會把傳家的玉珮送給你呢?卓少爺,你們結交的經過,也說出來給老身聽聽。」
  卓少華知道這位婆婆是藍大哥小時候的奶媽,就把自己如何與藍大哥邂逅,詳細說了一遍。
  穆嬤嬤點著頭,輕輕「唉」了一聲,接著說道:「老身已有多年沒見藍少爺了,心裡時常在想念著他……」
  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說道:「老身只顧跟少爺說話,忘了廚房裡給少爺熬了一小鍋粥,已經好了,剛才就是進來瞧瞧少爺醒來了沒有?老身這就去把粥端來。」
  卓少華忙道:「這怎麼好意思?」
  穆嬤嬤道:「少爺和藍少爺是金蘭兄弟,再客氣就見外了。」
  隨著話聲,三腳兩步的走了出去。
  卓少華經她這麼說了,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過沒一會兒,穆嬤嬤果然端著一碗蓮子粥走入,放到桌上後,含笑道:「卓少爺趁熱吃吧,如果覺得困乏,就在床上再歇一會,這幾天田裡忙了,老身還得做中午飯去哩。」
  卓少華忙道:「婆婆只管請便。」
  穆嬤嬤退了出去。
  卓少華確實感到腹中有些飢餓,這就在木椅上坐下,把一碗蓮子粥都吃了下去,本來他頭腦感到昏沉沉的,這回剛放下碗筷,就覺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加思索走近木床,和衣躺下,就沉沉睡去。
  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卓少華終於醒了過來,睜開雙目,房中已經點上了燈。
  穆嬤嬤就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睜開眼來,就點點頭含笑道:「孩子,你醒了?」
  卓少華腦際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覺坐在他面前的老婆婆,十分眼熟,這就點了點頭。
  穆嬤嬤藹然問道:「孩子,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還想得起來嗎?」
  卓少華搖搖頭道:「不知道。」
  穆嬤嬤笑得更慈祥,又道:「那麼你是什麼地方的人呢?」
  卓少華依然搖著頭道:「不知道。」
  穆嬤嬤伸出一支枯瘦的手爪,摸著他頭頂,流露出憐憫之色,徐徐說道:「可憐的孩子,好,婆婆告訴你,你叫王阿大,從小沒爹沒娘,是婆婆一手把你扶養大的,婆婆就是你最親的親人了,以後你要聽婆婆的話,知道麼?」
  卓少華點著頭,好像自己從小真的沒爹沒娘,婆婆是自己最親的人,她用手輕輕摸著自己頭頂,就使人有溫暖的感覺,從心裡生出依依孺幕之情。
  穆嬤嬤欣然道:「好,你現在可以跟婆婆走了,婆婆帶你見小公主。」
  卓少華點點頭,跨下木榻,跟著穆嬤嬤身後,走出農舍,一路奔行,不多一回,便已來至一處鎮集之上。
  穆嬤嬤領著他走進客店的後進,階前站著一名青衣使女,一眼看到穆嬤嬤就叫了起來:「小公主,穆嬤嬤回來啦!」
  只聽裡面響起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叫道:「畫眉,你說是什麼人來了?」
  畫眉道:「是穆嬤嬤回來了!」
  「啊!奶娘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那嬌脆的少女聲音欣喜的說著,屋裡一陣風似的跑出一個紫衣少女來,她秋波般眼光一掠卓少華,看他已經換了一套藍布衣褲,像個莊稼漢模樣,忍不住道:「奶娘,你又把卓……」
  穆嬤嬤沒待她說出口來,就接著道:「他叫王阿大,是老身一手把他帶大,如今年紀不小了,老身才把他帶到身邊來,也好使喚使喚。」
  紫衣少女聽得一怔,望望卓少華,埋怨的道:「奶娘,是你給他……」
  穆嬤嬤朝她使了一個眼色,攔著道:「王阿大,這是小公主,快來見過了。」
  卓少華也弄不清楚什麼叫「小公主」,他聽了穆嬤嬤的話,果然朝紫衣少女抱拳行了一禮,說道:「王阿大見過小公主。」
  紫衣少女憐憫的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咭的笑出聲來,說道:「奶娘,他就跟著咱們走嗎?」
  穆嬤嬤口中唔了一聲道:「暫時沒地方好安置他,只好讓他跟咱們走了。」
  紫衣少女嬌紅得像蘋果般的臉上,不覺綻出了好玩的笑容,接著問道:「王阿大,你願意跟咱們走麼?」
  卓少華道:「我要跟婆婆走。」
  穆嬤嬤含笑說道:「乖孩子,婆婆是和小公主一起走,以後小公主叫你做什麼,你就要聽小公主的。」
  卓少華道:「小公主要王阿大做什麼,王阿大就聽小公主的。」
  「真好玩!」紫衣少女忽然低嗄一聲道:「奶娘,他那塊玉珮,是不是……」
  穆嬤嬤道:「你不許多問,老身這樣做也是為你大姐好。」
  紫衣少女道:「但大姐她……」
  穆嬤嬤道:「她已經去了杭州,咱們這一路上,不會遇上她。」
  一面朝畫眉道:「畫眉,你領他到屋裡去。」
  畫眉朝卓少華招招手道:「王阿大,你隨我進去。」
  卓少華眼睛望著穆嬤嬤說道:「我要跟婆婆進去。」
  穆嬤嬤臉上含著慈笑,說道:「她叫畫眉,是婆婆要她領你到房裡去的,快跟她去吧!」
  卓少華點點頭,果然跟著畫眉往裡走去。
  紫衣少女道:「奶娘,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萬一給大姐知道了,她的脾氣……」
  穆嬤嬤輕輕地歎了口氣,才說道:「老身知道,但你大姐這件事有多糊塗,她現在是總巡身份,三處盟主,都歸她調度,她卻把城主賜給她的令牌給了這小子,萬一給城主知道了,你可知道這事情有多嚴重?」
  紫衣少女道:「那怎麼辦呢?」
  穆嬤嬤道:「所以這件事不能讓城主知道,同時也不能告訴你大姐。」
  紫衣少女道:「但他是一個人呀,又不是一件東西,可以藏得起來。」
  穆嬤嬤道:「所以咱們得趕快上路,把他送回山去。」
  紫衣少女噘起小嘴說道:「我們說好要到杭州去玩的。」
  「我的小公主。」
  穆嬤嬤道:「當日依老身之意,早就把這小子宰了,是你不許老身殺人,現在又怪老身來了。」
  紫衣少女道:「好嘛,那就回去好了。」
  第二天一早,穆嬤嬤、紫衣少女、畫眉和卓少華登上了一輛華麗的馬車,一路南行。
  中午趕到衢州。這衢州可是一個大地方,城裡街道寬闊,商肆林立。馬車在長興樓門前停了下來,穆嬤嬤領先,畫眉挽著紫衣少女登上樓梯,卓少華也跟著上樓。
  這時正當午牌時光,座上已有七八成酒客。
  堂倌一看上來的是一位大小姐,有嬤嬤、丫鬟和一名長隨(卓少華)伺候著,只道是過路的官眷,那敢怠慢,立即哈著腰,陪笑道:「婆婆請到這邊坐。」搶著走在前面,引到了中間一張空桌上,拉開板凳,說道:「四位請坐。」
  另外一名堂倌,立時先送上四盞茶來。
  先前那名堂倌就哈著腰道:「婆婆、小姐要用什麼酒菜?」
  穆嬤嬤尖著嗓門道:「不用多問,揀好的酒萊送來就是了。」
  堂倌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過沒多久,兩名堂倌送上酒菜,紫衣少女用筷夾著嘗了一些,一面抬頭道:「奶娘,這裡的菜做得不錯呢,你嘗嘗看!」
  接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轉,落到卓少華的臉上,嬌聲道:「王阿大,你也吃呀,不用客氣。」
  卓少華道:「小公主要我吃,我就吃。」
  果然舉筷大吃起來。
  穆嬤嬤正在吃飯之際,耳中忽聽右首桌上,有人細聲道:「就是她,沒錯!」
  另一個道:「有二十多年沒見了,你別看錯了人。」
  先前那人道:「錯不了,就是人老了些,但模樣可沒什麼改變,她從前干拍花門的勾當,經常在江湖上跑,我這雙招子還沒老花,怎麼會看錯了人?」
  穆嬤嬤聽得心中一動,故意裝作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回頭看去,右首桌上,坐著兩個老者,少說也已五十出頭,只要看他們的神情,一眼就可看出是江湖上人,不覺暗暗哼道:「你們招子倒不瞎,居然認出我老婆子來了。」
  吃畢酒菜,穆嬤嬤會過店賬,下樓之際,故意經過右首那張桌子朝兩人屈指輕彈,一面低聲說道:「禍從口出,兩位如果要命的話,飯後可去北門外三里一棵大樟樹下等候。」
  說完,身形一閃,下樓而去!
  那兩人聽得不由一怔,這一瞬間,頓時感到不對,自己背後」魄戶穴」似乎被人點了穴道,這「魄戶穴」被點,如果六個時辰不解,就會終身殘廢,非同小可,等到回頭之際,穆嬤嬤早巳下樓而去。
  這兩人原是衢州武館裡的拳師,雖然精通拳腳,究竟只是江湖上的三流腳色,如今被人在不知不覺中點了穴道,心頭自是又驚又怕,那裡還有心情再吃酒菜,急忙會過酒賬,匆匆下樓趕去。
  趕到北門外三里的大樟樹下,只見穆嬤嬤一個人倚樹而坐。那兩人慌忙神色恭敬的朝穆嬤嬤抱拳行禮,說道:「在下兄弟不知那裡開罪了你老人家,如今特地向你老賠罪來的。」
  穆嬤嬤嗯了一聲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左首一個道:「在下左子超,他是在下結義兄弟林子蔚。」
  穆嬤嬤哼道:「通臂雙雄,通臂門的哼哈二將!」
  「不敢。」左子超連連躬身道:「你老誇獎。」
  穆嬤嬤冷笑的道:「你們知道老婆子是誰嗎?」
  林子蔚道:「你老是大名鼎鼎的穆七娘,在下兄弟久仰你老的盛名……」
  穆嬤嬤口中發出一陣又尖又冷的笑聲,直笑得通臂雙雄心頭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絲寒意!
  穆嬤嬤笑聲一歇,冷漠的道:「不錯,老婆子確然姓穆,二位既然認出我老婆子來,那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你們自己挑一條吧!」
  左子超抱拳道:「你老開恩,請恕在下兄弟不知不罪。」
  「廢話。」穆嫂嫂道:「老婆子若不是為了你們兩個認出老婆子來,我吃飽了有這麼多的閒工夫和你們窮磨菇,眼前你們只有一生一死兩條路,讓你們自己去選擇,看你們選擇生,還是選擇死?」
  通臂雙雄聽得臉色為之一變!
  左子超道:「螞蟻尚且偷生,在下兄弟自然不會選擇死路,只不知選擇生路,又該當如何?」
  「問得好!」
  穆嬤嬤冷森一笑道:「求生很簡單。」
  她伸手入懷,摸出兩顆黃色藥丸,攤在鳥爪般的掌心,徐徐說道:「你們一人一顆把這藥丸吞下,就可無事。」
  林子蔚看了她掌心的藥丸一眼,問道:「服了你老這藥丸,不知會有何結果?」
  穆嬤嬤一陣桀桀尖笑,說道:「沒什麼,不過可以使你們忘記老婆子,忘記煩惱,也忘記過去的一切。」
  左子超勃然變色道:「這麼一來,當真生不如死了。」
  穆嬤嬤道:「但你們畢竟可以活下去了。」
  林子蔚道:「你就是因為咱們認識你,所以要逼著咱們吞服你的藥九麼?」
  「不錯。「穆嬤嬤道:「凡是認識老婆子的人,不死就得忘記一切。」
  左子超大笑一聲:「穆七娘,你手段未免太毒辣了!」
  穆嬤嬤已經緩緩站了起來,厲聲道:「就憑你這聲穆七娘,就已經該死了,你們到底服不服老婆子的『無憂丹』?」
  左子超、林子蔚二人同時倏地後退一步。
  左子超大喝道:「穆七娘,咱們兄弟不甘束手就縛,你有多大能耐,那就使出來吧!」
  「好!」穆嬤嬤右手把兩顆藥丸收入懷中,獰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你們已經選擇了死亡,再求吞服『無憂丹』我老婆子也不會答應了。」
  隨著話聲,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就已經欺到兩人身邊,鳥爪般五指正待抓出!
  「且慢!」有人朗喝一聲,一道人影比穆嬤嬤不知快了多少,在穆嬤嬤欺近兩人之際,耳中才聽到喝聲,面前已經多了一個人!
  穆嬤嬤心頭暗暗一驚,她欺來得快,退得也十分快速,一下又晃身退到了她原來站立的地方,定睛看去,通臂雙雄面前,果然多了一個身穿藍布大卦,頭上披散著亂蓬蓬長髮,左腿已跛的怪老頭。只見他雙目射出炯炯亮光,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穆嬤嬤心中暗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一面冷冷的道:「你是什麼人?替他們擋橫?」
  跛足怪人沒有理她,只是沉聲道:「你就是二十年前人稱拍花娘的穆七娘嗎?」
  穆嬤嬤道:「你問老身昔年名號作甚?」
  跛足怪人道:「這麼說,你果然是拍花娘穆七娘了。」
  穆嬤嬤道:「老身用不著改名換姓。」
  「那很好。」
  跛足怪人點點頭道:「老夫正在到處找你,今天總算給老夫找到了。」
  他敢情是路過此地,聽到左子超那一聲大喝才趕過來的。
  穆嬤嬤平日見多識廣,但對這個跛足怪人,卻從未聽人說過,不覺冷哼道:「閣下找我老婆子有什麼事?」
  跛足怪人道:「二十年前,你可是經常在蘇浙贛皖這幾個省份走動?」
  穆嬤嬤沉聲道:「不錯。」
  跛足怪人道:「那麼老夫要問你,十八年前的四月裡,你可曾從五龍山下一個姓曾的收生婆那裡抱走一個女嬰?那女嬰左眉梢有一顆朱痣,你把她賣到那裡去了?」
  穆嬤嬤心頭猛然一驚,暗道:「他說的女嬰,豈非正是小公主?自己也因小公主的關係,才能投到城主手下,這人不知究竟是何路數?但不管他是什麼人,他既然追查小公主的下落,這人斷不能留他活口!」她心頭殺機一起,頓時沉聲道:「老身不知道。」
  跛足怪人是何等人?她聽了自己的話,先是臉有吃驚之色,繼而目中隱露殺機,如何瞞得過他?聞言嘿然道:「老夫要知道的事,穆七娘,你還是好好答我所問,據實說來,非說不可。」
  穆嬤嬤厲笑道:「你最好去問閻老五……」
  倏然雙手齊發,十根鳥爪般的手指,迅捷無倫朝跛足怪人雙肩抓下!
  她看出跛足怪人方才飛落的身法,身手極高,才雙手同發,這一抓,就算你是鐵打身子,琵琶骨也非被抓穿不可,一等一的高手,也無法抗拒!
  但就在穆嬤嬤出手之際,跛足怪人突然沉喝一聲:「無知鼠輩!」
  大袖一揮,發出一股無形的勁氣,把穆嬤嬤一個人憑空摔出去三丈開外,還在草叢中一連翻了幾個滾兒!
  這下真把通臂雙雄看得目瞪口呆,連忙翻身拜倒下去,口中說道:「多承老前輩相救……」
  跛足怪人哼道:「起來,起來,老夫不喜俗套,唔,你們兩個去把那穆七娘給老夫押過來,老夫還有話問她。」
  通臂雙雄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二人異口同聲,躬身道:「在下兄弟被穆七娘點了『魄戶穴』,還請老前輩賜予解穴。」
  跛足怪人左手大袖朝兩人肩頭一拂,喝道:「好了,還不快去把她押過來?」
  通臂雙雄但覺身軀輕微一震,被制穴道果然頓覺鬆動,心頭不禁大喜,口中沒命應著「是」,雙雙撲身而起,朝草叢中掠去,接連幾個起落,撲到穆嬤嬤跌落之處,找了一陣之後,竟然沒找到穆嬤嬤的影子。
  這裡草長不到半人來高,以二人的目力,設若有人蹲伏在草叢中,決難逃得過他們的眼睛,但方圓十餘丈之內,確實沒有人跡。
  左子超直起身,叫道:「老前輩,這裡找不到穆七娘的蹤影。」
  跛足怪人奇道:「她會逃到那裡去了?」
  雙足一頓人如大鵬凌空,飛撲過來,雙目神光如電,朝草叢中掃過,口中不覺「咦」了一聲道:「沒想到她居然還會魔教的『木石潛蹤』,連老夫都被她瞞過去。」
  「好,你們跟老夫來。」
  跛足怪人身形又凌空飛了回去,落到大樟樹之下。
  通臂雙雄如奉聖旨一般,趕緊跟著過去。
  跛足怪人目光一掠二人,問道:「你們二人,如何會和穆七娘在此遇上的?」
  左子超就把自己二人如何在酒樓遇上穆七娘,如何被點穴道,約自己到這裡來,詳細說了一遍。
  跛足怪人道:「你們看到她一共有四個人同行?」
  「是的。」林子蔚道:「她們同乘一輛華麗馬車,目標很顯著,很容易找得到她。」
  「很好。」跛足怪人點點頭道:「老夫這就找她去。」
  左子超道:「老前輩,在下兄弟和穆七娘結下樑子,能否追隨老前輩左右,以供驅策?」
  林子蔚也道:「是啊,老前輩有什麼事,在下兄弟武功雖然不濟,但可以給老前輩跑跑腿。」
  「哈哈!你們兩個跟得上老夫麼?」
  跛足怪人話聲一落,看了二人一眼,忽然點點頭道:「也好,你們日落之前,就在長興樓上等候老夫。」
  身形撲起,去勢如箭,轉瞬就消失不見,通臂雙雄幾乎像是遇上了飛仙劍俠一般,目送跛足怪人遠去,滿心歡喜的回城中而去。
  由衢州向西通往江山的大路,再往西通向江西的玉山和土杭,往北通向仙霞嶺,是入閩的大道,所以這條路上,車馬絡繹,行旅不絕!
  這是未牌時光,一輛華麗的馬車,剛馳過後溪街(地名),江山縣巍峨的城牆,矗立在郊原上,已經遠遠在望!
  就在這一時候,只見一道人影,好像天馬行空一般,凌空飛掠而來,瀉落在華麗馬車前面,口中像焦雷般大喝一聲:「還不給我停住?」
  這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只要在十丈以內的人,都會被震得耳朵嗡嗡狂鳴!
  這輛華麗馬車正在鸞鈴齊鳴,急馳之中,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嚇得馬匹希聿聿人立而起,差幸駕車的是個老經驗,心頭雖然吃一驚,但卻極為沉著,而且反應也極快,立即一下勒住馬頭,輕輕帶轉,一時鈴聲、馬嘯和車輪拖地之聲,交雜的響成一片!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駕車的才看清車前面飛落下來的那人,是個身穿藍大卦、長髮披肩,連鬢花白鬍子的跛足怪人。
  駕車的臉上現出畏懼神色,期期艾艾的道:「你老……」
  跛足怪人喝道:「穆七娘,你給老夫出來。」
  喝聲中,右手一探,撩起了車窗。
  車廂內這一撩,那有穆七娘?但他卻發現了另外一個人!那是身穿布衣褲的少年,神情呆板、目光滯鈍的卓少華,怔怔的望著自己,不言不動!
  跛足怪人目光一注,口中不禁「咦」了一聲,問道:「小兄弟,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卓少華依然坐著不動,愣愣的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跛足怪人奇道:「你明明是小兄弟卓少華,怎麼會是王阿大呢?」
  卓少華聽到他說出「卓少華」三字,覺得十分耳熟,搖搖頭道:「我叫王阿大,不是卓少華,哦,卓少華這人我好像聽過,好像和我好熟……」
  跛足怪人看他神情,不由得雙目精光暴射,怒聲道:「好個穆七娘,她膽敢害我小兄弟!」一面朝卓少華招手道:「小兄弟,你快出來,你是被穆七娘迷失了神智!」
  卓少華坐著沒動搖搖頭道:「我不出來,婆婆叫我坐在車裡的,我不出來。」
  跛足怪人知他受了穆七娘的蠱惑,一伸手把卓少華從車廂中抓了出來,喝道:「小兄弟,你跟我找穆七娘去,這老妖婦,老夫非一掌劈死她不可!」
  卓少華大聲叫道:「我不去,婆婆叫我坐在車裡的,我很乖,要聽婆婆的話,婆婆沒叫我出來,我不可以出來的。」
  跛足怪人不讓他多嚷,抬手點了他穴道,轉身朝駕車的喝道:「快說,穆七娘到那裡去了?」
  駕車的早已嚇黃了臉,結結巴巴的道:「小的不知道,這車是一位奶娘雇的,她和小姐從衢州酒樓下來,就沒坐小的車子,要小的送這位管家(卓少華僕人打扮)到江山縣去,小的不認識穆七娘。」
  跛足怪人看他不像說謊,問道:「那個奶娘和小姐是在什麼地方雇你車子的?」
  駕車的道:「金華,當地車行裡原本有很多車子,但她因小的這一輛比較新,她來雇的時候,說是小姐要出門,指定要小的這一輛,還加了小的五錢銀子……」
  跛足怪人本來懷疑這輛華麗馬車的來歷,如今經他這一說,金華是個大地方,車行裡當然會有華麗的新車,何況穆七娘同行果然有一位小姐,指定要坐他新車,也頗合情理,再看駕車的人又不像會武的人,心中倒也相信,接著問道:「她們從衢州酒樓下來,可曾聽說要去那裡麼?」
  駕車的道:「沒有,那奶娘下來的時候,只匆勿交代小的把這位管家送到江山城裡去,旁的都沒有說。
  跛足怪人看看也問不出什麼來,口中哼了一聲,一手挾起卓少華,雙足一頓,一道人影便自騰空掠起,快得如同浮矢掠空一般,激射而去。
  這時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停下來看熱鬧,這時看到跛足怪人挾著一人會飛,不由嚇得目瞪口呆,還當遇上了李鐵拐。
  駕車的眼看跛足怪人騰空飛去,挺了挺氈帽帽簷,目中飛過一絲笑意暗忖道:「穆嬤嬤教我這套說詞,果然把他騙走了!」
  一面趕緊一抖韁繩,長鞭在空中揮得「劈拍」作響,駕起馬車,像風馳電卷般朝仙霞嶺方向絕塵而去。
  他外號原本叫做何老實,外表老實得似乎連話都說不出來,是以連跛足怪人這等江湖經驗老到的人也受了他的騙。
  跛足怪人挾著卓少華,回到衢州城,走上長興樓,通臂雙雄左子超、林子蔚早巳坐在那裡等候,一眼看到跛足怪人挾著卓少華走上樓來,立即站起身,迎了過來。
  左子超道:「老前輩,追上那輛馬車了麼?」
  跛足怪人走到桌邊放下卓少華,一面說道:「馬車追到了,但沒找到穆七娘,她可能還在城裡。」
  林子蔚問道:「老前輩,這人是誰?」
  跛足怪人道:「他是我小兄弟。」
  通臂雙雄吃了一驚,異口同聲的道:「他是老前輩的小兄弟?」
  這時酒樓上沒什麼酒客,通臂雙雄又是衢州城中響噹噹的人物,是以店伙十分巴結,不待吩咐,送上兩盞茶來。跛足怪人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這小兄弟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藥物,老夫之意,先找個客棧,把小兄弟安頓下來,你們二位對城中情形較熟,就麻煩你們去查一查穆七娘是否還在衢州?」
  左子超道:「這個容易,在下立時要人去查明穆七娘的行蹤,林賢弟,你陪老前輩到信安客棧去,城裡的客店有三四家,但以信安客棧最好,房間寬敞,環境幽靜。」
  跛足怪人點點頭道:「也好,咱們那就走吧!」
  左子超道:「在下那就先走一步,一有消息,自會到信安客棧去稟報考前輩的。」
  當先匆匆下樓而去。
  林子蔚也就陪同跛足怪人挾起卓少俠,來至信安客棧,吩咐掌拒,要一間上房。
  掌櫃的連連應是,親自陪著林子蔚和跛足怪人到後進上房,推開房門,請二人入內,店伙緊跟著送來香茗。
  跛足怪人放下卓少華,舉手輕輕一拂,解開了他的穴道。卓少華目光一動,奇道:「咦,我怎麼會到這裡來了呢?」
  跛足怪人含笑道:「小兄弟,是老哥哥把你救來的。」
  卓少華搖搖頭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跛足怪人知他心智被迷,只得順著他道:「對,你是王阿大,但也是我的小兄弟。」
  卓少華道:「婆婆呢?她怎麼沒來?還有小公主,畫眉,都到那裡去了呢?」
  「小公主,不知道這小公主是誰?」
  跛足怪人心中暗自沉思,一面依然含笑道:「婆婆要你一個人坐在車子裡不放心,她有事去了,要我把你接來的,我是你老哥哥,你和我在一起,婆婆自然放心的了。」
  卓少華搖搖頭道:「婆婆說,要我跟著她的。」
  跛足怪人站到他面前,說道:「我是你老哥哥,你怎麼忘了?你想想看,從前是不是見過我?」
  卓少華看著跛足怪人,說道:「你……好像是很熟,好像是見過的,但我想不起來了。」
  跛足怪人笑著說道:「這就對了,我是你老哥哥,沒錯吧?你先在這裡住下來,婆婆過幾天就會回來了。」
  卓少華點點頭道:「我會聽老哥哥的話。」
  剛說到這裡,左子超已經匆匆走入,拱著手道:「老前輩,在下已經調查清楚了。」
  跛足怪人問道:「這婆娘躲在那裡?」
  左子超道:「穆七娘已經離開衢州了。」
  跛足怪人道:「她去了那裡?」
  左子超道:「她們在長興樓用過午餐,就乘原來的馬車走的,據長興樓的夥計說,那輛馬車,是他們自己的車子,駕車的叫做何老實,車子是出北門去的。」
  跛足怪人聽得一呆,不禁大笑道:「老夫走了一輩子江湖,居然還會受人之騙,好個賊婆娘,老夫決饒不了你。」接著看了通臂雙雄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兩個總算替老夫辦了一件事,老夫無以為贈,想授你們一招手法,只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就足可自保,你們可願意麼?」
  左子超道:「在下兄弟願意追隨老前輩左右。」
  跛足怪人道:「老夫居無定處,四海為家,你們如何跟隨老夫,這樣吧,老夫傳你們一招手法,勤加練習,有事老夫自會通知你們的。」
  林子蔚道:「在下兄弟還不知道老前輩的名號,不知老前輩可否見示?」
  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名號,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這樣吧,你們叫我飛跛子好了。」
  說完就把一招手法,傳給了兩人,要兩人在房內演練了幾遍,又把如何使勁,如何變化,詳加解說,直等兩人完全領悟,才朝卓少華道:「小兄弟,咱們該走了。」
  卓少華道:「老哥哥,你是找婆婆去麼?」
  飛跛子(跛足怪人)含笑道:「不錯,老哥哥正是陪你找婆婆去。」
  說罷,帶著卓少華離店。
  通臂雙雄一直送出西門,才行別過。
  飛跛子領著卓少華一路西行,這天趕到績溪,忽然發現有人跟蹤。
  飛跛子自然不會去理睬他們,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腳,第二天剛出西門走了不過三里來路,後面就有三匹馬跟著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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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8 01:17:47 |只看該作者
  這裡已是接近黃山山脈,峰巒起伏人跡不多,那三個馬上漢子同時一躍下馬,為首漢子洪聲喝道:「喂,朋友,你慢點走。」
  飛跛子早就看到了,故作不知,腳下一停,回頭問道:「你們是跟誰在說話?」
  他這一停,另外兩個漢子已經一左一右竄了上來,左邊漢子道:「是咱們駱五爺叫你站住。」
  飛跛子冷冷的道:「老夫不認識你們什麼五爺六爺的,他有什麼事,自己不會對我說麼?」
  那駱五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漢子、中等身材,生得頗為精幹,聞言舉步走了上來,神色倨傲的道:「朋友到那裡去?」
  飛跛子冷然道:「老夫愛到那裡去,就到那裡去,你管得著麼?」
  左邊漢子喝道:「咱們駱五爺好言相問,你倒頂撞起咱們五爺來了?」
  飛跛子望望他,口中哦了一聲道:「昨天一路跟著老夫的,就是你吧?老夫五十年沒在江湖走動,你們這批鼠輩,都長出毛來了?哈哈,老夫也懶得和你們嚕嗦,有什麼話,快說吧!」
  駱五爺口中哼了一聲,伸手一指卓少華道:「他是朋友什麼人?」
  飛跛子道:「他是老夫的小兄弟,怎麼,他犯了你們什麼了?」
  駱五爺道:「你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卓少華接口道:「我叫王阿大。」
  駱五爺道:「我在問他。」
  飛跛子道:「我小兄弟說了也是一樣。」
  駱五爺冷笑道:「他只怕不叫王阿大吧?」
  飛跛子道:「老夫的小兄弟,叫什麼礙你什麼事?」
  駱五爺大笑道:「他是江南武林盟主的公子卓少華,朋友現在明白了吧?朋友招子應該放亮一點,拍花拍到江南武林盟主公子的身上,閣下這份膽子,也夠大了。」
  飛跛子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他居然把自己當作了拍花黨,一面沉笑道:「老夫拍了誰的公子,閣下最好少管閒事。」
  駱五爺聽得氣往上衝,大喝一聲道:「安徽境內,不准你們隨便進入,你拐了盟主公子,居然還敢口出狂言,你乖乖跟我回去,聽候處置吧!」
  「哦!」飛跛子聽出來了,口中哦了一聲,點點頭道:「你是徽幫的人?」
  左首漢子道:「你知道就好。」
  飛跛子狂笑一聲道:「你們徽幫上一代龍頭老大魯錦棠,見了老夫還規規矩矩的稱我一聲前輩,有什麼事,你們叫馮子材到這裡來見我。」
  駱五爺聽得陡然濃眉一豎,大聲喝道:「好個狂妄之徒,今天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把咱們徽幫看扁了!」
  揮手一拳,朝飛跛子迎面擊來。
  飛跛子連身子也沒動一下,駱五爺這一拳就落了空,一面呵呵大笑道:「你們徽幫這幾式三腳貓,還是從少林寺剽竊來的,也在老夫面前撤起野來?老夫和你這小輩動手,豈不辱沒了老夫的名頭,老夫也不難為你,快些回去吧!」
  在他說話之時,駱五爺雙拳如風,已經接連發出了四招五拳。
  怪也就怪在這裡,任你拳勢如何凌厲快速,人家明明站著沒動,就是一拳也打不到對方身上,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就這麼毫釐之差,記記都落了空!
  駱五爺一張臉氣得通紅,怒聲道:「這廝會妖法,你們還不給我上?」
  喝聲中,「嗆」的一聲,撤出一柄雁翎刀來。
  他這一喝,左右兩個漢子也同時撤出了單刀,正待夾擊而上。
  「且慢!」飛跛子已是不耐,朝右首漢子一伸手道:「把刀拿來。」
  右首漢子還當他要奪自己單刀,正待後退,但覺一股極大的吸力傳了過來,不但沒往後退,反而不由自主的朝前跨出去了一步,好像就把單刀送過去的一般,飛跛子五指抓住了刀尖,接了過去。
  駱五爺和左邊漢子看出情形不對,更不打話,兩柄刀刀光一閃,朝飛跛子夾擊過去,一個直削對方執刀右腕,一個使了一記「老樹盤根」,橫掃對方雙腳。
  飛跛子喝道:「老夫叫你們慢點出手,你們聽見了沒有?」
  左手一抄,把兩人單刀一起奪了過來,往地上一擲。
  駱五爺和左邊漢子連人家如何出手都沒有看清,但覺手腕一震,單刀已經到了人家手上。不,「擋」「擋」兩聲,刀已被擲在地上!
  飛跛子也沒有出手,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只是要你們見識見識,這些無鋼白鐵刀,只能對付江湖道上三流腳色,如何傷得了老夫?你們看清楚了!」
  他居然把三人手中的鋼刀,說成了無鋼白鐵刀!
  只見在他話聲一落,右手執著鋼刀,左手食指搭著中指,輕輕往刀尖上彈去,但聽「錚」的一聲,一點刀尖,應指飛出,簡直比飛鏢速度還快,又是「嗒」的一聲,一下沒入一丈外一棵樹身之中!
  飛跛子手指一連彈了三下,三人只聽到錚錚錚三聲,又有三片刀鋒,化作三點寒星,「嗒」「嗒」「嗒」一齊釘入了樹身。
  飛跛子把手中斷刀擲到地上,呵呵一笑道:「你們現在相信了吧?」回身朝卓少華道:「小兄弟,咱們走。」
  說完,拉著卓少華的手,轉身就定。
  這下直把徽幫老五的駱五爺看得大驚失色,眼看飛跛子轉身就走,忍不住道:「朋友這份功夫,著實驚人,足見高明,總該留個萬兒再走吧?」
  飛跛子連頭也沒回,哼了一聲道:「憑你這點道行,還不配問老夫的名號。」
  人影已經去遠了,但話聲從遠處傳來,卻似當面說話一般。
  駱五爺知道自己比人家相去奚啻天壤?不但不是人家對手,連對方姓名都一無所知,只好狠狠的哼了一聲,彎下腰從地上拾起那柄被飛跛子用指力彈斷的單刀,一面回頭道:「咱們快走。」
  三入迅速的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快近午牌時光,飛跛子領著卓少華已經走到黃山東麓的古竹溪。
  這是一個小村落,竹籬茅舍,沿著溪流而居,桃花流水,雞犬相聞,不啻世外桃源!
  飛跛子沿著一條石子小徑,一直走到綠楊深處,才見一道土垣,圍著一個磚砌的牆門,兩扇黑色木門只是虛掩著,門左懸一方長形木牌,上書:「柯氏醫廬」四個大字。
  飛跛子領著卓少華推門而入,越過一片小小的藥圃,跨上石階,敞開著兩扇堂門。堂門相當寬敞,中間掛一幅嚴子陵垂釣圖,兩邊懸一副對聯,卻是屋主人柯千靈自己寫的:「讀書倦後讀畫;學劍不成學醫。」
  一張八仙桌上,放著文房四寶,左上首放一把太師椅,就是柯千靈的醫桌了,對面靠壁處,一排放著十把椅子,是給病家坐的了。
  堂屋裡就是這麼簡單,這就是名聞大江南北,被譽為神醫的柯千靈的醫廬了。柯千靈有一個規矩,每天只看十個病人,第十一個,就算天王老子,堆金如山,他也不看,現在就是他不看的時候。
  因為每天只看十個人,病家就得趕早來排隊,現在日頭已經快直了,他病早就看完了,病家也早就散去。
  現在正是柯千靈讀書的時候。飛跛子還沒跨進堂屋,就聽到有人朗朗高吟著:「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者,三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須致身早……
  飛跛子一腳踏進門檻,大聲問道:「柯先生在家麼!」
  那人吟聲一停,應道:「不在家。」
  接著又吟了下去:「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夙昔傷懷抱,鳴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
  飛跛子洪笑道:「不用念詩了,你不就是柯先生麼!」
  那人底下的句子,被他打斷了,不覺氣道:「告訴你不在,就是不在。」








第05章 絕頂練功

  讀書吟詩,當然是在書房裡了。在他說話之時,飛跛子已經一下闖進他的書房來了。
  書房,也就是左廂房,地方不算很大,倒也拾掇得窗明几淨,玉軸牙籤,堆放著不少經史子集。一個五十出頭相貌白淨的老者,一手把卷,坐在東首窗,高聲吟哦,一眼看到飛跛子,不覺站了起來,憤然道:「你這人怎麼攪的,我告訴你柯千靈不在,你還闖進來作甚?」
  飛跛子已經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柯先生不在,那麼你是什麼人呢?」
  白淨臉老者道:「我是他弟弟。」
  飛跛子點點頭道:「我知道。」
  白淨臉老老道:「那就請吧!」
  飛跛子微笑道:「我提一個人,賢昆仲應該知道。」
  白淨臉老者道:「什麼人?」
  飛跛子道:「我要寫出來,你才會認識。」
  說完,走近書案,取起筆來,在掌心寫了三個字,望白淨臉老者面前送去。
  白淨臉老者一看,立即改容說:「老哥寫的乃是在下兄弟的恩公,在下自然認得了。」
  「那好。」飛跛子倏地伸手從身邊取出一支金熠熠的金笛,放到書案之上,說道:「賢昆仲既然認得我掌中三字,那該認得這支金笛了?」
  白淨臉老者一眼看到金笛,不由得一呆,目光抬處,驚疑的道:「老哥是……」
  飛跛子不待他說完,已把金笛收了起來,一指身後卓少華,說道:「我是奉這金笛的主人之命,護送這位小兄弟來的,他中了人家迷魂藥,要請柯先生給他診治。」
  白淨臉老者「啊」了一聲,立即拱拱手,陪笑道:「老哥多多原諒,在下不知是恩公要你來的,方才實在失敬之至,實不相瞞,在下就是柯千靈……」
  飛跛子談淡一笑道:「柯先生不用說了,我早就知道你是柯先生了,柯先生還是快請給這位小兄弟診治吧!」
  「是,是。」柯千靈連連應「是」道:「恩公之命,在下自無不遵之理,這位小兄弟請坐下來,在下這就替你先診診脈看。」
  卓少華心中渾渾噩噩,聽了飛跛子的話,果然依言在書案邊上坐下。
  柯千靈伸出三個指頭,搭在卓少華脈門之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飛跛子忽然聽到門口有幾個人的腳步聲,行了進來。接著有人大聲問道:「柯兄在家麼?」
  隨著只見已有四個人從中間堂屋往書房走來。
  這四人當前一個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袍馬褂,臉色黝黑如土,嘴上留著兩撇八字鬍子,掌心滴溜溜盤著兩顆鐵彈子的,正是雄霸安徽的徽幫龍頭馮子材!
  他身後中等身材,臉如淡金的是九華劍派的劉寄生,第三個花白頭髮,身材高大的是淮南鷹爪門的雷東平。最後一個則是徽幫老五駱五爺。
  駱五爺一眼看到飛跛子,立即趨上一步,附著劉寄生耳朵。低低說道:「老大,就是那廝。」
  飛跛子已經大聲喝道:「你給我站住。」
  這一聲大喝,聽到剛走近書房的四人耳中,就好像驟聞晴空霹靂一般,大家不由得驀吃一驚,一齊停下步來,心中各自駭然道:「此人好深厚的內力!」
  馮子材雙手抱拳,望著飛跛子,問道:「老哥何方高人?劫持卓盟主公子……」
  飛跛子沉哼一聲道:「你就是馮子材?」
  馮子材方纔已經聽駱老五報告過,這劫持卓盟主公子的人口氣甚是托大,因此對他直呼自己姓名,也就不以為意,依然和聲說道:「在下正是馮某。」
  飛跛子道:「你是魯錦棠的什麼人?」
  這回飛跛子提到他師傅的名號,馮子材不覺肅容拱手道:「老哥說的乃是先師。」
  飛跛子哼了一聲道:「你稱呼老夫什麼?老哥?」
  馮子材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他這句話,聽得不禁有氣,心想:「看你年歲,和我也相差無幾,口氣也未免太狂了。」一面嘿然笑道:「馮某在江湖上也走了半輩子了,閣下似乎面生得很,不知大號如何稱呼?」
  「老夫足足已有五十年沒在江湖走動了。」
  飛跛子大笑一聲道:「當年魯錦棠見了老夫,還規規矩矩的稱我一聲前輩呢,你這聲老哥,老夫實在有些當不起。」
  馮子材臉色微變,心中自然不信,但依然抱拳道:「所以馮某要請問閣下的大號。」
  飛跛子微微一笑道:「你沒看到老夫跛了一足了,老夫的名號就叫飛跛子。」
  「飛跛子?」幾個人心裡都在暗自思索:「江湖前輩人物中,並無飛跛子這樣一號人物?」
  這時柯千靈已經緩緩睜開眼來,說道:「這位小弟六脈平和,並無迷失神智的脈征,如說中了人家迷魂藥,在下慚愧實在診不出來。」
  飛跛子攢攢眉道:「先生真的診不出脈象來麼?」
  柯千靈道:「老哥是恩公指示來的,在下怎敢不盡力而診,但方纔細診這位小哥脈象,實在並無半點迷失神志之兆……」
  「這就奇了。」
  飛跛子道:「我小兄弟確實是中了拍花門穆七娘的迷魂藥,神志迷失,不復記憶從前之事。」
  他這話聽得馮子材、劉寄生、雷東平三人暗自一怔,心想:「拍花門穆七娘已有二十年不曾聽人說起了,盟主公子怎會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藥呢?」
  柯千靈想了想才道:「這只有一種可能,拍花門另有秘傳的獨門藥方,非他們獨門解藥不解,在下實在無能為力。」
  飛跛子點頭道:「多謝指點,那就算了,老夫自會找穆七娘這妖婆去的。」
  柯千靈一臉懼是歉疚之色,拱手道:「柯某才淺識疏,萬分愧對恩公,還望你老哥代為轉言,柯某真是慚愧。」
  飛跛子爽朗一笑道:「柯先生也不必介意。」一面望卓少華道:「小兄弟,咱們走。」
  劉寄生道:「朋友口發狂言,就憑幾句狂言,可以唬得住人,那就未免太小看安徽這個地方了。」
  他是九華劍派的掌門人,九華劍派雖然不在四大門派之內,但在江南卻是首屈一指的門派。
  飛跛子雙目精光電射,看了他們四人一眼,冷然道:「你們要待如問?」
  雷東平道:「這位小兄弟是江南盟主的公子,他即使神志被迷,也毋需閣下操心,閣下最好把他留下,自有咱們會護送他前去六合的。」
  飛跛子道:「我這小兄弟被穆七娘迷失神志,你們都不曾過問,老夫把他從穆七娘手中救出來了,你們就要老夫把人留下,老夫不妨問你們一句,你們找得到穆七娘麼?」
  劉寄生道:「方纔雷老哥已說得很清楚了,卓盟主的公子,被人迷失神志,自有在下等人護送他回轉六合,卓盟主自有辦法找得到穆七娘,毋須閣下操心了。」
  飛跛子點頭道:「你們說的也是,如果換了旁人,老夫確實不願多事,但他乃是老夫的小兄弟,老夫焉得不管?」
  雷東平道:「卓公子怎麼會是閣下的小兄弟吧?」
  「小兄弟,就是小兄弟。」
  飛跛子道:「這個爾等就不必多問了。」
  劉寄生道:「咱們一定要問呢?「
  飛跛子大笑一聲道:「就憑你們幾個,只怕還不配問。」
  柯千靈看看大家越說越僵,不由急得身內沁出汗來,連連打拱作揖,說道:「劉掌門人、馮老哥、雷老哥,這位老哥是在下一位救命恩公指點來的,三位請看在柯某區區薄面上,就高抬貴手,讓這位老哥走吧!」
  劉寄生道:「柯兄說那裡話來,咱們只希望他把卓盟主的公子留下,並無不讓他走的意思。」
  飛跛子大笑道:「說得好,老夫幾十年來走遍天下,普天之下還沒有半個人敢說不讓老夫走的,你們能把老夫留下,小兄弟自然也留下了。」
  柯千靈心頭大急.心想:「你還不知道這三位的厲害,以一敵三,豈不先吃了眼前虧?」一面連連拱手道:「老哥的小兄弟,既是卓盟主的令郎,由劉掌門人、馮老哥、雷老哥三位護送,你老哥也大可放心,何況卓盟主領袖江南,要找拍花門的穆七娘,自然也比你老哥方便多了,依在下之見……」
  飛跛子不讓他說下去,大笑道:「這個與先生無干,大概他們幾個這些年來,關起大門稱好漢,沒栽過觔斗,想在老夫面前路一手呢!這樣也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讓他們見識見識,天下之大代有奇人,他們這點三腳貓,要在江湖上稱雄,還早著哩!」
  劉寄生濃眉倏聚,大喝一聲:「好狂妄的口氣,咱們今天倒要看看閣下究竟是怎麼一個奇人?」
  柯千靈急道:「劉掌門,這位老哥他是……」
  飛跛子突然雙目一瞪,喝道:「柯先生,你忘了昔年的話,指點老夫前來之人,不願人家提他名號麼?」
  柯千靈又是一驚,連聲應道:「是,是,在下沒有忘記。」
  雷東平年已七旬,火性也最大,嘿然道:「就算他是紫禁城皇帝老子派來的欽差,雷某也非要領教領教他的絕藝不可!」
  馮子材平日為人世故圓滑,他對飛跛子這人,有莫測高深之感,因此不想得罪了他,但此刻經劉寄生、雷東平兩人逼著飛跛子把卓少華留下,而且今日之局眼看非動手不可。他究是徽幫的龍頭老大,徽幫在江南,可以說是第一大幫,不能一味示弱,這就一手盤著鐵彈,徐徐說道:「閣下把咱們都看成了三腳貓,馮某不才,自然也要挨上一腳,看看閣下到底是幾腳貓,這樣吧,這裡是柯兄的醫廬,咱們不能有擾人家清居,咱們就在外面候教吧!」說到這裡,望劉寄生、雷東平二人拱拱手道:「劉兄、雷兄請。」
  劉寄生、雷東平也不多說,回身退出屋去。
  飛跛子望柯千靈一拱手道:「驚擾柯先生了,告辭。」
  領著卓少華走出柯氏醫廬,馮子材等三人已經品字形站在大門前一片空地上相候。
  雷東平當先跨上一步,沉聲道:「雷東平先要向閣下領教。」
  飛跛子目光一瞥,冷冷說道:「你們三個最好一起上。」
  「不用。」雷東平怒吼一聲道:「閣下有多少本領,儘管使來,雷某接不下來,就自絕於此。」
  飛跛子大笑道:「那你就自絕算了!」
  雷東平聽得更是怒不可遏,雙目暴瞪,大喝一聲:「匹夫,先接雷某一掌!」
  右掌一舉,凌空一掌望飛跛子迎面拍出。
  飛跛子聽到他口中喝出「匹夫」二字,不由得臉上怒容陡現,沉喝道:「老夫本無傷人之意,這是你犯我禁忌,可怪不得老夫了!」
  右手寬大衣袖,隨著喝聲,猛地拂出。
  鷹爪門以外功見長,「大力鷹爪功」在武林是外功中最凌厲的重手法。雷東平乃是鷹爪門的名宿,浸淫「大力鷹爪功」已有六十年之久,當真爐火純青,這一記掌力一吐便如一道無形巨斧,凌空劈來,勢道之強,無與倫比,就在飛跛子說話之時,掌力已撞到他身前。
  但忽然之間,掌力好像被什麼東西擋得一擋,在飛跛子身前滯下來,直等他寬大衣袖往前拂出,兩股內勁才乍作交接!
  這一接,雷東平一個高大身軀,就像被人猛力推了一把,悶哼一聲,腳下連連後退了三四步,還站立不住,砰然一聲,重重的摔倒地上,口中鮮血狂噴,有如泉湧!
  馮子材、劉寄生想不到飛跛子只不過大袖一揮,居然有此威力,心頭不禁狂駭,正待趕過去施救。
  「站住!」飛跛子斷喝一聲,接著道:「這老小子出口傷人,犯我禁忌,本是死數,但老夫已有多年不曾殺人,姑且饒他一死,你們過去作甚?他這口逆血,不噴出來,這條老命就保不住,這是老夫給予薄懲,要他好好在家休養四十九天,自可復原。」
  馮子材舉目看去,雷東平噴出逆血果然已經止住,只是一個人委頓在地,不住的喘息,像是大病初癒,一張本來紅潤的臉上,也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顯然是傷得極重,聽飛跛子的口氣,他一條命總算保住了!
  他從飛跛子的種種言行上,突然間想到了一個人,「飛跛子」,那人的外號上不是也有一個「飛」字麼?自己從師之時,曾聽師傅說起過,而且師傅也確實要尊稱他一聲「前輩」,只是此人如論年歲,差不多業已九旬開外,而眼前這飛跛子,看去還不到六旬,似乎又有些不像……
  他心頭只是思索著飛跛子的來歷,沒有作聲。
  劉寄生自然被他方纔這一手給震懾住了,暗自忖道:「自己九華派劍法,雖然精妙,但如論功力,自己和雷東平大概也只在伯仲之間,他一記衣袖,就把雷東平擊成重傷,若要取自己等人性命,確實也易如反掌了。」
  這一想,也就氣餒下來,怔立當場,作聲不得。
  飛跛子目光如電,掃了兩人一眼,揮揮手,冷然道:「你們扶走吧,老夫也不想多傷人,老夫說過,就憑你們幾個,走走江湖自無不可,若是遇上像老夫這樣的人,你們就差得遠了。」說完,一手拉著卓少華,說道:「小兄弟,咱們該走了。」
  馮子材、劉寄生這回可沒敢再吭一聲,望著飛跛子和卓少華兩條人影遠去。
  馮子材輕輕歎了口氣道:「劉兄,咱們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輩子,這回真是栽到家了!」
  劉寄生摸著黑鬚,沉吟道:「飛跛子,這名字從來也沒有人說過,豈不奇怪?」
  「飛跛子,當然不會是他真正的名號了。」
  馮子材道:「兄弟倒想到了一個人,只不知是不是他?」
  劉寄生道:「馮兄想到了誰?」
  馮子材忽然壓低聲音,悄悄說了四個字。
  劉寄生聽得臉色大變,口中低低「唔」了一聲。
  這時駱五爺已把雷東平扶了起來,好在「柯氏醫廬」就在眼前,三人挽扶著雷東平,回入醫廬。
  雷東平傷得雖重,並無性命之憂,有柯千靈這樣一位神醫,自可很快診好了,但柯千靈診了他脈息之後,含笑道:「雷兄傷勢並無大礙,只是真氣受震,須得休養上四十九天,方可復原。」
  這話竟然和飛跛子說的一樣,可見飛跛子出手傷人之時,連人家傷勢該在什麼時候痊癒,都已算得十分精確,此人的武功,豈非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天色已經全黑,飛跛子左手提了一大包東西,領著卓少華走到一座插天高峰之下,這座峰幾乎是重巒疊嶂,不可仰視。
  飛跛子腳下一停,回頭笑道:「小兄弟,咱們到了。」
  卓少華這幾天一直和飛跛子在一起,早就把婆婆忘了,好像飛跛子是他唯一的親人一般,隨著腳下—停,問道:「老哥哥,這是什麼地方呢?」
  飛跛子道:「百丈峰。」
  卓少華道:「這裡是老哥哥的家麼?」
  飛跛子順著他道:「不錯,咱們還得上去。」
  卓少華仰頭望望黑壓壓山峰,說道:「我們要如何上去呢?」
  飛跛子道:「你伏在老哥哥的背上,我背著你上去。」
  卓少華道:「不,我自己會走。」
  飛跛子笑了笑,搖著頭道:「你上不去的,就算能上得去,大概也要走到明天天亮了。」
  卓少華道:「老哥哥會飛?」
  飛跛子大笑道:「對,對,老哥哥不會飛,怎麼能叫飛跛子呢?」
  卓少華臉上不期流路羨慕之色,說道:「我會飛就好了!」
  飛跛子接道:「老哥哥從前也不會飛,是慢慢練出來的,你只要跟老哥哥學,沒有多久,也就會飛了。」
  卓少華欣喜的道:「真的,老哥哥,你那就教我飛嘛!」
  他神志被迷,說起話來就像孩童一般。
  飛跛子道:「老哥哥帶你到這裡來,就是要教你飛來的,你快伏在我背上,咱們就要飛上去了。」
  卓少華心中一高興,果然依言伏到了飛跛子背上。
  飛跛子又叮囑道:「小兄弟,你抱住老哥哥的頭頸,閉上眼睛,老哥哥沒叫你放手,你就不可放開手。」
  卓少華點點頭道:「我知道」
  「好。」飛跛子道:「那你就抱緊了。」
  卓少華道:「我為什麼要閉上眼睛呢?」
  飛跛子道:「山上風大,你會睜不開眼睛的。」
  卓少華道:「我知道。」
  雙手抱住飛跛子頭頸,也閉住眼睛,但覺老哥哥身子突然望上飛騰而上。
  卓少華心中暗想:「老哥哥果然飛起來了!」
  先前還不覺得什麼,過了一會,只覺耳邊風聲,愈來愈速,呼呼之聲不停,掠耳而過。同時,他因為伏在老哥哥的背上,可以感覺得到老哥哥兩支手像翅膀一樣,不住往上劃,只要劃一下,人就跟著上升,一個人真像鳥一般凌空飛上去!
  他自然知道老哥哥越飛越高了,心裡又害怕又高興,要想睜開眼來偷偷的瞧瞧,但老哥哥囑咐自己不可睜開眼睛來的,自己自然要聽老哥哥的話了。
  漸漸,他感覺到身上有了寒意,好像又回到了冬天,這上面怎麼會有這麼冷呢?
  這樣足足飛騰了半個多時辰,老哥哥已經停了下來,卓少華還是閉著眼睛,問道:「老哥哥,到了麼?」
  飛跛子道:「到了。」
  卓少華又問道:「現在我可以睜開眼睛,放手了麼?」
  飛跛子道:「可以了,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了?」
  卓少華放開手,倏地睜開眼睛,只見自己兩人站在一塊十數丈圓的石崖上,四面雲氣迷離,看不清景色,山風吹到身上,冷得幾乎令人發抖,心中不由覺得奇怪,忍不住問道:「老哥哥,這是什麼地方?」
  飛跛子含笑道:「這是百丈峰快到山頂了。」
  卓少華道:「這地方好冷!」
  飛跛子道:「這是人跡不到的高山上,自然很冷了,你隨我來。」
  說完,舉步往前走去。
  卓少華跟在他身後,走近石壁,才看到峭壁下面有一個人來高黑越越的石窟,老哥哥舉步走了進去,他自然也跟了進去,走入了石窟,就覺得比外面暖和多了。一面問道:「老哥哥,這裡就是你的家麼?」
  飛跛子從肩頭放下一大包東西,右手打著火摺子,笑道:「老哥哥從前來過,這裡有兩間石室,正好咱們兩人住,所以老哥哥把你領到這裡來的。」
  卓少華不解的道:「我們為什麼不住山下,要住到山頂上來呢?」
  飛跛子道:「住在山下,你不能學飛,要學飛,就要住到山上來了。」他用火摺子照著往裡走了向步,說道:「這裡面一間小石室,是你住的。」
  他四周瞧了瞧,這石窟因為在高山上,沒有野獸,也沒有人跡,所以還算乾淨。
  裡面一間石室,略呈方形,靠壁處還有一張天然的石床,(其實是一塊平整的長方形巨石罷了)卓少華道:「老哥哥,那你睡在那裡呢?」
  飛跛子道:「老哥哥不睡覺。」
  卓少華道:「那怎麼成呢?老哥哥,這張石床很寬,我們擠一擠,兩個人也睡得下。」
  「不!」飛跛子道:「不但老哥哥不睡覺,你也不能睡。」
  卓少華茫然道:「不睡覺,那又做什麼呢?」
  飛跛子道:「你不是要學飛麼?要學飛,就得先學坐!」
  卓少華道:「坐我會。」
  飛跛子藹然笑道:「我說的不是普通坐下來,要五心朝天。「
  於是就要他在石床上盤膝坐好,一面又教他如何調息,如何運氣的法門。
  卓少華做了一回,忽然咦道:「老哥哥,這坐法我從前好像學過一般,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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