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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龍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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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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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來早,但卻春寒料峭,雨絲灑灑有聲!——
  這是南方一座山頭的龍王廟,此時,廟的神像後面走出一個身材矮小、神情猥瑣、縮著頭,聳著肩的糟老頭來,故事便從這裡開始,主人翁方振玉也在這裡展開了踏入江湖的首次較量。他以一柄通天犀角摺扇,威震武林;以無極門傳人的身份,馳驕江湖。
  然而,方振玉插手救下的這個糟老頭,竟是見面便要殺他滅口的毒華忙。這起因竟然為何呢?方振玉為什麼要救他呢?
這重重疑團,讀者須到書中尋……





第01章 極大隱秘
第02章 劍扇爭輝
第03章 無極遺訓
第04章 玄機難測
第05章 依三無極
第06章 無極玄功
第07章 山雨欲來
第08章 北斗煞星
第09章 黑水龍王
第10章 神功警頑
第11章 龍潭嘉賓
第12章 地室幽囚
第13章 脫出樊籠
第14章 奇人奇事
第15章 物歸原主
第16章 借刀殺人
第17章 誤會重重
第18章 一波又起
第19章 危機隱伏
第20章 變生時腋
第21章 蛛絲馬跡
第22章 居心險詐
第23章 真偽莫辨
第24章 石窟夜戰
第25章 撲朔迷離
第26章 大肆毒手
第27章 真相大白
第28章 九毒仙子
第29章 勢如破竹
第30章 雙扇交鋒
第31章 此情綿綿
第32章 石窟療毒
第33章 還我清白
第34章 興師問罪
第35章 七星劍陣
第36章 以陣對陣
第37章 幻影龍形
第38章 邪不勝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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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26:56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極大隱秘

  金陵棲霞山,古名攝山,(興地誌:「山多藥草,可以攝生,故又名攝山」)南唐隱士棲霞,修道於此,寺以人名,山又以寺名。
  棲霞山有三峰,東曰龍山、西曰虎山,中峰最高。
  龍山蜿蜒如龍幡,東首岩石凌峭,古柏森森,有如龍首,因此當地人在東麓間,蓋了一座龍王廟。
  龍王廟很小,只有一進殿宇。
  大殿神龕裡,踞坐著黑臉凸睛的龍王爺,塑得威猛而有生氣。兩旁圍以木柵,站的是雷公、電母,風伯、雨師,入門處是八個蝦兵蟹將,挺戈執槍,貌極凶獰。
  整座大殿,除了一張石案,一個香爐,就別無他物。
  龍王廟香火,當然沒有求子的觀音堂和求財的財神爺來得鼎盛,因此連廟祝都待不住,龍王廟的山門,也永遠敞開著,沒人管理。
  這是元宵前一天,江南地方,春天雖然來得較早,但還是春寒料峭,東風如剪,遊山的人並不多。
  午後,東風吹得更緊,天空飄著雨絲,初則沾衣欲濕,漸漸愈來愈密,灑灑有聲!
  山前一片疏林間,這時忽然鑽出一條瘦小人影,縮著頭,急步朝山徑奔來。
  這人個子矮小,頭戴瓜皮帽,身上穿一件古銅色羊皮長袍,約莫六十出頭年紀,兩手在胸前緊緊捧著一口朱漆小箱,奔行之間,神色顯得十分慌張,有若驚弓之鳥一般。
  從這條山徑上去,只有一座龍王廟,不用說,他是避雨來的了,但雨點雖密,避雨的人,最多淋濕衣衫,心裡也只有焦急,用不著驚恐慌張。
  瘦小老頭三腳兩步,奔入龍王廟,伸手抹了一把臉上雨水、就像脫了力一般,倚著山門不住的喘息,雙目只是注視著山下來路,好像在察看有沒有人跟蹤他身後而來。
  直等他看到山林間一片風雨,瀟瀟灑灑,行人絕跡,心上才算放下一塊石頭,長長地吁了口氣,轉過身,正待往裡行去。
  這一轉身,瞥見殿前負手站著一個藍袍少年,含笑點頭,招呼道:「外面雨下得大,老丈……」
  瘦小老頭臉色微變,雙手捧著朱漆小箱,疾退一步,注目問道:「你……」
  他這一注視,才發現藍袍少年不過二十來歲,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品貌清俊,敢情是一個讀書相公。
  藍袍少年看他有驚疑神色,不覺微微一笑道:「晚生也是避雨來的,老丈請進。」
  瘦小老頭臉色稍弄,點點頭道:「老朽經過山下,正好遇上這場大雨,唉……」
  他說話之時,隨手掩上兩扇木門,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門閂,然後舉步朝殿上行去。
  藍袍少年雖覺他舉動有些古怪,但也不以為意,跟著走上大殿。
  瘦小老頭目光如鼠,前後左右一陣亂轉,淬然問道:「小哥可知老朽是誰麼?」
  藍袍少年拱手道:「萍水相逢,正想請教。」
  瘦小老頭道:「這麼說,小哥真的不認識老朽了?」
  藍袍少年覺得這位老人似乎大悸常情,但依然含笑道:「晚生和老丈素昧平生,自然不認識了。」
  瘦小老頭沉哼一聲道:「你不認識老朽最好。」
  藍袍少年聽得不由怔住,還沒開口。
  瘦小老頭忽然目射凶光,朝藍袍少年深沉一笑,右手揚處,寒光連閃,從他大袖中飛射出三柄精芒耀目的柳葉飛刀,奪奪奪三聲,品字形釘入在右首粉壁之上。
  只要看刀尖隱泛暗青,分明還淬過毒!
  藍袍少年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此舉,震懾住了,怔怔地望著瘦小老頭,吃驚道:「老丈……」
  瘦小老頭得意一笑,說道:「小哥看清楚了,老朽若要殺你,易如反掌。」
  隨著話聲,走到牆下,伸手取下三柄飛刀收入袖中。
  藍袍少年道:「晚生和老丈無冤無仇,老丈自然不會向晚生出手的了。」
  「老朽當然不會無故殺人。」
  瘦小老頭看了他一眼,續道:「但為了滅口,也就說不得了。」
  藍袍少年愕然道:「老丈要殺人滅口?」
  「不錯。」瘦小老頭道:「小哥可知曹操殺呂伯奢的故事嗎?」
  藍袍少年道:「莫非有人要追殺老丈?」
  「你知道就好。」
  瘦小老頭神色陰晴不定,徐徐說道:「老朽不想濫殺無辜,但既然遇上小哥,你就得替老朽辦一件事。」
  藍袍少年道:「不知老丈要晚生辦什麼事?」
  瘦小老頭道:「老朽雖然一時避過追蹤的人,但附近這座龍王廟,遲早必會尋來,這裡只有神像後面可以藏身,老朽這就躲入神像後面,待會如果有人尋來,小哥只說沒看到老朽就好。」
  藍袍少年道:「晚生記下了。」
  瘦小老頭陰森的道:「小哥記著,飛刀無眼,你若敢出賣老朽,吐露半點口風,那時休怪老朽手下無情。」
  藍袍少年道:「老丈要晚生替你掩護,至少該讓晚生知道老丈是誰吧?」
  瘦小老頭不耐的道:「你不用知道的太多。」
  藍袍少年道:「這……」
  他剛說了一個「這」字,突聽山門前響起一陣蓬蓬之聲,有人大喝道:「開門,開門!」
  瘦小老頭神色一變,低聲道:「他們來了,你必須照我所說行事。」
  說罷雙足一蹬,唰的一聲,竄上神龕,躲入龍王身後。
  這時山門外那人敢情敲得火起,洪聲喝道:「裡面到底有沒有人,再不快來開門,大爺要破門進來了。」
  藍袍少年心中暗道:「這瘦小老頭不知是什麼人,他們之間,不知有什麼過節?自己該不該幫他撒謊呢?」巾念轉動,人已迎著走出,口中應道:「在下來了。」
  話聲未落,但聽「砰」然一聲,兩扇山門已被那人一腳踢開,像凶神惡煞一般,衝進兩個身穿青色勁裝的持刀漢子。
  左首漢子一下衝到藍袍少年面前,大聲吼道:「好小子,叫你開門,你為什麼不開?」
  藍袍少年負手而立,凜然道:「二位要幹什麼?」
  左首漢子只覺眼前這位年輕相公氣宇不凡,尤其一雙眼神十分充足,站在自己面前,大有淵亭嶽峙之概,不覺氣勢稍敢,說道:「咱們是找人來的。」
  藍袍少年問道:「找誰?」
  右首一個跟在左首漢子身後,反問道:「你是什麼人?」
  藍袍少年道:「我是避雨來的。」
  右首漢子道:「這老小子明明是朝這裡來的,怎會不見人呢,王得標,咱們搜。」
  藍袍少年徐徐轉身道:「慢點!」
  右首漢子不耐的道:「小子,你避你的雨,咱們搜咱們的人,你吆喝什麼?」
  藍袍少年道:「我問你們的話,還沒有回答呢!」
  右首漢子道:「你問什麼話?」
  藍袍少年道:「你們找的是誰?」
  左首漢子道:「咱們找的是毒華忙郝壽臣,一個手捧藥箱的瘦小老頭。」藍袍少年從沒聽說過毒華佗郝壽臣的名字,但他們說的自然就是躲在龍王身後的瘦小老頭了。
  毒華忙郝壽臣縱然不見得是什麼好人;但追蹤他的兩個漢子,貌相剽悍,更不是什麼好路數。心念一轉,這就冷聲的說道:「這裡沒有人,你們可以走了。」
  左首漢子喝道:「小子,你怎麼知道裡面沒有人?」
  藍袍少年平靜的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右首漢子嘿然道:「是不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右手一探,搭上藍袍少年肩頭。藍袍少年臉色微沉,喝道:「你敢對本公子無禮?」右手五指搭在右首漢子的手背上,輕輕一翻,就把右首漢子手腕扭了過來。
  右首漢子但覺手背如被五支鐵夾夾住一般,整條右臂骨痛如裂,全身力道頓失,心中忍不住輕哼出聲,身子隨著往下蹲去。
  藍袍少年哂道:「本公子也不想難為你們,去吧!」
  五指一鬆,放開了右首漢子的手背。
  左首漢子目睹右首漢子被人擒住,但因藍袍少年出手太快了,一時竟然忘了出手救援。
  右首漢子一下脫出藍袍少年五指,一張臉早已脹得色如豬肝,疾退一步,三角眼幾乎冒出火來,口中沉聲一哼道:「好小子,原來還練過幾手,好,大爺就卸下你這條手臂。」
  喝聲出民霍地欺身而上,手中單刀直向藍袍少年右肩劈落。
  藍袍少年面露冷笑,沒有躲閃,只是右肩輕輕一側,鋒利的鋼刀就從他肩頭擦衣而過,劈了個空。
  右首漢子一刀落空,自然不肯罷休,口中暴喝一聲,鋼刀隨著翻起,斜削而上。
  藍袍少年微一側身,一道刀光從他身前掠過,依然劈了個空。
  右首漢子劈得興起,一柄單刀上下飛舞,一口氣劈出了五刀,刀風呼呼,好不凌厲。
  藍袍少年身子左右擺動,進退之間,不出半步,但任你刀光如雪,連他半點衣角都沒劃到。
  右首漢子知道遇上棘手人物,但他凶狠成性,這時連砍了七刀,依然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而埋怨同伴袖手旁觀,不和自己聯手,倏然後退一步,左手朝左首漢子打了個手勢,口中尖聲吆喝道:「併肩子,上哇,剁了這小子!」
  藍袍少年微哂道:「二位早該聯手了。」
  左首漢子早想出手,這時經同伴一喝,立即緊握鋼刀,橫跨一步,和右首漢子相距數步,正待同時撲進。
  就在此時,只聽從門外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住手。」
  這人喝聲並不太響,但兩個漢子有如聽到了綸音,奉命唯恐不謹,立即各自收刀,向兩旁躍開,恭身而立。
  這時才見一個身穿青衫,足登粉靴,腰懸一柄青穗長劍的年輕人,從山門外緩步走人。這人年約二十四五,生得劍眉、星目,甚是英俊,只是臉型稍嫌瘦削,白中透青,眉宇之間,略顯陰鷙,似乎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只見他目光一瞥兩人,冷然道:「憑你們這點黔驢之技,如何是這位公子的對手,還不給我退下去。」
  兩名漢子看到此人,連頭也不敢抬,口中唯唯應是,迅快退了下去。
  那青衫少年目光一抬,朝藍袍少年含笑拱手道:「兄台請了,適才下人多有冒瀆之處,還望兄台恕罪。」
  藍袍少年還禮道:「兄台言重,方才只是一場誤會,事情已經過去,不說也罷。」
  青衫少年朗笑一聲道:「兄台快語,足見豪邁,小弟祝祥,還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原來是祝兄。」
  藍袍少年拱手道:「在下方振玉。」
  「久仰、久仰。」
  祝祥笑得更是親切,說道:「方兄人俊如玉,一身功夫,更是高絕,小弟無任欽佩之至,只不知方兄是那一派的俊彥?」
  他說的雖然客氣,但志在探聽方振玉的來歷。
  方振玉道:「說來倒教祝兄見笑,在下只是在家中胡亂練練,並無門派。」
  祝祥目中閃過一絲異芒,敞笑道:「這麼說,方兄出身武林世家,那就更教小弟欽敬了。」說話之時,目光向四周迅快掃射了一轉,接著道:「方兄不像是在這裡下榻吧?」
  龍王廟只有這麼一進殿宇,一日瞭然,方振玉當然不會住在這裡。
  方振玉道:「在下乘興遊山,途中遇雨、是避雨來的。」
  祝祥森然一笑,說道:「方兄乘興遊山,那是說只有獨自一人,探幽尋勝了。」
  方振玉聽他口氣,似是在盤查自己行蹤,這就淡淡一笑道:「祝兄有什麼見教,不妨直說。」
  祝祥爽朗的笑道:「方兄快人快語,小弟確是有一件事,想和方兄奉商。」
  方振主道:「祝兄好說,奉商不敢,祝兄有事,但請說明。」
  祝祥道:「不知方兄是否認識一位江湖走方郎中,叫做毒華佗郝壽臣其人?」
  方振玉道:「在下從未在江湖行走,並不認識毒華佗。」
  「如此就好。」祝祥輕咳一聲,望著方振玉,含笑道:「不瞞方兄說,小弟奉家師之命,追尋毒華佗郝壽臣而來,遇上了非把他找回去不可,方兄不至於出手阻攔吧?」
  此人果然攻於心計,這般單刀直入,使得初次行走江湖的方振玉,一時之間,竟然答不上話去,沉吟道:「這個……」
  祝祥道:「怎麼?方兄可是有什麼為難嗎?」
  「這倒不是。」方振玉徐徐說道:「令師要祝兄追尋毒華佗郝壽臣,想必是和他有什麼梁子了?」
  祝祥冷然一笑道:「就憑郝壽臣,還不配和家師有梁子,他只不過是家師莊上一名食客,剛從莊中不告而別,家師一怒之下,非把他請回去不可。」
  方振玉道:「原來如此,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本來就是一件小事。」
  祝祥含笑道:「小弟把話說清楚了,方兄不就明白了嗎?」說到這裡,目光有意無意朝右首牆上,方才毒華佗釘過三柄飛刀的痕跡,瞟了一眼,爽朗的道:「郝老先生,祝某和方兄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我看你老也不用再躲躲藏藏的了吧?」
  原來他早就看出毒華忙郝壽臣躲在龍王神像後面了!
  人家已經挑明了,毒華佗郝壽臣自然再也待不住了,只好聳著肩,從龍王爺神像後面轉了出來,一躍而下,依然雙手捧著朱漆藥箱,搖頭道:「祝少俠,老朽既然出來了,自無再回七星堡之理,有勞祝少俠,覆上盛老爺子,多多恕罪,多多恕罪。」
  祝祥冷然道:「家師把你奉若上賓,郝老先生就是要離開七星堡,也該和家師說一聲,這樣不別而行……」
  郝壽臣沒待他說完,連連拱手道:「老朽確有不是之處,還望祝少俠替老朽向令師多多告罪。」
  祝祥道:「在下奉家師之命,特來請你老回去,你老縱然不願在七星堡多盤桓幾日,也該見過家師再走,這樣在下也可以向家師有個交代。」
  方振玉在旁道:「郝老丈,這位祝兄說得極是,你就隨祝兄回一趟七星堡,再走不遲。」
  「不!不!」郝壽臣只是搖頭,連連拱手道:「祝少俠務請上覆盛老爺子,就說盛老爺子委辦之事,老朽實在無能為力,回去了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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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27:24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劍扇爭輝

  祝祥瘦削臉微微一沉,說道:「郝老那是真的不肯回去了?」
  郝壽臣聳著肩,苦笑道:「老朽方纔已經說過,去了也無能為力。」
  祝祥森然一笑道:「郝老總該知道七星堡的威名,家師令出如山……」
  郝壽巨道:「這個老朽知道。」
  祝祥道:「家師要在下務必把郝老先生請回去,臨行之時。曾交代在下,若是郝老執意不肯回轉七星堡……」
  他拖長語氣,故意不往下說。
  郝壽臣變了臉色,駭然道:「盛老爺子怎麼說?」
  祝祥冷冷地道:「那就要在下帶郝老的項上人頭回去。」
  郝壽臣望望方振玉,苦笑道:「祝少俠這話就未免太……」咳、咳,未免太……凶橫些了,老朽只是……只是應盛老爺子之邀,到貴莊作客,正因盛老爺子委辦之事,老朽實在辦不了,才不告而別,怎可要老朽的命?」
  祝祥目中閃過一絲冷芒,喝道:「郝壽臣,你在江湖上跑了半輩子,難道沒聽說過七星堡是什麼地方,容你來去自如,說走就走?」
  郝壽臣跑了半輩子江湖,心裡自然有數,祝祥外號鐵筆三郎,是七星堡主門下三弟子的老三,也是七星堡主最得寵的弟子,生性深沉,出手更是陰狠毒辣,被他找到了自己,那會這般好說話,遲遲沒有下手,這無他,大概是礙著這位姓方的公子了。
  他原是老好巨滑的人,既然看出祝祥對方振玉心存顧忌,自然不肯錯過機會,這就聳著肩膀,故意作出畏縮模樣,連連拱手道:「祝少俠,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少年英雄,求你行行好,在盛老爺子面前多美言幾句,放老朽一條生路,老朽一世感激不盡……」
  祝祥不耐的道:「郝壽臣,不用說了,你到底去是不去?」
  郝壽臣急得直是冒汗,顫聲說道:「老朽去了也是保不住這條老命,求求祝少俠,你就高抬貴手,放過老朽,老朽給你跪下……」
  隨著話聲,果然撲的跪了下來。
  祝祥冷峻的道:「你既然說什麼也不肯回去,那就怪不得在下,只好把你項上人頭帶回去覆命了。」
  「嗆」的一聲,抬手抽出一柄寒氣森森的七星劍來。
  郝壽臣雙膝在地上連爬帶退,後退了幾步,轉身叫道:「方公子你救救老朽的性命。」
  祝祥長劍一指,冷笑道:「姓郝的,你以為這位方兄會救你麼?」
  方振玉一直站在邊上,沒有說話,他先前還沒弄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慢慢的聽出一點頭緒來了。
  好像祝祥的師傅盛老爺子把郝壽臣請到七星堡去,托他辦一件事,郝壽臣辦不了,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不告而別,盛老爺子一怒之下,就派祝祥來追他,若是他不肯回去,就得提項上人頭回去。
  方振玉從未在江湖走動,金陵更是第一次來,不知道七星堡的威名;但在他想來,七星堡幾乎跡近橫不講理,人家辦不了事,不肯回去,豈能勉強,如何還要提頭去見?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可視人命如草介?金陵城裡,難道沒有王法了?自己既然遇上了,豈能袖手不管?想到這裡,不覺略一抱拳,叫道:「祝兄……」
  祝祥看了一眼,含笑道:「方兄可是想替郝壽臣說情麼?」
  方振玉道:「說情不敢,只是在下覺得郝老丈既然不肯再回貴堡去,這是他的自由,貴堡怎可勉強?」
  郝壽臣眼看方振玉已經替他出面,就悄悄的站了起來。
  祝祥瘦削臉上神色微變,說道:「兄弟方纔已經向方兄打過招呼了,方兄何必多管這檔閒事?」
  方振玉道:「祝兄好說,不是在下愛管閒事,人命關天,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祝祥冷笑道:「兄弟和方兄一見如故,不得不奉勸方兄一句,煩惱皆因強出頭,這裡是金陵。」
  方振玉道:「金陵是有王法的地方。」
  祝祥道:「方兄武林世家,總聽江湖上說過七星堡?」
  方振玉道:「在下還是第一次出門,不曾聽說過?」
  祝祥仰天朗笑一聲道:「那就讓兄弟告訴你,金陵七星堡傳出來的令,比王法更重三分。」
  方振玉道:「在下方才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總不能見死不救。」
  祝祥冷笑道:「這麼說,方兄是非插手不可了?」
  方振玉拱手道:「祝兄是否可以看在下薄面,放過了郝老丈?」
  祝祥似想發作,但又忍了下去,點點頭道:「好,家師本來要兄弟帶他人頭回去覆命,兄弟看方兄之面,可以不殺他,但兄弟必須把郝壽臣帶走,這總可以吧?」
  郝壽臣急道:「方公子,老朽被他們帶回七星堡去,依然沒命的了。」
  祝祥不待他多說,朝兩個青衣漢子一招手道:「來呀,你們把他帶走。」
  兩名青衣漢子答應一聲,大步朝郝壽臣走了過去。
  郝壽臣疾退三步,沉喝道:「你們誰敢過來?」
  他把藥箱往肋下一夾,雙手翻處,多了四柄藍汪汪的飛刀,搖搖作勢。
  祝祥冷笑道:「你還想頑抗嗎?」
  「且慢!」方振玉搖手道:「祝兄要把郝老丈帶走,那和在這裡殺了他,又有何異?」
  祝祥一揮手,命兩名漢子退下,然後嘿然道:「方兄那是一定要插手了?」
  方振玉道:「人命關天,在下焉得不管?」
  祝祥道:「兄弟已經告訴過你了,郝壽臣是七星堡要追緝的人,方兄一定要插手,無異與七星堡為敵。」
  方振玉道:「在下不願意惹事,但也不是怕事的人。」
  「很好!」祝祥點頭道:「那麼兄弟不防再告訴你一句話,與七星堡為敵者死。」
  方振玉俊目中忽然射出兩道寒芒,說道:「在下果然沒有猜錯!」
  祝祥道:「方兄猜對了什麼?」
  方振玉道:「七星堡果然是金陵一方之霸。」
  祝祥森冷的道:「現在雨勢己停,方兄及時退走,還來得及。」
  方振王瀟灑一笑道:「在下說過的話,從不更改。」
  祝祥聽得臉色為之一變,凜然道:「方兄一定要和兄弟為敵,那就亮兵刃吧!」
  「祝兄可是要和在下動手麼?」
  方振玉又道:「那也好,咱們不妨賭上一賭。」
  祝祥道:「如何賭法?」
  方振玉伸手一指郝壽臣,說道:「咱們就以郝老丈作個賭注,若是祝兄勝了,在下拍手就走,不敢多管這檔閒事,若是在下僥倖獲勝,就請祝兄高抬貴手,放過了他,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祝祥爽快的道:「好,就這樣一言為定。」
  方振玉道:「祝兄一諾千金,咱們自然一言為定。」
  祝祥道:「那麼方兄請亮兵刃。」
  他第二次要方振玉亮兵刃。
  方振玉伸手從袖中取出一柄尺二長的犀角摺扇,在掌心敲了一下,抬目笑道:「在下隨身只帶這柄摺扇,就以此扇,接祝兄幾招吧!」
  他說來十分輕鬆,但站在一旁的郝壽臣,臉上卻有了喜色。
  祝祥驟睹方振玉取出犀角扇,不禁變了臉色,問道:「方兄手中此扇,可是通天犀角扇麼?」
  方振玉暗暗忖道:「看不出他年紀不大,見聞卻甚是淵博。一面含笑道:「祝兄見聞淵博,在下不勝欽佩。」
  祝祥抱拳道:「方兄那是無極門的傳人了。」
  無極門屹立江湖,已有數百年之久了,但他們和其他門派不同,只傳子女,不傳外人,因此門人子弟,不如其他門派普遍,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
  五十年前無極門出了一位怪傑,以一柄通天犀角摺扇,威震武林,號稱陸地神龍。黑白兩道,只要提起方鐵崖方老爺子,莫不肅然起敬。
  尤其那柄通天犀角摺扇,不但不畏寶刀寶劍,且能辟毒,名列武林十大名兵異寶之一,祝祥是七星堡主門下三傑,自然聽師傅說過了。
  毒華佗聽說方振玉果然是無極門的傳人,心頭壓著的一方大石,登時放了下來。
  那是因為無極門有一項歷代相傳的規矩,身為無極門子弟,如果沒練成一身武功,是不准出門一步的。
  祝祥突然朗笑一聲道:「兄弟何幸,得遇無極門的高人,還請方兄多多指教。」
  方振玉謙虛的抱抱拳道:「祝兄好說,那就請賜教吧!」
  說著「豁」的一聲,打開摺扇,在胸前輕輕扇了兩扇。
  據說陸地神龍方鐵崖這柄通天扇,不但通天犀角不畏寶刀,就是扇面,也是用天蠶絲織成的一幅水墨龍,同樣不畏刀劍利刃。
  鐵筆三郎祝祥七星劍豎立,抱抱拳道:「方兄請。」
  方振玉還了一禮道:「祝兄只管先請。」
  祝祥瘦削臉上隱隱泛起一抹陰笑,說道:「兄弟那就有僭!」
  左手劍訣上引,右腕一振,七星劍平胸推出。他這一劍,毫無凌厲招式,只是一記起手式而已,敢情他有意結交方振玉這個朋友,出手十分客氣,並未攻敵。
  方振玉摺扇一翻,使的是一招「春雲乍展」,扇面向右劃出,同樣心存客氣,沒有真的攻敵。
  但就在方振玉扇勢劃出之際,祝祥劍到中途,忽然加快,左足隨著跨進,欺身直上,一點劍光疾若流矢,點向方振玉左胸「將台穴」,口中含笑喝道:「方兄小心了!」
  喝聲在發劍之後,聲音甫出,劍尖離方振玉左胸己不過三寸。
  正因這一劍是後半招突然加速,就顯得辛辣無比,使人防不勝防。
  方振玉摺扇右劃,左邊門戶大開,但就在祝祥劍尖刺到之際,他卻不退反進,右腳斜跟半步,身子極自然的隨著右轉,對方劍勢正好貼著他左胸刺了個空。
  祝祥一劍刺空,還來不及收劍,方振玉摺扇豁的一聲,快捷無倫的收攏,一點扇頭,朝祝祥執劍右腕「關脈」上敲落,同時口中叫道:「祝兄留神。」
  他也先發招,後出聲。
  這一記正是當年陸地神龍方鐵崖獨創的「通天十八式」中的「玉尺叩關」,只要被他敲上,對方兵刃,勢必脫手。
  祝祥不妨方振玉避開劍勢,趁機反擊,會有這般神速,一時收劍不及,趕忙吸氣後退數尺。
  要知鐵筆三郎名列七星三傑,從未被人家一招之間,就逼得狼狽後退過,心頭不禁又驚又怒,但他原是心機深沉之人,喜怒不形於色,退後數尺,口中反而朗笑一聲道:「方兄扇招,果然不同凡響,兄弟好生佩服。」
  方振玉因他方才先發劍,後出聲,而且劍勢十分毒辣,故而也給他來一記先出招,後出聲,此時被他一說,心中反而暗生愧疚,覺得自己太沒肚量,急忙拱手道:「祝兄過獎了。」
  祝祥看他舉扇拱手,自然毫無準備,心中暗喜,大笑一聲道:「方兄再接兄弟三劍試試……」
  喝聲未落,人已一躍而上,手腕連揮,一連三招,快得如同閃電奔雷,接連出手。
  這回方振玉確然沒有防到對方在說話之時,突重下殺手,一時幾乎連對方劍招都沒有看清,但覺冷芒飛灑,身前身後,儘是電光般的劍影,一時不敢硬對,腳下依然不退反進,左腳斜跨一步,右腳跟著又橫跨一步,側身而進,竟從祝祥左邊閃了出去。
  祝祥這三劍原是招中套招的連環劍式,每一劍中,都暗藏了三個變化,不管你用兵刃封架,或是縱身閃躲,都絕難逃出這三招九個變化之外。
  如今眼看方振玉居然在自己一片劍影之中,有如逆水游魚,側身而進,從橫裡閃了出去,心頭這份震驚,當真非同小可,又是一聲朗笑道:「好身法。」
  口裡雖在讚美,心中更加切齒,身子隨著一個急旋,帶轉劍勢,把一片錯落劍影,合而為一,化作一道匹練,緊緊跟著方振玉身後,攔腰橫掃過去。
  這一招「玉帶圍腰」威勢奇猛,劍風如輪,委實凌厲無匹。
  方振玉堪堪從劍影中閃出,還未站停,倏地又轉了過來,右手一翻,犀角摺扇突然打開,」啪」的一聲,壓在七星劍劍脊上。
  七星堡以劍術馳譽江湖,祝祥使的當然也是長劍;但在江湖上卻偏稱他鐵筆三郎,這不是說他劍術不到家,他的「七星劍法」,當然高不過七星堡主。
  他以鐵筆成名,乃是以鐵筆作暗器,在同一時間,一手可以打出五支之多。而且還能在和人動手之際,右手使劍,左手配合劍勢,發筆取人穴道。
  他使的鐵筆,細如描花筆桿,長不過三寸,專破各種氣功,平時就藏在衣袖之中,故而取用之時,旁人也極難發覺,當然更不易防範了。
  江湖上給他取鐵筆三郎這個外號,就是為了提醒大家,遇上鐵筆三郎,慎防他鐵筆的意思。
  祝祥這一記「玉帶腰圍」,被方振玉摺扇壓住,心頭自然更是氣怒,趁著功運右腕,力貫劍身,朝上挑起,口中故意大笑一聲,左手抬處,三支鐵筆從掌心激射而出,品字形打向方振玉咽喉,「將台三處。(將台穴為雙穴,左右各一)
  他這聲大笑,正是故意引人注意,藉以分散敵人戒備之心,用心可謂陰毒之至!
  但他那裡知道方振玉自小由他祖父陸地神龍方鐵崖親傳,對「天通十八式」練得十分純熟,犀角摺扇不畏刀劍,不畏劇毒之外,另一功能,就是專接敵人暗器。
  方振玉摺扇壓住對方七星劍,瞥見三點寒星攢心射來,口中同時敞笑一聲,半圓形的摺扇,陡然翻起,一下就兜住了三支鐵筆,身形一側,但聽「奪」「奪」「奪」三聲暴響,鐵筆原形未變,依然品字形釘入了右首粉牆之上。
  人影乍分,祝祥自知不是人家對手,他生性狡猾,立時長劍一收,含笑抱拳道:「方兄不愧無極門傳人,技藝驚人,兄弟自愧弗如,甘拜下風。」左手一攤,他手掌心還有兩支鐵筆沒有打出,接著說道:「這兩支鐵筆,兄弟就不敢再班門弄斧了。」
  他明知再打出兩支鐵筆,也無濟幹事,才故示大方,顯示他交友坦誠。
  方振玉及時收扇,拱手道:「祝兄好說,在下其實已經驚險萬狀了。」
  祝祥笑了笑道:「方兄不用太謙,今日之事,衝著你方兄就此揭過。」
  方振玉連忙拱手道:「多謝祝兄顧全義氣,千金一諾,放過郝老丈,在下這裡謝了。」說罷,又是一揖。
  祝祥哈哈一笑道:「兄弟能交方兄這樣一個朋友,實是榮幸得很,咱們今後就是好兄弟,兄弟急於回去覆命,就此別過。」
  說罷,倏地回過頭去,朝郝壽臣道:「郝老記著、在下衝著方兄,可以饒過你,但家師要你回去,沒有把你請去,或會另派別人前來,那就難說了,依在下相勸,你最好仔細考慮考慮,要是堅持不肯再去七星堡,那就盡速離開此地。」
  話聲一落,轉身帶著兩名青衣漢子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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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無極遺訓

  郝壽臣脅下夾著朱漆藥箱,朝方振玉連連拱手道:「方少俠援手之德,小老兒沒齒不忘。」
  方振玉道:「些許小事,老丈不用掛齒,現在雨勢已弄,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朝郝壽臣抱了抱拳,正待舉步往廟外走去。
  郝壽臣急叫道:「方少俠請留步。」
  方振玉回頭道:「者丈還有什麼見教?」
  郝壽臣就地放下藥箱,打開箱蓋,取出一個青瓷小瓶,直起腰,雙手送到方振玉面前,說道:「方少俠救命之恩,老朽無以為報,這是老朽花了多年心血,搜集了近百種解毒靈藥煉製的『百草解毒丹』專解天下奇毒,方少俠行走江湖,以備不時之需……」
  方振玉不肯接受,卻道:「老丈盛情,在下心領。」
  「方少俠不肯收下?」
  郝壽臣微微一怔,接著道:「老朽聽說無極門中,有一套至高無上的練氣功夫,叫做『無極玄功』凡是練成『無極玄功』的人,可以刀劍不傷,水火不害,百毒不侵,但要練到此一境界,非一甲子苦修不為功,方少俠武功自得貴門薪傳,但年事尚輕,自然不可能練成『無極玄功』,何況少俠初涉江湖,難免遇上歹人,暗中使毒,老朽這瓶『百草解毒丹』,方出華佗,輕症一丸,重症三丸,敢說天下雖大,無毒不解,少俠留置身邊,也許有用,這是出諸老朽區區微忱,方少俠不可推辭……」
  方振玉道:「老丈這瓶解毒丹,實在不敢收。」
  他因自己偶而出手,救了毒華佗,故而不肯因區區小惠,收受人家名貴丹藥。
  郝壽臣久走江湖,方振玉的臉色,他怎會看不出來?呵呵一笑道:「方少俠大概因救了老朽,故而不肯收受者朽的東西,這正表現了少俠家教敦厚,人格清高之處,但收受人家貴重東西,和收受老朽的解毒丹,其間卻大有區別?」
  方振玉道:「這有什麼區別?」
  郝壽臣道:「這區別很大,譬如說,你救了老朽性命,老朽以金銀珠寶作為報酬,那是輕視了少俠的人格,如果少俠收受了,那麼這些金銀珠寶,也不過滿足少俠一時的奢侈享受而已!」
  方振玉點頭道:「就是咯!」
  郝壽臣笑了笑道:「但老朽奉贈方少俠這瓶解毒丹,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方振玉沒有開口。
  郝壽臣續道:「那是因為解毒丹善解天下奇毒,這是救人濟世的靈藥,方少俠行走江湖,留置身邊,固可備不時之需;但如果遇上中毒垂死之人,不也可以救人一命麼?方少俠豈可因救了老朽之故,不肯接受救人濟世的藥物?」
  方振玉矍然道:「老丈說的極是,在下那就拜領了。」果然雙手接過青瓷小瓶,收入懷中,一面問道:「老丈現欲何往?」
  郝幫臣輕唉一聲道:「七星堡威震江湖,不但在金陵地面上,是獨霸一方的雄主,就是大江南北,也有惟我獨尊之勢,老朽不願和七星堡主合作,才派人追殺,他們得不到老朽,豈肯就此罷休,故而老朽想去找一個人試試。」
  方振玉問道:「老丈要去找誰?」他此話出口,頓覺不妥,這是人家的隱私,自己怎好問他,這就接著忙道:「在下不該有此一問,老丈還是不說的好。」
  郝壽臣笑了笑道:「不要緊,老朽去的地方,和方少俠也許同路。」
  方振玉奇道:「老丈知道在下要去哪裡?」
  郝壽臣道:「本來老朽也不知道方少俠的俠蹤,但方纔方少俠展露了通天犀扇,少俠既是無極門的傳人,又是初涉江湖,遠來金陵,那一定是到棲霞寺去的了。」
  方振玉驚奇的道:「老丈如何會知道的?」
  郝壽臣笑道:「這並不是秘密,稍通江湖掌故的人,誰都知道,遠在數百年前,手創無極門的祖師,就在棲霞寺剃度出家,圓寂幹此,貴門一脈相傳,每一位傳人,學成之後,行道江湖,必須前來金陵棲霞寺,叩謁祖師,因此猜想方少俠必是前去棲霞寺了。」
  方振玉釋然道:「原來如此。」接著問道:「這麼說,老丈也要去棲霞寺了?」
  「是的。」郝壽臣道:「棲霞寺老方丈慈雲禪師,乃是當今有道高僧,也是七星堡主唯一敬重之人,得罪七星堡主,若是老禪師一言,即可化解,老朽從七星堡不辭而別,就是專程趕來棲霞寺,面懇老禪師慈悲的。」
  方振玉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可以走了。」
  郝壽臣面有喜色,連忙拱手道:「方少俠請。」
  他知道七星堡不會放過他,鐵筆三郎祝祥雖已離去,但可能還有人在附近監視,如今有無極門的傳人同行,這一路上,就可確保他的安全了,因此他非讓方振玉走在前面不可。
  從東峰到南麓,自然不會大遠,兩人走了不過一頓飯時光,棲霞寺業已在望。
  說起棲霞寺,乃是棲霞山的名跡,相傳南唐時有一位隱士,道號棲霞在這裡修道,因以得名。
  棲霞寺在棲霞山的南麓,群山環抱,林木蔭臀,每到深秋時節,滿山紅葉,像一片流麗的晚霞,也如一片燦爛的珊瑚海,故有秋棲霞之稱。
  在這座棲霞古寺的後面山壁上,怪石聳立,全是洞穴,穴中鑿著佛像,最奇險的一個洞,鑿的是達摩像,叫做達摩洞。上去是桃花澗和紫峰閣,再上去又是一座山嶺,佛像更多,就是有名的千佛巖。
  作者不厭其祥的介紹棲霞寺,因為本書故事,正是從棲霞寺起端的也。
  閒言表過,卻說方振玉、郝壽臣抵達棲霞寺,剛跨上石砌平台,郝壽臣就腳下一停,朝方振玉拱拱手道:「多謝方少俠救助之恩,咱們後會有期,老朽就此告別。」
  方振玉道:「老丈不是也要去見這裡的老方丈麼?」
  郝壽臣低聲道:「老朽要找機會,才能見到老禪師,如若此時跟著少俠同去,只怕有些不便,方少俠請吧,前途諸多珍重。」
  說罷,手捧朱漆藥箱,轉身朝右首行去。
  這時雖是元宵前一天,但棲霞寺乃是著名古剎,慕名而來的遊客,三三兩兩的在寺前徘徊。棲霞寺高大的山門,是永遠為遊客敞開著的。
  方振玉轉過身,跨進山門,古剎梵字,高大莊嚴,任何人進入佛門、都會油然生敬仰之心,不少善男信女,正在佛前拈香跪拜。
  方振玉緩步跨上石階,進入大殿,舉目看去,殿右正方有一個灰衣憎人走了過來,這就迎著走去,拱手道:「大師傅請了。」
  那灰衣憎人急忙雙手合十,還禮道:「施主你好,可有什麼事,要小僧代勞麼?」
  方振玉道:「在下方振玉,求見貴寺老方丈來的,煩請大師替在下進去通報一聲。」
  灰衣僧人打量了方振玉一眼,看他氣宇不凡,像個讀書相公,那敢怠慢,連忙雙手合十,陪笑道:「老方丈年事已高,平日很少接見外客,這樣吧,施主請在這時稍候,容小僧進去稟報知客大師,施主有什麼貴幹,和知客大師說吧。」
  方振玉點點頭:「也好,那就麻煩大師傅了。」
  灰衣憎人連說不敢,匆匆往殿後而去。
  過不一會,只見那灰衣僧人領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走了出來。這僧人年約五旬左右,合掌當胸,含著一臉笑容,從殿後轉出,步履甚是沉穩。
  灰衣憎人一指方振玉,說道:「這位就是方施主。」
  高大僧人連忙趨前一步,合十道:「方施主蒞臨,貧僧廣慧,多有失迎。」
  方振玉還禮道:「大師傅好說,在下……」
  廣慧不待他說下去,含笑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方施主請到裡面奉茶。」
  說話之時,連連抬手肅客,自己側身走在前面引路。
  方振玉隨著他穿過大殿,從長廊折入第二進右首一道月洞門,那是自成院落的一排三間精舍,小天井中放著兩排花架,十數盆幽蘭,長蕙迎風,清香沁人。
  廣慧大師把方振玉讓人一間陳設雅致的小客廳,分賓主落座。一名身穿鵝黃僧衣的小沙彌,立即奉上香茗。廣慧滿臉堆笑,說道:「方施主請用茶。」
  方振玉點頭道:「大師傅不用客氣,在下遠上寶剎,是求見老方丈來的。」
  廣慧依然滿臉堆笑,說道:「貧僧方纔已經聽敝師侄說過,方施主求見方丈而來,只是方丈年事已高,平日除了靜坐,久已不問塵事,自然不見外客了,只怕有違方施主雅意,方施主如有什麼見教,不知貧僧可否效勞?」
  方振玉道:「多謝大師傅厚意,只是在下奉家祖之命,遠從中原趕來,自然非面謁老方丈不可了。」
  廣慧陪著笑問道:「請問方施主令祖,不知如何稱呼?」
  方振玉道:「家祖名諱,上鐵下崖。」
  「哦!」廣慧和尚含笑的臉上,登時凝結住了,由驚異迅速的變為肅然起敬,雙手合十道:「原來施主令祖是方大俠方老施主,貧僧失敬了。」
  陸地神龍方鐵崖,譽滿武林,威震天下,難怪廣慧這般崇敬了。
  方振玉緩緩從袖中取出一柄通天犀角為骨的摺扇,往桌上一往,說道:「這是家祖要在下持來求見老方丈的信物,就請大師呈老方丈,看看老方丈是否能夠賜予延見?」
  「是,是!」廣慧和尚雙掌合十,連忙起身道:「貧僧這就去,貧僧這就去……」
  他以虔誠之色,雙手捧起犀角摺扇,然後陪笑道:「方施主且請寬坐,貧僧去去就來。」轉身匆匆退出。
  方振玉舉起茗碗,輕輕喝了口茶,放下茗碗,站起身來,背負雙手,看著壁上懸掛的名人書畫,心中卻止不住暗暗忖道:「不知這棲霞禪寺的老方丈,和我爺爺有什麼關係,只要聽爺爺臨行時囑咐我的口氣,好像我一生成就,全在此行……」
  「本門創立門戶的祖師依山大師,當年怎麼不遠千里,到棲霞寺遞度出家的呢?莫非棲霞寺和無極門有什麼關連?」
  「對了,方才毒華佗郝壽臣曾說,本門每一位傳人,學成之後,必須前來金陵棲霞寺,叩謁祖師,那麼自己前來金陵,也只是例行的叩謁祖師遺像罷了。」
  他心中轉動著念頭,腳下緩緩的循著粉壁看畫,好像看的有些出神!
  忽聽身後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急忙轉過身去!
  只見廣慧和尚匆匆走入,合十道:「方丈有請方施主。」
  方振玉喜道:「老方丈答應延見了麼?」
  廣慧含笑點頭道:「是的,方施主請隨貧僧來。」
  說罷,轉身走在前面領路。
  方振玉跟著他走出客廳,折入另一條走廊。
  廊外遍植悔花,此時寒萼爭放,繁花滿枝,人行廊中,頗有暗香浮動,氣息清馨!
  行不多久,當前又有一道月洞門,跨出門外,但覺豁然開朗,那是一座相當寬敞的院落,庭前兩棵老梅,古干臨風,蒼勁有如鐵骨,一樹綠萼梅花,疏而不繁。迎面三問精舍,中間一間門楣上,有一扇形扁額,上書「玄通無極」四字。
  方振玉心中暗自一動,忖道:看來這棲霞寺和本門果然淵源極深了!
  廣慧和尚行到階前,立即趨上一步,恭聲道:「啟稟方丈,方施主來了。」
  他話聲方落,只見棉簾掀處,走出一個身穿鵝黃僧衣的小沙彌來,合十道:「方丈請施主人內相見。」
  廣慧應了聲:「是」,急忙退下一步,合十道:「方施主請。」
  方振玉舉步跨上石階,小沙彌已經側身掀起棉簾,等方振玉進入屋中,才放下門簾。
  這裡自然是方丈起居室了,一間略呈長方形的屋宇,正中間設著神案,古銅香爐升起裊裊青煙,瀰漫著一股撲鼻的檀香香氣。
  兩邊放著幾把紫檀雕花椅凡,上首一把椅子上,端坐著一個身材高大,身穿青灰僧袍的老和尚,一手撥著一十八顆檀木念珠,目光打量著方振玉,徐徐點頭,說道:「小施主就是方振玉麼?」
  這老和尚兩道白眉垂下來足有三寸長,白眉底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卻清澈如水,湛然有光,看他年紀,少說也有八九十歲了!
  方振玉心知這老和尚就是老方丈慈雲禪師,他記得出門時爺爺再三叮囑,老方丈是當今神僧,輩份極尊,不同失禮。此時那敢怠慢,急忙走上幾步,跪了下去,說道:「弟千方振玉,奉家祖之命,叩見老禪師。」
  慈雲禪師端坐不動,只是徐徐說道:「小施主請起,令祖可好?」
  方振玉站起身,恭敬的道:「家祖幸托粗安,要弟子向老禪師問好。」
  慈雲禪師藹然笑道:「老僧和令祖已有數十年不見,今天總算又看到他令孫長成了,唔,這叫做有其祖,必有其孫!」
  方振玉恭身道:「老禪師誇獎,晚輩怎敢和家祖他老人家相比?」
  慈雲禪師道:「小施主人品如玉,英發有為,將來成就,不會在令祖之下,正是無極門之幸,只可惜小施主殺孽較重,唉,這也是天道輪迎,六十年一轉,莽莽江湖,亂像已萌,浩劫重現,小施主豈不正是應運而生……
  方振玉因老和尚語近禪機,不好作聲。
  慈雲禪師已經站起身來,說道:「小施主遠來,還不叩見祖師?」
  方振玉聽得一怔,急忙走近佛案,舉目看去,只見中間壁上,懸掛一幅身穿杏黃僧袍老和尚的畫像,上面題著一行恭楷,赫然是:「依山大師之像。」
  兩邊還有一幅對聯,寫的是:
  「存心皎若青天白日,
  行道在能壽世拯民。」
  字體遒勁蒼古,筆意縱橫,下款題著:「武當後學紫陽子沐手恭書。」
  武當紫陽子,豈非就是武當派前代掌門人中最著名的一位紫陽真人?
  方振玉看到祖師的神像,就立即跪到佛案前面,恭恭敬敬拜了幾拜,才行站起。
  慈雲禪師回到上首倚坐下,抬抬手道:「小施主請坐。」
  方振玉依言在他下首的一把椅子落坐。
  慈雲禪師道:「小施主大概已聽令祖說過,無極門始祖依山祖師是在本寺剃度,也在本寺圓寂的,寺後舍利塔中,藏有祖師的舍利子,達摩洞壁間,有祖師手書遺跡八個字:『皈依三寶,玄門無極。』寺後千佛巖和無極門也有極深的淵源,小施主要多加留意才好。」
  方振玉應了聲「是。」
  慈雲禪師又道:「自從依山祖師圓寂之後,無極門每一代的傳人,世代相傳,都得前來本寺,叩謁祖師,本寺每一代的方丈,也恪遵遺訓,必須面授依山祖師遺訓,令祖要小施主攜扇前來,就是要老僧面授遺訓了,小施主還不跪下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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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玄機難測

  方振玉急忙跪倒地上,說道:「弟子恭聆。」
  慈雲禪師附著他耳朵,低聲說道:「依山祖師圓寂的遺訓只有四個字:『數、數、數、數』,小施主務必切記在心,用心揣摩,你有多少成就,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方振玉道:「弟子自當謹記。」
  慈雲禪師頷首連聲說「好」,一面抬目向外叫道:「一善。」
  小沙彌急忙閃身而入,合十躬身道:「弟子在。」
  慈雲禪師道:「叫廣慧進來。」
  小沙彌應了聲「是」,轉身退出,過不一會,只見廣慧和尚掀簾而入,恭聲道:「弟子廣慧,聽候方丈吩咐。」
  慈雲禪師道:「方小施主是無極門的傳人,你可領他前去客房安頓,然後再領他去參謁舍利塔、達摩洞、和後山於佛巖等處,俾可使小施主領悟無極門和佛門淵源極深,每一代無極門的傳人,都是與我佛有緣之人。」
  廣慧和尚躬身領命道:「弟子遵命。」直起身,朝方振玉合十一禮道:「方施主請隨小僧來。」
  方振玉站起身,朝慈雲禪師恭敬一拜道:「弟子告退。」
  慈雲禪師藹然道:「小施主好走,老僧不送了,小施主居留敝剎,如對經義有什麼不解之處,隨時來找老僧好了。」
  方振玉唯唯應是,隨著廣慧和尚退出方丈室,出了月洞門,從另一條橫廊上走去。
  這條橫廊各有一排僧房,肅靜無嘩。
  廣慧和尚一直走到最後一間,伸手推門而入,含笑道:「方施主的住處,就是這一間了,方才方施主一來,貧僧已經命人打掃乾淨了。」
  方振玉隨著他走入,目光一瞥,但見這間所謂「客房」,地方不大,除了前面有一扇紙窗,一道木門,三面俱是磚牆,沒有一扇窗戶,而且房中除了西首壁下的地上,放著一個蒲團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方振玉心中暗道:「這算什麼『客』房?」
  廣慧和尚似是看出方振玉的心意,含笑道:「方施主大概還不知道吧,這間房是專門為無極門傳人來敝寺參謁祖師住的,自從令祖住過之後,已經封閉了一個甲子之久,直到今日才行開啟,這是無極門老祖師規走的,簡陋之處,方施主只好忍耐了。」
  既是祖師規定之事,自然只好忍受,好在只有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當下含笑道:「沒關係,在下打擾一宵,隨便就好。」
  廣慧和尚朝他微微一笑道:「貧僧聽方丈口氣,方施主在敝寺要盤桓一段時日才走呢!」
  方振玉聽得出奇道:「在下要在貴寺盤桓一段時日,這是老方丈的意思?」
  廣慧和尚道:「這是慣例,貧僧聽方丈說過,令祖當年就在敝寺住了三個月才離開的。」
  方振玉心裡暗暗嫡咕,自己怎會從未聽爺爺說過呢?就是自己動身之前,爺爺事事都叮嚀得很仔細,只有說到棲霞寺,就說自己到了那裡,老方丈自會有安排,又說自己成就,全在此行。如今想來,爺爺好像故意含糊其詞,莫非其中另有什麼隱秘不成?
  廣慧和尚接著笑道:「貧僧現在領方施主去看看膳堂了。」
  兩人退出禪房,廣慧和尚領著他看過膳堂,又去寺後參觀了舍利塔,然後參拜了達摩洞。
  原來這棲霞寺後面山壁上,怪石聳立,全是洞穴,每一個穴石中都鑿著佛像。達摩洞最為奇險,洞窟也較大,鑿著達摩祖師佛像,在佛像兩邊,是依山大師用「金鋼指」寫的一副對聯:
  「皈衣三寶;
  玄門無極。」
  方振玉心頭忽然一動,忖道:祖師用這八個字,題在達摩洞中,那麼無極門莫非也傳自達摩祖師了?
  自達摩洞上去,是桃花澗和紫峰閣,再上去又是一座山嶺,佛像更多,便是有名的千佛嶺了。
  廣慧和尚一直陪著方振玉登上千佛嶺,遊覽了一遍,已是暮靄蒼蒼的黃昏時分,回到寺中,但聽一陣悠揚鐘聲,當當不絕。
  廣慧和尚道:「這是寺中晚膳的鐘聲,咱們快去膳堂吧!」
  方振玉謝道:「多謝大師傅引導,在下感激不盡。」
  廣慧和尚笑道:「方施主不用客氣,這是貧僧份內之事。」
  兩人進入膳堂,只見兩行憎人魚貫走人,各自就位,行動劃一,只此一點,就可看出棲霞寺清規之嚴了。
  方振玉被安排在膳堂左首一間小膳堂裡,那是遊客用膳之所,一席素齋,卻只有方振玉一個客人,另外就是知客大師廣慧和尚作陪。
  方振玉再三謙讓,說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到大膳堂裡吃就好了。
  廣慧和尚笑道:「方施主不用客氣,這裡每天至少都準備一席素齋,多的時候,要開五六席才夠,並非為施主一人準備的。」
  方振玉聽他既然這麼說了,也就不再客氣,和廣慧和尚一同用過晚齋。
  廣慧起身合十道:「貧僧還有晚課,恕不奉陪了。」
  方振玉連忙拱手道:「大師傅只管請便。」
  廣慧和尚走後,方振玉一個人在大殿上徘徊了一陣,覺得無聊,就只好回到那間「客房」裡去。
  室中沒有床可躺,又沒有椅可坐,有之,就是一個蒲團。
  方振玉只好在蒲團上蹲坐下來,心中想著,方才廣慧和尚說過的活,從前爺爺曾在這裡住了三個多月,自然也只有一個蒲團了。
  為什麼爺爺要在這裡住三個多月呢?難道本門歷代祖師都要在這裡住這麼久嗎?
  自己離開爺爺的時候,爺爺說過,自己是叩謁祖師,並恭聆祖師遺訓的,祖師的遺訓,只有四個「數」字,這又作何解呢?
  他心頭思潮起伏,愈想愈覺自己此來,必然有著極重要的隱秘,只是爺爺不肯明白的說,這裡的老方丈慈雲禪師也不肯和自己明說,大家都像打著啞謎。
  夜色漸深,棲霞寺古剎已是一片靜寂,方振玉獨居斗室,也漸有倦意,但室中只有一個蒲團,無法躺著睡覺,只好盤膝坐定,默默的調息運功。
  這是爺爺教他的無極門的基本內功,每天半夜子時都得坐著練功,他已經練了十多年,是以就算沒有床可以躺下睡覺,也不以為苦。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聽到一縷極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祖師遺訓,你可曾領悟了麼?」
  方振玉矍然驚覺,急忙睜開眼來,禪房寂寂,那有半點人影?但話聲明明就在耳邊,自己聽得極為清楚,這會是誰?
  他這一睜目,才發現對面壁上,(蒲團在西首壁下,對面是東首的牆壁了)也鐫著祖師手畫的」皈依三寶,玄門無極」八個字。
  他自幼跟隨爺爺練習內功,雖然那時年紀還小,但十多年來,練得身輕氣凝,目能夜視,故而雖在黑夜,對面壁上的字跡,仍可看得十分清晰。心中不覺一動,暗道:祖師這兩句話,何以要鐫在此室壁上呢?
  他凝足目力,一眨不眨的望著這八個字,只是看不出有何異處。
  漸漸又朦朧欲睡,只聽耳邊又響起一縷極細的聲音,說道:「你應該仔細研讀祖師遺訓四個數字,如果再想不通,明日一早不妨上千佛巖去看看。」
  這話聲就在耳邊,但前窗既無人影,其餘三面均是牆壁,這話聲從那裡來的呢?尤其說到祖師遺訓下面「四個數字」四字,聲音就特別沉重有力,好像是有意特別提醒自己!
  明日一早,不妨上干佛巖去看看,難道「四個數字」和干佛巖有什麼關連不成?
  這人會是誰呢?他和自己說這些話,究竟在指示自己什麼呢?
  一宵易過,天色還未大亮,鐘聲又「噹」「噹」不絕的敲了起來,方振玉隨著聞鐘而起,洗了把臉,吃過早餐,闔寺僧侶正在忙著早課,他就一個人往寺後而來!
  這時晨贖初升,早露猶濃,他穿行怪石,登上紫峰閣,舉目看去,千佛巖佛像羅列,形態不一,經晨曦一照,或坐或立的佛像,看來愈覺神態生動!心中暗想:「昨晚那細聲曾說:祖師遺訓四個『數』字,如果想不通,就要自己上千佛巖來看看,四個『數』字……」
  「四個『數』字究竟指的什麼呢?」
  「對了,爺爺說過,自己成就,全在此行。慈雲老師傅昨日說完祖師遺訓之後,也曾說過;要自己務必切記在心,用心揣摩,自己有多少成就,那就要看自己造化之言,若非祖師遺訓四個『數』字所隱藏的玄機,只能由自己去領悟,雖親若爺爺,都格子祖訓,不得明言,所以爺爺和老方丈都只能暗示,自己的成就,全靠自己去努力。」
  「由此看來,莫非祖師這四個『數』字,所隱藏的,竟會是無極門的某一種功夫?」
  他這一想,頓覺心頭開朗了許多,暗道:這就對了,爺爺六十年前,曾在寺中住了三個多月,那一定是練功,不然怎麼會待得這麼久,尤其那間客房,只放了一個蒲團,不是明明暗示你住那個房間就是為了練功來的麼?
  「昨晚那聲音要自己上千佛巖來看看,那麼這些佛像,必和本門某種功夫有關了!」
  方振玉原是極頂聰明之人,他這仔細一想,雖然給他想出了道理,但再一細看千佛巖上的佛像卻又看不出絲毫頭緒來。
  他既是奉了爺爺之命,此行關係他一生成就,自然不能輕易放過,越是看不出頭緒,越要看得仔細,心裡越發不住的揣摩。
  就在他沉思之際,突聽身後有人輕咳了一聲,笑道:「小弟還以為冒著清晨料峭寒風,登臨千佛山嶺的,只有小弟一個,不想兄台早就來了,真是幸會之至。」
  方振玉一心只是揣摩著上千佛像身上,沒注意身後有人、聞言不覺一驚,急忙回過身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身形比自己略為矮小的青衫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面帶笑容,朝自己拱手為禮,急忙還禮道:「兄台請了,在下一意看山,不知兄台也有同好,失禮得很。」
  青衫少年目光清澈,望著他含笑道:「兄台好說,萍水相逢,總是有緣,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方振玉道:「在下方振玉。」
  青衫少年接口道:「小弟成玉麟,這倒是巧極,方兄大名,小弟賤字,都有一個玉字。」
  方振玉看他說話一副喜孜孜的模樣,好像和自己相遇,心裡十分愉快一般,不覺含笑道:「原來是成兄。」
  成玉磷道:「不,方兄怎好稱我成兄,這樣吧,如蒙不棄,方兄就叫我兄弟好了。」
  方振玉道:「這個在下如何敢當?」
  成玉麟瞟了他一眼,說道:「小弟和方兄一見如故,這有什麼不敢當的?哦,方兄貴庚,今年幾歲了?」
  方振玉道:「在下虛度二十。」
  成玉麟喜得「哈」的笑出聲來,說道:「你看,小弟說對了吧?方兄今年二十歲了,小弟才十八歲,你比我大兩歲,不就是我的大哥麼?」說到這裡,也不管方振玉是否同意,接著道:「好了,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叫你方兄,你叫我成弟……」
  方振玉道:「這個……」
  成玉麟「唉」了一聲:「你這個人,真有些婆婆媽媽,咱們兄弟相稱,正是一見如故,萍水論交之意,古人不是說:『四海之內,皆兄弟』麼?你這個那個的,真是掃興。」
  說話之時,咂起了嘴,一臉俱是不悅之色。
  方振玉看他稚氣未脫,心中暗暗覺得好笑,不忍相拒,只好點頭道:「承蒙不棄,在下遵命就是。」
  成玉麟聽得回填作喜,張大眼睛,笑出聲道:「方兄那是同意了?」
  方振玉道:「古人一見如故,兄弟論交,也是常有之事,在下自然同意了。」
  成玉麟喜得挑著眉毛,說道:「那你就該叫我成弟了,方兄,快些叫我呀!」
  他一臉笑意,仰起頭,等著方振玉叫他「成弟。」
  方振玉覺得他很頑皮,自己自幼沒有兄弟,認這麼一個帶著點稚氣的兄弟,倒也有趣,這就含笑叫道:「成弟。」
  成玉麟聽得越發高興,跳起來,拉著方振玉的手,親切的道:「方兄,你真好,來,我們到亭子裡去。」
  方振玉只覺他拉著自己的手,又小又軟,柔若無骨,真是一位讀書相公。
  兩人手牽手走入亭中,成玉麟道:「方兄,咱們就在這裡坐一會,好麼?」
  方振玉點點頭,兩人倚著欄杆坐下。
  成玉麟抬目問道:「方兄,你住在什麼地方?」
  方振玉道:「棲霞寺。」
  成玉麟偏頭問道:「棲霞寺有地方住麼?」
  方振玉道:「棲霞寺是金陵的名勝,每年都有很多香客前來進香,也有慕名的遊客,所以寺裡準備了很多客房,可供遊客住宿。」
  方振玉又道:「寺裡也替遊客準備了素齋。」
  成玉麟聽得眼睛一亮,喜道:「這樣就好,小弟住在金陵城客店裡,就嫌進出的人大多,太吵了,待會我也搬到寺裡來住,就可和方兄朝夕盤桓了。」
  方振玉道:「這個你先得和知客大師說一聲。」
  成玉麟道:「那沒關係,和尚吃的是十方,我只要香油多給一點就是了。」
  他沒待方振玉開口,接著「哦」了一聲,問:「方兄借住在寺裡,也是讀書來的了?」
  方振玉道:「不是,在下是叩謁祖師來的。」
  成玉麟忽然又吸起了嘴,不高興的的道:「我叫你方兄,你也答應叫我成弟了,還在下、在下的,把人家當作外人看待!」
  方振玉笑道:「成弟請勿介意,愚兄是說慣了。」
  成玉麟聽他自稱「愚兄」,這才滿意的笑了笑道:「以後你再說『在下』,小弟就要打你了。」哦,方兄,你說你是叩拜祖師來的,那就是進香來的了。」
  方振玉道:「不是。」
  成玉麟道:「不是進香,那是什麼呢?」
  方振玉道:「你是讀書相公,愚兄就是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憧。」
  成玉麟不依道,「我愛聽嘛,你快說給我聽呵!」
  方振玉拗不過他,只好說道:「愚兄是無極門的弟子,本門有一項規定,因為本門祖師當年是在棲霞寺剃度出家的。」
  成玉麟目中閃著異彩,說道:「看不出方兄一表人材,溫文瀟灑,原來還會武功,等小弟搬來了,你教我好麼?」
  方振玉笑道:「練武很苦,像成弟這樣的文弱書生,練了幾天,就會吃不消。」
  成玉麟道:「我不怕苦,方兄一定要教我。」
  方振玉道:「好吧,等你搬來了,愚兄教你幾手就是了。」
  成玉麟喜不自勝,說道:「咱們一言為定,方兄說了不能賴。」
  方振玉笑著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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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依三無極

  成玉麟接著道:「方兄家裡,還有什麼人?」
  方振玉道:「爺爺。」
  成玉麟道:「方兄伯父,伯母呢?」
  方振玉道:「愚兄從小就跟著爺爺,沒和家父家母住在一起,聽爺爺說,要等我滿了二十歲,才能去見家父家母。」
  成玉麟望著他,問道:「方兄府上,除了你爺爺,就沒有別的人了?」
  方振玉道:「還有就是方福,是伺候爺爺的老家人。」
  成玉麟道:「誰問你方福了,小弟是說,方兄還沒有成親麼?」
  這句話問出來了,但成玉麟的臉頰卻紅了起來。
  方振玉同樣俊臉一紅,說道:「成弟說笑了,別說愚兄年紀還小,一個練武的人,那會這麼早就成親?」
  剛說到這裡,但聽「噹」「噹」鐘聲傳了過來。
  方振玉站起身道:「成弟,這是寺裡的午膳鐘聲響了,你一同去吃一頓素齋如何?」
  成玉麟跟著站起,喜孜孜的道:「好啊!吃過素齋,小弟就趕去城裡把行李搬來,就可以和方兄作伴了。」
  午齋之後,成玉麟果然興沖沖的趕入城去,把行李搬來,由寺中知客僧引他到第二進偏院客房中安頓下來。
  這偏院是專門接待香客往宿的地方,自成院落,一條長廊,十幾間客舍,小天井中羅列著不少盆栽花木,倒也十分清幽。
  從前讀書相公,為了便於應試,就有借住寺院,苦攻時藝的,故而住到寺院裡來的,不一定都是進香來的善男信女,成玉麟搬到棲霞寺來往,當然也並不足奇。
  但他是個生性好動的人,才一搬來,就找到方振玉,含笑道:「方兄,你住在那一間,小弟剛搬來,屋中亂糟糟的,還沒整理呢,走,到你房裡坐去。」
  方振玉道:「愚兄住處,不在這裡。」
  成玉麟目中閃過一絲異采,問道:「方兄不住在這裡,那住在那裡?」
  方振玉道:「愚兄是住在禪房裡。」
  「禪房裡?」成玉麟訝異道:「方兄與和尚住在一起?」
  方振玉笑道:「那也不是,愚兄注處是和禪房在一起。」
  成玉麟望著他道:「這也是貴派祖師規定的麼?」
  方振玉點頭道:「是的。」
  成玉麟展顏一笑道:「那就到小弟房中去坐吧,小弟還有不少東西,沒有整理,方兄也可以幫小弟整理了。」
  他拉著方振玉的手,回身朝廊上走去。
  方振玉只覺他拉著自己的手,又小又軟,柔若無骨,心中暗暗好笑,這位成兄弟當真是出身富貴之家,平日嬌養慣了,這雙手生得比女子還要柔嫩!
  成玉麟注在長廊盡頭一間,地方相當寬敞,在壁間一排四扇花格子窗,打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遠山。
  室中除了一張木床,還有一張書案,兩把木倚,和精緻的文房四寶,茶几上也放了一把精細的瓷壺和兩個茶杯,木床上擱著一隻放衣服的箱籠,尚未打開。
  方振玉道:「成弟鋪蓋還未打開,愚兄幫你鋪吧!」
  成玉麟急忙攔著道:「這個怎麼好勞動方兄,還是晚上小弟自己鋪吧,小弟方才只是說說罷了,誰要你真個動手?來,方兄還是坐下來,小弟陪你下一盤棋吧!」
  說話之間,一名沙彌提著開水進來,說道:「成施主要沏茶麼?」
  成玉麟忙道:「多謝小師傅,我帶了茶葉,你給我沏在茶壺裡好了。」
  小沙彌沏好了茶,便自退去。
  成玉麟起身替方振玉斟了一杯茶,笑道:「這是杭州龍井,我舅舅著人從杭州帶來的,方兄試試看。」
  方振玉道:「成弟飲食如此講究,只怕在寺裡不會習慣吧?」
  成玉麟嗤的笑道:「住得慣,你看,這裡不是挺舒服的麼?何況還有方兄作伴,小弟真是感到榮幸之至哩。」
  說著,打開箱籠,取出一副棋子,說道:「來,方兄,咱們閒著無事,還是手談吧!」
  方振玉也覺得萍水相逢,結交了成玉麟這麼一個性情開朗,活潑可喜的朋友,心中感到甚是高興,兩人就對面坐下,下起棋來。
  這盤棋一直下了一個下午,成玉麟竟然輸了二十一子,他急得臉部紅了,一面收子,一面說道:「早知方兄是棋中高手,小弟就不該出醜,來,我們再下一盤。」
  方振玉道:「時間不早了,我看明天再下吧!」
  成玉麟不依道:「不成,小弟的心裡實在不甘,說什麼也要再下一盤,你贏了就不下了,這不是欺負小弟麼?」
  正說之間,只見一名小沙彌勿匆走入,朝方振玉合掌道:「方施主,老方丈有事相請。」
  方振玉認識這小沙彌正是伺候老方丈的,連忙站了起來,說道:「老方丈叫我麼?」
  那小沙彌合十道:「正是。」
  成玉麟道:「方兄,老方丈就是寺裡的老當家了,小弟搬來棲霞寺,還未向老方丈道謝哩,小弟和你一同去見見他可好?」
  方振玉不好替老方丈作主,正覺難以啟口。
  那小沙彌合十道:「成施主原諒,敝寺老方丈很少接見外客,方才吩咐小僧來請這位方施主,成施主若是同去,老方丈萬一責怪下來,小僧就擔待不起了。」
  方振玉連忙接口道:「成弟,這位小師傅說得不錯,老方丈平日不見外客,愚兄也是托知客大師向老方丈先容了,才蒙老方丈接見的,你還是隔一天再見不遲。」
  成玉麟臉上顯有不悅之色,但瞬即消失,含笑點頭道:「原來要見老方丈,還要先登記,方兄那就快去吧!」
  方振玉別過成玉麟,隨著小沙彌匆匆到了方丈精舍,小沙彌趨前一步,躬身道:「啟稟方丈,方施主來了。」
  只聽老方丈的聲音傳了出來:「請他進來。」
  小沙彌側身道:「方施主請。」
  方振玉跨進方丈室,朝慈雲禪師作了個長揖道:「弟子見過老師傅。」
  慈雲禪師抬抬手,藹然道:「小施主,請坐。」
  方振玉在下首椅上落座,躬身道:「不知老師傅召我,有何指示?」
  慈雲禪師目光一抬,徐徐說道:「小施主遠來敝寺,為其不過百日,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天,不知昨晚,今朝,對祖師遺訓,可有什麼領悟之處麼?」
  方振玉聽得不禁一呆!「百日之期」,自己到棲霞寺來,原來還有日期!
  聽老和尚的口氣,好像在這裡一定要住滿一百天,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
  「昨晚」,「今朝」?昨晚自然是指自己在那間禪房中對壁靠坐,「今朝」,則是指自己今天早晨上千佛巖去參觀佛像。
  他心念很快一轉,臉上不禁一熱,低下頭道:「弟子愚昧,還參詳不出祖師遺訓微言奧義,正想請老師傅指點。」
  慈雲禪師雙手合十道:「祖師遺訓,雖是四個『數」字,其實全已包括在祖師手書的八個字中,小施主天資過人,只要澄清雜念靜坐深思,天人相感,自可豁然而解,何須老僧多說,倒是小施主涉世未深,交友宜慎。」
  方振玉聽他語含禪機,說來說去,還是要自己去領悟,看來他是不肯明說的了,當下只有唯唯應是。
  慈雲禪師朝他含笑道:「今晚老僧略備素齋,為小施主洗塵,小施主就在這裡用膳吧!」
  方振玉道:「老師傅盛意,弟子如何敢當?」
  說話之時,小沙彌已在方丈室中,擺上素齋。
  慈雲禪師起身道:「小施主不用客氣,請吧!」
  方振玉舉目一看,桌上放了四菜一湯,一副碗筷,小沙彌已經裝好一碗白飯,菜看和膳堂裡的素齋,並無不同,所不同的只是在方丈室而已!
  慈雲禪師當先在主位坐下,小沙彌倒了一杯開水送上。
  慈雲禪師含笑道:「小施主請坐,老僧二十年來,只在午時進一盅白飯,此時不吃東西,只好用開水奉陪了。」
  原來他晚上不吃飯,無怪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了。
  方振玉只得依言坐下,因有老和尚在坐,顯得有些拘束,何況老和尚不吃,只是看著他吃,自然更不自在,只是低頭撥了兩口飯,就已住筷。
  慈雲禪師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天色已黑,僧侶們還在做晚課,小施主不妨在此稍坐,就好回轉禪房,靜參祖師遺訓了。」
  方振玉原是絕頂聰明的人,老和尚說的「不妨梢坐」,只是客套話而已,「就好回轉禪房,靜參遺訓」才是本意。
  當然老和尚這是一番好意,希望自己早日參悟祖師遺訓,自己自然不好多留,當下就拱拱手道:「多謝老師傅素齋,弟子告退。」
  慈雲禪師也不挽留,雙手合掌,送到門口,徐徐說道:「小施主只要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就可證無上道了。」
  方振玉唯唯應是,退出方丈室,一路想著老和尚的話,回到禪房,剛剛跨進房門,心中突然一動,忖道:「老師傅何以無緣無故,要說『交友宜慎』,又說:『百日之期,已經去了一天』,這兩句話加起來,不是明明指摘自己和成玉麟結交,一天時間,虛耗過去了麼?」
  「不錯,今晚老師傅留自己在方丈室用齋,飯後就要我回轉禪房來,就是暗示自己當以祖師遺訓為重,因為今晚自己如果在膳堂裡用齋,就會和成玉麟見面,說不定他要強拉自己到客房裡去下棋,也許還要自己剪燭談心,不就耽誤了自己到棲霞寺來的百日期限了麼?」
  他越想越覺有理,同時也想到祖父的叮嚀,自己一生成就,全在此行,看來自己真要好好用心去參祥遺訓才是。
  闔上房門,房中就顯得一片漆黑,但他心知事關自己一生成就,老和尚對自己期望之切,似乎不下於爺爺,那麼這一切安排,也就並不介意了。
  屋中只有一個蒲團,要坐就坐在蒲團上。既然坐下來了,你又一無所事,自然而然只好望著牆壁,去參詳祖師的遺訓。
  只要你靜心下來,過不一會,室內本來一片黑暗,漸漸就會覺得亮了一些,極自然的可以看到壁上鐫著「皈依三寶,玄門無極」八個字。
  也極自然的使他想起方才老和尚的話:「祖師遺訓雖是四個『數』字,其實全已包括在祖師手書的八個字中……」
  心中不禁暗自思量:這八個字,包括了四個『數』字?數字在那裡呢?
  「祖師當年圓寂時,何以要說四個『數』字?意義究竟何在?數字?數字……」
  「哦!」方振玉突然想起老和尚才送自己到門口時,說過要自己:「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可證無上道」,他說的似偈非偈,莫非就在暗中指點自己?」
  一心念佛,三屍自去,五蘊皆空,七情不生,每一句的第一個字,不就安著一個數字嗎?
  他一直抬頭望著壁上八個字,心念不住的轉動,眼睛卻沒有眨過一眨,當他口中念到「一、三、五、七」之時,眼睛看到「皈依三寶」的「三」字。
  這下登時使他想到「三」字上面的「依」,不就和「一」字口音相同?
  不錯「皈依三寶」這一句,就隱藏了「一、三」二字,那麼下聯「玄門無極」的「無極」兩字,豈非就是「五、七」的、皆音了?
  祖師圓寂時連說了四個「數」字,原來竟是暗示他老人家在達摩洞手書的八個字中,有四個是「數目」字了。
  他這一想,不覺恍然大悟,一時心頭狂喜,口中低低的道:「果然是『一、三、五,七』了!」說到這裡,禁不住又自言自語的道:「但『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麼呢?」
  他活聲說得極低,但話聲甫落,就聞一縷極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者,依三無極,三者,依三無極,五者,依三無極,六者,依三無極。」
  這是什麼人在說話呢?他再凝神細聽,那聲音已寂!
  方振玉心知一定有人在暗中指點自己,這人除了慈雲老和尚,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他四句話,分明是聽到自己方才自言自語的說:「一、三、五、七,指的又是什麼呢」這句話,給自己的答覆。
  現在自己已經知道「依三無極」,就是「一、三、五、七」四個數字,但他卻又把「一、三、五、七」分成了四句,每一句下面,又來一句「依三無極」,把「一,三,五、七」,分開來,每一個數字下面,還有「一、三、五、七」,這到底作何解釋呢?
  想到此處,突聽外面走廊上有人叫了聲:「方兄,你在那裡……」
  那是成玉麟的聲音。
  方振玉心頭不禁暗暗一跳,他怎麼這時候會找來,這禪房該不該讓他進來呢?
  不成,這是無極門的秘密,不能讓他進來,那麼自己就只好不答應他了。
  他沒有作聲,但心頭卻感到十分的不安,自己和他還是口盟兄弟,人家找來了,自己竟然躲在屋裡,故作不聞,不再理他,這還算什麼朋友?
  成玉麟是因晚餐時候,在膳堂裡沒見到方振玉,心裡惦著他,才找來的。
  他聽方振王說過,住在禪房裡,他已經找了好幾處禪房,都沒有找著方振玉,他是個任性的人,心裡想到了,就恨不得立刻找到他,管你現在已是什麼時間。
  「這裡果然又是一處禪房,不知方兄是不是住在此地?」他心念一動,立即大聲叫了出來:「方兄,你在那裡……」
  叫聲未歇,但見兩邊僧房中,飛快的一下閃出好多個人影!
  成玉麟幾乎被他們嚇了一大跳,藉著從佛堂裡射出的燈光,凝目看去,閃出來的一共有八個人,他們是同一時間,從兩邊僧房的八扇門中閃出來的。
  這八個僧人,穿著一式灰色僧袍,懷抱禪杖,合掌當胸,神色肅穆的站在僧房門中,不言不動,就像廟裡泥塑木雕的皂隸一樣!
  「他們沒有作聲,默默的站立不動,顯然有意阻攔自己去路,不讓自己進去了。」
  成玉麟定了定神,理直氣壯的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站在左首最前面的一個僧人徐徐說道,「施主請回。」
  成玉麟道:「你們這樣攔我,想動武麼?」
  那僧人道:「貧僧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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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無極玄功

  成玉麟道:「那就讓開。」昂首舉步朝廊上走去。
  他才一舉步,本來面對面站著的和尚,忽然身形一動,最前面兩人,已經並肩擋在成玉麟面前,仍由左首僧人說道:「施主原諒,施主請留步。」
  成玉麟道:「你們敢對我怎樣?」
  不理兩人,迎著兩人中間走來。
  兩個灰衣僧人動作奇快,禪杖當胸一橫,正好攔住了成玉麟的去路。
  成玉麟兩條眉毛一挑,似想抬手但依然忍了下去哼道:「你們……要待怎樣?」
  左首僧人道:「施主,這是禪房。」
  成玉麟道:「禪房又怎樣?」
  左首僧人道:「禪房乃是僧侶清修之地,遊客應該止步。」
  成玉麟道:「我是找人來的。」
  左首僧人道:「禪房之中,沒有施主要找的人。」
  成玉麟道:「我問你們,我大哥方振玉可住在這裡?」
  左首僧人道:「小憎只知守護禪房,旁的一概不知,施主還是請回吧!」
  成玉麟心中暗道:聽他口氣,方大哥明明就住在這裡了。心中想著,這就說道:「你既然不知道,我只要去看看就出來了。」
  身形忽然一偏,從右首僧人身邊擦身而過,閃了進去,這一下身法輕靈已極,快得如同逆水游魚一般!
  但就在身形閃動之際,另外兩個僧人及時一閃而上,攔住了成玉麟的去路。前面兩個僧人也急忙一個轉身,人影閃動之際,四支禪杖就像井字形把成玉麟圍在中間。
  左首僧人沉聲道:「施主此時退走,還來得及。」
  成玉麟冷笑道:「你們以為就憑這幾支禪杖,可以困得住我了麼?哼……」
  「哼」聲甫出,雙手突發,五指舒展,忽指忽掌,一招之間,竟然變幻極多,分向正面和左首僧人襲去,同時右足飛起,猛向右首一個僧人的腰際踹去。他還說不會武功,這一出手,就把當前三個僧人逼退了一步。
  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成玉麟趁這一瞬空隙,身形一晃,朝裡閃去。突然一道掌風迎面劈到,成王麟雖早有準備,注意著為首四個僧人,但這道迎面劈來的掌風,來得十分沉猛,急忙身形一偏,掌風貼著他肩膀掠過。
  就在他身子略一停滯之際,八個僧人忽然同時跨上一步,八支禪杖已從他四面八方,交叉戳到。
  方纔四個僧人四支禪杖,是「井」字形把他困在中間,這回八支禪杖上下交叉,宛如織成了一面網罟、頭、手、胸、背,全給交叉的祥杖叉住,分毫動彈不得。
  尤其八個僧人這舉足一跨,也大有文章。本來你手不能動,至少還有兩條腿可用,練過踢腿的人,就是不用雙手,也可以踢上十六八個連環腿;但八個僧人跨上的這一步,就是針對練過踢腿的人而設計,每個人跨出的步子,正好封住了你踢腿的路數,使你雙腿同樣無法抬動。
  成玉麟到了此時,才知道這八個僧人身手極高,自己空有一身武功,至此全然使不出來,心頭不禁又氣又怒,大聲道:「你們要把我怎樣?」
  左首僧人徐徐說道:「施主請退。」
  成玉麟道:「你們快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左首僧人道:「施主恃技夜闖禪房,貧僧只好把施主送交知客大師了。」
  成玉麟道:「知客大師又能把我怎樣?」
  左首憎人道:「施主請吧!」
  他口中說著:「請吧」但八支禪杖交叉如故,只有站在成玉麟身後的兩個僧人,跨上的右腳,收了回去,可以讓成玉麟退後。不用說,他們是要用八支交叉的禪杖,架著成玉麟走出去了。
  成王麟從未被人這樣折辱過,氣得幾乎要哭,哼道:「你們敢這樣對待我,你們會後悔的。」
  左首僧人依然平靜的道:「施主請吧!」
  這回他活聲出口,八個僧人同時舉步往外跨出。
  八個僧人這一走動、八支交叉的禪杖自然同時向外移動,成玉麟頭、手、胸、背,全被禪杖架住,他們走了,自然逼得你非走不可,而且是只能往後退走。
  成玉麟身不由己,一面後退,一面恨恨的道:「你們這些臭和尚,終有一天,要你們知道厲害,我要一個個把你們倒掛起來,剝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
  八個僧人沒有開口,只是一步步的架著成玉麟往外行去。
  方振玉雖然沒有開門出去,但走廊上發生的事情,他都聽到了,成玉麟是來找自己的,自己能不出去麼?同時他也想到了自己住的這間禪房,乃是棲霞寺特別留給每一代無極門傳人住的,也可以說是無極門的一個秘密,自己怎能把成玉麟引到禪房中來?但若是自己此刻出去的話,成玉麟就會跟進來了。
  這條長廊上,除了居中一間,是自己住的這間禪房,兩邊各自有四間禪房,平日房門緊閉,不聞聲息,自己還以為是空著沒人住的,原來還住著八個僧人。
  任何寺廟,都有一個規定,禪房遊客止步,即使成玉麟闖進來,也用不著一下閃出八個人去,更用不著每人懷抱禪杖,如臨大敵。
  這只有一個解釋,這八個僧人是專門負責守護此處禪房的。
  這裡為什麼要特地安排八間禪房,住了八個僧人來守護呢?不用說,他們守護的是自己住的這間禪房了。
  因為這裡是每一代無極門傳人練功的地方,這個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因為自己正在裡面練功,不能有人驚擾。
  由此看來,這八個僧人是專門替自己護法來的了。他們既阻攔了成玉麟,自己就更不應該出去了。
  哦!成玉麟還會武功,他不是告訴我是應試來的,不會武功,還說要自己教他麼?他既會武功,何以要隱瞞著我呢?
  他想到今晚老禪師說過的兩句活:「小施主涉世未深,交友宜慎。」自己奉爺爺之命,到棲霞寺來,都沒和人打過交道,只結交了一個成玉麟,老禪師和自己說的話並不多,句句都隱含玄機,忽然說出這兩句話來,自然必有所指,莫非指成玉麟而言。
  想到這裡,不禁仔細琢磨自己和成玉麟的結交經過,和成玉麟初次見面是千佛巖,當時因為他是一位讀書相公,談吐不俗,頗為投契,他就提議和自己結為口盟兄弟,隨著就搬到寺裡來住,他明明會武,卻故意隱瞞自己……
  這一想,頓覺成玉麟和自己結交,以至結為兄弟,都是他主動的,大有藉故和自己親近,也因為和自己結了口盟兄弟,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闖到禪房裡來找自己,莫非他真是有所為而來……
  爺爺臨行時,也曾一再叮囑自己,此行關係自己一生成敗,務必謹慎行事,不可疏忽,爺爺當時雖沒和自己明說,到棲霞寺是練功來的,但一再暗示自己,江湖人心叵測,自己此行另有一個極大隱秘,要用自己的智慧去發掘,他老人家指的自然是祖師遺訓了!
  方振玉愈想愈覺得自己責任重大,不由驚出一身冷汗,自然不敢開門出去了。
  成玉麟萬般委屈的被八個僧人,八支禪杖硬架著走上大殿。
  大殿神案上,點燃著一對蠟燭,燭光熊熊,知客大師廣慧好像早得到了消息,此刻臉色凝重,合掌當胸,獨自站在香案前面,在等候著一般。
  八名僧人把成玉麟架上大殿,立即禪杖一收,各自退開。
  八人為首的一個趨前一步,朝廣慧合掌一禮,說道:「啟稟知客大師,這位少施主恃技擅闖禪房,已為小僧等帶到,請大師發落。」
  成玉麟氣得兩頰通紅,理直氣壯的道:「哼,知客大師,你們棲霞寺的和尚,持技欺人,我是去找人的,這有什麼不對?你們把我押到這裡來,這算什麼?想私設刑堂,拷打我不成?」
  「阿彌陀佛。」
  廣慧合十一禮,徐徐說道:「小施主請歇怒,天下名剎叢林,都是十方佈施,本寺僧侶怎敢冒犯少施主?」
  成王麟怒聲道:「你們用八支鐵禪杖,架著我到這裡來,難道你沒有看見?這還不算冒犯?難道要他們殺了我才算冒犯麼?」
  「阿彌陀佛。」
  廣慧又低喧了一聲佛號,說道:「少施主是本寺香客,僧侶斗膽也不敢冒犯,但少施主是犯了本寺的禁律。」
  「禁律?」
  成玉麟冷笑道:「你是指我闖到禪房裡去?我已經說過,我是找義兄方振玉去的,難道這也犯法?你們棲霞寺的禪房,是皇帝的紫禁城不成?」
  廣慧合掌道:「天下任何廟宇,禪房是遊客止步的地方。」
  成玉麟盛氣的道:「這就是你們的禁律?」
  廣慧看了成玉麟一眼,說道:「少施主身手不凡,應該是武林中人吧?」
  成玉麟道:「我是武林中人又怎樣?」
  廣慧微微一笑,合十道:「本寺禁律,是不准武林中人進入禪房,少施主不聽勸告,恃技擅闖禪房,才為本寺僧侶所制。」
  成玉麟冷笑道:「就算我恃技擅闖禪房,犯了你們的禁律,你們又能把我怎樣?」
  廣慧依然合十當胸,說道:「貧僧早知少施主是有來歷的人,出家人不在江湖中,不問江湖事,只希望武林中人,不可擾及本寺,少施主既然自承是武林中人,貧僧只好請少施主自行離去了。」
  成玉麟神情一冷,望望廣慧,哼道:「廣慧,你可知道後果麼?」
  廣慧合掌道:「有因必有果,本寺僧侶不惹是非,也並不怕事,不入江湖,也不准江湖人到本寺來滋事,少施主像是讀書明理之人,就應明辨是非,是非只在一線之差,善惡存乎一念之間,好了,貧僧話到這裡為止,少施主請回房收拾行裝,即刻下山。」
  成玉麟鐵青著臉,重重哼了一聲,切齒道:「我用不著收拾,廣慧,你給我記住了,這是你們惹我的,可怨不得我。」跺跺腳,往寺外就走。
  廣慧一直跟到山門,合十躬身道:「少施主好走,貧僧不送了。」
  成玉麟連頭也沒回,急步下山,轉瞬工夫,人影已在夜色中消失。
  方振玉坐功醒轉,天色才現黎明,他因昨晚領悟了「依三無極」,即是諧音「一三五七」,急於要去證實一件事,因此匆匆洗了把臉,就獨自往後山千佛巖而來。
  這時晨光初透,山嶺間晨霧未清,方振玉登上紫峰閣,眼看半山上只有自己一人,成玉麟並未找來。
  (他還不知道成玉麟已在昨晚,就被知客大師廣慧逼著離開了)
  心中暗道:此刻趁他還沒找來,自己該仔細找找看才是。心念轉動,這就抬首凝目,朝千佛巖上的佛像看去,腦際同時想著昨晚那縷極細的聲音在耳邊說的話:「一者,依三無極,三者,依三無極,五者,依三無極,七者,依三無極。」
  目光不覺注視到第一排由右至左,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四個佛像。這四個佛像,果然都是坐姿,看去並無多大差異;但方振玉畢竟從小就跟爺爺練武,尤其修煉吐納內功方面,練的原是無極門的基本功夫,此時看到四尊佛像中的第一尊,竟然和自己修習的內功,完全一樣,幾乎十分熟悉。
  至於第三、第五、第七三尊佛像的坐姿,在外人看來,根本毫無異處,方振玉是練過無極門基本內功的人,經他這一仔細研究,就可發現三尊佛像,神態各有不同。而這種不同,是從第一尊而第三尊,而第五尊,而第七尊,逐個演變而來,這也正是修習內功的備個不同的境界!
  方振玉有了這個發現,心中不禁大喜過望,同時也信心大增,付著:「一者,依三無極」這句話,應該是:「第一排的一、三、五、七」,那麼由此類推,「三者,依三無極」,就該是「第三排的一、三、五、七」了。
  想到這裡,目光就數到第三排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個佛像上去,果然四個佛像,也同樣是四個坐像,但姿態各異,和第一徘的四個坐像有了很大的差別。
  方振玉知道內功是循序漸進的,自己沒有練過前面(第一排)四個坐像以前,對這(第三徘)四個坐像,是無法領會的,於是繼續朝第五排的一、三、五、七,四尊佛像數去,這四個佛像,雖然也是坐像,但卻已經不是靜態,雙手上下揮舞,各不相同。
  再看第七排的四個佛像,又自不同,其中三、五兩像,盤膝坐著的人,似乎全身凌空,離開了蒲團,到第四個(七)佛像,卻又恢復為盤膝跌坐,作者憎入定狀。
  方振玉看完這十六尊佛像,心中突然想起那天毒華佗郝壽臣說過:「老朽聽說無極門中,有一套至高無上的練氣功夫,叫做『無極玄功』,凡是練成『無極玄功』的,可以刀劍不傷,水火不損,百毒不侵……」難道這十六式坐像,就是本門『無極玄功』麼?」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從身後傳來。
  方振玉轉過身去,只見老方丈慈雲禪師白眉低垂,一手撥著一十八顆檀木念珠,不知何時來的,巍然站在自己身後,這就急忙作了個揖,說道:「老禪師早。」
  慈雲禪師一雙細長的眼睛,打量著方振玉頷首道:「小施主天資穎慧,對祖師遺訓,大概已經全盤領悟了。」
  方振玉心頭暗暗驚異,忖道:「老禪師好像未卜先知,怎麼會知道的呢?」一面連忙虔敬的拱手答道:「弟子愚魯,全仗老禪師指點迷津,方才稍有領悟。」
  「那就很好。」
  慈雲禪師仰首向天,徐徐說道:「大劫將與,山雨欲來,小施主行藏已洩,只怕無法在這裡完成學業了,你悟性甚強,盡這半日工夫,能把你看到的全數記下,自是最好不過,否則能記多少,就算多少,今日午後,可以下山去了。」
  方振王聽得一奇,問道:「弟子今日午後就要下山麼?」
  「不錯,小施主初入江湖,老僧不願你多招是非,所以要你提前下山。」
  慈雲禪師接著道:「其實令祖對本門『無極玄功』,已有十二成火候,他所以不肯親自傳授於你,是因格於歷代祖訓,無極門傳人,必須親來棲霞寺,自己去領悟。這辦法原也不錯,但江湖上覬覦本門神功的魔頭,不在少數,尤以近來為甚,老衲久有把此十六式佛像予以毀去之心,免遭魔障,但終不忍祖師遺留的手跡,從老衲的手中毀去,後來小施主來了,老衲就決定等小施主學業完成,再把它毀去,但目前情勢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老衲為了不讓本門玄功,淪入邪魔之手,只好提前予以毀去了。」
  方振玉吃驚道:「老禪師真要毀去佛像嗎?」
  慈雲禪師神色微黯,說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小施主回去,老衲有兩句話,煩請小施主轉告令祖。」
  方振玉道:「老禪師請說。」
  慈雲禪師道:「老衲是出世之人,令祖卻不是出世之人,就這兩句話,小施主告訴令祖,令祖自然會懂。」
  方振玉道:「弟子記下了。」
  慈雲禪師道:「好了,小施主是本門最後看到十六尊佛像的人了,希望你多多珍惜,多多記下了!」
  隨著話聲,飄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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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30:04 |只看該作者
第07章 山雨欲來

  如今方振玉已經證實了,這十六尊佛像,正是無極門的「無極玄功」。棲霞寺的和尚也是無極門的弟子。
  慈雲禪師為了不讓本門玄功落入邪魔外道人的手裡,即將把這十六尊佛像毀去。
  自己是無極門弟子中最後一個能目睹十六尊佛像的人,他必須珍惜這寶貴的半日時間,珍惜本門玄功的雕像。
  他竭盡目力,竭盡心智,把十六尊石像每一坐姿神態、手勢,目光所注,和衣摺皺紋,甚至連每一點細小之處,都不肯放過,一遍又一遍的牢牢記在心裡,印進腦子。
  半天時間,很快的過去,午膳鐘聲,又一記接一記悠揚的傳來。
  方振玉留戀的朝十六尊佛像瞥過,心頭覺得十分沉重,走下紫峰閣,回轉寺中,跨進膳堂,僧侶們已經坐滿一堂,開始用飯。
  左首一間小膳堂裡(那是遊客用膳之所),也已擺上一席素齋,但卻空無一人。
  方振玉心中暗暗奇怪,今天一早,一直沒見成王麟的影子,已經吃飯了,他還沒來,沒見到,真還有些惦念,只好獨自在板凳上先坐下來等他。
  一名小沙彌走入膳堂,雙手合十,說道:「方施主請用齋了。」
  方振玉含笑道:「等一等不要緊。」
  小沙彌道:「方施主還要等誰?」
  方振玉道:「成兄還沒來呢!」
  小沙彌道:「施主是說成施主,他早就下山去了。」
  「成兄下山去了?」
  方振玉頗感意外.問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小沙彌道:「好像是早上。」
  方振玉暗自忖道:「他下山去了,怎麼不告訴我呢?是了,他一定是怪自己昨晚沒有理他,心裡不高興,才負氣走的。」一時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對不住他。
  小沙彌看他沒作聲,合十一禮說道:「施主請用齋吧,小僧告退。」說罷退了出去。
  方振玉本來心情就感到十分沉重,如今又聽小沙彌說成玉麟走了,心頭更覺偶然若失,拿起飯碗,真有食難下嚥之感,勉強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
  老禪師要他午後下山,吃過素齋,自該向老禪師辭行,正待離膳堂。
  只見那小沙彌匆匆走入,合掌道:「知客大師要小僧進來轉告方施主,此時方施主最好不要到前面去。」
  方振玉聽得奇道:「知客大師有沒有說為什麼呢?」
  「沒有,大師就是這樣交代小僧的。」
  小沙彌想了又想,又道:「好像外面來了什麼人……」
  方振玉道:「前面來了什麼人?」
  「不知道。」
  小沙彌道:「知客大師已經出去了。」
  方振玉道:「走,我出去看看。」
  小沙彌急道:「方施主,知客大師特別交代小憎,就是請施主不要露面……」
  但在他說話之時,方振玉已經匆匆走出膳堂,往前面去了。
  就在晌午時光,棲霞寺山門前,一陣得得蹄聲,馳來了三匹駿馬,及門而止。
  前面一匹棗紅馬上跨下馬背來的是一個中等身材,頭戴瓜皮帽,身穿古銅色綢袍,臉上一直堆著笑容的中年人。
  後面兩匹馬上,則是兩個身穿青布長袍的壯漢,他們身上雖穿著長袍,但依然掩不住趾高氣揚,一臉剽悍之色,三人由古銅長袍中年人領頭,大踏步往寺內走來。
  就在他跨進山門之際,一名灰衣僧人急忙雙掌合十,迎了上來,口中喧著佛號,說道:「阿彌陀佛,施主……」
  古銅長袍中年人腳下一停,沒待他說完,就一擺手道:「你去叫廣慧大師出來。」
  說話有這種口氣的人,定是大有來頭之人。
  灰衣僧人自然看得出來,來人氣派不小,急急連連合十,仰臉陪笑道:「施主……是……」
  古銅長袍中年人朝他微微一笑,說道:「七星堡總管杜飛雲。」
  他說的極為緩慢,聲音也並不太響,但這幾個字聽到灰衣僧人耳中,就不啻雷鳴一般,口中「啊」了一聲,慌忙躬身道:「原來是杜總管駕臨敝寺,請恕小僧有眼不識泰山,總管請……」
  側著身,在前面引路。
  七星堡總管在大江南北,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要從他口裡說出來的話,大江南北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這為啥?就因為他是七星堡的總管。
  杜飛雲一手摸著他嘴上的八字鬍子,舉步走入大殿,一面緩緩說道:「大師傅快去請廣慧大師,不用招呼在下。」
  灰衣憎人唯唯應「是」,合十道:「小僧那就告退了。」
  轉過身,急急往後飛奔而去。
  不過一會工夫,廣慧得到稟報,就匆匆趕了出來,一腳跨出大殿,就合掌當胸,一面陪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杜大施主光降敝寺,貧僧迎近來遲。」
  杜飛雲一臉笑容,拱拱手道:「知客大師好說。」
  廣慧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杜大施主請到客廳奉茶。」
  說著,連連抬手肅客,陪同杜飛雲穿行長廊,進入一間佈置雅潔的客室,兩名青衣漢子緊隨杜飛雲身後而行。
  廣慧請杜飛雲上座,自己側身陪著落座,兩名青衣漢子卻並未坐下,只是垂手在杜飛雲身後伺立。一名小沙彌獻上了香茗。
  廣慧陪著笑道:「杜大施主難得到敝寺,小僧命廚下準備一席素齋……」
  杜飛雲含笑道:「大師不用客氣,在下已經用過飯了。」
  廣慧合十道:「社大施主光臨,必有見示,不知可有貧僧效勞之處麼?」
  「哈哈!」杜飛雲響亮的大笑一聲,說道:「大師太客氣了,在下此來,倒確有一件小事,想請大師賜助。」
  他不愧是七星堡的大總管,說話時,笑口常開,而且也說得十分謙虛,話說得謙虛,並無損他七星堡總管的身份,天底下,只有半瓶醋,才會狂傲自大。
  杜飛雲端起茗碗,輕輕喝了一口,才道:「在下是奉堡主之命,追緝一個人來的。」
  廣慧心頭暗暗一沉,問道:「不知盛老施主要追緝的是誰?」
  杜飛雲道:「大師可曾聽說過江湖上叫毒華佗郝壽臣的這個人麼?」
  廣慧合掌道:「貧僧出家之人,從未在江湖走動,沒有聽人說過。」
  杜飛雲徐徐說道:「郝壽臣善於使毒,以毒斂財,故有毒華佗之稱,此人作惡多端,乃江湖上一個敗類,敝堡不容許他潛伏金陵附近,故技重施,毒害鄉人,故而命在下務必把他拿下,送官究辦。」
  廣慧疑惑的道:「杜大施主之意,這郝壽臣可是隱匿在棲霞山中麼?」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在下據報,此人目前正托庇於貴寺之中。」
  廣慧驚異的道:「杜大施主只怕傳聞失實,敝寺並無此人。」
  杜飛雲微笑道:「大師真的不知道麼?」
  廣慧合掌道:「出家人戒打證語,怎會欺瞞大施主?何況敝寺也不會庇護一個江湖凶人。」
  「有大師這句話就好。」
  社飛雲依然含笑道:「只是有人目睹他進入貴寺,不曾離去,想必是隱匿在貴寺之中了。」
  「這不可能。」
  廣慧接著道:「敝寺近月香客不多,不可能有人匿跡其間。」
  杜飛雲道:「在下倒要問一聲,不知目前寄莊貴寺的,一共有幾位香客?」
  廣慧猶豫了下,歉然說道:「貧僧雖然職司知客,但敝寺目前往了幾位香客,貧僧須要查問一下,方可知道。」
  他所以遲疑,是因寺中有一位無極門的傳人,不願讓外人知道。
  杜飛雲微笑道:「那麼大師可知寄居貴寺的香客之中,可有一個方振玉的人麼?」
  廣慧聽得暗暗一驚,忖道:「他果然是衝著方振玉來的了!」一面合十道:「貧僧並不詳細,容貧僧一查便知。」
  說到這裡,不覺疑惑的望望仕飛雲,問道:「只不知這位方施主和……」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在下聽說他是無極門的傳人,少年俠士,頗想一見。」
  廣慧為難的道:「這個貧僧就難以作主了。」
  杜飛雲笑了笑道:「大師毋須為難,在下只是慕名求見,這位方少俠現在何處,煩請大師領在下前去就是了,他若是不願和在下見面,在下決不勉強。」
  廣慧一時無詞以對,合十道:「杜大施主且請稍候,容貧僧問問這位方施主住在那裡……」
  他剛說到這裡,只見從門外飄然走進一個身穿藍衫的少年書生,略為抱拳道:「不知那一位要找在下?」
  廣慧眼看走進來的竟是方振玉,不禁暗暗攢了下眉。
  杜飛雲目光一抬,看清來人雖書生打扮,但卻生得有如風光弄月,英氣逼人,心下不由一怔,含笑道:「這位小兄弟是
  方振玉抱拳道:「在下方振玉。」
  杜飛云「哦」了一聲,慌忙站起身來,欣然抱拳道:「原來是方少俠,杜某久仰英名,方才多有失敬,方少俠快快請坐。」
  廣慧到了此時,只好一指杜飛雲,替方振玉介紹道:「方施主,貧僧替你介紹,這位是金陵七星堡總管杜飛雲杜大施主。」
  方振玉抱拳說了聲:「久仰。」
  大家相繼落座。杜飛雲含笑道:「在下方才正和大師說起方少俠,不想方少俠卻惠然蒞臨,真是幸會。」
  小沙彌又給方振玉送上一盞香茗。方振玉道:「杜總管找在下有事麼?」
  杜飛雲淡淡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請教方少俠一件小事……」
  方振玉道:「杜總管請說。」
  杜飛雲道:「在下聽敝堡主門下祝祥說,他奉命緝拿毒華佗郝壽臣,曾在東峰龍王廟中,和方少俠相值?」
  方振玉道:「不錯,在下確曾和祝兄見過。」
  杜飛雲道:「據說方少俠聽信了郝壽臣一面之詞,要祝祥放過郝壽臣?」
  方振玉道:「不錯,那是祝兄強迫郝壽臣回貴堡去,郝壽臣堅決不肯回去,在下覺得回去與否,郝壽臣自己應該有權抉擇,別人無權強迫他回去。」
  社飛雲含笑道/方少俠心懷坦蕩,俠肝義膽,在下無任佩服,只是少俠初涉江湖,不知江湖險詐,這郝壽臣善於使毒,經常以毒斂財,害人不淺,乃是江湖下五門的敗類,況祥因既有方少俠出面,不好和無極門傷了和氣,才行退走……」
  他不待方振玉開口,微微一笑道:「這事既已過去,也不用說了,只是在下想請教方少俠……」
  他拖長語氣,望著方振玉,沒往下說。
  方振玉問道:「杜總管想問什麼?」
  杜飛雲笑了笑,卻有為難之色,徐徐說道:「在下說出來了,方少俠幸勿誤會,方少俠無極門高弟,自然不會和專以使毒害人斂財的江湖敗類為伍,但因方少俠是和郝壽臣同時離開龍王廟的,因此在下想問問方少俠是否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的去向?」
  他說的很婉轉,也很技巧,但卻句句逼緊,不肯放鬆。
  方振玉道:「在下當時只是在龍王廟避雨,不是祝兄說出他叫毒華佗郝壽臣,在下連他姓名都不知道,怎會知道他的去向?」
  杜飛雲聽得笑了笑道:「方少俠那是不知郝壽臣的去向了?」
  方振玉道:「在下自然不知道了。」
  杜飛雲笑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和方少俠一起到棲霞寺來。」
  方振玉被他一語道破,他究竟是缺乏江湖經驗,不禁玉臉微微一紅,說道:「棲霞寺十方之地,山門長開,任何人都可以進來,他若是跟在在下身後而來,在下如何知道?」
  社飛雲點頭道:「方少俠說得也是,方少俠也許不知道,但有人看到郝壽臣進入棲霞寺,一直沒有離開,也是事實。」
  說到這裡,站起身,朝廣慧拱拱手道:「直到目前為止,郝壽臣可能仍在貴寺之中,在下希望大師仔細查看查看,在下明日來聽大師的消息,告辭了。」
  說罷,又朝方振玉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行去。
  兩名青衣漢子緊隨他身後,跟了出去。廣慧不敢怠慢,雙手合掌也緊跟著三人送了出去。
  方振玉心中暗道:「事情已過了幾天,七星堡依然不肯放過毒華佗,只不知毒華佗現藏匿何處,是不是真的躲在棲霞寺中?」
  不多一會,廣慧匆匆回轉,朝方振玉合掌當胸,臉色凝重,問道:「方施主,你知道毒華佗郝壽臣真的藏匿在敝寺之中麼?」
  方振玉道:「在下不知道,但當日郝壽臣確曾說過,他得罪七星堡主,只有老師傅一言,可以化解,因此他是和在下一起來的。」
  廣慧神色微變,問道:「那麼他人呢?」
  方振玉道:「郝壽臣到了寺前,就往右首行去,沒有進來。」
  廣慧攢攢眉道:「看來他果然是藏匿在敝寺之中,唉,這事關係非小,非稟報老師傅不可!」
  方振玉道:「在下也要去向老師傅拜別,在下和大師一同去見老師傅。」
  兩人匆匆來到方丈室,廣慧走近階前,腳下一停,合掌道:「弟子廣慧,和方施主叩見老師傅而來。」
  一名黃衣小沙彌從裡面走出,合掌道:「老師傅請施主和大師傅入內相見。」
  廣慧直起身,朝方振玉欠欠身,說了聲「請」。
  兩人隨著小沙彌進入禪房。
  慈雲禪師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含笑道:「廣慧,你和方施主同來,莫非有事嗎?」
  方振玉恭敬的道:「弟子是向老禪師叩別來的。」
  慈雲禪師藹然道:「小施主請坐。」
  廣慧走上幾步,躬身道:「弟子若無重大事故,不敢前來驚動老師傅……」
  慈雲禪師一手撥著檀木念珠,頷首道:「你說。」
  廣慧合掌應是,接著就把七星堡總管找上寺來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慈雲禪師口中低喧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七星堡果然找上棲霞寺來了。」
  他沒提毒華佗郝壽臣。
  廣慧躬身道:「弟子因杜飛雲來意不善,不敢擅自作主,特來向老師傅請示。」
  慈雲禪師莞爾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郝老施主若是真的跨入棲霞寺,求我佛如來庇護,老僧豈能強迫他走向毀滅?」
  方振玉心中暗喜忖道:聽老師傅的口氣,好像郝壽臣已經見過老師傅了。
  廣慧合掌當胸,躬身道:「弟子愚昧,方……」
  慈雲禪師微笑道:「佛門清淨,一切如常,只要心頭無事。一切自可無事。」接著朝方振玉道:「小施主今日只怕走不成了,且待明日清晨再走不遲。」
  說完,緩緩闔上了眼睛。
  廣慧不敢多問,恭聲應「是」,一面悄聲道:「方施主,老師傅已經入定了。」
  方振玉朝老禪師恭敬的行了一禮,兩人悄悄退出。
  二更,下弦月,像月餅被人咬去了一口,月光顯得有些黃昏,棲霞山成了一座碩大無比的暗影。
  棲霞寺一片靜寂,萬籟無聲,棲霞寺大雄寶殿前面的大天井中,忽然如風飄落葉,悄無聲息瀉落七八條人影!
  當前一個像是領頭之人,身形苗條,頭包黑絹,是個黑衣女子,她手中拿一方大紅手帕,向身後輕輕一揮。
  她身後是七個黑衣大漢,立即迅速的在大天井中四散開來,列成一座北斗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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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北斗煞星

  「阿彌陀佛。」
  大殿石階上響起一聲平靜有力的佛號,接著緩步走出一個灰衲僧人,雙掌合十,徐徐說道:「諸位夜蒞寒剎,不知所為何來?」
  站在北斗陣勢前面的黑衣女子格的一聲嬌笑,說道:「大師傅,奴家是找老方丈來的,麻煩你去請老方丈出來答話。」
  灰衲僧人面色凝重,徐徐說道:「貧僧廣慧,職司本寺知客,女施主有何見教,和貧僧說也是一樣。」
  黑衣女子雖在黑夜之中,但一雙眼波,還是亮晶晶的發光,斜瞟了廣慧一眼,嬌聲道:「原來是知客大師,奴家失敬了,只是奴家來見老方丈,有要事奉商,大師傅……」
  廣慧道:「貧僧怎麼了?女施主之意,可是貧僧作不了主吧?」
  黑衣女子格的笑道:「奴家本來不好意思說出來,大師傅既然自己說出來了,奴家實不相瞞,正是此意。」
  廣慧合掌當胸,徐徐說道:「本寺老方丈已有多年不問塵俗之事,有什麼事,女施主只管和貧僧說好了。」
  黑衣女子明眸朝廣慧一溜,媚笑道:「大師傅能作主,就最好了。」
  廣慧凜然道:「女施主請說吧!」
  黑衣女子右腕一抬,伸出兩根玉管似的纖指,在廣慧面前晃動了一下。
  廣慧急忙向後退下一步。
  黑衣女子格格笑道:「大師傅怕什麼呢?奴家兩根手指,又不是兩把利劍。」
  有時候女人兩根手指,比兩柄利劍還可怕!
  廣慧道:「女施主有何見教,請快說吧!」
  「好。」黑衣女子依然豎著兩根手指,徐徐說道:「奴家要兩個人。」
  廣慧神色微沉,問道:「女施主要兩個人?此話怎說?」
  黑衣女子笑吟吟的道:「大師傅連這句話都聽不懂?奴家是說要貴寺交出兩個人來。」
  「要敝寺交出兩個人?」
  廣慧故作不懂,怔然問道:「那是兩個什麼人呢?」
  黑衣女子道:「一個是無極門傳人方振玉,一個是毒華佗郝壽臣。」
  廣慧合十道:「女施主開玩笑了」。
  黑衣女子道:奴家沒有和你大師傅開玩笑。」
  廣慧道:「女施主說的兩個人,都不是敝寺之人。」
  黑衣女子道:「但他們都住在你們寺裡。」
  廣慧抬起頭,正容道:「不錯,方施主是住在本寺,他是無極門傳人,依山祖師在本寺圓寂的,他到本寺叩謁祖師遺像而來,本寺怎能把方施主交給女施主?至於毒華佗郝壽臣,並不在本寺,本寺無法交人了。」
  他說話的口氣,已是十分強硬。
  黑衣女子妙目流盼,但等他說完之後,忽然臉色一沉,冷然道:「大師傅,我說你作不了主,對不?奴家說出來的話,從不作興討價還價,你作不了主,還是叫老方丈出來的好,不然的話,奴家可要不客氣了」。
  廣慧怒聲道:「女施主要待如何?」
  黑衣女子格的一聲脆笑,伸手一指身後北斗陣勢,說道:「大師傅看看他們,就知道了。」
  廣慧目光朝階前七個黑衣漢子望去,這一望,只覺對方七個人年歲都在三十以上,面目冷肅,眉宇之間,隱隱籠罩著一股濃重的殺氣!
  尤其每人腰間各懸一柄漆黑的刀鞘,列下陣勢,右手緊握著刀柄,刀柄也是漆黑的!經仔細一看,他們每人握刀的姿勢,各不相同,七個姿勢,所湊合的陣勢,就有更濃烈的逼人殺氣!
  好像整座北斗陣,隱約散發著令人心懾的死亡氣息!
  廣慧看得暗暗吃驚,忖道:「這是什麼凶陣,竟有如此強烈的殺氣!」心中付著,一面合掌道:「貧僧看不出來。」
  黑衣女子輕笑一聲道:「就憑他們七個人,足可把棲霞寺翻過來,大師傅信是不信?」
  「阿彌陀佛。」
  廣慧合掌當胸,低喧一聲佛號道:「女施主好大的口氣!」
  「你不信?」
  黑衣女子又是格的一聲輕笑,說道:「大師傅可想試試?」
  廣慧依然合掌當胸,低沉的道:「貧僧不才,也可稍稍看出女施主列下的陣勢,十分凶險,只是敝寺乃佛門清淨之地,女施主最好聽貧僧相勸,不可意氣用事。」
  黑衣女子道:「奴家奉命而來,只要貴寺肯交出奴家說的兩個人來,奴家立時把此陣撤走。」
  廣慧道:「女施主這麼說,不嫌過分麼?」
  黑衣女子道:「奴家方才說過,我說出來的話,從不作興討價還價,大師傅若要保全棲霞寺一千僧侶的性命,就得交人。」
  「哈哈!」廣慧忽然仰天大笑一聲道:「女施主未免大小覷棲霞寺的僧侶了。」
  當胸雙掌一開,兩隻大袖向空揮起,沉聲道:「棲霞寺僧侶,都是佛門弟子,存心與人為善,從不干與江湖是非,也絕不容邪魔外道,干擾佛門淨土,女施主也不妨看看你四周形勢!」
  隨著他雙袖揮起,大天井四周的走廊上,同時出現了幢幢人影!
  那是數十名身穿灰衲,懷抱禪杖的僧侶,幾乎正好把天井中的黑衣女子和七個黑衣漢子所列的北斗陣勢,圍在中間。
  在這頃刻之間,一下湧出數十名僧侶,但卻聽不到一點凌亂雜沓的腳步!
  只此一點,就可看出這數十名僧侶,一身武功,已是非同小可!
  黑衣女子眼波流盼,口中格的一聲輕笑,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隨著扭動苗條腰肢,一直數到三十六,才用紅中抿抿嘴,說道:「一共三十六個,好啊!大師傅原來早有準備,在走廊上藏了精兵,差點把奴家嚇了一大跳,嗯!他們大概就是棲霞寺的三十六天龍護法了?看來你是仗著人多勢眾,準備和奴家大大的廝殺一場了?」
  廣慧正身直立石階之上,合掌道:「棲霞寺僧侶,出家之人,不在江湖中,不問江湖之事,女施主如能率人離去,不擾敝寺清修,不傷雙方和氣,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大師傅要奴家率人離去?」
  黑衣女子俏眼閃著晶瑩的光芒,淺笑道:「奴家奉命而來,空手回去,你大師傅也不替奴家想想看,叫奴家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她不待廣慧開口,接著又道:「再說,大師傅雖然擺出了陣仗,奴家雖曾聽說過棲霞寺三十六天龍護法之名,還沒親自試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銀樣蠟槍頭,只能擺擺樣子的,就這樣被你大師傅一下就唬退了,奴家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嗎?」
  廣慧道:「這麼說,女施主今晚一定要試試敝寺天龍護法的威力了?」
  黑衣女子格的笑道:「大師傅要奴家率人離去,總得給奴家看個樣子,這樣吧,你要他們走前一步,讓奴家看看他們的身法、步伐,也許奴家會知難而退,這要求不算過份吧?」
  廣慧道:「好,貧憎就要他們走上一步。」說罷,右手大袖朝上一揮。
  那三十六名僧侶懷抱禪杖,凝神直立,不出一點聲息,正是靜待知客大師的命令,此刻看到廣慧大袖揮起,大家果然動作如一,往前跨出。
  那知不跨還好,這一跨步,三十六名僧侶忽然間身軀晃動,不約而同的往地上撲臥下去。
  方振玉這一晚,自然仍坐在禪房的蒲團上,但今晚的心情,可和前兩個晚上大大的不同了。
  前兩晚他枯坐蒲團,苦苦思索著祖師遺訓,可謂心力交瘁,依然一無所獲。
  今晚他把早晨從千佛巖看來的佛像,依樣葫蘆,學著佛像跌坐,在蒲團上試著練習。
  他初次學樣,練的是第一排四個坐式,因為他從小練的本是無極門的扎基功夫,這一下,就好像念完小學接著念初中,課程本是銜接的,不會艱深得摸不著頭緒。
  方振玉從前練的內功,就是佛像第一排第一式,這回跌坐運功,由第一排第一式坐起,再進而練第二式,以至第三式,第四式,(第一排就是四個坐式)循序漸進,全身真氣,雖然依次進入了新的境界,但卻似從前就練過的一般,自然流暢,十分舒泰,心中一時有著說不出的興奮,正待再演練一遍!
  就在此時,突聽長廊外面,傳來一個蒼老又匆促的聲音叫道:「方少俠,你快出來。」
  聲音傳入撣房,傳入方振玉的耳朵,心頭不由驀然一驚,暗道:「這不是毒華佗郝壽臣的聲音,他怎麼找來了?」
  不錯,來人正是毒華佗郝壽臣,他就站在長廊外面,提高聲音叫著。
  他這一叫,長廊兩邊四間僧房中,同時閃出八個抱禪杖的灰衲僧人,合掌當胸,神色肅穆的站在門口,只聽最前面兩個僧人中,左首一個僧人合掌道:「夜深更靜,老施主請回。」
  郝壽臣站在長廊前面,沒去理會他們,依然大聲道:「方少俠,七星堡派來了黑衣羅剎田七姑,率領北斗煞星夜闖棲霞寺,廣慧大師傅雖在寺中布下天龍護法,但本寺僧侶,無法抵抗奇毒,前殿已十分危急,非少俠前去,難以解圍,老朽特地趕來,向少俠報訊的。」
  他說得不徐不疾,聽來十分清楚!
  八個灰衣僧人不禁聽得聳然動容!
  方振玉聽到這裡,不得不迅快的啟門而出,應道:「郝老,在下來了。」
  八個灰衣僧人只是奉命保護,不讓外人干擾,自然不好攔阻。
  方振玉奔出長廊,郝壽臣喜形於色,一把抓住方振玉的手,說道:「老朽總算找到方少俠了,棲霞寺僧侶,恐非那田七姑率領的北斗煞星之敵,只有方少俠不畏用毒,非少俠不足解圍。」
  方振玉道:「郝老,那就快走吧!」
  郝壽臣道:「老朽不宜在此地現身,所以來找少俠的,你和田七姑動手之前,可先把老朽奉贈的『百草解毒丹』含在口中,可防她使毒,僧侶們如已中毒,只要餵下一粒『百草解毒丹』即可無事。」
  方振玉道:「在下記下了。」
  「還有。」
  郝壽臣接著道:「田七姑武功雖高,決非少俠之敵,只是她率領的北斗煞星,乃是七星堡秘密訓練的殺手,聽說十分厲害,尤其七人聯手,威力極為霸道,少俠可得小心應付。」
  方振玉道:「在下自會小心應付。」
  郝壽臣點頭道:「如此就好,老朽不便在此久留,少俠快去吧!」說罷行動如鼠,目光左右一掠,迅快朝外閃去。
  方振王不敢怠慢,也立即長身掠起,往前進趕去。
  廣慧眼看本寺最精銳的三十六天龍護法不過跨出一步,就一齊倒臥下去,心頭不覺又驚又急,怒喝一聲道:「女施主在他們身上,使了什麼手腳?」
  黑衣女子格的一聲脆笑,說道:「唷,大師傅真會血口噴人,奴家和他們站的這麼遠,既未肌膚相親,如何在他們身上做手腳?我早說過,你們三十六天龍護法,別要是銀樣蠟槍頭,現在果真只唬唬人的罷了!」
  廣慧怒聲道:「看來今晚之事,無法善了,只有把女施主拿下的了!」
  雙手當胸,舉步往階下逼去。
  黑衣女子格格嬌笑道:「你大師傅看來也只是銀樣蠟槍頭罷了,還不如聽奴家相勸,把方振玉、郝壽臣兩人交出來,奴家立時就走……」
  「辦不到!」
  廣慧大喝一聲,右手猛地凌空襲來。
  黑衣女子嬌笑道:「你要和奴家動手麼?」
  左手紅中一揚,朝前拂來。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朗喝一聲:「大師速退,小心妖女使毒!」
  微風一颯,一條青影快得如同閃電,一下攔在廣慧身前,砉的一聲,劃出一道扇面般的弧光,勁風如潮,朝黑衣女子反擊過去。
  這一道勁風,十分強勁,黑衣女子冷不防有人橫閃出來,一時不由慌忙往後飄退出去!再定眼看去,只見擋在廣慧前面的竟是一個面如冠玉的青衫少年!
  只要看他手搖摺扇,俊目含光,站在那裡,宛如玉樹臨風,說他有多英俊,就有多英俊。
  黑衣女子看得不禁呆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盯著他,一眨不眨,如醉如癡!
  這青衫少年,不用說自然就是方振玉了,他一扇把黑衣女子逼退,立即從懷中取出「百草解毒丹」藥瓶,塞到廣慧手中,低低說了句:「大師,這是解藥,每人服用一粒就夠。」一面星目射光,冷然道:「田七姑,你居然敢到棲霞寺來使毒!」
  黑衣女子給他這一叫,才如夢初醒,雙頰紅暈,嬌聲道:「小兄弟好俊的功夫,你……怎麼知道奴家叫田七姑,這是誰告訴你的呀?奴家閨字嬌嬌,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女子美目含情,好像遇上了老朋友。
  方振玉微微一笑,說道:「你不是要知客大師交出兩個人「來麼?在下就是方振王。」
  田七姑嬌喲一聲,喜孜孜,笑盈盈的道:「小兄弟,你就是方振玉,果然人品如玉,英俊得很,那就跟姐姐我走吧,有我姐姐在,保管沒人敢動你一根發毛。」
  方振玉道:「在下為什麼要跟你走?」
  田七姑嬌笑道:「因為姐姐我是奉命請你來的,既然毒華佗不在這裡,那就只好委屈小兄弟跟我走一趟了。
  方振玉看她眉眼妖蕩,決非好人,聞言冷然一笑道:「田七姑,你可知在下來意麼?」
  田七姑道:「你說呢?」
  方振玉道:「在下不願因在下之事,擾及棲霞寺佛門清淨,故而現身相見,希望你立即率領北斗煞星,速離此地。」
  「自然可以。」
  田七姑嬌饒一笑道:「只要小兄弟跟我走,田姐姐立即率領他們離開此地了。」
  方振玉摺扇當胸,輕輕搖了搖頭道:「在下幾時答應你了?」
  田七姑道:「田姐姐不是答應過你麼?你跟田姐姐走,我不會讓你吃半點虧的。」
  方振玉道:「在下不會跟你去的,你還是自己請吧!」
  田七姑眨動俏眼.格的笑道:「你是在替大師傅下逐客令?」
  方振玉道:「不錯,你能對棲霞寺僧侶下毒,難道在下不能對你下逐客令嗎?」
  田七姑格格嬌笑道:「這話要是出諸別人之口,田姐姐早就教他躺在地上了。」
  方振玉道:「你怎麼不對在下試試看?」
  田七姑嬌笑一聲道:「田姐姐這是給你面子,你是無極門的傳人,出道江湖,就躺到地上,以後還如何做人?」
  方振玉朗笑一聲道:「放心,在下豈是輕易就會給人家擺平?田七姑,佛門清淨,你走是不走?」
  田七姑媚眼如絲,嬌聲道:「那要看你呀,是不是肯跟我走?」
  方振玉俊臉一沉,大聲道:「你再不率人離開此地,那就奠怪在下不客氣了。」
  田七姑紅中忽然朝方振玉迎面拂來,口中依然嬌笑道:「我倒不相信,你會是鐵打心腸?」
  她紅中輕輕拂起,方振玉鼻中就隱約聞到一股似有若無,非蘭非麝的花香,心頭猛然一驚,嗔目喝道:「妖婦,你敢使詐?」
  右手往外一揮,一道扇形弧光,宛如匹練般激射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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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黑水龍王

  田七姑不防他會驟然出手,口中嬌喲一聲,急忙往斜飄退!她應變很快,但仍然感到一道冷勁的風聲,掠身而過,頭上青絲,還是被截斷了一小股!
  這可把黑衣女子羅剎田七姑激怒了,粉臉倏地一變,冷笑道:「方振玉,奴家一片好意,你真是不識好歹,也好,你以為不怕毒,奴家就不能把你擒走了嗎?」
  左手一揮,立即有兩個黑衣人一閃而至,口中一言不發,兩道冷電般的刀光,無聲無息的捲了過來。
  這兩個人久經訓練,知道兩人對敵,應該欺到敵人某一角度出手,最為有利,因此他們這一招,配合得十分佳妙,兩人雖然互相配合,但各使各的刀招,出手詭異之極,也快速之極!
  兩柄刀有若交剪般交叉而至,若是武功稍差一些的人,只此一招,就可被他們劈成數段。
  方振玉究竟缺乏和人動手的經驗,但覺對方兩人,刀法使的十分惡毒,來勢強烈凌厲,快得如同電光石火,給人有震駭不知所措之感,心頭不禁一呆!他手中握著摺扇,一時竟然來不及出手,只是身形一閃,從兩人雙刀之間,閃了過去,兩道雪亮的刀光,幾乎貼著他身子劃過,凌厲刀風,嘯聲入耳如濤。
  但就在他剛剛閃出之際,兩個黑衣人一招落空,同時一飛旋,緊跟著轉過身來,劈出的刀勢,並未收回,隨著他們身子急轉,刀風盤旋,仍然交叉攻到!
  正因為他們刀勢是隨人帶轉,承接上一式而來,故而劈出來的刀風鳴音有聲,更為強勁。
  方振玉依然沒有看清對方的招數,不敢硬接,還是身形快速的一閃避了開去。他自然不知道七星堡這些煞星所學的刀法,是從天下各門各派招式中搜集而來的最惡毒、最凌厲的招式,這一式使的是崆峒劍法,下一式是峨嵋刀法,再下一式可就是長白刀招,你不熟諳天下各門各派武功,自然摸不透他們的路數,更看不清他們的招式了。
  方振王仗著無極門特殊身法——「龍行九淵」,接連避過兩記刀招,心中也不禁暗暗凜駭,忖道:「郝老曾說田七姑率領的叫『北斗煞星』,非自己不足以解圍,但對方只出來了兩個人,自己連他們刀法都看不清,這圍如何解法?」
  這不過是他隨念一轉之間的事,兩個黑衣人卻如影隨形,緊迫盯人,兩柄刀比閃電還快,纏上了你,幾乎不死不休,出手越打越快,配合也愈臻佳妙,不論你閃到那裡,他們竟跟著攻到那裡,而且一次比一次快捷,使你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方振王摺扇護胸,一連避開了對方五招,他年輕好強,心頭不禁微有怒意,暗道:「自己若是連對方兩個無名刀手都接不下來,還算無極門的傳人?」心念一動,身子突然像陀螺般急轉,手中摺扇「豁」的一聲,朝外灑出。
  這一記「龍戰放野」,正是「天龍十八式」中,防身禦敵的招式,威力自然極強,但聽「噹」「噹」兩聲金鐵交嗚,兩個黑衣人劈來的刀勢,立即被他通天犀角摺扇震盪開去。
  兩個黑衣人同樣被震得連人帶刀,後退了兩步,那知這兩人竟然剽悍無比,連氣也不透一口,一退即上,兩柄刀勢若奔雷,光若匹練,直欺過來,見人就剁。
  方振玉試出自己扇招的威力,立時精神一振,右手一圈,使了一式「怒龍推雲」,又是「噹」「噹」兩聲,封開了兩人刀勢,這回他不待對方出手,身形突然欺上,左手一揮,拍出一掌。
  這一記他採取了先發制人,身法奇快,手掌推出,正好拍在左首一個黑衣人的背後。只是他緊記著爺爺的話誡,無極門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准出手傷人,因此他一掌落到對方後心,只是把左首黑衣人推得飛了起來,摔出去七、八尺遠。左掌出手,同時一個急旋,迫近右首黑衣人身側,摺扇倏收,一點扇影,拍在對方執刀右碗之上。
  那黑衣人閃避不及,右腕劇痛,「噹」的一聲,一柄厚背鬼頭刀,落到石板地上,火星四濺。
  方振玉這兩招當真身如風發,快到無以復加!那知左首黑衣人雖被推得摔了出去,但因他並未受傷,一撅即起,飛撲方振玉背後,一聲不作,舉刀就砍。
  方振玉突覺腦後金刃劈風,心頭不禁大怒,他連頭也沒回,使了一招「龍尾揮風」,摺扇豁然有聲,朝後揮去。
  那黑衣人一刀劈下,突覺刀勢一軟,宛如砍在一團棉花之上,心知不妙!
  方振玉身隨扇轉,摺扇兜住刀勢,手腕一翻,一下壓住了鋼刀,左手飛快一指,點在對方右肩「筋池」穴上。
  左首黑衣人右臂驟然一麻,立即垂了下去,五指一鬆,鋼刀隨著墜地。
  黑衣羅剎田七姑看得微微一呆,左手打了一個手勢,兩個黑衣人右手若廢,左手拾起鋼刀,迅快退了下去,田七姑俏眼一轉,笑盈盈的道:「小兄弟,好俊的功夫!」
  方振玉摺扇當胸,冷然道:「田七姑,你現在可以率人走了吧?」
  田七姑嬌喲一聲,媚笑道:「小兄弟,方才田姐姐只是試試你的罷,你真當北斗煞星,容易對付的麼?那就未免大小看『北斗煞星』了。」
  方振玉冷冷的道:「那你不妨就叫他們一起上來,方某從不信邪!」
  他在出手反擊的兩招之間,就制住了兩個殺手,心中信心大增,口氣也就大了。
  「唉……」田七姑盯著他,口中忽然輕輕歎息一聲,才道:「小兄弟,你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你也不想想,七星堡訓練出來的『北斗煞星陣』,若是有你想像的這般容易對付,那也不叫『北斗煞星陣』了,你以為方才一舉手就制伏了兩個?如果七人同上,威力之強,何止十倍?走行江湖,如果像你逞強好勝,是會吃虧的。」
  她居然關心起方振玉來了!但她說的倒也是真話。
  方振玉道:「那你待如何?」
  田七姑嗤的笑道:「我還是一句老話,你跟田姐姐去一趟七星堡,我田七姑保證沒人碰你一根汗毛。」
  「阿彌陀佛!」
  方振玉還沒開口,廣慧雙掌合十,低喧一聲佛號,緩緩說道:「女施可知目下形勢已變,如不知難而退,貧僧只好下令逐客了。」
  「喲,怎麼?大師傅口氣又硬起來了!」
  田七姑一雙俏目,從方振玉的身上,緩緩移開,朝四周瞟了一眼,不禁看得她粉臉微微一變,嬌笑道:「好哇,大師傅真有你的!」
  原來方纔已經被她迷倒的三十六個灰衣僧人,在這一瞬間,忽然全數站了起來!
  就在此時,突聽圍牆外傳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說道:「田七姑,你的任務已經完畢了,可以帶他們回去了。」
  田七姑微一怔忡,抬首道:「是總管?」
  「不錯,正是在下。」
  人影一閃,七星堡總管杜飛雲緩步走了進來。
  「阿彌陀佛!」
  廣慧合十一禮,說道:「杜大施主愛夜光降,又有什麼見教?」
  田七姑眼看杜總管既已現身,她就用不著再留在這裡,俏目一轉,朝方振玉瞟來,右手一舉,纖纖五指,擺動了幾下,嬌聲道:「小兄弟,田姐姐失陪了。」
  左手紅中凌空一揮,這是給北斗煞星的撤退暗號,人已隨著騰空飛起,越牆而去。
  那七個黑衣人一聲不響,跟著身後,紛紛往寺外飛去。
  杜飛雲等他們離去之後,才陰惻惻一笑,說道:「田七姑使的『無形奇毒』,只有毒華佗能解,他藏身在貴寺之中,已是鐵的事實,大師傅如今還有何說?」
  方振玉劍眉一揚,凜然道:「社總管此話似乎逼人太甚了、在下聽說七星堡在江湖也薄有名聲,不想居然訓練『北斗煞星』,暗中使毒,這種下五門的行為,都使得出來;再說,你憑什麼說毒華佗郝壽臣藏在寺裡,就算他藏在寺裡,也不犯法,七星堡又能怎樣?」
  杜飛雲被他搶白得不禁一呆,隨即嘿然道:「在下已經說過,田七姑的『無形奇毒』,只有郝壽臣能解……」
  方振王道:「在下在龍王廟替郝壽臣解了圍,他臨行之時,送了在下一瓶解毒丹,方才就是用這瓶解毒丹,替這些大師傅解了『無形奇毒』,郝壽臣並不在本寺,杜總管現在可以回去了。」
  杜飛雲一陣嘿嘿陰笑,說道:「在下僅憑你一面之詞,如何回去覆命呢?」
  方振玉道:「你要如何才能回去覆命?」
  杜飛雲道:「方公子既說郝壽臣不在這裡,那就委屈公子,移駕敝堡,向堡主面前作證,不知方公子意下如何?」
  「阿彌陀佛!」
  方振玉還沒開口,突然只聽大天井半空中響起一聲低沉的佛號!這聲佛號,在旁人聽來聲音並不響亮,但聽到杜飛雲耳中,卻似悶雷一般,震得心神怔忡,兩耳嗡嗡直鳴,一時不由大驚失色,腳下連退兩步,仰首道:「是那一位高人?」
  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空中說道:「老衲慈雲,請杜施主歸告盛老施主,此事與方小施主無關,明日午刻,老衲當親往貴堡,當面和盛老施主解釋誤會,杜老施主請回去!」
  聲音就在空中飄忽,但每一個字,聽到杜飛雲耳中,都怪常有物,震得耳鼓隱隱作痛。
  杜飛雲想不到棲霞寺老方丈一身內功,竟有這般超凡入聖的境界,心底暗暗凜駭不止!他是多年老江湖了,懂得如何看風使舵,連忙向空拱手,陪笑道:「有老方丈這句話就夠了,在下敢不遵命,告辭。」說完,連頭也沒回縱身飛起,一溜煙走了。
  翌日清晨,方振玉起身得很早,今天是他離開棲霞寺的日子。
  一大早,他就獨自來到這座古寺的後面,參拜了達摩洞、舍利塔、上了紫峰閣,抬頭望去,千佛嶺景物如故,只是和本門「無極玄功」有關的一十六尊佛像,已經剝落得面目全非,不但佛像的臉上,失去了原有的那種精神奕奕的神色,就是有許多衣摺也都模糊不清,尤其有幾尊佛像必須用手勢來表示部位的,那些手指,也都已折斷。
  方振玉看得暗暗感歎,這些石像,不知已經經歷過幾百年了。這一定是本門祖師費盡心智的藝術作品,卻毀在幾百年後的今天……」
  慈雲者禪師是一位有道高僧,他這一決定,當然有他獨具的慧眼,看到了某種後果,才毅然決然從他手中毀去這一十六尊佛像。
  自己初出江湖,雖然看不出眼前江湖上有什麼風暴,也不知道這場風暴究竟有多厲害,才會使這位老禪師出此下策!他懷著沉重而黯然的心情,徘徊良久,才行離去。
  吃過早膳,收拾好行囊,正待去向老方丈辭行,只見知客大師廣慧合掌當胸,走了進來,說道:「貧僧奉老師傅之命,替方施主送行來了。」
  方振玉道:「多謝大師傅,在下正要向老師傅告別。」
  廣慧合十道:「老師傅正在行功,方施主不用去了。」
  方振玉道:「不知老師傅可有什麼指示?」
  廣慧道:「老師傅說,他要說的話,都已經告訴你了。」
  方振玉抱抱拳道:「在下那就告辭了,這些日子,多有打擾,在下敬向大師傅致謝。」
  廣慧笑道:「方施主好說,敝寺和無極門淵源極深,本是一家人,說謝就見外了。」他隨著方振玉身後,一直送出山門。
  方振玉回身道:「大師傅請留步。」
  廣慧站停下來,合掌一禮,說道:「小施主一路保重,貧僧不送了。」
  方振玉朝他拱手還禮,才舉步往山下而去。
  七星堡,在金陵城西,這一帶的地名,叫做龍幡裡。據古老傳說,晉朝時候,有一條黑龍在這裡顯靈,金陵城龍幡虎踞,就是因此而來。
  北首是一座山坡,風景極為清幽,七星堡主盛世豪,昔年有個外號叫做北海龍王,北為玄武,其色黑,他就因這個緣故(他自以為自己是黑龍)買下一大片土地,建了一座七星堡。
  七星者,北斗也,隱含了一個「北」字」。盛世豪是個雄才大略的人,自然也極為自負,他取七星堡的另一個意義,也有把自己看成了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之意。
  七星堡有財有勢,別說大江南北,就是江湖上,確實也真個威勢顯赫,足可和八大門派分庭抗禮。
  閒言表過,卻說這天午牌時光,七星堡門前,來了一乘敞轎,抬轎的是兩個光頭赤足的灰衲僧人,坐在上面的是一個身穿青衣僧袍,白眉低垂,形容枯搞的老和尚,正是棲霞寺老方丈慈雲禪師。
  七星堡石階上,正中間兩扇黑漆大門,平常輕易是不開啟的,但今天卻是敞開著。敞轎還未抵達大門,大門內已經迎出一行人來。
  為首一人,是身穿青緞玄狐皮袍,身材高大的老人,此人生得方面大耳,濃眉鷂目,頰下一部拂胸蒼須,臉色黑中透紅,神采奕奕,走起路來,虎步龍行,大有八面威風的氣概,他正是七星堡堡主黑水龍王盛世豪。
  跟在他身後的是盛堡主的三個門人,大弟子鐵扇公子顧青綸,已有三十出頭。二弟子鐵就二郎遊子超,約莫二十八九,三弟子就是鐵筆三郎祝祥,也有二十三四了。
  侍在盛堡主身側的,則是七星堡總管杜飛雲,平日裡,杜總管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在堡主面前,他就一臉誠敬,俯首貼耳了。
  七星堡今天是以迎近貴賓之禮,來接待棲霞寺的老方丈。江湖上能得七星堡這種禮節相待的人,除了八大門派掌門人,大概也只有棲霞寺的老方丈一個了。
  敞轎及階而止,兩個抬轎的和尚剛從肩頭放下轎來。
  盛世豪已經急步搶下石階,拱著雙手,洪笑一聲道:「老禪師法駕光臨,盛某已經恭候多時了。」
  慈雲禪師跨下轎子,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盛老施主如此多禮,豈不折煞貧衲了,罪過罪過!」
  這時盛堡主的三個門人由鐵扇公子顧青綸為首,走上一步,一齊躬身作揖道:「弟子叩見老禪師。」
  慈雲禪師連忙還禮道:「三位施主好。」
  盛世豪抬手肅客道:「老禪師請。」他陪同慈雲禪師一直進入書房,分賓主落坐。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盛世豪端起茶盞,含笑道:「老禪師請用茶。」
  慈雲禪師端起香茗,輕輕喝了一口,說道:「老施主有兩三年不曾到敝剎去了,老袖屢想踵府問好,只是老衲年歲漸老,已經走不動了,若不是為了郝施主一事,必須向老施主當面解釋,真還不想下山了。」
  他開門見山就提出毒華佗郝壽臣的事來。
  盛世豪洪笑一聲道:「這是小事,老禪師又何必親自在駕,只要派一位寶剎師傅,捎個信來,說郝壽臣不在寶剎,有老禪師一句話,在下還會不相信麼?」
  慈雲禪師一手撥著十八顆檀木念珠,口中低喧一聲佛號,徐徐說道:「郝施主就在敝剎之中。」
  盛世豪鷂目之中飛過一絲異色,點頭道:「果然不出在下所料,他棲身寶剎,求老禪師托庇去的。」說到這裡,忽然濃哼一聲道:「他怎麼不來見我?」
  慈雲禪師合掌道:「老袖正為此而來,老施主量大福大,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否看貧衲薄面,放過郝施主?」
  盛世豪點了點頭道:「照說在下和老禪師方外論交,已非一日,老禪師說的話,在下敢不從命,只是……」
  他拖長語氣,臉上微有為難神色,接著道:「老禪師也許還不知道,此人善於用毒,一向以毒斂財,在江湖上可說作惡多端,在下此次是受江南同道所托,務必除去此人,情非得已,老禪師佛門高僧,何苦庇護一個凶人?」
  這話說來委婉,其實還是不答應放過毒華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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