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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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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幻劍靈旗[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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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31: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怨氣易消 芳心難測 武功雖失 俠骨猶存(5)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指責徐中岳賣友求榮,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並沒有說出來:徐中岳是否做過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無從知道。但我們卻清楚知道……」

  衛天元哼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好,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們,徐中岳賣的那個朋友就是我的父親。家父衛承綱,十三年前在保定被害。此事對方雖然做得極為秘密,但也不是沒人知道的。」

  徐中岳淡淡說道:「恕我孤陋寡聞,衛承綱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見。」

  衛天元道:「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當然不敢承認。」

  剪一山道:「衛承綱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的。但聽說他是和仇家鬥得兩敗俱亡的,和徐中岳有何關係?」

  衛天元道:「不錯,家父是在敵人圍攻之下,力戰不屈,盡殲敵人而自己也終於傷重身亡的。那些人說是『仇家』也未嘗不可,但卻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家父那些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正是這位號稱中州大俠的徐中岳引來的!」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在場的人知道的或許不多,但「特殊身份」這四個字從衛天元口中說出來,卻是誰也懂得這是怎麼回事了。

  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說出他要向徐中岳報仇的真正原因了。他敢於說出真相,不但大出眾人意外,連剪一山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湯懷義不禁暗暗為他擔心,低聲說道,「衛天元也未免膽子太大了,怎的可以這樣毫無顧忌?」

  剪大先生道:「針無兩頭利,衛天元這著棋雖然下得極險,但也有它的好處。」

  上官飛鳳道:「什麼好處?」

  剪大先生道:「此刻在場觀戰的人,固然有許多是穆志遙的手下,但快義道的人物恐怕也很不少。他們大部分是給那張英雄帖騙來的。」說至此處,歎了口氣道:「這也怪不得他們,他們不明真相,接到那張有我和湯總鏢頭與徐中岳聯名發出的英雄帖,自是難免受到徐中岳的蒙蔽。」

  湯懷義畢竟是個老江湖,登時醒悟,「我明白了,衛天元說出父親被害的真相,亦即是向天下英雄揭破徐中岳的真面目!」

  剪大先生道:「不錯,投靠清廷,賣友求榮,這種行為,不但是為俠義道所痛恨,即使是一般較為正直的江湖人物,也是極之不齒的!」

  湯懷義想得到的,徐中岳和剪一山當然也想得到。他們果然不敢追問什麼叫做「具有特殊身份」的仇家,卻由剪一山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辭,請問有誰可以作證?」

  衛天元道,「此事在場的人都已死了,唯一的證人就是我。」

  剪一山嘿嘿冷笑,擺出一副「不屑一駁」的神氣。

  徐中岳的好友,八卦掌的掌門王殿英說道:「衛天元,你和徐中岳有仇,如果你的說話可作為證據,天下就沒有誣告這回事了。」

  剪一山繼續說道:「徐中岳說,他根本就不認識衛承綱,我和徐大俠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他的朋友,我都知道,我可以作證,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衛承綱的名字。如果衛承綱稱得上是徐大俠朋友的話,徐大俠總不至於都沒提過他吧;嘿,嘿,這『賣友求榮』四字,真不知從何說起?」

  衛天元冷笑道:「你以公證人自居,你的話恐怕也不能作為證據吧?』

  剪一山道:「好,那麼請間在場的朋友,可有誰知道徐中岳和衛承綱曾經相識的麼?」

  衛承綱是反清義士,即使有人知道他和徐中岳曾經認識,當然也是不敢出來作證的。否則若給反同一句,你怎麼知道他們的關係,豈不是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剪一山緩緩說道:「衛天元說的事沒人知道。但衛天元所做的一件事情,卻是很多人知道的。」

  他說到這裡,眾人都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一點不錯,他說的果然就是那件由衛天元一手造成的,徐中岳「婚變」的事件。

  「這件事早已轟傳武林,此處的朋友,恐怕還不僅只是耳聞,有許多還是在場的目擊者呢?」

  徐中岳的好友梅花拳掌門清風首先說道:「不錯,那日是徐大俠和姜雪君成親的好日子,我們都是賀客。親眼看見衛天元來闖喜筵,定要在這『吉日良時』和徐大俠比武,結果是弄到徐大俠因傷而不能拜堂成親,後來,唉,事涉隱私,我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徐中岳澀聲說道:「反正這件事大家都已知道,我也不怕家醜外揚。那天我被衛天元打得重傷,姜雪君與我雖未拜堂,但她已經進了徐家,也該算是徐家的人了。可是我這位『好妻子』並沒服侍大夫,而且只是僅僅和我做了兩天名義的夫妻,第三天她就背夫私逃了。我不願意用『姦夫淫婦』這四個字,但勾引她私逃的人是誰,卻也是很多人都見到了的。就在她私逃那天晚上,衛天元又一次私自闖進我家,和剪大先生也曾支過手!」

  剪一山冷冷說道:「事情現在都已明白了,衛天元奪人之妻,還要誣賴人家,這還成話麼?」

  徐中岳的另一個好友,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哼了一聲,說道:「俗語說得好,好夫淫婦,人人得而誅之!」

  剪一山道:「印先生暫且不必動氣。這事還是由我們對付他吧。」

  徐中岳跟著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各位的好意,徐某心領。但衛天元既是指名向我和剪大先生挑戰,各位倘即打抱不平,反而給姓衛這廝說我們恃多為勝。」

  這兩個人的口氣都是埋下「伏筆」的,上官飛鳳心裡想道:「這個剪一山的武功絕對不在衛天元之下,加上了徐中岳,衛天元取勝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他們又已激起眾怒,即使衛天元僥倖勝得了他們,只怕也要死在眾人亂刀之下。嗯,眾怒難犯,要是衛天元扭不轉這個局面,我抬出爹爹的牌子,只怕也是鎮壓不下。」

  心念未已,只聽得剪一山又已在說道:「衛天元,你向我們挑戰可以,但道理上你是站不住腳的,我們可不能讓你信口雌黃!」

  衛天元道:「你說夠沒有?」

  剪一山哼了一聲,喝道:「衛天元,你還有何話說?」

  忽地從人叢中走出一個女子,身上穿著黑色的衣裳,臉上也罩著黑色的紗中,她走到剪一山的面前,冷冷說道:「我有話說!」

  站在剪一山身邊的徐中岳不覺變了面色。

  剪一山心知有異,強作鎮定,端起公證人的身份喝問:「你是誰?」其實他從徐中岳的面色亦已猜想到來者是誰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這女子揭開紗中,冷冷說道:「我是姜雪君,此事與我有關,我要說話!」

  剛剛有人罵她和衛天元是「姦夫淫婦」,誰也想不到她竟有這麼大膽,公然站了出來。

  這剎那間,崖上崖下雖然站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當真是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眾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句成語:「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眼前的姜雪君,哪裡有絲毫「淫婦」的模樣?

  她抬起頭來,以極其冷蔑的神情迎接徐中岳對她挑戰的目光,反而是徐中岳不敢和她目光相對,低下頭了。她的目光緩緩從衛天元身上掠過,面向眾人。

  月在天心,剛好是午夜時分。

  廣場上雖然有許多火把,畢竟還是不能把黑夜變成白天。火光照耀之下,她的一雙眼睛顯得特別明亮,她的美也令人益增「冷艷」之感。

  見過她的人都為她的「冷艷」所攝,不敢有「猥褻」的念頭;沒見過她的人更不用說了,人人俱是想道:「姜雪君豈只是洛陽的第一美人?要說這樣端莊的美人是個淫婦,打死了我也不能相信!」本來有人想要辱罵姜雪君的,此時為她高貴冷做的儀容所懾,也是連大氣都不敢透了。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本來是個好女子,背夫私逃,想必不是出於你的本意。你不用害怕,直說無妨!」意思十分的明顯,是想姜雪君把責任都推到衛天元頭上。

  姜雪君道:「我沒有丈夫,也無需你來替我開脫罪名!」

  剪一山道:「你沒有丈夫?徐中岳是你何人?」

  姜雪君道:「他是我的仇人!」

  剪一山板起臉孔道:「姜雪君,我是給你一個悔過的機會,你不領情,那也罷了。話可不能亂說!」

  姜雪君冷笑道:「多謝你的『盛情』,你怎麼知道我是亂說?」

  剪一山道:「好,那你把事實說出來!哼,你是徐中岳明媒正娶的妻子,坐著徐家的花橋給抬進徐家大門的。這可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弦外之音,她的「事實」,也必須有證人才行。

  姜雪君道:「好,那麼就先說一件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徐中岳派花轎來接我過門的時候,我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我的母親扶樞回鄉,也還沒有重返洛陽。」

  說至此處,忽地間剪一山道:「所謂的『明媒正娶』.是指應該有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吧?」

  按照當時一般人所奉行的禮教,「明媒正娶」是應該這樣解釋的。剪一山只好說道:「那又怎樣?」

  姜雪君尚未回答,倒是徐中岳搶著說了:「這門親事是你的叔叔姜志希答應的,你父母不在,你的叔叔是你唯一的親人,他當然可以作主!」

  其實他是可以捏造謊言,說是姜雪君的父親生前親口許婚,給她來個「死無對證」。如今他這麼一說,等於是承認並無「父母之命」了。不過,他之不敢捏造謊言,也是由於多少有點顧忌。因為他在姜雪君父親生前,曾試過一次提親,被姜雪君父親拒絕。當時是有旁人在場的。這個旁人雖然不在此地,他也怕謊話將來會給拆穿,損了他的「大俠」身份。他一時未及仔細權衡得失,還在暗自慶幸,以為姜雪君井未知道她的父親有過拒他求婚之事呢。

  姜雪君抓著他的話柄,立即說道:「如此說來,所謂父母之命媒約之言,都是由我這個疏堂叔叔……身兼任了?」

  徐中岳道:「疏堂也好,近支也好、你承認他是你的叔叔,他就有權替你作主。」

  剪一山補充理由:「姜雪君,你是懂得武功的人,這頭婚事,要是你不同意,你的叔叔也不能強逼你上花轎吧?」

  姜雪淚冷冷說道:「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多少人受他的偽善蒙蔽,何況是我這個年輕識淺的女子?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後來方始知道。」

  剪一山沉聲道,「請你先別抵毀別人,我們要的只是事實!」

  忽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她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她的父親死了還不到兩個月,徐中岳就逼她成婚的。只兩個月哪,各位想想,這件事的本身是不是已經有值得令人懷疑之處?」

  聲音飄忽,誰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傳來,更不知是誰人所說。

  古禮,父母之葬,是要守三年孝的。江湖人物,縱然可以無須拘泥古札,但兩個月不到,就辦婚事,總是出乎情理之常的事。

  剪一山喝道:「是哪位朋友說話,請站出來!」

  那古怪的聲音說道,「你只該問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有沒有道理,你管我是什麼人?難道只許你以公證人自居麼?」

  此時眾人早已在竊竊私議了。

  徐中岳一看,不答覆他這個問題恐怕是不行了,只好說道:「誰說我逼她了,我不也早已說過了嗎,這頭婚事是她叔叔作主的。我們是見她孤苦無依,所以雙方同意,婚事遲辦不如早辦。」

  他的回答,重點在於辯解一個「逼」字,但對何以這樣急於成婚的答覆,即使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人,都覺得他的理由不夠充分。

  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道:「她死了父親,還有母親,她的母親扶樞回鄉,還是要重返洛陽的。你為何不等她母親回來作主?」

  徐中岳無法答覆這個問題,惱羞成怒,喝道:「這是我和姜家的事情,你管不著!」

  姜雪君冷冷說道:「說到事實,徐中岳,你似乎漏說了一件事實。我那堂叔是端你的飯碗的,你在洛陽開的那間最大的當鋪,就是由他來作掌櫃。」

  那古怪的聲音又冷笑道:「事情這就明白了,我說的那個『逼』字並沒說錯,不過是間接的逼姜姑娘而已。」

  剪一山喝道:「現在是請姜雪君和徐中岳對質,旁人若要插嘴評理,等待他們把全部的事實都說了出來也還不遲。」

  姜雪君緩緩說道:「我此來正是為了要說明全部事實,請讓我先從家父之死說起。」

  徐中岳變了面色,喝道,「姜雪君,你別節外生枝!」

  那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她還沒有說出她父親的死因,你怎麼就知道她是節外生枝了?」

  剪一山喝道:「旁人不許插嘴!」

  那聲音冷笑道:「你這個公證人似乎做得不太公道吧?徐中岳不打岔,我也不會插嘴!」

  剪一山心裡暗罵徐中岳愚蠢,只好擺出公證人的姿態,說道:「徐大俠,你不必怕她污蔑,有我主持公道,諒她也不能節外生枝。」

  徐中岳此時亦已發覺是自己「失言」了,「不錯,我若阻止她說話,豈不正顯得我有心病?諒她也拿不出什麼真憑實據,她說什麼,我一概給她否認就是。」主意打定,便即說道:「好,反正真的是不能當假,假的也不能當真,真假總會分明的。你喜歡說什麼,儘管說好了。」

  姜雪君重啟朱唇,緩緩說道:「家父在洛陽用的名字是姜遠庸,這個名字,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的恐怕下多。但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或許較多人知道。家父本來的名字乃是志奇,志向的志,奇怪的奇。」

  她一說出父親的名字,知道的人果然不少,登時引起了吱吱喳喳的議論了。

  「姜志奇,他不是和揚州楚勁松並稱南北兩大名家的麼;二十年前,他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啊!後來不知怎的銷聲匿跡,卻原來是改名字,遷到洛陽隱居鬧市之中。」

  「聽說他和衛承綱是好朋友,他的隱姓埋名,莫非是和衛承綱這案有關?」說這話的人,當然是知道衛承綱乃是反清人物的,所以只敢悄悄的和旁邊人說。

  衛姜雪君已經聽見了,繼續說道,「不錯,家父和衛承綱乃是八拜之交,十多年前,他從保定遷到洛陽,的確是為了害怕害死衛承綱的那些人,為了他知道內情,會對他施加毒手。」

  「家父遷居洛陽之後,以一個三流武師的身份出現,開了一間小小的武館。想不到竟蒙有中州大俠之稱的徐中岳的青睞,與他曲意結納。而本來在他手下做事的我的那位堂叔姜志希也就漸漸得到他的重用了。起初家父莫名其妙,後來才知道他其實是早已知道家父的身份的。

  「有一天,他請家父喝酒,就在那天晚上,家父突然無病身

  徐中岳面色鐵青,喝道:「姜雪君,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懷疑你的爹爹是死於非命?」

  姜雪君冷笑道:「徐中岳,我還沒有說到你的頭上呢,你就害怕起來了麼?」

  徐中岳硬著頭皮道,「胡說八道,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之事,怎麼害怕你的胡言亂語。」

  姜雪君冷冷說道:「你不害怕,那就不要打岔。至於我說的是否胡言亂語,待會兒自有公論!」

  徐中岳也伯別人思疑他是「作賊心虛」,只好閉上嘴巴。

  姜雪君繼續說道:「不錯,家母的確有此懷疑。家父臨死時,我沒在他身邊。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家母后來重回洛陽之時,方始告訴我的。他說:暫且不要讓雪幾知道,我怕她魯莽,急於報仇,反遭其害。咱們有把柄捏在他的手裡,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你要設法脫離虎口,報仇之事,往後再說。」

  徐中岳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嘴唇開闔,似乎想要說話,但欲言又止。

  姜雪君道:「家父若非遭人毒手,怎會說出『報仇』二字,至於他說的那個『他』是誰,料想大家亦能明白。」

  不錯,姜雪君的父親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卻是說出了「他在洛陽的勢力又實在太大」這句話的。這個人除了是徐中岳還能有誰?

  剪一山連忙以公證人的身份說道:「令尊臨終之語,沒有第三個人聽見,而令堂又已死去,似乎不能作為證據吧?」

  姜雪君淡淡說道:「剪大先生,我還沒有說完呢。你要證據,請聽我說下去不遲。」

  剪一山也只好閉上嘴巴了。心裡想道:「幸好她尚未知道我是冒牌的剪大先生,剪大先生在武林德高望重,別人是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的。如果到了真的不能庇護徐中岳之時,說不得也只好犧牲他了。」

  姜雪君繼續說道:「家母遵從家父囑咐,藉扶柩回鄉為名,脫離虎口。當時我本來要跟她走的,但她卻要我留下。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徐中岳的交換條件,通過我那叔叔,威脅家母,必須把我留下,方肯將她放行。

  「這也是我後來方始知道的,家母臨走之時,曾交代我那叔叔,必須等她回來,方能談到我的婚事。

  「不料家母尚未回來,我那無良堂叔,便即連嚇帶騙,逼我嫁給仇人。……」

  剪一山一皺眉頭,端起公證人的身份,打斷姜雪君的活頭,說道:「姜姑娘,事到如今,你的婚姻是否出於自願,那倒是次要的問題了。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口口聲聲說徐中岳是你的仇人,那就不僅僅是懷疑了。你是否認定令尊乃是被他所害?」

  姜雪君斬釘截鐵的道:「不錯!」

  剪一山道:「你剛才已經說出令尊的真名,令尊生前,我雖然無緣與他相會,但據我所知,令尊姜志奇是和揚州大俠楚勁松齊名的。徐中岳的武功雖然不錯,恐怕也還勝不過令尊。那即是說,他是不可能在武功上用什麼阻毒手法暗害令尊的了,這一點你同不同意?」

  姜雪君道,「不錯,單憑武功,徐中岳當然是不能害了家父的。」

  剪一山道:「那就只有一種下毒的法子了。但若是中毒身亡,屍體必有異狀,決計瞞不過別人眼睛。令尊入殮之時,姑娘總該在場吧?」

  姜雪君道:「我是在場。」

  剪一山冷冷說道:「那麼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看出了令尊有中毒的跡象沒有?」

  他自以為是已經抓著了姜雪君活柄,要知姜雪君剛剛說過,她的父親是怕她鬧出事情,故此臨終時候,才吩咐她的母親瞞著她的。但若是她自己業已看了出來,那還怎肯嫁入徐家,這件事也早就該鬧出來了。

  姜雪君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看不出來,但還是有人看得出來的,實不相瞞,家母扶樞回鄉,為的就是要請那個人驗明真相。」

  剪一山暗暗吃驚,厲聲問道:「那人是誰?驗明沒有?」

  就在此時,忽有一人越眾而出,朗聲說道,「那個人就是我。剪大先生,你我相識多年,料想你不至於認為我沒資格說話吧?」

  這個人不但剪一山認識,在場的人,過半數都認識他。他是有天下第一神醫之稱的葉隱農。

  剪一山當然不敢說他沒有資格,只好點了點頭。

  葉隱農道:「好,那麼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了。真相已驗明,姜志奇確是死於中毒!」正是:

  請得神醫來作證,要教孤女雪沉冤。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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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3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1)

  剪一山道:「中的是什麼毒?」要知由神醫時隱農作出的論斷,那是無可置疑的。剪一山想替徐中岳開脫罪名,就只有從毒藥的來源上做文章了。

  葉隱農道:「是一種能令血液中毒的藥物。如何配方,我也未能深悉。據我所知,四川唐家有一種秘製的毒藥,名為化血散,和殺害姜志奇的這種藥物類似。」

  徐中嶽立刻說道:「唐家的門規,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的。他家秘製的毒藥配方從來不傳外姓,也決不會把毒藥送給外人使用。」

  時隱家道:「我此來只是證明姜志奇乃是中毒身亡。至於是誰下的毒,我就管不著了。」

  忽地有個人站出來道:「剪大先生,我想請葉大夫說清楚一件事情,請你允許。」

  剪一山道:「閣下是——」

  那人道:「我姓唐名希舜,只因此事與我家有關,所以不能不問個清楚。」

  他一報姓名,眾人都是吃驚不小。原來四川唐家一向是很少和外人往來的,因此唐家的子弟,外人也很少相識。不過,因為唐家的名頭太大,唐家主要人物的名字,則是眾所周知。唐家目前的家長是唐天縱,他有兩個兒子,長於名希堯,次子名希舜,正是如今站出來說話的這個人。

  剪一山吃了一驚,說道,「原來是唐二公子。請說,「雖然他有言在先,不許「與本案無關的人」打岔,但也不敢不賣唐家的帳。

  唐希舜道:「葉大夫,兇手是誰,你可以不管,但你總可以說出自己的看法。因為你剛才的說法,我恐怕有人誤會是唐家下的毒。」

  葉隱農道:「不至於有這誤會吧。因為我已說明那種藥物只是和你們唐家的化血散類似而已。」

  唐希舜道,「可否請你解釋得更清楚一些?」

  葉隱農道:「好!那麼請恕我直言,唐家的化血散略有臭味,人口還容易察覺。那種藥物卻是無色、無臭。無味的,入口絕難察覺。死後也無中毒跡象,只能從屍體中已凝結的血塊來化驗。這種藥物似乎比你們唐家的化血散還要厲害一些。」

  唐希舜道:「葉大夫果然不愧是當世第一名醫,說得一點不差,佩服,佩服。但你可知這是誰家的毒藥麼?」

  葉隱農笑道:「醫術方面,我或者比唐先生多懂一些,但說到有關毒藥的學問,我和唐先生差得太遠了。有唐先生這樣一位大行家在此,用不著我來妄自猜測了吧。請唐先生指教。」

  唐希舜緩緩說道:「別人都以為說到用毒的本領,我們唐家乃是天下第一,但我們唐家卻不敢這樣自負。因為還有一家姓穆的人家,他們用毒的本領,實是足以和我們爭奪這個天下第一的名頭的。穆家的毒功是他們的祖先約在一百年前從我們唐家偷學到手的,經過了一百年各自研究,兩家的毒功已是多少有了變化。我不敢說他們已是青出於藍,但也的確有幾種毒藥,穆家秘方配製的比我們唐家己是更為厲害。你說的那種毒死姜志奇的藥物,就是其中之一。」

  葉隱農道:「你說的可是穆氏雙狐?」

  唐希舜道:「不錯,她們姐妹是穆家現今僅存的衣缽傳人。穆家數代單傳,到了上一代,他家的男丁已死絕了。因此在那一代開始,穆家改變規矩,子女一視同仁。不似我們唐家規矩,只許傳子,不許傳女。」

  徐中岳先發制人,立即說道,「好,事情現在已弄明白了,是穆家的毒藥,與我無關!」

  姜雪君道:「家父可是那天在和你喝酒之後,中毒身亡的!」

  徐中岳道:「我和穆氏雙狐素不相識,這是朋友們都知道的。穆家的毒藥又怎來到我的手中?」

  姜雪君冷笑道:「你和穆家雙狐素不相識?這活只怕只有一半是真活吧?」

  徐中岳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銀狐或者和你並不相識,但金狐可是你的好朋友的妻子啊!」

  徐中岳心中虛怯,卻故意作出冷蔑的神氣道,「你不過做了幾天我的名義上的妻子,我的朋友,你能知道多少?」

  姜雪君道:「你別的朋友我或許不知,但你這個朋友我是知道的。金狐的丈夫是白駝山主宇文雷,你敢說你和他也是素不相識嗎?」

  徐中岳硬著頭皮道:「不相識!」

  姜雪君冷笑道:「真的嗎?但據我所知,你最近似乎還見過他!」

  徐中岳索性抵賴到底,說道:「你說我見過他,我說這是你捏造的謊言!」

  剪一山又再端起公證人的架子,咳了一聲,說道:「姜姑娘,請問你從何得知。據我所知,自駝山遠在藏邊,白駝山主從未足履中原。」

  唐希舜忽道:「剪大先生,你錯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剪一山道,「哦,什麼其二?」

  唐希舜道:「不錯,白駝山主過去是從未到過中原,但現在,他可是正在京城。實不想瞞,我這次上京,也正是因為得知他們夫婦已經來到京城的消息,特地想來找他的夫人比一比毒功的!」

  穆家的毒功是偷自唐家的,他們兩家恩怨糾纏,這宗公案,也歷時百年尚未了結。唐希舜要找金狐算帳,自是不足為奇。但姜雪君得到他的幫忙卻是意外的收穫了。姜雪君心裡想道:「由他說出來可比由我說出來好得多了。」

  剪一山佯作詫異,說道,「真的嗎:我可一點都不知道。」

  唐希舜道:「你不知道,我可是除了知道其一之外,還知道其二、其三!」

  剪一山無可奈間,只好問道:「什麼其二。其三?」

  唐希舜道:「其二是金狐是早就離開白駝山的,聽說她曾經到過洛陽;其三是前兩天白駝山主曾到過御林軍統領穆大人的府上,聽說是穆統領的一位公子不知怎的被人擄去,後來是自駝山主替他我回來的,那天白駝山主就是把這位穆公子送回穆府。」

  此事與穆府體面攸關,本是誰也下敢說出來的。但唐希舜卻毫無顧忌的說出來了。要知唐家乃是天下最難惹的一家武學世家,人人都忌憚唐家的毒功,除了他誰也沒有這個膽量。

  說至此處,唐希舜忽地回過頭來,問徐中岳道:「徐大俠,你真的沒有見過白駝山主?」

  徐中岳故作鎮定,說道:「不錯,我是往在穆統領家中,統領府每天人來人往,或許見過也說不定,但我卻確實不知誰是白駝山主。」

  唐希舜道:「真的嗎?這可真是不巧了。我還想向你打聽他們的消息呢。因為我聽說白駝山主那天來到統領府,穆統領只是邀你作陪!」

  徐中岳訥訥說道,「這,這個……」

  唐希舜冷冷說道:「徐大俠,你不會說我聽來的也是謠言吧?要不要我把證人請出來?」

  那日,白駝山主把穆良駒送回統領府,穆志遙設宴招待,請徐中岳作陪一事,統領府中的衛士是有不少人知道的。這些衛士,此際差不多都在場中,不過換上便衣,冒充一般的江湖人物而已。

  徐中岳知道,唐希舜敢於這樣說話,自必是在這些衛士之中,有他的朋友。而以他的身份,倘若是要那個衛士出來作證的話,即使撇開交情不談,那個衛土也不敢不依。因為出來作證,縱然不免要給長官處罰,未必會給處死;但若得罪了唐希舜,唐家使毒的手法可是防不勝防,只怕馬上就要中毒身亡!

  徐中岳無可奈何,只好說道:「不錯,是,是有這回事。不,不過穆統領只是稱呼那人為字文先生,可井沒點明他的身份。我真、真的是並沒想到,那位字文先生,就、就是白駝山主。」這話他倒是從實招來的。

  姜雪君冷笑道:「白駝山主臭名昭彰,穆志遙自是不便點明他的身份。但複姓宇文的人卻似乎不多吧?」

  徐中岳道,「你不肯相信我與白駝山主井非本來相識,那也只好由你。」

  剪一山道:「唐二公子,多謝你告訴我們關於白駝山主的事情。但似乎不能據此就可以斷定徐中岳是殺害姜志奇的兇手吧?」

  唐希舜道:「此案與我無關。我的目的,不過是要澄清殺害姜志奇的兇手不是我們唐家的人而已。」說罷,退過一邊。

  原來唐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很是特殊,他們「自成一國」,倘若不是惹到他們頭上,他們是決不會無緣無故捲入江湖中的糾紛的。他們當然不能算是「俠義道」,但也不能算是邪派人物。

  這次他肯站出來幫姜雪君說話,除了要匿清唐家與此案無關之外,還有一個緣故。他為了找金狐算帳,曾與衛天元「交換情報」,因此他這樣做,也可以說是對衛天元的一種酬報。他幫姜雪君的忙亦即是幫了衛天元的忙了。

  唐家的傳統作風是重視利害關係的,這種幫忙也只能是有限度的幫忙。

  唐希舜晴自思量:「我已經香姜雪君的指控作了一個有利於她的證明,當眾揭出了徐中岳和白駝山主暗中勾結的事實,單憑這點,我幫衛天元的忙也算得是很不少了。犯不著為他再去得罪剪大先生。」這麼一想,雖然他對「剪大先生」的行為不以為然,卻也不想做得大過分了。

  他哪知道這個「剪大先生」並不是真的剪大先生。剪一山用他的哥哥身份出現,在場的人誰也看不出來。

  不過唐希舜的另一個想法,卻是所料不差的。

  要知徐中岳是有「大俠」之名的,堂堂一個「中州大俠」,暗地裡卻和白駝山主這樣的妖人勾結,的確是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令他在武林中的聲名一墜千丈。

  儘管徐中岳極力辯稱他並不知道那個穆統領的貴賓就是白駝山主,但在場的人,已是絕大多數不能相信他的話了。

  當下,竅竊私議之聲四起。

  剪一山見形勢不妙,心裡想道:「事到如今,徐中岳的聲名恐怕是不能顧全了,唯有盡力替他辯解吧。」

  無可奈何,他只好說道:「各位都知道剪某為人,我一向是幫理不幫親,決不會偏擔任何一方的。不錯,我和徐中岳是老朋友,就我個人來說,我是相信他的話的。但即使退一步來說,就算他和白駝山主本來相識,那也不能證明他是用了自駝山主妻子金狐的毒藥來害死姜志奇呀。

  「不錯,根據姜雪君的指控,她的父親是在那天和徐中岳喝酒之後,晚上毒發身亡的。但唐二公子剛才也曾說過,這種毒藥是可以由下毒者所用份量的多寡來控制受害者死亡的時間的,焉知姜志奇不是在和徐中岳喝酒之前就中了毒?而下毒的人正是金狐本人?」

  姜雪君冷笑道:「然則家父毒發身亡之前,對家母所說的那番話,你又如何解釋?你若忘記了,我可以再說一遍。」

  剪一山道:「好,你再說一遍。」

  姜雪君怒道:「家父對家母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你不要急於替我報仇,暫時也不要告訴女兒,他、他在洛陽的勢力太大,……』話未說完,家父便即毒發身亡!」

  說至此處,姜雪君冷冷的盯著剪一山道:「家父說的這個人總不會是金狐吧?」

  剪一山道,「不錯,假如這幾句話真的是令尊所說,這個人當然是指徐中岳無疑了。」

  姜雪君道:「家母轉述家父之言,難道還會有假?」

  剪一山道,「可惜當時只有你的母親在場。」

  姜雪君怒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是懷疑我的母親捏造謊言麼?」

  剪一山不慌不忙的道:「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令堂也是江湖上聞名的女中豪傑,我豈能懷疑她的人格。而且據我所知,她一向是感激徐中岳對她一家的照顧,她決不會無緣無故捏造謊言來陷害徐中岳。」

  姜雪君冷笑道:「家母對你說過感激徐中岳的話麼?我是她的女兒,難道你比我知道得還更清楚?不過,你既然相信家母說的不是謊話,那還有什麼值得懷疑?」

  剪一山道:「姜雪君,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唉,我以忠厚為懷,本是不願說出來的,你既然一定要我說,那我只能說出來吧。令堂不是會說假話的人,這點我決不懷疑。但卻懷疑你的轉述!因為令堂沒有造謠陷害徐中岳的理由,但你卻有!你背夫私戀,要想得到別人的同情,最好的辦法,只有把徐中岳說成是你的殺父仇人!」

  許多人本來是對徐中岳頗有懷疑的了,但一聽剪一山說的這番話也似乎言之有理,就不作聲了。

  剪一山繼續說道:「所以我說,可惜當時沒有第三者在場,否則就可以證明你轉述的令堂的那幾句話,是否真的是令尊之言了!」

  姜雪君道:「剪大先生,你說完沒有?」

  剪一山道:「好,你說吧。」

  姜雪君道:「我說你是含血噴人,你是欺負家母死了,死無對證!」

  有些還未知道這件事的人禁不住向旁人打聽:「原來姜志奇的妻子也死了麼,她是怎麼死的?」這些人礙於「規矩」,不便直接向姜雪君發問。

  姜雪君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多謝各位對家父家母的關心,還是讓我來回答各位的疑問了。家母是回到洛陽那天晚上被人暗殺的,殺害她的人是個外表道貌岸然,其實卻是假仁假義的老奸巨滑!」

  站在崖下草坪上的那些人,初時本以為姜雪君罵的那人是徐中岳的,但一聽到後來,卻好像有點不對了。有些人不覺心裡在想:「徐中岳還未到四十歲年紀,說他『巨滑』還可以,但似乎不能說是『老奸』?」不知不覺之間,就把眼光移到了剪一山身上。

  剪一山力持鎮定,說道:「我倒想知道這個被你形容為老奸巨滑的兇手是誰,你可以明白的說出來嗎?」

  姜雪君一聲冷笑,說道:「你還用得著問我嗎?你做過的事你自己應該知道!」

  剪一山哼了一聲道:「你說的是我?」

  姜雪君道:「不錯,就是你!」

  剪一山放聲大笑:「好在朋友們都知道剪某為人!」

  登時有許多人喝道:「姜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信口雌黃!」「剪大先生德高望重,他怎會去做出那等卑鄙事情?」「姜姑娘,你不想嫁給徐中岳也還罷了,怎可誣蔑剪大先生?你說他暗算你的母親,請問有何證據?」

  姜雪君等待眾人喝罵的聲音靜下來的時候,方始說道:「我有人證,也有物證!」

  剪一山道:「人證是誰?」

  衛天元朗聲說道:「是我!那天晚上,我是和雪君一起的。當我們發現他母親遭人暗算之時,兇手在她的慘叫聲中逃跑,我立即追上去,清清楚楚,兇手不是別人,就是這位剪大先生!」

  剪一山道:「多謝你不打自招,原來那天晚上,你是和姜雪君一起的。請問你因何晚上與一個有夫之婦同在一起?」

  衛天元道:「隨便你怎麼想,這是我們兩人的事情,用不著你多管!」

  剪一山道:「你做姜雪君的證人,那我們就似乎應該管一管了。」他故意用「我們」兩字,希望激起公憤。果然立即就有人說道,「我不想用姦夫淫婦這四個字來罵你們,但若說姦夫可以為淫婦作證,這豈非天大的笑話?」這人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

  那個古怪的聲音忽地又響起來道:「我們似乎不能因人廢言,他們是否有私情那是一回事,他們的證據是否捏造那又是另一回事!」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場上崇拜他的人當然很多,但同情姜雪君的人也還是有的。那古怪的聲音一收,登時就有人說道,「這話倒也不無道理,姜雪君是說過她有人證也有物證的。即使她的人證我們不能相信,也該讓她拿出物證才對。」

  場中議論紛紛,躲在秘魔崖上的剪大先生卻是不禁俏悄歎了口氣。

  上官飛鳳說道:「剪大先生,你是不是怪我幫雪君姐姐說話,逼得令弟沒有轉圓餘地?」

  原來那個古怪聲音就是她發出來的。這是她獨門的「腹語」功夫。

  剪大先生道:「我怎能怪你,我懂得你的苦心,你是想逼使他知難而退的。唉,但可惜……」

  他沒有說下去,但在他旁邊的湯懷義和上官飛鳳都已懂得,他是在歎息他的弟弟估惡不俊,只怕是難以洗心革面的了。

  果然他在沉默片刻之後,跟著說道:「我真想不到他變得這樣邪惡,我是和他同時出生,一同長大的,我知道他就像知道自己一樣。他的性情雖然怪僻,心地可並不壞,唉,他怎的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上官飛鳳道:「剪大先生,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令弟若是估惡不梭,你恐怕也只好、只好……」

  剪大先生道:「上官姑娘,你不用勸我。逼不得已時,我會大義滅親的。咱們按計劃行事就是。」他的計劃乃是在必要之時,和上官飛鳳聯手,廢悼他弟弟的武功。他雖然口裡說要「大義滅親」,但此際他重提這個計劃,其實仍是希望上官飛鳳能夠保留他弟弟的一條性命的。

  上官飛鳳不作聲,只是注視場中的變化。

  剪一山是冒充他哥哥的身份的,為了維持正人君子的面目,只好說道:「好吧,姜雪君,你有什麼物證,請拿出來?」

  姜雪君道:「我希望先弄清楚『物證』這兩個字的含義。比方說在暗殺一類案件,最重要的物證是什麼?」

  剪一山道:「我是被你指控的兇手,我不便回答,」

  唐希舜道:「我是局外人,讓我就亨論事,根據武林慣例,說一句公道話好不好屍他要說話,剪一山當然不敢反對。

  唐希舜回過頭來,問姜雪君道:「姜姑娘,令堂是否中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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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2)

  姜雪君道:「不是。」

  唐希舜道:「那麼,像這類不是用毒害人的暗殺案件,最佳的物征就是兇手有什麼獨門暗器或者兵刃之類留下來了。」

  姜雪君道:「沒有。」

  人叢中有人說道:「剪大先生是從來不用兵器的。」好像奇怪唐希舜怎會不知,若是知道,這一問豈不多餘?

  唐希舜緩緩說道:「我只是按照慣例發間,並非來判斷誰是兇手的。」

  姜雪君道:「那麼請間除了獨門暗器或兵刃之外,還有什麼可以算作物證?」

  唐希舜道:「如果從死者身上的傷痕,可以看出是誰的獨門武功,那也可以算作是有力的物證了。」

  姜雪君道:「家母身上並無傷痕,但她死的時候,太陽穴墳起,腦袋卻軟得好像棉花一般。」

  唐希舜仍然只是想作有限度的幫忙,問到此處,便即說道:「如此說來,令堂是被一種極為怪異的掌力所斃的。但這是何家何派的獨門武功,請恕在下孤陋寡聞,卻是不知,在下也不想過問了。」說罷,對剪一山一揖告退。火把映照之下,剪一山的面色越發顯得鐵青。

  衛天元道:「據我所知,這是把綿掌和大金剛手練得合而為一的掌力,能傷內臟,也能把人體內的骨頭震得一觸即碎的好像用麵粉捏成的粉狀凝固物體,而外表則沒有傷痕。這種綿掌與大金鋼手合而為一的掌力,乃是剪家的獨門武功!」

  姜雪君冷冷說道:「物證業已指明,剪千崖,你還有何話說?」「千崖」是剪大先生的本名。

  剪一山沒有說話,只是嘿嘿冷笑。

  他沒說話,但卻有人替他說話了。

  是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和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

  這兩個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這次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一起住在穆志遙的統領府中,他們心裡是有點奇怪,也有點懷疑的。但此際,在聽到了衛天元的指控之後,他們倒是為好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了。

  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哈哈笑道:「衛天元,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衛天元道:「什麼其二?」

  王殿英道:「不錯,你說的那種剛柔合練的掌力的確是剪家的獨門武功,但可惜剪大先生卻還沒有練成他的家傳絕學。」

  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接著也道:「剪大先生和我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他是決不會對我們藏私的。不久之前,我還與他切磋武功,據我所知,他的大金剛手已有開碑裂石之能,綿掌的功大也已練到可以隔物傳功的境界。但若說到把這兩種掌力合而為一,他卻還是未能做到的,恐怕最少還得苦練五十年吧。」

  剪一山故意苦笑道,「梅兄,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年已老邁,現在還沒練成,只怕今生也是沒有指望的了。」

  衛天元冷笑道:「你倒是謙虛得很,但可惜你卻是在真人面有胡說假話!」

  回過頭來,對王殿英和梅清鳳道:「他怎樣和你們切磋武功,我不知道。但我卻是和他真正交過手的,並非試招可比。據我所知,他的武功遠遠比你們所說的為高!」

  王梅二人變了面色,不約而同的說道「你懷疑我們是幫他說假話吧?」

  唐希舜道:「兩位不必爭執,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跟著,飛馬鏢局的鏢頭馬如龍也道:「不錯,反正剪大先生已是接受了衛天元的指名挑戰的,不如就讓他們打過了再說吧。」飛馬鏢局是北京城裡僅次於震遠鏢局的第二大鏢局,但馬如龍卻沒有湯懷遠那樣老成持重,他性喜熱鬧,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說是「好事之徒」。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場中的三山五嶽人馬,絕大多數都是抱著觀戰的目的來的。雖然按照武林慣例,比武之前,道理不能不講,但這也只是「循例」而已。即使那些參加「評理」的人,最終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夠看到大打一場,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這些人對雙方的辯論,亦已是感到有點厭煩了。因此,當馬如龍提出「打過再說」的主張之後,登時就有許多人隨聲附和。

  箭在弦上,剪一山是不能不挺身應戰了。

  剪一山道:「好,你雖然是指名向我們兩個人挑故,但徐大俠有他自己的『家務事』需要料理,以我的身份,也不能佔你的便宜,就讓我和你單打獨鬥吧!」

  他所說的「家務事」,用不著加以解釋,誰也懂得是說徐中岳和姜雪君這件「夫妻」變成「仇人」的「家務事」了。

  馬如龍是個「好事之徒」,立即拍掌附和,哈哈笑道:「對呀,他們這對當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清官尚且難審,我們更是無從判斷他們的是非曲直了。最好是讓他們也單打獨鬥一場!」

  姜雪君冷若冰霜的目光射向馬如龍,但卻沒有說話。

  唐希舜走到他的身邊小聲說道,「馬鏢頭:請你說話正經一些。人家姜姑娘早已認定了徐中岳是她的殺父仇人了,而且他們也未曾拜堂成親,你怎能把他們當作夫妻?」

  馬如龍亦已自知失言,尷尬笑道:「朋友們都知道我有愛說瘋話的毛病,多謝你的指教。一客不煩二主,最好還是請你作公證人吧。」

  要知此際「評理」的階段已告結束,雙方已是到了「兩陣對圓」的時候了,剪一山是決鬥的一方,當然不能由他再作公證。」

  唐希舜道:「其實也用不著什麼公證人了,只須問問姜姑娘是否願意接受你替她劃出的道兒?」

  他這話也是誰都聽得懂的。這不是一般的比武,而是為了報父母之仇的決鬥。這種央斗當然不會是「點到即止」,而是「除死方休」。「除死方休」哪還須旁人替他們定出勝負?

  姜雪君面對唐希舜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為我說了兩句公道話。徐中岳是我的殺父仇人,我願意和他單獨了斷。」

  徐中岳心裡大喜,想道:「飛天神龍我是打他不過,你這婆娘我可不信會輸給你。」當下裝作傷心欲絕的多情模樣,歎口氣道,「雪君,你執意與我決鬥,恩斷義絕,大復何言。我也只有隨你的意了。生不能同多,能夠與你同歸於盡,那也很好。」

  唐希舜眉頭一皺,說道:「既然你們同意接受馬鏢頭劃出的道兒,大家也不必多說題外的話了。現在由剪大先生和衛天元打第一場,不論生死勝負,第一場結束之後,姜雪君與徐中岳再作決鬥!」

  剪一山暗中蓄勁,擺出前輩的身份,喝道:「衛天元,你進招吧!」

  衛天元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手快如閃電,一抓就向剪一山肩頭的琵琶骨抓下去。

  場中有識貨的行家禁不住叫了起來:「咦,這不是齊家的龍爪手嗎?」

  這人是北京的老拳師羅秉章,是剪大先生的老朋友,二十年前曾經見過齊燕然使這一招龍爪手的。他深知這一招的厲害,但卻不知衛天元是齊燕然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孫。

  他和剪大先生是老朋友,剪大先生的武功深淺如何,他當然也是心中有數。禁不住想道:「飛天神龍即使沒有學全齊家的武功,只憑這一招龍爪手,剪大先生恐怕已是抵敵不住?」

  哪知心念未已,剪一山已是把衛天元這一招龍爪手破解了。

  他只是隨隨便便的反手一掌,攻中帶守,就迫得衛天元立即變招。

  看似輕描淡寫,其實這一掌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不過,他所用的招數仍是正宗的大金剛手招數。而且他用的這一招「金剛伏魔」,也正是他的哥哥——真正的「剪大先生」平日最喜歡用的一招。

  功力是旁人看不出來的,只有身受者知道。故此,羅秉章、梅清風、王殿英等人雖然不禁都是有點詫異,卻也只道是衛天元的齊家武功學得還來到家。

  衛天元在片刻之間變了八種掌法,八種掌法包含齊家的六種不同武功。招數固然狠辣異常,而看得出是齊家武功的人更加吃驚,因為齊家任何一種武功都是足以制一流高手以死命的。

  此時已經有人悄悄的告訴了羅秉章,羅秉章方始知道衛天元的師門來歷。

  羅秉章禁不住心頭顫慄,和王殿英、梅清鳳說道:「齊家武功天下第一,這名頭可不是僥倖得來的;他即使學得不到家,剪大先生恐怕也有性命之憂。你們兩位都是剪大先生的好朋友,不忍見他這樣一個老好人死於姓衛這小魔頭之手吧?」

  梅清風歎口氣道:「你也不是不知剪大先生的為人,他是言出必行的。他說過和衛天元單打獨鬥,怎能要咱們幫他?」

  羅秉章道:「你忍心看見葉被飛天神龍打死嗎?」

  梅清風歎道:「生死事小,信譽事大。只怕他是寧願戰死在衛天元手裡,也不願咱門出手助他。」

  一直沒有說話的王殿英,此時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奇怪。」

  羅秉章道:「什麼奇怪?」

  王殿英道:「飛天神龍的本領固然是出乎咱們意料之外,但剪大先生的武功似乎亦已是大勝從前。」

  此時他們打得越發激烈了。只見衛天元高呼酣鬥,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但剪大先生卻往往是輕飄飄的一掌拍出,就逼得衛天元不能不向後退。站在周圍的人,固然感覺得到衛天元的掌力有如天風梅雨逼人而來,但在剪大先生出掌之時,他們也感覺得到如受一股暗流衝擊。周圍的人立足不穩,逐漸後退。騰出了一大片空地。

  衛天元打得十分兇猛,身形卻是不住向後移動。剪大先生一聲不響,但卻已是轉守為攻。不知不覺之間,把衛天元逼得退到岩石的旁邊了。站在剪大先生這邊的人都鬆了口氣,心裡想道:「畢竟薑是老的辣!」

  秘魔崖是一塊倒垂的碩大無朋的岩石,衛天元被逼到崖邊,那已是退無可退了!

  此時連上官飛鳳都不禁有點為他擔心了。

  按照剪大先生和她所定的計劃,他們是早就該出手的。由剪大先生去揭破弟弟的假冒,她則立即用「幻劍」與衛天元合力將剪一山制伏的。

  但奇怪的是,剪大先生卻一直沒有表示。他們是說好了由剪大先生發號施今的。

  上官飛鳳忍不住道:「衛天元已被逼到崖邊。我看,應該是出手的時機了。」

  剪大先生道:「且慢,且慢!」他凝神觀戰,神色似乎顯得一片迷茫。

  上官飛鳳心中一動,想道:「真非衛天元是有意誘敵?」憑她的武學見識,她看得出衛剪兩人的武功是在伯仲之間,衛天元縱然稍有不如,但也不至於給剪一山逼得步步後退的。

  剪大先生忽地又好似自言自語的喃喃說道:「奇怪,奇怪!他是誰?他是誰?」

  上官飛鳳莫名其妙,汪想問他「他是誰」是什麼意思,。但已是無暇發問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衛天元在問不容發之際,突然從剪一山身旁斜掠出去。

  他的身法奇妙之極,旁人還未看得清楚,他已脫出險境。而且當他從剪一山身旁掠過之時,還反手給了剪一山一掌。

  剪一山揮袖一拂,只聽得「啪」的一聲,衛天元的手掌好像打在鐵板上似的,說時遲,那時快,剪一山亦已轉過身來了。他的衣袖被掌力所震,•此時方始升了一道裂縫。

  王殿英全神觀戰,衛天元的身法固然令他吃驚,剪一山這一下還擊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禁不住「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心裡想道:「想不到剪大先生的內功竟是如此深厚,看來前幾天他和我試招,乃是故意讓我的了。」

  衛天元笑道:「我傷不了你,你也傷不了我,但你的衣袖已給我毀了,算你輸了半招吧.還敢不敢再打?」其實剪一山能以衣抽抵擋他的鐵掌,這份功大是只有在他之上,訣不在他之下的。

  剪一山哼了一聲卜喝道:「有膽的,你莫逃!」衛天元身法快極,轉眼間已掠出七八丈外,但剪一山也不慢,如影隨形,跟蹤追上。衛天元心裡暗笑:「你這老鬼,終須也著了我的道兒!」原來他倒不是有意貶低對方武功,而是恐怕剪一山不肯上當,用的激將之計。

  剪大先生在秘魔崖上觀戰,臉上那副茫然的神色越發重了,喃喃說道:「奇怪!奇怪!不對,下對!」

  上官飛鳳雖然還是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話中含意,但也隱隱猜到幾分,起了思疑的了。要知剪一山是因練功不慎,走火入魔,以致半身不遂的。按常理說,半身不遂的人,即使在完全醫好之後,輕功也練不到那麼高明的境界的。上官飛鳳心想:「剪大先生的奇怪大概是指此而言,但『不對』又是說的什麼呢?」

  衛天元和剪一山再度交鋒,出招比前緩慢得多,但剪一山卻反而沒有剛才那樣輕鬆了,工殿英等武林高手看得出來,他們兩人已是進入內力比拚的階段。剪一山似乎稍佔上風,但也決不能在一時間可以分出勝敗。

  衛天元和剪一山過了幾招,忽地說道:「梅掌門、王掌門、羅師傅,你們三人是正人君子,請你們去看看那塊岩石!」

  雙方比拚內力,勝負未決之前,那是誰也不能擺脫的。剪一山目露凶光,殺機陡然,猛的一掌劈下。衛天元說話分神,這一掌就不免吃了虧了。

  雙掌相交,聲如郁雷。衛天元哼了一聲,倒退三步,嘴角沁出血絲。

  但他仍在說道:「馬總鏢頭,你說話雖然不大正經,但為人正派,我也還是相信得過的。請你也作個證人,和他們三位一起,過去看看那塊岩石!」

  馬如龍本來是個性喜熱鬧的「好事之徒」,衛天元未說他已是心癢難熬,待得衛天元這麼一說,他自是欣然應命了。當下哈哈笑道「飛天神龍,我不管你是正是邪,有新鮮的事兒可看,我老馬總是要去看看的。多謝你信得過我,我也不必做什麼證人啦。」他擺明了只是看熱鬧的,大搖大擺的就跟在王殿英等人之後,向那塊岩石走過去。

  衛天元退而復上,負傷力戰,仍是和剪一山纏鬥不休。

  剪一山一來是擺脫不了他的纏鬥,二來在馬如龍說了這番話之後,他亦是不能阻止的了。

  王、羅、梅、馬四人來到那塊岩石下面,那塊岩石是衛天元剛才背靠著它與剪一山激戰的。

  羅秉章惴惴不安,端詳片刻,喃喃說道:「這塊岩石似乎並沒有什麼古怪之處呀?」

  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最為正直,但因與剪大先生多年老友的關係,他舉起手來,想摸那塊岩石卻還不敢摸下去。

  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在王殿英旁邊,面色沉重,心裡也隱隱猜到幾分了。但他與王殿英一樣心思,暗自想道:「剪大先生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武功呢?難道他真的是殺害姜夫人的兇手?他的謊言若給拆穿,那就對他大大不利了。這證人還是讓別人做吧!」

  倒是那個聲明不做證人的馬如龍忍不住,他見王殿英不敢摸下去,便即說道:「是呀,這岩石表面看來沒什麼古怪,但不知內裡可有古怪?待我摸一摸試試。」

  一摸下去,內裡的「古怪」果然立即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一摸之下,只見粒狀的碎石籟籟而落,有的小石塊甚至在一摸之下變成粉未!

  那塊岩石又大又厚,當然不可能全部變成碎粒和粉未,但剝落的一層也有約莫一寸厚。不問可知,是給剪一山的掌力震得石質鬆化所致的了,這掌力也是足以震世駭俗了。這剎那間,他們四個人都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馬如龍呆了片刻,說道:「王掌門,你見多識廣,請問這是什麼武功,如此厲害?」

  王殿英沒有答他,卻歎了口氣,回過頭來,對羅秉章和梅清風道:「你們看呢?」

  羅秉章也不敢獨自發言,說道:「不如咱們同時說出來,看看是否所見略同?」

  「這是金剛手和綿掌合而為一的掌力!」三人同時說出來了,不是「略同」,而是完全一樣!

  王殿英面色鐵青,沉聲說道:「剪大先生,恭喜你練成了家傳的武林絕學,卻為何對老朋友也加隱瞞?」

  此言出自王殿英之口,登時好像大石投下波心,全場為之震動。

  要知姜志奇的妻子被人暗殺,衛天元指控「剪大先生」是殺人兇手,最有力的證據就是他所用的獨門武功。而對這個指控的否認,最有力的證據,也正就是王殿英等人替「剪大先生」作了證明,證明他根本就沒有練成這種家傳的獨門武功。

  但現在替「剪大先生」作過證明的人,卻親口說出了剛好是完全相反的事實了,也等於是反過來作了衛天元的證人了!靜默片刻,場中嘩然之聲大作,人人都在看著「剪大先生」,看他有何話說?

  剪一山沉聲說道,「你們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現在我是和飛天神龍在作生死決鬥!一切都要等待這場決鬥過了再說!」

  他這話也說得未嘗無理,生死關頭,他豈能向眾人從容解釋?而且儘管他練成家傳武功這件事實和姜夫人被害的這件事實有極大關係,但畢竟未能在兩者之間劃上等號。

  他口中說話,出手卻絲毫不緩,一掌接著一掌,攻得越發急了。衛夭元在他徘山倒海般的掌力攻擊之下,那是絕不可單獨罷手的,別的人也沒有這個本領將他們分開。

  激戰中衛天元又硬接了剪一山的一掌,一條血線從他嘴角流出來了。

  馬如龍低聲說道,「你們不勸剪大先生罷手,衛天元只怕性命不保。這、這豈不是讓、讓他……」底下的話馬如龍沒說出來,但王殿英等人當然明白,他要說的是「殺人滅口」這四個字。

  王毆英神色鬱怒,看得出他是內心交戰,但終於他還是只能歎了口氣。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什麼人敢冒充我的弟弟!」

  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突然從秘魔崖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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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35: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3)

  眾人一見這個老人和場中那個自稱「剪大先生」的人一模一樣,無不詫異!

  有些人是知道剪大先生有一個孿生兄弟的,早已有點懷疑那個人是「剪二先生」了,但卻想下到連「剪二先生」也是假冒。聽到剪大先生揭穿真相,更是吃驚。

  那個假冒「剪大先生」的人,一聲大喝:「剪千崖,誰叫你來多管閒事,你這是自己找死!」大喝聲中,一掌擊退衛天元,立即就向真的剪大先生撲去!

  突然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幕容老怪,休得傷害我兄!」

  接著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原來這個人是跛了一足,手中拿著一根鐵枴杖,以枴杖點地,跳躍而來的。

  又是一個和剪大先生相貌一模一樣的人。不過眾人都已知道,這個人才是真的「剪大先生」,亦即是剪大先生的弟弟剪一山了。

  剪一山來得快極,他的聲音初起之時好像還隔著一個山坳,轉瞬之間,就來到了秘魔崖上。

  他來得雖快,但還是遲了。

  只聽得「砰」的一聲,剪大先生摔出了三丈開外。

  但就在那人一掌擊翻剪大先生之時,斜刺裡突然飛出一道劍光,刺向他的咽喉:這一劍也是快到極點。

  是上官飛鳳的戶幻劍」。「幻劍」不但來得快,而且是從那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那人武功奇高,左手驕指一彈,右掌仍是向剪大先生劈下。

  但這一彈卻沒彈著「幻劍」,上官飛鳳的劍鋒已是從他的面門劃過,聲如劃破皮革,那人的面皮突然裂開。

  也幸好有上官飛鳳這一下奇襲,雖然未能令那妖人受創,卻也削弱他擊向剪大先生那一掌的威力。

  不過,剪大先生也還是受了重傷。他摔出三丈開外,爬也爬不起來。王殿英,梅清風等人趕忙上前施救。

  從那妖人對剪大先生痛下殺手,到上官飛鳳出劍對妖人奇襲,幾下連環動作,不過剎那間事。

  剪一山來到了。一見哥哥受傷,又驚又怒!

  剪一山飛快跑來,叫道:「哥哥,是我錯了。你,你、你怎麼樣?」

  剪大先生受傷之後,初時還不覺得怎樣,漸漸感覺寒冷,此時已是冷得牙關打戰,他忍著痛苦,嘶叫道,「你還不趕快給我報仇?」

  剪一山抬眼一望,只見那妖人雙掌翻飛,衛天元和上官飛鳳竟似有抵敵不住之勢,要不是上官飛鳳的劍法奇幻無比,衛天元恐怕早已被他傷了。剪一山略一遲疑,心裡想道,「我若是先救哥哥,這兩人只怕性命難保。」主意打定,大吼一聲,便向那妖人撲去。

  那妖人冷笑道:「剪一山,你當初對我說過什麼話來?」

  剪一山道:「不錯,你於我有恩。我是要報答你的。但我不是已經把家傳的武功,拿來與你交換了麼?」

  那妖人道:「你受的是什麼恩,為何不說清楚?哼,你受的是活命之恩!我傳了你逆練真氣的法子,你才能解脫走火入魔之厄,我又用了五年功夫,治好你的半身不遂之症,令你武功恢復如初。你說過甘願赴湯蹈火,報答我大恩的!」

  剪一山喝道:「別的事也還罷了,你傷了我的哥哥,我決不能饒你!」

  那嫵人冷笑道,「忘恩負義的傢伙,你要殺我,那就來吧,算我當初瞎了眼睛!」

  剪一山大怒喝道:「慕容垂,你聽著,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就和你算算恩仇總帳。不錯,你醫好了我,但卻也是為了利用我的。你得了我剪家的武功,又冒我之名為惡,這些我都不和你計較。但你傷了我的哥哥,我非殺死你不可!我這身武功。是你幫我恢復的,你死了之後,我把這身武功還給你就是!」說罷,舉起枴杖,朝那妖人打下。

  那妖人左掌盪開上官飛風的劍招,右掌一帶,將鐵拐引過一邊,冷笑道:「剪一山,你拼著自廢武功,也要殺我嗎?但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剪一山怒道:「我這話是當著天下英雄說的,你以為我會像你這樣無恥抵賴!」

  那妖人冷笑道:「你真的不懂我的意思?你要殺我,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吧?我若拼了一死,和你相鬥,你即使不死,也非重傷不可。那時,你的武功不用自廢,亦已廢了。無論如何,咱們總算有過一段交情,你又何苦,定要與我拚個兩敗俱傷。」他一面說話,一面抵擋三個人的進攻,竟然還是抵敵得住。

  剪一山冷冷說道:「我可以把性命賠給你,但你可別想我能饒你!」枴杖翻飛,攻勢更勁。

  在剪一山向那妖人指名喝罵之後,眾人方始知道這個妖人名叫慕容垂,但卻是沒人知道這慕容垂是什麼來歷。

  眾人看了片刻,不覺都是大為詫異。

  當慕容垂和衛天元單打獨鬥之時,雖然是他略佔上風,但兩人的武功似乎也是相差不遠。

  到了上官飛鳳與衛天元聯手鬥他的時候,他雖然抵敵得住,但已顯然轉處下風了。

  剪一山的武功是只有在衛天元與上官飛鳳之上,決不會在他們之下的。但說也奇怪,到了三人合力圍攻慕容垂的時候,慕容垂反而似乎沒有剛才那樣吃力,雖然守多攻少,卻是可以扳成平手了。

  激鬥中慕吝垂的臉上突然出現一層青氣,欺到衛天元身前,一掌拍下。

  剪一山叫道:「小心他的寒冰掌!」

  慕容垂的掌勢來得急勁之極,衛天元想要避開已是不能,只好和他硬對一掌。

  雙掌相交,衛天元好像碰著了一燒紅的鐵板塊一般,登時渾身發熱,悶熱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只好躍出圈予。

  他傷上加傷,已是無力助戰,只能坐在地上喘氣。

  慕容垂笑道:「這是火焰刀,不是寒冰掌。你哥哥中的才是我的寒冰掌!」

  剪一山大吃一驚,不覺向哥哥望去。他稍一分神,給慕容垂一輪猛攻,攻得他手忙腳亂,

  剪大先生在梅清風、王殿英等人合力施救之下,雖然冷礙如墜冰窟,卻還可以忍受。沉聲喝道:「目中有敵,心中無敵。你忘了麼?我還活著呢?」「目中有敵,心中無敵」乃是剪家家傳的對敵口訣。剪一山一凜,連忙鎮攝心神,凝神應戰。

  剪大先生喘過口氣,和王殿英等人說道:「我知道這個慕容老怪是什麼人了。他是白駝山主宇文雷的師兄,寒冰掌與火焰刀正是白駝山這一派的邪門武功!」他是在聽見這兩種武功的名字之後,方始想起的。

  他一說出慕容垂的來歷,王殿英等也都恍然大悟了。原來寒冰掌與火焰刀雖然非常厲害,但也極其耗損真氣。慕容垂與衛天元交手時候,不敢使用這兩種武功,一來是怕暴露身份,二來也是不願耗損真氣之故。因為他用剪家的武功已足應付。

  剪一山攻勢急勁,心情也是極其焦急。他是深知寒冰掌的厲害的,倘若不能趕快結束這場戰鬥,哥哥的性命只怕難保。

  慕容垂猜透他的心思,守穩門戶,冷冷說道:「剪千崖,不錯,你現在還是活著,但你是決計活不過三天的了。剪一山,你若姐保全令兄性命,我勸你還是別要和我作對的好。你應該知道,火焰刀與寒冰掌之傷,是只有我才能醫的!」

  剪一山急怒交加,枴杖打出去,不知不覺,章法已亂。

  剪大先生沉聲喝道:「弟弟,聽著,死生事小,你切不可為我玷辱家門!目中有敵,心中無敵,怎麼你又忘了?」

  剪一山道:「哥哥,你教訓得時。我誤交匪人,已是砧辱家門,一錯不能再錯了。」

  但儘管他在說了此話之後,便即強攝心神,但心中有所掛牽,卻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境界。

  激戰中慕容垂一個「龍形穿掌」,斜身滑步,側襲剪一山。剪一山橫掌一封,擋了個空。慕容垂的掌勢已是忽地中途轉向,閃電般的就拍到了上官飛鳳的後心。他這一下「聲東擊西」的打法,變化之奇,出手之快,竟是不在上官飛鳳的「幻劍」之下。

  上官飛鳳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劍。這剎那間,雙方超卓的武功,都已抖露出來。

  她的背後就似長著眼睛一樣,劍尖對準了慕容垂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被刺穿,慕容垂所練的邪派內功,最少也得廢掉一半。

  慕容垂變掌為指,中指一彈,「錚」的一去,彈個正著。

  上官飛鳳的劍並沒給他彈出手去,但已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嘴。這剎那間,她只覺一股冷氣從劍尖上傳到她的掌心,自掌心迅速侵入她的體內。原來慕容垂已經練成了「隔物傳功」本領,只須碰著對方所握的兵刃,便即可以傷人。

  慕容垂哈哈笑道:「剪老二,你看清楚了吧,這才是寒冰掌!」

  哪知笑聲未絕,上官飛鳳的劍尖本是在顫動不休,看來已是掌握不牢的,卻突然抖起無數劍花,連人帶劍,撲到了慕容垂身上!

  掌風劍影之中,兩人倏的由合而分。慕容垂一聲狂號,好像受了傷的野獸,上官飛鳳則已倒縱出三丈開外。

  原來在這瞬息之間,慕容垂身上已是受了三處劍傷。

  上官飛鳳冷汗濕透衣裳,心裡也在暗暗叫了一聲「僥倖」。這一招她用得險極,也幸虧慕容垂的「隔物傳功」尚未練到爐火純青境界,隔著一把長劍,陰煞之氣傳到她的身上,威力已是打了折扣。否則,她雖然練有獨門內功,只怕也得大病一場。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看得眾人目瞪口呆。幕容垂寒冰掌的厲害,固然令人震驚;上官飛鳳的「幻劍」之奇幻,更是令得場中的劍術名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一浪高於一浪,眾人心神未定,眼前又已出現了更其慘酷的場面。

  慕睿垂好像發了狂的野獸撲上前去,剪一山的鐵拐竟然給他震得飛上半空!

  緊接著只聽得「蓬」的一聲,兩人都是雙掌齊出,硬對硬的碰上了!

  慕容垂晃了一晃,好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口裡還在叫道,「你,你們還、還不趕快……」但這句話他己是說不完全了。「動手」二字叫不出來,鮮血倒是從七竅之中流出來了。他在地上動了兩下,身軀忽地蜷縮,好像變成了一團肉泥。

  也不知剪一山是否受傷,不過他的嘴角已見有血流出。他抹去血跡,哼了一聲冷笑道:「剪家的武功,你還差那麼一截兒。你冒充我,也只是差這一點你還冒充不來!」

  原來慕容垂身受劍傷,已是不能使用火焰刀與寒冰掌了,只能用他練成未久的大金剛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掌力,一用到剪家的武功,他當然是比不過剪一山了。

  不過,剪一山傷得雖然不算很重,但亦已疲態畢呈,當他轉過身向他哥哥走過去的時候,身子已是搖搖晃晃。

  忽地眾人只覺眼睛一亮,原來是一支蛇焰箭射上空中。蛇焰箭通常是用來作訊號的,箭一射出去,就帶者一溜藍色的火焰直上遙空。

  有經驗的江湖人,一見蛇焰箭,就知必將是有大事發生了。

  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像預先約好似的,四面八方,許多人異口同聲喝道:「飛天神龍為患武林,作惡多端,咱們決不能將這大魔頭放了!」

  於是有的人在叫要報「殺父之仇」,有的人喝罵要報「奪妻之辱」,有的人要為朋友兩肋插刀,有的人要為師門換回面子。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們的師長和朋友都是受過衛天元欺侮的。

  四面八方,少說也有幾十人之多,一窩蜂的搶上前去圍攻衛天元。

  這些人說礙好像煞有介事,其實都是一派胡言。

  在此之前,這些人十之八九和衛天元還是未見過面的,哪來許多仇恨?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在他們背後的主子就是御林軍的統鄰穆志遙。穆志遙當然不會在這種場合露面。

  剪一山正在向哥哥跑去,剪大先生用盡氣力喝道,「救朋友要緊!」

  這件事情是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但始料之所不及的是,不但他自己受了傷,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也都受了傷了。上官飛鳳的「幻劍」若是使不出來,她的「幻劍靈旗」還能有效麼?現在他只能寄望於弟弟了。但他卻不知道,他的弟弟也是受了傷的。

  說時遲,那時快,已是有三個人搶先跑到了衛天元身邊。

  這三個人是穆志遙手下的一等衛土,但若把他們的武功拿來與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相比,則還是相差甚遠的。

  穆志遙這次請來對付衛天元的人,其中也不乏真正的一流高手,不過,也正因為他們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多少要顧著一點身份,自是不屑與衛士爭功,去打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衛天元盤膝坐在地上,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三名衛士,口中喝著要報父母之仇,手裡刀槍齊舉,向衛天元斫戮!

  衛天元驀地一聲大喝,雙臂一振,一支長矛,一桿花槍飛上半空。

  「你們見鬼去吧!」大喝聲中,衛天元已是把左右兩名衛士抓了起來,好像抓著稻草人似的拋了出去。第一名衛土摔得頭破血流,爬也爬不起來。第二名衛士更慘,他給衛天元拋出去,恰好碰著第三名衛士,額頭碰著額頭,一聲慘呼,兩個人同時斃命。

  跟著跑來的幾名衛士,不覺都是大吃一驚,急忙止步。

  衛天元冷笑道:「你們有多少個父親,好,都算是我殺的吧,我也不在乎多殺幾個!要報仇的趕快來!」

  這幾個人都是穆志遙的衛士,抱著同樣心思,以為衛天元業已受了重傷,這才敢來爭功的。一見衛天元居然還能發掌斃敵,哪裡還敢向前?衛天元作勢反擊,頓時把他們嚇跑。

  但接著來的兩個,卻不是等閒之輩了。一個是少林派的還俗弟於印新磨,一個是崆峒派四大弟子之一的司馬都。這兩個人可是真正的一流高手。

  衛天元冷笑道:「你們是來報殺父之仇還是來報奪妻之辱?」

  司馬都面上一紅,喝道:「我是看不過眼你的猖狂,嘿,嘿,聽說你的武功是齊勒銘所傳,我偏不信邪,倒要看看你這號稱天下第一的齊家武功有多厲害!」其實他也是被穆志遙收買了的,所謂要見識齊家武功云云,不過是為了維持自己一流高手的面子而已。

  衛天元冷笑道:「你的武功如何。我不知道。你的面皮之厚,我卻是甘拜下風。不過,看在你面皮厚的份上,我也不能讓你失望,就讓你見識見識齊家的十分之一的武功吧。」誰都聽得懂他的意思,這話的弦外之音是,他如今所施展的武功是只有原來所學的十分之一了。

  王殿英憤然說道:「不要臉,收負別人受傷,才敢討教,崆峒派的面子都給你丟盡了。」

  司馬都滿面通紅,只當聽不見,沉腰坐馬,使出「通臂拳」,就向衛天元小腹掏去。通臂拳乃是長拳,拳重力沉,他是蓄意和衛天元硬碰硬打的。

  衛天元小腹一收,像一張紙似的貼在石壁上。手掌輕輕一撥,反切司馬都脈門。司馬都一拳打歪,幾乎碰著石壁,慌忙收招。衛天元這一招雖然佔了上風,但印新磨卻已看出他的確是受傷不輕了。否則這一發就能借力打力,令得司馬都整個人都摔到那塊凸出的崖石上。

  印新磨倒是比較坦白,他見司馬都抵敵不住。揮舞禪杖,便即加入戰團,喝道:「我和徐大俠是好朋友,用不著別的理由我就可以殺你!」

  衛天元哼了一聲道:「那你最好先給自己念往生咒!」他貼著石壁,避免背腹受敵,和兩大高手周旋。

  秘魔崖形如獅子張嘴,衛天元站在咽喉部位,背靠石壁作戰,地形倒是對他相當有利。要來攻擊他的人雖然很多,卻是插不進手去。

  不過所謂「有利」,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即使他能夠擊敗印新磨和司馬都,跟著必定有人補上。敵方高手源源而來,在車輪戰之下,終須還是喪命無疑。何況他就是對付眼前這兩個強敵,亦已漸漸支持不住了。

  唯一可以替他解困的,就只有上官飛鳳了。但可惜她亦已是被人堵截,闖不過去。

  那些人早已知道上官飛鳳的厲害,蛇焰箭的訊號一發,立即分出入手來對付她。而且堵截她的都是一流高手。

  上官飛鳳被慕容垂的「隔物傳功」所傷,侵入她的體內的陰煞之氣雖然不多,傷得也不算重。但「幻劍」的威力卻是不免打了折扣。她傷了兩名高手,隨即便給困在核心。根本就騰不出手來打起她父親的旗號。

  剪一山回過來;向上官飛鳳走去。他走得很慢,顯然受傷也是不輕。

  不過,他來得卻也恰是時候。

  那些人見他走路都好似有氣沒力的樣子,根本就不理會他。

  只有一個與他有點交情的人冷冷說道:「剪二先生,你已經報了兄仇,這件閒事,你就不必理了。」

  剪一山咳了一聲,說道:「不錯,閒事我是不會理的。」

  哪知他說了這話,卻突然擠了進去。聲如霹靂,陡地喝道:「矛老六,諸老三,你們兩個也算得是成名人物,怎的如此無恥,欺負一個受傷女子!」

  大喝聲中,他已是雙掌齊出,把這兩個人打得變成了滾地葫蘆,轉眼之間,又從滾地葫蘆,變成了癱作一團肉泥。

  這兩個人是正在向上官飛鳳痛下殺手的那一剎那,被他以綿掌和大金剛手台而為一的掌力擊斃的。

  他回過頭,對那個和他相識的人說道:「不錯,我不會多管閒事,但這位上官飛鳳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不能不管!」一掌又把這人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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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3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欺世盜名 假真莫辨 捨身斃敵 玉石俱焚(4)

  說話之間,他已經和上官飛鳳站在一起,上官飛鳳看得出他乃是強運玄功,其實已是強弩之未的,說道,「剪二先生,我不想連累你,你讓我單獨應付吧。」

  剪一山道:「好,隨你的便,我也不想多管你的閒事了!」說罷,突然反手一掌,向上官飛鳳的背心拍下,拍個正著。

  這一下突如其來,令得眾人都是吃驚不已。剪二先生怎的忽然把朋友當作敵人,打起上官飛鳳來呢?

  但更奇怪的事情還在後頭。這一掌拍下,上官飛鳳非但沒有跌倒,反面好像精神大振了!她本來已是只有招架之功的,隨著那一掌拍下,突然劍光暴長,登時就有兩人中劍倒地,第三名高手給她刺中虎口,兵刃脫手飛上半空!

  上官飛鳳一劍得手,回頭說道:「多謝。」圍攻她的敵人,本來還剩下幾個的,此時亦已慌不迭的逃走了。

  剪一山道:「別客氣,我也還有未了結的事情,咱們各於各的吧!」

  說吧,他腳步蹣跚的重新向哥哥走去,似乎比剛才還更顯得疲累不堪,而且嘴角還有血絲沁出。

  但穆志遙那些手下,震於他剛才的神威,只道他又是重施故技,故意裝成這個樣子,誰也不敢去招惹他了。

  他們哪裡知道,剪一山這一次卻並不是假裝的。

  原來他剛才打上官飛鳳的那一掌,用是也正是「隔物傳功」。

  不過,他的「隔物傳功」卻與慕容垂的「隔物傳功」不同,他是用來救人,不是用來傷人。他是把功力傳給上官飛鳳,真氣從她後心輸入,一舉就替她化解了侵入體中的寒冰掌陰勁,令她血脈暢通,功力恢復如初。但他本來是受了傷的,這一下「隔物傳功」又幾乎消耗了他一半功力,他剩下來的功力已是不到原來的三成了。此時倘若有個一流高手與他硬拚,只怕他不死也得重傷。

  那一邊,司馬都和印新磨雙戰衛天元,已經取得絕對優勢。在他們背後的還有數十人之多,源源不絕而來。雖說由於地形關係,人多也是插不上手,但衛天元被困在一隅,背靠石壁死戰,這形勢卻已是插翼難飛了。

  上官飛鳳來得也恰好是時候。

  只聽得她一聲叱吒,劍花錯落,轉眼間就刺傷了六七個人,每個人都是被刺著虎口,以至兵刃脫手飛出。旁人紛紛躲避。

  說時遲,那時快,印新磨的禪杖剛向衛天元打下,肩頭的琵琶骨已給劍尖穿過,禪杖脫手,反而打著了司馬都。

  司馬都腦袋開花,倒了下去。衛天元騰的飛起一腳,把印新磨也踢翻了。

  就在這瞬息之間,上官飛鳳出劍如電,把周圍的七八個漢於全都刺中了穴道,兵器紛紛脫手,外圍的人慌不迭的躲避。

  上官飛鳳挽了一個劍花,左手拿出一面令旗,迎風招展,喝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服靈旗,幻劍誅之!」

  這次奉了穆志遙之命,來揚殺衛天元的人,本來有六七個真正的一流高手在內。其中只有兩人是受了傷的。餘下的四五個一流高手,倘若齊心合力,上官飛鳳與業已是強駕之未的衛天元絕對抵擋不了他們的進攻。

  但餘下的五名一流高手之中,有三個是知道幻劍靈旗的厲害的,靈旗一出,這三個人登時面上變色,齊聲說道,「上官姑娘,請恕我們無知冒犯。」

  上官飛鳳微微一笑,說道:「不知不罪,你們走吧!」

  這三個人一走,另外兩名一流高手雖然不知「幻劍靈旗」的來歷,但「見機行事」卻懂的。這兩個人急忙跟著逃跑,剛跑到山下,追上了那三個人,這才敢歇下來查問根由。

  另外那些不是一流高手的門客、衛士之類,也有五六個是知道「幻劍靈旗」的來歷的,他們不敢公開向上官飛鳳請罪,但卻悄悄的告訴了與他們有文情的同伴。

  轉眼間已經有一半人走了。

  剩下的那一半,有些在交頭接耳,打聽「幻劍靈旗」究竟是什麼「來頭」,有些則尚在搖旗吶喊。但高手已經盡走,他們也只能仗著人多,亂喊一通而已,誰也不敢向前,而且看著「風勢」越來越是不對,一面吶喊,一面也在悄俏溜走了。

  剪一山對場中的紛擾,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緩緩舉步,調勻氣息,終於走到了哥哥身旁。他脆了下去,說道:「哥哥,我實是無顏見你!」

  王殿英見他神魚怪異,心中一動,連忙說道:「剪二先生,你力誅妖人,已是無愧於剪家的俠義家風。和妖人說過的話,根本無須放在心上!」

  要知剪一山曾受過慕容垂醫治半身不遂之恩,而他也曾說過大丈夫要恩怨分明的話。王殿英是怕他在殺了慕容垂之後,實踐諾言,自殘相報。

  剪一山面目毫無表情,不置可否。忽道:「讓我來!」

  王殿英和梅清風正在為剪大先生施救,但他們的內功造詣還不及剪大先生,雖然他們已是源源不絕的把真氣輸入剪大先生體內,但只能使剪大先生的痛苦稍稍減輕,仍然冷得牙關打戰。

  梅清風喜道:「你能醫好寒冰掌之傷?」

  剪一山淡淡說道:「慕容垂以為他這兩種邪門功夫天下無人能治,他說錯了。可惜我不能令他親眼見到!他能醫我也能醫!」

  王梅二人見他說得如此肯定,心想他與慕容垂彼此傳受武功,這話大概可以相信,於是就讓他來一試。

  過了一會,只見剪大先生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面色漸漸恢復紅潤。

  「我的真氣已經可以運轉自如了,弟弟,你可以住手啦。」剪大先生喜道。

  果然他的弟弟一放開手,他馬上就能夠站了起來。

  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他站了起來,弟弟卻倒了下去!

  剪一山突然「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一根木頭似的,「撲通」倒在地上。

  「我說過要自廢武功的,不過,並不是只為了把武功還給慕容垂,我是用殘存的功力醫好了哥哥,縱然今後變成廢人,也值得了!」

  他表明心跡,臉上還在露著笑容,人已昏迷過去。

  剪大先生捶胸痛哭:「弟弟,你何苦如此!」

  此時場中的騷亂漸近尾聲,穆志遙的人已走了十之七八。

  衛天元聽得剪大先生的號叫,大吃一驚,趕忙向他走去。留下上官飛鳳對付敵方殘餘。

  哪知又有一件更加令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就在剪大先生那聲號叫之後,他聽到了姜雪君尖銳的叫聲!

  原來是姜雪君遭了徐中岳的毒手。她已經被徐中岳抓起來

  衛天元這一驚非同小可,突然間,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大吼一聲,就向徐中岳奔去。

  這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呢?

  姜雪君一直是盯著徐中岳的,徐中岳在混亂之中逃跑,立即給她發現。

  「徐中岳,你罪惡滿盈。還想逃麼?」姜雪君一聲斥叱,寶劍出鞘,連人帶劍,追蹤急刺。

  徐中岳腳步一個踉蹌,不知是否心慌失足還是給石頭絆著了腳,身向前仆。

  姜雪君大喜,一招「白虹貫日」,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光芒,刺到了徐中岳的後心。

  只聽得「叮」的一聲,劍尖刺著的好像不是血肉之軀,徐中岳突然反手一抓,就扣著了姜雪君的虎口,姜雪君寶劍墜地,人也落在他的手中了。

  原來徐中岳身上披著軟甲,他自知劍術決不是姜雪君的對手,故而詐摔跤,拼著受一點傷,以誘敵之計,出其不意,反襲對方。近身纏鬥的三十六路小擒拿手法可是他的特長,果然一擊成功。

  軟甲給寶劍劃破一道裂縫,徐中岳背部也受了點傷,他忍住疼痛,哈哈笑道:「雪君,你也真夠狠毒,居然想要殺害親夫。嘿嘿,只要你答應和我回轉洛陽拜堂成親,我還可以饒你。」

  姜雪君氣得雙眼翻白,幾乎就要暈了過去。

  衛天元在徐中岳的哈哈大笑中趕來了。

  有兩名統領府的衛士上前攔截,給他一掌一個打翻。

  衛天元冷喝道:「不錯,我是受了傷。但受了傷也還能夠殺人,誰著不信,請來一試!」

  此時在上官飛鳳的「幻劍靈旗」威脅之下,穆志遙的人已經逃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人見衛天元還是如此勇猛,誰也不敢替徐中岳賣命了。

  「把雪君放下!」衛天元喝道。

  徐中岳卻是一點也不慌張,慢條斯理的說道:「你若想要姜雪君性命,趕快退下,否則你縱然殺了我,你也只能得到姜雪君的屍體!」

  衛天元也給氣得幾乎爆炸了。

  哪知就在此際,突然又有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徐中岳正在得意洋洋,縱聲大笑。不知怎的,笑聲忽然凍結!

  他臉上的肌肉,亦已在痙攣變形,十分可怖。

  「你、你好……」只說得三個字。雙手一鬆,就四腳朝天的倒下去了。一雙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充滿驚駭已極的神情,好像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還是不敢置信似的!

  姜雪君朝天一揖,說道:「爹爹,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女兒已經給你報了仇了!」

  事情的變化如此離奇,誰也想不到死的反而是徐中岳。

  唐希舜忽地叫道「高明,高明!這是穆家的毒針吧?」

  他沒有指名,但誰也知道他是向姜雪君發問。

  姜雪君當然沒有回答。原來她的確是在指甲縫裡藏著一枚毒針,趁著徐中岳狂笑之際,突然刺入他的肩井穴的。

  衛天元此時方始心神稍定,受了過度的驚嚇之後,兩條腿都幾乎不聽他的使喚。

  「雪君!」他大喜若狂,叫出姜雪君的名字,一時間卻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姜雪君沒有應他,只是朝著躺在地上的徐中岳一指,像是在說:「你不要看一看麼?」

  衛天元霍然一省,走上前去,撕開徐中岳的上衣,只見他的肩頭上一排月形的齒印。

  十三年前的某一個晚上,衛天元的父親被一班不明來歷的強敵圍攻(後來才知是大內高手),那時衛天元還是個十歲大的孩子,他跑去要幫他的父親,被一個蒙面人抓著,他掙脫不開。情急之下,就在他的肩頭狠狠一咬。

  待到衛天元學成之後,經過幾年的明查暗訪,才找到一些線索,綜合這些線索判斷,那個蒙面人很可能就是徐中岳。他之所以蒙面,因為他本是衛天元父親的朋友,那些大內高手就是由他帶引來的。

  現在這排齒印又重現在衛天元的眼前了。

  衛天元悲喜交集,虎目蘊淚,說道:「不錯,他果然是出賣我爹爹的仇人。雪君,你報了令尊之仇,也替我的父親報了仇了。」

  姜雪君忽然低聲說道:「元哥,我對不起你!」

  衛天元莫名其妙;說道:「雪君,你說什麼。我多謝你還來不及呢!咱們走吧?」

  姜雪君道:「上官姑娘在等著你呢。她是和你剛剛共過患難的人,你回去她那裡吧。」

  衛天元一時未能會意,說道:「對啦,我知道上官姑娘也曾幫過你的大忙的,她是咱們的好朋友,咱們一起走吧。」眼光望過去,上官飛鳳正在秘魔崖下「獅嘴」那邊緩緩向著他們走來。

  姜雪君風絲不動。

  衛天元道:「咦,你怎麼啦?你,你是受了傷麼?」他是武學的大行家,一搭姜雪君的脈門,雖然覺得脈息稍弱,卻看不出她有受傷跡象。

  姜雪君忽地淒然一笑,說道,「元哥,你聽我說。你有你的去處,我有我的去處。」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我都是歷盡艱辛,受盡磨折,好不容易今日才得排除障礙,重新相聚。從今之後,咱們是永遠也不要分開啦!」

  被壓抑多年的感情,突然好像洪水一樣,衝破堤防,他不由自己的激動起來,也顧不得是在眾人注視之下,便向姜雪君傾吐情懷了。

  此時天色已經大白,姜雪君的面色更加蒼白。

  蒼自的臉上卻忽然綻出花朵似的嬌艷笑容。

  「元哥,多謝你。聽見你這樣說,我,我很高興!真的真的非常高興!上官姐姐,我把他交給你啦!」

  臉上的笑容還未收斂,上官飛鳳也還未來到他們眼前,衛天元握著她的那隻手卻已經感到冰冷了。

  上官飛鳳趕忙跑來,仔細一瞧,只見她的盾心隱隱有團黑氣。

  衛天元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上官飛鳳叫道:「唐二公子,快來,快來!」

  衛天元這才驀然一省,四川唐家是以擅於製煉毒藥暗器被稱為「天下暗器第一家」的,既然擅於使毒,也就擅於解毒。這位唐二公子(唐希舜)正是衛天元新交的朋友。

  唐希舜到來了。

  「唐兄,她是否中毒?請你務必救她!」衛天元只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唐希舜只看了一看,就搖了搖頭,說道:「遲了!」

  衛天元吼道:「什麼遲了」

  唐希舜道:「這是孔雀膽和黑心蘭合煉的毒藥,要是剛入口就給我發現或許還有挽救的希望,但她是早就服下的,恕我無能為力了!」

  衛天元呆若木雞,好像靈魂已出了竅。

  上官飛鳳搖著他的身子叫道:「衛大哥,你醒醒!死者己矣,你自己也該保重啊!」

  衛天元對周圍一切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活著的只是他的軀殼,他的心魂早已迫隨姜雪君去了。上官飛鳳哪裡能喚醒他?

  上官飛風抱著他,只覺他的身體已在僵硬,手腳也在漸漸冰冷了。上官飛鳳本來是個很有主意的姑娘,此時亦已叫嚇得六神無主了。

  湯懷義道:「可惜剪二先生武功已廢。」

  上官飛鳳雖然心慌意亂,這句話是聽得懂的,衛天元是受了寒冰掌之傷,剪二先生兼通正邪兩派內功,這寒冰掌之傷,除了慕容垂之外,他也能治。但可惜剪二先生的內功早已在替他哥哥治傷的時候耗盡了。湯懷義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唐希舜道:「他受的寒冰掌之傷,不算很重,但也不輕。只不過,不過……」

  上官飛鳳燃起一線希望,叫道:「唐二公子,你給想想辦法!」

  唐希舜歎了口氣,說道:「他自己不想活,我又有什麼辦法?」

  原來以衛天元本身的內功造詣,假如有一個兼通正邪兩派上乘內功心法的人為他施救,那還是有希望的。但首先必須他自己有求生的意志,他才能夠運功配合。

  就在唐希舜歎息聲中,忽聽得衛天元一聲叫道:「雪君!」這是撕心裂肺的呼喊,他晃了一晃,登時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天元開始有了知覺。

  感覺所得,好像是躺在地上,卻不知身在何處。

  雖說有一點知覺,人卻還在夢中。

  夢境迷離,迷離的夢境中有姜雪君在。

  姜雪君對他拈花微笑,忽然又變得滿身鮮血。他大叫一聲,睜開眼睛。

  眼前有一個人,正在用柔軟如綿的小手撫摸他的臉。「元哥,你醒來啦。」

  衛天元叫道:「雪君,雪君,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啊!」

  眼前的女子歎了口氣,唉,不是姜雪君,是上官飛鳳。正是:

  好夢豈期成惡夢,舊人換了變新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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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1)

  上官飛鳳歎口氣道:「人死不能復生,衛大哥,你看開點吧。」

  衛天遠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道:「你說什麼,誰人死了?」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已經死了三天了!」

  衛天元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騙我的,你騙我的!剛才我還看見她千里拿著一朵花呢!」

  上官飛鳳淒然道:「衛大哥,你的夢也該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的懷中的!」

  衛天元逐漸恢復了記憶,嗒然若喪。

  上官飛鳳道:「別胡思亂想了。衛大哥,你聽我說吧,你必須振作起來,面對,面對……」

  衛天元嘶聲叫道:「不,不,我要先問你,問你……」

  上官飛鳳道:「你歇歇再說吧。你要知道的,我都會讓你知道。」

  衛天元道:「我現在就要知道!你說,你說她是在我的懷中的,那你為什麼把我們分開?她在哪裡,她在哪裡?」

  上官飛鳳道:「她已經死了,我們怎能讓你和死人長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裡了!」

  衛天元道,「不,不!她死了我也和她一起!」牙關打戰,說到後面幾個字,已是話不成聲。

  上官飛鳳心痛如割,說道:「瞧,你的寒毒又發作,你再這樣,你會死的!」

  衛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上官飛鳳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裡,雙掌貼著他的胸口,只覺如觸堅冰,她咬牙忍受,運用本門的內功心法,將真氣輸入衛天元體內。

  「衛大哥,你的內功造詣本來比我深厚得多,我知道你練過默運玄功的大周天吐納法,你試試意存丹田,凝聚真氣。」

  衛天元毫無反應,好像業已麻木不靈了。

  上官飛鳳一面替他推血過官,一面說道:「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將你背下山去,老王早已準備好一輛馬車停在山下,馬不停蹄的跑了兩天,方始擺脫追兵。我必須找個地方給你養傷,但追兵還在後頭,距離雖已拉長,停下來還是不行的。」

  「幸虧老王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他知道這山上有座古廟,古廟早已荒廢,人跡罕至。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廟養傷。他獨自駕車從另一條路逃走,引開追兵。

  「此地是離開京師有三百多哩、的荒山野廟,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目前雖然暫時擺脫了追兵,危險尚還未過。穆志遙手下能人甚多,萬一給他們直到這個地方,我一個人決計對付不了。衛大哥,你必須趕快好起來,才可以脫離險境!」

  上官飛鳳費盡唇舌,無非想要衛天元振作起來,最少也得先有求生的意志!

  哪知衛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對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無反應。

  上官飛鳳給他推血過宮,可以察覺他根本就沒有默運玄功和她配合。

  離開京師的時候,上官飛鳳是準備有足供兩人十天之用的糧食的,她煮了小米粥餵給衛天元吃,衛天元像個活死人一樣,粥是嚥下去了,但卻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切任由上官飛鳳擺佈。食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未能令他恢復一兩分生氣,

  他連話也不說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飛鳳對他說道:「衛大哥,你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問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衛天元這才開口說話:「我的軀殼活著,心早已死了。飛鳳,我不想連累你,你要走你就走吧!」

  上官飛鳳銀牙一咬,說道:「好吧,衛天元,你既是這樣自暴自棄,那恕我也不能理會你了!」

  她果然說走就走,天黑了也不見回來。

  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盞上官飛鳳業已點燃尚未熄滅的長明燈。

  衛天元整天沒有進食,身子好似虛脫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卻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還是感覺飢餓。也不知是否飢餓的感覺,不太過度的飢餓,是令人腦袋特別清醒的。

  衛天元當然不會仔細琢磨何以會比以前感覺清醒的原因,只在心裡想道:「聽老人說,臨死之前一刻是特別清醒的,莫非我現在就是如他們所說的迴光返照吧?」

  他有了一點氣力,抖抖索索從行囊中摸出一塊小石頭。

  這塊石頭並不是什麼寶石,但在他心中的份量,卻比寶石還更珍貴。

  小小的一塊石頭勾起他童年的回憶。

  在他們屋後的山上,有一種石頭叫做乳青石,和雲南的大理石相似,石上常有天然的美麗花紋,有的像是山永畫,有的像是人物畫。小孩子最喜歡拾這種石頭來玩。

  有一天他和姜雪君在山上找到形狀想似的兩塊石頭,更巧的是,石頭都有花紋,而花紋都像一隻鳥兒,其中一隻鳥兒較大,昂首振羽,一隻鳥幾較小,樣子也似乎「溫柔」些。衛天元把這兩塊石頭戲稱為鴛鴦石,他自己要了「鴛石」,把「鴦石」給了姜雪君。那時姜雪君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還不懂「鴛鴦」的意思,他講給她聽,姜雪君便道:「好呀,元哥,我也是喜歡永遠跟你在一起的。既然鴛鴦是一對恩愛的鳥兒,至死也不會分開,那麼咱們就做鴛鴦吧。」

  人亡物在,他對姜雪君的深情如今是只能對這塊石頭訴說了。

  他歎了口氣,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兩句詩改了兩個字,念道:「悠悠生死別兼旬,魂魄不曾來入夢。」心中默禱:「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們就能相會的了。但在黃泉路上相會之前,今晚你能夠來到我的夢中,和我先見上一面麼?」

  供桌一燈如亙,他在不知不覺之間朦朧入夢了。

  果然在夢中見了姜雪君,這次姜雪君手上拿著的不是一束野花,而是那塊「鴦石」了。

  不但見著了姜雪君,還聽見了姜雪君的聲音。

  奇怪。怎的不似夢了!

  「元哥,元哥!」聲音搖曳,若遠若近,但卻很有「真實感」。不像是在作夢!

  他被這聲音從夢中喚醒,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看,姜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聲,姜雪君就轉過身跑了。

  「雪君,別走!要走你也應該帶我走啊!」也不知哪裡來氣力,他居然能夠站起來了!

  可惜氣力不佳,他要去追趕姜雪君,只跨出兩步,就跌倒了。

  他爬起來,咬咬指頭,很痛,確實不是在作夢了。

  供桌一燈如豆,但這如豆的燈光,卻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供桌上出現奇事。

  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有一盤筍炒山雞片,還有一壺酒,而且已經替他斟滿一杯。

  酒香撲鼻,他一聞就知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和姜雪君的父親都是喜歡喝這種自釀的松子酒的。他的父親並不禁止孩子喝酒,小時候他也陪父親喝過松子酒的。

  他也曾經有過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人呢?

  聞到酒味,他的懷疑消失了一大半。

  「上官姑娘是決不會知道我喜歡喝這種松子酒的,而且那一聲元哥分明是雪君的聲音,我決不會聽錯。」

  死了的人怎麼還能為他送來酒食?

  「哦,敢情她已經給人救活過來,是上官飛鳳和我走了之後的事?」

  他不敢懷疑上官飛鳳騙他,但心裡卻非常希望姜雪君真的業已復活,因此他只能把自己的設想當作事實了。

  心中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求生的意志了。

  「可惜我沒有氣力,剛才抓不住她。唯有盼望她下次再來了。」

  要有氣力,先得吃飽。於是他把那盤山雞片和小米粥吃得乾乾淨淨,酒也喝了半壺。

  山雞肉很鮮,顯然是在這座山上獵來的。過去幾天,上官飛鳳只是給他肉脯送粥,哪有如此鮮美滋味?

  「她專誠來服侍我,卻為何又要逃呢?」他又在揣測姜雪君的用心:「啊!我明白了,她是要我趕快好起來,要我自己能夠追上他,他才願意和我說話。」

  說也奇怪,他喝的松子酒好像是對症的靈藥,喝過之後,渾身暖和。他的寒毒本來是在每一天將近天亮的時候就要發作的,這晚竟然延至天亮之後方始發作,而且也遠遠沒有昨天的厲害。

  這個白天他整天都在打坐運功,餓了就吃上官飛鳳留下的乾糧。

  到了晚上,他把供桌的長明燈剔亮,聚精會神,等待姜雪君來到。

  盼呀盼的,始終是芳蹤藐藐。

  月影西移,約真是過了三更的時分了,依然不見人來。

  衛天元已是神思睏倦,仍然不敢闔上眼睛。

  忽然一陣風吹來,這陣風吹得好奇怪,有罩的長明燈本來是不易被風吹滅的,竟然也給吹滅了。

  衛天元聽見好像有物體放在供桌上的聲音,急忙跳起來,一手就抓過去。

  聲如裂帛,那人的衣裳被他撕了一幅,但人卻走了。

  衛天元追出去一看,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哪裡還看得見姜雪君的影子?

  姜雪君的輕功他是知道的,若在平時,他當然可以追得上姜雪君,但現在他的輕功不過恢復一兩分,無論如何是追不上的了。

  他回到破廟,把長明燈重新點亮。

  一看那人留下的東西,不覺呆了。

  供桌上有一罈酒,有一隻燒得噴香的雪雞。

  但最令他觸目驚心的是他手中之物——他撕下的那幅破衣。

  燒變了灰他也認得的,而且確是姜雪君的衣裳。

  湖水綠的綢衣上有幾點血漬,是姜雪君和他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他的血濺上了姜雪君的衣裳的。姜雪君為了留作紀念,是以一直沒有把血漬洗掉。

  他還能有什麼懷疑呢?衣裳是姜雪君的,那個人還能不是姜雪君麼?

  打開酒罈,果然又是他家鄉的松子酒。他喝了個半醉,一覺睡到大天光。

  不知是他熟睡中沒有知覺,還是松子酒的功力,應該在天亮發作的寒毒他竟然毫無感覺,也不知究竟發作了沒有。

  這一夭他仍是整天運功自療,比起昨天又好得多了。

  但如是者接連過了兩天,卻沒見姜雪君來了。

  第三天晚上,臨睡之前,他招「鴛石」放在供桌上默禱:雪君,倘若你真的是活在人間的活,請把一件信物留給我,我就放心了。

  似乎很可笑,姜雪君倘若還沒有死,她不是鬼神,又怎能通靈?但衛夭元一片癡心,卻沒感到矛盾,他是誠心禱告的。

  這晚他睡得很酣,第二天醒來一看,只見供桌上多了兩樣物事。

  一罈酒和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和他的「鴛石」並排放在一起,形狀一模一樣。

  是姜雪君的「鴦石」。

  他喜極而呼:「雪君,你的苦心我知道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振作起來。十天之內,我也一定能夠醫好自己。到時,你可別要再躲我了。」

  他希望姜雪君聽得見他的說話,但聽不見也不打緊,「待我的功力恢復,你要躲也躲不開。」他心裡想道。

  心中有了希望,身體好得比他預期還快。不過七天,體中的寒毒已是給他運用上乘的內功全都淨化,他的武功亦已恢復了。

  但姜雪君卻一直沒有出現。

  「雪君為什麼還是要避開我呢?難道是因為齊師妹的緣故?」他想了起來,姜雪君是曾經苦勸過他,要他為了報答師門恩義,和齊漱玉結為夫妻的。

  「唉,雪君,咱們一起經過了這許多患難,你怎的還是不懂我的心:我的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人啊!」

  姜雪君沒有出現,他只好自己去找她了。

  第九天他的功力已是差不多完全恢復了,這天晚上,又是一個月光明亮的晚上,他左等右等,不見姜雪君出現,忍不住又跑到樹林裡找她。

  和上兩個白天一樣,鬼影也沒發現。

  「難道她已經離開此地?」他不禁有點擔心了。

  將近天明,仍然找不到姜雪君,他思疑不定,只好回到那座破廟。

  想不到在林子裡找不著的人,一回來就見到了。雖然見到的只是背影,但穿的就是那一身衣裳,還能不是姜雪君麼?

  那個背向著他的女子正在向廟中窺探。

  衛天元心中暗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原來她對我也是同樣的放心不下,偷偷的跑來看我了,跑來偷看,想必是要知道我是否已經痊癒,沒看見我,恐怕她也有點思疑不定吧。好,且待我悄悄過去,一把抓著了她,嚇她一跳。」

  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但因心情緊張,呼吸卻不免比平時急促。

  也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給那女子察覺了。

  衛天元一抓抓空,那女子身形飄閃,一溜煙似的跑了。

  月已西沉,是接近天亮的時分了。但黎明之前,卻也是分外黑暗的。

  不過,衛天元雖然沒有看見姜雪君的臉孔,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卻還是上次所穿的那件衣裳,下擺給他撕去了一幅,也還是保留原狀,未加縫補。

  「雪君,我已經聽你的話活下來了,你為什麼還是避不見我?」衛天元大叫。

  姜雪君沒有回答,跑得更快了。

  衛天元大笑道:「好,你要我抓著你才算數麼?那咱們比比輕功吧。」

  他以為很快就可以追上姜雪君,哪知距離竟是越拉越遠。

  衛天元思疑不定:「難道是因為我經過這場大病,輕功已是遠不如前?」他本來是自信功力已經恢復的,(功力恢復,輕功即使疏於練習,也不至於有大大影響。〕此時也不覺信心有點動搖了。

  不知不覺,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姜雪君的輕功身法也看得比較清楚了。「奇怪,怎的她的身法也好像和以前兩樣,難道是在這十幾天當中,她忽有奇遇?是她的輕功大有進境,還是我的輕功退步呢?」他思疑不定,姜雪君的背影都幾乎看不見了。

  他大急之下,忽地心生一計。「哎喲」一聲,自行失足,倒在地上。

  那女子吃了一驚,只道他病體尚未痊癒,當真是力竭倒地。急地回過頭來,跑來扶他。

  衛天元一躍而起、兩人面對著面,此時天魚亦已大白,看得清清楚楚了。

  衛天元呆了一呆,失聲叫道:「是你?」

  那女子道:「對不住,是我。」

  原來這女子是上官飛鳳,不過身上穿的是姜雪君那套衣裳而已。

  衛天元也不知是感激她好還是責備她好,半晌說道:「原來這都是你定下的計謀;那松子酒……」

  上官飛鳳道:「不錯,我在松子酒裡放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但若不是失令你有求生的意志,什麼靈丹妙藥也沒有用。」

  衛天元歎道:「你何苦為我浪費如此珍貴的靈丹,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即使能夠活下去,活著的也只是軀殼罷了,不如死了還好!」

  上官飛鳳道:「你以為死了就可以對得住姜姐姐麼?」

  衛天元道:「我但求心之所安。」

  上官飛鳳冷冷說道:「衛天元,你心裡就只有一個姜雪君,沒有你的父親了麼?」

  衛天元一愕,說道:「你這活是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你只知為姜雪君殉情,對得住你死去的父親麼?」

  衛天元道:「雪君已經替我報了殺父之仇了。」

  上官飛鳳道:「喔,你以為殺了徐中岳,就算得已經報了父仇?」

  衛天元道:「還要怎樣?」

  上官飛鳳道:「不錯,徐中岳是出賣你父親的人,但充其量也只是幫兇而已,還不是頭號的幫兇呢!」

  衛天元道:「那你說主凶是誰?」

  上官飛鳳道:「據我所知,策劃那次事件的是穆志遙,圍攻令尊,他也有份。」

  衛天元道:「但據我所知,爹爹已是把當晚圍攻他的八個大內高手都殺掉的。」

  上官飛鳳道:「不,有一個當時只是受了重傷,還沒死掉的。那個人就是穆志遙。令尊後來之所以因傷至死,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給穆志遙斫了一刀,他的刀頭上是淬了劇毒的。」

  衛天元那晚聽得廝殺之聲跑出來看的時候,八個大內高手已經有一半倒下,穆志遙是臉朝地倒在同伴的血泊之中的,惡戰結束之後,衛天元的父親已經受了重傷,急於逃走,當然是無暇去驗看每具屍體了。故此衛天元並沒有認出其中一個是穆志遙。

  不過,他想起了當晚的情形,卻是不能不相信上官飛鳳的活,他呆了一呆,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上官飛鳳道:「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對我說的。據他說穆志逼就是因為策劃那次事件有功,才得以升任御林軍統領的呢。」

  湯懷遠和穆志遙的「交情」不錯,雖然這只是湯懷遠一種敷衍達官貴人的手段,但由於手段運用得好,他也曾經是給穆志遙當作是「自己人」的,是湯懷遠說的,當然不假了,

  衛天元歎口氣道:「穆志遙是御林軍統領,要報此仇,恐怕難了。」

  上官飛鳳道:「穆志遙也只能算是頭號幫兇,未能算是主凶呢。主凶應該是當今的皇帝!你想想看,倘若你的爹爹不是反清的幫會首領之一,穆志遙為什麼要去殺他?」

  衛天元知道她說得有理。低下了頭不敢回答。

  上官飛鳳繼續說道:「為子不肖,焉得為人?我想你的爹爹也曾勉勵過你,盼你繼承他的遺志的吧?」

  衛天元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說道:「為子不肖.焉得為人。上官姑娘,多謝你提醒我。但大仇人是皇帝,這,這又叫我怎,怎能……」

  上官飛風道:「我當然不是叫你去刺殺皇帝,多少反清義士的目的也不在於殺清廷的皇帝一人。這道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加明白。」

  衛天元道:「我明白。反清的義士,他們是要驅除韃虜,還我河山。」

  上官飛鳳道:「你明白就好,那你說,你捨棄有用之軀,但求一死,對得住你為了反清而被清廷鷹爪殺害的父親麼?」

  衛天元汗流浹背,捶胸說道:「我真糊塗,忘了爹爹的遺志。上官姑娘,妻謝你救我一命,免我做了不孝之子。」

  上官飛鳳道:「你知不知道,你若自以為一死可以了事,非但對不住你的父親,也對不住雪君姐姐!」

  衛天元怔了一怔道:「此話怎說?雪君的仇,她已經親手報了。」

  上官飛鳳道:「她的父親是給徐中岳毒死的,徐中岳哪來那樣厲害的毒藥?」

  衛天元想了起來,說道:「好像唐希舜說過,是穆家的毒藥?」

  上官飛鳳道:「不錯,穆家金狐是白駝山主的妻子,徐中岳用來毒死姜志奇的毒藥,是白駝山主從妻子手中拿來送給徐中岳的。姜志奇和你爹爹一樣,都是反清義士。和你爹爹不同的只是,他不屬於反清的幫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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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2)

  衛天元道:「我知道,家父生前的反清活動,是曾經得過姜伯伯許多幫忙的,他當然可以稱為反清義士。我明白了,怪不得徐中岳要毒死他,原因還不僅是因為要娶他的女兒,怕他作梗呢。」

  上官飛鳳道:「還有穆志遙用來傷你爹爹的那把毒刀,刀頭上塗的毒藥,也是得自白駝山主之手的。」

  衛天元道:「如此說來,白駝山主也是我和雪君共同的仇人了?」

  上官飛鳳不作正面答覆,卻道:「撇開繼承你爹爹的遺志不談。如今你也應該知道,你的仇人不僅只是徐中岳一個了吧!」

  衛天元道:「不錯,他們背後的主子暫且不提,一個穆志遙再加上一個白駝山主,已經是足夠我對付的了!我怎麼還能夠死呢?」

  人總是難免有消沉的時候的,何況衛天元是在病毒折磨之下而又失了愛侶。

  現在他體中的寒毒已經消散,心底的陰霾也跟著消散了。

  他抬起頭,迎著朝霞,沐著陽光,和上官飛鳳走出陰暗的樹林。

  「飛鳳,我有一事未明,那塊石頭你是怎樣得來的?你好像知道它的來歷?」衛天元一面走一面問她。

  「在秘魔崖之戰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經見過雪君姐姐。」上官飛鳳答道。

  衛天元道:「她給你的?」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她恐怕見不著你,叫我設法把這塊交還給你。石頭的來歷我倒是還未知道的。唉,要是我早就知道,我就會懂得她的心意,不會替她做這件事了。」

  衛天元歎道:「是啊,她把鴦石交還我,那是已經萌了與我決別之意了。」

  上官飛鳳繼續說道:「我本來不知道它有什麼意義的,後來見你取出同樣的石頭,放在供桌上,口中喃喃有詞,似在禱告,我就猜到這是你們的定情之物了。」

  衛天元苦笑道:「那時她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我把兩塊石頭命名為鴛鴦石,當時心中想到的。也只是希望能夠像鴛鴦一樣永不分開。唉,恐怕也只能說是兩小無猜的天真願望吧?說到『定情』,只有期之來世了。」

  上官飛鳳默然不語,心頭思潮如湧:「這件事我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

  走了一程,衛天元又再問道:「我喜歡喝家鄉的松子酒,也是雪君告訴你的吧?」

  上官飛鳳說道:「那天晚上,她整晚都是和我談論有關你的事情。小時候,你怎樣陪她到山上去採野花、捉鳥兒、撿石子,以及你喜歡的是些什麼事物,她都和我說了。」

  衛天元道:「你能夠在荒山野嶺釀製我家鄉的松子酒,我真佩服你的本事!」

  上官飛鳳笑道:「這是我從五十里外的三河鎮,特地請來一個頗有名的釀酒師傅,在山下一個農家加工調製的。好在他知道有這種松子酒,故此雖然不是早就釀好,他用相同的白酒,臨時加上香料調配,也將就混得過去。你覺得怎樣,還可以入口吧?」

  衛天元道:「高明極了,要不是酒中有點藥味,我都分不出來。」隨著笑道:「飛鳳,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做這點小事,在你當然算不了什麼。」

  上官飛鳳佯嗔道:「我都是為了你的好:你卻還在埋怨我麼?」

  衛天元道:「哪裡的話。你為我浪費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呢。」

  上官飛鳳道:「不准你再用浪費這兩個字。你的性命要比一千顆、一萬顆碧靈丹都更寶貴。莫說兩顆碧靈丹,只要是我能拿得出來的東西,我都願意用來換你。」

  衛天元歎道:「唉,你對我的恩情,我這一生恐怕也是難以報答的了。」

  說過這話,他又沉默下來,不作聲了。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陰暗的樹林,上官飛鳳道:「你準備上哪兒?」

  衛天元卻答非所問,說道:「飛鳳,請你告訴我,雪君,她、她埋葬在什麼地方?」

  上官飛鳳道:「我想她現在大概還在路上,未曾下葬吧?」

  衛天元一怔道:「什麼叫做還在路上?」

  上官飛鳳道:「楚天舒將她的靈樞運回揚州去了。」

  衛天元道:「為什麼要逢去揚州?」

  上官飛鳳笑道:「你忘記了楚天舒的老家就在揚州麼?他是雪君姐姐的師兄,雪君姐姐父母雙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她的喪事他來料理,自是義不容辭。」

  衛天元皺起雙眉,上官飛鳳道:「怎麼,你不高興讓楚夭舒料理她的喪事?」

  衛天元仍是默然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道,「按情理說,你和她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楚天舒雖然與她份屬同門,卻是去年才相識的。俗語說遠親不如近鄰,論關係應該是你和她比較深的。只可惜你們還未定下夫妻名份。」

  衛天元道,「我不是要和別人爭什麼名份;楚天舒自願料理她的喪事,我也不想和他爭奪。只不過她的父親是葬在故鄉萊蕪的,我覺得雪君和她母親的遺骸都應該遷回原籍萊蕪,和她的父親一起安葬。」

  上官飛鳳心裡暗暗好笑:「他分明是不願意雪君葬在楚家的墓地,想不到他在人死之後,還吃這種勞什子的乾醋。」

  「要不是你這麼一提,我幾乎忘記要把一件事情告訴你了。」上官飛鳳想了一想,說道。

  「什麼事情?」

  「姜伯母是死在洛陽的,雪君離開洛陽之時,是將母親的雪樞寄放在鮑崇義的家中的。」

  「這件事我知道。」衛天元道。

  上官飛風道:「鮑崇義是姜怕怕的好朋友,也是楚天舒的父親——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好朋友。」

  「那又怎樣?」衛天元問。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在死前三日,曾經到過震遠鏢局,見過當時尚在震遠鏢局養傷的楚勁松。他托楚勁松轉知鮑崇義,希望他們能夠為她的父母合葬。」說至此處,歎口氣道:「父母合葬之事,本是應該由她自己料理的,她卻托之別人,看來她是早已蔭了死志了。」

  衛天元禁不住又流下淚來,說道:「我就是弄不明白,為什麼她在親手報仇之後、還要服毒自盡?大不合情理了!」

  上官飛鳳道:「我也弄不明白,不過,那天晚上她和我的談話中,卻透露過一點心事,也不知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衛天元連忙問道:「她透露的是什麼心事?」

  上官飛鳳道:「她曾經坐過徐家的花轎,雖然沒有與徐中岳正式拜堂成親,她也引以為恥。可能她是害怕她若做了你的妻子,會連累你受別人恥笑,」

  衛天元道:「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與別人何於?她若有這個想法,那真是太傻了!」

  上官飛鳳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必追究她的死因了。咱們還是回到原來的活題吧。」

  衛夭元望向遠方,一臉迷茫的樣子,良久,良久,方始說道:「她托鮑崇義為她的父母合葬,咱們就更不能讓她孤伶伶的葬在另一個地方了。她自有生以來,都是和他爹娘相依為命的。」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父子也曾想到這一層,但在秘魔崖大戰之後,穆志遙正在追查你的同黨……」

  衛天元哈哈大笑:「我獨在獨來,哪有什麼同黨?」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道:「真的沒有?我如今不是在你的身邊麼?」

  衛天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同黨。」

  上官飛鳳道:「你的朋友也不單是只我一人吧?」

  衛天元道:「這倒說得是,幫忙過我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剪大先生,剪二先生,湯懷遠兄弟,唐二么子都可以算得我的朋友的。」

  上官飛鳳道:「楚勁松雖然未曾在秘魔崖露面,也沒有幫過你的忙。但他和湯懷遠一樣,雖然沒有公開站在你這一邊,卻也沒有去做穆志遠的幫兇。因此他們都是受到嫌疑的人物。」

  衛天元道:「我明白。」

  上官飛鳳繼續說道:「穆志遙現今正在追查你的同黨,楚大俠身受嫌疑,怎能把雪君姐姐的靈樞運回她的故鄉萊蕪,讓她和父母葬在一起了是以只能先回揚州,待事情冷了下來,再作打算了。楚大俠是個大有名望的人,穆志遙未找到他的把柄,目前大概是還不會對他動手的。」

  衛天元道:「楚大俠的傷好了沒有?」

  上官飛鳳道:「早已好了,他是和妻兒一起回家的。他的妻子就是你的師叔齊勒銘的前妻,亦即是齊漱玉的生身之母,聽說齊漱玉也有前往揚州會母的打算,但我沒見過她,也不知是否已成事實。倘若是真的話,他們一家子倒是可以團圓了。」

  衛天元想起這個曾經對他癡心相愛的師妹,不覺又是一陣心酸,想道:「這次的事情,想必是傷透她的心了。我對不住她,但願她在楚家能夠得到幸福。」

  上官飛鳳道:「還有二個人是和楚勁松一起去揚州的,你猜是誰?」

  衛天元沒有猜,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上官飛鳳只好自問自答:「這個人就是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他是假借視察揚州分局的業務為名南下的,真正的目的當然也是為了避過這場風頭。」

  衛天元對旁人的事情似乎並不感到興趣,只是默默前行。

  他們早已走出幽暗的樹林,此時是正在下山了。

  上官飛鳳忍不住問道:「你準備上哪兒?」

  衛天元抬起頭來,說道:「飛鳳,多謝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你對我的恩義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打算去揚州走一趟。雪君她是為我而死的,不管她下葬沒有,我都應該去拜祭她,咱們就此……」

  他想說的是「咱們就此別過吧」,一個「別」字還沒出,上官飛鳳已在說道:「那很好呀,我也正想到揚州去走一趟。」

  衛天元一怔道:「你也要去揚州?」

  上官飛鳳道:「是呀,我從來沒有到過江南,揚州是江南的名城,我正好趁這機會到揚州一遊:何況我和雪君姐姐雖然相識的日子很淺,但交情卻是不能算淺呢。」

  衛天元不作聲,上官飛鳳道:「怎麼,你不歡迎我和你同行麼?」

  衛天元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此去場州,路途遙遠。咱們孤男寡女立萬里同行,恐怕、恐怕有些不便。」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說道:「你素性灑脫不羈,怎的忽然這樣迂起來了,你若是怕不便,咱們可以扮作、扮作……」

  衛天元道:「好,你既然一定要去,那咱們就扮作兄妹吧。」

  上官飛鳳笑道,「扮作兄弟也可以。」

  衛天元道:「不,還是扮作兄妹好些。」原來他是想到,假如扮作兄弟,路上宿店,卻要兩間房間,恐怕會惹起別人奇怪。那就更不「方便」了。

  上官飛鳳道:「隨你的便。不過。我可還得花一番工夫。」

  衛天元說道:「花什麼工夫?」

  說話之時,已到山下。山下有一輛馬車停在路旁。上官飛鳳道:「這是我早就給你準備好的。不過咱們相貌並不相似,要扮作兄妹,就得先花一番改容易貌的工夫。你等會兒。」

  上官飛風上了馬車,過了大約半枝香的時刻,方始出來。衛天元定睛一看,只見她好似換了個人。服飾換了,臉型變了;除了那雙眼睛還保有原來的神采之外,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鄉下姑娘,這種只能從服飾上看得出是中產人家出身,但相貌卻毫無特色的鄉下姑娘,是到處都可以見得著的。

  衛天元讚道:「你的改容易貌之術真是奇妙,要是路上相逢,我一定認不出來。」

  上官飛鳳道:「我有爹爹精心煉製的易容丹,要想改容易貌,不過舉手之勞。你上去換衣裳吧,換好衣裳,我再替你化妝。」

  衛天元道:「我所需要的化妝用品,你也替我準備好了?」

  上官飛鳳笑道:「不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怎麼能夠動身?認出我還不打緊,你是欽犯,認出了你,事情可就大了!」

  衛天元道:「你猜你在我的眼中,像個什麼?」

  上官飛鳳道:「像個醜八怪,是麼?」

  衛天元道:「像個法力無邊,神通廣大的仙女。這個仙女,不但神通廣大,而且心思周密,別人想不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上官飛鳳笑道:「別亂彈琴了,趕快換衣服吧。」

  衛天元換好衣服,經過她用易容丹為他化妝之後,上官飛鳳給他一面鏡子,衛天元攬鏡自照,只見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相貌平庸的鄉下少年。而且更妙的是,臉型也改變得和上官飛鳳相似,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是兄妹了。

  上官飛鳳道:「你記住了,咱們是南下投親的兄妹。你叫張龍,我叫張鳳。你綽號飛天神龍,咱們是改姓不改名。」

  衛天元道:「好,鳳妹妹,這就請上車吧。為兄替你趕車。」陽光燦爛,上官飛鳳笑靨如花。衛天元的心裡也充滿生氣,忘了悲傷了。

  第三天他們到了保定。保定正是衛天元舊日家居之處,不過他的老家是在郊區,不是在城裡。姜雪君原籍萊蕪,但她的父親卻是早就搬來保定和衛家做了鄰居的。保定乃是姜雪君的出生之地。

  衛天元到了保定,不由得心事如潮了。

  保定是他熟悉的城市,他很容易就在橫街小巷之中找到了合乎他們身份的小客店,要了兩間房間。衛天元把房錢先付,說明是南下投親的兄妹,客店的掌櫃果然絲毫也沒懷疑。

  到了午夜時分,衛天元悄悄起來,推窗一看,無月無星,正是適合於夜行人出動的「好天色」。他換上黑色的夜行衣,便即溜出客店。

  保定雖是直隸(即今河北)的省城,但以衛天元的輕功,摸黑出城卻也井非難事。出了城不過半個時辰,他便回到他老家所在之地了。

  衛姜二家以前是在郊區的一座小山崗下比鄰而居的,附近本來還有兒家人家,那次出事之後,他們兩家已給燒成平地,附近的幾家人家也早已搬走了。

  衛天元練過上乘武功,目力異乎常人。雖然無月無星,他聚攏目光,凝神望去,對眼前的景物,也還隱約可辨。

  可是他哪裡還能找到熟悉的兒時景物,一別千年有多,劫後歸來,不但人事全非,景物也都變了!

  他們兩家變成一片瓦礫,瓦礫場上,野草叢生,屋後的荷塘,變成了一池臭水。而且由於沒有居民料理,每年雨季,由山上流下來的石頭,也堆滿在瓦礫場中。

  衛天元滿腹辛酸,在瓦礫場中幻出當年情景。他和姜雪君是常在晚上出來捉蟋蟀的,他聽見了蟋蟀的叫聲,心裡想道:「現在野草叢生,蟋蟀一定比從前更多了。唉,可惜卻是見不著雪妹了。」

  他在心裡叫道:「雪妹」,不料卻聽到一個「真實的聲音」在叫「元哥!」

  聲音雖然飄忽,似有如無,但從那淒冷的叫聲,他一聽就聽得出是姜雪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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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39: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3)

  他撲過去,黑暗中依稀似見人影一閃,閃入亂石堆中!

  衛天元心情激動,不覺叫了出來:「雪君,雪君,不管你是鬼是人,求求你讓我一見!」

  他一出聲,果然就有黑影應聲而出!

  不是鬼,是人!而且是兩個人!

  但可惜不是姜雪君,是兩個彪形大漢。

  這兩個人齊聲喝道:「衛天元,你好大膽,居然還敢回來?哼,即使你是飛天神龍,今番也叫你插翼難飛!」

  衛天元一掌劈去,當先那人竟不避招,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稜□撞脅。衛天元喝聲:「來得好!」一個「穿掌」化解對方攻勢,反扭他的右臂。雙方使的都是極其凌厲的反擊手法。

  說時遲,那時快。第二個漢子亦已從他的左翼攻來,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點向衛天元脅下的「愈氣穴」,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衛天元不敢輕故,往旁一個斜身滑步。使出「龍爪手」功大,反扣他的肩井穴。與此同時,和另一個漢子已是對了一掌。

  只聽得「嗤」的一聲,衛天元的衣裳被撕了一幅,那兩個漢子亦已給他的掌力震退三兩步。不過這兩個人都是一退復上,顯然沒有受傷。而且衛天元使出了齊家絕技之一的龍爪手,也未能夠抓著使判官筆那漢子的琵琶骨。

  衛天元心頭一凜:「穆志遙手下,居然還有如此高明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覷了!」當下全力施為,拳掌兼施,有如鐵斧開山,巨錘鑿石。那兩個漢子在他大施剛猛的打法之下,似乎有點怯意,未露敗象,便即轉身。

  衛天元滿腔鬱悶,無處發洩,正要發作在這兩人身上。他大喝一聲:「是你們自己來送死的,還想逃麼?」飛身撲上。和衛天元對過一掌的那個漢子反手一揚,喝道:「給我倒下!」

  喝聲還未停止,只聽得「蓬」的一聲,他發出的暗器已是在衛天元頭預上方爆炸,立即把衛天元的身形籠罩在一團煙霧之中。

  衛天元忙使一招「橫掃六台」,把煙霧盪開。只覺有極其濃烈的異香直攻鼻觀。他只不過吸進一點香氣,但已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賊子,膽敢用這等歹毒的暗器,看劍!」

  衛天元又喜又驚,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官飛鳳!

  黑暗中只聽得幾下金鐵交鳴之聲。跟著便聽得狂呼奔跑之聲,那兩個漢子似是受了忻,跑了。

  上官飛鳳走到他的身邊,說道:「你怎麼樣,運一口氣試試,中毒沒有?」

  衛天元運氣三轉,恢復了一半精神,說道:「這迷香倒是特別,我現在還像喝醉了酒一般。不過真氣仍可運轉自如。相信絕不至中毒。」

  上官飛鳳吁了口氣,說道:「這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那是什麼暗器嗎,那是西藏天魔教的香霧彈,分有毒無毒兩種。但即使是沒有毒那種,也可令人沉睡三天!衛大哥,想不到你的功力不但恢復如初,而且大勝從前了,真是可喜可賀!」

  衛天元也曾聽人說過香霧彈的厲害的。想了一想,恍然大悟,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力大增之故,而是拜你的松子酒所賜。你給我喝的松子酒,是有了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溶化其中的,我喝多了這種松子酒,自是百毒不侵了。不過,我也有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上官飛鳳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本來想把見著姜雪君的事說出來的,他心裡猜疑不定,不知見到的是「鬼魂」還是上官飛鳳的故技重施假扮姜雪君?但轉念一想,卻暫且忍著不說,先來一個試探。

  「怎的你也會跑到這裡來?」衛天元笑道。

  上官飛鳳早就料到他有此一問,笑道:「你溜出客店之時,我就跟蹤你了。不過你大概一心在想著雪君姐姐,有個人跟著你,你也絲毫沒有察覺。」

  衛天元心頭卜通一跳,說道:「那麼,你是在我之後,而並非在我之前來到這裡的了?」

  上官飛鳳道:「是呀,你因何這樣問我?」

  衛天元連忙問道:「你見著雪君沒有?」

  上官飛鳳笑道:「你見著她了?」

  衛天元道:「是,我見著她了!但卻不知是她的鬼魂,還是,還是……」

  上官飛鳳笑道:「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卻是坐行皆夢,只因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雪君姐姐,也難怪就會不是夢中也能見著她了。」

  衛天元道:「我的確是見著她的,並非作夢!」

  上官飛鳳笑道:「你知道見著的是誰嗎?」

  衛天元道:「難道是你?」

  上官飛鳳道:「不錯,是我。我見你在瓦礫場邊如癡似傻的徘徊,還在唉聲歎氣。我知道你準是在想念雪君姐姐,因此我就從你的身旁邊繞過,躲在亂石堆中,想扮雪君姐姐,和你開個玩笑。」

  衛天元思疑不定,說道:「但你穿的是黑色衣裳,我見到的那個女子,穿的卻是白色衣裳!」

  上官飛鳳道,「黑夜之中,你看得這麼清楚?」

  衛天元道:「當時我只看見她的影子一閃即沒,假如她穿的是黑色衣裳,她躲閃得又這麼快,黑暗中我一定連她的影於也看不見的。」

  上官飛鳳道:「你只看見一個人的影子,怎能斷定是她?」

  衛天元道:「她燒成了灰我也認得!而且她平日最喜歡著的是白色衣裳,當我看見那影子的時候,曾感覺眼睛陡然一亮,可知是白影不是黑影。」

  上官飛鳳噗嗤一笑,說道:「在那古廟之中,你也曾經兩次把我當成雪君姐姐!我可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並未燒成了灰!」

  衛天元給她駁得啞口無言,只能重複說道:「但你穿的可是黑色衣裳,怎能現出白影?」

  上官飛鳳笑道:「你看這是什麼?」她搖一搖手腕上戴的玉鐲,說道:「這玉鐲是漢白玉,你看見的那團白影就是這個東西!」

  衛天元口中沒說,心裡則在想道:「玉鐲的光影和人的影子我怎能分不出來?」接著又想到了剛才未曾想到的一點:「前幾天我還在病中,神智未清,這才把飛鳳誤認雪君。但剛才我可是清醒的呀!」但因上官飛鳳一口咬定他剛才所見的影子就是她,而且即使按照迷信的說法,死了的人就變成鬼,鬼也是沒有影子的。衛天元只能疑幻疑真,不能和她辯駁下去了。

  上官飛鳳笑道:「天就要亮了,快點回去吧。天亮之前是分外黑暗的,若還在此逗留,更要疑心生暗鬼了。」

  衛天元忽道:「飛鳳,我求你一件事情。你答應了我才走。」

  上官飛鳳道:「你這人真是難纏,又有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此事不費吹灰之力。請你叫我一聲元哥。」

  上官飛鳳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我叫你元哥?」驀地一省,笑道:「敢情你是聽見雪君叫你?你要我模仿雪君的聲音再叫你一聲?」

  說至此處,歎口氣道:「元哥,你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會變神經病的。所以我不能模仿雪君的聲音再叫你了。唉,你這樣癡念成狂,說不定聽見蟋蟀的叫聲,也會當成是她在呼喚你呢!」

  衛天元心道,「不對,我聽到的決不是蟋蟀的叫聲!」

  姜雪君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元哥,元哥!」是那樣淒涼欲絕的呼喚。

  不錯,上官飛鳳會「腹語」,會模仿別人的聲音,但姜雪君那樣淒涼欲絕的呼喚,她是決計模仿不來的。因為感情不能偽裝。衛天元也正是因此,才要試一試她的。

  可是上官飛鳳執意不肯,他又怎能勉強她呢?而且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委屈上官飛鳳了。

  正在他心亂如麻。疑真疑幻之際,上官飛鳳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每個人都是但求心之所安的,要是你認為死了的人在你的心中所佔的位置,比活著的人還更重要,那你就留在這裡伴雪君姐姐的鬼魂吧。我也不勉強你和我走了。」

  衛天元內疚於心,不覺說道:「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知道,你對我這樣好,我怎會把你當作無關緊要的人?請你別這樣說,你這樣比罵我還難受。」

  上官飛鳳臉上綻出笑容,說道:「你真的這樣認,認為我是對你最好的人?不見得吧?」

  衛天元道:「當然,爺爺對我也是非常好的。但我是他撫養成人的,他把我當作孫兒一樣,對我好是應該的。」

  上官飛鳳道,「我對你好就不應該嗎?你是不是覺得咱們素昧平生,我對你好乃是別有……」

  衛天元道:「不,不是這樣說。你,你別多心……」

  上官飛鳳道:「那該怎樣說?」

  衛天元道:「唉,我也不知該怎樣說。總之我感激你。而且,正因為你我本來素不相識,我更加感激你!」

  上官飛鳳歎道:「我並不是對每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都這樣好的。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這樣好?」

  衛天元心中一動,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上官飛鳳看他一眼,忽他說道:「除了你的爺爺,恐怕我也還不是對你最好的人吧?」

  衛天元道:「不錯,漱玉師妹對我也是非常好的。不過,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言下之意,齊漱玉對他的「好」和上官飛鳳對他的「好」似乎不可相提並論。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說道:「哦,你把她當作小妹妹,那你把我當作什麼?」

  衛天元道,「你不怪我說出心中直話?」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說道:「我正是要你說出心中的話。」

  衛天元道:「好,那我就直說吧。你的年紀雖然比我輕,但做人處事,卻比我老煉得多,也精明得多。在我的心裡,是把你當作姐姐一般的。」

  上官飛鳳臉上的笑容突然凝結了,但隨即還是勉強笑道:「好,那麼你應該做一個乖弟弟,聽姐姐的話了。」

  衛天元己道:「是,我聽姐姐的話。咱們這就同去揚州。」

  走了一程,衛天元想起一事,問道:「鳳姐,在京師之日,你可曾見過我的齊師妹?」

  上官飛鳳道:「沒有。」

  衛天元道:「那你怎麼知道她是要去揚州?」

  上官飛鳳道,「湯懷遠說的。而且據情理推測,她的父親已經隨銀狐而去,難道她不想到揚州去見見她的母親嗎?」

  衛天元道:「這推測很合理,我也希望在揚州能見到她。」

  上官飛鳳道:「你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吧?你們若是在揚州相會,那就是一家子共慶團圓了。」弦外之音,似諷似妒。

  衛天元默不作聲。他並不是一個木頭人,上官飛鳳雖然沒有對他明言,但上官飛鳳對他的心意,他是早就感覺到了的。

  他感到內疚於心:「可惜我的心早已交給雪君了。唉,想不到我平生最重的是恩怨分明,卻欠下了兩個少女的恩情,無法償還!」

  他心中想到的另一個少女,不用說當然就是他的師妹齊漱玉了。他知道他雖然是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但這個小師妹卻是對他一往情深的。

  他希望見到這個小師妹,但也著實有點害怕,害怕和上官飛鳳同去揚州,會惹出更多的煩惱。

  上官飛鳳也好似有著什麼心事,不過兩個人都是一樣,沒有把心事和對方說出來。

  衛天元當然下會知道,上官飛鳳不但是見過齊漱玉,而且還是齊漱玉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楚天舒的救命恩人。不過他們兩人都不知道。

  那天,齊漱玉按照銀狐穆娟娟給她的地址,找到了上官飛鳳在北京的住所。

  她沒有見過上官飛鳳,甚至對上官飛鳳的來歷也毫無所知。

  她第一次聽到上官飛鳳這名字,是姜雪君告訴她的,姜雪君告訴她,這個上官飛鳳是個本領高強,行徑古怪,神出鬼沒的「奇女子」。她曾經得過她的幫忙。而且這個上官飛鳳「似乎」還是和衛天元頗有支情的朋友,她用「似乎」這兩個字,那是因為衛天元從沒和她提過有這個朋友,但從上官飛鳳代替衛天元來幫忙她的那件事情來看,她又的確好像是和衛天元並非泛泛之交。

  而那天穆娟娟指引她去找上官飛鳳,也正是因為上官飛鳳可以幫她的忙的。

  齊漱玉相信穆娟娟不會騙她,更相信姜雪君不會看錯人,因此雖然她也從沒聽過衛天元提起過有上官飛鳳這個朋友,她還是去找她了。因為她正需要上官飛鳳幫她尋找師兄,也需要她幫忙師兄脫離險境。

  想不到她在那座神秘的大屋卻沒有找著上官飛鳳,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碰上了楚天舒。

  更想不到的是她和楚天舒同遭不測,險象還生。當他們還在等待上官飛鳳的時候,字文浩已經來到。楚天舒中毒昏迷,而她也中了字文浩的毒針。字文浩是金狐穆好好的兒子,這毒針是比四川唐家的暗器更厲害的穆家毒針。幸好她在未曾倒下之前,先把字文浩嚇走。

  當楚天舒醒來之時,已是身在一座古廟之中了。齊漱玉躺在她的身旁,尚還未醒。當時楚天舒有如墜入五里霧中,卻不知道這件事情正是上官飛鳳的「傑作」。

  此際,上官飛鳳和衛天元一路同行,默默無言,想的就正是這件事情。

  那天她回到家裡,發現了業已昏迷,不省人事的楚天舒和齊漱玉。

  本來她可以讓他們留在自己的家裡,救活他們的。但她忽然動了一個「古怪」的念頭,說是「古怪」,卻也是有著她的目的的。

  她是想用移花接木之計,讓楚天舒和齊漱玉在共同患難之中,能夠有比兄妹更進一步的感情。

  不錯,上官飛鳳已經知道齊漱玉的母親是楚夭舒的繼母,他們是份屬兄妹的。

  但這個「兄妹」,也僅僅只是「名份」上的兄妹而已,他們是不同父親,也不同母親的。即使按照當時的禮教習俗,毫無血統關係的異父異母的所謂「兄妹」,也是可以成親的。

  問題不是在於「兄妹」的名份,在於齊漱玉的心上只有一個衛天元。楚天舒的心上恐怕也只有一個姜雪君。(雖然他只是心中暗戀,不敢像齊漱玉之喜歡衛天元那樣表現出來。)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叫他們共同經歷一場患難,彼此對對方都有救命之恩,那就容易使得他們因感激而生情感了。

  因此,上官飛鳳把他們送到那座古廟,並且給他們留下用夭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

  經過她的安排,楚天舒先醒過來,再用碧靈丹救活齊漱玉。

  單有碧靈丹還是不能替齊漱玉拔除穆家的毒針之毒的,因此她又留下字條,指教楚天舒如何為齊漱玉拔毒療傷的法子。在楚天舒的功力恢復一半之後,就可以替齊漱玉打通奇經八脈了。

  上官飛鳳想起這件事情,不覺心裡有點不安,暗自想道:「這件事情,做得不大光明,要是給元哥知道真相,恐怕他會看不起我了!」

  但轉念又想,「不過,我這樣做也算不得是損人利己,元哥並不愛他師妹,齊漱玉癡戀無益;而姜雪君即使還在人間;她也決不會嫁給楚天舒的。他們這一時失意人正是同病相憐,要是我能夠替他們撮合良緣,對他們也有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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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4)

  他們已經默默走了一段路程,衛天元忽地回過頭來說道「飛鳳,你怎麼一直沒說話?」

  上官飛鳳道,「你不是也沒說話麼?」

  衛天元歎口氣道,「我心情亂得很,不想說話。但我可以聽你說話。」

  上官飛鳳笑道:「你是想聽一些可以令你開心的話吧?」

  衛天元苦笑道:「還有什麼事情能令我開心?」

  上官飛鳳笑道:「你不是記掛著小師妹嗎?到了揚州,相信你一定見得著她的。到時說不定她還有喜訊告訴你呢?」

  衛天元道:「什麼喜訊?」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的說道:「天機不可洩漏,到時你自會知道。」

  衛天元道,「你的行事和說話,都是往往令人感到神秘莫測。好,那咱們就加快腳步,早日趕到揚州去吧。」

  他眉字之間的憂鬱似乎減了兒分,但神情還是那樣落漠,對有關師妹的消息,也沒興趣間下去了。

  上官飛鳳暗晴好笑,想道:「他哪知道。那座古廟,也正是他的小師妹養過傷的地方。但要是到了揚州,他們師兄妹見面談了起來,齊漱玉恐怕就會猜得到是我的所為了。我倒要預先想好一套說話應付才好。」原來衛天元和楚齊二人都是在同一座古廟養傷的,上官飛鳳兩次擔當了護送病人的角色。後一次他把衛天元送到那座古廟之時,正是齊漱玉和楚天舒離開古廟的第二天。

  楚天舒和齊漱玉正在南歸的路上:

  「他見齊漱玉好像有點悶悶不樂,便逗她說話道:「你從來沒有到過江南,是嗎?江南的景色可真美呢,而揚州尤其是江南的名勝之區,和蘇州,杭州一樣出名的。唐朝的詩人杜牧有一首詩道,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調。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這首詩就是寫揚州的。我知道你會吹蕭,到了揚州,我陪你遍游二十四橋,你教我吹蕭。」

  齊漱玉笑道:「我不是玉人,也不會教你吹蕭。我倒是想起另外兩句詩。」

  楚天舒道:「是哪兩句?」

  齊漱玉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接著笑道:「我身上可是一文錢都沒有,到了揚州,你就得大大破費了。」

  楚天舒笑道:「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情。」

  齊漱玉道:「哦,忘記了什麼事情?」

  楚天舒道:「忘記了你已經是我的妹妹了。我的就是你的,你怎麼還和我說這樣的話?」

  齊漱玉苦笑道:「說真的,我真是沒想到你我會變成兄妹。你爹爹的病都好了吧?他是不是早已回家了?」

  楚天舒知道她想間的是誰,原來當他們回到京城時,楚天舒的父親和繼母早已離開了。

  楚天舒道:「我們回到京師的時候,爸爸和媽媽已經離天鏢局三天了。是湯總鏢頭送他們回揚州的。」

  齊漱玉心裡想道:「媽媽果然還是回到楚家去了,大概他也知道爹爹已經跟銀狐走了吧?唉。她和爹爹那段姻緣本來不是出於自願,即使沒有銀狐插入來,恐怕她和爹爹也是不能白頭偕老。但求媽媽能夠安度晚年,他們老一輩的事情,我們做小輩的也無謂多管了。」問道:「為什麼要湯總鏢頭護送你爹回家,難道他的病還未……」

  楚天舒道:「聽說爹爹的病還未十分痊癒,但亦已好了一大半了。不過,他真實的病情在鏢局裡也只有湯總鏢頭才最清楚。湯總鏢頭對外揚言,則還是說他的病情相當嚴重的。」

  齊漱玉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湯總鏢頭要不是這樣說,他哪有藉口離開京師?」

  齊漱玉道:「他不是要到揚州去視察分局業務的嗎?我是聽得鏢局裡的一個鏢師說的。」

  楚天舒笑道:「不錯,對鏢局裡的人,也是這樣說的。」

  齊漱玉道:「哦,那他對什麼人才用這個藉口?」

  楚天舒道:「對御林軍的統領穆志遙。」

  齊漱玉如有所悟,屈指一算,說道:「我們回到京師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三夭,那即是說,他們是在秘魔崖之戰的前兩天離開的了?」原來她和楚天舒是剛剛在秘魔崖之戰過後的第二天回到京師的。

  楚天舒道:「正是。」

  齊漱玉道:「我明白了,他們是要避開秘魔崖之戰。」

  楚天舒道:「不錯,湯總鏢頭和爹爹一樣,他們都是不願意和你的衛師兄交手的。湯總鏢頭和爹爹是好朋友,穆志遙也知道的。他護送好友回家養病,穆志遙自是不便阻攔。」

  齊漱玉忽道:「哥哥,我想問你一件事情,請你老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齊漱王道:「姜姐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楚天舒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歎道「這麼說竟是真的了,怪不得前天晚上我看見你眼眶紅腫,想必你已經大哭了一場。」

  楚天舒低下了頭,說道:「你的病剛好,我是怕你傷心,才瞞住你。」

  齊漱玉歎道:「哥哥,你真傻,你一個人傷心,豈不更加難受!」驀地心底起了疑云:「他怕我傷心,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為姜姐姐死於非命。」要知她是曾經有過一段日子要把姜雪君當作情敵的,雖說她後來因為同情姜雪君的遭遇,非但沒有恨她,還和她做了朋友。但無論如何,她們之間的交情也只能說是「不錯」而已,怎也比不上楚天舒和姜雪君的交情之深的。她心裡想道「聽到姜姐姐的不幸消息,傷心當然是免不了的。但你都抵受得起,又何至於害怕我傷心欲絕?」

  楚天舒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說道:「妹妹,我和你都可說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凡事總要看開一些才好。」

  齊漱玉道:「你放心,我經過的傷心事情也太多了,任何不幸的消息,我都經受得起。」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所以,你也不妨告訴我了。」

  楚天舒道:「你要知道什麼?」

  齊漱玉道:「我要知道那天秘魔崖上的事情,姜姐姐,她是怎樣死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齊漱玉道:「我只是聽到別人的一言半語,知而不詳。」

  楚天舒道:「我也是聽得別人說的,恐怕也是不盡詳實。」

  齊漱玉道:「無論如何,你知道的一定比我詳細得多。」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的是:「因為別人對你無須像對我一樣避忌。」

  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把他聽來的有關秘魔崖之戰的情形,對齊漱玉說了一些,最後說道:「聽說雪君是在殺了仇人之後,服毒自盡的。」

  齊漱玉吃一驚道:「她因何要服毒自盡?」

  楚天舒歎口氣道,「你問我,我卻問誰?唉,除非雪君師妹能夠死而復活,否則恐怕誰也不知道內裡原因!」

  不過,他口裡是這樣說,心裡可不是這樣想。他想的是:「倘若在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知道的話,這個人一定是衛天元。但衛天元即使知道,恐怕他也是諱莫如深,怎肯對我說呢?」

  齊漱玉忽地問道:「她死的時候,衛師兄是在他的身邊吧?」

  楚天舒澀聲說道:「聽說雪君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齊漱玉想道:「姜姐姐能夠死在心愛的人的懷裡,死也可以瞑目了。」悲痛之中,不覺也帶了幾分妒意。問道:「她的後事,誰人料理?」

  楚天舒道:「聽說就是那個奇女子上官飛鳳出頭,承擔了她的後事。」

  齊漱玉皺眉道,「又是這個不知來歷的上官飛鳳!但姜姐姐和她不過是一面之交,怎的卻要把姜姐姐的後事讓她承擔?」

  楚天舒歎口氣道,「要是我在場的話。我一定把她的遺體運回揚州,圖待他日與她的父母葬在一起的,但當時,唉……」

  齊漱玉道:「當時的情形怎樣?」

  楚夭舒道:「不但你的衛師兄受了傷,剪大先生、剪二先生等人都已受了傷了。知道家父是雪君師叔的人,只有一個湯總鏢頭的弟弟湯懷義在場。據湯懷義說,當時還有許多人要和衛天元為難的,這些人十之八九是穆志遙請來的。幸得上官飛鳳出頭;以幻劍靈旗,震懾了那些穆志遙請來的妖人,那些妖人有的還反過來聽她命令。這才把風波壓下。」

  齊漱玉吃一驚道:「這個上官飛鳳竟然如此神通廣大!知道她是什麼來歷沒有?」

  楚天舒道:「已經略有所知,待會兒再說如何?」

  齊漱玉道:「好,你先說當時情形。」

  楚天舒道:「雪君死在衛天元的懷裡,衛天元也暈倒了。當時形勢十分混亂。上官飛鳳叫人把他們兩個抬下山去。湯懷義因她是救衛天元的人,不便阻攔。他要照料剪大先生,也沒有跟下山去。據一個先下山的鏢師說,山下早已停了一輛馬車,他看見姜雪君的屍體就是給搬上這輛馬車走的。」

  齊漱玉連忙問道:「那麼我的衛師兄呢?他的傷怎樣,下山之時,醒了沒有?」

  楚天舒道:「那個鏢師是正在逃走的,不敢走過去看。也不知衛天元是醒了沒有,但他卻看見衛天元是在上官飛風扶持之下,一同上了另一輛馬車的。這輛馬車是在裝載雪君遺體那輛馬車開了之後才來的。」

  齊漱玉大為著急,說道:「那麼,我的衛師兄如今是在何處,你已是不知道的了?」

  楚天舒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有一句我說給你聽,你可別怪我多疑。」

  楚天舒道:「聽湯懷義說,他們的交情似乎很不尋常。」

  齊漱玉道:「這是當然的了,否則她怎會那樣一心一意,幫忙元哥。」

  楚天舒道:「她這次用幻劍靈旗來救衛天元,恐怕還含有別的意思呢。」

  齊漱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叫做別的意思?」

  楚天舒道:「剪大先生是知道她來歷的。他已經說給湯懷義知道。湯懷義都和我說了。我先問你,你知不知道幻劍靈旗是什麼東西?」

  齊漱玉道:「我正想問你呢。」

  楚天舒道:「我以為你的爺爺曾經和你說過,你既然尚未知道,那我就從頭說起吧。崑崙山絕頂,隱居有一家複姓上官的人家,是西域著名的武學世家。他家的劍法奇幻無比,故此稱為『幻劍』。上官飛鳳就是這家人家的女兒:她的父親上官雲龍,據說劍法之精,幾乎已是天下無敵。」

  齊漱玉聽得「幾乎」二字,問道:「是不是還有人抵敵得住他家的幻劍?」

  楚天舒道:「不錯,這個人就是你的爺爺。」

  齊漱玉大感興趣,說道,「爺爺從未談過這段比劍的故事,願聞其詳。」

  楚天舒道:「據剪大先生所說,這段比劍的故事,大約是發生在二十年前。那時上官雲龍的幻劍剛剛練成,你的爺爺上崑崙山找他比劍,接了他十三招九十一式的奇幻劍法。到了第十四招,亦即是到了上官雲龍家傳劍法的最後一招了,你的爺爺本來已是無法抵禦,非受傷不可的,好在你的爺爺內功比他高強,以內力封住他的劍勢,他的劍尖離開你爺爺的胸膛只有三寸,再也不能向前刺進分毫,兩人哈哈一笑,當作和局收場。但你的爺爺年紀比他大得多,多了二十年功力,方始能夠和他扳成平手,在劍法上恐怕還得承認是上官雲龍的劍法天下無敵的。」

  齊漱玉心想:「怪不得爺爺在二十年前閉門封刀,比劍輸給上官雲龍,恐怕也是原因之一。這次比劍,恐怕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失面子的事,也怪不得他不肯和我說了。」問道,「那麼靈旗又是什麼事物?」

  楚天舒道,「靈旗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就好像是每個著名的大鏢局都有它自己的鏢旗一樣。」

  楚天舒繼續說道:「上官雲龍住在崑崙山上,雖然很少下山,但卻得到西域十三家門派的擁戴,奉他為宗主。西域武林中人,都知道右這樣四句話:崑崙山上,幻劍靈旗。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這上官雲龍豈不是西域武林的第一號人物了?」

  楚天舒道:「他豈只是威震西域,他做了西域十三家門派的宗主,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中原黑白兩道的首腦人物,許多人也都知道有那四句話。名門正派的高手或者還不怎樣害怕他的幻劍靈旗,邪派中人卻是聞幻劍靈旗之名而喪膽的。」

  齊漱玉道:「怪不得上官飛鳳亮出幻劍靈旗,穆志遙請來的那些三山五嶽人馬就不敢和衛師兄為難了:但你說她這次使出幻劍靈旗來救衛師兄,恐怕還含有別的意思,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楚天舒道:「我已經說過,這靈旗乃是上官世家的旗號,好像鏢局的鏢旗一樣。這靈旗上官雲龍極少使用,因為他已經無須打出旗號,就可以號令西域的武林了。不過,除了用來號令武林之外,上官家的靈旗還有一個用途。」

  齊漱玉見他似乎想說又不想說的樣子,不覺疑心大起,說道:「別賣關子了,爽快說吧。還有什麼用途?」

  楚天舒道:「像鏢局的鏢旗一樣,鏢旗是用來保護本鏢局的鏢銀的。上官家的靈旗倘若不是由上官雲龍本人親自用來號令武林,而是由他的家人使用的話,更說得確切一些,他只有一個女兒,這靈旗由他的女兒使用的活,就只能是用來保護他們這一家的家人的了。亮出靈旗,即是要別人知道這個人是上官這一家的家人。」

  齊漱玉皺眉道:「你說得這樣囉哩囉唆,我卻還是不怎樣明白。他只有一個女兒,那,那……」

  楚天舒道:「對不住,我只能說到這個地步,辭不達意,那也沒有辦法。」

  齊漱玉疊聲說了:「那、那、那又……」之後,驀地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那位上官姑娘已經是把衛師哥當成她家的成員之一,那、那即是說……」她心裡一陣酸,話聲嘎然而止。但誰也聽得明白,「那即是說,她已經把衛天元當成夫婿了。」

  「衛師兄不知是否已經知道她這次打出靈旗的用意?」齊漱玉好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問楚天舒。

  楚天舒澀聲道:「我不是你的衛師兄。這活恐怕只有問他自己才能知道。」齊漱玉感覺到他的目光中已是好像有對她憐惘的神色。

  齊漱玉心頭一跳,說道:「哥哥,你不要瞞我,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

  楚天舒道:「你別胡猜亂想。」

  齊漱玉道:「什麼胡猜亂想,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嗎?」

  楚天舒道:「你知道了什麼?」

  齊漱玉道:「你若把我當作妹妹,你就該讓我知道真相,我受得住的!衛師兄和那位上官姑娘早已有了私情,是吧?」

  原來她的確是已經「知道」的。不過在未曾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之前,她仍未敢相信而已。

  她的「知道」,乃是耳聞,而非目擊。

  她和楚天舒回到北京那天晚上,是住在震遠鏢局的。那天晚上,她在無意之中聽見兩個鏢師背後說人閒話。

  一個說道:「如此說來,剪大先生雖然維護那個小子,那小子是正是邪,還未知道呢。」

  另一個道:「是吁,即使他報仇一事無可非議,但他也是一個負心漢子!唉,他的舊情人還是武林中著名的美人呢,遭他拋棄,如此下場,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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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10:40: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境換情移 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 相對無言(15)

  第一個鏢師笑道:「這小子倒是艷福不淺,側剛失了舊愛。又得新歡。」齊漱玉一出現,他們立即停止交談,但那古怪的笑容卻還掛在那個鏢師臉上。

  齊漱玉再糊塗,也猜得到他們說的那個「小子」是誰了。

  現在,她的這個猜測,更從楚天舒的語氣和神色之中得到了證實。

  她咬著嘴唇,口角沁出血絲,心頭已在滴血。她不僅是為自己傷心,更加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他怎能是那樣的人?那佯一個負心的人!」她不願意相信,一千個不願意相信,一萬個不願意相信!儘管從楚天舒的臉色她已知道「不妙」,但還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從楚天舒口中說出的話不是那樣,即使那只是騙她的話也好。

  楚天舒憐憫的目光撫慰著她,說道:「不錯,我也聽得人家這樣說。但人言未必足信,你就當作沒有聽見吧。好在,你還沒有受到他的傷害!」

  楚天舒是把聽來的「閒言閒語」信以為真的,他不願意欺騙齊漱玉,因此他所能給予她的安慰,也只能說到這個限度了。

  但這樣的「安慰」。說了等於沒說。「人言未必足信」,「未必」而已。反過來說,也是未必就是捏造的啊。

  齊漱玉不願意相信她的「元哥」是「那樣的人」,但卻不能不信了。

  「足信也好,不足信也好,哥哥,你說下去!」齊漱玉道。

  「你要知道的,我都已經說了。」楚天舒道。

  齊漱玉道:「不,我知道你還有些話是未曾說出來的。你一開頭,就叫我別怪你是多疑。那麼,是什麼事情令你『多疑』?這件事情,你都未曾說出來呢?」

  楚天舒給她纏得沒有辦法,心裡想道:「事情的真相,她總是會有一天知道的。告訴她也好,讓她斷了對衛天元的癡情,她縱然免不了要大大的傷心一次,那也還是值得的。勝於讓她繼續那永遠沒有結果的癡戀,日後更加傷心!」

  他想了一想,說道:「那只是別人的猜測之辭,甚或只能算是流言蜚語而已。」

  齊漱玉道:「是流言或是事實,我會自己判斷的。你說出來吧。」

  楚天舒道:「鏢局有人議論,說是姜雪君之所以服毒自殺,是因為她已經知道了衛天元愛上了別人!」

  齊漱玉道:「你說的這個『有人』,可是湯懷義麼?」

  楚天舒道:「不錯,那日秘魔崖之戰,他是在場的。他說衛天元和上官飛鳳那日並肩作戰,態度十分親熱。因此,他認為衛天元那日沒有受傷,恐怕也會跟上宮飛鳳走的。」

  齊漱玉道:「但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楚天舒道:「他們畢竟是相愛過多年的人,在姜雪君臨終之際,衛天元總也不免有點悔意吧?而姜雪君死在他的懷裡,也正是對他的一種懲罰啊!」

  齊漱玉打了個寒噤道:「懲罰?」

  楚天舒道:「她是要讓他永遠欠下感情的債,這不是最重的懲罰嗎?」

  齊漱玉又打了個寒嘴,說道:「不,我知道雪君姐姐的為人,她不會是存心讓元哥受到懲罰的。她死也要死在元哥懷裡,那只能是表示她對元哥的一往情深,生死不渝。」

  楚天舒道:「我說過這只是別人的猜測,我也相信雪君不會有此存心,不過她有沒有這個存心是另一回事,……」他本來有些話要說下去的,但一看齊漱玉忍著眼淚的模樣,卻是不忍說下去了。

  但齊漱玉當然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而她自己也正是這樣想的。

  「不錯,雪君姐姐即使沒有這個存心,但元哥若是還有良心,他又怎能不終生抱疚?」

  又再想道:「唉,假如元哥真是移愛於那位上官姑狼;可真是對不起雪君姐姐了。最傷心的還應是她!嗯,死在情人的懷裡雖然是種幸福,但假如情人早變了心,就不能這樣說了。假如換了是我,我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但也不可能是我,元哥,他。他從來沒有像對雪君姐姐那樣待我!」

  突然她明白了楚天舒剛才說的「好在你還沒有受到傷害」那句話的意思了。是呀,沒有愛又哪來的傷害?從衛天元來到她家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一直把她當作小妹妹的!

  楚天舒不禁有點擔心,說道,「妹妹,事情已經過去,你莫再想它了。」

  齊漱玉也不知聽見他這句話沒有,忽道:「哥哥,你真好!」

  楚天舒一怔道:「我有什麼好?」

  齊漱玉道:「雪君姐姐死了;我知道你也是非常傷心的。你卻抑制住自己的傷心,對我還是那麼體貼,只是怕我傷心!」

  楚天舒心中悲痛,勉強笑道:「你是我的妹妹嘛,我當然不忍見你傷心!」

  齊漱玉忽地有個「滑稽」的感覺:「元哥那才真正像是我的親哥哥,這個『哥哥』卻是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他對我卻好像真的比元哥還好。」由於這個哥哥來得太過「突然」,她直到如今,還是不很習慣於把楚天舒叫做哥哥的。

  楚天舒道:「你還在想你的衛師兄嗎?」

  齊漱玉咬著嘴辱道:「我,我不知道。」

  楚天舒忽道:「你若把我當作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齊漱玉道:「你說。」

  楚天舒道:「你要哭的話,現在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我試過的,哭過之後,總會好些。」

  齊漱玉沒有哭,眼睛望向遠方,仍然好像在想心事。

  楚天舒柔聲說道:「妹妹,別這樣癡想了,這樣下去,會弄壞身子的。聽哥哥的話,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吧。」

  齊漱玉這才回過頭來,緩緩說道:「求我的事情,就只是要我大哭一場嗎?」

  楚天舒道:「但願你哭過之後,能恢復原來模樣。」

  齊漱玉道:「原來的我是什麼模樣?」

  楚天舒道:「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齊漱玉道:「你不是也曾說過,要我忘掉過去的麼?」

  楚天舒道:「忘掉過去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卻盼望重新見到你的笑容。」

  齊漱玉道:「你何不說得簡單明白一些,你是要我忘掉一個人呢?」

  楚天舒歎道:「要忘掉一個人是不容易的,不過……」

  齊漱玉道:「不過,你希望我能夠慢慢忘記他,是麼?」

  楚天舒點了點頭。齊漱玉道:「為什麼?」

  楚天舒心道:「她這樣迷迷惘惘,不點醒她恐怕是不行了。」說道:「你再想念他,今後恐怕也是難以見到他了。除非你到崑崙山去,崑崙山與揚州相隔何止萬里之遙;路途遙遠還不打緊,崑崙山上還有一位上官姑娘呢!」

  齊漱玉忽道:「你忘記了姜姐姐麼?」

  楚天舒道:「我和她不同。」

  齊漱玉道:「有什麼不同?你不也是永遠見不到她了麼?」

  楚天舒呆了一呆,說道:「你也覺得對。我和她是死別,你和他是生離。這一點是相同的。但是……」

  齊漱玉道:「但是什麼?你不愛姜姐姐?」

  楚天舒歎口氣道:「我不否認,我對她是曾有過愛慕之心,亦僅止於愛慕而已,待我知道她的心裡只有你的衛師兄之後,我早已不存非份之想了。我和她不過是同門之誼。而且她對你的衛師兄,亦是始終如一,從來沒變過心。」弦外之音,衛天元乃是負心漢子,不值得她去思念。

  齊漱玉心裡也是暗晴歎了口氣,想道:「元哥是否對姜姐姐負心,我不知道。但一直以來,他的心裡也是只有姜姐姐一人的。唉,我和舒哥其實都是同病相伶!」

  「你錯了!」她抬起頭來,對楚天舒道:「元哥他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我並不恨他!要恨也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是用不著大哭一場來發洩的。」

  楚天舒對她的活似乎感到意外,說道:「你、你恨你自己?」

  齊漱玉說道:「不錯,恨我自己。過去的我,正如你說那樣,說得好聽是天真,其實乃是幼稚。元哥一直把我當作小妹妹看待,我卻一廂情願癡戀於他,去年他跑到洛陽去阻止姜姐姐嫁給徐中岳,我曾經在他面前哭過,希望他不要去做這件事情,他沒有聽我勸告。如今他又跟那位上官姑娘走了,我知道同樣也是勸不轉他的。不過,這次我是不會哭了。」

  吐出了她心中的積鬱,雖然沒有哭出來;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樣沉暗,開朗多了。

  楚天舒道:「你不恨別的人嗎?」

  齊漱玉道:「說老實話,我有點恨那位上官姑娘。恨她在姜姐姐手中奪走元哥。」

  楚天舒道:「我對她說不上恨,但卻也多少有點疑心。」

  齊漱玉一怔道:「疑心?」

  楚天舒道:「那天我們在她的寓所沒找到她,卻碰上那白駝山的小妖人。未免太巧合了吧?」

  齊漱玉道:「你懷疑她和那小妖人是有勾結?」

  楚天舒道:「她這一家,本就是介於邪正之間的人物。白駝山主也是在西域的,那小妖人受她指使,也不稀奇。」

  齊漱玉道:「但那碧靈丹是誰留給咱們的?」

  楚天舒道:「也可能是那位上官姑娘。她指使鄧小妖人傷了我們,又由她暗中救了我們。這樣,一來可以將咱們送出京師,免得你在她與衛天元之間也插上一腳。二來若是她的陰謀敗露,咱們也還是必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齊漱玉諫然一驚,說道:「若是當真如你所言,她這樣的工於心計,那就更可怕了!」其實上官飛鳳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壞,但他們的猜測,卻也可說得是對了一小半。

  齊漱玉歎道:「這位上官姑娘為了得到她所喜歡的人,可也說得是煞費苦心了。但我卻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齊漱玉道:「她為什麼要把姜姐姐的靈樞運往西域,難道她不怕衛師兄睹物思人。我不相信衛師兄忘得了姜姐姐,尤其姜姐姐是死在他的懷中的。」

  楚天舒道:「雪君的遺體雖然是由她收殮,靈樞卻未必是運往西域。」

  齊漱玉道:「你說她會另外擇地安葬姜姐姐?但衛師兄也會問起的呀。他若是不能親自為姜姐姐料理後事,怎得安心?」

  楚天舒道:「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那位上官姑娘能幹之極,想必她有應付衛師兄之法,咱們也不必為她杞人憂天。」

  他料想上官飛鳳自有應付之法,倒是料得很準。但他卻怎麼也料想不到,上官飛鳳乃是對衛天元撒下大謊,說是由他把姜雪君的靈柩運回揚州的。

  齊漱玉點了點頭,說道:「你也說得是,只要那位上官姑娘真的是那樣深愛衛師兄,能夠給衛師兄以幸福,我也不會恨她了。」

  在楚天舒的善言開解之下。齊漱玉果然愁思漸減,未到揚州,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笑容。

  衛天元與上官飛鳳改容易貌,各懷心事,同往揚州。

  雖然是各懷心事,但一路同行,兩人之間的感情倒也日益增進了。

  衛天元對江湖上的事情甚為熟悉,上官飛鳳的見聞比他還更廣博,兩人談江湖軼事,武林異聞,路上一點也不寂寞。衛天元平生從沒交過一個真正的朋友,和姜雪君也只是童年伴侶,分開之後,便即會少離多。這次得與上官飛鳳萬里同行,縱然還未能說得上他已經受上了上官飛鳳,但也漸漸覺得她的友誼的可貴,甚至引為平生知己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從冰雪滿途的北國來到了春光明媚的江南,正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時節。值個時節,北國都已解凍,江南則更是暖風吹得遊人欲醉了,衛天元的那顆冰冷的心,亦已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解凍了。正是:

  春風吹得情懷熱,舊夢如煙莫再尋。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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