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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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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冰川天女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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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7:23: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琴韻寄深心 塵緣未了 邊城窺隱秘 舊地重來

唐經天正自疑惑,忽聽得後面三聲炮響,回頭一看,只見 一隊人馬,甲胄鮮明,矽旗招展,排成兩列,有如兩道長蛇,婉蜒走入峽谷,龍靈矯道:“迎接金瓶的專使到啦!”唐經天道:“誰是專 使?”龍靈矯一招手,陳天宇從人叢中走出,龍靈矯道:“便是他的父親。”陳天宇過來與唐經天相見,相謝當日救命之恩。唐經天笑道:“你的武功大有進展了,有你和龍老三在 此,將金瓶護到拉薩,當可無慮。我也應該走了。”與龍靈矯點頭道別,飄然走出峽谷。和碩親王甚為不快,但他此時忙於接待專使,也就不再理 會唐經天了。

唐經天匆匆趕到前山,與麥永明等西北群豪相會,群豪意 猶憤憤,紛紛責問,唐經大再三解釋,說明不能劫奪金瓶之理,又取出解藥,將受傷諸人救治,武氏兄弟性情直率,聽唐經大說得有理,說道:“唐兄智慮 深遠,果非吾等所及。今日之事,吾等告罪了。”唐經天道:“累兩位兄弟受傷,我才該向你們賠罪。”武家兄弟道:“怎能怪到老兄身上, 那女子是唐兄的什麼人,要你替她賠罪?”唐經大面上一,紅,武氏兄弟又笑道:“那女子相助唐兄,用意雖好,手底卻是太辣,他日若 有機緣,我們還要向她領教領教。咱們都是天山七劍之後,到時你可不許幫助外人呵! ”唐經大道:“兩位兄弟休要取笑。”心中卻暗自笑道: “大水沖倒龍王廟,本來都是一家人。她是桂仲明的孫女,算起來還是你們的長輩哩。 ”

唐經天別過西北群豪,獨自上山。想起龍靈矯之事,疑團滿腹,打開那玉匣一看,只見裡面 藏著一塊漢玉。碧綠晶瑩,中央一道紅印,刻著幾個篆字道:“受命於 天,國運久長。”唐經天大吃一驚,這漢玉玉質佳絕,價值連城,並不出奇,看這幾個篆字,分明乃是帝王佩帶之物,心中想道:“龍老三怎麼說此玉乃是我 家的東西?”忽然想起母親(馮馮瑛)和他談過的父親當年的英雄事跡,說康熙皇帝曾賜過父親一塊漢玉,不知是否即是此物?

他哪知道,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康熙皇帝的私生子, 唐曉瀾當年人宮見母之時,康熙曾以此玉相賜;唐曉瀾與馮瑛不願兒子知道此段家世,徒增煩惱,因此在談到得玉的經過時,只提到當時諸皇子奪位,自己因緣 時會,曾偶然救過康熙,故此得玉,其他的事,一概不提。後來失玉的經過,馮玫也只是毫不經意的談過一次,至令 唐經天今日見了此玉,心中更增疑惑。尤其是此玉何以會落到龍靈矯手裡,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經天思索不明,心中笑道,“他日見了父母,必然分 曉,何必苦思。”當下收好玉匣,獨自上山。 、

黃昏日落,山間明月升起,這山上也有冰川,雖然沒有念 青唐古拉山。天湖附近的大冰川之壯麗,但婉蜒有如銀龍,圍著山腰, 一片銀白,冰光月色,互相輝映,也似人在廣寒深處。唐經天念著冰川天女,心中悵觸,微唱吟道,“冰河映月 嫦娥下,天女飛花騷客來。我一定要把月裡端娥,請回塵世。”

忽聽得山頭上一片琴聲,隨著天風,飄人耳鼓,冰宮侍女 幽萍和著琴聲歌道:“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是唐詩人李商隱的詠媳娥詩,唐經 天曾用過這詩的最後一句,替幽萍作嵌名聯。這時聽她們主僕彈奏這一首詩,心中笑道:“廣寒仙子, 也畢竟思凡了。”尋覓琴聲,攀登峰頂。

正在抬頭遠望,忽聽得離前面十餘丈處,喇啦啦的一片 響,兩個一身青色箭衣的人,竟在荊棘茅草之上,展開了“登萍渡水”的絕頂輕功,晃眼問便沒入草莽密薔深處。唐經天心中大駭:這兩人的輕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 知他們何以要在深夜到此荒山。


唐經天借物障形,悄悄掩近,遙見那兩人躲在亂草叢中。唐經天也躲在一塊石頭後面,屏息呼吸,聽他們說道: “聞說今日北五省黑道上的人物都來劫奪金瓶,焦春雷他們幾乎吃了敗仗,幸有那龍老三大顯神通,金瓶失百復得。如此看來,那龍老三也委實不可輕視呀!”這 是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唐經天暗自笑道:“你們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來劫金瓶 的豈止北五省這一干人物,印度和尼泊爾都派有人來啊;若非冰川天女、金瓶早就被劫到印度去了。 ”但聽他特別談到龍靈矯,卻不由得心中一動。

只聽得一個女聲答道:“龍老三武功超卓;卻甘心在福康 安帳下,當一名參贊,此事確是可疑。怪不得惠總管特別請我們出來,要摸一摸他的'海底'(來歷底細之意)了,敢情是皇上也起了疑心 哩。”唐經天想道:“原來這對男女是清宮新聘的能手,他們武功看來遠遠在那八大高手之上。”

歇了一歇山頂上的琴聲又起、這回彈的卻是蘇東坡的一首 小令卜算子,詞道:

缺月掛疏桐,漏洞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 影。驚直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詞意幽怨,琴聲淒迷,唐經天不禁聽得痴了。

忽聽得那女的道:“我們明日夜間便要趕到拉薩,你卻偏 偏要上山來聽這琴聲,你安的是什麼心?”男的道:“聽說今日還有一個女的來助陣,敢情就是在此彈琴的人,此事甚奇,咱們既然經 過,不可不看。”

那女的道:“哼,若是一個臭男子在這裡彈琴,你就不會 巴巴的攀上來了。”聽這語氣、醋味甚濃,似乎是對夫婦。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西域夫婦雙修,像這級年紀而 又大有來頭的的,除了姨父姨母(李治和馮琳)和我的父母之外,便數到青海靈山派的巨靈子夫婦,難道這兩人也應了清宮的禮聘麼?”只聽那男 的道:“哈,你說到哪裡去了?在這山上彈琴的女子,即使不是冰川天女,亦必是大有來歷之人。咱們既奉皇上差遣,自該處處小心,既然 經過,豈可不探探她的底細。”那女的道:“皇上要你探的是龍老三的來歷。”男的道:“龍老三現正忙於保護金瓶,他哪料到有人暗中對他 窺伺?咱們此去,必然一舉成功,,何況老大已先到了拉薩呢,你不用擔心。咱們還是出去看看這彈琴的女子吧,從這女子的口中,也可以探聽到了些龍老三的 來歷。”

那對男女唰啦一聲從茅草叢中跳出。冰川天女彈了兩闋,還未見白衣少年來到,正是芳心微 怒,忽見兩個相貌醜陋的男女跳出來,那男的還滋牙露齒,沖著她嘻嘻地笑,不由得大為惱怒,那女的道:“餵,你是不是日間助陣、替龍老 三保護金瓶之人?”那女的見冰川天女如此美貌,丈夫又沖著她笑,無名火起,說出話來,甚不客氣。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斥道:“你這對狗男女敢來偷聽我彈 琴,給我滾下山去!”一揚手就是兩枚冰魄神彈:唐經天所料不錯,這對男女正是雲靈子夫婦。他們是一派的領袖,幾曾受過人這般辱罵,夫婦倆勃然大 怒,正待出手,忽覺一股奇寒之氣,撲面射來,不由得大為驚駭,急忙運氣閉穴,饒是如此,也不由自己地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

冰川天女見冰魄神彈打他們不倒,亦是好生驚詫,玉手一 揚,又是兩枚冰魄神彈,這口加重了內家勁力,可以透穴而過,雲靈子急忙閃身,那冰魄神彈從他身旁掠過,爆發開來,頓時飛出一團寒 光冷氣。他的妻子擋冰魄神彈的手法比他還要高明,解下柬身腰 帶,輕輕一卷,就把冰彈裹住,抖手一絞,冰彈在腰帶裹碎了,化成冰水,滲了出來。那女的就把腰帶當作軟鞭使用,徑撲冰川天女。

冰川天女也解下了束身的綢帶,用力一揮,有如玉龍夭 矯,立刻纏著了那女的腰帶,霎眼之間,三進三退,綢帶飄舞,彩色繽紛,好看之極,雲靈子喝道:“你莫非就是冰川天女麼?”冰川天女秀眉一 揚,道:“你既知是我,還不快快滾下山去!”雲靈子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天女下凡,也得領教領教你的冰川劍法!”從腰間抽出一對判官筆,點打 冰川天女背心的兩道大穴。

雙筆挾風,點打穴道,又狠又準,冰川天女心中一栗,想 不到這個醜漢竟然也是一個點穴高手。不敢輕敵,立刻用了一招“回風折柳”,身形一轉,把冰 魄寒光劍拔在手中。雲靈子挾數十年功力,雙筆一封,用了一招“橫架金梁” 往上一崩,滿擬將冰川天女的兵刃當場折斷。哪知冰川大女劍走輕靈,一沾即過,寒光冷氣,耀眼沁 涼,雲靈於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冰川天女在瞬息之間,接連刺了三劍,雲靈子轉攻為守, 足踏八卦方位,連連後退,但雙筆交叉,封閉得十分嚴密,筆尖指著冰川天女的穴道,隨時可以伺機反擊。雲靈子的妻子桑青娘功力也不在乃夫下,見冰川天女劍法 凌厲,急將腰帶抖得筆直,使出一路飛龍鞭法。桑青娘練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善能以柔克剛,那腰 帶揮舞起來,有纏、打,圈、匝、沾、掃、拖、卷八法,可作幾種兵器使用,並能奪取敵人的刀劍,比尋常的軟鞭,厲害何止百倍,冰川 天女分心使劍、綢帶舞成的圓圈防禦稍疏,微露空隙,桑青娘的腰帶立即鑽入,一伸一縮,有如毒蛇吐信,竟想攻入內圈,上刺冰川天女的雙目。冰川天女迫得將冰魄寒光劍橫轉過來,左一招“雪花六 出”,右一招“積水凝冰”,左右兩劍,寒光閃閃,瞬息之間,變化八個招式,桑青娘不敢強攻,抽出腰帶,防護要害,冰川天女解了本身的成 必℃正想掉轉劍鋒,雲靈子的判官筆早已飛點過來,搶了先手,一招緊過一招,不讓冰川天女有反攻的機會。

片刻之間,鬥了三五十招,雙方都是暗暗吃驚。雲靈子夫婦是一派巨孽,合藉雙修,在西域久享盛名,以 二敵一,竟然不能取勝,心中自是無限驚異。冰川天女的劍法融中西劍法之長,精妙無比,但被他們夫 妻聯手圍攻,卻也只能打個平手,佔不了半點便宜。

唐經天伏在岩石之後,看了許久,只見雲靈子夫婦攻勢漸 漸加強,判官筆筆走龍蛇,每一招都是措向要命的穴道所在;桑青娘的腰帶更是刁鑽古怪之極,有如靈蛇遊動,遇隙即人,冰川天女漸漸處在下風。但她的劍法精微奧妙、每每在下風之際,突出奇招,雲靈 子夫婦摸不透她的門路,亦是有所顧忌,雖然佔了上風,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輕進冒險。

唐經天凝神細看,暗中揣摸冰川天女的劍法,心中歎道: “我只道天山劍法天下無敵,而今看來,她的劍法奇詭變幻,有許多地方還要勝過天山劍法,真是學無止境,必須精益求精。”其實冰川天女的劍法在 奇詭變幻之處自是稍勝,但論到博大精深,沉穩渾厚,卻尚不如天山劍法,天山劍法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可以凝守自保,冰川天女的劍法長於攻而防守較 疏、遇到功力較自己高的人,卻不免稍吃虧。

雲靈子夫婦的功力與那印度的苦行僧及龍靈矯等人在伯仲 之間,若然以一敵一,百招之內,必然輸給冰川天女。但而今夫婦聯攻,以二敵一,自是大佔便宜。但因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劍是天下最奇怪的寶劍,寒光 閃處,冷氣侵膚,他們不能不分出心神,運氣防禦,如此一來,雖佔便宜,迫切間卻也誰奈她何。


月亮漸漸西移,冰川天女與他們鬥了一百來招,漸覺氣喘 心跳,暗自想道:“那白衣少年為何還不來呢?”心中煩惱,不能鎮定。雲靈子夫婦都是老手,一見有機可乘,立即加強壓力,雲 靈子的判官筆以泰山壓頂之勢,緊緊壓著冰川天女的寶劍,不讓她使出奇詭的變招,桑青娘的腰帶又乘隙鑽入,著著進迫,幽萍本是滿不在乎的在旁 觀戰,這時也漸漸有點為主人擔心。忽見雲靈子的那對判官筆一招“流星奔月”,雙插腦門, 而桑青娘的腰帶也幾乎在同一瞬間,攻入內圈,帶上金環,琅琅作響。冰川天女的劍被封在外門,迫切之間,撤不回來,勢將落 敗,幽萍不禁“呵呀”一聲驚叫起來。

好個冰川天女,就在這將敗未敗、危險萬分之際,顯出了 非凡的本領,只見她劍柄一抖,劍鋒在判官筆上碰了一下,登時飛出數十百朵劍花,寒光閃閃,人影不辨,一口劍也似化了數十百口一 般,這一招名喚“冰河解凍”,是冰川劍法中臨危解困、敗裡反攻的絕招。這時雲靈於的判官筆若仍然下插,準可以在冰川天女的腦 門上棚兩個透明的窟窿,但他們夫婦二人也必然要被冰魄寒光劍在身上戳十幾道傷口。雲靈子夫婦一來不識這劍法的奧妙,被她的冰魄寒光眩目 欲迷,看不清敵人方位,哪敢冒然下插;二來他們夫婦都是老手,武林高手比武,總是未料勝先防敗,久已奉為金科玉律。哪料得到冰川天女的這招劍法,全然不顧自身,狠辣無 比,他們二人被冰川天女的攻勢所脅,不由自己的急急抽回兵器,封閉門戶,就在這時,忽聽得附近有人大聲叫道:“好呵!”原來是唐經天在岩石後看得情 不自禁,叫出聲來。

此聲一出,雲靈子夫婦都是大吃一驚,雲靈子判官筆一 分,走出一招“燕于斜飛”之勢,半攻半守,高聲喝道:“靈山派的雲靈子在此,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出來相會。”雲靈子威震西域, 他自報名頭,無非是想震懾對方,令他知所顧忌的意思。不料聲猶未畢,忽見兩道烏金光華,電射而來,叮陷一 聲,兩支判官筆竟給敵人的暗器射得斜飛起來,招式被破,、門戶洞開,冰川天女的寒光劍迅逾飄風,一閃即進!

雲靈子魂魄齊飛,只覺寒光耀眼,冷氣攻心,無可招架, 心中叫道:“我命休矣!”忽聽得一聲裂帛,那劍光繞頂而過調卻未落下,雲靈子武功也確有獨到之處,就在這瞬息之間、一個“鷂子 翻身”,急忙向後一縱,飛掠數丈,連爬帶滾,跌下山坡。

原來那裂帛之聲,乃是他妻子桑青娘的腰帶被冰川天女的 寶劍所割斷,桑青娘見丈夫危急,輝帶蠻攻,一招“玉女投梭”,腰帶筆直如矢,竟當作五行劍使用,上刺冰川天女雙目,冰川天女橫劍將它割 斷,緩了一緩,雲靈子才逃得出性命。

桑青娘棄了腰帶,緊跟在丈夫之後,逃下山坡。兩夫婦抬頭一看,只見冰川天女揚劍欲追,那白衣少年卻 站在她的面前,指手劃腳,似是作勸止之狀。雲靈子拔出刺在判官筆上的暗器,失聲叫道:“你是天山 唐曉瀾的什麼人?”唐經天道。 “我替家父向兩位者前輩問候,請怒小輩無禮。”雲靈子 夫婦相顧失色,憑他們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招惹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何況眼見唐經天的武功,竟然能用天山神芒射入他的鐵筆,只這份本領,就不在他們之 下。雲靈子冷汗直流。卻揚聲罵道:“好呀,我不與你一般見識,我找你父親算 帳去。”這當然是為了掩飾顏面,故意自高身份之言。冰川天女冷笑道:“禿驢,你不硬嘴。再試我一劍!”雲 靈子聽她罵自己是“禿驢”,怔了一怔;不自覺的一摸頭頂,只覺觸手光滑,原來頂心的一片頭發,已被冰川天女削去,這一嚇非同小 可,不敢再多說半句,兩夫婦三步並作兩步,慌忙逃下山去。

冰川天女道:“這兩個賊人偷聽我的琴聲,雖然削了他們 的兵器和頭發,尚未消我心中之憤。”

唐經天道:“世上好邪之輩比他們可惡的多的是。你哪能 時常跟他們生氣。”歇了一歇,微微笑道:“你彈琴就只許我來聽麼?可惜我不是伯牙,不知琴心何處?”


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呻道:“誰為你彈琴來了?你還要不 要與我比劍?”唐經天道:“不必比了,適才我見了你的真實本領,劍法確是高明,我甘拜下風就是。”冰川天女道:“我最討厭人口 不對心,你心中分明在那裡說,冰川劍法也不過如此如此,哪比得上我的天山劍法。”唐經天笑道:“原來你還有看透人心事的本領麼?這次你卻看錯了。我心 中說:冰川天女的劍法果是高明,在三年五載之內,我贏不了她。”冰川天女道:“這才是真話。”原來她心內正是如此想法,她見了唐經天 幾次顯露的本領,心中想道:“自己雖然未必輸給他,但在三年五載之內,卻是贏他不了。被唐經天搶先說了出來,冰川天女不由得幽幽地 歎了一口氣。

唐經天道:“好端端的又歎氣作什麼?”冰川天女半響不 答,忽道:“原來你是天山唐大俠的兒子。”唐經天道:“咱們彼此的身世來歷都已知道,說來不是外人,我聽父親說,他想招集天山七劍的後代和門人 來一次盛會,到時我和你一齊去,讓你認識你父親昔日的朋友。”冰川天女面色微變,道:“我父親遠走域外,他早就不把自己當作天山一派了。我怎敢 參加你們的盛會!”唐經天怔了一怔,不知冰川天女胡為而出此言。但看她說得甚是認真,眉字之間,竟隱隱有一種拒人於千 里之外的神色。唐經天微感不快,便不再提。

唐經天有所不知,冰川天女的父親桂華生,當年正是因為 比劍輸給自己的父母,一氣之下,而遠走異國,採集西土劍術,想融會中西之長,另創劍派勝過天山的。

只見冰川天女凝眺遠方,若有所思,幽幽說道:“隨緣而 遇,緣盡即散。你上冰峰一場,我也替你奪回金瓶以為報答了。咱們完了這段因果,既不比劍,還是散了吧。”尼泊爾乃是佛教國家,所以冰川天女也 甚受佛教影響,唐經天聽了,又是一怔,沉默半晌,微笑說道:“冰峰已倒,你既入紅塵,塵緣那能便了?冰宮雖好,冷冷清清,即算真能修成仙女,也不過 等於桂殿嫦娥,嫦娥也還有'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歎息呢!難道冰官之外,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地方?”

冰川天女心潮蕩起微波,抬頭一看,只見唐經天一身白色 衣裳,在月光之下,更顯得庸灑出塵,一雙明如冰鏡的眼睛注視著自己,冰川天女不禁面上一紅,心亂如麻,竟似覺得有所留戀,至於戀的是什麼?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就是此時此刻的美的感受,也許就是此人此語,與自 己甚是投緣寧,但想起此人又正是自己必須與他分個高下的人,此刻不能分出,三年五年甚或十年之後,也必須與他分個高下,這才不負父親創 立劍派的遺志,思念至此,不覺惘然。

忽聽得唐經天又道:“你的兩位伯怕,一在川中,一在湖 北,你就不想去看看他們嗎?他們幾十年來思念你的父親,到處請人打聽。陳天宇的師父鐵拐仙便是受他們所託,冒險上到冰峰,以至身死冰宮 的,難道你也不動心麼?”冰川天女道:“什麼?鐵拐仙在冰宮死了?”幽萍道:“不錯,聽說他們師徒是為了保護冰宮,以至鐵拐仙被 紅衣番僧所傷,因而致死的。”將陳天宇告訴他的種種事情,轉述給冰川天女知道。冰川天女想起鐵拐仙夫婦的一片熱腸,不覺黯然。唐經天道:“你的兩位伯伯若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冰雪聰明 的侄女兒,不知道該多高興呢,你不想去會會你在中國的親人嗎?”

冰川天女道:“我不知道他們居住的所在,怎樣去我?” 唐經天道:“所以說咱們並未緣盡,不能就此分散。我陪你去找兩位伯伯便是。咱們先到川西找冒川生大俠,然後再上武當山找石廣生大俠。”冰川天 女面上又是一紅,半晌說道:“好吧,那麼咱們何時動身?”唐經天道:“我陪你找兩位伯伯之前,也請你陪我找一個人。”冰川天女道: “什麼人?遠不遠?”唐經天道:“就是那個龍靈矯,咱們到拉薩找他,耽擱不了幾天。”冰川天女道:“金瓶已替他奪回,還找他作什麼?”唐經 天道:“此人身份大有可疑,你可知道,雲靈子夫婦,本來就是想向他找麻煩的。”將所見所聞,說了一遍,道:“雲靈子夫婦的武功遠在焦春 雷等八大高手之上,清宮卻不請他們護送金瓶,而要他們乘此時機,暗中偵察龍老三的底細,可見清朝皇帝對龍老三的重視,竟似不在金瓶之下。這 疑團我非揭不可。”冰川天女眉頭一皺,道:“偏你這麼多事!”唐經天笑道:“你就是不願意,也得陪我走一趟。”冰川天女道:“為什麼?”唐 經天道:“這樣咱們就不必彼此領情,將來你再要與我比劍之時,也好說話。”冰川天女“嗤”的一笑,道:“你這話說的倒是,好吧,我就先陪你去 拉薩一趟。”

三人拂曉動身,除夕之夜,趕到拉薩。只見拉薩街頭,人如潮湧,處處香煙鐐繞,燈火輝煌,市 中心的大昭寺更是飾以金箔,每層簷角,都懸以七彩玻璃燈,越發顯得富麗莊嚴。人們在街頭狂歡跳舞,或唱民歌,或誦佛曲,人群不歇地 向著大昭寺歡呼。比內地的過年還要熱鬧百倍。唐經天心中暗道:“滿清皇帝這件事倒是做得對了。他將 金本巴瓶送來,從此西藏的政教制度都由中央規定,西藏與中國更不可分。怪不得西藏的人如此高興,盡管有人挑撥漢藏滿蒙各族的情感,可是他們卻願意在一個家 庭之內,如兄如弟如手如足呢!這金本巴瓶就是統一的象徵。”看著人們如此狂歡,想起日間金瓶到來之時,全城僧俗都去迎接,那更不知是何等熱鬧! 、他們遲來半日,錯過盛會,心中暗暗可惜。

三人好不容易才擠過布達拉宮下面的廣場,進入葡萄山北 面曠僻的山地,山坡上有一幢形式特別的屋字,屋作圓形,有如碉堡,四面圍有圍牆,這便是龍靈矯的住家。唐經天叫幽萍在外面等候,他和冰川天女施展絕頂輕功, 夜探龍家。只見裡面一片寂靜,人們想必是都到外面湊熱鬧去了。他們摸到了龍靈矯的書房外面,忽聽得里面有腳步聲踱來 踱去,兩人飛上屋簷,使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向裡窺望。冰川天女與唐經天的輕身功夫好到極點,端的如一葉飛 墮,落處無聲。連龍靈矯竟也未察覺。兩人間裡一望,只見龍靈矯好似神魂不屬的樣子,在書房 裡繞來繞去。


  正是:

遁跡風塵人不識,問君何事卻關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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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鬧市孤臣 神龍圖大事 寒光熱浪 冰劍斗妖邪

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龍老三連日奔波,而今金瓶已 安然無事,放到大昭寺了,他還有什麼心事,這麼晚了,還不歇息?”忽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將身子一縮,隱伏在屋簷凹槽之處,只見門 簾揭處,一個瘦長的漢子走了進來,乃是龍靈矯的師弟顏洛,亦即是曾經施展空空妙手,偷過幽萍的冰魄寒光劍的那個人。

龍靈矯噓了口氣,道:“師弟還沒睡麼?”顏洛道:“這 半月來我真替師兄擔心,如今可鬆口氣了。”龍靈矯苦笑道:“披上袈裟事更多,金瓶到後,咱們的大事正在開始呢!”顏洛道:“依我看 來,咱們還是暫時避開的好。”龍靈矯道:“你害怕了?”顏洛道:“不是害怕。但這幾日來,我總似感到一種預兆,似乎咱們的行藏已被人瞧 破。”龍靈矯道:“福大帥也沒半點疑心,你不必胡思亂想。”顏洛默默不語,似是欲說還休。

龍靈矯道:“咱們十幾年來,屈身幕府,為的什麼?眼看 目前已打下了一點根基,尤其這次經過我的策劃,安然接到金瓶,福大帥更要倚靠咱們,就算有什麼風浪,也可安然渡過,你怕什麼?”顏洛道:“但願如此。”

停了一停,龍靈矯續道:“我叫你與各個土司打交道,進 行得可好麼?”顏洛道:“還好。”龍靈矯道:“幕府之中有我,這次咱們要放手幹它一場。”顏洛道:“大帥府中明日一早便要舉行團 拜,慶賀新年,並慰勞今次有功的將士,師兄,你還是早點睡吧。”龍靈矯道:“你呢?”顏洛道: “明日之會,師兄你是要角,我這些閒角,遲一點登場也 行,我還要去巡視一遍。”龍靈矯笑道:“太過於小心了,難道還有誰敢混進這兒不成?”顏洛也笑道:“師兄這麼快就忘了月前之事 了?”龍靈矯道:“世上能有幾位冰川天女?何況冰川天女也不是存心與咱們為敵。”顏洛道:“話雖如此,還是小心的好。”與師兄道了一聲 安歇,便自退出門去。

唐經天聽了他倆兄弟這場談話,更是疑團滿腹,不知龍靈 矯打的是什麼主意,要幹的是什麼事情?忽聽得龍靈矯在房中吟道:“揭地掀天為事業,翻江倒海 作文章。哈哈,這金本巴瓶一到,該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唐經夭不禁駭然,心道:“這龍老三口氣好大,莫非他想造反不成,只是在此 時此地,豈宜造反?”

唐經天正在心裡琢磨,對他的身份尚未分明,正拿不定主 意要不要下來與他相見,忽聽得院子外邊一聲尖叫,那是顏洛的叫聲,似乎是受到人暗中的襲擊,龍靈矯在房中一躍而起,正想掀簾跳出,那尖叫之聲尚未 停止,只聽得一陣怪笑,緊接而來,笑聲初起時,似在幾問屋外,倏忽便到了面前,端的是聲到人到,快速無比!

以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這樣的武功,也不由得心中一栗,須 知顏洛與龍靈矯乃是師兄弟,顏洛功夫雖然遜於師兄,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人物,來人竟然能在瞬息之間將他擊倒,這份身手,端的驚人,而且聽他笑聲未 停,身形已現,這份輕功竟也與冰川天女在伯仲之間。

唐經天掌心扣了兩支天山神芒,冰川天女也拈出兩枚冰魄 神彈。唐經天打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冰川天女暫時隱忍,只見那 黑影一溜煙似的直闖進來,正遇著龍靈矯掀簾而出,驟聽得掙掙數聲,銀光四射,那黑影倏地停住,怪聲笑道:“好一個“八臂哪吒招寶'的絕 技呀!你的師父是四川唐老二麼? ”淡月疏星之下,穩約看到那黑影是個瘦長的漢子,面頰 深隱,雙睛如火,頭發似一蓬亂草,猙獰怕人。


唐經天好生詫異,這怪客發的乃是一種歹毒的暗器三棱透 骨釘,專打人身穴道,這尚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龍靈矯接暗器的手法,他一招之間,便將六枚透骨釘全都收去,這正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 手法。唐經天聽父親說過,唐家上一輩有一個人名叫唐金峰,排 行第二,人稱二郎神唐老二,當年以一張彈弓稱霸江湖,這怪客所指的“四川唐老二”當是唐金峰無疑,但論起年齡,唐金峰若然還在,亦當在八 十開外,難道龍靈矯竟是他的弟子?而這位怪客競是他的平輩?

只見龍靈矯攏袖一揖,恭謹答道:“正是家師。敢問老前 輩此來,有何指教?”那怪客又發出怪笑道:“你在漠外十年,竟也不知道我是誰麼?”倏地將手掌舉起,在龍靈矯面前一晃, 那手掌鮮紅如血,好像剝開了皮一樣,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分外鮮明,唐經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聽得龍靈矯在下面已叫出聲來:“原來是血神子前輩來 到,請恕晚輩無知,有失遠近。”

這血神子是隱居在康藏邊境之間的一個老魔頭,所練的功 夫怪異之極,要將四肢的皮膚剝去,用一種毒草熬汁洗煉,故此手足都是鮮紅如血,觸人即死。當年江湖上的黑道白道,全都怕他幾分,大家稱他為“血 神子”,真實的姓名反而不傳。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出道之時,他已在西北一帶橫行,後 來忽然消聲匿跡,據傳說是受了當年天山七劍之一、女俠武瓊瑤的懲戒,詳細情形,卻是無人知道。唐曉瀾歸隱天山十餘年,天山六劍相繼逝世,連最後的兩 個女俠易蘭珠和武瓊瑤也都死了,血神子才偶一露面。唐經天曾聽父親道及,說是血神子曾約過他到巴顏喀拉山 的南高峰比武,他不願與外派妖邪爭勝,置之不理,血神子遭到拒絕,也沒有去找他,想不到此人卻在今夜出現。

只聽得血神子又怪笑道:“你既知道我是誰,就該乖乖的 聽我吩咐,你在西藏十多年,乾了什麼事情,一一從實招來。。龍靈矯道:“我十多年來在福大帥帳下作幕,所做的事情,福大帥全部 知道,老前輩若然信我不過,可以去問福大帥。 ”血神子冷笑道:“你拿福康安嚇我嗎?你瞞得過福康安,可瞞不過九重天子,你更名改姓,就以 為沒人知道了嗎? ”

龍靈矯吃了一驚,卻仍是鎮靜問道:“我不明白老前輩說 的是什麼意思?我好端端的又未曾犯罪,為何要更名改姓屍唐金峰已死了十多年,血神於只查到龍靈矯是他的弟子,卻還未查到龍靈矯的來歷,見龍 靈矯矢口不認,拿他無法,心中火起,不理大內總管所傳的要他謹慎從事的御旨,立即嘿嘿冷笑道:“你推得倒好乾淨,好吧,你立即 跟我走,有罪無罪,自然有人給你判定。 ,,龍靈矯道:“能不能跟你走,這可得問過福大帥。” 血神子怒道:“你拿福康安作護符嗎,福康安也未必護得了你,你聽不聽我的吩咐?”龍靈矯道:“晚輩並非敢抗你老之命, 只是職守在身,不敢擅離。”血神子道:“你這芝麻綠豆的官兒,隨時可以革掉,你神氣什麼?”龍靈矯道:“就是革掉,也得有正式的 文書,或者是福大帥的手令。大清律例,一切大小官員,非經上峰差遣,不得擅離職守。正因為我是個小官兒,更不敢以身試法。血神子大怒 道:“你左一句福大帥,右一句福大帥,盡和我打官腔,哼,你當我血神子是什麼人?我不理你什麼大帥,什麼律例,你今晚若不跟我走,可是 自己找苦來受。 ”龍靈矯道:“我寧願受老前輩責罰,也不敢冒犯皇法。 ”血神子突然冷笑道:“皇法,我就是皇法! ,,倏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龍靈矯摟頭一抓。

龍靈矯早有防備,長袖一揮,向血神子手掌一卷,立即避 開,這一手是“流雲飛袖”的絕招,暗藏內力,俊巧非常,只聽得血神子冷笑道:“好呀,就憑唐老二傳你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居然敢與我 動手動腳了?”手掌一翻,從雙袖翻捲之中騰了出來,龍靈矯身法已快,他的身法更快,竟如閃電般的一閃即到,在相距丈許之 處出掌,招數剛展,掌鋒便拍到龍靈矯胸前,龍靈矯騰挪閃避,不敢叫他的掌鋒沾上,好容易閃避了六七招,唐經天和冰川天女 已聽得他微微氣喘。

冰川天女好生詫異,看龍靈矯的功夫,雖然遠不及血神 子,但最少亦要擋他三五十招,龍靈矯的掌法綿密之極,雖處下風,未露敗象,不知何以便會氣喘如牛,實是莫名其妙,冰川天女看了一 陣,不禁微微的“噫”了一聲。

血神子“嘿”的一聲冷笑,喝道:“原來你還約有能人在 此埋伏,好呀,都下來吧!”口中說話,手底卻是毫不放鬆,掌風人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龍靈矯的馬蹄袖竟被他提去一截, “流雲飛袖”的招數登時破了,龍靈矯大吃一驚,連連後退。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嬌笑,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已從屋簷 上跳了下來,龍靈矯喜出望外,呆在當場。


血神子也怔了一怔,冰川天女明艷照人,羞花閉月,血神 子揉揉眼睛,幾乎不相信世問竟然有這樣美麗的姑娘,冰川天女雙指一彈,叱道:“看什麼,先打瞎你的狗眼!”血神子正在呆看,忽見兩點寒光電 射而至,冷氣沁入眼簾,血神子也真了得,就在這一瞬間,只見他霍的一個“鳳點頭”,左手一抄,就粑兩枚冰魄神彈接在手中, “咦”的一聲,冰水從他指縫滴下,他揮掌一灑,左掌一起,相距丈許,掌鋒卻倏地便拍到冰川天女胸前。

冰川天女何等功力,她所發的冰魄神彈即算唐經天與龍靈 瞬等輩也不敢硬接,而今血神子接了居然無事,還能迅速出招,水川天女也不禁吃了一驚,忽見眼前紅影閃動,血神子通紅如血的手掌已拍到跟 前,出招如電,掌勢飄忽,這也還罷了,、最駭人的是,他掌挾勁風,熱呼呼的,竟似鼓風爐中噴出的一般熱風。冰川天女頓感呼吸不暢,急忙使一個“風刮落花”的身 法,連閃三招,罵道:“好個妖僧!且叫你也見識我的寶劍!”血神子連發三掌,連她的衣裳也沾不著,好生詫異,只見冰川天女一個翻 身,冰魄寒光劍已拔在手中,劍鋒一指,一道寒光,挾著刺骨的寒氣。登時射到血神子的面門!

血神子嚇了一跳,雙掌齊出,熱風冷氣,互相抵消,倏然 之間,鬥了十餘二十招,各自無事,血神於自從三十年前被武瓊瑤打敗之後,今番初逢勁敵,精神陡振,哈哈怪笑道:“妙極了,妙極了,我正熱得 難受,難為你玉手揮涼,給我解熱!”冰川天女大怒,一柄冰魄寒光劍使得凌厲無前,她的劍法以武林罕見的達摩劍法為基礎,摻以西歐及 阿拉伯的劍術,奇詭無比,奧妙莫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血神子被她一陣強攻,不敢再行說笑,暗自玄功默運,將掌力熱風逐漸加強,兩只腿好 像釘牢在地上一般,任冰川天女的劍勢有如驚濤駭浪:,連番猛卷、他竟不移動半步。又戰了一刻,血神子緩了口氣,叫道:“好!你能接到我 五十招以上,後輩之中算你第一了。你是何人?”師父是誰?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道:“看你修到今日,亦非容易, 快快滾開,休得多事! ”說話針鋒相對,半點不讓。

血神子喝道:“小妞兒不知好壞,祖師父有意饒你性命, 你卻敢與我頂撞!”掌法一變,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突然轉守為攻。冰川天女感到他掌力越來越為沉重,雖然還能應付,額頭 卻已微微沁出香汗。

在冰川天女與血神子惡鬥之時,唐經天卻將龍靈矯拉過一 邊,悄悄問道:“龍三先生,你端的是何等樣人?”龍靈矯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相信我嗎?你將那塊漢玉交與你的父親,他自然會知道我的來 歷。”唐經天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並非要向你查根問底,清宮對你甚為注意,派來緝拿你的高手不止血神子一人,你若真是在西藏有所 圖謀,犯了'大罪',那麼趁現在的時機,趕快逃跑,還來得及!血神子這干人有我們替你阻擋。 ”

龍靈矯眼珠轉了幾下,似是心中正在委決不下,忽然緊握 唐經天的手,道:“唐兄弟,多謝你啦,我不能走,你們不必管我。”唐經天見他言辭閃爍,態度模糊,好生疑惑,對龍靈矯實是捉摸不透,若說他是俠義中 人,西北群豪卻無一人知道他的來歷;若說他是死心塌地扶助福康安,他卻暗中派師弟去聯絡西藏的各個土司;若說他是受外邦指使,想在西藏攪起叛 亂,他卻又極力保護金本巴瓶;若說他是胸怀大志,想把西藏作為抗清的基地,則時地均不適宜,唐經天百思不解,對龍靈矯的底細摸不清楚, 對他究竟應採取何種態度,一時之間,也就難以決斷。

唐經天正想再設法套問,忽見冰川天女與血神子互相追 逐,你劈一掌,我刺一劍,兔起鴿落,電掣風馳,那庭院不過三丈見方,兩個人穿梭來往,掌風劍影,此去彼來,就像數十百人在戰場上惡鬥一 般,看得人眼花綴亂。

冰川天女劍法雖然精妙,但血神子挾數十年功力,加上所 練的世間獨一無二的歹毒的邪惡外功,久鬥之下,冰川天女竟漸漸落在下風,雖是互相追逐,但以唐經天這樣的大行家,已看得出冰川天女的劍法漸漸被血神子迫 得舒展不開。

龍靈矯道:“這老魔頭的血神掌觸人立死,碰它不得,你 們倆人不必犯險,趕快走吧,我自有法子應付他。”唐經天目注鬥場,只見冰川天女一隻秋水盈盈的眼睛,也正望著自己,眼光中含 有怪責的神色。他知道冰川天女的脾氣,若然不能佔勝,絕不肯走開。當下對龍靈矯微微一笑,說道:“且待我們替你把血神子 打發之後,我再走吧。”不理龍靈矯同不同意,倏地縱身便躍入鬥場,


血神子正殺得性起,一掌緊似一掌,要強搶冰川天女手中 的寶劍,忽見一道烏金光華,電射而來,血神子把手一招,欲待硬接,忽覺那暗器挾風,勁力奇大,估量自己的功力、若然硬接,只恐要被 它穿透掌心!

血神子武功確是高強之極,就在這神芒射到的俄頃之間, 忽地雙指一彈,彈在冰川天女的劍上,那柄冰魄寒光劍驟然一蕩,只聽得“掙”的一聲,天山神芒從兩人的空隙之間穿過,餘勢未衰, 射到往上,整枝神芒,沒入石柱之中。

血神子這招實是使得險到極點,須知冰川天女的劍法也是 快若飄風,血神子出指一彈,若有毫釐之差,手指就要被劍鋒削去,那時陰寒之氣攻入血管,多好的內功也難抵禦。但給他一彈撣個正著,冰川天女的劍勢反而為他所用,勁 力更增,恰恰替他碰飛了唐經天的天山神芒。血神子露了這手功夫,唐經天固然吃驚,血神子更是吃驚 不小。他以為冰川夭女在後輩之中已是獨一無二,哪料唐經天年 紀輕輕,看他發暗器的內家勁力,猶在冰川天女之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想不到自己潛修了幾十年,連 兩個後生小子也不能取勝。

雙方動作都是快如閃電,唐經夭神芒一發不中,遊龍劍立 刻出鞘,遊龍劍是當年天山派始祖晦明禪師採五金之精所煉的鎮山之寶,劍質之佳,尚在冰魄寒光劍之上,略一揮動,便見光芒四射,果然矯若遊 龍;血神子反手一掌,沒有打著敵人,反而幾乎給遊龍劍尾的鋒芒掃著,急忙一個轉身,用掌力迫開冰川天女的劍。唐經天的劍如影隨形,跟蹤又到,血神子猛地雙掌齊出, 一股熱風,呼呼作響,唐經天如身陷洪爐之中,迫得退後幾步。血神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不住的繞場疾走。

唐經天這才明白龍靈矯何以在十招之內,就給血神子迫得 氣喘如牛的道理,原來是他掌心所發的熱力在作怪。天山派的內功乃武學正宗,唐經天火候雖然稍欠,但卻是 家傳心法,急忙凝神靜氣,運劍防禦,果然好了一些。雙劍聯攻,威力倍增。血神子若然以一敵一,原可稍佔上風,而今以一敵二,那 就只有退守的份兒了。

雙方越戰越緊,冰川天女不怕熱力,步步進迫,看看就要 把血神子迫到牆邊,無路可退,忽聽得外面兩聲怪嘯,又有兩個人竄進來,正是在丹達山上偷聽自己彈琴的那對夫婦——雲靈子與桑青 娘。血神子精神一振,哈哈大笑,但這兩人卻並不上前幫忙, 飛入庭院,卻突然一齊停住。

血神子道:“你們若是怕事,就不必來。”雲靈子道: “大哥,和你動手之人乃是唐曉瀾唐大俠的兒子。”血神子麵色一變,忽而又哈哈笑道:“你們怕他我須不怕他。在你們是一派名宿,幾十歲的人卻給唐曉 瀾的名頭嚇倒!好啦,你們不敢招惹天山派的人,且待我單獨應付他。”言下之意,實是暗示雲靈子與桑青娘去絆住冰川天女。

雲靈子夫婦給血神子說得甚是尷尬,聽了他的暗示,正合 心意,乾笑兩聲,掩飾窘態,說道:“我們不是怕他,不過不願與後輩一般見識。”血神子怒道:“對目中無人的後輩,咱們也得管教管教,好,我今 日就先把唐曉瀾的兒子捉了。把他送上天山,先問他一個教子不嚴之罪。”


雲靈子夫婦心中暗暗好笑,卻也不願再說,立刻抽出兵 器,合攻冰川天女,把她與唐經天分隔開來。這一下形勢立變,血神子反守為攻,著著進迫唐經天。

唐經天“嘿”的一聲冷笑,劍法也是驟然一變,但見劍光 霍霍,有如水銀瀉地,紫電盤空,全身都藏在遊龍劍的光幢之內。這是天山劍法最精微奧妙的大須彌劍式,劍勢展開,有如 銅牆鐵壁,即使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亦難攻入。大須彌劍式也並不是只守不攻,而是隨著敵人的攻勢轉移 的。只要對方稍一疏神,便可突圍而出,立施殺手。

血神子一掌緊過一掌,連攻了二三十招,唐經天仍是兀立 如山。但血神子每發一掌,都帶著一股熱浪侵來,肉掌雖然不能 攻進劍牆,熱浪卻是無孔不入。唐經天雖能運用內功抵禦;“到底不如冰魄寒光劍的天然 寒氣之妙,故此冰川天女獨戰血神子之時,可以抵敵至一百餘招之後始見下風,而唐經天擋了三十多招,卻已漸感難以應付。

冰川夭女獨戰雲靈子夫婦,也是感到處在下風,但卻不如 唐經天之甚,在一百招之內,雙方都是有守有攻,桑青娘憎恨冰川天女的美貌,出手特別狠辣,那條合金的腰帶詭招百出,連用纏、打、圍、推、沾、 掃、拖、卷八法,有如靈蛇遊動,遇隙即鑽。雲靈於使的判官雙筆,更是專點人身三十六道大穴,加以 腕力沉雄,雙筆使開,既可當作點穴的兵器,又可當作五行劍運用,攻勢綿綿不斷。冰川天女以一敵二,漸漸感到難以化解。

唐經天全力守禦;過了五十多招,雙眼赤紅,汗出如漿, 熱得越發難受了,他偷眼一瞥,見龍靈矯仍是倚門觀戰,既不逃走,亦不助拳,真不知他打什麼主意。唐經天心中不禁發惱,又見冰川天女亦已漸漸落在下風, 更為焦躁,高手相鬥,最忌心神不安,唐經天這一焦躁,劍法立刻被血神子的掌力打得散亂,微露空門。

陡聽得血神子大喝一聲,乘著空隙,一掌劈進,忽見劍光 一散,有如浪花飛濺,千點萬點,直灑下來,血神子眼神一花,但見四面八方人影晃動,竟辨不清唐經天身形所在地真正方向。血神子吃了一驚,不敢強攻,急忙回掌自保,說時遲,那 時快,就在這一剎那,只聽得嗚嗚兩聲怪嘯,唐經天已是騰出手來,連發兩枝天山神芒,分射雲靈子夫婦。雲靈子夫婦識得厲害,雙雙躍開,唐經天身法何等俠捷, 趁著這三個人各自散開之際,已與冰川天女會合。

原來唐經天這一招也是冒險非常,這一招乃是天山劍法中 追風劍式的“電射星馳”,是一連十幾個虛著構成的劍式,只是劍尖顫動,並未真個出招,但因動作太快,所以在敵人看來,就似乎處處都是 有劍鋒刺到。這一招的用處,其實只能迷惑敵人的眼目,不能真正傷 人。若被對方識破,仍按原式進攻,不為所惑,則自己反要受 傷。唐經天從攻守兼備的大須彌劍式,忽然改為強攻的追風劍 式,原是無可奈何之著,但血神子不識天山劍法的奧妙,果然被他騙過。到醒覺時,唐經天已與冰川天女並肩而立,聯劍同防了。

血神子氣得哇哇大叫,撲上前去,雲靈子夫婦也是一退复 進,仍然準備合攻冰川天女。唐經天斜刺殺出,一劍橫封,將雲靈子夫婦擋了一擋,那 一邊血神於身形方起,冰川天女的六枚冰魄神彈早已向他打來。血神子雙掌翻起熱風,六枚冰魄神彈全都在血神子的頭頂 裂開,寒光冷氣,四面彌漫,倏的就似構成一片灰色的光網,將血神於全身包沒,冰魄神彈所包的乃是亙古寒冰所發的奇寒之氣,六枚齊發,厲 害之極,正是血神子的剋星,血神子掌心所發的熱力,抵擋不住,不由得也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雖然以血神子的功力尚不至受陰寒之氣所傷,但一冷一 熱,呼吸亦感不舒,胸口竟然作悶。

這一來形勢又是一變,唐經大與冰川天女雙劍相聯,合戰 血神子與雲靈子夫婦三人,因有冰魄寒光劍擋得住血神子掌風所發的熱浪,首先不受威脅,而血神子適才被冰魄神彈所襲,功力又不 免稍受影響,此消彼長,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以二敵三,雖然還是搶不到上風,但已打成平手。


正在混戰之際,忽聽得外面人聲嘈雜,角門開處,一批軍 官走了進來,走在前面的頂戴花翎,身穿黃馬褂,竟然是個有功勳的二品文官,後面跟著七八個武官,龍靈矯的師弟顏洛也在其中,走路搖搖晃晃,面色灰 白,但仍然支持得住。

走在前面這個大官乃是駐藏大臣官署中專管刑名的皋司 (即等於大法官),名叫宗洛,本身又是滿清的宗室,後面的那些軍官則是龍靈矯的同僚,原來顏洛中了血神子一掌,雖然受傷不小,但知道事情 險急,強自運氣支持,急急乘馬趕到官署,將他們都請了來。

宗洛一副大官的架子,喝道:“你們這幾個是什麼人?為 何在此胡鬧?”唐經天微微一笑,與冰川天女收了寶劍,退了出來,朗聲笑道:“我們是什麼人,跟你來的官兒們都知道。”那些軍官們齊聲答道:“他 們就是日前在丹達山口保護金瓶的那兩位義士。宗洛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露出笑容,點了點頭,換了口氣說道:“好,那你們是有功之人,退下待賞。 ”咳了一聲,眼光射到血神子麵上,厲聲斥道:“你們這 幾個兇徒膽子可不小哇!竟然夜入官家,持械行凶,你們目中還有皇法嗎? ”

血神於嘿嘿冷笑道:“皇法?老子就是奉了你們皇帝老兒 之命來的!,,宗洛怒道:“你就是欽差大臣,也不能如此無禮。 ”眾軍官都動了怒,道:“內府派來的人哪會如此撒野? ”

血神子怒不可遏,將大內總管所給的委令,擲給宗洛,上 面的鈴記分明,果然是內廷新聘的“供奉”,這事早在龍靈矯意料之中,宗洛卻是頗出意外,怔了一怔,放軟口氣道:“那你們到此意欲何 為?,,血神子指著龍靈矯道:“這人形跡可疑,混在西藏十多年你們都不知道。要勞動當今天子請老子出山,你們還有說的? ”

龍靈矯冷冷說道:“稟大人,這三人都是武林敗類,以前 與龍某結有私仇,而今他們混入內廷,公報私仇,假傳聖旨,你問他們,是不是有欽旨指明要捉拿龍某?”清宮之中,對龍靈矯的身份不過有所懷疑,尚未 查明,所以大內總管只不過是口頭傳下皇帝的密令,叫他查探明白,正式的逮捕文書自然是拿不出來。

血神子怔了一怔,道:“皇帝請我們捉一個芝麻綠豆的官 兒,要什麼文書?”宗洛是官場老手,這時也頗感躊躇,若然血神子所說是真,自己包庇欽犯,罪名非小;但若然果是假聖旨,則自己任令龍靈矯被 他們捉去,福大帥必然動怒。龍靈矯雖不過僅僅是個四品幕僚,但誰都知道他是福康安 倚為左右手,最最寵信的人。宗洛躊躇難決,心中想道:“福大帥是近支宗室,又是皇 上最寵信的人,不如由他處決。”官場之中“推”“拖”二字乃是做官的秘訣,主意一定,便即說道:“你們各執一辭,我也難於決 斷,不過西藏之事,皇上早有明令,交福大帥全權處理。你們前來捕人,依理當事先通知大帥。好吧,你們明天一早,都隨我見福大帥去,現在誰也不 許動手。”

  正是:


驚悉神龍圖大事,又觀天女鬥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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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大漠傳聲 童心戲天女 駝峰聚會 妙計騙佳人(1)

血神子雖然驕橫,但以宗洛的身份,又將福康安抬了出 來,不由他不同意。當下說道:“好吧,諒福大帥也不至於包庇欽犯。”宗洛 向冰川天女打了一個招呼,道:“那麼兩位義士明兒也一同去作個證人吧。”冰川天女道:“誰耐煩理這些閒事。”唐經天一笑說道:“今晚之 事,諸位大人都曾目擊,我們二人的身份,福大帥亦已知道,我們山野小民,不慣見官,還是免了吧。腳尖一點,與冰川天女飛身掠出院子的圍牆,回頭 一瞥,只見龍靈矯含笑點頭,眼中表露謝意。

唐經大心中疑惑更甚,一路思量。冰川天女笑道,“這龍老三也算得是個人物,不知他何以 不逃?”唐經天道:“我看他城府甚深,案子轉到了福康安手中,想來會有轉機。兩人一面走一面談話,不知不覺到了葡萄山南面山腳,布達拉 宮的燈火,遙遙的照射山腳下面的廣場。那是他們與幽萍相約碰頭的地方。

只見山腳下一對黑影靠得很近,似是正在隅隅細語。冰川天女笑道:“看這黑影似是一個男子,幽萍怎麼和他 這樣親熱?”悄悄掩過去一聽,只聽得幽萍說道:“小公主說暫時不回冰宮,聽說要到四川去,我也許會跟她去的,咱們以後恐怕很難見面 了。”那黑影道:“你若碰見芝娜,千萬告訴她請她回到薩迦來見我一面。”幽萍笑道:“你就隻掛念芝娜姐姐麼?”冰川天女心道:“這 小鬼頭也懂得賣弄風情了。”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黑影突然向前一躍,叫道:“有人!”正想拔劍,冰川 大女微微一笑,跳了出來,將他的佩劍遞過去道:“天宇,你的功夫果然大有進境了,這都是在冰宮中偷學的吧?”

這黑影正是陳天宇,原來他也是聽到龍靈矯家中有事,特 來探望的,卻想不到在山腳下碰到等候主人的幽萍,幽萍告訴他說,冰川天女和唐經天都進去了,不管龍靈矯的對頭有多麼厲害都不必擔心。他們都把冰川天女和唐經天視若天人,以為他們一到,就 沒有什麼不可以解決的問題,哪知道龍靈矯的案子內情卻是非常复雜。

陳天宇突然見到冰川大女出現,甚是尷尬,冰川天女道: “我欠下你師父的情份,無以為報,你雖未經我的許可,偷學我的劍法,但那是在大地震之後,由於要保存武學之念而起,我又怎能怪責 你呢。我只問你,你也來這裡做什麼?”陳天宇躡蠕問道:“那龍三先生怎麼了,我看他倒是一個好人,你們會幫助他吧?”唐經大顯出 身形,微笑說道:“你這小子倒有一份熱心腸。”忽而面色一端,說道:“但這事你還是不要多管的好。”陳天宇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愕然。

唐經天道:“令尊此次立了大功,福康安與和碩親王定當 另眼相看,他日論爵敘功,最不濟也可官復原職,那時你們當可遂回鄉之願了。”陳天宇的父親陳定基是京官,拜御史之職,只因彈劾奸臣 和坤,被貶到西藏,晃眼十午,無日不想還鄉。唐經天知道他們父子心事,故有此言。

陳天宇苦笑道:“和坤現在正是炙手可熱,權傾朝野,哪 能這樣容易回去。我父親現在倒是官復原職了,可惜不是複御史之職。”唐經天道:“怎麼?”陳天宇道:“是複薩迦宗宣慰使之職,福大帥已批准拔款重 修官署,另派一隊精兵,送我父親上任了,只怕這幾日就要動身。福大帥對我父親說:你在薩迦喪兵辱命,本當有罪,現在將功折 罪,已算格外開恩,你先回薩迦去吧,好好的做三兩年,那時我再保舉你,讓你回去做京官。哼,他竟和我父親大打官腔,我父親還有 何話可說?只好準備再回薩迦啦。”

唐經天道:“咳,想不到官場如此賞罰不明。但回薩迦也 不是什麼苦差使,你們不是在那裡住了十年麼?何必如此愁眉苦臉?”陳天宇好像滿腔心事的樣子,眉頭深鎖。欲說不說,幽萍忽的”噗嗤''一笑道:“薩迎的土司想 把女兒許配給他哩,這傻小子另有心上之人;他怕一回薩迦,就會惹起麻煩,呀,你這傻小子,別人有新郎可做,高興還來不及呢,你 卻慌成這個樣子! ”幽萍與陳天宇曾同行多日,無話不談,故此深悉他的心 思,陳天宇被她取笑,更是尷尬。冰川天女不覺笑道:“我當是什麼事情,原來是這等無聊的小事,你不是長有一對腳嗎?你不願做新郎,雙腳一溜,難道能強拉住你? ”冰川天女哪知官場之中錯綜复雜的關系,一笑置之,陳 天宇心中更是苦悶。


唐經天道:“你回去吧,你教你一個妙法兒。”把陳天宇 拉過一邊,在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冰川天女道:“哼,你這個人,總愛裝神弄鬼,你教他什 麼進一步主意,觀不得人的?”唐經天笑道:“天機不可洩漏,我這壞主意,什麼人都見得,就是不方便給你們聽。”冰川天女道:“誰希罕聽你的!”

陳天宇愁容稍斂,說道,“那俄馬登也很難對付呀。”唐 經天道:“你如今的武功大非昔比,俄馬登不是你的對手了。你放心跟父親回去吧,只是要多點小心。提防他的詭計。”陳天宇一看天色,只 見月亮西墮,東方天際,已微露曙光,怕父親在家中掛念,只好向冰川天女告辭。

唐經天與他揚手道別,只見幽萍好像心神不屬的樣子,呆 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冰川天女笑道:“傻丫頭,一個土司女兒已經夠他煩了,你還想再給他添上麻煩嗎?”幽萍撅著小嘴兒道:“公主,你也拿我 取笑?我可不敢服侍你了!”冰川天女待她有如姐妹,平素也常說笑,見她怪不好意思的,一笑作罷。三人回到市區,已是天色大明,徹夜狂歡的人群,這時才 漸漸散去。

三日之後,冰川天女這一行人離開拉薩,準備穿過西藏, 進入回疆。他們在拉薩逗留三日,為的就是探聽龍靈矯的事情。龍靈矯的案子到了福康安手中,果然大有轉機,福康安將 龍靈矯扣留起來,雖然仍是將他當作犯人,打入囚牢,但總勝幹將他交與血神子了。福康安的主意是要先問明皇上,再行發落,這樣一來一 回,最少也得半年,龍靈矯的案子就這樣的被擱置起來,因而唐經天也放心走了。

其時已是冬去春來,積雪雖尚未溶解,比嚴冬季節,卻已 容易行走得多。三人腳程又快,十餘日後,已從西藏的南部進入了回疆的 塔里木盆地。

一路行來,只見黃沙漠漠,山脈綿延,冰川天女歎道: “中國地方真大,遠遠望去那座高插入雲的大山叫什麼名字?,'唐經天道:“那便是聞名世界的天山了,這裡的山脈都是它的分支,天山山脈綿延三千多里, 南北兩高峰也相去一千里呢。 ”冰川天女本來興致勃勃,聽他提起天山,面色一沉,微 露不悅之色。唐經天尚未發覺,繼續說道:“從此處東行可入甘肅,沿著古時漢劉邦所修的棧道,便可進入川西,若然北行,可到夭山,冰娥姐姐,你願不 願先到天山一遊? ”冰川天女忽地冷冷一笑,道:“你當凡是天下習武之人 都要到你們天山去朝拜麼? ,,唐經天詫道:“你這是什麼話?令尊也是源出天山一 派,怎麼'你們''我們'的生分起來了?”冰川天女冷笑不答,只顧趕路,把唐經天弄得莫名其妙。

大漠上經常是數十里不見人煙,只揀有水草的地方便支起 帳幕過夜,這一日他們走了一百多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丘陵高地,可以遮風沙。他們便在背山陰處,支起帳幕。冰川天女與幽萍同宿一個帳幕,唐經天在離開半里之地, 另外獨自一個帳幕。這一晚冰川天女心思如潮,睡不著覺,與侍女幽萍在帳中 閒話,冰川天女拿她取笑,笑她捨不得離開陳天宇,笑她一下山就念戀塵世的繁華,幽萍笑道:“陳天宇自有他的芝娜姐姐,我和他不過姐弟一般, 哪談得上兒女之情。倒是你呀”冰川天女慍道:“胡說,我有什麼給你說的?”幽萍道:“不錯,唐相公的人品武功那倒真是沒有可說 的,你兩次彈琴,我都聽見了呢。嘻嘻,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嘻嘻,你不怕他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嗎?”冰川天 女佯嗔道:“你再亂嚼舌頭,看我撕不撕破你的嘴!”

主僕正在互相取笑,忽聽得遠處有嗚嗚之聲,隱隱可聞, 冰川天女面色一變,凝神靜聽,那怪聲有點似吹角之聲,又似尼泊爾一種特有的樂器所發之聲,冰川天女忽道;“我出去瞧瞧,你不要驚動唐相 公。”取了冰魄寒光劍,立刻躍出帳外,翩如飛鳥,掠入了黃沙漠漠之中。


大漠上雖有丘陵,月光卻是分外明亮,冰川天女提一口 氣,奔出了七八里路,果然在一片草地上,見著一團人正在廝拼。刀劍碰擊之聲劃過夜空,聲聲緊接,震動耳膜,打得十分 激烈。冰川天女定睛一瞧,卻原來是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合戰武氏 兄弟,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各使一柄月牙彎刀,彎刀的上半截刀柄摟空,迎風鼓蕩,嗚嗚有聲。不過,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的刀法雖然甚是兇猛,但武氏兄 弟的劍法更加神妙,劍勢如虹,殺得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武氏兄弟正自殺得性起,忽見冰川天女奔來,那尼泊爾武 士叫道:“古魯巴,烏黑赤迷,乞兒赤赤。”冰川天女咕喀咕喀的說了幾句,似乎是問話的口氣,武氏兄弟一句也聽不懂,武老二性子最 急,罵道:“有話向閻羅王說去。”驟的手腕一翻,劍鋒往上一圈,劍尖一拖,朝著說話的那個武士頸上一勒,這一劍厲害非常, 那尼泊爾武士的月牙彎刀正被武老大的長劍封任,撤不回來,看看咽喉就要被劍鋒割斷。

冰川大女叫道:“劍下留人!”聲到人到,武氏兄弟陡覺 寒光疾射,冷氣侵膚,都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同聲罵道:“你這妖女膽敢在這裡橫行,哼哼,若不給你一點教訓,你還真當是咱中國 無人能製服你!”雙劍齊出,分刺冰川天女左右兩肋穴道,這一招乃是終南派劍法中的殺手絕招,名為“長虹貫日”雙劍合使,威力更是大 了一倍有多。冰川天女柳眉一豎,寒光劍驟然一抖,但見劍花錯落,一 柄劍就如化成了十數柄一般,武氏兄弟吃了一驚,但覺到處都是利劍刺來,急忙回劍陳身。他們雙劍合壁的厲害殺手,一照面就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 地化解開了。

但冰川天女卻並不乘勢反擊,只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已跳 開一邊,跪在地上,好似稟告一般,絮絮他說個不休。冰川天女挽著劍柄,東一指,西一劃,好似漫不經意地將 武氏兄弟的招數一一破開,偶而也問那兩個武士幾句,他們說的是尼泊爾話,武氏兄弟完全不懂。冰川天女本來是繃著一張俏臉,面色溫怒,隨著那兩個尼 泊爾武士的稟告,卻漸見柔和,聽到後來,還點了點頭,意似嘉許,微微露出笑容。

冰川天女的面色由溫怒而變為柔和,武氏兄弟卻被她激得 心頭火起,又驚又怒,要知武氏兄弟乃是名家之後,素以劍法自負;冰川天女卻一面談話,一面拆招,竟好似戲耍一般,全不把他們放在眼內。

武氏兄弟本來就對冰川天女懷有敵意,在搶奪金本巴瓶之 時,若非唐經天在場勸止,他們早已想與冰川天女過招,這時見她包庇這兩個尼泊爾武十,越發認定冰川天女與他門乃是一丘之貉,更兼冰川天女好似漫不經心地 一面談話,一面拆招,更令他們難堪。兩兄弟一聲胡哨,劍法驟變。使出終南派的亂披風劍法,雙劍齊飛,一下一反,全都是 攻擊的招數,這套劍法。共有十八招殺手,循環往復,奇正相生,因是雙劍聯攻, 所以全無防守,真如狂風暴雨,疾捲而來,形同拼命。冰川天女也禁不住心中一僳,雖然仍是神色自如地一面和 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說話,但卻不敢像先前那麼大意了。

武氏兄弟一陣強攻,但見冰川天女那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也 越使越疾,竟似化成了一座光幢,罩著全身,又如在周圍築起了一座劍牆,怎麼樣也攻不進去。兩兄弟正自驚心,忽聽得冰川天女大聲他說了一句尼泊爾 話,向那兩個尼泊爾武士揮了揮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如獲大赦,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爬了起來,立刻飛跑。武氏兄弟怔了一怔,想去追趕,又被冰川天女的劍光罩 住,擺脫不開,正自著急,忽見冰川天女笑了一聲,劍光一蕩,武氏兄弟的兩口長劍幾乎給震得脫手飛去,不由自主地急忙後退,冰川天女笑 了一笑,忽然用漢語說道:“這兩個武士我已讓他們回國了,你們也都走吧。”說得甚是柔和,但卻隱有一般威嚴,好像是女王在頒發命令一般。

武氏兄弟是世代名家之後,江湖之上,誰都敬他們三分, 除了有限的幾個前輩,誰也不敢對他們下令,冰川天女說話雖然柔和,他們卻是勃然大怒,武老大罵道:“這兩個番賊跑來搗亂,你敢擅自放走他們,你要走 也不成!”武老二罵道:“你這妖女,我們早看出你不是好人,莫說唐經天不在你的身邊,就算他來代你求情,我也不能饒你!”兩兄弟口 口聲聲的大罵“妖女”,竟然不懼冰魄寒光劍的威力,纏鬥不休。

冰川天女初見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之時,本來甚為惱怒,但 問明之後,始知他們並不是敢於違抗自己的命令(冰川天女在奪回金瓶之時,曾吩咐過他們,要他們即行回國,不得再在中國搗亂的),而是因為回疆尚有尼泊爾國王派 來的幾個武士,他們想到回疆來通知他們,叫他們一同回國,哪知被武氏兄弟發現,以為他們不懷好意,一路追蹤而來,終於發生了一場惡鬥。冰川天女本是一場好意,意圖問明是非,再行處置,初意 並非偏袒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卻不料又引來了一場誤會。


冰川天女心高氣傲,被武氏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罵她“妖 女”,還把唐經天扯了進來,糾纏不清,也不由得心中溫怒,發了脾氣。

武氏兄弟各自長嘯一聲,拔腳便跑,邊跑邊罵“妖女”, 冰川天女大怒,展開身形,立即追趕,那柄冰魄寒光劍忽左忽右,始終是輪流貼著兩兄弟的背心,那股奇寒之氣,漸漸隔著衣裳傳人體內,但武氏 兄弟也溜滑得很,似是猜到冰川天女的心意,料她不敢施展殺手,一覺被她的劍尖沾上,立即反劍強攻,雙劍配合,招數凌厲,也往往迫 得冰川天女不能不撤劍招架。就這樣的直追出五六里地,武氏兄弟雖然拼力化解,但技 遜一籌,冰川天女的劍尖始終是如影隨形,緊緊追迫。兩兄弟運氣抵禦,漸覺難以忍受,冷得牙齒打戰。

冰川天女冷笑道:“還敢亂罵人麼?”忽聽得武氏兄弟又 是一聲長嘯,土堆旁邊突然現出一個少女,月光之下,看得分明,一身紫色衣裳,發束金環,長眉如畫,笑得如花枝亂顫,指著武氏兄弟道:“你這兩 個小子如今可碰到苦頭了,真是丟人現世。還不趕快給我退下去!”武氏兄弟同聲叫道:“姑姑,這妖女好厲害,你得小心,還是請她老人 家來吧!”那少女斥道:“胡說,你這兩個草包趕快退開,這一點事情,還要勞動她老人家出手嗎?”這少女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稚氣未消,看來還不 到二十歲,比武氏兄弟年輕得多,但聽武氏兄弟對她的稱呼,她的輩份卻似乎比武氏兄弟高了一輩。

這少女突然出現,冰川天女不由得停下手來,只見那少女 不住地向自己打量,忽而笑道:“你這柄劍真好玩,光閃閃的,是什麼東西打的?”活像一個小孩子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在嘖嘖稱賞的神氣。冰川大女不覺失笑,道:“這柄劍可不是好玩的,我想送 給你玩,你也不能拿它呢,你是誰?”那少女道:“為什麼拿不得?媽,你準不准我拿別人的東西?”冰川天女一怔,再一看時,忽見 土堆旁邊又多了一個中年女人,一身黑色衣裳,頭上卻結著兩只絲綢白蝴蝶,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冰川天女不禁吃了一驚,心道:“怎麼這女人來得如此快 法?無聲無息,連我也察覺不出?”這中年婦人發式卻作少女打扮,最妙的是她笑嘻嘻的,連神態也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冰川天女暗笑道:“真 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且看她們怎樣?”

只聽得那中年婦人笑道:“梅兒,這位姐姐比你高明得多 呢,你不信就試試看。你想拿她的東西也拿不到。餵,大武小武,過來,你們為什麼和她打架?”武氏兄弟跑到那中年婦人身邊,卿卿 咕咕的說了一大遍,冰川天女只聽到幾聲“妖女'的罵聲,似乎是故意罵給她聽的。

冰川天女一怒,正要發作,忽見那少女鼓起嘴巴道: “媽,你總是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孩子啦,你不必教我,我就試給你看。”忽地沖著冰川天女一笑道:“這位姐姐,我要藉你這把劍玩玩了,你捨 得麼?”突然一躍而起,凌空撲下,身法怪異之極,就如一隻大鳥一般,冰川天女大吃一驚,橫劍一削,那少女叫道:“咦,果然是拿不得的!”半空 中一個翻身,左掌輕輕向冰川天女肩間拍下,右手伸出五指,來扣冰川天女的脈門。

  冰川天女的輕功已是世間少有。但這少女竟似鳥兒一樣能在空中迴翔轉折,更是驚人,冰 川天女一連三劍都被她輕輕巧巧地避開,棋逢對手,不由得精神陡長,身法一展,和她認真廝鬥。

那少女竄高縱低,時而躍起,時而遊走,伊似穿花蝴蝶, 十指忽伸忽屈,跟著冰川天女的劍尖疾轉,冰川天女贊了一聲:“好俊的身法!”盈盈一笑,劍招倏變,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先贊了一個 “好”字,叫道:“梅兒,小心,這是達摩劍法呀!”那少女連連躲閃,冰川天女劍法展開,一發不可收拾,但見寒光四射,忽聚忽散,輕 靈處有如流水行雲,狠疾處又有如冰河倒瀉,那少女幸而有能夠凌空撲擊的絕技,避過了不少險招,亦覺吃力非常。


冰川天女見她比自己年小,心中憐惜,正想罷手,那少女 應道:“空手打不過你,我也要用劍啦!”只見她在空中撲擊而下)一個轉身,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短劍,拔劍之炔,連冰川天女也看不 清,冰川天女正使到一招”春風解凍”,劍尖兩邊晃動,上刺雙目,忽見那少女一劍平挑,當中直刺,冰川天女手腕一翻,寒光劍轉了一 個圓圈,意欲把那少女的短劍捲走,不料那少女的劍法竟是完全不俯常理,看她這一劍明明是當中殺入,不知怎的,劍鋒一偏,卻突然刺到了冰 川天女右肋的大穴。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吸了口氣,腳步不移,肌肉陡的內陷 一寸,那少女的劍尖已觸及冰川天女的衣裳,忽覺軟綿綿的毫無著力之處,就差那麼一寸,沒能刺進,這一強勁之勢反而給她化解於無形,更是大吃一 驚。

冰川天女劍法何等快捷,就在這一瞬間,劍鋒一轉,又使 出了一招“積水凝冰”,這一招一反輕靈之勢,卻是以沉雄的內勁直壓下來,料那少女不能抵擋,那少女果然被迫得連退兩步,才喇 的一劍,反手劈削,這一招卻是武當派中的一個尋常招數,名為“飛渡陰山”,冰川天女對武當派的劍法最為熟悉,笑道:“這一招用得不對,該 用守中帶攻的'華容截道',還可勉強抵擋。”飛渡陰山這一招依著劍勢,應該在左邊連刺兩劍,再從右邊直刺一劍,前兩劍是虛著破 去,叫她根本不能從右方換招再刺。

哪知這少女的劍法奇詭無比,出劍的姿勢明明是“飛渡陰 山”,劍鋒一到,方位卻完全變了,冰川天女搶先一步,封著她的左方,她卻剛喇兩劍,從右斜方疾刺,高手比劍,最忌是料敵有誤,冰川天 女全神貫注左方,右方露出空門,回劍防身已來不及,那少女嬌聲一笑,劍鋒一劃,意欲割斷冰川天女束身的彩色衣帶,忽聽得母親叫道:“梅 兒,小心!”劍鋒一觸,那腰帶突然飄了起來,倒捲她的劍柄,原來這一劍若然。直刺過去,冰川天女必然受傷,那少女生性頑皮,見冰川 天女的衣帶彩色絢爛,十分美麗,想和她開個玩笑。搶她的衣帶,哪知冰川天女的功力比她高得多,身體各部 份都練得柔軟如綿,隨心所欲,那少女稍微一緩;她已用腰勁將衣舞起來,當成軟索使用,那少女幸得母親提醒,急忙移形易位,劍招立變,但饒 是如此,也被冰川天女制了機先,一口氣搶攻了十餘二十招,迫得她只能退守,所有奇詭的攻敵劍法,全都使不出來。

那少女連走下風,突然發起嬌慎,鼓起小嘴巴罵道:“你 不准我還手,這樣的比劍有什麼意思?!'好像她和冰川天女只是拆招,要冰川天女讓她有攻有守,而不是真的廝殺似的。冰川天女“噗嗤”一 笑,道:,'好,我讓你還手便是。”將冰魄寒光劍稍稍從中路移開,故意露出破綻,那少女果然得機疾進,瞬息之間搶攻三招,招招不同,第一 招是峨嵋派劍法中的“萬水朝宗”,第二招是倥侗派劍法中的“駿馬奔泉”,第三招是嵩陽派劍法中的“金針渡世”,連發三招, 竟然是三種完全不同的劍法,這還不奇,最奇的是她每一招劍法都似是而非,方位角度都和原來的劍法不同,冰川天女這次是早有準 備,騰挪閃展,以最上乘的輕身功夫,一一避過。但饒是如此,一被那少女搶了先手,攻守之勢又是一變 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動,想起父親和她談過的中國各大劍派, 其中有一派是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派,採集各家各派的劍法融於一爐,但劍式雖同,方位卻異,剛剛和原來的劍法相反。天山劍法以光明正大、深厚淵博被譽為劍學的“正宗”, 而自發魔女這一派劍法,卻專事奇詭變幻,和天山劍法剛好是一正一反,各有擅場。冰川天女和那少女鬥了三五十招,心中想道:“莫非這小 姑娘使的就是白發魔女的劍法?”暗暗稱奇。

冰川天女所料不差,這少女所使的果然是白發魔女這一派 的劍法,若遇著尋常的武學之士,縱然識破,也難抵擋,但冰川天女是何等樣人,她的劍法以達摩劍法為基,又雜以歐洲和阿拉伯的劍法,怪異 精妙之處,實不在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劍法之下,初時因為對那少女心存憐惜,而又出於不意,所以才幾乎吃虧,而今識破了她的劍法,心神一 定,那少女的奇招怪著,全都奈她不得。

那少女使出渾身解數,都被冰川天女輕描淡寫地化開,沉 不住氣,神情焦躁,劍法漸亂,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還要比麼?”那少女突然一躍而起,短劍凌空下擊,疾如鷹隼,她竟然以凌空撲擊的奇技配合 了白發魔女所創的劍法來使用,冰川天女大吃一驚,無暇思索,身於憑空拔起數尺,也展出達摩劍法的絕招“一葦渡江”,劍刃平削,就在半空中橫 截過去。那少女除了能在躍起之時,像飛鳥般的迴翔撲擊之外,其 他真實的本領與輕身的功夫,都還不及冰川天女,她這一劍本來極為冒險,不料一擊不中,反被冰川天女制住,兩人都是腳不沾地,凌空交手,快 如閃電,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心頭暮然一轉:這一劍若然刺實,必定穿喉而過,自己與她無冤無仇,豈可如此?但凌空交手,收勢已來不及!

那少女駭叫一聲,忽聽得耳邊母親的聲音說道:“梅兒, 你還不信我的話麼?”陡覺身子一輕,被人憑空提起,輕輕拋出,落於地上,舉頭看時,只見母親和冰川天女都已面對面的站在地上。

冰川天女一劍削出,後悔無及,萬萬料想不到就在這瞬息 之間,眼前黑影一閃,就在兩口寶劍相接未接的交叉縫中掠過,把那少女提走,冰川天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黑影驚得呆了。她本能的身子向後一翻,只聽得耳邊有人說道:“小心, 站穩了!”但覺此人似乎是輕輕的扶了自己一下,冰川天女立刻一個筋斗,頭下腳上的一個轉身,落到地上。冰川天女驚疑不定,這個像少女打扮的中年婦人,武功之 高,簡直不可思議,抬頭看時,只見她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嘖嘖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有婆家沒有?”冰川天女臊得滿面通紅,她以公主的身份,生長在冰宮之 中,隔離塵世,自幼受眾侍女的伺候,幾曾有人和她開過玩笑,何況是初初見面的人?何況這人看來又似乎是一位前輩高手,冰川天女要罵也罵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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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大漠傳聲 童心戲天女 駝峰聚會 妙計騙佳人(2)

那中年婦人笑得頭上所結的兩個白蝴蝶輕輕顫動,那神態 與她的年紀大不相稱,竟然像一個淘氣的姑娘,專向她的女伴尋開心似的,只聽得她又向著自己笑道:“劍法也俊極了,真是才貌雙全。我給你 找個婆家好不好?”冰川天女嗅道:“你這人怎麼老不正經,再開玩笑,我就不客氣了!”

那婦人越發哈哈大笑,道:“你年紀輕輕,怎麼裝模作 樣,就好像我的姐姐一般,哈,我的侄孫們叫你做妖女,我看你倒像個小老太婆。”冰川大女大怒,喇的一劍刺出,明知刺她不著,也要出一出氣,只聽 得那婦人又笑道:“你對我的女兒倒是有點手下留情,但對我的侄孫卻是太不客氣了,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為何如此逞強?”

冰川天女慍道:“好吧,我欺負了你的侄孫,你就來懲戒 我吧。”她心高氣做,明知難敵,卻做然進招,那中年婦人笑道:“你這樣美麗的姑娘,我愛惜還來不及呢,怎捨得懲戒你?”忽然 伸手在冰川天女的面上摸了一把,冰川天女明明見她伸手,卻是躲閃不開,冰川天女怎耐得她如此戲弄,心頭火起,劍法一展,疾似飄風,連連施展殺手!

那中年婦人笑道:“真是惱了我麼?”又在她的頭上摸了 一下、冰川天女迫著她的身形,咧涮涮連刺數劍,那中年婦人又笑道:“你這把劍倒真是件寶貝,可惜現在是寒天,要是夏日,帶 著這把寶劍,連扇子也用不著,怪不得我的女兒想藉來玩。給我瞧瞧,看是什麼做的?”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急忙把冰魄寒光劍舞得潑水不 進,心中想道:“看你如何搶我的寶劍?”又想道:“可惜騰不出手來,要不然一連奉送她十粒冰魄神彈,看她吃不吃得消?”陡然間忽覺一股香風 沁入鼻觀,只聽得“掙”的一聲,那婦人雙指一彈,冰魄寒光劍竟然脫手飛出。那婦人一把抄著,接在手中,翻來复去地瞧了又瞧,笑 道:“這回真是難倒我了,是什麼做的我也不知道!”冰川天女又驚又怒,撲上前去搶奪,那婦人笑道:“用不著這樣著急,我不要 你的!”驟然將劍柄一伸。忽然將她的手腕托著,道:“讓我再瞧一瞧,呀,真是如 花似玉,我見猶憐。這個媒人我做定了!”在她在面上又摸了一把,驟的雙手一鬆,笑聲猶自在草原之上迴旋,人影卻已奔出數 里之外。

冰川天女抬頭看時,武氏兄弟和那少女也不見了,原來他 們當那中年婦人和冰川天女戲耍之時,先自走了,冰川天女卻沒留神。這時遙望那中年婦人的背影在草原上冉冉消失,冰川天女 不由得歎了口氣,心道:“我父母費盡心血,創了這套中西合壁的劍法,以為可以天下無敵,哪知連這個婦人也鬥不過。呀呀,我父親的心願只怕難以達到 了。”她哪知道這個婦人武功之高,輩份之尊,在武林中僅僅是有限的三兩個人可以與之相比!

冰川天女心頭鬱結,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戲弄,怎 樣也咽不下這口氣,但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沒精打彩地回去。走了半個時辰,抬頭一望,只見一個冰輪。高懸天際,正是午夜時分,月光分外清明,在大漠之中, 周圍數里之內的景物都隱約可見。那兩座帳幕,搭在山邊,目標更顯,冰川天女一眼望去, 只見唐經天那座帳幕的外面,有著兩條黑影,似是一男一女,男的自是唐經大無疑,那女的身材卻不似她的侍女,冰們天女好不驚奇,再跑裡許, 定睛一瞧,看清楚了,原來卻是適才和她交手的那個少女!

唐經天這晚在帳幕之中,翻來复去,睡不著覺,腦海中不 住的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似喜還瞑的神情,那閃爍不定、有如草原夜星的眼睛,令人眩惑的說話。冰川天女的身世之迷是揭開了,可是她為什麼一聽人提起 天山,就有一種討厭的神色呢?她自己也知道,她本來也屬於天山一派——她是桂仲明的 孫女兒呵,可是她為什麼對於天山一派,總有一種“見外”的心情?這個迷唐經天怎麼也猜不透。大漠上夜風呼嘯,唐經天想起下山之時父母的囑咐,叫他 去找尋桂華生伯伯的下落,而今他已找到了桂華生的女兒,可是她卻不願跟自己到天山去見她父親以前的朋友,這又是為了什麼呢?唐經天想來想去,甚為苦惱。如果換是別人,唐經天一定要問個水落石出,偏偏冰川天 女又是那麼高傲,一副好像是與生俱來的高傲!那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的神情,使得別人不敢向她多 問半句!

唐經天既是疑惑,又有點不安,有點反感,這复雜的情 緒,在他的心頭打結。摹然間他心頭一蕩:為什麼自從認識了冰川天女之後,就 老是這樣的情緒不寧?這剎那間,他腦海中又泛起另一個少女的影子,這少女比 冰川天女還小一歲,是他的表妹李沁梅,是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可是對於沁梅,他卻只是覺得她淘氣好玩而已。為什麼對沁梅又沒有那樣的心情?唐經天想到這兒,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更毋寧說是:他已經窺察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可是 下意識卻不願說出來。


外面風刮得更大了,風聲中隱隱傳來了一陣“嗚嗚”的聲 音,時斷時續,忽高忽低,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這不是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的兵刃所發出的聲音嗎?”唐經夭不比冰川天女,他有父母, 有叔伯輩的武林名宿,所以雖然和冰川天女差不多年紀,見聞之廣,卻遠非冰川大女可比,他知道尼泊爾有一種月牙彎刀,上半截刀柄鏤空,迎風有聲,他在日喀則的 客店曾見過那個尼泊爾武士使這種刀,後來在搶奪金瓶之時又曾見過。在日喀則時,天上沒有刮風,縱有微風,也被牆壁擋住, 所以雖然揮動之時,也發出聲音,卻並不刺耳;在搶奪金瓶之時,那是在於軍馬萬之中,這“嗚嗚”之聲在聲音的海洋中更分辨不出。如今在大漠草原之上,夜風掠過,聲傳甚遠,唐經天一听 就聽了出來。

唐經天好生奇怪,這兩個尼泊爾武士為何還留在中國?他走出帳幕、跳上篷頂,張目一望,只見冰川天女的背 影,正在向西北方奔去,決捷如電,眨眼不見。唐經天本想跟著追蹤,但心念一轉,卻又停住。

唐經天想的是:這兩個尼泊爾武士是冰川天女的國人,他 們對冰川大女敬若神明,冰川天女一去,有什麼事情她自能解決。而且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秘密,若然自己也追蹤跟去,只 恐冰川天女以為自己好管閒事,甚或會怪自己越刀俎代包。這樣一想,就停止追蹤,改向冰川天女的帳幕走去。

帳幕外閃出一條人影,卻是冰宮的侍女幽萍。月光下只見幽萍面上略顯張皇的神色,搶先問道:“咦, 是唐相公嗎?這麼晚了,為什麼還出來?”唐經大道:“你聽到那嗚嗚的聲音嗎?”幽萍道:“聽到的,我猜這不過是沙漠中的怪鳥啼聲罷 了。”唐經天笑了一笑,道:“你的公主呢?”幽萍道:“她連日奔波,早已熟睡了。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不知是什麼人,所以出來查看。你 快回去。吵醒了她,她又要不高興了。”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聲“打擾”,回到自己的帳幕,心中想道:“冰川天女果然不願自己知道。”

他雖然明知冰川天女不會有甚危險,可是冰川天女離開了 她的帳幕,總叫他放心不下,更無法安睡了。唐經天索性點燃了西藏族人常備的大牛油燭,坐在帳幕之 中呆守。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帳幕外輕微的聲息,有人在 外面彈了幾下,唐經天跳起來道:“你回來了嗎?;'心中正是奇怪,冰川天女既不願讓他知道,•的何又找自己?帳幕一揭,只聽得一個捻熟的聲音笑 道:“唐哥哥,你想念著誰呵? ''唐經天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哼,,原來是你這小 鬼頭!”這少女瞇著眼睛,在燭光映照之下,一臉淘氣的樣子。可不正是自己的表妹,李治和馮琳的女兒李沁梅。

李沁梅道:“大武小武說得不錯,有了她就一定有你,他 們猜你的帳篷就在附近,果然一找便找到了。餵,你趕快求我,你所想念的人,現在如何,我可知道!”唐經大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急於要知道冰 川天女的消息,輕輕地打了她一下,道:“怎麼?你見到誰來了?”李沁梅道:“怎麼?你有了新的朋友,就欺負我了!我偏不說。”唐經天 道:“好啦,我的小表妹,我向你賠禮了,行不行:快說!”李沁梅笑了一笑道,“我和她打了一架,果然厲害,兇得很呢!我看你也不 是她的對手,你可得小心,準備將來捱打。”李沁梅一股勁地向唐經天取笑,唐經天可無心說笑,急忙問道:“怎麼,你和她交了手了,她呢?”李沁梅 道:“我媽媽現在正和她玩耍呢,你知道我媽媽的性子,怎知道她要玩到幾時?”唐經天更是驚奇,又問道:“那麼武家兄弟呢?”李沁梅道: “我那兩個寶貝侄兒說你袒護那個'妖女',不願見你了,其實嘛,我知道他們是因為給那'妖女,打敗,自己難為情,所以不敢見你。餵,她叫什 麼名字?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大武小武叫她做'妖女',真是不該。”

唐經天哪有心情和她說笑,只是搓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 住說道:“姨媽和她動手?這怎麼好?這怎麼好?”李沁梅笑道:“我媽又不是要殺她,你急什麼?媽也說她長得美麗,所以只是和她玩玩呢。唐經 天心道:“呀,你哪裡知道,對她豈能戲弄,你認真和她廝鬥,將她打傷了也比戲弄她好。 ”心中頗怪姨媽越老越不正經,一生都是那麼愛和人開玩 笑。他卻忘了,他小時喜歡姨媽更甚於喜愛母親。

原來馮琳和唐經天的母親馮瑛是孿生姐妹;兩人的性格卻 正好相反,馮瑛莊重之極,馮琳卻淘氣非常,俗語雲:“江山易改,品性難移。”這股脾氣,'竟然老亦依然。李沁梅的祖母是武瓊瑤,武瓊瑤是白發魔女的關門弟子, 故此李沁梅既精通白發魔女的劍法,又從母親處學會許多外派的武功;她的空中撲擊之技,就是馮琳當年從八昏神魔薩天刺那兒學來的。馮琳不但將全身本領都傳給女兒,連性格也傳了給她。


李沁梅見表兄著急,越發得意,笑道:“誰叫她欺負大武 小武,你不見他們那狼狽的樣兒,那才真氣人呢!她將劍尖貼著他們的背心,又不下手,只是戲弄,就像狸貓戲弄鼠子一般,我們看不過眼啦! 我媽要給他們出一口氣,非加倍戲弄她不可。餵,餵,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她叫什麼名字?”唐經天道:“唉。你還問呢,都是自己人。她叫桂冰娥: 和你祖母同輩的桂仲明就是她的祖父。你們將她戲弄,姨父一定責怪。”李沁梅伸伸舌頭道:“你打算告我麼?”忽而扮了個鬼臉道:“我才不 怕,我怕我爹爹,我爹爹怕我媽媽,我媽媽又怕我。你呀,你告也告不了。”

唐經天拿她真沒辦法,心中想道:“姨媽要和她開玩笑, 那是誰也阻止不來,將來再慢慢開解她吧。姨媽和小輩最合得來,她將來若知道了我姨媽的性格,也會歡喜她的。”心中自己開解,定了定神,問道:“你 們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李沁梅嬌聲一笑,驕起雙指,對准他的額角戳了一下,笑 道:“表哥,你真是昏了頭啦。連你自己父親三年一次的開座考拳都忘了嗎? ”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天山各派的領袖,定下規矩, 每三年一次招集天山的後輩,考他們的武功本事,以定獎懲,並加以指點,這叫做小聚集:每十年一次還有個大聚集,以前就不只在回疆西藏的後輩要來, 即遠在各地的同輩,凡屬與天山七劍有淵源的都要來,即如川西的冒川生,湖北的石廣生等都要來的。今年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小聚集”之期,唐經天去年下山 之時,得他父親特別準許,若無別事,自當趕回,若虹找尋桂華生伯伯;路途遙遠,也可以作為缺席,準不參加,所以唐經天一時沒有想起來。

而今唐經夭雖然想起,卻仍是有所不明,問道:“我父親 開座考學,和你們來到這兒又有什麼關系?”李沁梅道:“你沒有聽姨父說過嗚?我祖母的師姐飛紅巾老前輩當年在南疆哈薩克部落;傳授過酋長 呼克濟夫婦的幾手武功;那位首長的夫人叫孟曼麗斯,死了還不過十年、我小時候還見過她來探我的祖母呢。後來我祖母死了、她也老得不能走動了,這才 沒來。”唐經天道:“這個孟曼麗斯死了:和你們又有什麼關系?難道說你們要到閻羅王那裡找她嗎?”

李沁梅碎了一口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唐經天 笑道:“我是真糊塗。”那當然是和她開開玩笑,李沁梅卻認真的說道,“孟曼麗斯死了,她還有子孫呀!本來孟曼麗斯只不過跟飛紅巾老前輩學了幾手功 夫,也沒有師徒名份,算不上是天山派的,但她孫兒近年知道姨父每三年有一次開座講學,除了較考後輩弟子之外,還指點到會後輩的武功,所以他 們也想來。我母親看在我死去的祖母份上,準了他們,又怕他們年輕小輩,不知所在,上不了天山,所以特地來接他們,其實嘛,也是我母親久靜思動,想 下山玩玩,我呀,我總是喜歡踉我母親的,所以也就來啦。聽說過了這個沙漠,南邊就是哈薩克人的聚居之地了,是麼?”唐經天道:“是呀。回 疆地方,姨媽比我熟得多,何必問我!”李沁梅笑道:“我走這沙漠也走得厭煩了,我就怕母親是哄我的,所以問你一問。”停了一停,繼 續說道:“在大沙漠邊緣,我們遇見了大武小武,他說要追蹤兩個人,我們反正要穿過沙漠,就和他一同走,想不到今晚就遇見那個什麼什麼桂 冰娥,哈,也就是你呀你想念的那個人。”

唐經天道:“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呢?”李沁梅道:“什麼 尼泊爾武士?”唐經天道:“就是大武小武追蹤的那兩個人呀。”李沁梅道:“我沒有見著。他們小孩子鬧著玩,我才懶得管呢!”唐經天噗嗤一笑,李沁梅 道:“笑什麼?哼,也許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給大武小武殺了,所以你的冰娥姐姐才那么生氣。我媽說過,外國的武士到中國來多半不懷好意,殺傷一兩個也 算不了什麼一回事。”

唐經大心中焦急,走出帳幕,望了又望,道:“怎麼還沒 回來?”李沁梅道:''我媽作弄她還未夠呢,”唐經天道:“姨媽等會來麼? ”李沁梅微微一笑,突然伏到唐經天肩上,在他耳邊悄悄 說道:“我媽說要給你做媒,她今晚作弄了你未來的新娘子,怕你們兩個生氣,她不來啦。她叫我對你說,叫你帶了新娘子回天山去。既然她也是自己人,那就更該去啦。 ”唐經天道:“胡說。 ”李沁梅一本正經的道:“一點也不胡說,你到了這兒, 還不回去。難道當真是只顧伴她,連姨父姨母你也不回去見見麼? ”唐經天心中一動,舉起手作狀打她,李沁梅又笑又嚷, 忽見一個白衣人影,突然來到面前。

李沁梅笑聲一停,“咦”了一聲道:“你回來得好快 呵!”唐經天陪著笑臉,迎上前去。冰川天女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突然扭頭便走,她本來對 李沁梅頗有好感,此際見了她和唐經天這樣親熱,居然還嫌自己“回來得快”,心中不知怎的,頗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更兼受了她母親的戲弄,氣憤難平,竟 然不理唐經天的呼喚,頭也不回,自回帳幕。


李沁梅伸伸舌尖,道:“好大的脾氣,唐哥哥,我惹惱你 的冰娥姐姐了,我可不敢再留啦。”唐經天對這個小表妹實是毫無辦法,啼笑皆非,李沁梅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頭道:“記著,帶你的新娘子給我們兄弟 見見,今次是在慕士塔格山的駝峰聚集,你母親替你父親講學呢,機會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像銀鈴一般的笑聲飄蕩夜空,李沁梅邊笑邊 跑,轉瞬間便不見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慢慢地走向冰川天女的帳幕,只見帳中 燭光已滅,依稀似聽得輟位之聲,唐經天叫了一聲:“冰娥姐姐”,沒有回答,叫了兩聲,也沒回答,在她的帳篷外彈了幾下,也沒回答,不過嚼位之 聲卻沒有了。曠野沉寂,夜風還在呼嘯。唐經天道:“何苦來呢!”呆呆地站在冰川天女的帳篷外 面,遙望星辰,心中思如潮湧。

突然間一個念頭在心上升起,想道:“小表妹雖是說笑, 但帶冰娥回去見見父母也好。我父親和幾位前輩都想念華生伯怕,見了她的女兒也定然歡喜。”但隨即想道:“冰娥一聽我說要去天山就不歡喜,我 姨媽又戲弄了她,她更不願去了,怎好說得?”手指偶然一觸,觸著龍靈矯送還給他的那塊漢玉,唐經天禁不住又想道:“冰娥要 去見他的伯父,也不遲在這幾個月的工夫,先到天山一行,倒是兩全其美,既免我父母掛心,又可問那龍三先生的來歷。但怎能說得動她?”想來想 去,忽地心生一計,這時長夜將逝,快將是拂曉的時分了。

唐經天想出辦法,精神抖擻,索性再不回去睡覺,就在冰 川天女的帳幕前面徘徊漫步。眼見星月西沉,朝陽升起,大漠之上,寒氣頓消,帳幕一 揭、幽萍走了出來,見唐經天還在,大是驚奇,唐經天急忙上前問好,正待說話,幽萍道:“公主說,不用你陪她了,她自己會走。”唐經天怔了 一怔,想不到冰川天女如此任性,自己想了半夜想出的妙計竟是白費心機,不由得呆若木雞,迫切之間,說不出話。

幽萍受她主人所囑,傳話之時,本是一本正經,這時見了 唐經天如痴似傻的樣子,不由得又覺可憐,又覺好笑,問道:“怎麼,你昨晚一晚都沒睡麼?”唐經天淒然苦笑,不答幽萍的話,自顧自的吟道: “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帳幕再揭,只見冰川天女也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本來對唐經天頗為惱怒,忽聽得唐經天吟這兩句 詩:“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不由得又喜又悲,心中悵觸,幾乎流下淚來。這兩句是黃仲則詩中的名句,黃仲則是和他們同一時代的 人(乾隆十四年生,四十八年卒,比他們大約大十五六歲。)清詞麗句,傳遍大江南北,就連漠外邊疆,凡是歡喜讀書的人無不能背誦他的詩句,詩名之 盛,就如清初納蘭容若的詞名一樣。冰川天女父親未死之時,就曾教她背過這兩句詩,那時她 還只是十歲的小孩子,還未懂得什麼,如今一聽唐經大念出,頓覺這兩句詩實是出於至性至情,感人之極。尤其適合眼前的情景,就好似這是唐經天特別為她所作的 一樣。冰川天女幼失父母,獨處冰宮,雖有一群侍女,但卻從未 感受過這般的關懷與愛惜。 “呀,這傻予竟然為我在風露之中立了一個通宵!”心腸 不由得軟了。

唐經天沖口念了這兩句詩,忽見冰川天女出來,面上一 紅,頗覺不好意思,上前強笑說道:“冰娥姐姐,你好早呵!”幽萍道:“你更早呢!餵,小公主,這傻子昨晚一晚沒有睡覺!”冰川天 女望了他一眼,默然不語,良久良久,忽然抬頭說道:“謝謝你陪了我們這麼多大,以後不必你陪了。我們自己會問路前往。”唐經天聽這語氣,已經軟了幾 分,一笑說道:“大漠之中,最易迷路,也未必遇到熟悉路途之人,我反正沒事,正好給你們帶路,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要單獨走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酸,本想氣他幾句,但一來冰川天女是個 自尊心極強之人,不願提起昨晚之事,更不願顯出有半點妒忌他和那個女孩子親熱之心,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二來見唐經天那可嗤可笑可憐可憫 的樣兒,也不忍再用說話刺他,聽他這麼一說,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說聲“也好。”

三人在沙漠之中走了幾日,冰川天女初次下山,又是在這 種一望無際的沙漠草原之中旅行,幾乎不辨東西南北,只是越走越見山脈起伏,遠遠那座高插雲霄的大山,也越來越顯現了,冰川天女奇道:“不是說要到四 川嗎?怎麼倒好像走近天山了?”


唐經天笑道:“天山離這兒還遠著呢,咱們不過抄捷徑前 往罷了,哪裡是到天山呀。”冰川大女根本不知道路,只有跟著他走。開始幾天,冰川天女對他甚是冷淡,十多天后,漸漸有說 有笑。一行人穿過了沙漠,這一日到了一座大山前面,山上冰雪 覆蓋,半山腰處,伸出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擋在面前,這座山峰,好像一頭大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冰川天女心有所疑,突然問道:“這不是天山嗎?”唐經 天道:“這哪裡是天山,你問問牧人看。山下是一片草原,常有牧人來往,走了數里之地,果然遇見趕駱駝的人,冰川天女一問,始知這座山名叫 慕士塔格山,這座山峰便叫做駱駝峰。冰川天女這才放下了心,她哪裡知道慕士塔格山乃是天山山脈的分支,和天山南面的主峰已經相去不遠了。

  正是:

不識天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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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7:30: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古窟傳經 湖邊談往事 冰彈受挫 盆地覓芳蹤(1)

山上雲海迷茫,雪峰矗立,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積雪的高峰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幻出乾般彩色,萬道霞輝,冰川天女想起冰宮,就好像一個遠離故鄉的旅人,忽然看到了與故鄉相同的景色,忍不住在山腳下留連觀賞,噴噴贊歎,道:“這山好像比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還要高呢!景色也美麗極了!只是念青唐古拉山上有一個天湖,湖光山色,互相輝映,在別的地方卻尋找不到。”唐經天笑了一笑,道:“這座駝峰的上面也有一個冰湖,雖然及不上天湖的波瀾壯闊,但卻另有一種幽美的情調。”冰川大女回眸一笑,道: “是麼?”似乎被唐經天所描寫的景色迷住,悠然神往,忽而又歎了口氣道:“可惜咱們還要趕路。 ”

山上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好像層冰乍裂,枯枝初燃,發出僻僻啪啪的聲音。幽萍“咦””了一聲,道:“這是踏雪破冰的聲音,這山峰上有人行走麼? ”唐經大道:“適才所說的那個冰湖,不但景色美麗,湖中還有雪蓮。膽大的獵人常在開春的時候攀上去採雪蓮,聽這聲音,似乎上面採雪蓮的還不止一人呢! ”天山雪蓮是人間奇葩,花開之時,燦如雲霞,又是無上的妙藥,能治敗血、虧損,創傷,並可解各種奇毒,冰宮中有各種靈丹妙藥,其中也有天山雪蓮合成的,們冰川天女卻沒有見過盛開的雪蓮,聽了唐經天的話,禁不注喜孜孜的道:“那麼咱們就拼著耽擱半日行程,上去瞧瞧,開開眼界。 ”

唐經天正是巴不得她說這句話,道:“既然姐姐有此雅興,小弟自當引路。”駝峰峭拔光滑,禽獸也難行走,平時採藥的人,多是結伴同行,用長繩互相連系,以斧鑿在山岩上鑿開裂口,插上鐵釘,攀援而上,也還常有失事的,幸唐經天這一行三人都具有絕頂的輕功,但也爬了一個多時辰才爬到上面。

只覺眼前空闊,一片光亮,山頂上有一股清泉,注入一個方圓數十丈的小湖中,湖中有閃光的浮冰和零落的花瓣,清泉後面有一叢野花,生長在糾結牽連的荊棘之中,冰中天女道:“這裡面有雪蓮嗎?”唐經天道: “都給人採去了。”冰川天女頗為失望,但冰湖的景色實在清麗之極,足以令她流連。冰川天女舉目四望,只見湖畔的雪地上許多腳印,通到花叢,花叢後面,山的那邊,還隱隱聞得雜亂的腳步聲。

唐經天笑了一笑,忽道:“到了這個地方,你實在應該再去看看,這是你們貴派發祥之地呵。”冰川天女道:“怎麼?”唐經天道:“你祖父當年就是在這裡遇到你們的師祖辛龍子的。”(事詳拙著《七劍天下山》冰川天女道:“那麼這花叢後面還應該有我師祖當年的石窟。”拔出寶劍,披開荊棘,立刻往裡面直走。

想不到花叢中竟闢有一條小徑,外面的荊棘不過是遮掩的,舖路的泥土尚松,冰川天女心中起疑,這小路看來是新近才開闢的。

花叢後是一面石壁,石壁上鑿出一個窄窄的洞窟,那形狀就像一個人盤膝而坐一般,原來這乃是辛龍子當年坐關之處,辛龍於曾靠著這塊石壁坐了一十九年,石壁上現出了他的身體輪廓,後來他就按照這個形狀,鑿成了石窟。冰川天女的祖父桂仲明是辛龍子死後遺書所傳授的弟子,所以這個地方算得是武當派北宗的一個聖地,冰川天女拜了三拜,繞過石壁。

繞過石壁,人聲腳步聲更是清楚,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一塊山峰斜伸出來,山腰處鑿有十數個洞窟,正中的這個洞窟,外面還搭有一個竹棚,竹棚內隱有人影,山坡上山路間有三五成群的人,看來倒像趕赴什麼盛會似的。


冰川天女驚疑更甚,她雖然不識江湖路道,但只要一看,就知道這些人絕對不是採雪蓮的人。一個念頭突然在冰川天女心中升起:唐經大為什麼要誘我上這山來?

冰川天女心念一動,立刻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飛掠過去,忽聽得有人叫道:“兀那女子是什麼人?這裡不許外人赴會!”又一個聲音道:“哼,她竟然還敢佩劍上山呢!”冰川天女大怒,只見山坡上兩個黑衣少年,正在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冰川天女正想發作,忽又聽得一聲嬌笑,一個女孩子帶著稚氣的聲音叫道:“哈,唐家哥哥,你果然聽我的話,真把她帶來了,餵,你們休得胡說,惹惱了唐哥哥,她才不是外人呢!你們知道她是什麼人?來,來,來,我告訴你們!”這小姑娘正是曾與冰川天女交過手的那個李沁梅,只見她一面向唐經天招手,一面向自己指點,和那兩個黑衣少年擠眉弄眼,顯然是拿冰川天女取笑,李沁梅後面還有武家兄弟和另外兩個不知名字的人。

冰川天女這一氣非同小可,心中罵道:“哼,唐經天你這小子竟然敢如此捉弄於我,將我帶上山來給人笑話!”轉過身就想找唐經天算帳,只見唐經天已被那小姑娘截著、不住他說:“小表妹,你休得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冰川天女更是氣怒,剛轉身奔出兩步,忽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悄沒聲息地攔在自己的面前,正是曾羞辱過她的那個婦人,只見她微微笑道:“這位姑娘,你是和經兒同來的嗎?”冰川天女大怒,不假思索,一抖手就是六枚冰魄神彈齊向那美婦人飛去!六枚齊發,威力奇大,即使血神子也禁受不住,冰川天女被這婦人戲耍,心中氣惱,又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對手,所以一出手就用這種世上無雙的暗器取勝。

那婦人“咦”了一聲道:“這是什麼玩藝?”只見她五指齊揮,有如一朵蘭花突然開放,姿勢美妙之極,叮叮聲響,五枚冰魄神彈觸指飛揚,在空中飄飄蕩蕩,既不破裂,亦不落下,力道用得之巧,真是出神人化:但這還不足為奇,更令冰川天女吃驚的是:最後一枚冰魄神彈,她竟然用口咬著,舌尖一卷,吞了進去,微微笑道:“原來是冰魄精英,比這山上的清泉好喝多了。”冰魄神彈的奇寒之氣,內功火候未到的,只要觸著便會生病,內功好的,若被打中穴道,亦要禁受不住,至於能夠把它吞下,當作雪水一般吃掉,那簡直是難以想像!

冰川天女凜然一驚,轉身便走,只見那美婦人身形一起,雙袖一卷,把彈上半空的五枚冰魄神彈都接入袖中,笑道:“這暗器我倒未曾見過,倒得仔細瞧瞧。餵,小姑娘,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你一見面就用這種厲害的暗器打我?”冰川天女領教過這婦人淘氣的手段,只道她又要來戲弄於己,心想這婦人本領比自己高出十倍,要逃也逃不悼,心中一定,反而站住,憤然罵道:“你若然是前輩高人,就不該如此兩次三番戲弄後輩。哼,天山派的真會恃強欺弱,現在我才相信。”那婦人怔了一怔,心道:“我幾時戲弄過她,為何她如此罵我?”

原來這婦人並不是李沁梅的母親馮琳,卻是唐經天的母親馮瑛。馮瑛馮琳是一對孿生姊妹,性情大不相同,相貌完全一樣。馮瑛是當年天山女俠易蘭珠的衣缽傳人,又得過呂四娘的指點,比她的丈夫,現在天山派的領袖唐曉瀾的武功還高明得多,當今之世,無入可以與之相比!這次駝峰聚會,就是由她主持的。

馮瑛性情柔和,見冰川天女發怒,更覺楚楚可憐,本來想拿著她問話的,聽她如此一說,反而退後三步,笑道:“你對天山派的成見也未免太深了,好吧,我不逼你。你願說便說,不願說我也不問你的來歷因由。”冰川天女叫道:“萍兒,下山!”話聲未說完,身形已掠出十數丈外,馮瑛見了,也不禁暗暗贊道:“當年我在她這般年紀,也沒有她這樣高明的輕功。”


冰川天女疾跑,隱隱聽得唐經天在後面呼喚,冰川天女氣惱之極,頭也不回,霎眼之間,就跑過一個山拗,忽聽得一聲笑道:“梅兒說你一定會來,我還不相信呢。哈,你果然來了。看來我這個媒可要做定了!”只見一個婦人攔在前面,笑得頭上的兩個蝴蝶結也迎風擺動,冰川天女不知這是馮琳,還以為是適才與自己交手的那個婦人,故意抄小徑追來將她戲弄,一晃身向斜坡奔下,正想出言罵她,忽然斜坡上的亂石堆中又竄出一人,卻是血神子。

原來自龍靈矯在拉薩被福康安扣留之後,福康安要遣人上京,問明真相,不肯將龍靈矯交與血神子。血神子無法,只好派雲靈子先趕入京,稟告大內總管,一面留下桑真娘在拉薩監視,而自己則暗中追蹤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順路想再邀一兩位強手相助。

血神子自思,若然以一對一,則唐經天和冰川天女都要比自己稍遜一籌。但以一對二卻是難以取勝,因此只敢暗中追蹤,不敢露面。

這一日來到了慕士塔格山的駝峰之下,見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攀上山峰,血神子也追蹤而至,因他不識山路,又是待唐經天等人攀上山才跟上來的,故此趕到之時,已經是冰川天女逃下慕士塔格山的時候了。

血神子突然碰著冰川天女也是吃了一驚,但見她只是一人,而且神情狼狽,似乎剛剛給人打敗的樣子,又不禁心中暗喜,便突然竄了出來,迎頭就是一掌。

冰川天女前後受攻,暗叫一聲苦也,心中想道:“血神子猶可抵敵,那婦人卻是太過厲害。”不敢退後,只好向血神子疾攻,一抖手先發出三枚冰魄神彈,隨即把寒光劍一揮,護定身軀,疾沖而過。

血神子知道冰魄神彈厲害,好生溜滑,陡然一個轉身,移形換位,避開冰魄神彈,一下子便到了冰川天女右側,更不換招,手腕一翻,立刻變為擒拿手法,硬搶冰川天女的寶劍。

冰川天女正覺著一股熱氣撲面噴來,正想橫劍削下,忽覺背後衣袂帶風之聲,頸項一涼,耳邊聽得那婦人笑道:“今日天時不正,又冷又熱,你們搗什麼鬼?”原來馮琳飛身趕到,她見血神子相貌古怪,掌發熱風、而冰川天女則發出一種帶著奇寒之氣的暗器,兩者都是她未曾見過的“寶貝”,她一淘氣,便在兩人的頸項各吹了一口涼氣。

冰川天女一躍跳開,那山坡舖滿冰雪,冰川天女在冰峰之上長大,溜冰滑雪是她最擅長的技藝,閃開之後,不假思索,便在峭滑的山坡上直溜下去。血神子卻不知馮琳是何等樣人,恨她放走敵人,又被她連吹三口涼氣,氣得哇哇大叫,轉過身來,舉掌便劈馮琳。


冰川天女溜到山坡,山風吹來,隱隱聽得唐經天呼喚自己,心中一動,腳步稍慢,忽見山坡轉角處又竄出兩人,卻是與李沁梅在一起的那兩個黑衣少年,高聲叫道:“留下劍來,讓你下山!”這兩個少年,一個是李沁梅的哥哥李青蓮,一個是唐曉瀾的徒弟,當年無極派大師錘萬堂的侄孫錘展,兩人一般年紀,一樣打扮,就如兄弟一般。這兩人都屬少年好事之流,被武氏兄弟唆使,預先走開,悄悄到這裡埋伏,想折辱一下冰川天女,替武氏兄弟出口悶氣。

冰川天女柳眉一揚,冷冷說道:“我不信你們天山弟子就有這麼霸道!”腳尖一點雪地,箭一般的立刻到了兩個黑衣少年的面前,一招“千里冰封”,寒光劍揮了一個圓弧,立即把兩個少年的長劍圈在當中。她的滑雪本領舉世無雙,比“陸地飛騰”的輕功還要快得多。

兩個黑衣少年吃了一驚,雙劍剛剛展開,就被冰川天女寶劍的冰魄寒光裹住,冰川天女劍柄轉了幾轉,兩個少年的長劍幾乎給她絞得脫手飛去。冰川天女心中惱怒,立意要將他們的兵刃反奪出手,劍光越收越緊,絞轉也越來越快。鐳展是唐曉瀾所收的唯一弟子,武功火候雖然遠不及他的師兄唐經天,但亦已得天山劍法的真傳,臨場亦較鎮定,見冰川天女的劍運轉如風,難以相抗,突然悟出以靜制動之道,趁著冰川天女在兩招之間,勁力一緊一鬆的連接間隙,突然使出一招“江海凝光”,這是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的一招最穩健的防守招數,全身勁力都凝在劍尖,冰川天女正自得心應手,忽覺敵人的長劍竟似化成了一條鐵柱,絞之不轉,怔了一怔;李青蓮學的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奇詭劍法,趁機將長劍向前一探,立刻消解了冰魄寒光劍的絞轉之勢,刷刷兩劍,指東打西,似左反右,馬上轉守為攻。

論到真實的本領,冰川天女固然要比錘展李青蓮任何一個都強,但兩人聯劍攻她,冰川天女卻要稍稍吃虧,幸而冰川天女曾見過李沁梅所使的奇詭劍法,知所應付,更兼在雪地之上鬥劍,冰川天女最是擅長,因此在二三十招之內,冰川天女還是攻多於守,李青蓮和錘展暗暗吃驚,各呼慚愧,心中想道:“怪不得武家兄弟吃了大虧,這妖女果然厲害,竟能獨擋天山兩派的劍法。”冰川天女也是暗暗吃驚,心道,天山弟子果然名不虛傳,連兩個後生小輩也有這麼高的本領。 ”

雙方都感到敵人難以應付,正自鬥得緊張,忽聽得那中年婦人的聲音,自遠遠的山頭傳下:“蓮兒展兒,讓她下山,快快回來。”冰川天女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聲音明明是在遠遠的山頭傳來,居然像在耳邊呼喚一般,這還罷了,另有一事,最令冰川天女懷疑難釋。

那中年婦人明明就在山坡之上將血神子戲弄,何以聲音卻似從駝峰上傳來?冰川天女不知,這發聲呼喚的乃是馮瑛,將血神子戲弄的卻是馮琳。

錘展和李青蓮聽到師母姨母的命令,哪敢不依,疾攻兩劍,想把冰川天女迫退幾步,就立刻脫身奔固駝峰。冰川天女早料到他們有此一著,也是冰川天女心高氣做,明知他們要撤走,卻立意要挫折他們一下,趁著他們雙劍要收未收之際,突然反削兩劍,鎮展已見機轉為守勢,還能抵擋,李青蓮正採攻勢,被她一絞,手中的長劍竟然脫手飛出,“嗆啷”一聲,掉在雪地上。脅川天女冷冷一笑,道:“看到底是誰解劍。”腳尖一點,又已滑出十餘丈遠。李青蓮氣得哇哇大叫,只好回山。

唐經天本意是將冰川天女哄來,讓她拜見自己的父母,一敘世交之誼,好消釋前嫌,哪知弄巧反拙,冰川天女卻把他的母親誤作他的姨母,竟然出手打他的母親。唐經天知道母親端莊凝重,與姨母的性好戲截然不同,不禁暗叫“糟糕”,擔心母親會困此不喜歡冰川天女。尷尬之極,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小表妹的胡纏,急急自後追來。


冰川天女正自滑雪下山,忽聽得唐經天的呼喚之聲,越來越近。冰川天女惱恨難平,怒氣未消,對唐經天的呼喚理也不理,到唐經天相距十餘丈了,才回頭一望,鄙夷一笑,哼了一聲,唐經天道:“冰娥姐姐,你聽我說。”冰川天女拾起一塊雪塊,劈面就打,憤然說道: “我今日才知你的為人,我是給你尋開心的嗎?”腳尖一點,又滑出十餘丈遠,唐經天叫道:“你聽我說了再走也不遲!”冰川天女又回頭擲了一聲雪塊,道:“誰聽你的說話?你再也不要跟我說話。”

唐經天也是個帶有幾分傲氣的少年人,冰川天女在氣頭上的說話令他甚是難堪,他頓然止步,正欲另外想法,駝峰上又用下了他母親的呼聲:“經兒,回來。”接著是一個嚴厲的聲音:“經兒,不許你攔截這個姑娘!”這是他父親唐曉瀾的山頂傳聲。原來唐曉瀾夫婦起初本以為冰川天女是兒子新交的友人,心中雖然有些不滿他擅帶外人參加聚會,但也還沒有什麼,後來見冰川天女莫名其妙的,一見面就用極厲害的暗器偷襲,又誤以為她不知是哪個邪派高手的弟子,特地趁此機會來向他們挑釁的,因此一誤再誤,誤以為最初的想法錯了:這女子不是兒子帶來的友人,誤以為唐經天去追她是想將她截回,交給自己處罰。以唐曉瀾夫婦的身份,絕不能與後輩為難,何況馮瑛早已答應讓她下山,故此唐曉瀾夫婦都先後出聲攔阻兒子。唐經天只好停步不迫,只見冰川天女在雪地上滑走如飛,那積雪的山坡削滑異常,轉瞬之間,冰川天女的背影已只看見一個黑點,好像雪地上飛滾的彈丸,眨一眨眼就滾到山谷下面去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心頭鬱鬱,走回駝峰,經過山腰之際,忽聽得馮琳笑道:“經兒,你看我耍這個老猴兒。瞧清楚了,這一招你不可不學。”山坡上,馮琳正在捉弄血神子,就如靈貓戲鼠一般,忽而向他吹一口冷氣,忽而絆他跌了一跤,血神子暴怒如雷,憑著聽風辨器之術,聽出馮琳正在背後偷襲,背心一撞,呼的反手一掌,馮琳三指一扣,用貓鷹撕抓的絕技扣他脈門,血神於萬料不到她的招數如此刁毒,竟然在自己掌力籠罩之下,伸指欺到跟前,脈門是人身要害,若被她扣著,多好武功,亦無能為力,急忙縮手,卻還是給馮琳的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啪”的一聲,血神子的手掌被彈得反打回來,在自己的面上狠狠的打了一記,熱辣辣的半邊面孔登時腫了。馮琳笑道:“這一招叫做自打耳光,好不好玩?”唐經天本來鬱鬱不樂,也禁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血神子幾十年苦練,想不到二次出山,便遭如此折辱,氣得哇哇大叫,雙掌一錯,先護著全身要害,再運起真氣,發動掌心的熱力,狠狠撲擊馮琳,唐經天在三丈之外,也覺熱得難受。馮琳皺了皺眉,道:“你這鬼樣兒真令我討厭,這對狗爪子也會冒氣,哼,哼,且給點厲害讓你瞧瞧!”忽而轉頭向唐經天道:“經兒,你知道這老妖怪是什麼東西嗎?”唐經天道: “嗯,他是清廷的鷹大。”馮琳本意是將他戲耍,要待問清楚後才決定出手的輕重,一聽他是清廷鷹犬,嘻嘻笑道:“那就妙極了,好,你既仗這對狗爪子欺人,我就把你的這對狗爪子切下來。”唐經天道: “姨母,寶劍給你。”馮琳道:“哼,切這對狗爪子要什麼寶劍,你瞧我的。”

只見她笑得如花枝亂顫,頭上的兩個蝴蝶結隨風搖動。馮琳突然將頭上的蝴蝶結解下,那蝴蝶結是用十數根彩色的絲線擰成一股細繩捆著的,蝴蝶結一解,那股彩繩抖了開來,輕飄飄的飛揚,馮琳道:“好,你瞧清楚了。”左右兩手各執一股彩繩,向血神子身上一招,就要縛他的兩手。血神子大怒,喝道:“妖婦,你敢如此欺我?”橫掌如刀,直上直下的亂削,心道:“你這根彩繩,如何縛得住我。不給我指甲撕斷,也得給熱力燒斷。”哪知這彩繩飄飄晃晃,不比尋常兵器,既不會被敵人抓中,又不受掌風之力,血神子只見眼前彩色繽紛,那五彩頭繩,在眼前晃動,不覺目眩神迷,心煩意亂,忽聽得馮琳叫道:“著!”血神子兩邊手腕都給彩繩縛著,勒得不能動彈。馮琳暗運內力,力透絲絲,把那股彩繩變得有如一根網線,人肉數分。內功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摘葉傷人,飛花殺敵,馮琳用頭繩捆敵,就是這種功夫。

馮琳所學的武功之雜,天下無雙,這一手功夫本源出於西藏紅教的“飛繩解腕”,西藏人用繩索可擒犀牛,犀牛力大,縛在它身上任何部份,繩索都會被它拉斷,只有縛著它的前足軟蹄,它才不能發力,乖乖馴服。當年紅教的祖師喀爾巴見西藏人活捉犀牛,悟了此理,創出“飛繩解腕”的功夫,只要用軟繩纏著敵人的脈門,那就縱令敵人有金剛大力,亦自發揮不出。馮琳小時候曾在當時的四皇子允幀(即後來的雍正帝)府中學會這手功夫,到她歸隱天山,又練成了正宗的內家氣功,更把“摘葉傷人,飛花殺敵”的內功運用上了,所以雖然只是一根極細的彩繩,也可當成鋼絲使用,比紅教的“飛繩解腕”更要厲害多了。

血神子雙手被縛,脈門給繩纏緊緊勒住,血脈不能暢通,不但手腕疼痛。愈來愈甚,呼吸亦覺緊迫,內力運不出來,兩眼睜得大如銅鈴,暈眩虛軟,就如患了重病一般,叫也叫不出來。唐經天見此形狀,心道:“不用半個時辰,血神子的手掌就算還未給勒斷,也要氣絕身亡。”心中殊覺不忍,忽見人影一晃,對面的山頭有人叫道: “琳妹,你這玩笑也開得太過份了!”在山頭上站立的人正是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

馮琳道:“你不知這人多可惡,他是清廷的鷹犬呢!”唐曉瀾看不清楚,搖了搖頭,又傳聲叫道:“這人是你的婆婆(武瓊瑤)當年曾釋放過的。難為他練了幾十年,若非大惡,還是饒了他吧。”馮瑛也在駝峰上傳聲說道:“琳妹,你怎麼還像小時候的任性,用這樣狠毒的手段。放了他吧,我不高興見他的神氣。”馮琳最是敬畏姐姐,微微一笑,將彩繩收了,道:“好,以後這人若與經兒作對,我可不理。”血神子雙手一鬆,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躍躍開。低頭一看,只見雙腕如給火繩烙了一道圓圈,人肉數分,驚駭之極,聽唐曉瀾的稱呼,知道這婦人是唐曉瀾的小姨馮琳,抬頭一看,馮琳似笑非笑的還在冷冷地盯著他。血神子打了一個寒碟專心知唐曉瀾夫婦的武功還在馮琳之上,想起自己以前要找唐曉瀾比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也不敢再哼,急急下山逃走。

唐曉瀾招手道,“經兒,你過來。”與唐經天回到駝峰,進入當中的石窟,這些石窟都是為了這次聚集而開闢的。當中的石窟是唐曉瀾夫婦所居。唐曉瀾將兒子帶入洞窟,又將李治馮琳夫婦請了過來:這才盤問兒子道:“經兒,適才那女子是何等樣人?你是不是認識她的?為何她一見面就用冰彈打你的母親?”唐經天道:“她是冰川天女……”唐曉瀾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奇道:“有這樣古怪的名字。”馮琳插口笑道:“她這一打打得真好!”馮瑛詫道:“怎麼?”馮琳笑道:“姐姐呀,你做了我的替死鬼了,她本來是要打我的!”


馮瑛知道妹妹的脾氣;笑道,“一定是你招惹了她,這個小姑娘我見猶憐,你卻去作弄她,真是為老不尊。”馮琳道:“姐姐好偏心,新媳婦未入門,就先幫她來數說我了。我不過逗她玩玩而已,誰欺負她了。”馮瑛道:“什麼?經兒,如此說來,這姑娘是你特地帶她來見我們的了。 ”唐經天道:“娘別聽姨媽的胡說。”馮琳笑道:“姐姐,你不知他們多親熱呢?”當下將那晚遇到冰川天女之事說了,又指著唐經天道: “你敢說你不是特地帶她來的麼?”唐經天道:“不錯,我是特地帶她來的,可是你知道她是什麼人?”馮琳道:”就是不知呀,知道了,我們還問你?”啟經天道:“爹,你不是叫我下山之後,順便尋訪桂華生伯伯的下落嗎?桂華生伯伯已經過世了,這個冰川天女,就是掛華生伯伯的女兒,她可不是外人,你不怪我帶她回來參加這次的聚集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又驚又喜,急問其詳;唐經天將兩上冰峰,邀冰川天女保護金本已瓶等等情事說出,說到冰宮的仙境時,眾人都倏然神往,如聽神話一般。馮瑛道,“想不到桂華生卻有這樣的奇遇,還生下一個這麼天仙般美麗的女兒。”馮琳笑道:“你趕快叫經兒將她追回來,要不然就要給別人搶去了。”唐經天不理姨媽的戲濾,對父親道:“只是我有一事未明,按說她本是天山一脈,何以J提到天山之時,她總是一副漠然的神氣,好像甚為見外。天下武林人士所嚮往的天山,在她心目之中,竟似是一個討厭的地方。”唐曉腑皺皺眉頭,亦覺十分不解,馮瑛心思靈敏,想了想,笑道:“琳妹,這又是你種的惡果。”馮琳道:“怎麼,你總是把什麼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撅起嘴兒,就像一個淘氣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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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古窟傳經 湖邊談往事 冰彈受挫 盆地覓芳蹤(2)

馮瑛道:“經兒,你聽我說一個故事。約三十年前,那年的天下暗器第一高手唐金峰有個女婿,叫做王敖,用白眉針傷了你的姨媽,你姨媽一怒,將他殺了。唐金峰帶了女兒來尋仇,那時我住在山東大俠楊仲英的家裡,唐家父女把我當作你的姨媽,我助楊大俠將他們殺退,誤會更深。那時桂華生是唐家的好友,第二次唐金峰邀了桂華生來,我們不知道他是桂仲明的兒子,那桂華生劍法非常厲害,竟將楊仲英的寶貝女兒迫得跌下湖中,被山洪卷去。”說到此處,朝唐曉瀾笑了一笑,原來楊仲英的女兒楊柳青曾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後來二人解約之後,唐曉瀾才與馮瑛結婚的。馮瑛笑了一笑,續道:“你爹爹那天恰巧也在那兒,大為惱怒,就要與桂華生拼個死活,後來我們用天山劍法把他迫得也幾乎跌下湖中,險喪性命。幸得呂四娘及時趕到,這才救了他。其後楊家姑姑沒有死,你爹爹將這事也忘懷了。桂華生卻從此失了蹤,大約他一生都記著此事。 ”

唐經天道:“原來如此,這就怪不得了。”馮琳道:“怎麼?”唐經天道:“怪不得桂華生伯伯要遠遊異國,博採中西劍法之長,另創新招,而冰川天女也一再要與我比試劍法了。”唐曉瀾歎口氣道:“想不到桂華生如此好勝。”馮瑛道:“難得桂華生如此苦心。從此中華劍派,又增異彩,武學日新又日新,這豈不可喜可賀。”唐曉瀾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唐經天忽然問道:“娘,你剛才所說的那個天下暗器第一高手唐金峰,是不是排行第二,人稱唐二先生?”馮漠奇道:“你怎麼知道?”唐經天道:“這唐二先生有沒有嫡傳弟子?”唐曉瀾面色微微一變,急忙問道:“經兒,你這次下山,遇到什麼異人?”唐經天道:“有人託我將一件東西帶回交給爹爹,他說這件東西本來是我們家裡的。”馮瑛馮琳聽了都不覺大奇,唐曉瀾兩眼閃閃放光,道:“拿給我看。”唐經天將那塊漢玉掏了出來,交給父親,唐曉瀾再三摩掌,忽然歎了口氣,過往的冒險經歷,一一湧上心頭,馮漠道:“這是誰交給你的?”唐經天道:“就是福康安的幕客,名叫龍靈矯的那個人。”唐曉瀾忽然搖了搖頭,道: “什麼,姓龍的?不,藏有我這塊漢玉的人,絕不能是一個普通的幕客,他用的一定是個假姓名。”唐經天道:“爹,你說得不錯。血神子找他晦氣,也說他是個更名改姓、圖謀不軌的人,但血神子只查到了他是唐金峰的徒弟,卻不知道他的真姓名。爹,他到底是誰?”

唐曉瀾道,“他是年羹堯的兒子!”唐經天吃了一驚,年羹堯一代桑雄,當年唐曉瀾夫婦與江南七俠等天下英雄、都把年羹堯當做第一個大對頭,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唐經天不知聽父母說過多少遍。

唐經天道:“原來他是年羹堯的兒子,怪不得他在西藏拉攏土司,密結黨羽,看來他是想在邊睡發難,自建皇朝,成則可與清廷分廷抗禮,敗亦可割據一方了。只是西藏形勢复雜,在那裡舉事,只恐反被外人乘虛而入。”唐曉瀾道:“我兒所見甚是。”當下沉吟不語。馮琳插口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是年羹堯的兒子?”唐曉瀾道:“允幀登位之後,我私入皇宮,被哈布陀了因等所擒,康熙皇帝給我的那塊漢玉被他們搜去,那時年羹堯是他們的半個主子,他們所搜得的東西既然不在雍正手中,那就當然是在年羹堯的手中了。”

馮琳道:“若然此人真是年羹堯的兒子,被當今天子查明身份,那是必死無疑。你救他不救?”唐曉瀾道:“他父親是我們的死對頭,他可不是。再說,他一意抗清,想必還把我們引為同道,看他叫經兒將漢玉交回,其中實有深意。”馮瑛道:“這意思顯明不過,他實是想與我們結納。”馮琳道:“年羹堯此人,現在提起。我還恨之入骨,但願他兒子不像他。”忽然幽幽的歎了口氣。


馮琳平日笑口常開,好像天地之間,從無一件事情,足以令她憂慮。唐經天還是第一次見他姨母歎氣,心中好生詫異。唐經天有所不知,原來他姨母馮琳在年家長大,與年羹堯曾是青梅竹馬之交,年羹堯對她極有情意,後來馮琳發現了年羹堯兇殘卑劣的真面目,這才反臉成仇,恨之入骨。但到底有過一段故人情份,而今她聽得年羹堯兒子的信息,悵觸往事,免不了分外關心。

馮瑛看了妹妹一眼,微微笑道:“但願年羹堯的兒子不似他的父親。但我們不明底蘊,也不便冒然相救。這樣吧,經兒,你不是要往四川嗎?順道可以一訪唐家,告知他們龍靈矯的下落,唐家是武林世族,按江湖的規矩,也該讓他們作主。”唐經天正怕父母要將自己留下,聞言大喜,馮玻又笑道,“你見了桂家妹妹(指冰川天女),可以告訴她說我很喜歡她。也可以請冒伯伯勸勸她,釋了前嫌,三年之後,再請她回來聚會。 ”馮琳忽然一本正經的道:“經兒,我教你一個妙法,你再找她比劍,故意輸給她一招就行啦。”唐曉瀾搖了搖頭,道:“為老不尊,專教小輩作偽。”馮琳煞有介事的說了,隨即自己卻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日唐經天再下駝峰,續往東行。他本來的路線是自陝人川,而今繞了一個彎,只能取道青海,經過冒都地區,進入川西了。

唐經天一路探聽,總探聽不出冰川天女的行蹤,心中大是掛慮,怕她不識道路,不知撞到哪兒。

走了十多天,這日已進入青海中部的柴達木盆地,一大片草原,莽莽蒼蒼,遙接天際,草原上雖間有黃土沙漠,但大部份都是肥沃的黑土,落葉成層,野羊一群群地在草原上奔走。唐經大在大草原上策馬奔馳,胸襟開闊,豪興遺飛,心中想道:等這一大片盆地,若然將之開發,不知能養活幾千萬人?可笑古在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爭王爭霸,徒昔黎民,有這麼一大片肥沃的草原,卻千萬年來都任之荒廢。

唐經天正在極目遇思,忽聽得駝鈴混和馬鈴,一隊旅人迎面而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唐經天頗為奇怪,心道:現在己是開春時分,只有北方的人往南方,何以這隊旅人卻從南邊來?上前一看,只見那些旅人都面有倉皇之色,好像一群逃犯,僕僕風塵。

唐經天好奇心起,上前便問,隊中的一個老者瞧了他一眼,道:“就只你單身一人嗎?”唐經天道:“是呀。請問老伯何以要離開南邊這水草豐饒之地、是要到西藏經商的嗎?”那老者搖了搖頭,道: “只你單身一人,那倒無甚憂慮,你可繼續趕路:再走兩天,就是吐谷渾汗王治下的大城哈吉爾了。”

唐經大奇道:“為何單身一人,便無憂慮?”那老者道: “白教喇嘛的法王不知為什麼要挑選秀女,專捉年青的女子,外地來的女客,只要相貌娟秀,一給那些喇嘛發現,便拖了去。弄得城中風聲鶴唬,我們經過那兒,不敢停留,馬上便走。聽說前天還有一個會武功的年青美貌的單身女客被他們捉去了呢!”唐經天聽了,大為奇怪,道:“白教喇嘛的法王又不是皇帝,為何要挑選秀女?”那老者道:“我們也不知道呀。有人說是要拿去獻給神的,那就更可怕了。不過好在他們只捉女的,不捉男的,所以你倒不必擔心。”唐經天皺了皺眉,心道:“白教喇嘛的法王乃是一派之尊,都是說要護持佛法的,何以如此胡為。而且喇嘛教不比其他邪教,也是佛門的一個別派,從來未聽說過喇嘛教要童男童女祭神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來?我本來不想到哈吉爾,現在卻是非去不可了。”當下別過那隊旅人,立即趕路。

唐經天馬行快疾,第二日中午,便到了哈吉爾城,哈吉爾在柴達木盆地的邊緣,算得是個大城,但比之中原的城市卻相差甚遠,城中人口,不滿一萬,只有幾條街道,除了酒樓客店之外,普通民居,家家閉戶,更令人有蕭條之感。唐經天揀了一家客店,安置好馬匹之後,便將店小二喚來,命他打酒,並重重的賞了他一筆小帳,那店小二甚是歡喜,和唐經天纏七夾八的閒聊。


唐經天問道:“聽說你們這裡的法王要挑選秀女,有這事嗎?”店小二道,“有呀。你不見那些民居都閉了門戶,年青的女孩子都不敢出來嗎,不過,這事情已經過去,聽說他們也已挑選夠了,今天已經沒有喇嘛搜捉女子的事情發生了。”唐經夭道:“為什麼要挑選秀女?是祭神嗎?”店小二道:“法王的命令,誰敢去差別?只聽說從西藏來了一個大喇嘛,法王要招待他,再過兩天,就要開一個盛大的法會,是不是祭神,我們也不知道。”唐經天聽了,更為奇怪,須知白教喇嘛是給現在西藏當權的黃教喇嘛,在明末崇板年問,驅逐出西藏境外的,百多年來,兩教如同水火,互相仇視,怎麼從西藏來的黃教大喇嘛,這兒的白教法王反而會隆重招待?

店小二又道:“好在你是單身男客,若是女的,捉了去連家人也不知道。前兩天就有一個外來的女子被喇嘛捉去,她還會武功呢。”唐經夭心中一動,問道,“你怎知她會武功?”店小二道:“就在我們對面的這家酒店捉去的,我還去瞧了熱鬧來呢?那女子的服飾像是從西藏來的,不但會武功,還會妖法!”唐經天道:“胡說,光大化日之下,有什麼妖法!”店小二道:“你不信嗎?我親眼見的。起初有四個小喇嘛捉她,她一一拳一腳就打翻了兩個,還有兩個,只見她把手一揚,就有一團白茫茫的冷氣射出來,那兩個小喇嘛登時大打冷戰!你說是不是妖法?”

唐經天吃了一驚,這暗器分明是冰魄神彈,冰川天女絕不會被喇嘛捉去,難道被捉的竟是她的侍女幽萍,只聽得那店小二又道:“你說這妖法厲不厲害?但妖法究竟比不上佛法,那四個小喇嘛被打倒後,又來了兩個大喇嘛,他們不怕妖法,那女子發出的寒光冷氣,兩個大喇嘛只打了一個寒戰,立即就伸手把她捉了。”唐經天心道:“如此說來,這白教法王手下,倒很有幾個能人。幽萍被捉,冰川天女必然不肯幹休,真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只在這裡等她便了。”當下向店小二探問喇嘛寺院的所在,店小二道:“客官也想去進香嗎?那寺院平日熱鬧非常,這幾天恐怕沒有什麼人去了。但你是外來香客,去也不妨。那喇嘛寺廟是我們這裡最大的建築,你既到這兒,去瞻仰一番,也是應當。”唐經天問明了地址,小睡片刻,吃過午飯,便到白教喇嘛大寺去。

這座喇嘛寺院,比起拉薩的布達拉官,那自是遠遠不如,但亦甚為雄偉,幾十座大大小小的殿字,在半山上毗連而起,金碧輝煌,外面三座大殿供著諸般佛像,任人參拜,香客雖然不很擁擠,但亦絡繹不絕。唐經天雜在香客之中,聽他們談論,他們對前幾日的搜捉少年女子之事,雖然議論紛紛,但對那白教法王,卻是十分尊敬,有的還說,活佛要這樣做,必定有他的紉,那些女子,得沾沸澤,正是她們的福氣,我們妄自談論,不怕墮入拔舌地獄嗎?看他們對活佛狂熱崇拜的情形,竟不在西藏的喇嘛教信徒之下。唐經天心道:“經過了這一場事情,還有這麼多善男信士前來進香,看來這白教法王,也自有得人尊敬之處。”

唐經天看清楚了白教喇嘛寺的形勢,回到客店,睡了一覺,三更時分,換了黑色的夜行衣服,蒙上面中,悄悄離開客店,施展絕頂輕功,便到喇嘛寺去,想探個水落石出。

寺院規模甚大,也不知哪裡是法王的寶殿,唐經天選當中的一座殿字飛身掠進,只見院落沉沉,內中隱隱有笙歌奏樂之聲,唐經天皺皺眉頭,跳進裡面,忽見兩個小喇嘛迎面行釉唐經天隱身一棵菩提樹後,只聽得一個小喇嘛道:“咱們這裡也有聖女了,她們念經唱佛曲,唱得真好聽、聽說還要練舞呢,從今以後,可熱鬧了。”另上個小喇嘛道:“你這小鬼頭休要動了凡心,多瞧她們一眼也有罪,犯了戒律,可不是當耍的。”那小喇嘛道:“你休得胡說,你才動了凡心呢!我只是遠遠的聽,你卻三次從聖女的宮前走過。”唐經天一躍而出,雙臂一伸,將兩個小喇嘛拿著,低聲喝道: “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若敢叫嚷,就殺了你!”他用的是小擒拿的手法,扣著兩個喇嘛的手腕關節,叫你們動彈不得。

兩個小喇嘛驚得呆了,唐經天問道:“哪裡來的聖女?是前幾天捉來的那些女子嗎?”兩個小喇嘛點了點頭。唐經天道:“她們關在那兒?”小喇嘛道:“她們住在靠近法王寶殿的那座聖女宮裡。”唐經天道:“你們佛門弟子,把年青女子捉進來做什麼?”小喇嘛道:“這是她們的福氣,法王要她們做第一批聖女。”唐經天道:“要聖女做什麼?”那小喇嘛露出奇怪的神氣,好像嘲笑唐經天的無知,道:“男的當喇嘛,女的當聖女,那是經文上也有說的,你問得好奇怪!”唐經天怔了一怔,這才想起在喇嘛教的幾種派別中,紅教黃教都不收女的,只有白教,據父老傳言,可以收女的信徒。只因白教在百多年前就被逐出西藏,所以這教現在西藏已很少人談論,連唐經天一時也想不起來,原來聖女就是女喇嘛的意思。

唐經天心中稍寬,又問道:“沒有入騷擾她們吧?”小喇嘛雖然在唐經天手掌之中,也露出慍怒的神色,連道:“罪過,罪過,你怎麼敢如此說,聖女宮中,男子不許進去。只有幾位老聖母教她們念經,要有法事她們才出來的!”唐經天道:“被你們捉來的聖女,是不是有一位會武藝的女子?”小喇嘛道,“聽說有這麼一位,但她不肯做聖女,這是她與佛無緣。活佛也不勉強她的。”唐經天道,“她也關在聖女宮嗎?”小喇嘛道:“我已說過我們都不能進去,怎知她是不是在那兒?”唐經天道:“那麼法王殿的所在,你們總該知道了?”那小喇嘛指一指正中的殿宇,道:“你是什麼人?”唐經大問明之後,不理會他們;順手將他們點了啞穴,叫他們在十二時辰之內,不能說話。


正中的那座殿字圈在圍牆之中,頂上舖著金黃色的琉璃瓦,唐經天料想是法王的寶殿。將兩個小喇嘛放在樹後,躍過圍牆,只見佛殿之前、有兩個白衣喇嘛守護,唐經大的輕功本事,已6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真如一葉飄墮,落處無聲,兩個白衣喇嘛似有警覺。探頭探腦,一副疑鬼疑神的神色,月光下看得分明,原來就是以前到西藏搶奪金本巴瓶的那兩個白教喇嘛。唐經天曾與他們交過手,知道道他們武功不弱,雖然攔阻不了自己,辦事,但一被發覺,就是一場大大的麻煩。

院子裡多的是百年老樹,唐經天就隱身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參天古樹之中,樹頂上有幾隻大鳥棲息,似乎也發現下面有人,翅膀拍動不已,唐經夭摘下一片樹葉,輕輕一彈,使出摘葉飛花的暗器功夫,那片樹葉穿枝飛上,在樹頂棲息的大鳥都給振翅飛起,發出叫聲。那兩個喇嘛道:“原來是鳥兒作怪。”唐經天是何等功夫,趁著他們凝望飛鳥,背向自己之際,一個飄身,倏忽之間。已掠進了法王寶殿,藏身簷角,真要比飛鳥還快捷,饒是那兩個白教喇嘛,也絲毫沒有發覺。

唐經天悄悄向裡張望,正中一座房間,距他藏身之處有數丈之遙,隔著窗紗,只瞧見兩個人影,一個高大的影子坐在當中,想必就是法王,另一個站在旁邊的,當是侍者。唐經天凝神靜聽,只聽得那法王道:“咱們幾代祖師,盼了百多年,終於盼到了。班禪的佛使說,要請咱們回去,以後大家不要再爭鬥了,阿難尊者,你的意思怎樣?”那個叫做阿難的侍者說道:“這都是沾活佛的威望靈光,不過,一一”那法王道:“不過什麼?你是說咱們這次回來,還不夠光采嗎?”阿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咱們在這裡是至高無上 ——,那法王按口道:“回去之後,就是寄人籬下了,是嗎?我告訴你,班撣的佛使已轉達了西藏兩位活佛的意思,劃出三個地方讓我們建立寺廟,彼此相容。紛爭了百多年,我也不想再動干戈了。 ”唐經天心道:“這法王倒有一些見識。 ”白教當初是給黃教用兵力逐出西藏的,若然再打回去,西藏難免戰禍。

那法王又道,“我也不想離開這兒,將來西藏的那三處地方就由你主持。”說到這兒,唐經天只見阿難的黑影合什俯腰,想是謝恩。那法王歎了口氣,道:“能再回西藏,總算了了祖師的心願。有三處地方,我也心滿意足了。那批聖女怎樣?”阿難道:“除了幾個人外,其它的都願聽活佛的法旨。”那法王道:“咱們也不要勉強她們。百多年前,咱們的祖師在西藏掌教之時,民間的女子爭著來做聖女,這裡的風俗不同,漢人佔了大半,他們不知做聖女的光榮,所以難免大驚小怪。百年來我們不召聖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而今既然準備回到西藏,不能不恢復舊時的儀禮,寺廟落成的開光大典,沒有聖女的奉神歌舞,那成何體統。”唐經天心道:“原來如此,倒還情有可原。我幾乎將他們當做淫僧看待呢!”那侍者道:“是呀,他們大驚小怪,真是不好。”那法王道:“也不能怪他們,漢人連把兒子送來當喇嘛的都不多,何況要他們的女兒。那些不願當聖女的多半是漢人,是麼?”侍者點了點頭,正想說話,那法王又道:“咱們這次事出忽忙,不向他們事先說明,也不大好。這樣辦吧,明日咱們開個法會,你派人去請城中的士紳父老來隨喜,順便向他們解釋清楚。不願當聖女的,都讓她們的父母領回去。”阿難道:“有一個不願當聖女的,不是漢人,從服飾上看,是從西藏來的,他打了我們的喇嘛,這怎麼辦、也放回嗎?”打罵喇嘛是一樁大罪,法王似乎躊躇不決,良久說道:“事情過後再說吧,也不要難為她。”阿難道: “聽說她不肯吃東西。”法王道:“明兒我叫老聖女跟她說去。”

說到這兒,那法王突然站起身來,道:“倒一杯酒給我喝喝。”只見他持著酒杯,走近窗前,忽地推開了窗,雙指一彈,貿杯徑向唐經天匿身之處飛去。

那酒杯劈空打出,其聲嗚鳴,竟似一支響箭,勁力之強,可以想見,而且聽風辨器,那酒杯竟是朝著唐經天胸口的“玄機穴”打來。雖然在昏夜之中,認穴不差毫釐,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想不到這白教法王競有這麼俊的暗器功夫!唐經天伸指一彈,猛然間,又聞得一股酒香,迎面噴來,只見眼前一條白練,倏地散開,化成白漾檬一片的“酒浪”,酒花如雨,四處飛灑。原來那白教法王,把酒杯和酒。都當成了暗器。

  唐經天伸指一彈仰當卿。一聲,酒杯碎裂,饒他閃避得快,衣袖上也沾了幾點酒珠。刺穿了幾個小洞。這一手功夫,和唐經天剛才用樹葉打鳥的功夫,同屬一路。都是第一流的上乘內功。唐經天大吃一驚,只聽得那法王叫道:“什麼人如此膽大!”聲到人到,倏地穿窗飛出,他披著大紅袈裟,就像一片紅雲,當頭壓下,唐經夭雙腳勾著屋簷,上半身已傾斜在外。

那法王大喝一聲,雙掌一推,只覺來人竟似鐵鑄一般,推之不動。那法王倏地縮回右掌,勁力一收,唐經天蒙著面中,兩隻眼睛,露在外面,那法王撤回右掌,驕指如裁,就挖唐經天的面上雙睛,左手仍然與唐經天的雙掌相抵,猛力推壓。唐經天正在暗運內力,忽覺左邊受攻的勁力,突然消失,而右邊的勁力,卻忽爾增強一倍,高手比試,最忌不知敵人的攻勢所在,那法王雙掌的攻勢突然轉換,勁力一收一緊,唐經天失了平衡,上半身搖搖晃晃,已將跌倒,忽又見那法王伸指點他的面門,這一招更是毒辣無比!

唐經天正想出殺手化解,暮然間心中念頭一轉:這法王乃是一派之尊,打傷了他,牽涉太大。那法王雙指點出,忽覺敵人的勁力也是突然一收,但見敵人的身軀平空彼起,已閃轉了身,就要躍下。那法王“嘿”的一聲冷笑,心中想道:“你這手輕功,雖然超妙絕倫,同時避開了我指掌的兩路攻勢、但其奈你的背脊已賣給我了!”當下右手又變指為掌,一招”手揮琵琶,向唐經天背心猛擊,但聽得“蓬”的一聲。如擊敗革,唐經天似彈丸一般,直給他擊出牆外,那法王也哎喲一聲,倒在瓦面;原來唐經天在他掌擊背心之時,也反手一拂,用天山派獨特的“拂穴”手法,只在一拂之間,五根手指,就連點中了他的五處穴道。


白教法王急忙運氣解穴,他內功精湛,是白教喇嘛有史以來的第一人,運氣三轉,方自沖關解穴,只是四肢麻痺,還未完全恢復原狀。那法王也不禁又驚又詫,心中想道:這人的功夫絕對不在我下,他本來可以化解我的招數,何以卻如此冒險。硬生生的挨我一掌?

  正是:

有心犯難求真相,換得法王另眼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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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聖女宮中 疑雲迷俠客 喇嘛寺里 法會起干戈

  外面兩個白教喇嘛,聞聲惊起,正待躍出圍牆,往外追赶,那法王傳聲斥道:“你這兩個膿包,想自賠上性命么?他受了我的一掌,不過三天,必然送命,你們追他做什么?”說完之后,低低的歎了口气,心中想道:這人修到如此武功,亦非容易,卻不知是受誰指使,到此窺探。白白賠了性命。心中大是后悔。

  且說唐經天挨了那掌,背心隱隱作痛,溜回旅店房間,解下里面的金絲軟甲,就著房中的銅鏡一照,只見背心瘀黑一塊,亦是不禁駭然,他拿起那件金絲軟甲,心道:“幸而有這一件寶貝,要不然真會給他震傷內髒,這法王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

  原來唐經天這副金絲軟甲,有個來歷,那是他母親馮瑛,在周歲之時,無极派的宗師錘万堂送給她作見面禮的,這金絲軟甲是用喜馬拉雅山上金毛吼的背上金毛編織成的,又軟又輕,刀劍不入,掌力更不能震碎。那白教法王的掌力,本有開碑裂石之能,但受了軟甲一隔,傳到唐經天身上的勁道,自然消了一半,加上唐經天本身的功力,內髒雖受震蕩,卻無大礙,唐經天還不放心,義用天山雪蓮所練成的碧靈丹,內服外敷,然后安安靜靜的睡了一大覺。

  第二天一早起來,那店小二進來閒聊,兩人不免又談起白教法王之事,那店小二道:”他門都說前兩大喇嘛寺搜捕美貌少女必有來由。法王今晚大開法會,請了許多士紳,讓他們拈香隨喜,還請了那些被捉進喇嘛寺的少女的父兄,听說一共請了百多位外人,這是自喇嘛寺建成以來,從所未有之事。明天一早我們就知道喇嘛寺為什么要抓少女了。”唐經天笑道:“他又不請你,你哪能這樣快知道?”那店小二滿臉神气的道:“他雖然不請我,可是卻請了咱們掌柜的,掌柜的回來,還會不和我說?”原來開設這問客店的主人,也是城中二流士紳,仍在被請之列。唐經天大喜,又和他聊了半個時辰,探听關于這間客店主人的事情,原來這位掌柜是繼承父業,年紀甚輕,還不到三十歲。唐經天又打听到了今晚的法會是憑帖入座,想他所請的賓客甚多,必不會仔細盤查。

  黃昏過后,唐經天早已探听清楚,悄悄溜入掌柜的房中,伏在屋梁之上,只見那店主人高興非常,拿出黑緞馬褂,正在更衣,那張描金的大紅請帖,就放在坑上,唐經天刮下牆上的泥屑,搓成了一個小小的泥丸,輕輕一彈,就打中了那店主人的昏睡穴,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

  唐經天從梁上跳下來,將店主人放在炕上,給他蓋好了被,笑道:“讓你好好睡一大覺。”換了他的衣裳,店主人的身材和唐經天倒差不多,只是面龐稍為瘦削紫黑,唐經天取出隨身攜帶的“易容丹”(這是古代走江湖的黑道人物所必備的東西,亦是原始的化裝術用品,有清一代以甘風他最為擅氏,唐經天的父親唐曉瀾就是從甘風池學到制練易容丹的法子的。調了一點煤灰,用熱水化開,搽在臉上,抹干了手,隨即取了法衛那張請帖,微微一笑,悄悄溜出客店。

  喇嘛寺的知客僧并不認識所有邀請的客人。加之千百年來,從無人敢到喇嘛寺搗亂,而喇嘛寺中又是高手如云,故此并無特別防備,果然給唐經天料中,沒有經過仔細的盤查,只是憑著請帖,就放入了。

  法會宏開,正中大殿招待的是拜處喇嘛寺院的主持和其他貴賓,東邊偏殿則招待城中的士紳和被捉去當圣女的家長,酒過三巡,白教法王的首座弟子阿難尊者走來敬酒,朗聲說道:“今日有天大的喜事告与你們知道,西藏的活佛与咱們的活佛已經講和啦!”座上士紳一齊歡呼,過去百年,兩教大小沖突不下數十次之多,人命財產的損失難以估計,今日一旦化干戈而為玉帛,啟然個個喜悅。有些士紳,歡呼之后,忽地醒起不妥,又紛紛說道:“咱們愿活佛永遠駐錫青海,不要离開我們。”阿難尊者微微一笑,說道:“班禪活佛已与法王講好,西藏撥出沁卡、薩迦、滇布三個地方,由咱們建立寺院,法王在寺院建成之時,自當前去主持開光大典,大典過后,教務便由兄弟主持,法王体諒你們,他會再回來永遠蔭庇你們。”眾人又是一陣歡呼。阿難尊者所宣布的事情,唐經天早已知道,但西藏所撥出的那三個地方,卻還是第一次听到,心中不覺一動:那三個地方之中的薩迦宗地方,正是陳天宇父親的官衙所在之地。

  阿難尊者待歡呼聲停下之后,面容一端,繼續說道:“為了到西藏主持寺院開光大典,咱們按照教規,挑選圣女。能當上圣女的,都是与佛有緣,天大的福气。但法王為了体諒你們,有不愿女儿當圣女的也可以坦率陳明,法王准許他們領女儿回去。”此言一出,滿座無聲,阿難扳起面孔,再問了一次,結果三十六個圣女的家長,只有七人敢說出要領女儿回去,十多個人不敢作聲,還有十多個人則衷心喜悅地叩謝活佛的恩典。

  阿難尊者說完之后,又敬了一道酒,微笑說道:“法王今日特准你們拈香隨喜,你們現在就可進入正殿,在階下排列,不准擁擠爭先,自有法壇使者收你們的佛香,替你們通名稟告。”阿難先走,接著那些賓客便魚貫而入,排列階下。唐經天自亦雜在眾人之中。

  大殿雄偉非常,殿上百余喇嘛,階下百余賓客,地方還是綽有余裕,殿上神龕數十,各式佛像,奇形怪狀,大殊中土,忽然眾聲俱寂,那白教法王緩緩起立、走到主座的如來佛像之前,燃點第一支香,唐經天昨夜雖曾和他交手,而今始瞧得真切,只見那法王身材魁偉,面如滿月,不怒而威,端的是法相庄嚴,是一個有道高憎的模樣,唐經天心道:幸喜昨晚沒有魯莽從事,但他拿了冰川天女的侍女,冰川天女豈肯与他干休。

  法王點了第一支香后,法壇使者便接受賓客的藏香,插進各座佛像前面的香爐,代為通名稟報。香煙鐐繞之中,忽然鐘聲齊鳴,佛殿后走出兩隊白衣少女,每邊都是一十八人,由兩個年老的“圣母”率領,中宣佛號,手舞足蹈地在佛像之前,隨著鐘聲的節奏,躡跟起舞,且舞旦唱,唱的是喇嘛教經文中的佛曲,階下賓客,雖然十九不懂,但亦覺得音韻悠揚,十分悅耳。那些小中喇嘛,更是個個伸長了頸項;听得出神。

  那法王拍了兩下手掌,儀式完成,兩隊少女魚貫退入,只脊十領隊的“圣母”留著未走,走到法王跟前,低聲稟告。法上說話,大殿卜,淮敢喧嘩。唐經天內功精湛,听覺极為靈敏,只听得那圣母說道:“我已勸過她了,她還是不肯答允。”那法王道:“好,那你就領她出來。”

  唐經天心弦顫動,目不轉睛地注視大殿旁邊的月牙角,想道:等會幽萍被帶出未,要不要立即沖上前去將她救走?

  主意尚未打定,只听得細碎的腳步聲從殿后走來,角門中白衣飄動,剛才進去的那個圣母已帶了一個少女出來。這剎那問,大殿上下,寂靜無聲,數J人個個仰頭而視,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听得見響。

  那是一個披著白紗的藏族少女,只見她緊緊閉著嘴儿,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著前面的人群,顯出一派茫然的神色,冰冷的面孔,瞧不出一點表情,既不是害怕恐懼。也不是憤怒掩傷,面對著數百的陌生人,她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好像面前一切邵不存在似的,殿上紅燭光輝,如同白晝,在燭光映照之下,更顯得冷艷無倫,她的面貌有點像冰川天女,但卻并不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

  唐經天一心以為這被擒的少女定是幽萍。哪知卻是一個從不相識的藏族少女,但卻又似在什么地方見過面似的,唐經天惊詫之极,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她震之后,逃下冰宮的侍女,只有一個幽萍,這少女既非幽萍,何以她又能使出世上所無,冰宮獨有的冰魄神彈?唐經天苦苦思索,不禁呆了。

  唐經天不知,這少女正是陳天宇的心上人儿,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唐經大初上冰宮与冰川天女比劍之時,她也曾雜在侍女群中觀看,只是那時唐經天全神注在冰川天女身上,哪留意到雜在眾多侍女中的她。

  那圣母走到法玉跟前低聲說道:“就是她了,她不但娟秀圣洁,還會几手武功,我本想叫她在將來的薩跡寺院中做圣女主持的,哪知她与佛無緣,只好罷了。”這几句話,階下諸人只有唐經天听得清楚,這一瞬間,忽見那藏族少女的秋波一轉,目光緩緩移動,朝著那法王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惊异的神色,盈盈眉眼,若有所思,但亦是一掠即過,隨即又是冰冷如前。曾与唐經天交過手的兩個白教喇嘛,這時也侍立法王左右,其中一人上前稟道:“這妖女曾用邪毒暗器打傷了咱們寺中的喇嘛,放她不得。”那法王面容沉肅,一聲不響,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与白教法王并肩而坐的是吐谷渾的大汗,自芝娜一走出來,他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這時忽然站了起來,向法王合什一拜,低聲說道:“求活佛慈悲,饒了這個女子,讓我帶回宮去處置。我愿替這女子贖罪,重修佛殿,再飾金身。”

  法王管教,大汗掌政,在西藏青海等地方,教權高于政權,法王尊于大汗。但白教喇嘛,逃至青海,到底是托庇于大汗治下,靠大汗作護法。吐谷渾大汗此言一出,白教法王眉頭一皺,看來甚是躊躇,久久尚未答話。

  唐經天暗自動怒,听這說話,吐谷渾大汗心中實是不怀好意,這少女雖然不是幽萍,唐經天亦不愿她落在大汗手中,心頭正自盤算救她之計,殿上貴賓席中,忽然走出一人,亦走到法王跟前合什一拜,朗聲說道:“這妖女似乎別有來歷,求活佛恩准,讓我試她一試。”唐經大在階下看得分明,這人竟然是与血神子一道,曾在拉薩緝拿龍靈矯的那個云靈子。

  云靈子是清廷大內的“供奉”,為龍靈矯之事,回京稟報,路過青海,他与白教法王以前相識,特來觀禮的。以云靈子的身份,乃是清廷的使者,吐谷洋的大汗雖然割据一方,形同獨立,名義上到底是受清廷管轄,听了云靈子之言,心中雖然惱怒,卻也不便發作,但亦變了面色,冷冷說道:“你待怎生試她?”云靈子笑道:“大汗放心,我總不至于毀了她的容顏便是。”云靈子自恃武功,竟然不理吐谷渾大汗的惱怒,亦未得法王的點頭,便走到了芝娜面前,伸出雙指,忽然照著芝娜胸前的“乳突穴”一戳,這一招既輕薄又狠毒,看來是云靈子有意迫芝娜出手招架。

  原來云靈子到了哈吉爾,听說芝娜曾用過那种會令人發冷的暗器,也与唐經天一樣,怀疑芝娜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見了之后,始知不是。但冰魄神彈只有冰宮才有,云靈子雖然未曾目擊芝娜使過冰魄神彈,心中到底疑團莫釋,怀疑她縱不是冰宮侍女,也必有點淵源。云靈子夫婦吃過冰川天女的大虧,對冰川天女恨之人骨,故此立心要与芝娜為難,有意試她一試,看她的武功,是否与冰川天女一路。

  只見他雙指打了一個圈圈,緩緩戳下,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怒聲喝道:“休得褻讀圣女!”一躍而起,喝手下上前攔阻,云靈子頭也不回,手指已然戳到芝娜胸前,忽地一聲厲叫,倒躍丈余,背心一撞,將大汗手下的兩名武士撞得四腳朝天,爬不起來。而云靈子亦捧著手腕,額上沁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白教法王大為惊駭,云靈子的武功他素所知道,并不在他之下,心中想道:“這女子雖會武功,但比起我座下的白衣喇嘛,亦還相差甚遠,何以云靈子會吃了她的暗算?”掠駭之下,竟自忘了“活佛’’的身份,离座而起,上前察看。

  忽見那藏族少女回身合什,盈盈說道,“謝活佛恩典;小女子愿舍身獻佛,永為侍女。”此言一出,“圣母”与一眾喇嘛都大感惊奇:這女子曾絕食兩日,任憑如何勸解,總是不發一聲,不料到了此時,卻突然在法王面前應允。那“圣母”首宣佛號,認為那是活佛的感召。

  法王眼利,卻見芝娜胸前,多了甲件飾品,乃是一塊用象牙雕成的小圓牌,上面寫有几行梵文,竟然是喇嘛教中,頒給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的護身靈符。喇嘛教以白象為尊貴之物,因此用象牙雕成的靈符最為珍貴,頒給女子的更是极為少有,芝娜本來是沁布藩王的獨生女儿,沁布藩王在以前的西藏諸藩之沖,領地最廣,勢力最大,班禪喇嘛亦曾靠他護法;所以賜了他女儿一面象牙靈符,無非是保佑她吉祥如意、百邪不侵的意思。喇嘛教中相信這种靈符有很大的驅邪效力,非与佛有緣,或被認為德行圣洁的善男信女,活佛不會恩賜,但芝娜卻是例外,她三歲之時,父親就求了活佛把這道靈符讓她佩戴了。

  黃教白教雖然作對,但卻是同出一源。黃教活佛以“佛”的名義庇護的女子,白教亦當尊重,那法王不知道芝娜本來的身份,還以為她原就是黃教中的圣女,听她說愿永遠獻身白教,作為他教中的圣女;自然是心中歡喜。正想說話,忽听得云靈子哇哇大叫,原來是他自己通了穴道,盛怒之下;一時之間,卻還不能說出話來。

  白教法王把手一揮,道:“呼儿魯赤,哈乞元拉瑪赤赤。”這是藏語,意思是說,你還要運气療傷,不可妄動。云靈子怔了一怔,倏然止步。忽見吐谷渾大汗帶著兩名武士,奔上前來,大聲呼喝道:“把這野人攆走,哼,哼,誰敢侵犯我的圣女。”兩個武士去攆云靈子,大汗卻奔向芝娜。白教法王微微一笑,轉頭說道:“大汗,你說得很對,她現在已是我教下的圣女,誰也不能侵犯她了。”吐谷渾大汗倏然變色,垂手說道:“有活佛庇護,那我就不必多事啦。”法王以活佛的身份在圣殿之上說出要疵護芝娜的話,吐谷渾大汗縱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向法王求索了。殿上的喇嘛都感奇怪,法王竟肯為了這個不知名的藏族少女,第一次和大汗抬杠。眾人的閣光都是集中在法王和大汗的身上,大汗的面色顯得甚是尷尬,背轉了身,還未舉步,忽又听得“砰砰’’兩聲巨響,原來是自己的兩名武士,又被云靈子摔倒地上。

  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他奈何不了活佛,把一腔怒气都發泄在云靈子身上,大聲喝道:“來人啦!”他帶來的在階下護衛的武士都奔上殿來。眼見就是一場圍毆。

  唐經天雜在階下的人群之中,舉頭仰望,心中笑道:這局面可難收拾,且看法王如何應付?法王緩緩走向大汗,背向芝娜,忽有兩條黑影疾如鷹隼的從法王身邊竄過,奔向芝娜,雙雙出手,摟頭便抓,這兩人卻是法王的護壇弟子,也即是曾与唐經天交過手的那兩個白教喇嘛。這兩個喇嘛以前奉法王之命進西藏搶奪金本巴瓶之時,曾得過云靈子的助力,這時見云靈子受傷,他兩人生性魯莽,也不去想云靈子的武功比他們強礙多,只道云靈子是受了芝娜所傷,而芝娜的暗器卻是他們所能克制。

  法王心中方自思量如何調解,待發覺之時,攔阻已來不及,正想出聲喝止,忽听得一聲清脆的笑聲,那兩個白教喇嘛登時打了一個寒顫,跳起一丈多高,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兩個少女笑盈盈的走上圣殿,前面的少女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碧綠的眼珠有如黑夜中閃閃放光的兩顆寶石,姿容淡雅,令人一見就起了一种飄飄出塵的感覺,几疑是素娥青女,謫落人間,那絕世姿容,把殿上的芝娜也比了下去。霎時間,連去攆云靈子的那些武士也都不由自己的停了下來,呆呆向她注視。

  后面的那個少女,也是一式打扮,但頭上的秀發卻成兩條鞭子,束以紅綾,似笑非笑,現出一臉頑皮的稚气,跟著前頭的少女,就好像丫鬟跟著小姐一樣,雖然比不上主人的仙姿脫俗,卻也美艷如花。大殿上下,有四五百人之多,外面還有護壇的喇嘛弟子,這兩個少女突如其來,竟無一人發覺。

  唐經天雖料到冰川天女會在此地,卻想不到她會在這個場合之下突然出現:几乎忍不住叫出聲來。只見冰川天女帶著幽萍輕移蓮步,倏忽便到了那藏族少女的身邊。那兩個白教喇嘛剛剛落地,認出是保護金瓶的冰川天女,勃然大怒,四拳齊出,冰川天女腳步絲毫不動,衣袖忽的一揮一卷,輕輕一送,兩個喇嘛水牛般的身軀,竟然飛出了一丈開外,直滾到法王的腳下,這是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冰川天女一把拉著芝娜,便向外走,這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跟著注視那被摔的兩個白教喇嘛,只有唐經天目不轉睛的盯著冰川天女,只見她眼睛眨了兩下,似乎是見到了芝娜所佩戴的靈符,輕輕的“噫”了一聲,芝娜与她耳鬢廝磨,似乎在她的耳邊悄悄的說了兩句話。

  白教法王沉聲喝道,“都給我站住!”身形一晃,倏地也到了冰川天女身邊。唐經天心中大急,這兩人武功都足以震世駭俗,一交上手,只恐自己也拆解不開。忽見那藏族少女,退了兩步,向著冰川天女盈盈一揖,清聲說道:“白教修女,拜見護法。”白教法王吃了一惊,眼光落處,只見冰川天女的胸前,也佩著一道靈符,發散著淡淡的幽香,正是佛教中視為异寶的貝葉靈符,這种靈符,除了有限的几個高憎活佛,以及曾以大力護持過佛法的世上君王之外,其他佛門高弟,一生之中也未必能見過一次。

  原來冰川天女這道貝葉靈符,是她的母親華玉公主遺給她的。尼泊爾是個佛教國家,前任國王一生護法,所以得了一道標明他護法身份的貝葉靈符。他生前本想依照西方的繼承大法,將皇位傳給女儿,是以這道貝葉靈符也就傳到了華玉公主手上。冰川天女以前獨住冰宮,与世隔絕,母親給她的這道貝葉靈符,她從未向人展示,誰也不知此事。

  冰川天女這道貝葉靈符,比起芝娜那個由活佛所賜的護身靈符,不可同日而語,芝娜是“圣女”身份,地位還在大喇嘛之下,而冰川天女則是“護法”的身份,与活佛可以平起平坐。故此當冰川天女向白教法王施禮之時,白教法王也恭恭敬敬的還了一禮。在場僧俗,連唐經天在內,不明所以,見法王還禮,都不禁駭然。

  唐經天再轉眼一看,只見幽萍傍著那藏族少女,正自嘰嘰喳喳的說個不休,語聲极低,說的又是藏語,唐經天凝神靜听,只听得“薩迦宗”和“陳天宇”等名字,那藏族少女仍是一派漠然的神色,眼光閃爍,似乎是示意幽萍不要多說。唐經天心中大疑,忽听得白教法王沉聲喝道:“噫,你是何人?”正指著自己。原來唐經天听得忘形,不知不覺的挪動身子,擠到了隊伍前面。

  与此同時,云靈子一聲大吼,忽地向冰川天女沖來,白教法王展袖一拂,喝道:“云靈子休得無禮!”云靈子手指拈著一根黑漆發光的芒刺,叫道:“你看這是什么?這是天山神芒!天山派的人勾結這個妖女到此搗亂,活佛,你還不將他們拿下嗎?”原來云靈子适才所中的暗器,正是唐經天偷放的大山神芒,他穴道一解,就近便向冰川天女發難。

  白教法王心中一凜,袍袖再展,喝道:“云靈子休得胡言,這位女菩薩是我佛門的護法。”云靈子被法王一拂,倒退三步,暴怒如雷,但卻不敢向法王發作。這時大汗帶來的武士已是紛紛奔向云靈子,云靈子大喝一聲,雙手直上直下。把一群武士打得翻翻滾滾。大汗叫道:“反了,反了!”云靈子推開喇嘛,奔下石階,登時大亂。

  唐經天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适才當云靈子沖向她時,微微一閃,彩袖輕舒,似乎是避開強敵,卻面著唐經天,閃開之際,那長袖在空中揮舞、卷了一個草書”走”字,分明是向唐經天示意,叫他速走。唐經天更是起疑,忽見眼前人影疾奔如箭,云靈子已經沖至,那兩個白教喇嘛也跟著奔來。

  唐經天一個“盤龍繞步’’,左手驕指前伸,右手虛握,向后一拉,作張弓放箭之狀,這正是夭山派一個极厲害的招數,名為:“后羿射日”,前面用的是鐵指禪功,后面用的是時錘。云靈子武功本來就遜唐經天一籌,更兼在受傷之后,更非對手,被唐經天鐵指一戳,他恃著有“鐵布衫”的橫練功夫,挺起肩頭,向前一撞,只听得“喀嚓”一聲,肩上的骨頭斷了兩根,痛得他几乎暈倒,那兩個白教喇嘛正好奔至,恰又碰上了唐經天的肘錘,前面的喇嘛受他的肘錘一撞,向后跌翻,又碰倒了后面的喇嘛,變成了兩個滾地葫蘆。

  云靈子是一派宗師,武功确有過人造詣,受了一指,屏住呼吸,忽地提一口气,又再翻身扑上,只見兩點寒光,驟然在在唐經天与云靈子之間散開,唐經天以為冰川天女出手相助,不以為意,忽覺面上冰涼,濕漉漉的好不難受,唐經天本能的將衣袖一抹,只听得那兩個白教喇嘛大聲叫道:“不要放走此人!”白教法王這時也看清了唐經天的身法,認出他就是昨晚來的蒙面怪客。

  白教法王向冰川天女稽首說道:“多謝女菩薩出手相助”,就欲下場,親自捉拿。冰川天女微笑說道:“活佛既已認清此人面目,何故尚動無明。活佛難道還想与西藏的黃教大動干戈么?”

  白教法王怔了一怔,道:“女菩薩何出此言?”冰川天女道:“此人助清廷与黃教奪回金本巴瓶,活佛想是知道的了?”這時那兩個白教喇嘛正在破口大罵,罵唐經天以前在峽谷搶奪金瓶傷了他們之事。法王向冰川天女看了一眼,心中甚是疑惑,冰川天女道:“當時替黃教奪回金瓶,我也在場。”白教法王怀疑的正是此事,他從那兩個白教喇嘛口中,已知道當時的兩個勁敵,除了一個天山派的弟子之外,還有冰川天女這么一個人,心中想道:“她是佛門護法,護的到底是誰?難道云靈子所說是真,她竟是与我作對來的?”

  只听得冰川天女道:“黃教白教同出一源,既已講和,就不該再与此人為難。金瓶留在拉薩,正是兩教之福,活佛該不嫌我多事吧。”白教法王本是聰明杰出之士,听了此言,凜然一惊,想道:“果然虧了他們,當日假如金瓶讓我們奪了,今日如何能訂和約。原來他們早已具有深心,暗中消洱我兩教的禍患來的。”想到此處,不由得對冰川天女施了一禮,拍了一下手掌,急忙叫那兩個白教喇嘛回來,其實搶奪金瓶之事,全是唐經天的策划,冰川天女只是后來才從唐經天的口中知道他的用心,而今轉述出來,不過是想法王不与唐經天為難而已。

  唐經天見冰川天女突然用冰魄神彈襲擊,使自己露出本來面目,先是莫明所以,隨即想起,這是冰川天女要迫自己离開此地,心道:她既不愿在此和我相認,那确是非走不可了。但云靈子与那兩個白教喇嘛纏得甚緊,以三敵一,唐經天一時之間竟自不能擺脫,也無暇分心听冰川天女与法王的談話,正在高呼酣斗之間,忽听得法王將那兩個喇嘛喚了回去,唐經天正愁白教法王也下場動手,如此一來,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敵人三去其二,云靈子來不及撤走,只听得唐經天一笑說道:“老前輩請恕我無禮了。”左右開弓,呼呼兩掌,都打中云靈子要害,更妙的是他用的乃是陰力,表面并不受傷,過后方才發作,云靈子左右樹敵(大汗的武士也要擒他),又要維持面子,不愿請求法王蔭庇,即在寺中療傷,卻強用輕功提縱之術,跳出牆頭,以至他后來靜養了一個多月,方能复原,武功也從此減了三成,上京稟報龍靈矯的事情,也因此延誤了。

  唐經天一見云靈子躍出牆頭,跟著也從另一面高牆躍出。躍出之時,回頭一望,只見冰川天女正在朝著自己微笑。

  正是:

  冰彈突襲猶含笑,莫測芳心意若何?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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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大漠藏龍 九重惊蟄伏 風塵俠隱 一劍看雄飛(1)

唐經天回到客店,客店中的伙計正在鬧得手忙腳亂。原來他們見主人遲遲不去赴法王之約,起初尚不敢催,後 來見天已入黑,主人尚未出房,掌櫃的大了膽子,推門入內,只見主人熟睡如死,喚之不醒,不禁大驚,以為他是中了邪,正在外面請了巫師前 來,忙著替他攘解。唐經天甚是好笑,悄悄將法王的請帖,再送回店主人的房 中。又替他解了穴道。住客們大半驚醒,到庭院去瞧熱鬧,唐經天神不知鬼不覺 的回到房間,將行李收拾好,打了一個包裹,留下了一錠銀子,又悄悄的溜出了客店。

  他對今晚之事,甚多不解。首先是那藏族少女究竟是何等樣人,何以她起先誓死不 從,其後又甘做白教喇嘛的聖女?冰川天女初次下山不識道路,何以會撞到此地?是否巧合?冰川天女迫他走卻又對他微笑,是惱他還是諒解了他?冰川天女也曾為黃教保護金瓶,何以白教法王卻又對她以 禮相待?種種疑團橫亙心中,他一心想見冰川天女,聽得敲過了四 更,又再奔向白教的喇嘛寺院。這一次是熟路重來,不用摸索,便直奔東邊的“聖女 宮”。他打定主意,光去查探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不愁不知道冰 川天女的下落。

“聖女宮”重門深鎖,果然禁衛森嚴。唐經天略一躊躇,便飛身掠上瓦面,其時所有的“聖女” 都已回來,宮中的燈火亦早已熄滅,但那些“聖女”經過今晚的一場大鬧,都睡不著覺,猶自在房中談不休。唐經天在瓦面上蛇行兔伏,但聞得處處鶯聲燕語,夜風穿 戶,脂香撲鼻。唐經天皺了皺眉,辨不出那藏族少女的口音,又不敢闖進 “聖女”的香閨去逐問查訪。

一抬頭,忽見東面小樓一角,尚有殘燈,唐經天跳過兩重 瓦面,看清楚時,琉璃窗上,現出三個少女的影子,可不正是冰川天女主僕和那藏族的少女。唐經天心中笑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 費功夫。”悄悄掩近,只聽得冰川天女說道:“這幾頁是我抄給你的打暗器的手法,你藏好了。”那藏族少女道:“姐姐大恩,我到死也不忘 記。”唐經天心道:“她們果然是相識的。但多少武功,為什麼專教她打暗器呢?”只聽得幽萍“噗嗤”一笑,說道:“你死呀活呀的亂說,我 捨得你死,有人可捨不得你!”窗內人影閃動,那藏族少女去撕幽萍的嘴,幽萍又道:“我可是說真的,別人在真心地等你。”唐經天心 中一動,想道:“莫非是這女子有心上的人兒在薩迦,他又是誰呢?”唐經天雖然聰明,卻想不起那是陳天宇。因為唐經天曾親眼見過陳天宇和幽萍親熱的情形,猜不到 陳天宇的意中人不是幽萍,卻是面前這個藏族少女。

琉璃窗上,冰川天女倩影如花,只聽她低聲喝道:“幽萍 別胡鬧啦,芝娜妹子,你好自為之,珍重,珍重!”唐經天只道她就要告辭,忽見她手指一彈, “啪”的一響,樓上有人叫道:“好賊子,居然敢闖到這 兒來啦!靈獒咬他!”接著一聲怪嘯,突見四條小牛般大的怪獸發出吼聲,向著唐經天撲來,竟是西藏所特有的一種狼大,是野狼和狗雜 交所生的,兇惡異常,比狼還要厲害,似這般大小的更是少見!

四條狗露出白花花的牙齒,分成四路攻來,居然似懂得武 功的人一樣,分進合擊,唐經天一個閃身,反手一掌,剛將一條狗打開,兩側“汪汪”吠聲,腥風撲面,一條狗從正面咬他咽喉,另一條狗從側面竄進,前 爪搭上他的肩膊,唐經天沉肩一甩,左手一抓,將兩條惡犬都摔出一丈開外,陡聽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聲霹靂,押陣那條惡犬似乎是群 大的首領,碧油油的雙瞳好像放射怒火一般,巨尾一剪,騰空竄起,向著唐經天一剪一撲,臨敵之勢,竟如猛虎。

唐經天身形一轉,待那猛犬雙爪搭來之時,陡的飛起一 腳,不料這條惡犬竟是久以訓練,知道趨避,唐經天沒踢中它,不由得怔了一怔,想道:“這條狗閃避之快,竟勝似練過十年的輕功之士!” 心存憐借,本來他這一踢,乃是鴛鴦連環腿法,踢了左腳,右腳隨之而發,兩腳踢出,非中不可。只因心存憐惜,左腿一抬,並不踢出,那條猛犬,何等快 疾,隨著唐經天的身形,張牙舞爪,又再撲到。

適才被打開的三條猛犬雖然跌得不輕,但這種狗皮粗肉 厚,並沒受到重傷,吃了大虧,更加憤怒,唁唁狂吠,又再合圍,這一回,四條猛犬都似知道敵人厲害,竟如高手對敵一般,有攻有守。唐經天手腳一動,它們就立刻竄開,冷不防就是一口,樓 上的嘯聲,亦若合符節,在上面隱隱指揮,四條狗隨著嘯聲,忽分忽合,忽進忽退,和唐經天糾纏不休,“聖女宮”中登時人聲鼎沸。


唐經天合什一揖,使出內家真力,將四條狗犬迫出離身八 尺之外,朗聲說道:“在下此來,只欲一見敝友,並無惡意。貴主人請將靈美喚回,若再糾纏,請休怪在下打狗不看主人面了。”

樓上嘯聲暮然停止,只見一個青衣老婦,手揮長劍,一躍 而下。罵道:“你這惡賊,今日在寶殿之上鬧得還不夠麼?聖女 宮中,豈是你這臭男子來得的?胡言亂語,褻讀神靈,吃我一劍!”居然是極上乘的西藏天龍派劍法,唐經天不得不閃,那四條猛 犬,又隨在主人之後,竄上前來猛嚙。唐經天一看,這青衣婦人原來就是日間率領“聖女”,出 來謁見白教法王的那個“聖母”。

唐經天一指樓房,道:“我確是來訪朋友。”那聖母越發 大怒,斥道:“再出污言,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要知她教中的聖女一何等貞潔,連男子多看一眼,也不可以,怎能與外人交為朋友?唐經天之言,實是犯了她教中的大忌,也就怪不得要被她 目為狂妄之輩了。她一面揮劍疾攻,一面指揮四條靈獒猛嚙,叫唐經夭不能 分辯。

冰川天女不肯下樓相認,唐經天為難之極,又怕那白教法 王到來,更是糾纏不清,把心一橫,雙掌一錯,突然將一條猛犬提起,旋風一舞,向著另一條猛犬一擲,兩條猛犬碰個正著,同時慘叫一聲,摔倒 地上,再也爬不起來,那聖母大怒,刷刷刷連刺三劍,唐經天一個“盤龍繞步”,翩如飛鳥,從她身旁掠出,伸手一抓,用“小擒拿”手法 抓住了從側邊撲來的猛犬,仍依前法、旋風一舞,向另一條猛犬擲去,豈料這條猛犬正是最厲害的那一條靈英,亦是群大的首領,竟 然在半空中怒叫一聲,翻身撲下,非唯閃開了唐經天這一擲,而且雙爪堪堪搭上了唐經天的衣裳。

唐經天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振衣一彈,將那 條猛犬彈開數尺,一閃身又避開了那聖母的一劍,忽聽得掙的一聲,眼前寒光閃閃,冷氣森森,唐經天知是冰魄神彈,雙指一嵌, 將冰彈捏在手中,只覺內中有物,冰彈觸體遇熱便化,藏在冰彈內的紙團卻留在他的手中。唐經天正自一愕,忽聽得冰川女叫道,“你寺中有事,我 不便再留,聖母,請恕我先走啦!”樓上飛出兩條白衣人影,冰川天女攜著幽萍,已是飄然而去。

唐經天無心戀戰,突發一掌,將聖母迫開,飛身竄出,便 欲逃跑,聖母氣得咬牙切齒,道:“靈獒,追他!哼,你褻瀆神靈,又氣走護法,把你餵狗,也是該當!”那條猛犬一下子撲到唐經天背後,唐經 天知道厲害,迫得回身抵擋,這狗靈敏機警,用擒拿手抓它不著,打死了又覺可惜,一時之間,唐經天拿它無法,被它纏著,那聖母又揮劍攻來,聖母宮 中亦已發出警號!

唐經天一皺眉頭,突然心生一計,待那猛狗撲來,將長袖 揮出。輕輕一帶,那條狗收勢不住,被他一帶,竟撲到“聖母” 身上,唐經天這一招快捷之極,那聖母尚未看得分明,忽聽得耳邊“汪”的一聲,震耳欲聾,臉上腥氣撲鼻,原來是那條狗張口狂吠,滴 下口涎,濺了“聖母”滿面,聖母大怒,罵道:“畜生!”將狗摔開,只聽得哈哈大笑之聲:唐經天跳出圍牆去了。

唐經天跑到外面,張眼四望,哪裡還有冰川天女的蹤跡。冰川天女的輕功比他還要稍高一籌,又先走一刻,要追也 迫不及。唐經天歎了口氣,打開紙團,借著月光一看,上面寫著一 行小字:“休要多管閒事!”唐經天不覺心中苦笑:“我只是欲見你一面,你不見我也還罷了,卻三番兩次將我戲弄,回頭一望,“聖女宮”隔鄰的法王 寶殿,亦已燈火通明,唐經天心道:“白教法王必然驚起,呀,想不到糊里糊塗與他結了仇。那藏族少女既甘心願做聖女,我也不必再去救她了。 ”


唐經天一口氣奔出了哈吉爾城,心中悶悶不樂,忽地想 道:“冰川天女總要到川西去找她的僧伯,就算她不識路途,多費些時日也終能尋到,我不如到冒伯伯那裡去等她。”主意打定,胸中鬱悶稍舒,於是 在山崗上胡亂睡了一覺,第二日便續向東行。

從青海越過巴顏喀拉山,便是四川西部,川西古稱荒僻的 “野人”之地,唐經天走了數日,不見人煙,好在野果甚多,渴了摘果子食,餓了就打野羊烤吃,倒也不愁。這一日,踏進了川西的天險雀兒山,過了雀兒山,就是漢 人的地區了。

雀兒山天險端的名不虛傳,雖然沒有天山高峻,但四周高 峰犬牙交錯,行以山脊之時,遙望四周群山,都好像披春雪衣俯伏在山腳底下,嚴如一群或跪或臥的羊群,蔚成奇景。觸目所及,到處都是磋峨怪石,突出雪上,遠遠望去;又 好似一排精工雕刻的屏風。

走了兩天,山勢愈來愈險,這一日唐經天翻過了山脊。遠遠見到山背升起的裊裊炊煙。唐經天心中一喜,但隨即想起,群山重疊,雖似近在眼前 的景物。也常常要跑大半天,要找到那山背人家,只怕還得兩天路 程。唐經天放快腳步,忽見天色突然陰暗,原來已走到雀兒山 最險窄之處,兩面山峰,緊相合抱,山石層層對立,最狹窄處,相去二三丈距離,曲曲折折,好似重門深鎖。走了一段,忽聽得前面有喘息之聲。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身倚危崖,氣喘吁籲。唐經天喝道:“你是誰?”那漢子呀呀的發出兩個模糊的 聲音,唐經天再走前兩步,那漢子突然伸出兩隻手來,喘氣說道:“那位客官,可憐可憐我這小叫化吧!”

唐經天張眼一望,摹然吃了一驚,這漢子伸出來的兩條手 臂上面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十指彎曲,滿面紅雲,面上下頰,左右也各有一個疙瘩,看來竟是個周身毒發的大麻瘋。唐經天雖無世俗之見,在這陰森可怕的山道驟然見著這麻 瘋的怪相,也不由得倒退三步。那漢子張著一雙失神的眼睛,呆望著唐經天,好像是餓了 幾天的樣子,靜候他的布施。

唐經天一定心神,深覺奇怪,麻瘋患者南方最多,西北極 少,在川西“野人”之地見到麻瘋,已是一奇,這雀兒山是人跡罕至之地,這麻瘋卻居然能來到此處,更是一奇。但隨即想道:“是了,他一定是逃避世人,涉過萬水千山 逃到此處來的。”要知清代的醫學遠不如今日發達,麻瘋本來不會傳染,但當時的一般人卻深信麻瘋必會傳染,把麻瘋患者看成最最危險之人,發現有人 患了麻瘋,就立刻要將那人燒死,將骨灰深深地埋在地下。由於西北麻瘋患者極少,識得此病的人不多。因此有些病人,不辭翻山涉水,希望能來到西北山區,苟 延殘喘。這等於長途逃難,但逃難尚有人布施,麻瘋卻是人見人 怕,麻瘋患者不敢投村宿店,不是饑餓而死,便是力竭而死,能到西北逃生者百不得一。

唐經天思念及此,不覺起了憐憫之情,想道:“他身罹惡 疾,寧願逃入深山與鳥獸為鄰,這是何等可哀,又需要何等勇氣!”便從囊中取出一條烤熟的羊腿,擲過去道:“給你!前面野果極多,你 可以自己採摘。”羊腿落在那人跟前,那人卻不俯腰去拾,他眼睛卻突然一閃,一雙晶亮的眸子,發出駭人的光芒。這剎那間,唐經天忽覺此人雖然形容醜怪,但卻是眉清目 秀,不類常人。尤其在眼睛張開之時,那眼光如同閃電,竟似練武之人一 樣。那麻瘋患者雙眼一張便闔,又變得憔悴無神,慢慢彎腰去 拾那條羊腿。唐經天道:“餵,你叫什麼名字?是練過武的麼?”那麻 瘋坐在地上,捧著羊腿大嚼,竟似聽而不聞。

唐經天心道:“嗯,他是餓得慌了。”又暗笑道:“我問 他這些幹嘛?就算他是武學中人,我也不能與他作伴。何況,我又急著趕路。 ”只見那麻瘋患者一下子就嚼了半條羊腿,倏地又張開了 眼睛,狠狠地盯了唐經天一眼,那眼光似是憤怒,又似憎惡,比適才更是駭人。在如此陰沉的山谷之中,一個大麻瘋露出如此的眼光,唐 經天也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嚎,提起腳步,展開身形,在他身邊疾掠而過。


走不到十步光景,剛到山拗之處,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塊 磨盤般大小的巨石,突然從上面掉下來,山道狹窄,轉身亦難,唐經天奮起神力,雙臂一托,將那大石一擲,只聽得轟轟之聲,震耳欲聾,那塊巨石 帶動山泥,墮下深谷,唐經天回頭一瞧,只見那麻瘋提著一根拐杖。頂著上面的一塊大石,唐經天喝道:“你幹什麼!”話猶 未了,又是轟隆一聲巨響,那塊巨石凌空飛墮,聲勢比剛才還猛。唐經天站穩腳步,大喝一聲,雙臂一托,又將那塊巨石擲 下深谷、泥土飛濺,枝葉飛舞,霎時之間,竟自張不開眼睛,待到張開眼睛之時,那麻瘋已不見了。

唐經天大憤,喝道:“素不相識,你為何加害於我?” “你為何加害於我?加害於我,於我……”群峰迴響,久久不絕。那麻瘋患者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唐經天自下山以來,亦曾經歷過不少驚心動魄的怪事,但 從無一次有今日之怪異!這大麻瘋竟然是個具有絕頂武功的異人,此事已是不可思 議!更令唐經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對這個麻瘋有恩無仇, 實不明他何故如此陰險伏擊一難道真是泯滅了人性不成。

走出山墩,天空豁然開朗,山路盤旋傾斜,這是雀兒山的 里面,形勢遠不及北面險陡,有山路即是已有人跡,唐經天舒了口氣,一直奔出十餘里地,再也不去想那莫名其妙令人憎厭的麻瘋。

第二日傍晚,已下到半山,山坡上有間泥屋,屋邊一個草 棚,屋中升起縷縷炊煙,晚風中還吹送來烤肉和米飯的香氣。唐經大看這泥屋的式樣,形如馬房,東西長達三丈,寬亦 丈餘,知道這是山戶人家,特地闢來招呼過路的旅客,以及準備上山採藥或打獵的人們投宿的,換言之,即是簡陋的山中客店。唐經天這幾天來只是吃烤羊肉和山果,極想一嘗白米飯和 蔬菜的滋味,也想能夠安適的睡一覺,便到那泥屋敲門求宿。

屋主人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山民,相貌樸實,見唐經天求 宿,笑道:“我這兒好幾個月沒有人來,一來便是一大堆,客官,你今晚不愁寂寞了。裡面有南方來的藥商,有十幾個人呢!”唐經天交了 一錠銀子,叫他做飯,進入屋中,只見裡面堆有十幾挑藥挑,兩個中年鏢師偷偷的拿眼睛瞟著自己。忽地聽得當中那個老年鏢師咳了一聲,兩個中年鏢師低下 了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除了三個鏢師之外,還有七八個精壯的漢子,橫七堅八地 臥在地上,拿扁挑當作枕頭,想是藥行的伙計。屋中一個五十左右滿面油光的商人,傍著那老年鏢師,也 偷偷地拿眼睛瞟唐經天,眼光落到他的劍穗之上,劍穗兩邊擺動,他的眼光也似乎晃來晃去,露出驚懼的神情。

唐經天微微一笑,拱手說道:“諸位是到青海去嗎?”那 老鏢師淡淡地打了個招呼,藥商“嗯”了一聲,並不答話。唐經天道:“兄弟是到川西去的,今晚幸會,大家有伴 了。荒山野嶺,人多膽壯,可以好好的睡一覺。”那兩個中年鏢師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那老年鏢師道:“兄台單身獨行,膽氣 過人,佩服佩服!老朽吃這口鏢行飯,全靠外面朋友的幫忙,不怕兄台見笑,若只是我一個人,我也不敢翻過這雀兒山。”說道,用眼睛瞟唐 經天。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這老兒定是將我當作獨腳大盜 了。”拱手說道:“老師父太客氣了,還未請教大名。”那老鏢師道:“敝姓郭,賤字台基,轉請兄台高姓大名。”唐經天也說了。那老鏢師似乎不願和唐經天多說話,交代了江湖套語之 後,唐經天問一句他答半句,敷敷衍衍,絕不多言。

唐經天知道江湖禁忌,亦知道他們暗中對自己戒懼,便也 不再多問,心中卻自想道:”郭台基,這個名字可沒聽過。”西藏青海新疆等地,有幾種貴重的藥物,如犀牛黃、房香、熊膽之類,但對普通藥物,卻極缺 乏,故此每年都有一二幫財雄勢厚的大藥商,運各種藥物到西藏,交換當地的特產回去,每做一次生意,少說也有十萬兩銀子以上的交易,替這等 藥商保鏢的人,非有驚人的本領,可不敢迢迢萬里,跋涉長途,走這不毛之地。

吃過晚飯,藥行的人在屋子當中燃起一大把枯枝,圍著火 堆睡覺,那三個鏢師,輪流守夜,唐經大自在一個角落展開隨身攜帶的輕便臥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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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大漠藏龍 九重惊蟄伏 風塵俠隱 一劍看雄飛(2)

剛瞌上眼睛,忽聽得外面有腳步之聲,那兩個中年鏢師一 躍而起,道:“來了,來了!”老年鏢師“噓”的一聲,道:“鬧什麼,給我躺下。”那屋子的兩扇板門,照著山中客店的規 矩,為了方便客人的投宿,終夜都是虛掩著的,那腳步聲來得快極,一下子就到了門前,門未推開,就听得嘻嘻哈哈的笑聲,唐經天和那三個鏢師 都怔了一怔,笑聲清脆非常,來的竟是女子!

  只見兩個女子先入門來。後面跟著一個男子;那兩個女子一老一少,相貌相似,似 乎是兩母女,少女的頭上插著一朵野花。春風滿面,一進門便嚷著:“哈,這麼多人,可真熱 鬧!”那中年婦人穿著一件繡有白牡丹花的淺紅衣裳,畫著兩道長長的眉毛,伸出指頭在嘴邊噓了一聲,道:“說話小聲點兒,別吵醒了客人!”是 教訓女兒的說話,但神情語氣,卻沒有母親的威嚴。唐經天心中暗暗好笑,想道:“我姨媽(馮琳)是女中怪 物,這婦人看來也和她差不多。

這兩母女腰間都掛著一張彈弓,嘻嘻哈哈的像一對不知世 故的姐妹,眉宇之間卻穩隱著一股迫人的英氣,跟在她們背後的那個男子,年約五旬,身材魁偉,虎背熊腰,出步沉穩,雖沒見他身上帶有兵 器,顯然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

藥行的人本來就沒有睡,這三人一來,個個都偷偷用眼睛 瞟她們,尤其是那兩個中年鏢師,自那兩母女一跨人門,眼睛便不離左右。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暮然斥道:“要就大大方方地看個 飽,鬼鬼祟祟地偷偷張我幹什麼?”

兩個漂師臊得滿面通紅,一瞪眼睛,就想發作,後面那身 材魁偉的老者一步跨上前來,雙拳一拱,說道:“小女嬌縱慣了,請各位恕她年幼無知,休與她一般見識。”將女兒推上一步,道:“霞兒,還不 給伯叔們賠禮麼?”那兩個鏢師正自嘀咕:“什麼路道……”見那男子賠話,又叫女兒賠禮,難以發作,反覺不好意思,那少女忽道: “餵,你們說什麼?爹,你聽,他們罵我!”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面色一沉:“野丫頭,一出門就到處惹人笑話。”那者鏢師咳了一聲,急忙站起,道: “孩兒家說笑,老兄不必當真,我這兩個夥計粗粗魯魯,不知禮數,這位姑娘,你也莫怪。”

鏢行夥計和那少女都沉著面孔,走過一邊,中年婦人道: “老爺子,別喳叨啦,不是說人家要睡覺嗎?”她平素寵慣女兒,見鏢行夥計和她女兒“吵架”,也不問誰是誰非,心中不大高興,這一句話明里是說 她的老伴,暗中誰也聽得出來,她是惱了鏢行的人。老鏢師心內啼咕,心道:“江湖道上,最忌和尚、道士、 書生、婦人之輩,這兩個雌兒,背著一張彈弓,又不像賣解的娘兒,今晚可得小心防備。”


這對母女離開鏢行的人,想找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展開臥 具,唐經天倚著牆壁,還未臥下,一抬頭,忽見那中年婦人目露異光,一步一步向他緩緩行來,走到離他數步之地,忽然站住,直上直下的打 量他,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手燃裙帶,好像一個嬌羞的少女,突然之間,碰到了多年不見的情郎,那身材魁偉的老者走來道:“青妹,咱們到那邊牆角去 吧。”忽然雙眼發光,也呆呆地望著唐經天。唐經天奇怪之極,心道:“這兩天怎麼老是碰著莫名其妙 的事情?”

那老者呆了一呆,似是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拱 手說道:“小哥,你貴姓?”唐經天道,“小姓唐。”那中年婦人失聲說道:“嗯,你姓唐?”藥行的伙計不知是誰“噓”了一聲,那老者道: “說話小聲點兒。”那中年婦人壓低聲音問道:“唐相公,你是從哪兒來的,要上哪兒去?”那少女噗嗤一笑,道:“媽,你怎麼這樣盤 問人家?”

唐經天稍稍遲疑,終於答道:“我從西藏來,準備到川西 去找個朋友。”那中年婦人道:“嗯,從西藏來的?看你的樣兒,練過好多年的武功吧?”眼光落在她的遊龍劍上,唐經天將這柄劍枕在身下, 只露出半截劍柄。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媽,你真是老糊塗啦! 你不見人家帶著劍嗎?還用問的?”唐經天道:“單人獨行,帶把劍不過壯壯膽子吧了,我哪懂什麼武功?”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是贊他謙虛,又似嘲他說謊。那中年婦人忽道,“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也是姓唐的,不 知是否你的本家?”唐經天道:“誰?”那中年婦人道:“這個人叫做唐曉瀾!”唐經天心頭一震,須知他父母當年大鬧清宮,殺了雍正,雖然事隔多 年,到底還是朝廷的欽犯。唐經天在陌生人的面前,如何敢洩露出來?那婦人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含著焦急與期待的神情,看來 實無絲毫惡意,唐經天定一定神,微微笑道:“唐大俠的名字我是聽說過的,但他乃一派宗師,我仰慕非常,卻是無緣拜見。”那中年婦人好生失望,那 少女笑道:“媽,你時常和我們提起唐伯伯,想這位唐伯伯高處天山,尋常人豈能見到?你碰到從回疆西藏來的人便問,也不怕人笑話麼?”裝出她父 親平日說話的神氣,那婦人給她的女兒逗得笑起來,斥道:“小丫頭,你倒教訓我起來了?”

唐經天怕她羅嗦盤問,打了一個呵欠,那老者道:“霞 兒,青妹,這位小哥明天還要趕路,咱們也該安歇啦。”在離唐經天數尺之地展開臥具,倚著牆壁,半坐半臥、閉目假寢。

兩日之間,連逢許多怪異之事,唐經天哪睡得著,心中仔 細琢磨,猜不透這父女三人的來歷。偷眼斜窺,只見那兩個中年鏢師,手中提著兵刃,守著火 堆,也時不時的偷窺她們,那老鏢師則呼呼地打鼾,唐經天一聽,就知他是假裝熟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藥行的伙計熬不著疲倦,鼾聲大作,都睡著了。那老鏢師忽地張開眼睛,低聲說道,“小心!”隨即提起 一支煙桿,那煙鍋有茶杯口般大小,黑黝黝的,顯是鐵鑄的煙桿,那老鏢師裝了一袋旱煙,呼呼的吸起來。忽聽得“轟隆”一聲,兩扇板門給人一腳踢開,湧進十幾 個人,走在前頭的是個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的漢子,提著一張彈弓,哈哈笑道: “好極,好極,肥羊都趕到屋裡來了,咱們可不用費力 啦!”

那兩個中年鏢師霍地跳起,便欲上前迎敵,那老鏢師一邁 步,攔在他們前面,將旱煙管徐徐一揮,左手撫著煙管,團團一揖,朗聲說道:“朋友們請了。在下是北京振威鏢局的郭台基,在鏢行上混口飯 吃,請恕在下眼拙耳陵,不知寨主在此開山立櫃,未投拜帖,失禮之極。俺郭某在這廂陪罪了。”


盜魁後面的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咱們才不理這套虛 禮繁文。咱們可只知道肥羊到口,就得隨手擒來,沽之哉!當家的,你說可是?”那盜魁打量了郭台基一眼,笑道:“小三子休要油嘴滑 舌。俺瞧這位郭鏢頭也是一尊人物,江湖上哪裡不交朋友,就這麼辦吧,這批藥材,可巧正合山寨之用,咱們就不客氣要留下啦,鏢行的伙計可以走開,應 得的鏢銀咱們也都不要。好,郭鏢頭,你瞧這樣可夠朋友了吧?”那藥商嚇得抖抖索索,瞧著郭鏢頭,生怕他與強盜妥協。

郭台基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多承寨主手下留情,本該 聽寨主的吩咐,只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雇主就是咱們鏢行的衣食父母,咱們若是只圖自己,棄了衣食父母,以後這鏢行的生意也不用做啦,鏢行上 下數十人都得餓死,寨主。俺老朽還得請你體諒下情。”

那盜魁冷冷一笑,道:“郭鏢頭果然夠義氣,但俺兄弟們 若不做買賣,難道郭鏢頭叫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那兩個中年漂師道:“他們既然不賣面子,師父,咱們還與他多說做甚?嘿,說不得只有 兵刃上定輸贏了!”那盜魁哈哈大笑,道:“還是這兩位少鏢頭乾脆!”摹地彈弓一拽,那兩個中年鏢師舉刀相格,忽聽得“啪”的一 聲,那彈丸忽地裂開,挾著一溜火光,登時燃燒了衣服,那兩個中年鏢師就地一滾,皮肉焦痛,躍起來時、只見老鏢師已與盜魁斗 在一起。

那老鏢師年紀雖老,身手可是矯捷之極,盜魁還來不及拽 弓,他的旱煙袋已迎頭磕下,盜魁贊了一個“好”字,將鐵胎弓一拉,用弓來割老鏢師的手腕、這一招使得甚是怪異、那老鏢師一個轉 身,煙桿反手上送,倏地當成小花槍使用,跟著一個一進步連環,煙袋一敲,變成了鐵錘的手法。再一轉,卻又當成了判官筆,點打那盜魁肋下的軟麻穴。那盜魁舉起鐵弓,左迎右擋,也是接連用了三種手法,解 開了老鏢師三種不同的招數,哈哈笑道:“人道威鏢局的鏢頭果然名不虛傳,但碰到俺飛火彈朱定,這威也恐怕不能揚啦!”手法一變,一張 鐵弓盤旋飛舞,弓背掃擊。弓弦拉割,咄咄迫人。用鐵弓當作兵器,乃是在十八般兵器之外的獨特武技,那 老鏢師可還沒有見過,饒他有數十年火候,也只是堪堪抵擋得住。

那兩個中年鏢師在地下爬起,盜眾已蜂湧而上,藥行的伙 計也群起迎敵,兩邊人數差不多,盜眾勝在通曉武藝。藥行則有兩個鏢師力戰,等於平添了十來個人,這混戰一 時間難分上下。

唐經天坐了起來,不願先露身份,且瞧那父女三人的動 靜。只聽得那少女格格笑道:”媽,這強盜也會使彈弓呢!” 那中年婦人道:“呸,天下之大,就只有你會使彈弓麼?”那少女道:“嘿,天下之大,就只有咱們楊家的彈弓打得最好,媽,我可記 得你說過這話。”那中年婦人道:“你忙什麼?且讓他們吃點苦頭。”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楊家的彈弓?哪一個楊家的彈弓?”

忽聽得那盜魁一聲怪嘯,弓弦一彈,在老鏢師的肩上拉了 一道長長的口子,那老鎳師踉踉蹌蹌倒退三步,大喝道:“俺與你拼了!“那盜魁哈哈大笑,道:“別忙,時候有的是!”驀地 張弓連發,嗖嗖嗖,一連打出十凡枚連珠彈。

那少女笑道:“這兩下手法還算不錯。”那盜魁的琉磺火 焰彈一發,立刻有幾個藥行夥計應聲倒地,還有幾個給燒焦了皮肉,急忙伏地打滾。那盜魁彈弓連曳,忽聽得那老者道:“霞兒,瞧你技癢難 熬,現在可以出手啦!”

那少女格格一笑,驀然起立,彈弓一曳,疾似流星,把那 盜魁的火焰彈都在空中碰裂,火星四處飛散,那盜魁大怒,一個閃身,避開了那老鏢師的一擊,彈如雨發,都向那少女打來!


那中年婦人道:“霞兒,你的打法還不成,你瞧清楚 了!”彈弓一曳,嚴如冰雹亂落,將那些火焰彈都捏了回去,彈九竟似長著眼睛一樣,都落到盜眾的身上,燒得他們滾地哀號,盜魁也幾乎著 了一彈,勃然大怒。那老鏢師正在追擊盜魁,要與他拼命,驟見這兩母女出 手,怔了一怔,那盜魁反身一個“蹬腳”向老鏢師胸口倒踢,眼見那老鏢師就要受傷,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道:“青妹,你收拾這些盜 黨。”身形一起,嚴如兀鷹下擊,一把就將那盜魁倒提起來,摔出門外。

忽聽得一聲怪笑,紛亂之中誰也沒有瞧出,竟然又有一個 陌生的漢子溜了進來,唐經天聽這笑聲,心頭一震,張眼瞧時,只見來人披著一身破破爛爛的麻衣,提著一根黑漆漆的拐杖,滿面紅雲,下頰 兩個疙瘩,一笑之時,牽動肌肉,更顯得醜惡怪異,此人非他,正是他前日在雀兒山最險峻之處所碰見的怪麻瘋!

唐經天斜倚牆壁,將上衣一拉,遮了半邊臉孔,只見那麻 瘋少年伸手一格,那老者登時退了三步,怒聲喝道:“你是誰?”

那麻瘋惡丐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在山東 鼎鼎大名,我以為你還在山東,曾訪過你兩次,都沒見著,誰知你卻在此。哈哈,真妙極啦!聽說你的五行拳是大江南北的第一高 手,我倒要見識見識!哎,還有你這位夫人聽說是鐵掌神彈的後人,唉,餘生也晚,來不及見鐵掌神彈,卻幸還能在這兒遇到二十多年、 名震江湖的前輩女俠,說不得也要一併領教啦!”

適才被老者摔出門外的盜魁,又走了進來,聽了這惡丐的 說話,一時未瞧清楚,以為他是個獨腳大盜,大喜過望,叫道:““餵,肥羊各分一邊,一碗水大家喝啦! ”那麻瘋倏地睜眼道:“誰理你的肥羊?你給我滾! ”雙手一舉,那盜魁和老者瞧清楚了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 疙瘩,不由得都駭叫一聲,只見那麻瘋惡丐伸手一揮,將那個盜魁連同一扇板門,都撞得飛出外邊,山風中隱隱聞得那盜魁的哀號,竟不知給摔 到哪兒去了。

  正是:

遊戲風塵一異丐,少年英俠也心驚。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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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青女素娥 浮云掩明月 奇人瘋丐 鐵劍駭英豪(1)

盜徒們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皮肉的的傷,連那些還在地上打滾的,也發一聲喊,連爬帶滾,紛紛奪命奔逃;鏢行和藥行的伙計,如見鬼魅遠遠避開,縮到牆邊,連那個老鏢師也嚇得呆了。

那老者唰的一下面色變得灰白,叫道:“你就是專與天下英雄作對的毒手瘋丐?”那麻瘋道:“哈哈,不錯,夠資格與我作對的英雄可不多,你們的五行拳呀,神彈子呀,還不趕快施展?”那老者叫道:“霞兒,快走!”反身一躍,拾起一柄鏢行夥計所用的長刀,沒頭沒腦的便向那麻瘋急斫。他本來以五行拳著名,用刀實非所長,只因瞧見了大麻瘋長滿疙瘩的雙臂,心中發毛,不敢與他肌膚相接。他雖然不長於刀法,這幾刀也劈得虎虎風生。那麻瘋雙目一睜,哈哈笑道:“你不敢與我碰手碰腳?我偏要叫你嘗嘗我身上的膿血!”他將鐵拐交給左手,舍而不用,單手風車般地疾轉,直在刀光之中迫近老者身前。

那中年婦人喝道:“霞兒,快走!”彈弓一曳,連發三彈,一取那瘋丐面上的“眉尖穴”,一取胸前的“靈府穴”,一取下身的“會陰穴”,這三彈連發,曾打敗過不少名家高手,歷害無比。那瘋丐叫聲:“楊家神彈,果然名不虛傳!”霍的一個 “鳳點頭”,閃開了奔上盤的彈子,雙指一嵌,接了奔中盤的彈子,鐵拐一拔,將奔下盤的那顆也反擊得無影無蹤。墓地一聲怪叫,張口一咬,咬著那長柄彎刀垂下的刀環,那老者一生走南闖北,不知會過多少高人,卻從未見過這個怪招,虎口一麻。長刀竟給他咬去。那瘋丐嘻嘻怪笑,手臂一橫,伸掌就抹那老者的口面。老者大吼一聲,兜胸就是一拳,臨急之時,使出了五行拳的殺手,那瘋丐一聲怪叫,騰的倒躍三步,拐杖往地上一點、鬼臉一般,又到了老者身前,嘻嘻笑道:“我不信你能擋我三招!”那者者這拳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氣力,兜心一拳,竟打他不倒,這真是從所未有之事,心中又驚又急,驀見那瘋丐又舉起手臂,伸掌來抹,待要躍開,卻給他的鐵拐一把勾住了頸項。

那少女疾發彈子,她的“隔衣打穴”功夫,還未練得純熟,用的是“滿天花雨”的手法,一發就是一大把。那瘋丐鐵拐一勾,先把那老者絆倒,嘻嘻笑道:“待下再叫你嘗嘗滋味!”鐵拐盤空一舞,少女的彈子都給他的杖風震得化為粉屑。另匡瘋丐叫道:“好,先請你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嘗嘗我身上的美味!”鐵拐點地,凌空飛出,少女駭極大呼,一足跌倒地上。那婦人急發彈子,連打瘋丐身上七處大穴,雖明知傷他不得,但救女情殷,只盼能將那瘋丐暫迫開,不叫他沾污了女兒。那瘋丐竟然理也不理,彎腰伸臂,就要抱這個暈倒地上的小姑娘。

忽聽得嗚鳴兩聲,只見暗赤色的光華閃了兩閃;那瘋丐一聲怪叫,躍起丈高,幾乎碰到屋頂,鐵拐一揮,凌空下擊,那婦人大為驚駭,將彈弓擲於地下,取出柳葉雙刀,連忙招架,那瘋丐勢如猛虎,左右一掃,當中一擊,不過三招,就將那婦人的柳葉雙刀全都擊飛,忽地張口一吐,叫道:“混小子,你也來了!”

那婦人嚇得魂不附體,張眼一瞧,只見寒光刺目,劍氣如虹,一個白衣少年正在與那瘋丐惡戰,中年婦人一躍而起,叫道:“遊龍劍!”

這白衣少年正是唐經天,他在那兩母女最危急的時候,用汲巧妙的手法,發出兩支天山神芒,雜在彈子之中打出,那瘋弓閉了全身的穴道,他又不知天山神芒的歷害,以為閉了穴道,從被打中也是無妨,那知這兩支神芒配上唐經天的內空勁力,竟皮了他閉穴的功夫,神芒鑽頭,直攻心肺,那瘋丐受了重傷。唐經天一發神芒,立刻出手,那瘋丐兜頭一吐,唐經天疾刁閃開,拔出遊龍劍,豈知就在這瞬息之間,只聽得兩聲,手腕上似給大螞蟻叮了兩口一樣,並不疼痛,但卻癢之極。唐經天大怒,喝道:“你這廝簡直是一條逢人便嚙的毒蛇!”那瘋丐合哈笑道:“你說得一點不錯,你就是今晚第一個給毒蛇咬著的人。”唐經天連劍如風,刷刷刷,霎眼之間,連發三劍,瘋丐那雙手拿著鐵拐,兩邊一扯,忽地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原來那鐵拐中空,竟是一個奇特的劍鞘。

唐經天的遊龍劍何等歷害,鏗鏘一聲,斫在那瘋的鐵劍上,登時濺起一溜火光,將那柄鐵劍所了一道口子,那麻瘋“噫”了一聲,揮劍斜劈,唐經天的寶劍削鐵如泥,斫它不斷,也自大出意外。只見那麻瘋劍招完全不依常軌,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每一招都有極深奧的變化,一連擋了他追風劍法的十八招進手招式,絲毫不露破綻,這麻瘋的內力也大得出奇,以唐經天所修的純淨內功,竟然佔不到半點便宜。


那中年婦人救醒女兒,那老者亦己跳起,三人同時大呼,幫唐經天鬥這惡丐。這惡丐右手揮舞鐵劍,敵住唐經天的遊龍寶劍,左手揮舞 “劍鞘”敵住那父女三人的兵器,右手守多於攻,左手卻是攻多於守,唐經天使出追風劍法的精妙招式,霎眼之間,鬥了二三十招,那瘋丐頭上冒出騰騰熱氣,汗流滿面,唐經天知道神芒已循著穴道攻他心肺,手底更不放鬆,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那瘋丐雙眼一睜,目光如電,掃了一下,驀然喝道:“渾小子,你動了真氣,還要命麼?”唐經天咬牙一劍,那瘋丐舉劍一擋,在火星蓬飛中忽然一個筋頭,翻出門外,唐經天舉步欲追,忽覺遍體有如針刺,一股腥氣似從心肺之間泛出,直沖喉頭,陡然間,但覺金星亂冒,眼前一片黑漆,跌倒地上。

唐經天急急運氣鎮護心神,只聽得滿屋子的腳步聲,嘩叫聲,道謝聲,那老者道:“老鏢頭且休言謝,請來幫眼看看這位朋友受的到底是什麼傷?”唐經天口不能言,心頭也漸覺麻木,迷糊中似聽得周圍紛紛議論的聲音:“咦,這是什麼暗器?”“不可亂用解藥,用得不對,反而會加重傷勢。” “咦,怎麼好像蛇咬的傷口?”“看,這臉上的黑氣,真像是被毒蛇咬的!”“誰帶有金針,刺一點毒血看看。”“不必看啦,這暗器準是用毒蛇的口涎煉的。”這時間唐經天只覺腦袋好像有一塊鉛似的,越來越沉重,身上好像有無數小蛇遊動,亂嚙亂咬,唐經天想叫他們取出他囊中的用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只是舌頭亦已麻木,旁邊的人只聽得他發出“啊呀”的模糊聲音,越發手忙腳亂。再過片刻,唐經天隱隱聽見有人說道:“且看這個藥能不能用?”眼睛一黑,立刻失了知覺。

到唐經天有了知覺之時,已是七日之後。唐經天可不知道過了這麼長的日子,只覺得似從一場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依稀記得前事,張眼一瞧,但見紅日當窗,窗外花枝顫動,房中縷縷幽香,很是舒服,耳邊聽得柔聲說道:“謝天謝地,醒過來啦!”只見那兩母女坐在床前,含笑地看著自己,那柄遊龍寶劍,懸在床頭。

唐經天道:“我怎麼會在這兒?這是什麼地方?”那中年婦人道:“霞兒,端一碗參湯來。”柔聲說道:“你中了那瘋丐的喂毒暗器,已躺了七天啦。這凡是我們的家。”唐經天閉目一想,想起那瘋丐的怪狀,打了一個寒戰,道,“多謝你啦。”那婦人道:“我們才該謝你。”少女端了參湯進來,唐經天呷了兩口,神智更見清醒,那婦人道:“霞兒,把唐哥哥換下的衣服拿出去,那兩件新衣裳你縫了沒有?”少女答道:“早縫好啦。”唐經天聞到衣衫上的一股腥臭之味,又見這兩母女雙眼發紅,想是熬了幾個夜晚,守護自己,心中大是過意不去,道:“活命之恩,終身不忘!”那少女格格一笑,道: “媽,他爹當年是不是也這樣文縐縐的?”那婦人笑道:“這暗器的毒真是人間少見,說來還是你自己醫好的,多謝我們做什麼?”唐經天道:“怎麼?”那婦人笑道:“幸好我認得你這把遊龍寶劍,又知道碧靈丹的用法,要不然我也束手無策。 ”

那婦人笑了一笑,往下說道:“先是那藥商看出這是蛇毒,送了你兩丸專解蛇毒的藥丸,那藥商原來是專賣北京最著名的眾家藥材的,他感謝我們打退強盜,不惜以最珍貴的靈藥相贈,但也只是能暫時阻遏毒氣不至發作,我們雇了一乘竹轎,將你抬回家中,替你推摩擠血,都沒有用。我忽然想起,你既是這柄遊龍劍的主人,囊中一定有天山的靈藥碧靈丹,我用雪水將靈丹開了,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呀,那瘋丐的暗器,奇毒真是世間罕有,以大山雪蓮這樣善解各種無名腫毒的靈藥,也得花七大工夫!”

唐經天神智清醒,想起那晚之事,又聽她現在的說話,不由得問道:“你認得我爹爹嗎?”那婦人微微一笑,臉上忽然泛起一層紅暈,就像那晚她初見唐經大之時,一模一樣,輕掠雲鬢,低聲說道:“何止認得,我們是青梅竹馬之交呢!你爹沒有和你提過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名字嗎?我就是鐵掌神彈的女兒。”唐經天叫道:“呵,原來你就是楊柳青,嗯,楊伯母。我媽常說起你。”那婦人柳眉一揚,道:“你媽好?”唐經天道:“好。我媽說二十多年前,他們都曾受過你父親的大恩,我爹曾在你爹門下習技五年,說來你該是我的師叔。”那婦人想起二十餘年前的情事,笑道:“你爹爹好?”唐經天道:“好。我爹在天山之時還供奉有楊師祖的靈位呢!”那婦人這才真正開顏一笑,道:“我們本來是要到天山探望你的父母的,想不到在這兒遇見了你。這也真是緣法。”

原來這婦人名喚楊柳青,曾經是過唐曉瀾的未婚妻,後來解除了婚約,才改嫁五行拳名家鄒錫九的。女子最難忘初戀情人,楊柳青生了女兒,心中還不時會憶起往事,與唐曉瀾多年不見,難免懸念。鄒錫九也知道妻子情意,深知她與自己已是一對恩愛夫妻,對唐曉瀾的憶念絕非舊日之情,而且他也想見唐曉瀾一面,因此陪著妻子遠來。他們本來是在山東楊仲英的舊家居住,三年之前,為了一樁事情,才搬到四川來的。


唐經天中毒大深,醒後數天,才能扶壁試行,看來非療養一月半月,難以恢復。因此只好在鄒家住下來。鄒家三父女對他愛護備至,尤其是楊柳青,簡直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般,百般呵護。楊柳青的女兒鄒絳霞天真活潑,有如依人小鳥,時常請唐經天指教武功精義,唐經夭初初傷愈,她就扶他在庭院裡散步,唐經天心無邪念,也並不以為意。

過了十天,唐經夭除了體力尚差之外,毒氣已經去盡,人亦漸漸復原,這一晚和鄒絳霞在屋外散步,屋外花影扶疏,月光如水,這時已是春盡夏來,茉莉花開得正香,晚風吹來,中人欲醉。

鄒絳霞笑語盈盈,不知怎的提起天山,鄒絳霞問道:“天山之上好不好玩?”唐經天道:“住慣了不覺怎樣,若沒有到過的人,樣樣都會覺得新奇,那裡終年積雪,冰河交錯,從山頂望下,就像千百道銀色的長龍一樣。”鄒絳霞問道:“呵,那豈不成了神話中仙女所居的琉璃世界了?”唐經天道:“我還見過冰宮呢!”驟然想起冰川天女,不覺黯然。鄒終霞道:“在天山上嗎?”唐經天道:“不,不在天山。”鄒絳霞忽然發現唐經天似是有點鬱鬱不歡,忙問道:“提起天山,你定想家了?待你傷好之後,我們都陪你去。”唐經天道:”不,我還要到川西一趟。”鄒絳霞道:“在天山上,寂不寂寞?”唐經天道:“我們有幾家人家,時常來往,也不算寂寞。我姨媽也在天山,她最歡喜頑皮的女孩子。”鄒絳霞道:”嗯,我聽媽媽說過,她說你媽姐妹倆非常相像,好玩得很。”唐經天笑道:“她們本是一對孿生姐妹,有時候連我也分辨不出來。”鄒絳霞笑道:“你的表兄弟像你麼?”唐經大道:“不像。”忽地笑道:“我的表妹倒有點像你。”鄒絳霞道:“你的表妹美么?”唐經天道:“很美,像你一樣。”鄒絳霞道:“你說慌,她一定美得多!”忽地笑道:“我媽說你神情舉止,都像你父親少時一樣,那麼你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了?”

此話突如其來,唐經天一怔道:“什麼?”鄒絳霞道, “你爹以前在我外祖家曾寫過一首詞,那張詞箋,我媽還收著,我瞧著好玩,帶在身邊,想請你解給我聽,我不大懂,但讀起來也覺得寫詞的人,一定多情得很。”鄒絳霞女孩兒家,口沒遮攔,唐經大聽她談論自己的父親,卻有點不好意思,但心中好奇,便道:“你帶在身邊麼?拿來給我瞧瞧。”

那張詞箋已有點殘破了,但每一個字都還完整,填的詞牌是百字令,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

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

長嘯穿雲,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

  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據!


雲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懼重簾阻;

露白蓖蒼腸斷句,卻情何人傳語?

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大涯路!

  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這首詞本來是唐曉瀾當年思憶呂四娘而寫的,楊柳青一知半解,卻誤會成是為她寫的,保留至今。鄒絳霞道:“你媽媽真好福氣,你爹爹把她當成仙女呢!你媽那時候為什麼將他冷淡?”她把詞中的“素娥青女”當成是唐經天現在的母親,唐經天卻是心中奇怪。

唐經天反复吟哦,細味詞中之意,乃是懷念遠人,而又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幽怨,唐經天心道:“那時父親正住在揚家,這首詞自然不是寫給楊柳青的了。”他也不知此詞來歷,只道是父親當年寫給母親的詞箋,暗自笑道:“我只見爹爹和媽媽相敬如賓,原來當年也曾鬧過一場別扭。”鄒絳霞微微笑道:一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你也是個多情種子的了,可惜你的小表妹不在身邊呵! ”

這首詞纏綿徘惻,如怨如慕,唐經天反复吟哦,想起冰川天女,不覺痴了。見鄒絳霞笑語盈盈,一副無邪的天真少女神態,心中暗自笑道:“你哪裡知道,我的小表妹不過像如今之你,當年你母親一樣,而我也和我父親一樣,心中懷念的實是另有其人。”

鄒絳霞見唐經天忽而沉思,忽而微笑,既似意惱,又似神傷,只道是自己說錯了話,撩起他的情緒,心中暗暗後悔。忽聽得唐經天輕輕咳了一聲,茉莉花下,她的母親走了出來,鄒絳霞瞑道:“媽,你為什麼偷聽我們說話?”楊柳青笑道:“你們說了什麼話來了?連媽也聽不得。”她倆母女有如姐妹,說慣笑話:唐經天卻是有點尷尬,問道:“伯母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來?”楊柳青看了他們一眼,道:“是呵,是很晚了。”


唐經天面上一紅,只聽得楊柳青緩緩說道:“經天,你現在尚未恢復,霞兒你陪唐哥哥玩,可不要離開家門太遠。”鄒絳霞見母親這回說話,不似取笑,問道:“這是為何?”楊柳青道:“經天,你還記得那瘋丐嗎?”鄒繹霞打了個寒戰,搶著說道:“這醜八怪,死麻瘋,燒變了灰我也記得。”唐經天笑道:“其實他也不算醜怪,不是有意的嚇人的時候,看來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話說出後,心中忽然一動,暗暗詫異。

唐經天曾聽父母談過他們當年在海島上大戰毒龍尊者之事,毒龍尊者曾經是個大麻瘋,後來逃到海島中自己療好,因而憎恨世人。唐經天曾讀過一些醫書,心中想道:“像他那樣滿身疙瘩,麻瘋病該是染得很重的了,何以眉毛並不脫落?莫非他也是和毒龍尊者一流人物?”又想道:“若然如此,那他的病也該早已治好。毒龍尊者當年逃到海外,練了幾十年才練到上乘武功。他這樣年青,患了麻瘋,自然無人肯教,他又怎麼練到了一身上乘的武功葉忽然想起莫非他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但這是絕不可能之事。他的母親曾經談及,當呂四娘將毒龍尊者收服之後,毒龍尊者回到中原,不到三年就死了。那時這瘋丐最多不過是三兩歲,說話還未說得清楚的娃娃。

唐經天本是個心思靈敏的人,病癒之後,神智清明,細想那瘋丐的音容舉動,只覺有不少可疑之處,問楊柳青道:“伯母,你提起這個瘋丐,莫非他又在附近出現?”楊柳青道:“不錯,鄰縣一個武師前來報訊,說是他們那兒發現這麼樣一個怪人,專與武林好手作對,聽說唐老太婆也給他打了,他們前來報訊的師父還想邀請霞兒的爹去助拳呢,他卻不知我們早與那瘋丐會過了。”唐經天一想,自己尚未復原,若然那瘋丐一來,的確無人是他對手。鄒絳霞問道:“是那個曾教我打過暗器的唐老太婆麼?” 楊柳青道:“不錯。”笑對唐經天道:“二十多年前,她的大夫被你的姨母所殺,那時她曾幾次向我們尋仇,後來得人化解,如今與我們反而成為了好友了。”她們所談的“唐老太婆”就是唐賽花,算起輩份來亦即龍靈矯的師姐。唐經天心中一動,他本來要去尋訪唐家的人的,卻原來就在鄰縣。

鄒絳霞罵道:“該死的大麻瘋,真是像亂咬人的瘋狗一般。”唐經天道:“伯母可知道他的來歷麼?”楊柳青道:“聽你鄒伯伯說,這瘋丐是最近兩年才出現的,他從中原到西北,專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羞辱一番,便揚長而去,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唐經天沉吟不語,心中反复思量,不得其解。忽聽得楊柳青道:“居然有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肯與這大麻瘋一道。”唐經天吃了一驚道:“什麼。”楊柳青道:“有人見他們三人一道。還有說有笑呢。聽說那兩個女的也曾進入唐家,詳細情形可就不知道了。”唐經天大為奇怪,心中想道:“難道這兩個女子竟是冰川天女與她的侍女幽萍?”想冰川天女何等高傲,等閒之人都不放在她眼內,她肯與那麻瘋一道?此事說來實是過於怪誕,難以入信。但除了她們二人,又還有誰稱得上“美若天仙”?

他沒想到,這兩個“美若天仙”的女子,當真就是冰川天女和她的侍女幽萍。她們到了但吉爾,得見白教法王,問明了人川的道路,方向是走對了,可是卻走了幾次岔路,進入雀兒山時,反落在唐經天之後,這天她們也到了雀兒山的險峻之處,幽萍忽然低聲驚呼,躍後數步,冰川天女一看,只見岩石之下,臥著一個乞丐,擋著去路。這乞丐衣裳破爛,露出兩條手臂,臂上結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疙瘩,還有幾處瘡口,現出暗紫色的皮肉。面上一片紅雲,略帶浮腫,形象十分難看,冰川天女不識麻瘋,見了這乞丐奄奄一息的樣子,起了憐憫之心,略一思量,對幽萍道:“救人一命,勝造六級浮屠,你把他扶起來,待我看看。”幽萍想不到主人竟有如此吩咐,大感為難。

冰川天女道:“此地人跡罕到,我們不救他尚有誰救他?幽萍,你快去將他扶起。”冰川天女未經世故,一片好心,卻未想到,既然此地人跡罕到,這乞丐就定非常人。幽萍無奈,上前兩步,瞧了那乞丐一眼,道:“我看他只怕不能活了。”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幽萍折了一技樹枝,輕輕一撩,道:“你看他僵臥如死,已經不能動了。”話未說完,那乞丐忽然打了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坐了起來,張開兩雙呆滯的眼睛,木然地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呻吟說道,“我快死了啦,你們還欺負我嗎?”冰川天女聽他說話,聲音雖然微弱,卻無氣敗神衰之象,於是對那乞丐微微笑道:“你一定是餓了多天了,先吃點東西。”將一雙熟羊腿遞到他的手中,那麻瘋漠然無動於中,既無感激,更無道謝,將羊腿拿了過來,片刻之間,嚼得乾幹淨淨。冰川天女道:“你怎麼長了滿身毒瘡呵?”那乞丐把眼一睜,道:“我生來就是如此,你怕看就走遠些。”冰川天女道:“我不是討厭你,我是想給你醫治。”那乞丐道:“你給我醫治?”眼睛眨了一下,隨即又毫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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