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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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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 [龍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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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32:12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神功警頑

  慈雲禪師淡淡一笑道:「老施主有所不知,貧衲是佛門弟子,佛家有一句話,叫做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郝施主從前確實作過不少惡事,但只要他肯回頭向善,放下屠刀,佛門廣大,不究既往,老施主可否容他有自新的機會?」
  盛世豪微微攢眉道:「就算在下答應了老禪師,只怕江南同道,也未必肯輕易放過了。」
  慈雲禪師合掌道:「善哉!善哉!老施主在武林中一言九鼎,江南豪俠,還有誰不尊重老施主的?」
  「好吧!」盛世豪爽朗的道:「在下看在老禪師佛面,權且作個主,郝壽臣住在棲霞寺,托庇於老禪師,只要他一日不離開棲霞寺,在下保證沒人敢動他一恨汗毛,但若一旦離開棲霞寺,江湖同道有不利於他的行動,在下就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了。」
  慈雲禪師合掌道:「阿彌陀佛,老衲謝了。」
  「老禪師不用客氣。」
  盛世豪一手摸著蒼須,沉笑一聲,又道:「在下想請問老禪師,無極門傳人和寶剎似乎淵源極深吧?」
  慈雲禪師含笑道:「無極門祖師依山大師,是在敝寺剃度,也在敝寺圓寂的,因此每一代的無極門傳人,在出道江湖以前,都得前來本寺,瞻拜祖師遺像。」
  盛世豪點頭道:「如此說來,無極傳人,仍在寶剎作客了?」
  慈雲禪師合掌道:「老施主問此作甚?」
  盛世豪深沉一笑道:「在下頗想見見那位方少俠。」
  「阿彌陀佛!」
  慈雲禪師低喧一聲佛號,緩緩說道:「老袖和方老施主乃是方外好友,方小施主來時,方老施主曾托老袖加以照應,老施主望重武林,老袖也想拜託施主,方小施主初出江湖,亦請多加照應才好。」
  這話是暗示,他自己受陸地神龍之托,有保護方振玉之責。
  盛世豪大笑道:「老禪師好說了,方少俠的令祖方鐵崖,號稱陸地神龍,威震八方,還用得在下照應麼?」
  他話聲方出,忽然發覺自己和慈雲禪師分賓主而坐,本來只隔著一張紫檀茶几,但不知何時,自己連人帶椅,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向橫移開了三尺多遠。
  這明明是老和尚暗中施展神功,以一種無形內力,把自己移出去的,志在向自己示威!
  北海龍王平日縱然脾陰江湖,目空四海,但這一驚,卻也非同小可!
  他立時想到了一點,無極門的「無極玄功」,據說功參造比,可傷人於無形,心中暗自忖道:「莫非這老和尚練的也是『無極玄功』不成?」他心念這一轉動,心頭儘管感到無比駭異,但臉上神色卻絲毫沒有變,一手掀髯,呵呵大笑道:「老禪師勤修佛門神功,禪通玄妙,在下三生有幸,得睹無上神通,衷心佩服,真要五體投地了!」
  他果然老好巨滑,笑得好像非常愉快!
  慈雲禪師看在眼內,暗暗攢了下眉,心想:「此人果然是世之梟雄,喜懼不形於色,看來莽莽江湖,當真亂源種於此人身上了。」
  一面合掌當胸,徐徐說道:「老施主誇獎了,武功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三山五嶽,多的是奇人異士,老衲這點微未薄技,何足論哉?只有仁者無敵,惟善為寶,還望老施主三復斯言,老衲告辭了。」說罷,緩緩站起身來。
  盛世豪是何等人物,自然聽得出老和尚說的話,隱含警告之意!他目中異芒一閃,跟著站起身子,仰首洪笑一聲,拱拱手道:「老禪師語重心長,在下自當拜領嘉言。」
  慈雲禪師合掌道:「老施主言重。」
  盛世豪對老和尚當真十分恭敬,一直送出大門。他平時送客,只到大廳石階為止,從不送出大門來的。」
  慈雲禪師到得門口,回身合掌一禮,說道:「老施主請留步了。」
  盛世豪連連拱手道:「在下恭送佛駕。」
  慈雲禪師再施一禮,道:「老施主請回。」
  跨上敞轎,仍由兩名赤腳和尚抬起敞轎,穩健如飛,往大路上奔行而去。
  盛世豪目送慈雲禪師轎子遠去,目中厲芒連閃,一張臉色,也漸漸的凝重下來!
  顯然他內心正在計算著什麼!一個有極大野心的人,當然要清除一切有礙他行動的阻力,何況棲霞寺就在他的近側。
  方振玉離開棲霞寺,一時沒有一走的去所,心想:「久聞金陵龍幡虎踞,六朝古都,是東南人文苔革之地,自己已經到了棲霞,如果不去金陵一遊豈不白來了?」心念一決,也就灑開大步,往山下趕去。
  棲霞山下的棲霞鎮,本是一個小小的山村,但因它地當金陵城外,既是金陵的門戶,又是金陵到鎮江的第一站,和鎮江到金陵的最後一站,商賈行旅必經之路。
  就這樣,小山村漸漸繁榮起來,成為一個鎮甸。
  這棲霞鎮,和別的鎮甸稍有不同,就因它在金陵腳下,許多商賈行旅趕不進城」就得在這裡落腳。
  出門人貪圖小利的多,城裡食宿較貴,能省則省,早些在這裡落腳,食宿便宜,反正明日一早入城,也是一樣。因此這裡鎮甸雖然不大,但一條街上,大小客店可不下十來家之多。
  客人們住了店,不見得就躲在房裡不出來,既要出來溜躂,茶樓、酒館少不了,棲霞寺的一條直街上,除了客店,就是茶樓、酒館多。
  方振玉下得山來,還是大清早,當然不是找客店落腳來的,他要到金陵去,只有在鎮甸上,才雇得到車子。
  就在他剛走到棲霞鎮的銜上,迎面走來一個頭盤小辮,身穿藍布大褂的矮老頭,一眼看到方振玉,口中就「嗨」了一聲,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嘻嘻的笑道:「你就是小龍哥,對不?」幾時到金陵來的,哈,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了,小老兒幾乎認不得了。」
  這人一開口,就像遇上了故人之子,一雙豆眼,只是上上下下的朝方振玉打量。
  方振玉並不認識他,只當對方認錯了人,愕然道:「老丈……」
  他要說:「老丈只怕認錯了」,但只說了「老丈」二字。
  矮老頭沒待他說下去,嘻嘻一笑,說道:「怎麼?小哥想不起小老兒來了?你再想想看,小老兒是誰?」
  他望著他直笑,笑起來很滑稽,人老了背也彎了,就愈顯得他矮了,矮得只到方振玉鼻子下面。但他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許久不見的親切感!
  方振玉實在想不出這個老人是誰?依然搖頭道:「老丈只怕認錯人了。」
  「沒錯!沒錯!」
  矮老頭臉上依然笑嘻嘻的,認真的說道:「小老兒這雙老眼可沒昏花,從來也不會認錯人,嘻嘻,小哥小的時候,小老兒最喜歡摸你的頭頂,如今長高了,小老兒卻越老越矮,已經摸不到小哥的頭了。」
  方振玉被他一直握著肩膀不放,好像認定他真是故人之子,自己卻連他一點影子也想不起來!但人家一番熱忱,親切的招呼自己話舊,自己總不能掙脫他的手,只好說道:「老丈
  他依然只說「老丈」二字,下面的話,還未出口。
  矮老頭搶著道:「來!來!別老站在大街上說話,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方振玉急道:「老丈,小可還有事去。」
  「別忙、別忙!」矮老頭伸手一指對面小店說道:「咱們是老鄉,小老兒好多年沒看到你小哥了,總得敘敘,街上不是談話之處,來,咱們喝酒去。」
  他不由分說,拉著方振玉就往手指的小店行去。
  對面是一家小酒館,門面不大,只有三四張桌子,方振玉身不由己,被矮老頭拉著走進酒館。這時候還是早上,敢情開門不久,一個酒客也沒有。
  矮老頭讓方振玉在板凳上坐下,就直著嗓子叫道:「喂,夥計,拿酒來。」
  一名夥計三腳兩步的迎了出來,招呼著笑道:「老客官,早啊!」
  他好像和矮老頭很熟,招呼得很親切!
  「不早了,日頭都已經這麼高了!」
  矮老頭說話之時,已在桌子橫頭坐了下來,接著道:「你給咱們先來三斤花彫,下酒菜,有什麼就拿什麼來,要快。」
  那夥計看了兩人一眼,放好兩付杯筷,唯唯退去。
  方振玉道:「老丈,小可不會喝酒。」
  「不要緊,咱們敘敘咯,誰叫咱們是老鄉,嘻嘻!」
  矮老頭一面嘻嘻笑著,一面說道:「小哥不會喝,少喝一點就是了。」
  方振玉望著他道:「小可還沒請教老丈……」
  矮老頭摸著額下一把山羊鬍子,聳聳肩,笑道:「小哥到現在還沒想起小老兒是誰來?」
  方振玉不好意思道:「小可實在想不起來了。」
  「嘻嘻!」矮老頭擠著兩顆小眼睛,壓低聲音,笑道:「大家都叫小老兒老凌,這麼多年叫下來,小老兒就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老凌就老凌吧,現在就變成姓老名凌了。」
  方振玉聽他說得滑稽,心中暗暗覺得好笑,一面說道:「但小可並不叫小龍。」
  「怎麼不是。」
  矮老頭瞪著兩顆小眼,認真的道:「小哥怎會不是小龍哥?你爹小時候,小老兒也叫他小龍,也喜歡摸他的頭頂,後來你爹長大了,有了你,小老兒只好叫他大龍,你爹既叫大龍,你不就變了小龍了麼?小老兒改叫你小龍,你小時候,小老兒還抱過你,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小老幾身上撒了好大一泡尿,這些話,轉眼又有十多年了。」
  他說得口味橫飛,舉起衣袖,抹了一把,好像十分得意似的。
  方振玉聽得不覺心中一動!爹小的時候,他叫爹小尤,這不是說,他和爺爺是朋友麼?
  對了!爺爺的外號叫做「陸地神龍」,那麼爹小時候,他叫爹小龍,就沒有錯。
  爹生了自己,他叫爹大龍,就叫自己小龍,他雖沒說爺爺是老龍,但已很明顯的說爺爺是老龍了。
  這人會是誰呢?看他一付猥瑣、滑稽的模樣,也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想到這裡,忍不住問道:「這麼說,老丈是家祖的朋友了?」
  「嘻嘻!」矮老頭縮縮頭,聳聳肩,笑道:「認識,認識,咱們是老鄉嘛!」
  他正好說到這裡,夥計已經端著一大壺酒,放到桌上,另外兩個盤子,一盤鹹水花生,一盤切開的鹵豆乾,一面陪笑道:「老客官,實在抱歉得很,下酒菜只有這兩盤是現成的,二位客官將就用吧!」
  矮老頭一把接過酒壺,說道:「有酒就好。」他在自己面前,先斟滿了一杯,舉起酒杯,咕的一聲,就喝了一杯,點點頭道:「酒還不錯。」然後替方振玉面前斟了一杯,說道:「小哥,你也來一杯。」
  不待方振玉開口,又在自己杯中斟滿了酒,又是「咕」的一口,一飲而乾,再斟滿一杯,又一口喝乾。
  方振玉看他連斟連飲,連下酒菜都沒吃,就一連乾了三杯,好像從沒喝過酒似的,心中暗暗覺得好笑。
  矮老頭回過頭去,看方振玉坐著沒有喝酒,不覺奇道:「小哥,這酒不錯,你怎麼不喝?」
  方振玉道:「小可不會喝酒,喝了就會醉。」
  矮老頭大笑道:「醉才好呢,人生能得幾回醉,事大如天醉亦休,年輕人總得學一學,一點也不喝,那還能在外面跑,少喝一些,先把這杯乾了。邊說邊挾起一鹵豆乾,往口中送去,又道:「不喝酒,那就吃些菜。」
  方振玉也不好意思獨自坐著,只得舉杯乾了一杯。『矮老頭嘻嘻笑道:「這還差不多。」
  又替他在杯中斟滿了酒,就自顧自的吃喝起來。
  方振玉幾次要想和他說話,看他杯到酒干,不住的灌酒,幾乎沒有說話的機會,只好坐在一旁,自顧自的剝著花生。
  一會工夫,一大壺酒已被矮老頭一個人喝完,他大著嗓門,高叫:「喂,夥計,添酒,再來三斤。」
  夥計在裡面應了一聲,果然又送來了一大壺。
  矮老頭回頭看看方振玉,說道:「小龍哥,你不喝了吧?那小老兒就不客氣了。」
  這回他不再往杯中斟酒,取過酒壺,對著嘴,咕嚕咕嚕的一陣猛喝,放下酒壺,朝方振玉笑了笑道:「這才過癮。」
  方振玉道:「老丈好酒量。」
  矮老頭嘻笑的道:「小老兒只是喜歡喝而已,說起酒量來,我朋友就比我好得多,有一次,咱們兩個賭酒,喝了整整一天。」口氣一頓,轉臉問道:「你道咱們一共喝了幾壇?」
  方振玉道:「小可猜不出來。」
  矮老頭伸出五個指頭,瞇著眼睛道:「五壇,二十斤一壇的。」
  方振玉吃驚道:「二位足足喝了一百斤?」
  矮老頭舉起酒壺,一口氣喝了下去,用手抹了抹嘴角,笑道:「小老兒大概喝了四十多斤,後來的幾斤,實在喝不下了,小老兒那朋友,卻把他份內的五十斤一起喝光,連小老兒喝不下的幾斤,也全喝了。」
  方振玉道:「老丈這位朋友,真是個酒仙……」
  「小哥只說對了一半。」
  矮老頭說著話,聳聳肩,笑道:「他那是酒仙,只是醉鬼罷了,他當面還充沒醉,轉過身,卻偷偷的溜了,你當他去做什麼?跑到山上一所破廟裡,足足睡了三天。」
  他說到睡,忽然打了個呵欠,說道:「小老兒和他脾氣差不多,喝了酒,就想睡,小哥,我也想找個地方去打個噸,咱們再見了。」
  方振玉覺得這位矮老頭很有意思,隨即叫道:「夥計,算帳。」
  那夥計從後面走出,含笑道:「公子爺,一共五錢銀子。」
  方振玉摸出一錠碎銀,約有五六錢重,往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
  夥計連聲道謝,一面陪笑問道:「公子爺和那位老客官是素識麼?」
  方振玉微微搖了搖頭道:「我們是在街上碰到的。」
  夥計道:「公子爺真是一位好人,不認識他也請他喝酒,依小的看,那位老客宮,準是訛吃的。」
  方振玉含笑道:「何以見得?」
  夥計道:「昨天早晨,也有一位穿青衫的少年公子,和老客官一同到小店來喝酒,就和今天一樣,老客官喝了兩壺酒,就先走了,他們好像也是在街頭碰上的,過去並不認識。」
  方振玉心頭一動,問道:「青衫公子,長相如何?」
  夥計笑道:「那青衫公子也和公子你差不多,是個讀書相公,白面朱唇,生得甚是俊俏,只是比公子略為瘦小了一些……」
  方振玉暗道:「莫非會是成賢弟?」
  夥計看他沒有作聲,巴結的道:「公子爺可要再坐一會,小的給你沏茶去。」
  方振玉道:「不用了,街上可有馬車,你給我雇輛車子,我要到金陵去。」
  夥計連聲道:「有、有,公子爺請稍候,小的這就給你老去叫。」說完,急匆匆往外奔去。
  方振玉坐在板凳上,暗自忖道:「看這位老人家,不像是個訛吃的人,他一再的說和自己是老鄉,自然也是中原人氏……哦,他說他那朋友是個醉鬼,他又生得這麼又老又矮,莫非是嵩黃雙奇中的嵩山矮叟不成?自己聽爺爺說過,嵩山矮叟和黃山醉叟,乃是武林中一雙怪傑,兩人不但友誼極深,也同樣嗜酒如命,喜歡遊戲風塵,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來歷,當年和爺爺有過幾面之緣……對!一定是他,唉,自己方才怎麼想不起來,這麼一位前輩異人,可惜竟當面錯過,失之交臂!」
  正想之間,只見夥計匆匆趕了回來,說道:「公子爺,車子來了。」
  方振玉抬頭一看,果見一輛馬車,已經馳到店門口。這就站起身,說了聲「多謝。」正待跨出門外。
  夥計陪笑道:「公子爺不用謝,這輛馬車,是那位老客官給你雇來的,小的去叫車的時候,何老實已經駕著車來了,說是一位老客官叫他趕來的,有一位公子爺要到金陵去。」
  方振玉走出酒館,只見車把式是個五十六七的老頭,朝方振玉招呼道:「公子爺請上車了。」
  方振玉問道:「你就是何老實了。」
  夥計搶著道:「公子爺,不會錯的,何老實不跑長途,在咱們鎮上,專門接送到金陵去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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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32:46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龍潭嘉賓

  方振玉點點頭,問道:「何老丈認識那位老人家嗎?」
  何老實道:「老漢不認識他,那位老客官不是咱們鎮上的人,哦,老漢想起來了,那位老客官要老漢轉告公子爺一句話。」
  方振玉問道:「那位老人家說了什麼?」
  何老實道:「那老客官說:公子爺的一位朋友,今天下午會在雞鳴寺豁蒙樓上等你,不見不散。」
  方振玉心中覺得奇怪,自己的朋友,會在雞鳴寺豁蒙樓等著自己,莫非會是成賢弟?」
  想起成玉麟,不知怎的,心中不期而然確實有些惦念著他。
  但奇怪的矮老頭怎麼知道自己今天會離開棲霞寺?怎麼會事先和成賢弟約好的呢?心中想著,一面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何老實道:「那老客官只說了這句話。」
  方振玉道:「那就快些走吧。」說著,舉步跨上車廂。
  玄武湖是金陵的一大名勝,一名後湖。看玄武湖最好的地方,莫過於雞鳴寺的豁蒙樓了!
  豁蒙樓面臨玄武湖,敞軒當風,雕窗待月,是文人雅士的好去處,樓中放上幾張八仙桌,幾把雕花椅,疏而不密,不顯得擁擠,雅而不俗,悠閒寧靜而不嘈雜。
  你如果沏上一杯清茶,靜靜地領略湖光山色,就會心情恬淡,悠然忘優!
  看樓上臨湖那一面,倚窗而坐的一位讀書相公,不是手托細瓷茶盞,望著湖面,悠然神往麼?
  這位讀書相公,身穿一襲青衫,生得玉面朱唇,黑髮如油,雖然身材略嫌瘦小,卻俊俏飄逸,舉止溫文,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雖然面對玄武湖,靜靜地看著湖光山色,和在湖面上輕漾的遊艇,船上紅袖掩映的仕女,微微出神,但也不時的回過頭來,用明亮的眼光掃視著樓上的茶客,也經常注意有人上下的樓梯口。
  他目光投向湖上,只是為了排遣孤寂罷了,他到豁蒙樓來,敢情是等人來的。
  只有等人的人,眼光才會不時的投向樓梯,投向每一個上樓來的人!
  這時樓梯又響了,上來的是個藍衫少年!這藍衫少年不過弱冠年紀,生得劍眉星目,臉如冠玉,個子頎長,模樣好不瀟灑!
  他上得樓來腳下一停,目光應向四周掃視,他敢情是尋人來的。
  倚窗而坐的青衫相公一眼瞧到樓梯口上來的藍衫少年,不覺喜極,一下站起身來,叫道:「方大哥,小弟在這裡。」
  揮著手,朝藍衫少年直招,原來他等的就是藍衫少年!
  藍衫少年急忙走了過去,喜形於色的道:「成賢弟果然在這裡,你一定久等了?」
  這兩人真是珠樹成雙,樓上茶客都不禁朝他們投來羨慕的眼光!
  讀者們大概不用作者交代,也可以猜得到他們是方振玉和成玉麟了。
  「沒有,我也來了不久。」
  成玉麟一臉喜孜孜的迎著方振玉,忍不住伸手過去,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一雙清澈而閃著亮光的眼睛,也只是緊緊的望著他臉上,才道:「你……真的會來,想煞小弟了!」
  他嘴角間還掛著甜甜的笑容,但明亮的眼中卻起了薄薄一層霧水、
  這是很感人的場面!
  方振玉感動的搖著他的手,一面含笑道:「成賢弟,愚兄也很想念你,所以聽了何老實的話,就一腳從城外趕到豁蒙樓來。」
  成玉麟奇道:「何老實是什麼人?」
  話聲出口,忽然輕「哦」了一聲,失笑道:「你瞧,我們只顧說話,忘了坐了,大哥,你請坐呀!」
  輕輕放開了互握著的手。
  方振玉幾天沒和成玉麟見面了,看到他展齒一笑,笑得很天真,有著異樣親切之感,也跟著一笑道:「賢弟不說,愚兄也忘了我們是站著說話呢!」
  說著,就在成玉麟對面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茶博士過來,問方振玉要喝什麼茶?方振玉隨口說了聲:「清茶。」
  成玉麟急著問道:「方大哥,你說的何老實,是不是那個老酒鬼?這人倒是不錯。」
  他把方振玉約來了,自然不錯了。
  「不!」方振玉笑著說了個「不」字,接著道:「何老實是趕車的,約我到這裡來的,卻是個風塵奇人!」
  他把今天一早遇上矮老頭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茶博士沏了一盞香茗送上,便自退去。
  成玉麟興奮的道:「就是他,昨天小弟也在棲霞鎮遇上他的,情形和大哥差不多,只是他臨走的時候,還訛了我五十兩銀子。」
  方振玉聽得好笑,問道:「他如何訛你的呢?」
  成玉麟道:「他自稱會先天易數,能知過去未來,有一個好消息要賣給我,因為我請他喝了酒,就算便宜些,十兩銀子吧!我問他是什麼好消息?他說他已經寫在信封裡,密封好了,可以先看信封上兩個字,認為對的,就一手交錢,把信封買過來。」
  方振玉道:「那怎麼會訛去了五十兩的呢?」
  「你聽我說呢!」
  成玉麟道:「他那信封上寫著『訪友』二字,我就問他:「這兩個字太含糊了,你裡面寫的消息,萬一不准呢?我不是白白損失十兩銀子麼?」
  他笑了笑道:「公子爺如果不相信,可以拆開來看了再付錢,但這可要加一倍,二十兩銀子,不准不要錢。」
  小弟被他說得動了,起了好奇之心,就說:「二十兩就二十兩,你把信封交給我來拆。」
  他笑著道:「公子爺口說無憑,先把銀子交給我,你看不準,小老兒保證退還銀子。」
  小弟就給了他二十兩銀子,把那個信封買了過來,打開一瞧,上面只寫了:「雞鳴寺豁蒙樓』六個字,小弟說他寫得大含糊,這算什麼消息?
  他堆著笑道:「公子爺是要小老兒說得詳細一點,當然可以,再加十兩銀子,小老兒保人滿意。」
  小弟看他說得神秘,就又給了他十兩銀子。他聳聳肩對小弟輕聲道:「天機不可洩露,小老兒只能說公子爺心裡念念不忘的人,會到雞嗚寺豁蒙樓去,至於公子爺要想知道如何才能遇上他?那就……」
  他說到這裡,朝小弟嘻嘻直笑。
  小弟沒待他開口,說道:「可是要再加十兩銀子麼?」
  他連連點頭,陪著笑道:「公子爺見諒,為了替公子爺算準和令友見面的日期,小老兒還得元神出竅,去找當方土地,土地爺如果不知道,還得去找城隍老爺……」
  小弟看他胡謅,不耐的道:「我再給你二十兩也沒關係,但人要說得準。」
  他聽我說出再給他二十兩,不覺眼睛發亮,湊過頭來,低低的道:「小老兒為了多嫌十兩銀子,就冒了天打雷劈的險,洩露一點天機給公子聽聽,你就知道小老兒不是胡吹的了,公子爺的令友,有個乳名叫小龍,對不對?」
  小弟一想,大哥告訴過小弟,令祖人稱陸地神龍,大哥乳名很可能就是小龍了,這樣就又給了他二十兩。
  他才笑嘻嘻的道:「明天午後,公子爺到豁蒙樓去,一定可以遇上令友,如果不准,公子爺只管找上嵩山去,砸了小老兒嵩山神算的招牌,小老兒還可百倍奉還。』大哥算算看,這不是給他訛去了五十兩麼?但算的還算準。」
  他果然在豁蒙樓遇上了方振玉,算得自然准了。
  方振玉笑著點點頭道:「這就對了,果然是他。」
  成玉麟眨眨眼睛,問道:「你說他是誰呢?」
  方振玉道:「他不是自稱嵩山神算麼?這位老人家就是人稱雙奇的嵩山矮叟。」
  「會是嵩山矮叟?」
  成玉麟驚異的道:「方大哥怎麼知道的呢?」
  方振玉道:「愚兄也只是猜想罷了!」
  成玉麟搖搖頭道:「那就不對了,小弟聽人說嵩黃雙奇,三四十年前,就已經六七十歲了,如今算來,該一百出頭的人了,但這矮老頭,據小弟看,最多也不過六十來歲,怎麼會是嵩山矮叟呢?」
  兩人一日不見,真有如隔三秋之感,一邊品茗,一邊各自述說經過,話好像多得說不完一般!
  這時樓梯口又上來一個人,這人一身青衣,看上去像個管家,但他走上樓來,卻大模大樣的,端著一副目無餘子的架勢,一望而知,這位管家準是豪門顯宦府第中出來的二爺。
  但這位二爺目光一轉,看到臨窗而坐的兩人,他不可一世的氣勢,登時收斂起來,繼之而起的卻是一臉諛笑,倭著上身,急步朝兩人座位趨了過去,垂下雙手,恭聲道:「小的見過公子。」
  成玉麟看也沒看他一眼,冷聲道:「你來作甚?」
  青衣管家答道:「回公子,是莊主打發小的來找公子的。」
  成玉麟道:「你沒看到我有朋友在這裡?」
  「小的看到了。」
  青衣管家陪著笑道:「莊主請公子回去,只是不放心公子一個人在外面,公子也不妨請這位公子到莊上盤桓幾日!」
  「嗯,我本來就有這個意思!」
  成玉麟臉上忽然綻出了笑容,回頭道:「你這主意不錯!」
  他這句話是深表嘉許之意。
  青衣管家餡笑道:「小的怎敢亂出主意?這是莊主臨時吩咐的,公子若是有朋友在一起,就把公子的朋友一起邀到莊上去好了。」
  成玉麟喜不自勝,招招手,示意青衣管家附耳過來。青衣管家立刻趨前一步,一臉俱是敬肅之色,低垂雙手,鞠躬如也的湊過頭去。
  成玉麟附著他的耳朵,低低的說了兩句。
  青衣管家一連躬著身,唯唯應是。
  成玉麟一揮手道:「好,你先回去好了。」
  青衣管家又應了聲「是」,才鞠躬而退。
  成玉麟等他走後,才抬臉朝方振玉笑了笑道:「方大哥,我舅舅要你一起到莊上去盤桓幾日,咱們走吧!」
  方振玉道:「令舅莊上,愚兄如何好去打擾?」
  成王麟笑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你是我大哥,對不?我的舅舅家裡,也就是你的舅舅家裡了,有什麼打擾不打擾?來、來,我們這就去。」
  他掏出一錠碎銀,放到桌上,站起身就要走。
  方振玉遲疑的搖了搖頭道:「賢弟,話不是這麼說,愚兄和你情同骨肉,但到今舅府上去,實有未便……」
  成玉麟不依道:「大哥,你又婆婆媽媽了,方才舅舅派人來找我,不說是:如果我和朋友在一起,就叫我和朋友一起去麼?我已經要他回去告訴舅舅了,我和方大哥一同回去,你不去,教我如何跟舅舅說呢?我不管,你非去不可。」
  說著,伸手拉著方振玉的手,非拉他一起去不可。
  方振玉拗不過他,忙道:「賢弟,快放手,愚兄去就是了。」
  成玉麟不肯放手,卻喜形於色的道:「那就走啊!」
  他依然拉著他的手,兩人離座下樓,出了雞鳴寺,台階下停著一輛華麗的雙轡馬車,車前伺立著一個趕車的,瞧見成玉麟和方振玉一同出來,立即垂手道:「公子請上車。」
  成玉麟抬抬手道:「方大哥請。」
  方振玉只得跨上車廂,成玉麟跟著上車,方振玉問道:「成賢弟,令舅府上,離這裡很遠麼?」
  成玉麟舉手輕輕掀起紗簾,望著車外,說道:「不遠,就在漢西門內。」
  車子馳得很快,不過一刻工夫,就漸漸緩了下來,不久就停住了。
  趕車的迅速跳下車來,打起了車簾。
  成玉麟含笑道:「到啦!」
  首先一躍而下,等候著方振玉。
  方振玉跟著跨下車廂,舉目看去,只見車子停在一座高大的門樓前面,寬闊的石階上,兩扇朱紅嵌著銅釘的大門,顯得十分氣派。從大門望進去,可以看到屋宇重重,覆蓋甚廣,儼然是豪門世家!
  成玉麟一臉笑容,抬手道:「方大哥請呀!」
  方振玉回頭道:「成賢弟,令舅尊府,有這麼大的一座宅院,你幹麼還要住到棲霞寺去?」
  成玉麟哈的一聲輕笑,回頭說道:「人家是存心結交大哥嘛!」
  伸手挽著方振玉手臂,輕快的跨上石階,跨進大門。
  只見一名身穿青布長衫的漢子站在門內,躬著身說道:「莊主聽說公子邀請了方公子惠臨本莊,正在書房等候,公子請方公子書房奉茶。」
  成玉麟略為點了點頭,就領著方振玉一路往裡行去。方振玉但覺所經長廊、曲院,每經一處,都有身穿青布長衫的漢子伺立一隅,見到成玉麟和自己二人經過,都執禮甚恭,心中暗道:「成賢弟的舅舅家裡,這份氣勢,當真不輸公侯府第,難怪成賢弟處處露出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的習氣了。」
  他由成玉麟陪同,折入東首一座院落,跨出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座相當精緻的小型花園,疊石為山,引水為池,一條長廊,曲徑循著小池而行。
  長廊盡頭,是一座小院落木架上放滿了數十盆春蘭,花蕊臨風,令人如入芝蘭之室。
  迎面是一排三檻雅捨,門前懸掛著一道紫紅的棉簾。一名青衣女子伺立門口,看到兩人,不待吩咐,立即素手輕抬,掀起了簾子。
  成玉麟腳下一停,含笑道:「方大哥請進。」
  方振玉道:「還是成賢弟先請。」
  成玉麟一把拉了方振玉的手,說道:「大哥,你還和小弟客氣什麼?我們一起進去。」說著舉步跨進去,口中叫道:「舅舅,我回來啦!我也請來了一位客人。」
  這是三間書房中外面的一問,也是主人延見好友的起居室,因此陳設和客室相似,寬敞寧靜,雅而不俗,四壁掛著不少名人書畫,件件俱是精品。
  這時候東壁窗下的一張紫檀雕花太師椅上,緩緩站起一個身穿暗紫團花緞面玄狐皮袍的老人,口中呵呵笑道:「你真會胡鬧,年紀也不小了,卻像個小孩一般,一點禮數也不懂,嘉賓蒞止,不先給老夫介紹,就大聲的嚷著。」
  成玉麟不依道:「舅舅,你看,人家方大哥還是第一次來,一進門,就聽你編排起我來了。他口中說著,早已一手拉著方振玉走到紫裘老者面前,一面回身道:「方大哥,這就是我舅舅。」
  方振玉趕忙作了個長揖,口稱:「老伯。」
  成玉麟得意的向紫裘老者引介道:「他是我結義大哥方振玉。」
  「歡迎!歡迎!」
  紫裘老者口中說著,目光朝方振玉打量了一眼,呵呵笑道:「方少兄是難得的嘉賓,快快請坐。」
  成玉麟親切的道:「方大哥,舅舅家裡,和小弟家裡一樣,你請坐呀!」
  方振玉告了座,和成玉麟一起在對面兩張錦披椅子上坐下。
  面對著成玉麟的舅舅,只覺得這位老人生得身材高大,方面大耳,濃眉鷂目,頰下一部拂胸蒼須,臉色黑中透紅,神采奕奕,笑的時候,雖然和藹可親,但有著一股懾人的威嚴,心中暗道:「看來成賢弟的舅舅,敢情是做過幾任武官的人,不然,不會有這麼威重了。」
  這時一名青衣使女手托銀盤,從屏後走出,給兩人送上兩盞香茗,放到几上,輕啟櫻唇,說了句:「公子請用茶。」悄然退了下去。
  紫裘者者目光一抬,含笑道:「方少兄請用茶,老夫這茶是專人從杭州採購來的雨前龍井,用本城永寧泉水沏的,氣味清芬甘芳,你品品看!」
  方振玉道:「老伯精於飲茶一道,這茶一定很好了。」
  說罷,雙手端起茗碗,輕輕掀了一下碗蓋,就唇喝了一口,只覺滿口清香,沁人心脾,不由得讚道:「果然好茶。」
  話剛出口,突覺一陣天旋地轉,兩眼一黑,砰然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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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地室幽囚

  方振玉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了,只覺眼皮沉重,頭腦又昏又脹,一時想不起自己睡在什麼地方?但他可以確定,自己並不是睡在床上,身上也沒有被褥,又冷又硬,好像躺在地上一般!
  自己怎麼會躺在地上的呢?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心中覺得好生奇怪,用手揉揉眼睛,努力睜了開來,只覺四週一片黝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這會是什麼地方?
  他慢慢的翻身坐起,發覺自己身子倦怠乏力,好像生過一場大病似的,心下越發感到驚異不已,當下盤好雙腳,緩緩納息,這才發現自己被人用特殊手法,閉住了幾處經絡,真氣無法運行。這麼看來,自己被人擒來,幽囚於此的了,自己和人無怨無仇,這人又會是誰呢?
  他漸漸想起自己離開棲霞寺,趕去金陵,在豁蒙樓遇到成玉麟,他堅邀自己到他舅舅的莊上去盤桓幾日。
  成玉麟的舅舅是個貌相威重的老人,自己喝了他們的一盞雨前龍井茶,就感覺到頭腦一陣昏眩,後來……
  自己曾聽爺爺說過,江湖上有些不肖之徒,慣在茶水中暗下蒙汗藥,難道自己喝的那盞茶水裡,他們下了蒙汗藥?
  江湖上對行旅下蒙汗藥,不外謀財,他們在自己茶中暗下蒙汗藥,目的又何在呢?
  這件事,難道會是成玉麟和他舅父串通好的?
  不!成賢弟對自己雖是初交,但一片誠摯,似乎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啊,爺爺常說,江湖上人心險惡,知人知面不知心,再三叮囑自己不可濫交匪人。
  尤其那天慈雲禪師也說自己涉世未深,交友宜慎。
  爺爺說的,只不過泛指和江湖上人交往,須得小心,但老師傅那天說的,卻明明是指成賢弟而言,難道成賢弟會真是匪人嗎?
  不!他文質彬彬,詢詢儒雅,應該不會是匪人一黨……
  正在思潮起伏之際,突聽門外似有人開啟鐵鎖的聲音,接著門聲呀然,一道燈光照了進來,但見一個青衣女子手提燈籠緩步走入。
  方振玉舉目看去,這青衣女子正是在紫裘老者書房中給自己送茶的那名使女,心頭不覺火起,倏地站起身子,冷然道:「你來作甚?」
  青衣女子兩道秋波望著方振玉臉上,緩緩說道:「方公子醒來一會了?」
  「不錯。」方振玉沉聲道:「你們把在下囚禁於此,究竟為了什麼?」
  青衣女子淡淡一笑:「方公子醒來就好,莊主特命小婢前來探看的,方公子既然醒來了,小婢就得立時前去回報。」
  說完,轉身欲走。
  方振玉忍不住喝道:「你給我站住。」
  青衣女子腳下一停道:「方公子有什麼事?」
  方振玉道:「你門莊主現在那裡,快帶我去,我要問問他暗施詭計,在茶中下了迷藥,究竟要怎麼樣?」
  青衣女子道:「莊主只是要小婢進來看看方公子醒了沒有?旁的小婢一概不知。」
  方振玉逼上一步,說道:「那你帶我去看看他。」
  青衣女子道:「方公子最好稍安毋躁,莊主如要見你,自會著人來請,小婢可不敢作主。」
  說完,正待轉身走去。
  方振玉怒聲道:「我非見他不可。」
  他忘了自己穴道受制眼看青衣女子要走,這機會豈肯錯過,猛然跨上一步,伸手朝她肩頭握去。
  青衣女子早料到他有此一著,忽然回過身來,右手斜拂,一下反擊方振玉手腕之上。
  方振玉但覺右腕一陣劇痛,腳下隨著對方一拂之勢,被震得斜退了兩步。
  青衣女子冷冷說道:「方公子最好忍耐些,如果再要這般倔強,那是自討苦頭吃了。」
  說完,迅快舉步,往外行去,接著但聽「砰」然一聲,關上了門,而且又上了鎖。
  只聽關門的聲音,顯然這是一道厚重的鐵門了!
  失去了燈光,室內重歸一片黝黑!
  方振玉沒想到他們莊上一名年輕的使女,都會使「蘭花拂穴手法」,如今自己穴道受制,半點使不出力道,就算功夫未失,像這樣厚重的鐵門,也無法破門而出。
  青衣使女可以進來,成玉麟自然也可以進來了,他一直不來看自己,明明是不敢來見我了!
  唉!成玉麟是自己第一個結交的朋友,想不到自己初出江湖,就結交了匪人!
  就在此時只聽鐵門又響起一陣開啟的聲音!
  鐵門開了,燈光再度亮起,那青衣女子一手提燈,又款步走了進來,脆聲道:「方公子,杜總管看你來了」
  「杜總管」這三個字,聽到方振玉耳中,心頭不覺一怔,暗道:「她說的杜總管,莫非就是杜飛雲,這麼說難道這裡會是七星堡不成?」
  那青衣女子只走了三步,便自停住,側身道:「杜總管請。」
  她舉起手,提高了燈籠。
  這下,方振玉看清楚了,走進來的,不是七星堡總管杜飛雲,還有誰來?
  杜飛雲身上依然穿著那件古銅色綢袍,頭上也依然戴著瓜皮帽,一臉堆笑,從青衣女子身後現身,他三腳兩步,趨到方振玉身前,連連拱手道:「方公子請了,在下聽說公子醒了,就立刻趕來……」
  他目光一轉,抬著手,陪笑道:「方公子,坐,坐,咱們坐下來再談。」一面回頭朝青衣女子道:「我和公子談話,你且出去。」
  青衣女子應了聲「是」,把手中燈籠,掛到壁上,轉身退出,順手帶上了鐵門。
  這裡像是一間地窖,室中果然有一張板桌,兩張木椅,桌上還有一把藍花茶壺,和兩個瓷杯。
  杜飛雲拉開椅子,把方振玉讓到桌旁,方振玉也不客氣,坐下後抬目道:「杜總管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杜飛雲並未坐下,先伸手取過茶壺,替方振玉倒了一盅茶,才含笑落坐,說道:「方公子定感意外,這裡並非待客客廳,但這也是不得已之事,要請方公子多多原諒。」
  方振玉傲然一笑道:「杜總管不用說這些客套話了,你們在茶中暗下迷藥,把在下幽禁於此,必有緣故,你就爽快的說出來吧。」
  「哈哈!」杜飛雲打了個哈哈,堆著笑道:「方公子果然是快人快語,在下那就直說了。」他在自己面前倒了一盅茶,喝了一民才道:「敝堡主因這座地窖最為幽靜,堡中的人,不奉上命,也沒有人敢進來,不虞機密外洩,對方公子,其實並無惡意。」
  方振玉道:「在下想問杜總管一句話,這裡是七星堡?」
  「是,是!」杜總管陪笑道:「敝堡主對方公子實在仰慕得很!」
  方振玉道:「貴堡主是成玉麟的舅父?」
  「是,是!」杜飛雲又應了兩聲是,正待開口!
  方振玉道:「杜總管可否請成玉麟來見我?」
  「這個……」杜飛雲臉有難色,說道:「成公子就是怕方公子引起誤會,所以堡主要在下來向方公子說的。」
  方振玉憤然道:「他既然不敢來見我,好,杜總管就說說你們來意吧!」
  「是,是!」社飛雲堆著笑道:「敝堡主久仰令祖威名,貴門歷代相傳,只有一個傳人,方公子乃是無極門唯一的傳人了?」
  方振玉道:「杜總管不用轉彎抹角,有話但請直說。」
  杜飛雲臉上笑意更濃,說道:「敝堡主聽說貴門『無極玄功』,練成之後,水火不侵,劇毒無害,乃是天下第一神功,方公子既是貴門唯一傳人,自然也有幾分火候了?」
  方振玉道:「在下曾聽家祖說過,但在下並未練過。」
  「哈哈!」杜飛雲大笑一聲道:「方公子太謙虛了,無極門人沒有練成『無極玄功』,令祖怎會放心讓方公子一人到江湖上來?」
  方振玉道:「杜總管可是不信?」
  杜飛雲道:「敝堡主已知公子此次到棲霞寺是向慈雲老師傅叩請心法來的,方公子何用隱瞞?」
  方振玉輕哼一聲道:「貴堡主這是什麼意思?」
  杜飛雲道:「方公子應該知道你自身的安危吧?」
  方振玉忿怒的道:「你這是威脅我?」
  「這倒不是。」
  杜飛雲道:「方公子到了敝堡,目前只有兩條路可走。」
  方振玉道:「你倒說說看?」
  「一生、一死。」
  杜飛雲伸出兩個指頭,掄動了一下,詭笑道:「不過這生死之權,卻由你方公子自己所操。」
  方振玉道:「此話怎說?」
  杜飛雲微微一笑道:「方公子如肯投在堡主門下,把『無極玄功』心法,默寫出來,呈獻堡主,那就成為本堡的人,自可深得堡主寵信……」
  方振玉心中暗道:「聽他口氣,七星堡垂涎本門『無極玄功』,大有非到手不可之意,他這兩句話,自是以把『玄功心法,默寫出來,呈獻堡主為主,投在堡主門下為副,但也可以從他話中聽出,就是呈獻了『無極玄功』,也決不會讓自己離開七星堡的。」心念轉動,嘿然道:「可惜在下沒有練過,如何默寫得出來?」
  杜飛雲深沉一笑道:「方公子若是不肯默寫出來,只怕
  他故意拖長語氣,沒往下說。
  方振玉劍眉一剔,冷然道:「杜總管不用說了,別說方振玉不曾學過『無極玄功』,就是知道口訣心法,也不會獻給貴堡主的,你給我去轉告貴堡主,無極門人士可殺,志不可奪,要他早死了這覬覦之心吧!」
  杜飛雲臉色微沉,哼道:「方公子須知敝堡主脾氣不大好,你若是觸怒了他,只怕很難吃得消呢!」
  方振玉冷然道:「在下既被你們幽囚於此,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貴堡主要殺要剮,悉憑他尊便。」
  杜飛雲道:「一個人只能死一次,方公子還是考慮考慮,再作決定,在下明日一早,再來聽你回音。」
  方振玉大聲道:「你明天來,我還是這幾句話。」
  杜飛雲一手取下壁間掛著的燈籠,含笑道:「方公子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仔細想想,在下暫且告退。」
  說罷,舉手在鐵門上叩了兩下。鐵門開啟,杜飛雲大步走出,青衣女子又在門外上了鎖。
  方振玉現在明白了,成玉麟找上棲霞寺,和自己結為口盟弟兄,以及邀約自己到他舅父的莊上來,完全出於七星堡主的授意,目的是為了要騙取自己的「無極玄功」!
  無怪那天慈雲老師傅叮囑自己「交友宜慎」,暗示不宜與成玉麟結交,更無怪慈雲老師傅毅然決然的不惜把本門數百年遺留下來的十六尊佛像予以毀去。
  方振玉一念及此,不覺感到一陣愧作,也感到無比的痛心!
  愧作的是因誤交匪人,以致數百年相傳的佛像毀於一旦!
  痛心的是剛出道江湖,第一個結交的朋友,自己把人家引為知己,人家卻是處心積慮來計算自己。
  交友,你說可怕不可怕?
  方振玉獨自坐在木椅上,用心思索著如何應付眼下處境之策,但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一個辦法來,心中暗自忖道:「自已經絡受制,連一個七星堡的丫頭都不是對手,如何想逃得出去?可見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先解開受制經絡了。」
  但經絡受制,不比穴道,穴道受制,只是某處一個穴道,只要內功已有相當火候的人,都能運集本身真氣,把穴道衝開,謂之「運氣衝穴」。
  經絡受制可不同,人身一共只有十二經絡,一條經絡,往往有二三十個穴道,你功力再深,也無法沖得開。
  方振玉方才運氣試過,自己身上,至少有三條經絡遭特殊手法所閉,行動還能和常人一樣,但功力卻是一點也使不出來。
  突然他心中一動,暗想:師門「無極玄功」練成之後,刀劍不傷,水火不侵,自然也不怕人家用特殊手法禁閉經絡了,那麼自己如果依法練習,是不是也可以解開受制的經穴呢?
  心念一動,立即從椅上站起,就地盤膝坐下,緩緩納氣,靜心澄慮,依照牢記在心的十六個佛像坐姿,從第一排四個佛像做起。
  這前面四個佛像,他在棲霞寺禪房曾經練過,因此做來還並不覺得困難。不過頓飯工夫,已把四個坐像依樣做完,但覺真氣流注,伸手之際,發覺「手陽明經」被制經穴,已在不知不覺間豁然貫通。
  心頭不禁大喜,正待繼續往下做去,突聽鐵門開鎖之聲,似是又有人進來,急忙站了起來,舉目看去!鐵門開處,燈光當先照了進來,但見一個黑衣女子,款步走入。
  方振玉一眼就認出進來的是黑衣羅剎田七姑,這就冷冷的道:「是你。」
  田七姑笑盈盈的隨手掩上了門,轉身說道:「方兄弟,田姐姐聽說你被關在這裡,就趕來看你了。」
  方振玉冷笑一聲道:「謝謝你,田姑娘不是來給七星堡主做說客的吧?」
  田七姑把燈籠往桌上一放,格的笑道:「小兄弟,瞧你小心眼真多!」她輕移蓮步,款擺柳腰,走得極為風騷,一雙水汪汪的鳳眼,緊盯著方振玉臉上,悄聲問道:「堡主要你交出『無極玄功』,你打算怎麼辦?」
  這話問得口氣之間,甚是關切。
  方振玉暗暗冷笑,心想:「你還不是作說客來的?」一面冷然道:「在下已經告訴過杜總管了,在下沒練過『無極玄功』,如何默寫得出來?」
  田七姑道:「無極門人出道江湖,會沒練成『無極玄功』,小兄弟,你這話說出來只怕沒人會相信的。」
  方振玉道:「事實如此,信不信在下也不在乎。」
  「唉!」田七姑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小兄弟,你不交出『無極玄功』來,堡主是不會放過你的。」
  方振玉冷哼道:「在下就是學過,也不會雙手獻給他的,他要殺要剮,方某都不在乎。」
  田七姑一雙俏眼只是盯著他,蜂首微搖,說道:「看來你真是個倔強的大孩子,唉,像你這樣年紀,剛剛出道江湖,就像旭日初升,豈可輕易言死?你也不想想,你大概還沒成親吧?真要死了,豈不連兒子也沒有了。」
  方振玉怒聲道:「田七姑,你不用多說,請吧!」
  田七姑並沒生氣,依然柔聲道:「小兄弟,你別想得太偏激了,大姐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方振玉道:「好了,你不用說了,我不要聽。」
  田七姑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你是無極門的傳人,姐姐我聽人說過,令祖陸地神龍方老前輩,只有你一個孫子,你若是這般任性,萬一真要觸怒了堡主,他會施盡酷刑,讓你遍歷人間慘痛,非逼你默寫出來不可,到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受得了麼?你真要一死,令祖白髮蒼蒼,豈不要痛斷肝腸……」
  方振玉聽得心頭一凜,哼道:「你這是威脅我麼?」
  田七姑低低的道:「姐姐我可不是威脅你,我說的是實話,做人要隨機應變,尤其是行走江湖,切忌寧折不彎……」
  她不待他開口,接下去道:「不錯,姐姐是奉了盛堡主之命,來勸說你的,不過姐姐可以告訴你,並不是盛堡主派我來的,乃是姐姐我聽說你被堡主囚禁起來了,自告奮勇向盛堡主討的差使,這話你懂麼?」
  方振玉道:「在下聽不懂。」
  田七姑格格的笑道:「憑姐姐的面子,你總該答應才是!」
  說到這裡,朝方振玉連使眼色,一面在方振玉的倚子上坐了下來,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道:「以你目前處境,應該懂得虛與委蛇,不妨先答應下來再說。」
  她坐在方振玉右首,正好背向鐵門,就算門外有人偷覷,也看不到她蘸著茶水寫字。
  方振玉看得暗暗一怔,心想:「她這是什麼意思?」抬眼望著她,口中沉吟道:「這個……」
  田七姑嬌笑道:「你總該想念你義弟成玉麟吧,他為你吃了不少苦頭!」一面又蘸著茶水寫:「你且答應以三天為期,交出『無極玄功』,有三天時間,姐姐就可以設法了。」
  一面朝他暗暗點頭。
  方振玉沒想到她會來救自己,只得依著她點頭道:「好吧,在下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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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脫出樊籠

  田七姑佯作歡欣,嫣然笑道:「你這話是真的?」
  方振玉道:「不過在下有一個要求。」
  田七姑道:「你說!」
  方振玉道:「在下真的沒有練過『無極玄功』,要慢慢默寫,田姑娘給我轉告貴堡主,可否給我三天期限,三天之後,定可默完。」
  田七姑道:「這點,我做姐姐的倒可作得了主,三天就三天吧!」
  「不成啊,田姑娘。」
  鐵門外響起了杜飛雲的聲音,接著鐵門開處,杜飛雲大步走了進來。
  田七姑急忙用衣袖在桌面上輕輕一抹,揩去了茶水,倏地站起,轉身過去,粉臉隨著一沉,說道:「杜總管,你來做什麼?」
  杜飛雲陪笑道:「田姑娘,你別誤會,兄弟是奉堡主之命……」
  田七姑沒待他說完,粉臉倏地一沉,哼道:「小妹可是奉堡主之命,來勸說方小兄弟的,並不是和方小兄弟私下相會,杜總管連小妹都不放心,還要跟著來攪和,那好,方小兄弟,咱們方才說定的,就算沒說,這件事田七姑不管啦,杜總管,你自己跟方小兄弟說吧!」
  說完扭動腰肢,作出要走的模樣。
  「啊!不、不,田姑娘,你留步。」
  杜飛雲慌忙陪著笑道:「兄弟不是這個意思,咳、咳、兄弟只是……」
  田七姑作了一個很動人的輕旋,緩慢回過身來,眼波一溜社飛雲,漫聲問道:「只是什麼」?
  杜飛雲嚥了口口水,陪笑道:「兄弟是因堡主交辦的事,最好快些交差,方公子住在這裡,實在也太委屈了,三天時間,似乎大長了些。」
  田七姑嫣然一笑道:「那麼依社總管之見,最好幾時交卷呢?」
  杜飛雲道:「今天已經過去大半天,且不去說他,依兄弟之見,方公子最好明兒個中午以前,就默寫出來,不知方公子意下如何?」
  「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兒!」
  田七姑格格的笑道:「我說嘛,你杜總管辦事最能幹了,所以最得堡主寵信,倚為左右手,方小兄弟,你就和杜總管慢慢談吧,姐姐我這就告退啦!」她回身要走。
  杜飛雲餡笑道:「田姑娘,你何必急著要走,咱們和方公子談妥了,一起走不好麼?」
  「不用談了。」
  方振玉一揮手道:「無極門人不打謊活,在下不妨實言相告,無極門有條規定,無極傳人年滿二十,必須行走江湖,積修外功,以十年為期,屆滿三十,方得修煉本門玄功,在下年方二十,並未修過無極玄功」。
  杜飛雲道:「方公子既未修習過玄功,方纔如何答應田姑娘三天交卷呢?」
  方振玉微微一哂道:「杜總管小時候總念過三字經,千字文吧!那是孩童啟蒙必讀之書,無極門為了怕玄功失傳,別人念一字經、千字文時,我念的就是本門口訣……」
  田七姑微笑道:「杜總管,你聽到了?」
  方振玉沒理她,續道:「在下還不到修習玄功的年齡,自然不明瞭玄功口訣的精義,但口訣總還默寫得出來,因為口訣還是在下七歲那年念的,當時生吞活咽,只要把它念得琅琅上口就行了,不求字義解釋,如今事隔多年,必須慢慢記憶,才默寫得出來,大概需要三天時間,杜總管若是限令在下明天午刻交卷,在下恕難從容。」
  田七姑心中暗中覺得好笑,忖道:方小兄弟,我還當你是個老實人,原來你說謊不打草稿。一面輕「嗯」一聲,側著臉道:「杜總管,你現在明白了吧?你要方小弟明天交卷,我可不管了」。
  杜飛雲聽了方振玉一番話,想想覺得也有道理,於是點頭道:「方公子既認為默寫玄功口訣,非三天不可,那就只好三天了。」
  田七姑輕哼一聲道:「杜總管,這是你答應下來的,好罷,小妹就把這件功勞,送給你社大總管,堡主面前,就由你去報功吧!」
  說罷,秋波一轉,深深的看了方振玉一眼。
  杜飛雲連連諂笑道:「田姑娘這話就見外了,這件大功勞,自然是咱們兩人的了。」
  田七姑披披櫻唇,淡然道:「小妹可不敢搶你杜大總管的功。」
  杜飛雲抱抱拳道:「方公子,咱們就這樣說定了,方公子只好再委屈三天了,你幾時交卷,兄弟就幾時來恭迎俠駕,你還是七星堡的貴賓。」
  田七姑道:「杜總管,現在沒小妹的事了吧?」轉身往門外走去。
  「是、是。」杜飛雲連聲應是,陪著笑道:「兄弟和你一起走了。」急步跟了出去。
  鐵門依然關上,方振玉等二人走後,心中只是暗自琢磨著田七姑方纔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她要自己虛與委蛇,以三天為期,有三天時間,她就可以設法了。
  她是七星堡的人,真會幫自己的忙嗎?
  她還說義弟成玉麟為自己吃了不少苦頭,這麼說,難道在茶水中暗下蒙汗藥的事,成賢弟真的不知道嗎?
  他是七星堡主的外甥,七星堡主會對他怎麼樣呢?
  正在沉思之際,只聽鐵門開啟,那青衣使女又婀娜的走了進來,送上筆硯和一疊箋紙,放到桌上,含笑道:「這是杜總管要小婢送來的。」
  然後又端上一盞香茗,接著道:「方公子,這是上好的龍井茶,杜總管說,公子寫字的時候,要喝好茶,方可有助文思。」
  方振玉淡淡的道:「姑娘放著就好」。
  青衣使女嫣然一笑道:「小婢就叫春桃,是杜總管派來伺候方公子的,小婢就在外面,方公子需要什麼,只要隔著鐵門,輕輕叩上兩下,小婢就會進來,只管吩咐好了,委屈公子之處,還要公子多多擔待。」
  方振玉心中暗道:「這婢女能言善道,態度也前倨後恭,敢情是杜飛雲派來暗中監視自己的了,自己可得留神她些!」一面揮手道:「沒有事了,姑娘請吧!」
  青衣使女看了一眼,才躬躬身道:「小婢那就告退了。」
  轉身走出,依然關起鐵門,鎖上了鎖。
  方振玉也不加理會,反正一時無法離開這座地室,心頭十分平靜。
  他因方才做了四個佛像的坐功,己把「手陽明經」被制的經絡豁然貫通。青衣使女出去之後,那還怠慢,立即盤膝坐好,澄心靜慮,繼續按照玄功佛像,緩慢的做起功來。
  他先做完了前面四個佛像(是當日千佛巖第一排的四個佛像),再做第五個(即第三排四個佛像的第一個)佛像之時,但覺氣機流暢,全身十二經絡,無不流注,先前還被截閉的「手大陰經」、「足太陰經」,兩條經絡,已在不知不覺中自行化解。
  方振玉心中喜不自勝,急忙接著再做第六個佛像,那知任你如何運功,總是很難做好,先前還懷疑自己記憶錯誤,再做了一回,依然無法做好。
  突然想起爺爺說過:「修習內功,必須循序漸進,你內功基礎,有了多少火候,才能練到某一境界,絲毫勉強不得,否則氣饑一個控制不住,就會運氣入岔。」
  想到這裡,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暗道:「大概自己的內功火候,只能練到第五個佛像,必須把前面五個佛像修煉純熟,才能再練第六個佛像。」
  這就緩緩的散去運集的真氣,從地上站起,好在被制三處經穴,已悉數解開,武功一旦恢復,信心也增加了。
  他從桌上取過茶盞,輕輕喝了一民果然入口清芬,是上品的龍井茶,放下茶盞,目光看到桌上的筆、墨硯、紙心中暗道:「他們送來紙筆,自己如果不寫,春桃送飯進來,看到了,必然會去報告杜飛雲,這三日之中,至少要使他們相信自己,真的在默寫才行。」
  心念這一動,就拉開座椅,坐了下來,磨墨展箋,胡亂的寫了三四張,然後又塗塗抹抹,這裡加幾個字,那裡又添上一句,好像已經記不起來,慢慢默寫出來的一般,自己看了也覺暗暗好笑。
  就在此時,但聽鐵門之聲,春桃(青衣使女)一手提著食盒,悄悄走入,目光朝小桌上一溜,嬌聲道:「方公子,小婢送晚麟來了。」
  方振玉看她進來,故意用一疊白紙蓋上。
  其實春桃早就看到了,她放下食盒,取出碗筷和四碟精緻菜餚,替方振玉裝好飯,才退後一步,說道:「方公子請用飯了。」
  回身退出,接著又抱了一疊繡被、錦墊,和枕頭等物走入,自顧自在牆角一張木床上鋪好,一面說道:「委屈方公子,將就著在這裡住三天吧。」
  方振玉道:「多謝姑娘了。」
  「不用謝。」春桃欠欠身,退了出去。
  方振玉坐下來,吃了兩碗飯,菜餚雖然只有四式,但精緻而可口,現在他當然不怕他們再在飯菜中下毒。
  飯後,悠閒的坐在木椅上喝著茶,他知道此刻已是夜晚,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
  撇開今天不算,還有三天時間,自己被截閉的經脈,已經解開,武功詼復了,這是對方萬萬想不到的事。
  明天自己必須裝作全副精神都在默寫玄功訣,稗使對方疏於防範,那麼到明晚春桃送晚餐進來的時候,出其不意,把她制住,自己就可以脫離這座地室了。只要到了外面,就算有人攔襲,以自己所學,料想要逃出七星堡,也並非難事。
  想到這裡,覺得今晚應該好好調息,養好精神,木床上已經鋪好錦墊繡被,柔軟舒適,方振玉脫下長衫,就在中間盤膝坐好,運起功來。
  這一回他只是從第一式坐像,做到第五式為止,下午已經練過,自可運氣自如,週而復始,漸入忘我之境。
  此際靈台空明,雜念不生,正如心如明鏡,一塵不染,耳中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鐵鎖開啟之聲,立時驚醒過來,心中深感訝異,暗道:「這時大概已有二更光景,還有什麼人進來?」
  緩緩吁了一口氣,悄然跨下木床來,剛好披上長衫,鐵門乍啟,一條人影飛奔而入,急切的叫道:「方大哥……」
  聲音慌張而急促,正是成玉麟的聲音。
  方振玉驚喜的道:「是成賢弟麼?」
  「方大哥……」成玉麟聲音悲苦,飛奔而來,一下撲入方振玉的懷裡。
  直到他撲入懷裡,方振玉才發現自己擁在懷裡的不是義弟成玉麟,是一個秀髮披散的綠衣少女,但已經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心頭不覺驀地一驚,急忙把她身子推開,駭然道:「你……不是成賢弟?」
  綠衣少女淚流滿頰,舉手理了理秀髮,幽苦的道:「方大哥,我是成玉麟,我……對不起你……」
  方振玉這回看仔細了,她面貌果似成賢弟,聲音也有些像,只是臉頰似乎比成賢弟瘦了些,兩眼哭得又紅又腫,何況成賢弟是男的,她是一個姑娘家!
  他凝注著她,心中迅快的想道:「莫非又是七星堡主使的什麼詭計不成?」一念及此,神色一冷,說道:「姑娘來此作甚?」
  綠衣少女流淚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恨我,我不應該把你騙到七星堡來,但我事前實在一點也不知道,這都是杜總管出的壞主意,在你茶中下了迷藥,一直等到你被迷昏過去,爹把我也幽禁起來,還叫奶媽葉大娘看注我,不准我離開房門一步,方大哥,請你相信我,我不是有心害你的。」
  方振玉看她又哭又說,好像不似有假,這就問道:「那麼現在成賢弟在那裡呢?」
  綠衣少女道:「方大哥,你還不相信我是成玉麟麼?」
  方振玉道:「姑娘和成賢弟長得很像,但……」
  綠衣少女不待他說下去,拭著淚道:「方大哥,你應該相信我,是的,我和你見面的時候,我穿著男裝,我平日出門,部喜歡男裝打扮,那天原是我爹要我到棲霞寺去的,因為三師哥祝祥在龍王廟敗在你手下,說你是無極門的傳人,救了郝壽臣又和他一路往棲霞寺而去,要我前去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住在棲霞寺,那時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總不能告訴你我是女的,所以只好化名成玉麟,後來我們談得很投機,結為口盟兄弟,我更不好意思告訴你了。」
  方振玉漸漸有些相信,因為從她說話的神態上,他已可找到成玉麟的影子,問道:「七星堡主是令尊?」
  綠衣少女點點頭,靦腆的道:「是的,我叫盛明珠,我那天邀你到莊上來,原想請你多盤桓幾日,我又不好和你明說,所以……所以我只好說他是我舅舅了,方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只要說清楚了就好,我怎麼會怪你呢?」
  方振玉又低哦一聲,問道:「那麼你今晚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呢?」
  「今晚是有人幫助我逃出來的。」
  盛明珠忽然壓低聲音道:「方纔我已經睡了,有人潛入我的房裡,把我叫醒,要我趕快到地室裡來救你……」
  方振玉心中一動,問道:「這人是誰?」
  「不知道。」
  盛明珠道:「他只說了一句話,聲音很輕,我聽不清,但我發現奉命守著我的葉大娘,坐在梳妝台前被人點了睡穴,我悄悄的溜了出來,一路上有幾處轉彎處站崗的莊丁,也都被人點了穴道,還有掌管這鐵門的春桃,也被人所制,鐵門鑰匙,就放在她身邊,分明這人搶在我前面,把所有的人一齊制住,好讓我順利進來。」
  方振玉心中暗道:「莫非是黑衣羅剎田七姑?她要我虛與委蛇,故意說三天為期,三天期限,今晚還沒開始,我既已答應三天交卷,他們自然相信,不會懷疑我有詐,因此今晚正是他們疏於防範的一天,也是救人的好機會。」
  「她是七星堡的人,當然不好露面,所以要先救成賢弟,再由賢弟來救我,一旦事發,也是成賢弟把我救出去的,與她無關,只是田七姑既是七墾堡的人,為什麼要來救我呢……」
  盛明珠看他一語不發,好像在想什麼心事,低低的問道:「方大哥你在想什麼呢?」
  方振玉「哦」了一聲道:「沒什麼。」
  盛明珠道:「那就快些走吧,時機梢縱即逝,莊中每隔半個時辰,就有人查崗,如果發現崗上的莊丁被人點了穴道,傳出警哨,你就走不掉了。」
  方振玉點點頭道:「好,我們這就出去,但出了這裡,你就趕快回去,莫要給人家發現了。」
  「不!」盛明珠道:「我不要緊的,我要送你出去,大哥,你快些走吧!」
  她話聲出口,一手拉著方振玉的手,急步往外走去。
  方振玉到了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只好任由她拉著而行。跨出鐵門,是一間極為狹窄的石室,果見春桃倚著桌子打盹。
  方振玉暗暗拉了盛明珠一把,腳下一停,方振玉悄悄關上鐵門,然後鎖上,又悄悄的把鑰匙放到春桃身邊。
  盛明珠朝她嫣然一笑,自然是誇獎他這一著極為聰明,即使春桃醒來,鐵門關得好好的,當然不會懷疑裡面的人已經逃走;等她發覺,該是明天送早麟進去的時候了。
  盛明珠不敢耽擱時間,一手推開木門,拾級而上,走到石級盡頭,再伸手輕輕一推,露出一道矮小的門戶,低著頭當先從矮門竄出。
  方振玉跟在後面,相繼竄出,舉目一瞧,原來這是建在七星堡後園的一座財神堂,地道出口,是在神案之下。
  盛明珠悄聲道:「出了這裡,通向園外,還有幾處暗崗,那暗中幫助我們的人,不會再給我們開路了,我們只須避過這幾處暗崗,就可安全離開七星堡,但這一路上你切莫開口,而且至少和我要保持一段距離,這樣他們縱然發現了我,也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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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35:51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奇人奇事

  方振玉微微一笑道:「多謝成賢弟。」
  盛明珠眼圈一紅,幽幽的道:「只要你不怪我就好了。」
  方振玉道:「在下說過,決不會怪你的。」
  盛明珠低下頭,低低的道:「方大哥,我們在棲霞寺結為兄弟,還算不算數?」
  方振玉給她問得一呆,說道:「你如果是男的,自然是我成賢弟了。」
  盛明珠仰起臉道:「現在我是女的,那就不算了,是不是?」
  方振玉道:「這個……」
  盛明珠淒然道:「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你這一走,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不會怪你的,但……但我們總是兄弟一場,方大哥你就叫我一聲妹子,我死也甘心了……」
  她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撲在他肩頭,嗚咽不能成聲。
  方振玉心頭大是不忍,低聲的安慰道:「好,我叫你妹子,你不用傷心,我決不會怪令尊的,你好好保重,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會來看你的。」
  盛明珠仰起臉來,說道:「你說的是真心話?」
  方振玉道:「自然是真心話了,我怎會騙你?」
  盛明珠臉頰上掛著淚珠、破涕一笑,幽幽的道:「方大哥,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不要到七星堡來找我,我會到江湖上找你去的……」
  她忽然發覺自己不該在這緊要關頭,絮貼不休,雖然她心裡有著說不完的千言萬語,她突然把話頭截斷,壓低聲音道:「方大哥,我們快走吧!記住了,跟在我後面,保持一丈距離,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現身出來,我自會應付的。」
  說完,不待方振玉答話,長身掠起,往外竄去。
  方振玉和她相距一丈,在黑夜的掩護下,功凝雙掌,目光緊盯著前方,兩耳凝神傾聽,搜索著十丈之內,有無動靜,快速掠行。
  這一路上,穿過三處花林,繞過兩條長廊,和幾幢黑壓壓的樓字,差幸都沒被人發現。
  這樣曲折的路徑,如果沒有盛明珠給他引路,真還找不到出路呢!盛明珠一路領先,走在前面,她對一路無阻,沒有一個人發現自己,似乎頗感意外。
  七星堡雄峙江湖,縱然沒有人敢輕持虎鬚,也不該鬆懈得如入無人之境。她當然不希望被人發現,但總覺得情形有些不對!
  兩人一前一後,不住的隱入暗牆,一路竄行,不多一會,便已掠近一處高大圍牆。
  盛明珠身形一晃,便迅速的隱入牆下暗蔭之中,腳下一停,回身朝方振玉招招手,壓低聲音道:「方大哥,出了這堵圍牆,就算離開七星堡了,但金陵城中,仍然是七星堡的勢力範圍之內,你還是盡快離開的好,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小妹不送你了。」
  說著又流下淚來。
  方振玉道:「妹子,你多保重,我……走了。」
  雙手一劃,一個人就像離弦之箭,「嗖」的一聲穿雲直上,一下落到三丈高的圍牆之上,衣袂飄風,朝盛明珠舉手揮了兩揮,翩然朝外飛落。
  盛明珠仰著螓首,低低的道:「方大哥,再見了,不管天涯海角,我會來找你的……」
  方振玉飄身落地,牆外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可以一眼望到二、三十丈之外,七星堡的圍牆之外當然要留著數十丈空地,好監視牆外動靜,不致被人悄悄的摸進來。
  在數十丈之外,才是一片濃密的樹林,這是七星堡的外圍,這片樹林之中,當然會有七星堡的暗樁,埋伏其間,不容外人侵入一步。
  方振玉方纔曾聽盛明珠說過,但憑幾個暗樁,是難不住方振玉的。何況在這片密林之中,料想也不會隱藏著什麼高手,因此方振玉也毫不把它放在眼裡。
  身形落地,就一個輕旋,快如旋風,朝林中撲人。他為了不讓有人發現自己,這一式「龍行九淵」一屈一伸,行動如電,可說是天下武林最快速的身法了,但就在他撲人樹林之際,忽然覺得自己左手衣袖,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方振玉不由得猛然一驚,急忙剎住身子,回頭看去,林中靜悄悄的那有什麼人影?心中暗暗覺得奇怪,方才明明有人扯了自己一下衣袖,如果說是被樹枝勾住的,自己左首根本沒有橫生的枝柯!
  正在打量之際,忽聽前面不遠,隱約傳來「刷」的一聲響,似是有人從左首往右斜竄過去。
  方振玉心中暗道:「果然有人發現了自己,此人非把他截下不可!」
  心念一動,人已隨著那聲輕響傳來之處,輕如狸貓,追躡過去。
  就在他堪堪縱起,身在橫空追撲之際,突覺後頸被人吹了口氣!
  這下可教方振玉大吃一驚,急忙身形疾墜,舉目四顧,只覺得這片樹林高大綿密,身入其中,光線十分暗淡,令人感到四下浮蕩著陰森之氣,那有半點人影?
  心中正在狐疑,又聽到「刷」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人從右首往左竄了過去。
  他停住前進的身形,寧神靜息,緩緩側身行進,這時偌大一片森林,竟然靜寂得不聞一點聲音,這樣走了十來步,驀然聞到面前數尺有一股濃濁的酒氣,這人似乎也放輕腳步,朝自己這邊走來,兩人無意之間,正好碰上!
  方振玉藝高膽大,立刻停住腳步,那人似乎毫無所覺,依然躡手躡腳的筆直走來,他只要再跨一步,就會撞到方振玉身上。
  方振玉出其不意,右手一探,朝那人手腕抓去,這一記小擒拿,雙方相距咫尺,自然一下就扣個正著!
  那人直到此時,才發覺不對,口中「嘩」的一聲驚叫,右手一縮,把手中一件東西,塞在方振玉掌心,疾然斜閃開去。
  方振玉五指抓攏,才發現手中抓到的只是一塊手掌大的石塊,居然被那人逃了出去,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隨手丟掉石塊。
  這一來,兩人一下錯開,相距已在數丈之外,那人既未發出向同伴傳警的暗號,也沒有向方振玉施襲,好像方才嚇了他一跳,這回已經在大樹後面躲起來了。
  方振玉也沒去理會,繼續穿林而入,但卻不敢絲毫大意,依然耳目並用,提氣而行,果然不再聽到那人動靜,四下靜悄悄的,好像他業已離開樹林而去。
  這片樹林,少說也有數十丈縱深,方振玉正行之間,忽然發現左側不遠的一棵大樹下,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漢子,手中執一柄漆黑刀柄的鬼頭刀!
  方振玉曾在棲霞寺和田七姑率領的「北斗七煞」動過手,一眼就可以認出那麻衣人正是七星堡訓練的「煞星」!
  這片林中既然遇上了一個,自然就不止他一個了!
  方振玉知道這些「煞星」,不但一身武功極高,合搏刀陣,更為厲害,一時不敢逼近,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對方,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應付之道。
  那知過了一陣,只見那黑衣人始終站著不動,好像木偶一般,不禁暗暗覺得奇怪,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用手指朝他肩上彈去。
  這下,他只是試探性質,出手不重,明明彈中了對方肩頭,黑衣人依然恍如不覺,連動也沒動。
  「莫非他已被人制住穴道?」
  方振玉心念一轉,人已隨著悄悄掩近,這片樹林雖然光線黝黑,但他目能夜視,這一掠近,目光一注,不覺差點要笑出聲來!
  原來那黑衣人除了站立的姿勢,手捧鬼頭刀,看去十分威武,他臉上不知給誰糊上了厚厚一層的泥土,除了兩個鼻孔,還留著兩個氣孔,可以呼吸,整張臉孔都被泥巴蓋上,眉眼嘴巴,全已不見。
  方振玉暗自奇怪,忖道:「這七星堡的煞墾,個個身手極高,這是誰使的手腳呢?不但把他穴道制住了,還這般惡作劇!」
  他此刻急欲離去,也就不再理會他們,依然舉步往前走去,那知走了數步,又發現一個黑衣人手抱鬼頭刀,站立在一棵大樹之後,臉上也同樣被泥土糊得厚厚的一層!
  他不再猶豫,加快腳步,穿林而行,一路上發現十來個「煞星」,個個都是如此,心中愈想愈奇怪,不禁想到自己從地窖出來,一路上所有明崗暗樁,全已事先被人制住,此時再看到這批「煞星」,也一個個都被人制住,不由暗哦一聲,忖道:「莫非這些人,都是田七姑制住的?因為只有田七姑答應替自己設法……」
  但繼而一想,就覺得不對,「田七姑可能在暗中幫自己,她也是七星堡的人,不可能這般捉弄自己的手下,那麼難道還另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不成!」
  他想起方才有人扯過自己衣袖,又在自己頸後吹了一口冷氣,和對面走來,「嘩」的一聲驚叫的人,分明對自己毫無敵意!
  「這人又會是誰?」
  樹林中所有埋伏既然全已被人制住,他自可放膽而行,轉眼之間,便已到了樹林盡頭,腳下方自一停,正待打量一下林外的情形,忽聽林外有人說話的聲音。
  循聲看去,只見林外右側,一棵大松樹之下,坐著一個身穿天藍箭袍的青年,這人同字臉,白面濃眉,朗目如星,約莫二十六八歲,看去甚是俊逸,只是鼻如鷹鉤,顯見是個攻於心計的人,他身邊石上,放著一枝三尺長的鐵乾,自然是他的隨身兵器了。
  在他對面,蹲著一個瘦小人影,因是背面,看不清他的面貌,似乎正在和藍袍青年低聲說話。
  方振玉因距離較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這就悄悄掩到樹林右側,隱身林後,凝神聽去。
  只聽那蹲著的瘦小個子低聲道:「你怎麼會不認識我?算起來我也不是什麼外人,你師傅的爹爹,你見過沒有?」
  那藍袍青年好像沒有開口。
  瘦小個子「唉」了一聲,搖搖頭道:「看來我這話是白說了,你今年不過二十六八,那當然沒有見過你師傅的爹了,那時候,你師傅也只不過你這點年紀。」
  藍袍青年依然沒有作聲。
  瘦小個子又道:「我這話和你說明白了,你就會知道,咳、咳,你那師傅的爹,當年在關外,發了一票橫財,依我想來,見者有份,想和他四六拆賬,他出了力,拿六成,我……嘻嘻,反正是揀來的,弄口酒喝喝就好,所以只要四成。」
  他伸出四個指頭,在藍袍青年面前比了比,又道:「這是不是很公道,那裡知道你師傅的爹,硬是不答應,還狠狠的給了我一記『烏龍爪』,總算我骨頭硬,還頂得下來,但這樣一來,可就惹火了我,還了他兩個耳括子,嘻嘻;其實我只是警告警告他,連四成也沒拿,他卻硬是把我恨入了骨。」
  那藍袍青年還是沒有說話。
  瘦小個子笑了笑道:「後來你師傅的爹,帶著你師傅到了關內來了,那四成銀子,一直沒有分給我,這不是等於存在你師傅的爹那裡,現在你師傅當了家,事隔多年,連本帶利算起來,這筆錢就可觀了,我也老了,不中用了,該分給我的我總不能不拿,所以要你給我帶個信給你師傅,你現在明白了吧?」
  方振玉聽了半天,心想:「原來是黑吃黑的陳年濫賬,只不知這藍袍青年的師傅是誰?」
  事不關己,正待悄悄退走。
  只聽那瘦小個子又道:「好了,現在我活都說清楚了,只是你師傅一定不肯相信的,所以我已經想好了,只要你臉上塗了一層,你師傅一看,就會想得起來,因為當年你師傅的爹在關外做買賣的時候,手下二十幾個人,連你師傅在內,都給我在臉上糊過泥巴,這種記號,天底下只有我一個,別無分號,小哥你同意的話,就點個頭。」
  方振玉聽到這裡,心裡不期「哦」了一聲,原來樹林內十幾個「煞星」,臉上糊了泥巴,都是這瘦小個子的傑作!心想:「你要用泥巴糊人家的臉,人家怎麼會同意呢?」
  只聽瘦小個子又道:「我做事一向不用強,你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
  方振玉心想:「藍袍青年一定是不會同意的了。」
  心中想著,瘦小個子又道:「不過我老人家說出來的話,天底下還沒有人不同意的,唔,你的眼色,我看得出來,你是不是同意?」
  方振玉愈聽愈奇,忍不住凝目朝那藍袍青年看去,只見那藍袍青年果然接連點了幾個頭。
  瘦小個子欣然道:「我知道你會點頭的,好,我這就給你糊起來。」
  說話之時,右手往身邊地上一抓,原來他身邊早用水調好了一小堆爛泥巴,伸手抓了一把,就往藍袍青年臉上糊去。他好像是泥水匠糊牆壁一般,手法熟練,不但糊得快,且也光滑得很。
  藍袍青年原姿勢坐著,一動不動,任由他爛泥巴一把一把的往臉上糊,不過一瞬工夫,已經把他一張臉全糊了起來,只留了兩個通氣的鼻孔。
  不用說,那藍袍青年是早就被他制住了穴道,所以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但使方振玉弄不懂的,方才明明看到藍袍青年點著頭,表示同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心念轉動之際,那瘦小個子已經把藍袍青年的臉糊好,一手爛泥已往藍袍青年身上抹。拭抹乾淨,低低的道:「好了,你師傅明天會把你抬回去的,問起來,你只管實話實說好了。」說到這裡,忽然轉過頭來,眨眨眼睛,嘻開嘴笑道:「你要不要也來糊些試試?」
  別人身子沒轉過來,只是轉過頭來,最多只能轉過半個臉來;但這瘦小個子身子明明沒動,但他一顆頭竟整個轉過來了!
  這下方振玉看清了他的面貌,這人生成一張狹長臉,水泡眼,酒糟鼻,笑起來,露出兩排焦黃的牙齒,生相極為古怪!
  尤其他這句話,說的時候,眼睛朝方振王看來,自然是對方振玉說的了。
  方振玉心頭方自一驚,那瘦小個子又道:「別怕,我老人家只是逗逗你的,說起來,我們也不算是外人,你爹爹的爹爹和我是老酒友,我總不能不分親疏,把人家小孫子也糊起來吧?你可以走啦!本來這些人在這裡等著,你往那裡走,人家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老人家要把他們糊起來,你現在懂了吧?唔,你心裡在感激我了,那也不用感激,下次碰上了,請我老人家喝頓酒好了。」他一直說個沒停,等到話聲一落,忽然站起身來,伸手一指道:「有人來了,還不快走?」
  也不待方振玉回答,拖著鞋,梯梯他他的急步跑去。
  方振玉也不敢耽擱,跟著他身後奔了上去,口中叫道:「老人家,請停一停。」
  瘦小個子邊跑邊回頭道:「我不叫老人家。」
  方振玉用盡力氣,但任你奔行得如何快法,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休想追得上他,只好高聲叫道:「老前輩,請留步
  瘦小個子回過頭來,說道:「不用留,不用留,我總算已經把你從蛇巢裡弄出來了,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他一顆頭整個轉了過來和方振玉說話,人卻梯梯他他的只顧往前跑去,粗看起來,他好像是一路倒退著。
  方振王突然想起他方才說過,自己請他喝酒的話,這就高聲道:「老前輩,你跑慢一點,晚輩請你老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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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物歸原主

  「真的?」瘦小個子狹長的臉上,有了喜色,舉起手來摸摸酒糟鼻,問道:「你打算請我老人家喝個痛快,你可知道那要多少銀子?」
  別人雙手只能朝面前彎,他一顆頭轉到背後,雙手居然也能朝背後彎過來。
  方振玉道:「晚輩既然請你老喝酒,自然讓老前輩喝個痛快了。」
  瘦小個子忽然搖頭道:「不成,你小子心裡一定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老人家可不上你的當。」
  說完,腳下突然加快,雙方距離就越拉越遠!
  方振玉急道:「老前輩,晚輩是誠心請你老喝酒,絕沒有什麼鬼主意。」
  瘦小個子邊跑邊說:「就是要請我老人家喝酒,也得過上幾天,今晚不成……」
  梯梯他他的聲音,愈走愈遠,人影也漸漸消失不見。
  方振玉看他不肯停留,也只得罷了,只不知道這老人家,究竟是何來歷?
  他這一駐足,發現城牆已是不遠,想起盛明珠說過金陵城中,是七星堡的勢力範圍,要自己趕快離去。
  他金陵還是第一次來,跑徑不熟,也不知城外是什麼地方,心想:「這位老人家要把自己引到這裡來,那就是要自己從這裡出去了。」
  當下就展開身法,朝城牆飛掠過去,奔到相距還有一二丈遠近,腳尖一點,雙臂一劃,一式「潛龍飛天」,凌空飛起,落到城頭之上,再一點足,翩然往城外飛落。
  他不識路徑,這時正當深夜,也無處可問,只是順著一條石板路走去。
  這一條路,平坦寬敞,足可容得四馬並馳,但此刻卻只有一個人踽踽獨行。
  月色昏暗,人影迷濛,夜風吹拂在身上,微有寒意,四顧一片黝黑,只有遠處還有零星燈火,猶如天邊寒星,一時禁不住從心底升起一縷孤伶落寞之感!
  他內功已有相當火候,雖然沒有放腿奔行,但循著大路獨行,腳下不知不覺間依然走得極快。漸漸他發現遠處山巒,依稀舊識,再走了一段路,才認出原來又回到棲霞山下來了。
  自己是從棲霞寺下來的,自然不好意思再上山去。到了這裡,他總算心裡有了個譜,由此往東,便是鎮江,那就先到鎮江去,順便一覽太湖之勝。心念轉動,這回有了目標,腳下也隨著加快,天色黎明,已經趕到龍潭。
  這龍潭乃是一個大鎮,東連京口(鎮江),西接金陵,為行旅商家中途歇腳之站。
  這時雖然天色剛亮,但趕路的人,大半早起,大路上騾馬成隊,準備出發,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和攤販們形成了熱鬧的早市。
  方振玉在路邊一個豆漿攤邊坐下,要了一碗豆漿,和一套燒餅、油條,慢慢的吃著,但聽一陣急驟的馬蹄、鸞鈴之聲,有三匹快馬,沿著大路,急馳而過,捲起一陣風沙!
  只要看馬匹馳得又快又穩,就知道馬上的人騎術相當高明,身手不俗。
  方振玉也並不在意,吃過早點,伸手一摸,身上只有七八兩零星碎銀,和幾十個銅錢,他掏出銅錢,付了賬,心中不禁大是躊躇起來!自己匆匆逃出七星堡,銀兩、摺扇,全未帶出,留在堡中,這該如何是好?
  路上沒有銀子,吃住就成了問題,何況那柄摺扇,乃是爺爺昔年成名的兵刃,此次出門,爺爺才特別送給自己的,更是遺失不得!
  自己這就折回金陵,向七星堡索回失物。不成,七星堡無異龍潭虎穴,自己既然逃了出來,如果再回去,豈不自投羅網?
  尤其成賢弟——盛明珠——對自己一片真情,自己若是找上七星堡,萬一雙方說僵了動起手來,豈不使她為難?
  他左思右想,一時之間,竟然沒了主意!
  「唉,此事還是暫緩再說,成賢弟說過她會到江湖上來找我的,且等見了面,再作計較……」
  他循著大路而行,約在未時,就到了鎮江。鎮江是運河和長江的交叉點,是水上交通要道,蘇北貨物,多在此集中轉運,形成為商業上的大城市。城中商肆櫛比,市容之繁華,不輸金陵。
  方振工人城之後,因身邊只剩七八兩碎銀子,節約些使用,還足可維持一段時間,因此在一條橫街上,找了一家小的客店落腳。
  他久聞鎮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既然到了鎮江,自是不肯輕易放過,在客店中休息一宵,第二天清晨,就乘興出門。
  鎮江最著名的有三山四寺,三山是金山、焦山和北固山,四寺為鶴林、竹林、招隱、幽棲。
  其中最著名的自然首推金山和金山寺了,那是因為民間流傳的一段神話水漫金山,每年端午前後應景好戲「白蛇傳」,流傳廣遠,全國老幼婦孺,誰不知道自娘子?金山和金山寺,就這樣出名了。
  金山寺在城西五里處,山勢不高,但氣象雄偉,慈壽塔七級玲瓏,金碧輝煌,遠看過去,就像一枝彩筆,金山寺更是江南的大叢林,殿字廣大,香火鼎盛。
  方振玉上午游了金山寺,就在寺中吃過素齋,又趕去城外東北的焦山。
  這焦山因漢朝時候有個叫焦光的隱士隱居山中而得名,山上有一座最大的定慧寺,環山還有十幾個小廟,都建造的非常宏麗。
  枕江閣產鰣魚出名,焦山前面的江流,漩渦湍急,鰣魚肉就更為鮮嫩。
  枕江閣是著名的茶樓,也有美點、酒菜,準備登臨的文人雅士,可以在這裡賦詩飲酒,最著名的當然是活殺鰣魚了。
  方振玉走上枕江閣,選了臨江的窗口一個座位坐下,茶博士送上一盞香茗。
  他揭開碗蓋,輕輕喝了一口,面對著江山美景,本是賞心悅目之事,但他卻睹景思人,想到玄武湖豁蒙樓上,和成賢弟對坐品茗,談笑融洽之情,眼前登時湧現出前晚撲入懷裡的盛明珠,秀髮散亂,兩眼哭得又紅又腫的模樣。心中暗暗忖道:「她如今不知如何了,放走自己,她父親會不會難為她呢?……」
  本來人口清芬的香茗,一時之間,竟然變得苦澀無味,他再也無心欣賞眼前美景,放下幾文錢,起身離座,獨自回轉客店。
  這時已經快要接近黃昏,堪堪踏進店門,就見夥計迅快的迎了上來,哈著腰陪笑道:「公子爺,你回來了?」
  他神態之間,顯得十慇勤。
  方振玉漫應了一聲,舉步往裡去。
  店伙依然陪著笑跟在後面,說道:「公子爺?有一位管家的,已經等了你許久了。」
  「管家?」方振玉聽得奇怪,忙著回身問道:「找我的?」
  「是!是!」店伙臉上堆起諂笑,說道:「這位小管家,就是專程找公子爺來的,他出手大方,一下就賞了小的五兩銀子……」
  這就難怪了,他得了賞錢,才會如此巴結。
  方振玉聽得更奇,問道:「他人呢?」
  店伙陪笑道:「那位小管家,叫小的領他到公子房裡去,現在就在公子爺房裡等著呢!」
  「這會是什麼人呢?」
  方振玉心裡暗自問著自己,口中「哦」了一聲。
  店伙巴結的走在前面,替他推開房門,一面含笑道:「小管家,公子爺回來了。」一面餡笑道:「公子爺請進,小的給你老打水去。」
  迅速側身退下,三腳兩步的走了。
  方振玉跨入房中,果見一名青衣小帽的書僮,垂手伺立,看到自己,立刻單膝一屈,口中說道:「小的叩見方公子。」
  他生得眉清目秀,口齒伶俐,說話還帶著嬌嫩的稚音!
  方振玉覺得奇怪,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不覺望著他問道:「你是……」
  那青衣書僮直起身,答道:「小的是奉……」他眼角一溜門外,忽然朝方振玉眨眨眼睛,接下去道:「小的是奉老夫人之命,給公子送衣衫來的。」
  方振玉內功精純,自然聽到門外走廊上,有了腳步聲,(他剛跨進門,自然背對著門房,沒有看到門外)。再看青衣書僮向自己遞眼色,這「老夫人給自己送衣衫」的話自然是假的了,那麼他來找自己,必然有事,也就順著口中「唔」了一聲。
  店伙巴結的端上一盆熱水,接著又來沏茶,伺候周到。
  青衣書僮一揮手道:「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你出去吧!」
  店伙連連應「是」,迅速退出。青衣書僮過去掩上了房門。
  方振玉一直看著他,這才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誰?找我何事?」
  青衣書僮伸手從頭上摘上小帽,露出一頭烏黑的青絲,一手掠鬢邊散亂的秀髮,舉止十分柔美,分明是個女子!
  方振玉一怔,急急問道:「你……」
  青衣書僮不待他說下去,嫣然一笑,躬下身去,壓低聲音說道:「小婢柔柔,是奉小姐之命,給公子送東西來的,為了掩人耳目,只好改扮了男裝,還請公子恕罪。」
  方振玉已經聽出一點眉目,問道:「你家小姐是誰?」
  柔柔神秘一笑,抿抿嘴道:「公子其實早該猜到了,我家小姐就是和公子義結金蘭,情同手足的成公子呀!」
  她這一笑,眉目之間,神情冶蕩,頗有眉目傳情之美!
  方振玉早就猜到是成賢弟派她來的了,聽到這裡,證明自己猜想無誤,心頭不覺一喜,急急問道:「我走之後,你家小姐沒事吧?」
  柔柔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堡主先前很生氣,責罵了小姐幾句,但堡主膝下,只有小姐一個,事情過去了,也就沒事了。」
  方振玉緩緩舒了口氣,點頭道:「如此就好。」他目光一直盯在她臉上,接著問道:「明珠叫姑娘前來,可有什麼事?」
  柔柔被他看得臉上一陣紅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說道:「小婢方才不是說了麼?小婢是奉命給公子送東西來的。」
  方振玉輕哦了一聲,問道:「她要你送來的是什麼呢?」
  「都在這裡了。」
  柔柔扭動了下腰肢,伸手指指放在床上的一個青布包裹,但又輕俏的走了過去,伸手取過包裹,解了開來。
  裡面果然是幾大套衣衫,她翻起衣衫,取出一件東西,低低的道:「小姐臨行一再交代,如果失落了,就要小婢的命!」
  方振玉目光一注,不由大喜過望,原來柔柔從衣衫中間取出來的,正是自己失落在七星堡的通天犀扇,急忙伸手接過,一面用掌心輕輕撫拭著,說道:「真是謝謝你家小姐。」
  柔柔嬌媚的道:「小婢好不容易改裝,給公子送來,難道公子也不謝小婢一聲麼?」
  方振玉含笑道:「姑娘辛苦了,在下自然也要謝謝你了。」
  柔柔抿抿嘴,低笑道:「小婢只是說著玩的,小婢如何擔當得起?」
  她從衣衫之中,又取出幾張銀票,一包金葉,和一百兩一封的三封銀子,又道:「這銀票和金葉子,是小姐送給公子的盤費,公子出門在外,身邊總得多帶些……」
  方振玉搖搖手道:「大多了,你……」
  柔柔沒待他說完,柔聲道:「這是小姐親手包好了交給小婢的,小婢總不能再帶回去吧,再說這也是小姐的一片心意……」
  她臉頰飛起兩片紅暈,羞澀的道:「還有,公子就自己看吧!」
  她把銀票、金葉一起包好,塞入衣衫之中,又把青布包裹打了個結,才轉身道:「好啦!小婢是偷偷溜出來的,還得趕回去,公子有什麼話要小婢轉達小姐麼?」
  方振玉道:「煩勞姑娘,給在下謝謝你家小姐,要她多加保重。」
  柔柔靦腆一笑,低低的道:「公子沒有體己話,要小婢悄悄的告訴小姐麼?」
  方振玉被她說得俊臉不禁一紅,囁嚅道:「姑娘說笑了,在下和明珠情同手足,兄妹相稱……」
  柔柔抿抿嘴,幽幽的道:「公子真是鐵打心腸,我家小姐,連睡夢中都一直喊著方哥哥,方哥哥呢!」
  說到這裡,一雙水汪汪的眼波,盯著方振玉一溜,說道:「公子看過包裹裡面的東西,就會知道了。」
  方振玉連耳根都被她說得發燙,問道:「包裹裡還有什麼東西?」
  柔柔神秘一笑道:「公子也真是的,你等小婢走了,再看不遲。」她迅速覆上小帽,望方振玉躬躬身道:「小婢走了,公子珍重,哦,小姐說:這裡密邇金陵,公子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一手拉開房門,迅快的閃了出去。
  方振玉聽她一再說出要自己看看包裹裡的東西,心中不禁起疑,當下閨上房門,走過去側身坐在床沿上,解開包裹,裡面的幾件衣衫,果然是自己之物。
  除了一包金葉,再看銀票,有五百兩,六百兩不等,一共是六張,計有三千六百多兩,心中暗想:「這些錢,大概是明珠的私蓄,她幹嘛都送來了,我一路上,也用不了這麼多呀!」
  但他哪裡知道一個女孩子,如果全心全意的愛上你,恨不得把她所有,都給了你。
  方振王收好銀票,又在衣衫裡面,發現了一個緋紅色綢包,包得很小,但你只要看上一眼,就會體會到這個小包顏色很動人,尤其包上的同心結,打得很精緻,定是香閨少女親手打的了。
  方振王心頭微微跳動,這自然是盛明珠送給自己的東西,不知裡面究是何物?這就小心翼翼解開同心結,打開綢包,上面是一方繡帕,裹著一縷烏黑的秀髮,芳澤隱隱可聞。
  下面是一件水紅菱色的兜肚,繡著一雙併蒂蓮,針工精細,方振玉心頭暗自一怔,忖道:「成賢弟生性爽朗,她怎麼會把褻衣送給自己呢?」
  兜肚下面,還有一方白絞,中間有幾點殷紅的血跡,邊上寫著一行四個小字:「畫眉之愛」,像是用眉筆所書。
  方振玉看得吃了一驚,忖道:「這是她瀝血示愛,唉,明珠,你又何苦呢?」
  他取過秀髮,輕輕吻了一下,又看了一會兜肚,更是香澤微聞,心頭自然也情不自禁,引起遐思,把玩了一陣,就十分珍惜的收了起來,然後解衣就寢。
  翌日起身,他因明珠勸自己及早離去,就付了店賬,然後到牲口市場挑了一匹白馬代步,付過銀兩,就跨上馬鞍,出城而去。
  就在他出城不久,只聽身後鸞鈴齊鳴,三匹健馬飛馳而來,馬上三人,一式青衣勁裝,年在三十以上的壯漢,回頭望望方振玉,突然縱馬急馳而去。
  方振玉只覺得這三人怒目相視,神色極不友善,還以為自己擋了他們的道,才觸怒他們,當下也並不在意,繼續策馬前了。
  過不一會,只聽身後又響起一陣鸞鈴之聲,兩匹馬急馳而來,超過自己,縱騎而過。
  當先一匹馬上是一個胸垂花白長髯的老者,第二騎則是一個紅衣少女,雙肩交叉斜掛兩柄長劍,紅色的劍穗隨風飛揚,看去極為英武。
  在這兩匹馬後面,緊接著又有三騎掠過身邊,趕了上去,馬上人個個都是身手極高的健兒。
  方振玉暗暗奇怪,忖道:「這些人看樣子武功不弱,他們這般急著趕路,莫非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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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借刀殺人

  這樣又趕了一、二十里路,到了牧馬口,道旁有一片縱深的雜林,一邊則是芋芋草地,相當廣袤,方振玉策馬而行,目光一掠,只見那片雜林中,好像隱藏著不少人影,心中方覺納罕,突然間從左邊林中閃出四個佩帶兵刃的漢子,在路旁一字排開,攔住了馬頭去路。
  為首的是一個四旬開外的漢子,暴聲喝道:「朋友請下馬。」
  方振玉心中暗道:「光天化日,在官道上,居然會有攔路搶劫之人,這幾個歹徒,忒也膽大包天了!」一面微哂道:「為什麼?」
  為首漢子道:「閣下可是從鎮江來的?」
  方振玉道:「不錯,朋友有何見教?」
  他身在馬上,說話之時,目光飄動,發現右邊樹林中也隱隱有人影閃動,心中越發加了幾分戒意,這時只見左首林中緩步走出一個方面大耳,貌相嚴肅,胸垂花白長髯的老者,和一個紅衣少女,這兩人正是方才路上縱馬急馳的一老一少,他們居然也在此地出現!
  方振玉雖然初入江湖,但看情形,也已感覺到事態不太尋常!
  那老者緊接著說道:「閣下可是姓方嗎?」
  方振玉暗暗奇怪,他們似是早已調查清楚自己來歷,不知在這裡攔著自己,有何用意,口中卻緩緩應道:「在下正是方振玉。」
  那為首漢子道:「老爺子,就是他。」
  方振玉看到老者身後的紅衣少女,臉含嚴霜,怒目瞪著自己,目光之中,似是有著極深的仇恨,心中雖覺納悶,但還是抱抱拳道:「在下和老丈素昧平生,不知諸位因何要攔住在下的去路?」
  站在左邊的漢子刷的抽出單刀,冷喝道:「閣下最好下馬來和咱們老莊主說話。」
  方振玉劍眉軒動一下,本待發作,但繼而一想:「這位老者看去頗有身份,而且右邊林中還藏著人,他們糾眾而來,必有緣故,自己何不依言下馬,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心念一轉,怒氣也就平息,身形一動,飄然落到地上,含笑道:「諸位有話就請說吧!」
  他近日練習「無極玄功」,進境甚速,這飄身下馬,只是意念一動問的事,根本不見他踴身作勢,躍下馬來,就已站在馬前。
  那白髯老者身為一派名宿,竟然沒看清他如何下馬的,心頭不覺暗暗震動,忖道:「此子身法奇特,可見武功極高,自己可得小心!」一手持須,沉聲道:「閣下年紀輕輕,自己做了什麼,還用老朽說嗎?」
  方振玉奇道:「在下做了什麼?老丈應該說個明白。」
  紅衣少女切齒道:「爹!和這種江湖敗類,還有什麼說的,女兒立誓要把他拿下,押到姐姐靈前去,剜出他的心來,替姐姐報仇……」
  她說到這幾個字,已然目含淚珠,雙手一抬,鏘鏘兩聲,從肩頭掣出雙股劍來,閃身搶出,右手長劍一揚,指著方振玉喝道:「惡賊,你的扇子呢?不用假惺惺的了。」
  方振玉聽她說出「替姐姐報仇」這句話,心頭更是驚奇不止,一擺手道:「且慢,是誰害了令姐,姑娘總該說明白了再動手。」
  紅衣少女柳眉挑動,叱道:「和你這種淫賊,有什麼好說的?看劍!」
  喝聲甫出,右手一送,唰的一劍刺了過來。
  方振玉聽她罵自己「淫賊」,方才又說自己害死了她姐姐,心頭不禁大為震駭,身形輕輕一閃,便已讓開,口中急著喝道:「姑娘住手,諸位莫要認錯了人。」
  紅衣少女哼了一聲,她右手長劍一招落空,身子一個輕翻,左手長劍跟著刺出。不,她手中分握雙劍,這一展開劍法,雙劍如輪,連續刺出八劍。
  方振玉被人家莫名其妙的指為「淫賊」,不但不肯說明真相,更不容自己有辯白的機會,心頭不覺大是氣憤,朗聲喝道:「姑娘住手,你們不把事實經過說個清楚,就認定在下是兇手嗎?」
  他在說話聲中,施展「龍行九淵」身法,巧妙的閃開了紅衣少女八劍。
  紅衣少女眼看方振玉並未還手,就避開自己八劍,不覺微微一怔,但姑娘家生來就心高氣傲之人,鼻中冷哼一聲,雙手劍勢突然加緊,劍如風發,記記指向方振玉的要害。
  這一輪急攻,劍勢凌厲無匹,幾乎像狂風暴雨,緊密無隙,但方振玉「龍行九淵」身法,專避各種兵刃,只見他長衫飄忽,在閃電般的劍光之中,從容穿行,紅衣少女鋒利雙劍,竟然連他一點衣角都沒削到。
  方振玉連避她十餘劍之多,始終沒有出手還擊,他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那知紅衣少女似是一心要替姐姐報仇,揮動雙劍那肯罷休?正在她越刺越急,已把方振玉一個人全圈入一片劍光之中,忽然人影一閃,不見了方振玉!
  原來方振玉不想和她糾纏,輕輕一閃,已經脫出劍光之外,朗聲道:「老丈先請令嬡住手如何?」
  白髯老者想不到方振玉的武功,比自己想像中還高出甚多,女兒自幼拜在九華清音師太門下,一手「清風明月劍法」,已得老師太親傳,施展開來,有如清風明月,無孔不入,無隙可乘,對方竟然視若無睹,從容進退!
  尤其此人年事甚輕,骨奇神秀,英華內斂,明明身手極高,卻又出入意外的謙和,和昨晚發生之事,似乎頗有出入!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這麼一想,頗覺此事大有蹊蹺,急忙喝道:「蘭兒,快住手。」
  紅衣少女眼看方振玉業已閃出劍圈之外,身如旋風,一振手中雙劍,使了一招「雙龍取水」,欺身飛刺過去。
  方振玉這回不再避讓,右手伸出三個指頭,一下拈住她右手長劍劍脊,輕輕向外一帶,使的巧撥干斤,把紅衣少女欺過來的。人隨劍帶出,口中說道:「姑娘且慢動手」。
  紅衣少女經他一帶,身不由主向方振玉身側衝出了一步,左手長劍自然也刺了個空。
  白髯老者怕女兒有失,急忙喝道:「蘭兒,你退下,為父有話要問他。」
  紅衣少女聽爹這麼一說了,只好收起長劍,惡狠狠的盯了方振玉一眼,才行往後退去。
  白髯老者一拱手道:「老朽鄧公樸,小哥如何稱呼?」
  鄧公樸是六合門下名宿,當今六合門掌門人江千里,還是他的師弟,以一雙鐵拐,名震大江南北,昔年曾有「雙拐鎮長江」之譽。
  他因長江流域,門派雜處,人物輩出,這「鎮長江」三字,豈不一下把人家全壓了下去,易遭人忌,再三聲明,不敢用這三個字,改為雙拐鄧公樸,這是四十年前的老話了,足見他名頭之響,身份之高了。
  鄧公樸膝下只有一女,取名如蘭,自小拜在九華神尼清音師大門下。
  方振玉從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也沒聽過雙拐鎮長江其人,只是朝鄧公樸抱拳一禮,說道:「原來是鄧老丈,在下方振玉。」
  鄧公樸又道:「小哥身手極為高明,不知是哪一門派出身?」
  方振玉道:「在下這些粗淺工夫,是家傳的。」
  鄧公樸又道:「小哥從那裡來,到鎮江有何貴幹?」
  方振玉道:「在下從金陵來,路過鎮江,因久聞鎮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昨日曾暢遊名勝,方才令嬡誤會在下,和老丈的殷殷垂詢,不知尊府發生了何事?可否見教?」
  鄧公樸見他談吐雋雅,不似凶戾之人,心下更覺事有可疑,一手拈鬚,微作沉吟,才道:「此事發生在前晚……老朽有一義女,名叫謝畫眉,家在南門外謝家塘,前晚遭賊人先姦後殺……」
  「謝畫眉」,方振玉忽然想起昨天盛明珠遣使女柔柔送來的一方白竣上,有「畫眉之愛」四字,不知是否巧合?」一面驚疑的道:「老丈怎會懷疑到在下身上呢?」
  鄧如蘭不待她爹開口,忽然冷笑一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證俱全,難道還不是你幹的嗎?」
  「人證?」方振玉淡然一笑道:「姑娘說的人證,不知是誰?」
  鄧如蘭憤憤的一指四個莊丁中的為首漢子,說道:「他叫謝長貴,是謝家莊的總管,前晚二更,聽到我姐姐的慘叫,第一個趕到後進,就被你用扇子點了他穴道的人,難道還會認錯麼?」一面一指方振玉,朝那為首漢子說道:「長貴,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他?」
  謝長貴躬身道:「回小姐,沒錯,就是他,小的絕不會看錯,他前晚穿的就是這件天青長衫,手中還有一把烏骨摺扇。」
  方振玉隨手取出通天犀角扇,說道:「可是這把吧?」
  謝長貴看了摺扇一眼,朝鄧公樸父女連連點頭道:「就是這把,他就是用這把扇子敲在小的『肩井穴』上的。」
  方振玉問道:「朋友是說此人身上穿的是天青長衫,手中拿的是烏骨摺扇,但不知你可曾看清了他的面貌,是否也和在下一般無二?」
  謝長貴倔強的道:「前晚月色很好,我怎會看錯,你這油頭粉臉的賊模樣,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方振玉突然仰天長笑一聲,說道:「在下如果殺了你家小姐,那就是兇手了對不?」
  謝長貴道:「殺了人自然是兇手。」
  方振玉道:「兇手是絕不會讓人認出面貌來的,對不對?」
  謝長貴道:「但我是第一個聽到小姐的慘叫衝進屋去的人,你正好退出來,自然會面對面碰上的了。」
  方振玉大笑道:「如果在下換了你,試問被人撞上了,會不會殺他滅口?在下能用摺扇敲你的『肩井穴』,同樣舉手之勞。怎不敲你『中庭』死穴,還留你這活口?」
  謝長貴道:「你在匆忙之間,未必就能殺得死我?」
  方振玉微笑道:「在下若要點你穴道,又何須待你近身?」
  他瀟灑的疾退三步,朝謝長貴「肩井穴」上點去。
  鄧如蘭右手長劍一揮,叱道:「你要做什麼?」
  方振玉後退三步,和謝長貴相距已有六七尺遠近,回身朝鄧公樸拱拱手道:「那謝姑娘遭人姦殺,兇手是否就是在下,老丈是明理之人,想必已可明白了。」
  鄧公樸聽了他和謝長貴的一番話,心中明白,兇手姦殺義女,可能是移禍之計了,因為江湖上都知道謝家莊的小姐謝畫眉,是自己義女,按常理是沒人敢向她下手了。此人姦殺了謝畫眉,其目的自然是為了把自己引出來了,那麼這年輕人所說,似有幾分可信之處……
  他微微點了下頭,回頭朝謝長貴問道:「你沒事吧?」
  謝長貴好好的站在那裡,對鄧公樸的話,恍如不聞,並未回答。
  鄧如蘭道:「長貴,我爹在問你的話呢?」
  謝長貴眨眨眼,依然沒有作聲。
  方振玉含笑道:「在下剛才點了他『肩井穴』,姑娘不曾解開他穴道,他如何能開口呢?」
  「你……」鄧如蘭睜大雙目,驚奇的說了一個「你」字,但接著粉臉一繃,櫻口輕哼了聲,舉手一掌,拍在謝長貴的肩頭,替他解了穴道。
  鄧公樸早已看出方振玉氣字不凡,不是好殺義女的兇手,此時看他又露了這一手隔空取穴,心頭是暗暗吃驚,忖道:「此子不過弱冠年紀,竟然練成了這等絕世之學,日後成就,必是武林一代人傑!」
  這一想,更堅信兇手必另有其人,極可能有人陷害於他,一時不覺起了借才之念,一手持須,徐徐說道:「老朽看少俠人品,絕不類淫惡之徒,尤其一身所學,更是出類拔萃,真要殺人滅民亦只是舉手之勞,因此老朽深感義女遇害之事,其中必有隱情,此事關係少俠令譽,此處不是說話之處,少俠可肯屈駕敝莊一敘?」
  方振玉拱拱手道:「老丈誇獎了……」
  他底下的話,還未出口,只聽樹梢間響起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一道人影,疾如鷹隼,瀉落當場,那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衲的和尚,他身上布袖衣寬袖大,人卻生得枯乾瘦小,雙手胸前合十,站在前面,就像根木頭一般。
  鄧公樸一眼看到來人,不覺一怔,急忙拱拱手:「木大師請了,佛駕趕來,必有事故?」
  原來枯瘦和尚乃是金壇白塔寺住持,法號明空,是少林空字輩弟子,人稱木羅漢的便是。少林方丈是「大」字輩,連同寺中四位長老、已只有五位,第二代空字輩中,也不過十多個人。
  木羅漢朝鄧公樸合掌一禮:「老施主請了,貧僧是應孫師弟之邀,匆匆趕來的。」
  鄧公樸聽得更奇,問道:「大師說的,可是龍潭孫氏昆仲麼?」
  「不是他們還會有誰?」
  木羅漢木頭似的臉上裂起無數皺紋,伸手一指,說道:「孫師弟不是來了嗎?」
  一陣駕鈴和急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共是三匹快馬,急馳而來!
  三匹馬還未趕到,樹林中已在此時躍出七八條人影,一字排開,這些人個個身形壯健,有的已經拔刀在手。
  這不過轉眼工夫,三匹快馬,已然馳近,當前一匹馬上,是個四十開外的紫臉漢子,生得濃眉如劍,目光充足,坐在馬上,自有一股逼人氣概!
  第二匹馬上的漢子相貌和前面馬上的人極相近似,一望而知是同胞兄弟了。
  第三匹馬上的,則是個身穿紫色衣褲的女子,紫紗包著秀髮,肩頭露出紫穗長劍,騎坐馬上,身段婀娜,看去已有二十三四歲。
  三人馳近身前,一躍下馬,為首的漢子走上幾步,朝鄧公樸抱拳一禮道:「鄧前輩也在此地。」
  鄧公樸急忙還禮道:「孫總鏢頭久違了。」
  為首漢子又朝木羅漢行了一禮,說道:「有勞師兄趕來相助,小弟這裡謝了。」
  木羅漢合十道:「阿彌陀佛,孫師弟,孫氏鏢局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龍潭孫氏鏢局,開設已經有三十年歷史,正因地當金陵和鎮江之間,佔了地利上的便宜,一向生意極盛,信譽卓著。
  傳到過江龍孫伯達(為首漢子)的手中,因為他出身少林,有八大門派之首的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做靠山,江湖黑白兩道人士,多少總得講點交情,就憑這一點,孫氏鏢局走南闖北,更是無往不利。
  孫伯達有一弟一妹,弟孫仲達、妹子孫月華,都是家傳武功,江湖上就把他們兄妹稱做孫氏二英,因此山有人叫他們鏢局孫氏三英鏢局的。三十年沒有出事的老招牌,這回卻出了紕漏,無怪過江龍孫泊達連池師兄木羅漢也請出來了。
  孫泊達看到這位師兄,狀極恭敬,說道:「回師兄,小弟最近士下一趟保定,昨天剛回來,事情並不出在鏢局保的鏢上,而是出在鏢局子裡」。
  大羅以睜首一雙深陷的目光,口中「唔」的一聲。
  孫泊達接著道:「三天前的清晨,鏢局剛開門,就進來一個青衫少年,要找小弟,是局裡的帳房延見的,問他有何貴幹,那青衫少年口稱路過龍潭,要向鏢局借些盤川,這原是常有的事,敝局帳房看他頗為體面,也就捧出五十兩銀子,那青衣少年連瞧也不瞧,大笑道:「在下親自來貴局,貴局一向生意興隆,最少也得捧出八千一萬,才夠意思……」
  木羅漢低沉的道:「此人口氣不小,後來如何?」
  孫伯達道:「賬房聽他口氣,分明是找碴來的,正待開口,那青衫少年已等的不耐,手中摺扇朝那封銀子一扇,五十兩子連同紅套射入棟樑,嵌入樑上,口中大笑道:「你既作不了主,在下那就只好自己動手了』,他一把抓起賬房,走入賬櫃,取走了五張銀票,共計一萬一千八百兩,和一包金葉子,大約有一百五十兩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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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3:38:54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誤會重重

  方振玉聽他說到青衫少年用的是摺扇,心中方自一動,接著又說出五張銀票和一包金葉子,心頭更覺震動!
  迥眼看去,那孫仲達和孫月華二人,在他說話之時,各自手按劍柄,四道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好像正在防備著自己會在他說話之時,偷偷溜走一般。
  不!剛才從林中走出的八個壯漢,八成是他們鏢局裡的鏢頭,此刻也遠遠的圍了攏來,十六道目光,同樣一眨不眨的注視著方振玉的動靜。
  方振玉只是朝他們報以微笑,也沒開口說話。
  木羅漢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打量著方振玉,覺得這年輕人神定氣閒,氣度從容,若說三天前闖孫氏鏢局的青衫少年,就是此人,倒是一個勁敵,不覺多看了他一眼,一面問道:「後來呢?」
  孫伯達瞪著方振玉,說道:「這廝臨走時,還口發狂言,要小弟把月華嫁給他為妻,否則……」
  孫月華嬌臉一紅,急叫道:「大哥……」
  孫伯達回頭道:「為兄總得把那天的情形,跟師兄說清楚了。」
  木羅漢點著頭,問道:「他怎麼說,否則如何?」
  孫伯達道:「那廝言道,若是咱們不答應這件親事,孫氏鏢局從此休想在江湖上走動」。
  木羅漢沉哼道:「果然狂得很,此人可曾說出他是誰來?」
  孫伯達道:「說了,他自稱方振玉。」
  方振玉聽得又是一怔,那人果然又把一隻黑鍋背到自己頭上。他因孫伯達已經說出自己名字來了,那是非開口不可了,這就含笑拱了拱手,說道:「孫兄說的方振玉,就是在下……」
  孫伯達臉色微變,嘿然道:「孫某早就知道朋友就是方振玉了,不然孫某兄弟,也不會專程趕來了。」
  方振玉含笑道:「孫兄也許誤會了,在下叫方振玉,那是沒錯,但在下並非三天前向貴鏢局去借盤川的那位朋友。」
  孫仲達冷哼道:「怎麼,朋友不承認了?」
  方振玉道:「在下一向做事,從不抵賴,但不是在下做的事,要在下如何承認呢?」
  鄧如蘭站在一旁,低低的叫了聲:「爹!」
  鄧公樸急向女兒以目示意,要她不可插口,先看看情形再說。他已發現有人欲陷害方振玉,好殺了自己義女謝畫眉,把自己引出來,意猶未足,又拉上孫氏鏢局,可以把木羅漢引出來。
  引出木羅漢來,豈非又拉上了少林派了?由此可見此人這條借刀殺人之計,設想周密,心思極為毒辣。
  他究竟是多年老江湖了,發現此中另有內情,方振玉既非姦殺義女的兇手,決心要把此事弄個水落石出,一來替義女報仇,二來嘛,他心中還另有打算。
  木羅漢轉過臉來,徐徐說道:「施主不承認,總該有個說法吧!」
  方振玉瀟灑一笑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許有,但面貌卻未必相同,因此在下覺得鏢局中賬房先生,一定認得出那人的面貌,請他來看看是否在下,即可證明了。」
  木羅漢點頭道:「施主說的極是。」
  孫伯達沉笑一聲道:「閣下以獨門手法點了許先生經穴,只能開口說話,無法行動,想以此話來拖延時間,好找脫身機會嗎?嘿、嘿,孫某早就料到你有此藉口。」
  說到這裡,伸手一招,只見兩名漢子抬著一張軟榻,如飛而來,榻上躺著一個五十出頭的老漢,睜著雙目,只是喘氣,那躺在軟榻上的,當然就是孫氏鏢局的賬房先生了。
  孫伯達要兩人把軟榻放落地上,立即朝那賬房先生問道:「許先生,你看清楚了,那天在鏢局裡,搶走銀票,自稱方振玉的,可是此人?」
  說話之時,用手指了指方振玉。
  那賬房先生目光轉動,望了方振玉一眼,張口喘息著,道:「回總鏢頭……就……就是他……沒錯……」
  方振玉一臉驚異的道:「你看清楚了,是在下麼?」
  那賬房先生恨恨的道:「……我難道……還會看錯……你……你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孫伯達冷笑一聲,回身朝木羅漢躬身一禮道:「啟稟師兄,這就是敝局許賬房,被方振玉以獨門手法,點了經穴,只能說話無法行動,小弟無能,無法找到他被制經穴,還請師兄慈悲,救救許先生。」
  木羅漢沒有作聲,緩步走到木榻旁邊,伸出一隻枯乾的手,在那賬房先生身上摸了一陣,他枯瘦的臉上,不禁微有怒意,看了方振玉一眼,才嘿然道:「方施主輕輕年紀,出手竟如此毒辣,你以『五陰手法』點閉了他三處經穴,無怪孫師弟找不到他受制穴道了。」
  口中說著,功運雙手,在那賬房先生身上三處穴道上連推三把。
  只聽那賬房先生大叫一聲,躺著的人,突然雙目凸出,四肢不住的牽動,全身也跟著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
  木羅漢似是被這一次突起變化驚得一呆,急忙收手,問道:「老施主覺得那裡不對?」
  那賬房先生那裡還說得出話來,他在這一瞬間,已是臉如死灰,雙腳一伸,嘴角間隨著緩緩流出血來,一看就知,他己氣絕身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木羅漢口中連誦佛號,伸著一雙枯瘦的手掌,也似被傳染了一般,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倏地轉過身來,雙目精光迸射,直注在方振玉的臉上,沉聲道:「施主好毒辣的手法,好毒辣的心機,你竟然要貧僧替你殺人,替你當劊子手。」
  跨著沉重的步子,朝方振玉逼來。
  方振玉也被方纔這一幕,看得暗暗心驚,那賬房先生臨死時一口咬定自己,再加他這一死,自己是百口莫辯了,他緩緩後退一步,說道:「大師最好冷靜一點,此事只怕另有蹊蹺
  孫氏兄妹三人個個氣憤填膺,孫仲達已從肩上撤下了一對虎頭鉤,孫月華也撤出了三尺青鋒,三人同時朝方振玉圍了上來。
  「不!」木羅漢口中吐出一個凝重的「不」字,接著道:「你們三個都退下,他假手貧憎,替他殺人,如此惡毒之人,貧僧非親手把他拿下,廢了他武功不可。」
  孫氏兄妹眼看木羅漢動了真怒,不敢違拗,只得默默退下。
  方振玉看他如此說法,心中不覺有氣,本待後退的人,腳下不由一停,冷笑道:「大師可知出家之人,首戒嗔念,大師沒有把事情弄清楚,就認定是在下了嗎?」
  木羅漢一臉俱是激怒之色,雙手作勢,怒聲道:「那老施主已經認清楚是你了,難道還會錯嗎?」
  方振玉朗笑一聲道:「在下若是點他五陰絕脈之人,當時何不乾脆殺了他,還留下活口,讓他出面作證,指認在下,這不是自找麻煩嗎?今日之事,分明有人假冒在下……」「住口!」
  木羅漢發出獅子吼一般的一喝,說道:「同姓同名的人也許有,面貌則未必相同,這是施方自己說的,如今那老施主已經指認出你的面貌來了,你狡辯又有何用?」
  方振玉道:「這就是有了蹊蹺,大師少林高僧,佛門中人,講究因果,應該查究因是如何起的,才會有此惡果,如能查出因來,事情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嗎?」
  鄧如蘭低低的道:「爹,這姓方的花言巧語,強詞奪理,一定不是好人。」
  鄧公樸道:「女孩兒家,不准亂說。」
  鄧如蘭小嘴一噘,說道:「他害死了畫眉姐姐,爹還幫他說話呢!」
  鄧公樸低叱道:「你懂什麼?」
  只聽木羅漢大聲道:「因是你種,果是你償,不用多說了。」
  方振玉道:「這麼說,大師認定了在下,對我說的話,那是不肯見信了?」
  木羅漢道:「我佛如來也不會相信施主說的謊話,貧僧已經下定決心,今日任你施主說的天花亂墜,也非廢了你的武功不可。」
  「哈哈!」方振玉仰首怒笑一聲道:「在下明白了。」
  木羅漢一怔道:「施主明白什麼?」
  方振玉道:「此人所以要點了那位賬房先生的五陰絕脈,好讓你木大師來解,他假手干你,殺了賬房先生,就可以激怒你木大師,因為大師是一位憨頭陀,激怒了你,就無理可喻……」
  雙拐鎮長江鄧公樸聽得暗暗點了下頭。
  木羅漢更是怒不可遏,他身上一襲既寬又大的僧袍,脹的鼓了起來,雙手五指不停的伸屈作勢,大聲喝道:「狂徒,你準備了!」
  方振玉少年氣盛,聽他罵自己「狂徒」,更是按捺不住,微曬道:「就憑大師,未必廢得了方某武功,你只管出手好了。」
  他說話之時,依然故意隨便一站,好似絲毫不作準備,其實暗中已經運集了功力,只是外貌沒看得出來而已!
  方振玉叫他「憨頭陀」,原是氣不過他,認定了自己是殺帳房先生的兇手,說他無理可喻,那知這句話卻給他說對了,這位木羅漢年歲雖大,火性未混,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此刻心間雖是怒極;但他究竟出身少林,奉派出來住持白塔寺,是獨當一面的人,方振玉絲毫沒有準備的樣子,他自持身份,焉肯出手,大聲道:「你還不準備麼?」
  方振玉雙手一拱,臉含笑容,說道:「在下這樣接你木大師幾招,有何不可?」
  這話自然太狂了些,鄧公樸雙眉微攏,心中暗道:「這方振玉畢竟少年氣盛,你焉知木大師乃少林第二代空字輩數一數二的高手?」
  只聽木羅漢狂笑一聲:「好個狂徒,接招!」
  雙手忽然一抖,兩隻手大袖宛如兩道匹練,朝方振玉迎面激射過去。
  這是一記「鐵袖功」,也叫「袖裡乾坤」,是少林七十二藝之一,系以內功發出,雙手反隱在衣袖之下,兩隻衣袖上貫注了勁力,也蓄有凌厲的招數,敵人如果全神注意,拆解他匹練似的衣袖,他袖底雙手就可以反賓為主,出手襲擊對方,但如果敵人覷破底蘊,暗中留神他袖底雙手時,這拂出的一雙衣袖勁力可以立時加強,就像兩道捲湧的巨浪,一樣制敵先機,以袖力傷人。
  這一記雙袖同發,是木羅漢怒到了極點,才使出來。
  本來這「袖裡乾坤」應該把雙袖連續拂出,才能虛實互見,是明暗相間,使敵人不明虛實,他卻可以虛實由心,才是「袖裡乾坤」發揮精妙之處。
  木羅漢雙袖同發,這一擊卻是屏棄了虛招,全以實力拚搏,也就是說鐵袖在前,雙手在後,志在全力搏擊,一舉克敵!
  大家硬把少林、武當二派,分成了外家和內家,因少林拳術,走的都是剛猛路數,故以外家目之。如論剛猛,少林寺七十二藝中,就數這記「鐵袖功」了,雙袖有如兩塊鐵板,雙掌有似兩把巨斧,劈出的力道,勢如排山,一個天生只有兩隻手,他卻有四記力道,和你硬拚,你說你能接得下來嗎?
  方振玉初出江湖,當然不知道少林寺這記「鐵袖功」可虛可實,也可以和你連續硬拚四記掌力,他目睹木羅漢雙袖鼓風,拂出兩道凌厲袖風,朝自己捲湧過來,勢道極強,本待和他硬接,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如果和他硬接,優勝劣敗,勝負立判,這和尚是少林寺的僧人,我敗給他不好,他敗在我手下也不好,不如和他保持個不勝不敗,也可不傷兩家和氣,心念這一轉,就連手也沒舉,身形輕輕一偏,讓了開去。
  木羅漢抽出兩記衣袖,有如匹練直捲,眼看對方依然毫無準備模樣,只是望著自己,連閃的身法也沒有,他本來雙袖後面,暗藏著一記「排山掌」,此時因方振玉不閃動,他心頭雖怒,究竟是少林寺出身,不願取對方性命,只得把蘊集在雙袖上的力道減弱、袖底雙掌也立即易掌為爪,身形前撲,閃電般朝方振玉雙肩抓去。
  這原是電光石火般事,他雙袖拂出之時,方振玉明明站在前面一動沒動,(凡是一個人要閃避或後退,也總會有晃肩、點足等預備姿勢,但方振玉沒有)等到他雙袖力道減退一瞬間,方振玉的人影忽然不見了。這下不但雙袖拂了個空,連抓出去的雙爪、也隨著抓空。
  木羅漢在少林空字輩門人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一身武功,自然不是泛泛之輩,目光一動,看到方振玉還是那個老樣子,好好的站在自己左首,他趁著飛撲之勢,身形一個飛旋,化作「懶虎伸腰」,左手倏出,橫向方振玉腰際抓去。
  方振玉抱定主意不和他動手,因此在木羅漢左手抓來之際,左足斜跨半步,避了開去。
  木羅漢左手幾乎就是貼著他腰際擦身而過,仍然連他身上長衫都沒抓到一點,這可把木羅漢逗得心頭狂怒,口中暴喝一聲,雙拳連環擊出,只見他雙臂直上直下,發出呼呼風聲,一章一波又起
  青衣少年的目光一轉,很快就落到方振玉的身上。
  這不用誰指點,都看得出來,因為孫氏三英手中各仗兵刃,品字形遠遠的圍著方振玉,站在方振玉對面的是白塔寺住個人進退如風,朝方振玉搶攻過去。
  在場之人,個個都是武林中人,立時看出木羅漢使出來的正是少林寺名震江湖的一百單八手「羅漢拳」。
  「羅漢拳」少林寺僧個個會練,但在木羅漢使來,氣勢果然不同,每一拳都把拳中精要,發揮的淋漓盡致,遠看過去,好像真是一尊降龍伏虎的羅漢現出金身來,正在施展無邊法力,威勢之強,罕有其匹。
  各人心底不自禁暗暗發出讚聲:「木羅漢得享其名,果非幸致!」
  這是眾人平日難得一見的絕藝,也是木羅漢仗以成名的一套拳術,他每出一招,眾人便是一聲喝彩!
  但木羅漢這套「羅漢拳」,雖然練到精純無比,威力極強,舉手投足,無懈可擊,令人擊節歎賞;但好像只是他一個人在表演拳藝,不像和人動手!
  因為方振玉自始至終,沒和他還手,你左拳打來,他向右側避,你右拳擊來,向他左讓開,沒有一記不是毫釐之差,就慢了那麼一點,本來明明就可以擊中的,記記都擦身而過,落了個空。
  這一來、大家本來是給木羅漢喝的采,卻也無異給方振玉喝了采。
  要知方振玉使出來的乃是無極門「龍行九淵」身法,是一種專避敵人兵刃拳掌的特殊身法,看來東一閃,西一側,毫無法度可言,實則暗含易理,綜九宮、八卦、河洛之數,施展開來,最強的敵人,也無法傷得了他。
  無極門,本來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何況方振玉和他爺爺陸地神龍方鐵崖行走江湖之時,中間已經隔了數十年之久,在場之人,最多只聽說過陸地神龍之名,自然沒有人能識得方振玉使的身法。
  木羅漢把一百單八式「羅漢拳」,如今施展到了一半,眼看依然連方振玉一點衣角都未沾上,甚至對方閃避,始終未曾還手。
  他究竟是佛門高弟,這一陣工夫,心頭怒火已然漸漸消散,想起方振玉方才說的每一句話,也漸漸覺得其中似有蹊蹺,突然拳勢一收,沉聲道:「施主怎麼不還手?」
  方振玉近日對「無極玄功」,十六尊佛像,雖然只練到八尊,內功根基,已然精進甚速,因此這一陣工夫,看去似乎記記都遇上險招,卻依然保持著神定氣閒,舉止從容,聞言微微一笑,抱拳道:「今日之事,本是有人嫁禍於我,乃屬一場誤會,若是在下再出手和大師相搏,不論勝負誰屬,豈不更加深了雙方的誤會了?」
  就在兩人說話之際,大路上出現了一個青衣佩劍的少年,口中叫著:「爹……」
  如飛奔來,一眼看到躺在軟榻上早已氣絕的賬房先生,不由得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上悲呼道:「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慘,孩兒遲來一步,爹怎麼去了呢?」
  突地伸手抹了一把臉上淚痕,倏然起立,雙目之中暴射出兩道仇恨的光芒,掃向眾人,厲聲道:「是什麼人害死我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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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波又起

  青衣少年的目光一轉,很快就落到方振玉的身上。
  這不用誰指點,都看得出來,因為孫氏三英手中各仗兵刃,品字形遠遠的圍著方振玉,站在方振玉對面的是白塔寺住持木羅漢,只要看這位老和尚枯瘦的臉上,隱見汗水,分明剛才兩人動過手,由此可見這唯一的敵人,如果不是方振玉就沒有第二個人了。他閃身而上,一下搶到方振玉身前,手指方振玉的鼻尖,厲聲道:「是你殺死我爹的?」
  方振玉攢攢眉頭道:「這是誤會。」
  青衣少年道:「你承認了就好。」
  方振玉道:「在下……」
  「多言無益。」
  青衫少年「鏘」的一聲,反手由背上拔出長劍,喝道:「父仇不共戴天,你兵刃呢?」他不待方振玉答話,就接著道:「就算你不侍兵刃,我也會殺了你。」唰的一劍當胸刺來。
  動手過招,志在取人性命,出手自然要快要狠。
  別人當然也會出手就是當胸一劍的招式;但別人刺出的當胸一劍,最多就是出招快速,刺得兇猛而已。
  這青衫少年可就不同了,他刺出的劍勢,當然也十分快速,但在第一劍刺出之際,他手腕、劍尖,至少轉動了六七下之多,這一來,他這出手一劍,就顯得十分詭異而陰毒!
  方振玉看他刺來的劍勢,十分怪異,一支長劍好像搓繩一般,絞轉著刺到,心頭不禁一震,忖道:「此人劍招,我從未見過,一看即知是異派中的劍術,自己須得小心,不可輕敵……」
  心念方動,人己輕輕一閃,避了開去。
  孫伯達看到青衫少年的出現,心中也暗自覺得奇怪,許賬房在孫氏鏢局已經當了三十年的賬房,只有一房妻室,前年剛過世,從沒聽說過他還有一個兒子,而他兒子的一身武功(明眼人只要看他出手一招,就可看到他的一身所學了),居然有如此高強!
  青衫少年在方振玉閃開過他第一劍之後,已經連續刺出了八劍,當真一劍快過一劍,劍光連閃,連綿不絕。
  方振玉施展「龍行九淵」身法,身形曲折遊走,也巧妙的閃開了對方八劍。
  那青衫少年眼看方振玉竟能一招不還,避開自己九劍,先是一怔,接著臉色由青泛白,突然仰首向天,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
  嘯聲方起,雙腳一點,一個人凌空直上,一下縱起三丈多高,嘯聲忽歇,響起一聲暗啞叱吒之聲,一個人隨著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頭下腳上,劍先人後,化作一道倒掛的青虹,垂直朝方振玉當頭俯衝下來。
  他身子雖然由高空瀉落,但卻拿捏得十分準確,待得離方振玉頭頂快要接近到八尺光景,突然手腕一振,長劍嗡然有聲,有如人樹銀花一般,從他劍尖上爆出無數流動的劍芒,寒星四射,幾乎籠罩了一丈方圓,像網署般把方振玉一個人罩在劍光之下。
  這一劍……
  不!他在方振玉頭上,至少發下五劍之多!
  因為劍勢實在發得太快了,在大家眼中看來,就像只有發了一劍一般,正因迎頭下劈,劍光交織,緊密得如同網署,向四外灑開。
  這一著當真厲害無比,而且也確實是針對方振玉「龍行九淵」身法而發,因為「龍行九淵」身法,乃是在平地上趨避對方兵刃的身法,你攻到左首,我閃到右首,你攻到右首,我閃到左首,天下各門各派,使用任何兵刃,任你招式最嚴密、最精妙,總會有手腕轉折之際,留露出來的一絲空隙,和攻守之間,無法銜接的破綻,「龍行九淵」的身法,就是善於運用對方的空隙,乘隙而入,因此往往在對方兵刃攻到的一瞬間閃出,不過毫釐這差,擦身而過,連他衣角也劈不到一點。
  但這種身法,僅限於面對面的搏鬥,才能發揮穿行遊走之功,如果有人生出兩隻翅膀,臨空下搏,這一來,豈不就像老鷹攫小雞,任你如何東奔西跑,它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往東跑,它往東撲,你往西跑,它往西撲,就會被撲個正著。
  當然人不可能像老鷹一般在天空飛翔,但他以絕頂輕功,連續縱起,在空中發劍,任你閃向何處,都逃不出他的劍下去。
  方振玉一見他凌空飛撲發劍,已知遇上了勁敵,劍光像纓絡繽紛,四面流動,當頭罩落,一時不覺激起豪氣,口中朗喝一聲道:「來得好!」
  右手「嘎」的一聲,隨手揮起一片扇影,照上撩去。
  一陣「叮」「叮」金鐵交鳴之聲,在雙方一接之下,爆發而出,方振玉一招「青雲乍展」,接下了對方五劍!
  但青衫少年忒也厲害,身形一落即起,展開騰空撲擊,但見他身形倏忽之起落,劍光上下飛騰,記記迎頭痛擊,愈變愈詭異,攻勢也愈來愈凌厲!
  木羅漢兩道精光熠熠的目光,盯著青衫少年,臉上神色變得極為嚴肅,徐徐說道:「崆峒』飛鷹劍法』!」
  方振玉幾次躲閃,都險被他劍尖刺中,這一陣工夫下來,他的處境也更見劍惡,逼得他連連後退不迭!
  青衫少年劍勢起落如飛,似已進入了佳妙之境,眼看自己劍法展開,已把方振玉逼得還手無力,心頭不由大喜,得意的道:「姓方的小子,你爺爺只教你這幾招三腳貓,也敢到江湖上來闖名立萬了?」
  這話就可證明他並不是許賬房的兒子了。
  方振玉劍眉突然一軒,喝道:「聽閣下口氣,好像是衝著方某來的了?」
  青衫少年道:「我為父報仇,有何不對?」
  方振玉大喝道:「你不是那許賬房的兒子?」
  青衫少年大笑道:「如果我說你不是方老頭的孫子呢?「
  方振玉怒聲道:「在下只是不願在被人誤會之下,出手傷人,閣下還是走吧!」
  青衫少年道:「姓方的,你在我劍下,已走不出三招了,只有跪下來磕三個頭,叫我一聲爺爺,我還可以饒你不死。」
  方振玉聽得大怒,劍眉一軒,喝道:「豎子敢爾!」
  他本來一直沒有施展的「通天十八式」,這時隨著喝聲,右手連揮,通天犀扇突然展開,但見一片玄光,向四外飛閃,接連響起一陣「叮」「叮」清響,把青衫少年的凌厲攻勢,悉數震散!
  青衫少年全身門戶幾乎大開,一個人被震得腳下踉蹌,連連後退。
  木羅漢目中精芒飛閃,凜然道:「天龍十八式!」
  青衫少年一直退出兩丈以外,猶覺右臂隱隱發麻,他目光中,不禁流露出驚駭之色,怔怔望著方振玉,冷笑一聲,突然一個轉身,放腿疾奔而去。
  方振玉見他一言不發,疾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萬端,說不出是憤還是怒!
  那孫月華姑娘看青衫少年忽然敗走,兩條柳眉一挑,手仗長劍,越眾走出,冷然道:「姓方的,姑娘領教領教你的絕學。」
  方振玉清澈的眼神,轉注到對方嬌若桃花的臉上,想到當前這些人,不查問清楚,這般苦苦相逼,心頭不覺泛起怒意,仰天朗笑一聲道:「方某已經一再相讓,為的是這場誤會,顯然有人暗中假冒在下,意圖陷害,在下也已一再聲明,諸位若是不肯見信,非要訴諸武力不可,諸位就一起上來好了。」
  他少年氣盛,一時之間已是忍無可忍,大有放手一搏之意。
  「三姑娘且退。」
  木羅漢走上一步,合掌道:「少施主和陸地神龍方老施主,不知如何稱呼?」
  鄧公樸聽得不由一怔,暗暗哦了一聲,忖道:「莫非他會是陸地神龍的後人?」
  方振玉看他提起爺爺,不禁肅然拱手道:「大師說的,乃是家祖。」
  木羅漢咧嘴一笑道:「老衲慚愧,若非少施主方才使『天龍十八式』,老衲真把少施主當作了歹徒呢!」一面回頭朝孫伯達道:「孫師弟,你聽到了,這位是方少施主,乃是無極門的傳人,無極門傳人,若非武功、品德俱優,絕不會在江湖走動,這場誤會,據老衲看來,其中著實有令人可疑之處。」
  孫伯達躬身道:「師兄說的自然不會錯了,只是許賬房看到方少俠,何以還一口咬定是他呢?」
  「這確有可疑之處。」
  木羅漢沉吟著道:「江湖上橘風詭波,牛鬼蛇神,無奇不有,此人既然蓄意陷害,製造許多疑案,嫁禍方施主,自是也極可能故意假扮方施主的容貌了。」
  孫伯達暨然道:「師兄這一推想,果然頗為接近事實了。」
  方振玉抱拳道:「大師推斷極是,在下昨天在鎮江之時,有人送來銀票、金葉,和一包雜物,如今看來,該是有意栽贓的了。」
  說著;從身邊取出一疊銀票、一包金葉,和另一包女人的秀髮、褻衣,一起放到大石之上,說道:「孫兄請看,這些銀票、金葉,可是貴局被盜之物?」
  木羅漢點點頭道:「師弟,過去看看。」
  孫伯達依言走了過去,檢點銀票和金葉子,抬目道:「銀票和金葉,數量完全符合,正是敝局被人取走之物,只是這包女人衣物,並非敝局所有。」
  這時鄧公樸父女也跟著走了過來,鄧如蘭眼尖,一下認出那包衣物,正是義姐謝畫眉之物,這就說道:「這是我畫眉姐姐的。」
  她走上前去,從小包裹中取出一方繡帕包著的一絡秀髮不覺眼圈一紅,說道:「這絡頭髮,就是從畫眉姐姐頭上剪下來的,這方繡帕,也是畫眉姐姐的……」
  接著繼續從包裹中取出一件水紅菱色的兜肚,這是女孩兒的貼身內衣,當著這許多人,鄧姑娘只覺粉臉兒驟然一紅,急急放下,兜肚下面是一方白綾,中間有幾點殷紅的血跡,邊上用黛筆寫著四個小字:「畫眉之愛。」
  鄧如蘭是黃花閨女,大姑娘家,怎知這塊白竣上,這幾點血跡,乃是狂風暴雨後的落紅,她柳眉兒一挑,左手拿起白綾,朝方振玉面前一抖,氣憤的叱道:「你還說畫眉姐姐不是你殺的,這上面還有畫眉姐姐的血跡呢,你殺了她還說這是愛吧!你……你這心狠手辣的狂徒。」
  方振玉道:「鄧姑娘,這是誤會,你聽在下說下去好嗎?」
  鄧如蘭手中依然執著那方白竣,叱道:「我不要聽!」
  鄧公樸喝道:「如蘭,你先把東西包起來,不許胡鬧。」
  鄧如蘭手中揚了揚白綾,嬌聲道:「爹,這不是女兒胡鬧,這就是證據。」
  鄧公樸又不好跟女兒明說,只得皺下眉,說道:「如蘭,你先把畫眉姐姐的東西收起來,再聽方少俠說出經過,自會明白。」
  鄧如蘭拗不過爹,只得把東西一一收入包裹中,然後打了個結。
  方振玉道:「鄧前輩說得不錯,此中經過,若非鄧前輩和木大師、孫兄等在此責問在下,在下還被蒙在鼓裡呢!」
  孫伯達拱拱手道:「方少俠能否把此事經過,當著大家作個說明?」
  方振玉微微一笑道:「諸位就是不問,在下也非把此中真相說出來不可。」
  當下就自己在棲霞寺認識成玉麟,結為兄弟,後來成玉麟約自己去七星堡……
  木羅漢道:「這位成施主,是七星堡什麼人?」
  方振玉臉上一紅,說道:「她是盛堡主的女兒盛明珠,但當時在下並不知道,她也沒有告訴在下去的地方是七星堡,只稱是他舅氏的莊院……」
  鄧如蘭和孫月華都是姑娘,聽他說出盛明珠女扮男裝,約他到七星堡,兩位姑娘心裡又覺得好奇,又有點嫉妒,紅菱般嘴唇,不約而同的披了披。
  方振王接著說出自己只喝了一口茶,就昏迷過去,醒來已經囚在地室之中……
  鄧如蘭哼道:「她女扮男裝,故意和你結拜,原來就是要把你騙到七星堡去。」
  孫月華臉色卻流露出關切之色,急著問道:「後來呢,你怎麼逃出來的呢?」
  孫伯達道:「方少俠,七星堡把你囚在地室之中,總有目的吧?」
  方振玉道:「說來很可笑,他們脅迫在下,默寫敝門『無極玄功』,敝門根本沒有『無極玄功』,在下也從未聽人說過。」
  鄧如蘭也急想知道下文,迫切的問道:「後來呢?」
  方振玉又把盛明珠如何偷偷的打開地室,把自己送出七星堡之事,簡扼說了一遍。
  鄧如蘭披披嘴道:「是他把你引去七星堡,又偷偷的放你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方振玉道:「在下跟諸位敘述和成玉麟交往的這段經過,只是說明在下曾在七星堡地室中被幽囚一日一夜之久,因此在下祖傳的這柄犀角扇,就失落在七星堡並未帶出……」
  孫月華搶著道:「那麼現在怎會在你手中的呢?」
  方振玉道:「這是奸人的狡計。」
  他接下去就把昨天傍晚,自己回轉旅店,已有一名管家在房中等候,他自稱名叫柔柔,是伺候盛明珠的使女,喬裝趕來,是奉盛明珠之命,給自己送還犀角扇來的,另外還有六張銀票,一包金葉子,說是盛明珠的私蓄,在下再三堅辭,她說什麼也不肯拿回去了。」
  木羅漢點點頭,口中低喧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如今真相已明,這明明是移禍之計,對少俠的誤會,也可冰釋了,孫師弟,你鏢局事務較忙,那就早些趕回去吧!」
  這話是暗示孫伯達,孫氏鏢局設在龍潭,在七星堡的勢力範圍之下,方振玉和七星堡既已結下樑子,就不宜和方振玉過份結交,才促他早些離去。
  這話孫伯達自然聽得懂,立即應道:「師兄說得是。」一面朝方振玉拱拱手道:「方少俠,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少俠恕罪,兄弟鏢局有事,不克久待,方少俠有暇,還望能去敝局盤桓。」
  方振玉連說:「不敢。」
  孫伯達又向木羅漢行了一禮,轉身揮揮手道:「走。」率著一弟一妹,和鏢局中的鏢師,各自跨上馬匹,先行馳去。
  孫月華臨行時,一雙秋波不由自主的朝方振玉轉來,深深的望了一眼,才上馬馳去。
  木羅漢也朝方振玉、鄧公樸父女,合掌一禮,說了句:「老衲也告辭了。」
  兩腳如飛,奔行而去。
  鄧公樸眼看一場糾紛,業已過去,他方纔已經出言邀請方振玉到他莊上去稍事盤桓,現在已經知道方振玉是無極門的傳人,自然更存了籠絡之心,於是又舊話重提,含笑道:「方少俠如無別事,就請移駕寒莊一敘如何?」
  鄧如蘭聽老父邀方振玉到莊上,粉臉微現酡紅,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喜孜孜的朝方振玉望來。
  方振王不好推辭,謙虛的道:「鄧前輩盛情見邀,在下卻之不恭,那就只好叨擾了」。
  鄧公樸聽得大喜,呵呵笑道:「方少俠好說,請,請!」
  孫伯達兄妹三人率領八名鏢頭,一行十騎趕到倉頭,天色已逐漸昏黑,這時離龍潭只不過二十來里路程,正行之間,突然身後響起一陣急驟的馬蹄駕鈴之聲,一匹快馬有如風馳電卷而來,不過眨眼工夫,便已馳近,馬上人高聲叫道:「孫總鏢頭,請留步!」
  這時天色將黑未黑,孫伯達回頭望去,馬上人一身青衫,手搖摺扇,正是風度翩翩的無極傳人方振玉,當即在馬上一拱手道:「方少俠趕來,有何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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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危機隱伏

  眨眼之間,方振玉一人一騎,已經馳到面前,他穩坐在馬上,臉含微笑,緩緩搖著摺扇,說道:「在下趕來,正有一事要和孫總鏢頭商量……」
  他在笑,但笑得有些詭異,隨著話聲,翩然飄身落在地上。
  人家已經下馬了,孫伯達只好跟著下馬,拱手道:「方少俠有何貴幹?但請明言。」
  孫仲達、孫月華依然坐在馬上,並未下馬。
  方振玉摺扇當胸,詭笑道:「在下方才交還孫總鏢頭的銀票和金葉還在孫總鏢頭身上吧?」
  孫伯達一怔,突然仰天大笑道:「這麼說,閣下是為了銀票和一包金葉子來的了,那好,這東西就在孫某身上,閣下勝了孫某,不但銀票、金葉,連孫某這條命也可以取去。」
  方振玉目中寒芒飛閃,冷然道:「這是你說的,在下本來還不想留你孫總鏢頭一命。」
  孫仲達、孫月華本來坐在馬上的人,但聽清方振玉的來意,不約而同一躍下馬。
  孫伯達冷笑道:「姓方的,你好大的口氣!」
  方振玉摺扇一指三人,說道:「在下給你們一個機會,三位可以一起上,這個夠便宜了吧?」
  孫伯達「刷」的一聲,抽出金背雁翎刀。孫仲達也迅速從肩頭撤下了一對虎頭鉤。
  孫月華這時也已撤出長劍,忽然她發現眼前的方振玉,有著一股逼人的煞氣,這和鎮江城外見到的方振王,從容瀟灑,有著很大的差距。
  這種感覺,只能意會,不能言宣,尤其姑娘家心思較細,才能發現,她越看越覺得這個面貌和方振玉很像,但舉止言行,一直在矯揉造作,很不自然,心中一動,挑著柳眉,喊道:「大哥、二哥,莫非他就是那個假扮方振玉的人,他不是真的方振玉。」
  方振玉目光閃爍,臉色微微一變,接著微笑道:「在下方振玉,難道還會假得了麼?」
  孫月華口中冷哼一聲道:「我決不會看錯,你就是假扮方振玉,到鏢局去劫走銀票和一包金葉的賊人。」她長劍一指,嬌叱道:「大哥、二哥,我們合力把他拿下了,便可分曉。」
  方振玉右手摺扇輕輕翻起,「嚓」的一聲,就壓住了姑娘劍身,輕佻的笑道:「姑娘要陪在下玩玩還可以,若要和在下動手,那還早著呢!」
  孫仲達看得大怒,厲吼一聲道:「小子,我就劈了你!」
  一雙虎頭鉤,右劈左掃,趁著方振玉摺扇壓住妹子劍身之際,刷刷兩聲,朝他身後攻到。
  方振玉壓著孫月華長劍的扇子忽然輕輕一收,由下挑起,他身後好像長著眼睛,隨著孫仲達左手掃來的虎頭鉤,飄然斜飛出去。虎頭鉤和他腰際,相距不過數寸,就好像他是被虎頭鉤掃了出去的一般。
  孫月華長劍本是被他摺扇壓住,但經他摺扇一翻,往上挑起,又把她長劍挑了起來,方振玉人影一閃,就飄飛開去,她被挑起的長劍,噹的一聲,正好和孫仲達下劈的右手虎頭鉤撞個正著,孫姑娘口中忍不住驚「啊」出聲。
  孫仲達左鉤落空,右鉤和妹子長劍相撞,急忙收手,兄妹二人各自迅速往後躍退了一步。
  這從出手到交擊,說來較慢,其實只不過眨眼間事。孫伯達看方振玉一身武功十分高強,怕二弟、妹子不是人家對手,沉喝道:「姓方的,接招。」
  手中金背雁翎刀一緊,突然一個箭步欺上去,刀光一閃,直指胸口。他出身少林,刀棍正是少林最負盛名的功夫,他出手這一刀,走中宮,逼明堂,果然氣勢非凡,功力精純。
  孫仲達出手一招,就鬧得和妹子兵刃互撞,自然心有不甘,暴喝一聲,返身從後撲來,雙鉤如箝,使了一記「雙照乾坤」,照著方振玉雙肩劈落。
  方振玉冷冷一笑,不但毫不閃避,還跨前一步,挺胸迎著孫伯達直劈的金刀逼上,右手摺扇一撥,「哈」的一聲,一股陰勁傳到刀尖之上,這一記極似」四兩撥千斤」,把孫伯達的金刀直盪開去,他右足迅速往右跨出半步,已經欺身到孫伯達身側,左手同時一記「龍尾揮風」,向左拍去。
  這動作當真奇速無比,孫伯達幾乎連看都沒看清,突覺右手巨震,金刀差點脫手,緊接著左肩如被巨石砸中,一個人不由得朝前猛衝出去。
  這一回和上一回的情形,幾乎完全相同,孫仲達雙鉤下劈,方振玉的人影一閃而逝,對面迎撞來的竟是大哥伯達,心頭猛然一驚,百忙之中,雙鉤趕緊後撤,尤其是左手的虎頭鉤快逾閃電,(孫仲達人被撞歪,他右鉤已落空)正好照著大哥左肩劈落,此時急忙收手,鉤勢一偏,好險、差點把大哥的左肩膀卸了下來,兩人總算在驚險萬狀中錯開了腳步。
  孫月華眼看方振玉閃身而出,她那還敢猶豫,嬌叱一聲,飛身掄劍,朝方振玉猛刺過去,劍光連閃,玉腕搖動,接連三招,連環迸發,在她來說,這三劍已是盡出所能,恨不得把方振玉刺上幾個窟窿。
  方振玉那還把她放在心上,口中輕笑一聲,摺扇輕描淡寫一下就化解了她前面兩招,這時孫伯達、孫仲達也相繼撲到,金刀如電,雙鉤如雨,搶攻過來。
  方振玉仰首向天,發出一聲清朗的長笑,擰身半旋,手中摺扇」豁」的一聲,灑出一片扇影,但聽一陣金鐵交擊之聲響處,人影乍分,孫伯達兄妹三人,品字形愣立當場,呆若木雞,一動不動,只有臉上神色還在扭動不已!
  方振玉目中流露出陰森的冷笑,摺扇輕搖,冷冷的道:「方某若要殺你們,易如探囊。」
  嗤的一聲,撕開孫伯達衣襟,探手取出一疊銀票,用手輕輕一彈,笑道:「孫總鏢頭,在下那就不客氣了。」
  那八個鏢頭本來都騎在馬上,在他們動手之際,就已紛紛下馬,各掣兵刃,圍成了一圈,此時眼看總鏢頭兄妹一齊被賊人制住,不由吶喊一聲,揮刀疾撲而上,這十名鏢頭武功都不弱,此時含憤出手,刀光如雪,交織如網,確也十分凌厲。
  方振玉俊臉一沉,冷嘿道:「你們這是找死!」
  摺扇驟然揮出,豁然有聲,一道烏光,從眾人面前像閃電一閃而過,慘叫乍起,十名鏢頭撲去之時,還有先後之分,但這回卻在同一時間慘叫,同一時間往後倒去。
  方振玉連看也沒朝他們看上一眼,他緩緩走近孫月華身邊,橘笑道:「這些銀票和一包金葉子,大概夠咱們兩人花上一年半載了。」
  他一手攬住她纖腰,一手從她腳彎把人抱起,走到馬匹邊上,把人放在馬鞍上,然後從孫伯達的馬鞍上,伸手取過一包金葉子,一躍上馬,絕塵馳去。
  孫伯達、孫仲達穴道受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眼睜睜看著方振玉劫持妹子而去,心頭又氣又怒,幾乎急昏過去。
  此時天色早已全黑,這裡離龍潭雖然不過二十多里路,但夜間行路的人究竟不多,何況此處距大路已有一箭來遠,草長過人,就是有人經過,也不會被發現,看情形,不到天亮,是沒有人會看到的了。
  這時東首大路上,出現了一點人影,夜色之下,宛如浮影掠空,急奔而來,霎時便已瀉落當場,炯炯如電的目光,疾然一掃,驚駭得只是念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這人正是骨瘦如柴,面似枯木的木羅漢明空,他身形如風,一下轉到孫伯達身邊,急迫的問了一句:「師弟,你們怎麼了?」
  但孫伯達穴道被制,那裡說得出話來?
  木羅漢因有前車之監,(他解許賬房的穴道,把許賬房弄死了),不敢立即去伸手解穴,先伸出兩隻烏爪般的手指,在孫伯達身上仔細按了一會,覺得無誤,才雙手運勁,在孫伯達頸間,連拍兩掌。
  這位出身少林的高僧,平日也遇上過不少陣仗,但這兩掌出手,卻使他心弦緊張,一張黑瘦的臉上,大汗涔涔而下!
  總算這一下順利的解開了穴道,孫伯達吁了口氣,雙目倏動,就急忙說道:「師兄,你來得正好,我妹子被賊人擄去了。」
  木羅漢點點頭,走到孫仲達身邊,依然不敢魯莽出手,伸手在他經絡上按摩了一陣,才揮掌替他解開穴道,一面問道:「師弟,這是什麼人幹的?」
  孫伯達眼看十名鏢頭慘遭毒手,妹子被擄,心頭憤急如焚,切齒道:「還不是那個姓方的狗賊?我不把他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木羅漢一愣道:「姓方的,會是方振玉?」
  孫仲達道:「就是方振玉。」
  木羅漢不勝驚詫問道:「此事經過如何,你快說給老衲聽聽?」
  孫仲達就把剛才發生之事,簡扼說了一遍。
  木羅漢低低的誦著佛號,頓足道:「老衲就怕你們在路中出事,才一路跟了下來,唉!老衲還是遲來了一步!」他如線雙目忽然一睜,問道:「他擄了令妹,往那裡去的?」
  孫仲達伸手一指,說道:「他是往南去的。」
  「好,老衲這就追下去」。
  木羅漢話聲出民雙腳忽然一頓,身子凌空撲起,黑夜之間,就像一頭灰鶴,沖雲拂煙,激射而去。
  孫伯達兩眼通紅,回頭道:「二弟,你速回鏢局去,派人前來收屍,厚恤死者家屬。」
  孫仲達抬目望望大哥說道:「大哥不回鏢局去麼?」
  孫伯達仰天厲笑一聲道:「孫氏鏢局經過這一變故,還能在江湖上立足麼?我要追上這姓方的小雜種,救回妹子,你不用跟來。」
  不待孫仲達答話,就飛身上馬。
  孫仲達望著大哥,口中急叫道:「大哥……」
  但孫伯達早已雙足一夾,一手緊催韁繩,生似不聞,躍馬往南急馳而去。
  方振玉應邀到了鄧家莊,就成為雙拐鎮長江鄧公樸父女的貴賓。
  鄧公樸對這位英俊瀟灑的無極門傳人,不論人品、武功,都傾倒已極,存心結交。
  鄧如蘭呢?誤會已釋,她蘭心蕙質,豈不識老父之意,芳心自是十分喜悅。
  這姑娘是武林世家,江湖兒女,生性爽朗,自然不會太拘泥於男女之見,方振玉來了,她就陪著爹爹,敬陪未座,一臉喜孜孜,雙目脈脈含情的望著方振玉,有時也搶著插口,問這問那。
  看她樣子,當真應了一句老話:「不打不相識,和方振玉挺談得來呢!
  知女莫若父,姑娘家的心事,如何瞞得過老父,於是鄧公樸盡量製造機會,讓女兒和方振玉交談。
  現在他改口了,把「方少俠」稱作「老弟」了,笑著道:「方老弟,老朽癡長你幾十歲,但老朽從未與人談得如此投機的,這就讓老朽叫你一聲老弟吧!」
  鄧姑娘馬上撤嬌的道:「爹,這不成呀!方少俠年紀不會比女兒大到那裡去,女兒最多叫他一聲方大哥咯,你老人家……」
  鄧公樸呵呵笑道:「江湖上人,往往有各交各的這句話,為父叫方少俠一聲老弟,和你叫方少俠大哥,並不相悻。」
  「真的?」鄧如蘭眨著一雙盈盈秋波,轉臉朝方振玉道:「方大哥,你說呢?」
  她很巧妙的叫出了「方大哥」,使人聽來,絲毫不落痕跡。
  方振玉道:「賢父女抬舉在下了。」
  鄧如蘭一臉笑容不待老父開口,搶著道:「那就這樣了,不管爹叫他什麼,女兒叫他方大哥是叫定了。」
  鄧公樸一手持著花白鬍子,笑道:「老弟,你看,老朽對這個丫頭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逞強、好勝,外帶刁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老朽把她寵慣了!」
  「爹……」鄧如蘭扭了下肩,不依的道:「當著方大哥,你老人家儘是編排女兒,方大哥還以為女兒……」
  鄧公樸含笑道:「爹怎會在他面前損你呢?」
  正說之間,一名莊丁疾趨而入,躬身道:「啟稟莊主,謝莊主來了。」
  鄧如蘭跟著起身,望望方振玉,道:「爹,方大哥在這裡……」
  鄧公樸沒待她說完,含笑道:「不要緊,方老弟在此,正好把這場誤會解釋清楚了。」
  剛迎到門口,只聽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樸翁你好,為了小女之事,有勞樸翁關心,小弟實在過意不去。」
  鄧公樸拱手道:「那裡、那裡?廣義兄那麼說就見外了,快請裡面坐。」
  他引著一個白胖禿頂老人,從外走入。
  那白胖老人身後緊隨著一個面目陰沉的漢子,那正是在城外指證方振玉好殺謝畫眉的謝家莊總管謝長貴。
  白胖老人年約五旬開外,中等身材,彎眉細目,眼角下垂。生來就是個奸詐的商賈人模樣,這時瞇著眼睛在笑,臉上就顯出許多皺紋,就在他一腳跨進客室,立即發現了方振玉,尖聲的道:「樸翁有客?」
  鄧公樸忙道:「廣義兄請上坐,這位老弟不是外人。」
  方振玉才聽鄧公樸父女的談話,如今又見謝長貴跟在白胖老人身後一同進來,立時想到此人可能就是謝畫眉的父親了,但謝畫眉並非自己所殺,心中自然是泰然處之,人家來了外客,他自然是也得站起來含笑點頭。
  鄧公樸連連抬手道:「大家請坐,大家請坐。」
  大家隨著落坐,一名莊丁獻上茶來。
  鄧公樸一指白胖老人,朝方振玉含笑道:「這位謝廣義兄,就是老朽義女謝畫眉的令尊。」一面又朝謝廣義含笑道:「這位方老弟方振玉,今天巧得很,二位在舍下見面,正好解釋誤會
  方振玉接著拱拱手道:「在下久仰。」
  謝廣義還未開口,謝長貴就附著他耳根,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謝廣義白胖的臉上,神色立時為之一變,回頭問道:「就是他?」
  謝長貴點點頭,應了聲「是!」
  謝廣義勃然變色,喝道:「好小子,好殺小女的就是你?」
  鄧公樸連忙搖手,陪笑道:「廣義兄,這是一場誤會,你先請息怒,聽兄弟把話說完了。」
  謝廣義道:「樸翁,你是小弟的老哥哥,小女的乾爹,小弟自然聽你的,只是小女實在死得太慘了。」
  鄧公樸回頭道:「蘭兒,你去把義姐的一包遺物拿來。」
  鄧如蘭答應一聲,轉身走出。
  鄧公樸就把自己在城外遇見了方振玉,同時趕來的還有龍潭孫氏鏢局孫氏三英和金塔寺木羅漢,當時大家認為就是方振玉所為,後來經方振玉詳為解釋,才證實確是有人假冒方振玉,企圖移禍方老弟……
  謝廣義道:「這些話,長貴回去,小弟已經聽說過了。」
  鄧公樸笑道:「如此就好,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如今既然解釋清楚了,就沒事了。」
  謝廣義瞇著一雙下垂的細目,尖聲道:「老哥哥,你是名鎮長江的老江湖了,怎會聽信他小子片面之詞,他好殺小女,事實俱在,怎麼也抵賴不掉,不錯,他說有人假冒了他,這假冒之人在那裡?他說孫氏鏢局銀票,和小女一包遺物,是有一個叫柔柔的使女送給他的,那個叫柔柔的使女又何在?」
  鄧公樸被他問得一怔,這兩個人證,果然沒有!
  這時鄧如蘭已把謝畫眉的一包遺物取來,送到謝廣義的面前,說道:「謝伯伯,這就是畫眉姐姐的遺物。」
  謝廣義打開包裹,首先觸入眼簾的是愛女一絡秀髮,他目含淚光,再看到那方白綾上的點點落紅,心頭又氣又怒,猛地站起身來,一抖白綾,逼到方振玉面前,尖厲道:「小子,你還有何說?」
  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方振玉右手。
  方振玉就坐在他下首一把椅上,此時冷不防被他扣住了手腕,他因身在鄧家作客,不好和他掙拒,就在這一瞬間,只覺一股陰寒氣流,從對方掌心傳入脈門,循臂而上,心頭驀然一驚,身不由主打了一個寒噤,急忙運功貫注右臂,抬目道:「謝老丈快請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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