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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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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冰川天女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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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7:38: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回 青女素娥 浮云掩明月 奇人瘋丐 鐵劍駭英豪(2)

冰宮中有的是各種靈藥,冰川天女隨身亦攜有多種,只道他患的是一般毒瘡,便拿出一瓶專解無名腫毒的藥粉,遞給他道:“你將這藥敷上,看看如何?”那乞丐敷了手面之後,打開赤膊,背上有一個個墳起的結節,道:“我敷不到。”冰川天女道:“幽萍,你給他敷。”幽萍不敢不允,折了一支樹枝,裹以白布,在山澗中一浸,酸上藥粉,替他搽了背脊。那乞丐道:“這藥涼浸浸的,果然不錯,但我這瘡以前也曾醫過,百藥無效,你的藥未帥能將我醫好。”冰川天女道:“再過兩天,若這藥無效,就再試第二種。”幽萍急道:“我們還要趕路呵!”那乞丐盯了幽萍一眼,道:“好極啦,我正愁找不到食物,同你們走,既有藥醫,又不愁沒吃的。”冰川天女本未想到與他同走,但話一說出,那乞丐立即纏上,冰川天女稍一躊躇,道:“好,救人救徹,那你就跟著走吧,你能走嗎?”那乞丐道:“我一吃飽,走山路那是毫不費力。”拾起拐杖,就跟在冰川天女後面。

冰川天女同他走了兩天,到了雀兒山的南面,遠遠望去已可見到山下的人家。這兩天來,那乞丐都是一聲不響,冰川天女打到野獸,烤熟了給他吃,他亦照樣大嚼,並無道謝,藥敷了兩大,他身上的紅腫稍退,尚未知效果如何。幽萍心道:“過了雀兒山,就是人煙稠密之地,帶著這樣一個乞丐同走,豈不教人笑話?”正想和冰川天女說,那乞丐忽然坐了下來,對冰川天女道:“你不怕我嗎?”冰川天女奇道:“我為什麼怕你?”

那乞丐喃喃自語道:“世上誰都怕我,就只有你不怕我。”幽萍嗤嗤一笑,道:“你有什麼本領別人要怕你?”那乞丐道:“不錯,你說得對,別人不是怕我,是討厭我!”冰川天女瞪了幽萍一眼,那乞丐又道:“你為什麼救我?你不討厭我的毒瘡嗎,”


冰川天女道:“我母親一生崇信佛法,她對我說過佛祖的故事,佛祖曾割肉餵鷹,捨身救虎,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救人,佛祖寧願如此,我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母親的話卻沒有忘記。”那患麻瘋病的乞丐雙眼一睜,似慍似怒,卻忽地冷冷一笑,道,“原來你之救我,竟是當成下地獄救人一樣,那我豈不成了地獄中的惡鬼了?”冰川天女道:“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嗯……”心中感覺這乞丐無可理喻,本想解釋卻又忍著。

那乞丐又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道:“你身佩寶劍,想必是個大有本領之人了?你的寶劍可以藉我一看麼?”幽萍又外嗤一笑,道:“我們的公主本意是要救你,她的寶劍若然借給你看,那就反而害了你了。”那乞丐道:“怎麼?”幽萍道:“她的寶劍不是常人所能看的,看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場。”那乞丐道:“這樣厲害?”言下之意,大不相信,忽又拍掌笑道:“那更妙了,我既怕野獸吃我,又怕別人害我。你們既有這樣大的本事,又有這樣歷害的寶劍,那我跟著你們,就什麼也不用怕了。”幽萍眉頭一皺,道:“誰要你跟?”那乞丐道:“救人救徹底,你們剛才說得如此好聽,現在又不理我了嗎?”幽萍心道:“那都是小公主惹的麻煩,我幾時說過救你?”冰川天女心中一動,道:“你既然願意跟我們走,就一同走吧。”這乞丐居然能看出她的寶劍,冰川大女也不禁暗暗心疑了。

幽萍無奈,只好讓那個乞丐跟著她們,走了半天,眼前一亮,只見一條瀑布像一張珍珠簾於從山上倒掛下來,那乞丐道:“我走不過去啦,你背我過去。”幽萍大怒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不知自量,你就是我的父親我也不能背你。”那乞丐道:“那還說什麼入地獄救人?上有瀑布,下有山澗,你們跳得過去,我可不能。”索性在山澗邊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幽萍哭笑不得,怒道:“小公主不要再理他啦!”冰川天女道:“且慢。”正想說話,忽聽得一聲怪笑,聲震山谷,半山亂石堆中忽然跳出兩人,為首的正是赤神子。

赤神子晃動鮮紅如血的手掌,哈哈笑道:“小妖女,咱們又碰上啦,唐經天那臭小子今日可不能再庇護你了!”縱身一躍,立即跳到冰川天女跟前,雙掌一錯,連環拍出。後面那人也跟著一躍而下,沖著幽萍就是一拳,幽萍飛身閃避,但那人拳勢來得猛極,幽萍剛一閃身,拳風已到背後。

這人乃是赤神於邀來的助手,名叫谷石君,是雀兒山的野人,練就一身金鐘罩功夫,刀槍不入,他一身之力可以擊斃猛虎,赤神子在慕士塔格山的絕峰之上,吃了馮琳的大虧之後,心中不忿,仍想與唐經大為難,所以邀了他來,準備對付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今日在此撞上,見唐經天不在,赤神子更是氣焰高漲。

谷石君一拳直擊,幽萍閃身一躍,谷石君手臂一彎,斗大的拳頭橫勾了過來,看這拳勢幽萍萬萬躲閃不了,冰川天女正在抵禦赤神子的急襲,無暇回顧,見此情狀,叫了一聲:”不好!”忽見谷石君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大聲罵道:“你找死麼?”原來是那個乞丐,不知怎的,忽然在地下一滾,恰恰滾到了谷石君與幽萍之間,就像一塊石頭一樣,谷石君幾乎給他絆跌。

谷石君大怒,提起右足,一腳端下,那乞丐“哎喲”一聲,抱頭一滾,谷石君這一腳快捷異常,竟然沒有將他瑞著,不覺怔了一怔,陡見眼前寒光連閃,憐意沁人,冰川天女連發三枚冰魄神彈,都打中了谷石君的穴道。

谷石君一身銅皮鐵骨,被尋常的暗器打中穴道自是無妨,但那冰魄神彈挾著奇寒之氣,從毛孔之中鑽入,谷石君也不繁打了一個寒戰,冰川天女趁此時機,冰劍一展,已將幽萍護住。


只見那乞丐滾到數丈之外,頭枕一塊大石,眼睛半開半閉,懶洋洋地看著眼前這一場兇惡的殺,赤神子喝道:“哪一條線上的朋友,識相點兒。”那乞丐伸了一個懶腰,叫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妙!不妙!”突然又是一滾,赤神子身形方起,他又已滾到三丈開外,枕著另一塊石頭,仍然是懶洋洋地瞇著眼睛,裝出一副沒事人的閒觀神氣。赤神子這飛身一撲,本想將那乞丐一掌擊斃,一擊不中,也不禁心中凜然。正想追蹤,再施殺手,卻聽得谷石君大叫一聲,原來他又中了冰川天女一劍。

谷石君的硬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但冰川天女的寶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寶物,她不用損傷敵人的皮肉,只那股奇寒之氣,已令人禁受不住。谷石君的內功來到火候,被她在瞬息之間,連刺三劍,體內的血液,都幾乎冷得凝結,禁不住哇哇大叫。

赤神子當初邀谷石君相助,原是想用來對付唐經天,不想唐經天不在,他那一身金鐘罩的功夫,卻恰恰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冰劍克制,展不出來。赤神子顧不得那個乞丐,急急回轉身來,先解谷石君之困,只見他呼呼呼連發三掌,熱風四播,冷氣全消,谷石君身上暖和,精神一振,又再揮拳急上,助友強攻。

冰川天女劍走輕靈,劍鋒指處,寒光四射,赤神子運掌成風,每發一掌,亦是熱浪襲人。此往彼來,冷熱交戰,劍掌爭雄,論功力是赤神子深厚淪劍法是冰川天女神奇。各有擅長,相差無幾,但谷石君那一身橫練的功夫,卻遠非幽萍所能抵敵,戰了半個時辰,冰川天女還沒有什麼,幽萍卻已嬌喘吁籲,險象四露,赤神子一陣強攻,陡的大喝一聲,一個“雪花蓋頂”,拍向冰川天女腦門。冰川天女迫得挪動腳步,回劍橫削,就在這一剎那,她與幽萍之間,已是露出空隙,赤神子左臂一抖,陡的暴長幾寸,向幽萍摟頭抓下。

幽萍嚇得呆了,忽覺小腿冰涼,有人在地下將她的小腿一抱,幽萍一個倒栽蔥向後直跌,被那人推出三丈開外,低頭一看,只見小腿上濕澀澀的,印著兩個大掌印,那瘋丐正橫臥路中,兩邊滾動。抱她小腿的人,不是這瘋丐還有誰?幽萍一看掌印,想起這是滿身長著毒瘡的瘋丐印上的,不覺一陣惡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谷石君恰好揮拳攻上,忽見那瘋丐又莫名其妙地滾來,不禁大怒,喝道:“你這臭叫化是成心混攪來的?”雙腳齊起,連環疾踢,那瘋丐仍是懶洋洋地瞇著眼睛,忽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嚷道:“這是你家的地方麼:老於喜歡在這裡睡覺,天子也管不著?”“啪”的一口唾涎向谷石君吐去,谷石君踢他不中,怕他的口涎飛濺,急忙向旁斜躍,忽聽得赤神子叫道:“谷兄弟,小心了!”只聽得哧哧聲響,谷石君萬萬想不到這瘋丐的暗器竟是雜在口涎之中噴射出來。只覺肩上一陣麻痛,登時暈眩,那瘋丐身手好不快捷,身子仍然坐在地上,雙足一個盤旋已滾到谷石君跟前,伸出鐵拐,喝一聲“著”把谷石君勾倒,冰川天女唰的一劍,將他刺個正著。

赤神於內外功夫都有極深厚的造詣,瘋丐那一口唾涎暗器,並沒有將他射中,大家身法都快到極點,就在冰川天女劍刺谷石君的同時,他與瘋丐已碰在一起,赤神子雙掌一分一合,展出殺手神招,上扼喉嚨,下抓胸口,那瘋丐橫拐一勾,忽覺熱氣攻心,幾乎透不過氣,大叫一聲:“乖乖不得了!”被赤神子的掌鋒一帶,“卜通”一聲跌入山澗之中。

冰川天女急忙上前迎敵,赤神子忽地面色一變,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飛身一掠,不接冰川天女的劍招,躍過數丈寬的山澗向山上急奔,連谷石君的死活也不顧了。冰川天女大為奇怪,抬頭一看,只見那瘋丐赤著上半身,坐在山澗中的石塊上,動也不動一下,冰川天女一眼瞥去,低呼一聲,呆呆怔了!

那瘋丐的兩條手臂,本來是結滿疙瘩,形貌十分難看;如今在山澗之中一浸,但見皮光肉潔。目秀眉清,雖然還不及唐經天那麼俊朗挺拔,卻也長得不俗,冰川天女驚詫之極,一時之間說不出後來。


忽聽得幽萍一聲驚呼,冰川天女隨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谷石君的手臂腫得像吊桶一般大不,面目瘀黑,肌肉抽搐,口是發出模糊的淒厲的叫聲,看那樣子,竟像是給極厲害的毒蛇咬傷一樣,叫了幾聲,在地上打了幾個大翻,忽的張口一咬,狠狠的咬著一撮草根,雙手亂抓亂挖,顯見難受之極,冰川天女不忍,隨手撿起一塊石子,雙指一彈,打入了他的死穴。

那瘋丐縱身大笑,道:“只便宜了那赤神子。沒有打中他的要害!”冰川天女叫道:”你是誰?”那瘋丐雙腳一跳,躍上草地,拾起那根黑漆漆的鐵拐。碟碟笑道:“我是個神憎鬼厭的大麻瘋!”冰川天女博覽群書,記起漢人的醫書中有過這個病名,叫道:“什麼,你是麻瘋!”那麻瘋一聲不響,忽地將鐵拐兩邊一扯,那鐵拐竟然是摟空了的,瘋丐扯出一把黑漆發光的鐵劍,將中空的鐵拐倒轉,在掌心下一捺,隨即伸手在面上一抹,幽萍一聲駭叫,只見那瘋丐在瞬息之間又恢復原形,臂上長出疙瘩,面上現出紅雲。

冰川天女柳眉一皺,道:“既已露出本來面目,為何弄鬼裝神?”冰川天女這時已經看出,那瘋丐的可怕相貌,乃是故意弄出來的,他臂上的疙瘩,乃是暗運內勁,將肌肉迫起,形成了一個個的結,面上的紅雲,卻是染上去的,那藥料就貯藏在鐵拐之中,若非親眼見他塗抹,誰也看不出他是假裝。

那瘋丐眼光一掃,忽地又縱聲怪笑:“什麼叫做本來面目?你知道我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向前一躍,信手一劍,就向冰川天女劈去。

這一下大出冰川天女意外,叫道:“你幹什麼?”那瘋丐不由分說,刷、刷、刷一連進了三式劍招,每一招都是凌厲之極,冰川天女也曾見過聽過無數怪異之事,卻從無一件比得上今日之事的怪異絕倫,以冰川天女的絕頂輕功,也險險躲避不開,幽萍叫道:“公主拔劍!”冰川大女一個“乳燕穿簾”避開了瘋丐的四五兩招,冰魄寒光劍一個回環疾削,那乞丐打了一個寒啤,哈哈笑道:“我就是要見識你這把寶劍! ”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緩,左劍右拐,亂劈亂刺,競似天風海雨,迫人而來,每一招都藏著極复雜極厲害的變化,冰川天女迫得展開中西合壁的獨門劍法,將他擋住。

那瘋丐腕力奇大,冰川天女試了幾招,只要一碰著他的鐵劍,虎口便隱隱發麻。冰川天女抖擻精神,劍走輕靈,不與他的鐵劍正面交鋒,卻展開了絕妙的的身法,一口冰魄寒光劍就像化成了數十口一般,但見冷氣騰空,寒光匝地,將敵我雙方都籠罩得風雨不透,若是武功稍遜之人,縱不中劍受傷,也會冷個半死,那瘋丐卻視若無事,哈哈笑道:“妙極,妙極!省得叫人扇涼。”兩人在片刻之間,交換了五七十招,難分上下。幽萍見那瘋丐的鐵劍虎虎生風,不禁為主人暗暗憂慮。

冰川天女心道:“這瘋丐定是另有來由,我何苦與他死拼?”使出達摩劍法中的神妙招數,一招“玉女投梭”,寒光起處,將那瘋丐亂草般的頭發削去了一大絡,與此同時,那乞丐的鐵劍一揮,也正好與冰魄寒光碰個正著,但聽得“當啷”一聲,冰川天女的寶劍,脫手飛上半空。原來那乞丐也抱著同樣的心思,雙方都想略佔上風便行收手,冰川天女的劍勢較為迅捷,搶廠光機,但那瘋丐內勁較強,趁勢一揮,也磕飛了冰川天女的寶劍,論起來還是各不輸虧。

這幾下動作如電,幽萍哪看得清楚,見主人的劍被瘋丐磕飛,不由得駭叫一聲,脫口罵道:“賊麻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家公主怎樣對待你來,你卻恩將仇報!”那瘋丐昂頭一笑,嗤嗤聲響,兩點黃豆般大小的黑點,朝著幽萍劈面而去,冰川天女大駭,劍已落手,撲救無及,幽萍急忙使個“鐐裹藏身”,扭腰閃避,只覺兩鬢沁涼,倆邊的頭發給他割去了一絡。


冰川天女縱身一接,將冰魄寒光劍接在手中,護著侍兒,正要發作,忽見那乞丐嗚鳴哭泣,哭得鳥飛猿躍,到了後來,大放悲聲,聞者心酸。冰川天女道:“咦,你怎麼啦?”有什麼傷心之事? ”

那瘋丐將鐵劍插入鞘中,又成了一支鐵拐一拐一拐地走到溪邊,掏起山澗清泉,在面上一抹,一剎那間,紅雲盡退,疙瘩全消,又變成了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他向冰川天女一揖,道:“我為你破了誓言,你是這世上第一個不討厭我的人,好,你們走吧!”冰川天女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瘋丐道:“我立誓與天下武功高強之人作對,你與我打成平手,本來我要與你再決勝負,現在算啦。”

冰川天女道:“這是為何?”那瘋丐道:“就因為你不討厭我。”冰川天女道:“除我之外,也不見得人人都討厭你。”那瘋丐道:“除非是呂四娘還在人間。我師父說,這世上就只呂四娘一人不討厭麻瘋。”冰川天女曾聽父親說過呂四娘的名字,知道她是當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但卻不明呂四娘怎地與這瘋丐扯了關系,奇而問道:“你怎知她不討厭麻瘋,而且,你實在也不是麻瘋!”

那瘋丐抹乾眼淚,忽地又縱聲長笑,道:“我師父說的,哪能有假?這世上就只她一人不討厭麻瘋,不,現在連上了你,有兩個人啦。”冰川天女道:“你明明不是麻瘋,你師父難道是麻瘋嗎?”那瘋丐道:“我與我師父一般,若不是我的師父,我就早被世人拋棄,死在路旁了。”冰川天女一詫,心中想道:“醫書上說,麻瘋無法可治,聽這人口氣,又卻像他師徒本來是個麻瘋,後來醫好了的。好奇之心一起,不肯放他便走,又問道:“你師父是誰? ”那瘋丐瞪了她一眼,道:“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是誰! ”冰川天女道:“哪有這個道理? ”那瘋丐道:“你三四歲這時,是否全懂人事? ”冰川天女道:“咦,你是三歲之時便入師門的。 ”那瘋丐道:“不錯。我剛學會滿山走之時,我師父便死了。 ”冰川天女點點頭道:“嗯,你真可憐! ”

那瘋丐面色一沉,喝道:“我不要人可憐!”舉起鐵拐,作勢欲擊,忽又緩緩放下。冰川天女道:“你師父……”她本想問:“你師父既然在你三四歲之時便死,你又從哪裡學來這一身上乘的功夫?”卻見那瘋丐雙眼圓睜,大聲喝道:“我不許可憐麻瘋的人再提我師父的名字!”幽萍小聲道:“公主,咱們走吧!”

冰川天女擺了擺手,面向那個瘋丐,道:“你叫什麼名字?這可以問了吧?”說得甚為委婉,那瘋丐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歎了口氣,低頭說道:“你是第一個肯問我名字的人。好,我就告訴你吧,我叫金世遺,這名字是我師父起的。”冰川天女冰雪聰明,一聽這名字,便知這是“今世遺”的同音,心道:“若然他真是麻瘋,又未曾醫好的話,照漢人的習俗,他確是要被世人遺棄。

那麻瘋說完之後,仍然出神的望著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你上哪兒?”那瘋丐道:“我喜歡上哪兒便上哪兒。你上哪兒?”冰川天女道:“我去川西。”那瘋丐道:“那麼,我也上川西。你認得路嗎?”冰川天女雖無意與他同行,但不慣說謊,但然說道:“問是問過了的,過了此山,沒有記認,也許就會走錯啦。”那瘋丐道:“如此說來,我陪你一同走好不好?”

幽萍大為著急,用眼角瞟看主人,冰川天女卻緩緩說道: “那麼,也好!”她心地慈悲,見那瘋丐憤世疾俗,不願令他誤會是自己討厭他,故此答允。幽萍道:“出了此山.便有人煙,小公主,咱們怎好與他同走?”冰川天女一片純真,被幽萍提醒,這才想起,面前這個瘋丐,赤著上身,下身用麻袋縫成的褲子,褲管亦已破爛,走到外面,確是不雅。那瘋丐哈哈笑道:“你嫌我難看嗎?”一轉身立即如飛奔走,轉瞬之間、沒了蹤跡。

冰川天女道:“你瞧,無原無故,又結了怨啦。”幽萍道:“這個怪物,我瞧著他便覺膽寒。”冰川天女道;“幸虧我不知道麻瘋的症狀,若然知道,初初一見,我也難免害怕。”想起這麻瘋扮成瘋丐的詭異行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

湖海飄零憤俗世,奇行怪跡惹人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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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1)

雀兒山四周高峰,犬牙交錯,人在山中,視界窄狹,頗有一種陰森的感覺。要翻過山頂之後,這才豁然開朗,俯視群峰,就像披著雪衣伏在山下的羊群。幽萍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在咱們擺脫了那令人討厭的麻瘋。”就好像那“麻瘋”若在身旁,連這美景也會被玷污似的。冰川天女笑道:“他既不是真的麻瘋,又沒有傷害了咱們,你何以對他如此憎惡?”幽萍道:“我就是討厭他那陰陽怪氣的行徑,你說他哪一點比得上唐相公?”冰川天女聽侍女提起唐經天,幽幽地歎了口氣。

走了兩個時辰,走出南面的山隘,山下人家,已然在望,幽萍舒了口氣,更是歡喜,笑道:“這幾日山路,真把我悶死啦。整天吃烤羊腿,也吃得膩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遙遙指道:“你瞧是誰來了?”幽萍一看,只見半山腰處,突然竄出一人,穿著一身整潔的青布衣裳,長袖臨風,頭上束著方中,乍眼看來,似是一個滯灑不羈的書生,看真切時,竟原來就是個自稱“金世遺”的瘋丐。

幽萍氣得轉過了臉,冰川天女卻微笑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金世遺道:“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你既然嫌我,我就只好去偷了一身衣裳,好陪你走路呀。”說話神態,甚是滑稽,冰川天女笑道:“原來你還會做賊?”金世遺道,“不錯,我還偷了另外的東西呢,你要不要?”在背囊中取出一個紅漆飯盒,揭開盒子,裡面裝的競是四式精美的小萊、還有噴香的白米皈。冰川天女一片純真。心無芥蒂,取過來道:“多謝你啦。”要分一半給幽萍,幽萍想起這“麻瘋”前幾日那滿身膿瘡的醜惡模樣,雖然明知他是假裝,也不覺惡心、搖搖頭道:“我不要。”自己挑路邊的野果吃。金世遺看冰川天女毫不介意的將飯菜吃了,露出感激的眼光,不知不覺滴出兩顆淚珠。

金世遺陪她們走了兩天,故作瘋狂的禪態已收斂了十之八九,有說有笑,閒時也給冰川天女講一些江猢上的奇聞怪事,只是每當冰川天女要試探他的來歷之時,他就顧左右而言他。冰川天女也就不再多問。

這日到了雀兒山南面的一個小鎮,三人走人鎮中,幽萍發現路人都好像對他們投以詫異的眼光,心中極不舒服,暗暗埋怨公主要這瘋丐同行,金世遺忽道:”這裡有我一位朋友,咱何去訪一訪他。”幽萍道:“我們又不認識你的朋友,你訪友自個兒去。”冰川天女好奇心起,卻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何等樣人,笑道:“咱們既已同行多日,認識一下你的朋友也是應該的。”幽萍氣得說不出活,只好同去。

兩人隨著金世遺走,走到了一家朱漆大門的人家,金世遺喚了幾聲,沒人答應,也不知他用什麼手法,那門一下子就給他弄開,裡面走出了一個少年。

這少年身穿對襟描金馬褂,領上圍著一條狐皮披肩,舉止安詳,的確是大子弟風度。冰川天女暗暗詫異:金世遺竟有這般朋友,這少年看了她們一眼,對著這些突如其來的客人雖感詫異,卻並不現諸聲色,他迎著金世遺雙拳一拱,微笑道:“素不相識,不知兄台何事過訪?”冰川天女吃了上驚,恩不到金世遺此來又是胡鬧。

金世遺道:“我來拜妨唐二先生,誰要見你?”冰川天女心頭一動: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聽得那少年又說:“先祖已去世多年,等不及閣下了。”金世遺說。 “什麼,唐二先生已去世了?真可惜、真可惜、真可惜呀!嗯,那你還有什麼長輩?”那少年道:“我祖父伯叔均已棄世,無人招待你了。”金世遺道:“豈有此理,你長一輩的男男女女都死絕了嗎?”那少年雖有教養,至此亦不禁慍怒,說道:“我長一輩的只有姑姑還在,她年老多病,已有好幾年足不出戶了。”金世遺道:“好,那就請你姑姑出來!”那少年想不到金世遺如此不通情理,冷冷說道:“前年冒川生老伯來探望姑姑,姑姑也沒有出迎。她實是年老多病,並非有意慢客。閣下尊姓大名,請予賜示,待在下轉稟姑姑,說你來過便是。小弟不遠送了。 ”雙拳一拱,擺出了送客的姿態。


冰川大女心中一凜,少年所說的冒川生正是她要尋訪的伯伯,原來竟是與他們這家相熟的。須知冒川生乃是中原的武林領袖,這少年的語意說得十分明白,試想像冒川生那樣的武林名宿到來,他姑姑尚不迎接,金世遺登門求見,豈非太不自量?

只見金世遺面色一變道:“你是要逐客了?”那少年道: “不敢,不敢,請諒!”雙手張開仍然擺出送客的姿態。金世遺桀桀一笑,突然伸手在面上一抹,那少年驟見金世遺的面突然變得浮腫,現出紅雲,手臂上又長出疙瘩,不由得吃一驚,叫道:“你,你!”金世遺“呸”的一口唾涎,吐在那少年的華服上,雙手一送,把那少年重重的摔了一個筋斗,哈哈大笑道:“你要送客,我偏不走,唐老太婆,看你出不出來?”

只聽得一個蒼老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一個白發蕭蕭的老太婆扶著女僕的肩頭顫巍走下庭階,那少年在地上一躍而起,道:“就是這個惡丐,他一定要見姑姑。”那老婆婆道:“對付惡狗,該當如何,你也不知道嗎?取我的彈弓來!”說話之間,神態完全變了,一個看似體衰力弱的老婆婆,剎那之間,變得英氣迫人。只見她在女僕手中接過彈弓,右手如托泰山,左手如抱嬰兒,弓弦一張,唆唆連聲,彈丸疾發! ”

金世遺哈哈大笑,叫道:“終於見著你們家的暗器了!” 突然一個筋斗,在地上打一個風車,那根鐵拐,隨著他的身形,也舞得呼呼風響。冰川天女看得不禁駭然,這老婆婆的彈丸打得又狠又準,十二顆彈丸,顆顆方向不同,有的斜飛,有的直射,有的打過了頭與另一粒彈子一撞,又折射回來,看似凌亂,卻是每一顆彈丸,都奔向人身一處大穴,這種發暗器的手法,真是武林罕見,世上無雙。金世遺好像早有準備,成竹在胸,那一個筋斗打得妙到毫巔,上下穴道顛倒,將那飛彈襲穴的凌厲功勢隱隱化解。只聽得一陣叮叮哨嗎的繁音密響,火星四濺,十二顆彈丸都給鐵拐震飛,但金世遺那根鐵拐也給那些彈丸打得似絳窩一樣,點點斑斑,金世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別看這老婆婆年邁蒼蒼,內勁之強,絕不在他之下。

那老婆婆道了一個“好”字,又道:“不知自愛,可惜,可惜!”彈丸飛出,卻是悄無聲響,每三顆一組,列成品字,四組彈丸,分向四方飛來,竟像她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所發。彈丸快慢不一,飛到近身,忽的後列改成前列,有如冰雹亂落,花雨襲人。金世遺叫道:“唐家暗器,確是名不虛傳!”手足並用,陡的又在地上連翻兩個筋斗,暮地一聲冷笑,怪聲叫道:“你也嘗嘗我的暗器! ”一個筋斗翻到了老太婆的面前,“嗤”的一聲,張口便吐。

冰川天女大吃一驚,她看了這老大婆的暗器手法,這時已摹然想起,這老太婆是唐經天曾對她說過的唐賽花,亦即是數十年前威震江湖,號稱天下暗器第一手的唐金峰的獨生女兒。唐金峰排行第二,人稱“唐二先生”,當年他們父女和唐經天父母有過一段“梁子”,後來得呂四娘之助,才釋嫌修好的。龍靈矯是唐金峰的關門徒弟,亦即是這個老太婆的師弟,唐經天這次順道入川,為了龍靈矯之事,正要尋她。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賽花的來歷,見金世遺張口要吐他那獨門的歹毒暗器,不由得大吃一驚,當下不假思索,拔出寶劍,抖起一道冰魄寒光,飛身急上,在兩人中間左右一分,寒光劍的劍尖直指到金世遺胸前的“璇璣穴”,要迫他不能傷害唐老太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唐賽花的寶弓已與金世遺的鐵拐相接,五根弓弦全都震斷,金世遺的鐵拐也飛上半天,接著“刷”的一聲,金世遺的衣服給冰劍割開,金世遺大叫一聲:“好!”一縱身接了鐵拐,立刻轉身飛奔。冰川天女斥道:“你這個兇殘成性的東西,以後永不要再見我。”金世遺一聲不響,瞬息之間,身形越過牆頭,飛出園外。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看著金世遣的背影似驚鴻疾逝,對他也不知是憎惡、是惋惜,還是同情。

唐賽花將斷了弦的鐵弓擲於地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和他不是一路的嗎?”冰川天女道:“冒川生正是家伯。”唐賽花頗感驚奇,道:“嗯,你是冒川生的侄女兒?你怎的會與這瘋丐在一起?”說話之間對那瘋丐,似乎露出極度鄙夷的神色,冰川天女雖然並不把金世遺認為朋友,但不知怎的,卻對唐賽花說話的神氣,感到甚不舒服,淡淡說道:“路上碰到的。”眼光一瞥,見唐賽花臉上隱隱籠罩著一層黑氣,驚叫道:“唐伯母,你中了他的暗器了!”想起金世遺暗器的歹毒,毛骨聳然,對金世遺的同情化為烏有,恨恨說道:”真想不到他是逢人便咬的惡狗!”

唐賽花冷笑道:“難道你還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嗎?”冰川天女皺了皺眉,道:“伯母,你要不要試服我的解毒散?”那少年對冰川天女甚是好感,早挨近了來,這時才有機會插口道:“姑娘,真多謝你了!幸得你將他逐走。你有解他暗器的靈藥嗎?”冰川天女道:”那是我自己配製的,比不上天山雪蓮,但對付一般毒藥還很有效,對這廝的歹毒暗器,卻不知成與不成?”

冰川天女長處冰宮,不知人間世故,既不以小輩之禮與唐賽花相見,對那少年的道謝又不知謙讓,更兼她那與生俱來,自然帶著的一副高傲的神情、唐賽花心中亦是甚不高興,冰川天女不知別人對她誤會,正想掏出藥來,唐賽花雙眼朝天,冷冷說道:“不用。”那少年道:“姑姑,試試也好。”唐賽花雙眼一睜,道:“端兒,咱們唐家的暗器從無空發,有些孤陋寡聞的外人或許不知道,你難道也不知嗎?三天之內,包管那瘋丐要將解藥乖乖的送來,與我交換。你姑姑雖然年邁,這三日還能挺住。”那少年道:“姑姑,那魔頭中了你什麼暗器?”唐賽花道:字三日之內發作,七日之內斃命的白眉針! ”冰川天女見唐賽花這樣咬牙切齒的神情,想兩人的暗器都是這般歹毒,思之不禁駭然。

唐賽花道:“冒川生前年曾到我家中來過,現在青城山隱居。他是一代名宿,怪不得你這樣高明,我老婆子一來是走不動了,二來是怕別人說我奉承,恕我不領你去找你的伯伯了。”話中隱有送客之意。冰川天女道:“不敢有勞伯母,我自己會去。但有一事卻要稟明伯母。龍靈矯在拉薩下獄;此事不知你們知道不道?”

唐賽花眼皮一翻,叫道:“什麼,龍靈矯在拉薩被人捉了?”要知唐賽花一生無子,龍靈矯入唐家之時,只有七歲,名義上雖是唐賽花的師弟,唐賽花實則將他當作兒子看待。 ”將他撫養成人,故此分外關懷。冰川天女將龍靈矯下獄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唐賽花“哼”了一聲,道:“福康安與赤神子有這麼大膽,哼,看來他們是不許我這老婆子安安份份地守在家中了。 ”那少年道:“姑姑,你別動氣,養好了傷再說。 ”唐賽花點點頭道:“不錯。侍兒扶我回去。 ”不理冰川天女,徑自走進屋內去了。

冰川天女哪曾受過如此冷淡,對幽萍道:“咱們走吧。” 那少年急忙上前施了一禮,道:“我姑姑年老糊塗,你不要見怪。令尊是石大俠還是桂大俠。 ”冰川天女道:“家父排行第三,名字上華下生。”那少年聽說她是桂華生的女兒,吃了一驚,隨即說道:“原來是桂姐姐,我叫唐端,請桂姐姐念在我姑姑無人保護,屈駕多留兩日。”冰川天女道:“你姑姑不是用白眉針將那'瘋丐'傷了,現下只待他來交換解藥嗎?我本事低微,怎能保護你的姑姑?”唐端陪笑說道:“我姑姑過於自信,怎知那瘋丐在三日之內來是不來?而且若然他不知自眉針的厲害,不肯交換,三日之內,前來行凶,那又有何人能夠抵擋?”冰川天女一想,唐端的說話果然並非多慮,心道:“那老婆子雖然無禮,到底是位前輩,我若就此走開,她有三長兩短,我良心上也說不過去。”慈悲之念一起,便答應在唐家留下。

轉瞬過了三日,唐賽花把自己關在靜室中,靜坐禦毒,足不出戶,冰川天女見唐端日增愁煩,心中亦是惴惴不安。想那金世遺雖因憤世嫉俗,專與成名的武林人物作對,但用這種歹毒的暗器傷害一個老婆婆,總是不能原諒。不知不覺又從金世遺而想到唐經天,兩人都是年少翩翩,唐經天的教養與金世遣卻是不可相提並論。但冰川天女想起唐經天對她的戲弄,卻又覺得金世遺那種遊戲風塵的態度,亦有一種坦率之處,其實冰川天女自己不知,她對唐經天已隱隱有了情愫,故此對唐經天的任何缺點,任何誤會,都會責備求全;對金世遺則只是一種好奇,最多雜有憐惜之念,故此反而能從他的怪僻行徑中,也看到他有“可取之處”。

這日已是第三日黃昏,金世遺還不見來,冰川天女對唐賽花的傷勢甚為掛念,走出臥房,想去探望,唐家甚大,卻少婢僕,冰川天女走到唐賽花的靜室外面,聽得里面有人說話,正是唐賽花的聲音,只聽得她高聲說道:“這瘋丐今晚必來,他若不向唐家叩頭謝罪,這解藥不要與他!”


唐端道:“姑姑,咱們也要他的解藥!”唐賽花厲聲說道。 “咱們唐家世代以來,沒人敢小覷一跟、如今一個瘋丐闖出,傳出去還有何面子?非叩頭賠罪,這解藥絕不能拿出。”唐端道。 “可是姑姑,你……”唐賽花斥道:“我拼著不要他的解藥,若他不肯賠罪,就教他陪著我一同死。好叫天下人知道,誰敢在唐家放肆的,就得把命兒賠上。”唐端道:“姑姑,這,這……” 話聲顫抖,顯得心情極是惶恐,唐賽花“啪”的一掌擊打床沿,又歷聲斥道:“你這樣不爭氣,還算得唐家的人嗎?”冰川天女在外面聽得毛骨驚然,心中想道:“本來雙方交換解藥,互不輸虧,豈非甚好,想不到這老婆婆卻如此好強要臉,狠心毒手!”她本來對金世遺絕不同情,如今聽了這一番話,對唐賽花也隱隱起了反感。

裡面唐端放低聲音,想是對姑姑勸說,忽聽得唐賽花又是 “啪”的一聲,厲聲斥道:”你不聽話,我沒給這瘋丐害死,就先給你氣死了!”斥責之聲過後,房門一開,唐端走了出來。

冰川天女慌忙一閃,她身法快極,就在這剎那之間,已隱到假山背後。唐端本領雖然與她相差甚遠,但他自幼練習暗器,聽覺卻極靈敏,急忙走去,冰川天女緩緩走了出來,只見唐端正張口慾呼,卻忽地又放柔聲音說道:“呵,原來是桂姐姐,你是找我嗎?”冰川天女道:“是呀!”她不慣說謊,順著唐端的問話說了之後,面孔通紅,唐端眼光充滿喜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桂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冰川天女吶吶說道:“我找你,找你,想打聽一個人。”唐端道:“誰?”冰川天女道:“就是我前日與你說過的那位唐大俠之子、唐經天。想他也定然經過此間,你們是本地人,容易打聽。”她本來不想提唐經天,臨急之時,為了圓謊,卻莫名其妙的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唐端好生失望,但他幼承家教,素有涵養,卻也不在面上表露出來,淡淡說道:“這幾日為了照料姑姑,沒空出外打聽,過了今晚,我一定替姐姐留心。咦,姐姐,你躲一躲!”冰川天女一聽,聽的出半里之外有微風落葉之聲,唐端急道:“這是我家之事,待緊急之時,再請姐姐相助。 ”冰川天女知是金世遺到了,點了點頭,躲到假山背後,心中奇怪,唐端前日還堅留自己,怕對付不了金世遺,要自己相助,怎麼如今又不要了?繼而一想,恍然大悟,想是那老婆婆太過要強,所以堅持要唐家的人自行了結。

冰川天女剛躲進假山,只聽得一聲怪笑,金世遺已到園中,真是快捷無比。唐端扳起面孔,正想說話,金世遺已哈哈大笑,搶先說道,“好厲害的白眉針,我總算見識你唐家的暗器了!這種歹毒的暗器,也虧你們逢人便用,這是你們暗器世家的家風嗎?”冰川天女暗暗奇怪,本來是金世遺無緣無故找上唐家,怎麼他反而先怪起唐家來?

唐端大約也是同樣心思,只見他雙眼一睜,怒聲斥道: “你的暗器就不歹毒?無緣無故地打傷一個老婆婆,難道這也算得是俠義道的所為嗎?”冰川天女正自心中說道:“問得好,責得好!”但聽得金世遺哈哈大笑,怪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是俠義道,你這話可是廢話!”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即算本是個下三流的宵小之輩,也多以“俠義”兩字作為幌子,絕不肯像金世遺那樣自承,唐端不覺一怔。

只聽得金世遺又哈哈笑道:“我是專門領教俠義道本領的人,你家的姑姑若然是個普通婆子,我自然不會尋她,可她卻是自稱天下暗器第一的高手!你們唐家也曾世代以俠義標榜,哈哈,如今也領教了。”唐端道:“怎麼,我們唐家的人總不至於像你那樣鄙劣偷襲!”金世遺又仰天大笑,說道:“我且問你,武林之中,彼此印證武功,可是常事?” 唐端道:“不錯。”金世遺道:“我本來只是想見識見識你們唐家的武功和暗器手法,你姑姑卻先用了劇毒的白眉針,要把我置於死地,你說我該如何?有毒的暗器天下也不只是你唐家獨有,哈哈,那我也只好奉陪了!你家的白盾針要七日方能致人死命,我的毒龍釘你的姑姑最多只能捱三天!你要我死,那也容易,只是我可看你哭靈之後,鄧才會死卻哪!”唐端心中發毛,他這才知道原來是姑姑先發了白眉針,這才引出這瘋丐的毒龍釘的。

金世遺說的也有有他的一片歪理,按說若然唐賽花知道他只是想印證武功,即算用暗器打傷了他,也不該用喂毒暗器,可是金世遺從山東闖到川北,專以折辱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為樂,名氣大壞,唐賽花想下手除他,也有她的道理,唐端被金世遺一問,怔了一怔隨即怒沖沖他說道: “你這樣瘋狗一般的東西,誰與你講江湖規矩?我姑姑才不屑於與你印證武功!”


金世遺面色一沉,喝道:“你再多說一句,我也就不顧江湖規矩,先取你的性命!”雙目倏地露出凶光,唐端一嗲,只聽得金世遺又冷笑道:“你姑姑不屑於與我印證武功,如今可要哀求我給解藥了吧?”唐端抗聲說道:“你如今也要哀求我們唐家的解藥了吧?”金世遣道: “不錯。但你可別忘記,你姑姑過不了今晚,我可還要過四日才死。這四日之差,就值得你向我磕三個響頭。”唐端怒道:“什麼?彼此交換解藥,還要我向你磕頭賠罪!”金世遺道: “你姑姑現在諒也不能走動,那隻有你替她磕了。”唐端大怒道:“你不磕頭賠罪,休想得我解藥。”金世遺道:“那我只好擦亮眼睛,看你哭靈了!”唐端又氣又急,心中忽思:這瘋丐中了我姑姑的白眉針,按說如今毒力該已發作,我未必就不是他的對手?正想動手,金世遺竟似知道他的心意,隨手一掌,呼的一聲,把一技小樹劈倒,冷笑道:“你要用強嗎?那也成!”話猶未了,忽見眼前人影一晃,快逾飄風!

唐端大吃一驚,只道是那瘋丐突然發難,左手一招“彎弓射雕”,右手一個“披風橫斬”,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掌法上也有獨門殺手,這兩招為了臨危救命,以攻為守,更是唐家掌法的精華所在,左右開弓,但只覺微風棘然,來人從身邊掠過,連衣角也撈不著,抬頭看時,只見冰川天女衣袂輕飄,攔在兩人中間。

唐端叫道:“不敢有勞相助,唐家之事,由我承當。”但見冰川天女面若冰霜,轉向那瘋丐道:“這個給你,你的解藥也拿出來!”唐端吃了一驚,伸手一摸,懷中的解藥已在那瞬息之間給冰川天女偷去。唐端只道是冰川天女出來相助,不料她竟然偷了自己的解藥送給敵人。不由得張口結舌,半晌才出聲道:“你,你……”

金世遺也嚇了一跳,幾乎與唐端同聲叫道:“你,你……”冰川天女道:“把解藥拿出來!”金世遺道:“你好呵!”冰川天女長劍一指,道:“彼此交換,兩不輸虧。把解藥拿出來,從今之後,不要再來見我!”金世遣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暮然把手一揚,道: “給你!”冰川天女伸手一接,金世遣左手又是一揚,叫道:“這個也給你!”冰川天女長袖一卷,只見後來擲來的那宗物事,卻是用羊皮紙包裹的一個石頭,正自不明其意,金世遺憤然說道:“你要見的人在這裡面,你好好地去瞧吧。”話聲未了,已自翻牆飛出,唐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蝶,心道:“這瘋丐中了姑姑的白眉針,只還有四天性命,居然還是這麼了得!幸虧未曾與他真個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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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淺笑輕顰 花前談往事 蘭因絮果 月下見伊人(2)

冰川天女把那羊皮紙攤開一看,登時呆了。只見那紙上畫著兩個人像,一個是唐經天,另一個卻是美艷的少女,畫得非常生動,那少女巧目含笑,眉黛生春,半面臉向著唐經天,手指拈著裙角,活畫出一個初解風情的嬌痴少女,那羊皮紙上還畫著地圖,指出怎樣去找唐經天的道路。冰川天女心道:“原來唐經天就在鄰縣,此去不過兩日路程。這少女究是何人?金世遺給我這畫又是什麼用意?”

只聽得唐端叫道:“桂姐姐,桂姐姐!”冰川天女把羊皮畫收進懷中,心煩意亂,聽他連叫幾聲這才回轉頭來。唐端道:“呀,這如何是好,姑姑一定怪責我了,”冰川天女突覺心中一陣厭煩,把金世遣的解藥塞到唐端手裡,冷冷說道:“我給他向你賠罪,這成不成?”唐端慌忙避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吩咐過你,若然他不磕頭賠罪,你們唐家的解藥就不能交出,是也不是?”唐端道,“正是呀!”冰川天女道:“你們唐家的解藥是我交給他的,與你無關,你姑姑若然怪責也不會怪到你的身上,這一包解藥你快拿去給你姑姑,麻煩你替我向她間好!”突然大聲叫道。 “幽萍,幽萍!”

唐端說道:“徑姐姐,你做什麼?”只見月光之下,幽萍匆匆奔出,冰川天女道,“三日來多謝你的招待,再見啦!”唐端道,“桂姐姐,這不是見怪我們嗎?”冰川夭女道,”你姑姑安然無事,我可以放心走了。哪談得上什麼見怪?”與幽萍一個回身反躍,掠過牆頭,唐端追出去時,但見明月在天,星河耿耿,哪還有她們二人的影,唐端歎了口氣,想起冰川天女剛才的出手,實是一片苦心,要不然他和那瘋丐在怒氣頭上,大約誰都不會讓步,結果姑姑和那瘋丐必兩敗俱傷。想不到如此萍水相逢,匆匆便散,唯有沒精打采的將解藥捧回去稟告姑姑。唐端心情紊亂,卻不知道冰川天女更是心事重重,冰川天女本來不解人世的憂愁,但不知怎的,自與唐經天分開之後,總覺得鬱鬱不樂,今晚見了那羊皮圖畫,更是觸動心頭,一忽兒想立刻去見唐經天,一忽兒又想從此避開,永不相見。連自己也不知是愛是恨?所思為何?

冰川天女哪裡知道,此時此刻,唐經天也正是心思績亂,想念著她。

這晚,唐經天大病初癒,在月夜之下,和鄒絳霞在屋外漫步,鄒絳霞的母親忽然來找他們,談起那瘋丐傷了唐賽花之事。唐經天聽說有兩個美若天他的女子和那瘋丐一道,不覺大吃一驚,猜想這兩個女子,十之八九必是冰川天女主僕。覺得這事情過於怪誕,難以置信,但既然許多人見到,會影會聲,又不由不信,心中自是暗暗納悶。楊柳青見唐經天沒精打采,只道他是聽得那瘋丐出現,心中不安,言道:“這兩日咱們且避他一避,待你完全復原之後,咱們再合力鬥一斗他。”鄒絳霞聽母親說不許她在屋外散步,撅起小嘴兒道:“唐家哥哥剛病好,正要到外頭走走散散心,關在屋中,那夠多悶!”唐經天見她那嬌痴的樣子,不由得葉嗤一笑,心知鄒絳霞好動愛玩,這十多天來,她不離病榻,服侍自己,實是難為了她,便道:“其實也不必如此畏懼,我雖然尚未十分複原,但腎同若再遇到那個麻瘋,他也斷不能再傷得我。”鄒絳霞聽他說得甚為自信,喜道:“唐哥哥,你想出了什麼破敵的妙法?”唐經天道:“那瘋丐最厲害的是口中的暗器,但不能及遠,我的天山神芒可以打到五六丈外,若再見他,我只用暗器拒敵,就教他不敢近身。”


楊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兒散散心吧。我不攔阻你們了。”她見唐經天和女兒都歡喜在花下散步,心中必有所思,暗暗歡喜。

鄒家屋子倚山而建,屋外鄒絳霞所種的茉莉花正在盛開,一片銀白,在月光下發散著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酒。鄒絳霞嚴似依人小鳥,緊緊地傍著唐經天。

唐經天在茉莉花下緩緩漫步,許久許久,都不說話,鄒絳霞道:“唐哥哥,你想什麼?”唐經天道,“沒想什麼。”鄒絳霞忽地格格一笑,道:“我知道啦,你一定是聽得我媽說那兩個女子美若天仙,心中想見她們啦,是也不是?”鄒絳霞本是故意取笑,卻見唐經大忽地低下了頭,幽幽地歎了口氣道:“不錯,我正是想念她們。”鄒絳霞怔了一怔,道:“唐哥哥,你真是認識她們的?”唐經天道:“不錯。她門本來是我很要好的朋友。”鄒繹霞道:“那麼,她們為何不與你一道,卻反而與那人憎鬼厭的麻瘋同行?”唐經天道:“我也正想找她們問個明白。”鄒緣霞面色一暗,道:“我可不想見那麻瘋。”唐經天道:“誰要你去見他?”鄒絳霞道:“但我卻想去見那兩位美若天仙的姐姐。 ”唐經天道:“為什麼?”鄒絳霞道:“你歡喜的人我也歡喜,你帶我去見她們成不成?”唐經天道,“她們是否願意見我,我也還不知道呢。”鄒繹霞道,“這卻是為何?你不是說她們都是你的好朋友嗎?”唐經天又歎了口氣,道,“霞妹,你年紀還小,許多事情我說你也不明白。 ”

鄒絳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幾年。”忽道:“許久許久以前,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就想見你了,你知道麼?”唐經天笑道:“那時你怎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鄒絳霞道:”我剛懂事的時候,媽就和我談起你啦!”唐經天道,“我不信,你媽也是半月之前才認識我的。”鄒繹霞道:“我媽常常和我說起你的父親,說起他們同學之時的許多有趣之事。這些年來,媽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們,她說你父親不大愛說話,有時還會對她發脾氣。嗯,這一點好像你不是這樣。我媽常說:霞兒,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兒女了,不知像不像他?所以我小時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長得如何?我未見過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聽媽媽時常談講,就在心中畫出你的形象,想像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現在見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聽絳霞所說,她母親竟似將我爹當成親人一般,為何我爹爹卻不大提起她?”鄒絳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麼啦?”唐經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鄒絳霞道:“真的?那你喜歡我麼?”側臉凝睬,活硯出一個嬌憨的女兒神態,唐經夭笑道,“當然喜歡你啦,你就像一個小百靈鳥,我有什麼愁悶,給你嘰嘰咕咕的一叫,就什麼愁悶都沒有啦!”鄒繹霞道:“嗯,我也很歡喜和你玩。”兩人都是一片無邪,不知不黨的輕輕搭手,

月光透過花樹,滿地花影扶疏,唐經天忽又想起冰川天女,想冰川天女也是極愛花草的人,若然她也在這兒,在這茉莉花中同行,這情景該多美妙!偶一抬頭,忽見在遠處的花叢中,露出一個少女的半邊面孔。

透過花叢,但見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著自己,似怨如宸,月光映得那少女的面孔如同白玉,美到極點,也“冷”到極點。這剎那間,唐經天的心頭就似有一股電流通過,全身顫抖,驀然尖叫一聲,飛身撲去。鄒絳霞叫道:“唐哥哥,你做什麼?是那討厭的人來了麼?”她還以為是唐經天發現了那麻瘋的蹤跡,一抬頭,見一個秀發並肩的少女從花中奔出,天姿國色,閉月羞花,不覺呆了!

但聽得唐經天顫聲叫道:“冰娥,冰娥!”那少女回頭一望,竟然是那樣冰冷的怨恨的眼光!鄒絳霞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只見那少女回頭一望,一聲不響,又轉過了身,拂柳分花,就好像神話中的素娥青女,冉冉而來,冉冉而沒,轉瞬之間,就不見了。

唐經大仍是連聲叫道:“冰娥,冰娥!桂姐姐,桂姐姐!”飛身急趕,可憐他大病初癒,饒是使盡了吃奶的氣力,亦是追趕不上,剛剛追下山坡,勾著一塊石頭,一個倒栽蔥跌倒地上。


鄒絳霞氣喘吁籲地從後追到,見狀大驚,急忙把唐經天扶起,問道:“跌傷了麼?”唐經天人如木石,眼如定珠,竟像是魂靈兒早脫離了軀體,呆呆地靠著鄒絳霞,面色如紙,殊無半點生氣。

鄒絳霞慌道:“唐哥哥,唐哥哥,你怎麼啦?”唐經天過了許久,才籲了口氣道:“她來了,她又走了!”鄒絳霞道:“她是誰? ”唐經天道:“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位冰川天女,呀,她為什麼不肯和我說話?”鄒絳霞莫名其妙,心想冰川天女既然是唐經大的朋友,卻為何如此?但見唐經天自嗟自歎,竟好像忘記了還有另一個少女在自己的身邊。鄒絳霞心中一酸,既替唐經天可憐,又為自己難過,兩人久久不作一聲,過了一陣,鄒繹霞輕輕說道:“唐哥哥,咱們回去吧。呀,世間上原來真有這麼美麗的女子。”

冰川天女披星戴月,前來尋訪,在花叢中恰好見著唐經天與鄒絳霞並肩搭手,笑話隅隅的親熱模樣,與畫圖中所描繪的毫無二致,冰川天女芳心欲碎,再也不理唐經夭的追趕呼喚,一口氣奔出了十餘里路,幽萍在山腳下小溪旁等候,見冰川天女一個人回來,那失魂落魄的祥兒,竟是前所未見,不禁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只是你一個人?”冰川天女道:“他,他……”回頭一望,皓月之下,田野如畫,景物悉見,可就只沒見著唐經天。冰川天女並不知唐經天受傷初癒,輕功受了影響,所以迫不上自己,誤會更增,心中想道,原來他的呼喚追趕,都是做出來的,更覺心酸,哽咽說道:“他,他不來了。”幽萍驚道:“你見到了他,他也不和你同來麼?”冰川天女但覺千般情緒,糾結心頭,自己也按捺不住,低低的啜位。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經天初上冰峰的情景,想起了宮中比劍、園內題聯……種種令人難以忘懷的往事,耳邊隱隱聽得幽萍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若知塵世是這般煩惱,還不如回冰宮的好。”忽而又想起了唐經天為她所題的那副對聯:“月色無痕,綠窗朱戶年年繞;仙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更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忽聽得有人縱聲長笑,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金世遺撐著鐵拐,一跳一跳地從樹蔭中跳出來,他不知從哪兒偷來了一套儒冠儒服,打扮起來,倒有凡分像唐經天的樣子,這身服飾,襯著他那撐著鐵拐跳躍頑皮的神氣,大是不倫不類。冰川天女惱道:“你笑什麼?”金世遺嘻嘻笑道:“笑你!”若在平日冰川天女必然發怒,此刻但覺心神不定,對一切的反應也都似乎麻木了。金世遺續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見他麼?如今見了,不喜反悲,這豈不大是可笑!”冰川天女道:“誰要你管?”金世遺道:“我若不管,你還蒙在鼓裡呢。其實也好,遲哭不如早哭,哭個痛快,心裡就舒服了!”冰川天女給他一說,眼淚反而忍著不流。金世遺又嘻嘻笑道:“我那畫圖畫得如何,是不是傳神之極!”冰川天女一惱,嗤的一聲,將那羊皮畫圖撕為兩半。金世遺拍掌笑道:“撕了更好,樂得心無牽掛,幹幹淨淨。”

金世遺的說話實是句句心存挑拔,連幽萍也聽得出來。冰川天女卻是心神動蕩,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真是一切撇開,讓心頭幹幹淨淨的好。幽萍道:“小公主,咱們走吧。”金世遺道:“是呀,你們還是回轉冰宮的好!”冰川天女一怔,心道:“他如何知我的來歷?”只聽得金世遺歎了口氣,換了一副口吻說道:“我早就說過,這世上的人本來就沒有幾個好的!寧與鳥獸同群,莫與世人相處,你如今相信了吧?”

冰川天女呆呆不語,金世遺又道:“在這塵世之中混,我也厭倦極了。你的冰宮有如世外桃源,丟棄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們都回去,請你借冰宮一角,讓我安居。”幽萍按捺不住,叫道:“你這廝簡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讓你這臭麻瘋沾污了我們仙山的勝景!”金世遺面色一沉,驀然一聲怪笑,鐵拐一掄,作勢欲擊,幽萍早有防備,拔出冰劍,卻閃在冰川天女身後,冰川天女雙眼望天,淡淡說道:“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張,不必你多管閒事。你說話無禮,我也不穹你計較了。”

金世遺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個洩氣的皮球一樣,將鐵拐緩緩收回,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與這小丫頭計較。”忽而又縱聲笑道:“其實我們都是被這塵世棄遺之人,彼此正該相惜相憐,如今你反而將我看作對頭,真沒來由!幾時你悟徹世間緣法,再說與我知道吧。 ”笑聲震蕩山谷,片刻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幽萍恨恨說道:“這瘋丐就像溺死的水鬼一般。”冰川天女聽她說得奇怪,問道:“怎麼?”幽萍道:“漢人的傳說,說水鬼心腸最毒,他自己溺死了,總想找個替身,一知道有誰受了委屈,便千方百計的去引誘他,叫他也投水自盡。哼,哼。你看他剛才說了那麼一大車的話,無非是想你再也不理唐相公,和他一道。這豈不像漢人傳說中那種狠毒的水鬼?”冰川天女滿腹愁煩,給她一說,也禁不住笑道: “你下山來到一年,這把口卻學得這麼刁毒了。”幽萍道:“怎麼,你不信嗎?”冰川天女面色一沉,道:“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必你亂嚼舌頭。”幽萍搖了搖頭,不敢說話。冰川天女柔聲說道:“好吧,咱們快去川西,待見過我的伯伯之後,我就回轉冰宮,再也不理塵世俗事了。”幽萍歎了口氣,默默跟隨主人。


唐經天被鄒絳霞扶回屋子,一路無言。鄒絳霞甚是擔心,看他關上房門,自己卻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地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過中天,想來已是四更時分,唐經天房中兀無半點聲息,鄒繹霞漸覺露冷風涼,眼神困倦,心道:“這傻哥哥大約已經睡了。”正想回房,忽見唐經天臥房的窗門倏地打開,一條白衣人影穿窗飛出。鄒絳霞飛身上屋,急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經天回頭說道:“不要吵醒你娘,多謝你們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鄒絳霞叫道: “不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見唐經天在屋背飛身掠起,三起三落,箭一般的飛出了圍牆。

鄒絳霞尖聲叫道:“娘,你快來呀!唐哥哥走啦!”楊柳青夫婦住西面廂房,縱然聞聲即起,一時之間,也是難以趕到,唐經天聽她叫喊,跑得更快,鄒繹霞急了,不等媽媽,立刻便追。

唐經天雖是大病初癒,輕身的功夫還是要比鄒絳霞好得多,距離越來越遠。鄒絳霞急道:“唐哥哥,你真的如此便走了麼?”唐經天已跑下山坡,聽了此言,不由得心中感動,腳步稍緩,抬頭叫道:“霞妹,你回去吧。明年你到天山,咱們還可相見。我有要事,非走不可,不敢勞你遠送了。”匆匆說完,立刻又跑,敢情他是怕再聽到鄒絳霞帶著嘎咽的呼喚。

唐經天一口氣跑出了十多里地,這才鬆了口氣,放慢腳步,心中卻是難過之極。他為了要追蹤冰川天女,迫不得已,留書道別,不辭而行,對楊柳青母女情意殷殷,心中自感歉疚。他也料到冰川天女必是前去川西,尋訪她的伯父,但一路追蹤,向沿路之人打聽,卻一點也打聽不出冰川天女的蹤跡。問起如此這般的兩個少女,路人都說沒有見過。

唐經天惆惆悵悵,越嶺翻山,連行多日,進入了四川西面的巴郎山脈之中,巴郎山脈婉蜒南走,過了雅安,便連接峨嵋山脈。已郎山雖不如雀兒山之險,但一路支脈綿延,山路卻比雀兒山長得多。而且山嶺層疊,有如重門深戶,峰迴路轉,曲折之極,常常一個山頭,看似極近,走起來卻很遠。即使像唐經大這樣具有極高明的武功,而且有行山經驗的人,每天最多也不過走一百多里。可幸的是,蜀中的山水奇麗,峨嵋更是號稱“天下之秀”,從已郎山脈南下,越走越覺山水清幽,倒是可以稍解胸中煩悶。

山中甚少人家,錯過宿頭,在所難免。這一日唐經天走多了路,到入晚時分,抬頭一望,四處沒有炊煙,本來打算尋覓一個岩洞,住宿一宵,但見明月升起,圓如玉盤,所到及處,山水如畫,不覺動了豪興,踏月夜行。走了許久,忽見面前無數奇峰,好像平地湧起的一片石林,如筍如筆,峰峰相連。每一個石峰都是小巧玲攏,有如盆景。最高的也不過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態,如虎如獅,如熊如豹。端的是萬飭朝天,幹岩竟秀。唐經大看慣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來,也是雄偉之極,乍見面前這一片石林,不覺噴噴稱異,走近前去欣賞。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風,遮著天光,但走近之時,忽見兩峰相連之處,中間開了一個大洞,剛剛可以容得一個人通過,月光透過這個洞口,照射下來,裡面還有瀑漏的流水聲。

唐經天好奇心起,爬入洞口一看,只見裡面一片空地,雜花盛開,空地四邊,仍是無數石岩,其間又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岩洞,好像石林之中,又有好多門戶一般。唐經夭撿了一個最大的洞口,爬進去看,越入越深,忽聞得里面隱有人聲,不覺大奇,又穿過一個洞口,這洞口在石峰上端,雖不算高,也有二十來丈,唐經天施展“壁虎功”附身在峭壁之上,向下一望,大為驚詫。

但見下面一片空闊,滿谷幽蘭,谷中又長出無數小石岩,最高的不過五六丈,怪石磷峋,如劍如截,而且隱隱排成陣勢,石陣中有兩個人東穿西插,似是被困在內,迷了出路,看清楚時,乃是一對中年男女,兩人相距甚近,看來只要繞過兩枝石岩,便可碰頭,但他們繞來繞去,明明彼此都可以從石隙中看見對方身影,卻總是走不到一處。


唐經天家學淵源,不僅武功高深,也略懂一些奇門八卦之陣,這時他在高處下望,時間稍長,便給他看出了個所以然來,這石岩雖是天生,但卻暗合諸葛武侯的八陣圖形勢,分成休、生、驚、杜、死、景、驚、開八門,若非找到了“生門”門戶,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走不出來。

  正是:

石陣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顯奇功。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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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神招 异境天開 書童有奇遇(1)

唐經天暗暗驚異,正想下去將他們帶出陣圖,但仔細看時,卻又看出有點“不對”,一時間不敢造次,那兩人武功很是不弱,時不時躍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筆直光滑,無可著力,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又有兩次兩人好像是無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門,卻忽地有一顆石子打來,石陣之中門戶狹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那對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沒法招架,終於又給迫了回去。唐經天心中一凜,看情形這石林中的幽谷競似有高人在內,暗中擺布。

那對中年男女也似覺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輩不合動了好奇之念,闖入此間,請主人恕罪。”唐經天一聽,聲音好熟,正在尋思,忽聽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聲,尖銳清脆,似是一個剛剛發育的少年。唐經天心中大奇,再看時,只見距離那石陣數丈之地的另一堆亂石後面,突然跑出個人,果然是個十五六歲的大孩子。

只聽得他高聲叫道:“是蕭老師嗎?”那中年男於道: “是我,是蕭青峰!呀,你是江南!”語氣中充滿驚詫與狂喜之情。唐經大也是十分驚訝,在西藏之時,他曾見過蕭青峰一面,但那時的蕭青峰面色枯黃,相貌清瘦,背微詢倭,活像個科場失意的老儒,而現在看來,雖是在月光之下,不以白大的看得真切,但亦可覺出他英姿颯爽,與以前判若兩人,年輕何止十歲!唐經天心道:“怪不得我認不出他,別來還未夠一年,他怎的卻完全變了樣子?”唐經天不知,蕭青峰是服了鐵拐仙的優曇仙花,這才返老還童的。

江南跑到石陣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蕭老師,蕭老師呀,不是你出聲,我簡直就不敢認你。你怎麼背不駝了,連額上的皺紋也沒有了。嘻嘻,這位太太是誰?哈,是蕭師娘,蕭老師,你大喜呀,討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擾你一杯!蕭師娘,蕭老師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開口就像連珠炮似的響個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還會不提起,你是陳公子的書童,衙門之中就數你最愛說話!”唐經天又是一番驚詫,陳天宇的書童跟誰學的武功,路數和陳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樣。

蕭青峰道:“餵,閒話少說,你先把我放出來。”江南哭喪著臉道:“我怎麼能將你放出來?”蕭青峰道:“為何不能?”江南道:“我也不懂得這古里古怪的石陣。”蕭青峰道:“怎麼你剛才又拿石頭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蕭青峰道:“其他人就可以打嗎?你年紀也不小啦,還這樣頑皮!”江南道:“有人要我這樣做的。”蕭青峰:“誰?”江南道:“我的師父,不,是那個一定要做我師父的老傢伙。”

蕭青峰道:“什麼老傢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如兄弟,你怎麼偷偷逃跑,拜別人為師?你偷跑出來,有多久了?”蕭青峰連珠炮似的發問,江南不等他說完,就叫起撞天屈來,叫道:“誰說我偷跑出來?我哪裡是要拜別人為師?公子叫我出來的,你不明不白,怎麼胡亂冤枉我!”那中年婦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別急,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問他,要不然什麼也說不出清楚。”

蕭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氣了。好吧,我一句句問你,陳公子為什麼叫你出來?”江南道:“陳公子,不,不,是老爺叫我出來的。他叫我帶一封信給京師的周大人。什麼信?他當然不會跟我說。哈,可是我知道,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親,這是我偷問上房的丫頭彩鳳,她告訴我的。我還知道他為的是什麼呢!喂喂,蕭教師,你可知道老爺為什麼給我取名江南!原來是他想念他的家鄉,西藏這地方,我還覺得好玩,他老爺可受不了,老是想回家。我有一晚偷聽他和公子說話,老爺說這次他做了什麼迎接金瓶的專使,立下功勞,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給他保奏,還是叫他回薩迪去做宣慰使,老爺因此便想到寫信給他的親家周大人,請他轉奏皇上,盼皇上念在他這番功勞,赦他回去。老爺說:但萬里迢迢,叫誰送信才放心得下?哈哈,蕭教師,你猜少爺保舉誰?他說叫江南送信最妥當!你們老是說我多嘴,會說不會做,沒用!少爺呀,他可看重我!所以我說是少爺叫我出來的。也沒有說錯!”

蕭青峰僅僅問了一句,江南就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車子的話,唐經天躲在石壁的縫隙間,聽著也不覺好笑,心道:“這江南果然名不虛傳,真愛說話!”蕭青峰也忍不住笑道:”少爺怎麼這樣看重你,他偷偷教了你的武功,是不是?”江南道:“著呀,你猜得一點不錯!就是去年的春天,那幾個偷馬賊燒衙門,將你趕跑之後,我才知道了你蕭老師是身懷絕技的奇人,咱們公子也有一身驚人的武功,於是我就央求公子教我,公子那時一為逃婚,二為要送你這位老師,他沒空教我。後來他從拉薩回來,這才教了我一些粗淺的功夫。要不是我懂得一點功夫,你想,他怎麼放心讓我給老爺送這樣重要的信件。”


蕭青峰忍不住笑問道:“你既然知道這信重要,為什麼又在此間耽擱下來,還讓什麼老傢伙收你做徒弟?”江南又叫屈道:“誰說我是有意耽擱的?我經過此間,也不過是像你老師一樣,心中好奇,所以跑進來瞧,哪知道呀,一,跑進來,又像你一樣,被困在這石陣之中,走不出來了。”蕭青峰面上一紅,道:“好,那我不怪責你,後來,你怎麼又出來了呢?”

江南道“我被困在石陣之中,走不出來,肚子又餓。我亂罵一通:哈,想不到這一罵,卻把人引出來了。”蕭青峰道:“是那個老傢伙? ”江南道:一不錯。我罵呀罵的,眼睛一花。一個穿著紫黃道袍的老傢伙就到了我的面前了,也不知他是從那兒哪出來的,這老傢伙道:“你若肯做我的徒弟,我就帶你出去。”蕭青峰道: “於是你就肯了?”江南道:“不願意也沒辦法呀。我困在石陣中整整一天,比你們被困的時間還長得多,我不要吃飯嗎?我心裡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口頭也說肯了。那老傢伙眉開眼笑,牽著我的手東一繞西一繞,不知怎的就突然走出來了。我說:對不住,你要收徒弟就另收一個吧,我可要趕路。那老傢伙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別人給我磕頭,求我三大三夜我也不會收呢。如今我立下了誓,要在未死之前收一個衣缽傳人,但我又不肯走出此谷,只好等誰走入來,只要他未滿十八歲我就收誰,這豈不是你的造化?我說我就不要你這個造化,轉身便走。這老傢伙道:你本事再強百倍,也走不掉,你走走看。我一走,不知怎的腿彎一麻跌倒了,不由自己的倒翻了三個筋斗,直翻到那老傢伙跟前,這才自然停止,腿彎也不麻不痛了,那老傢伙道:你第二次逃跑,就沒這麼好過了,我要你全身麻癢痕痛三天,第三次再跑,我就把你打死。他說得很平淡,好像打死個人,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他的目光卻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害怕啦,我說我要給我家少爺送信,那老傢伙說:誰管你的什麼少爺,我說過的話從不更改。我沒辦法,只好給他當徒弟。”蕭青峰道:“你跟了他多久?”江南屈指頭說道:“只有七天。”蕭青峰道:“胡說,你又說謊了!”江南叫道:“我幾時說過謊?”蕭青峰道:“只有七天,你怎麼學會了暗器打穴的功夫? ”江南叫道:“咦,這就是暗器打穴的功夫嗎?我還只道他是教我丟石子玩兒。”

唐經天聽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只七天功夫,就居然能教人用石子打穴,這谷中異人的功夫當真是深不可測了。蕭青峰又道:“是那老傢伙預知我們進來,叫你用石頭打我嗎?”江南道:“敢情他是知道。他今晚對我說,有兩個人走人谷中,我既然收了徒弟就不歡喜外人到此,你給我去用石頭打他。也不必亂打,只要見他向左邊轉了兩轉若然又向右方轉兩轉,再想跳起時,你就打他。蕭老師,我不知道是你們呀,我覺得這也蠻好玩,我就依他所教來去石頭了。蕭老師,你可不能怪我。”蕭青峰又好氣又好笑,道:“那麼說,你是沒法將我們帶出去了。”江南攤開手道:“確是沒辦法,你們若是肚子餓,我偷一點東西給你吃還成。”蕭青峰道:“好,讓我們自己試試看。”左轉兩轉,右轉兩轉,轉來轉去,卻仍是走不出來。

蕭青峰大為著急,月亮西落,殘星明滅,看看又是黑夜將逝,曉色雲開。江南道:“蕭老師,咱們鬧了一晚啦,你餓不餓?我回去偷點東西給你。”蕭青峰道:“不用。”搔頭抓耳,無法脫身。唐經天微微一笑,從懸岩上現出身來,朗聲說道:“蕭先生,久違了!”倏如蒼鷹展翅,雙臂一張,一掠而下。

蕭青峰看清楚了,喜出望外道:“唐相公,你怎麼也到了這兒?”唐經天道:“像你們一樣,也是動了好奇之念。”口中說話,腳步不停,直人石陣之中。江南叫道:“餵!走進去走不出來的,我不認識你,我可不能給你多偷一份東西。”但見唐經天微微含笑,帶著蕭青峰夫婦,左邊一兜,右邊一繞,片刻之間,便已走出石陣。

江南看得睜大眼睛,道:“原來你是個大有本事之人,你是誰?”蕭青峰道:“他曾救過你家公子……”江南截著說道:“哈,我知道啦,你是唐經大。唐相公,少爺和我談過你,他說你的天山劍法,舉世無雙。餵,餵,你能不能帶我出這個幽谷?我剛才的活你都聽到了是不是,我還要趕著給公子送信,噓,你能不能帶我出去?”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江南,你靜一會兒,我自有分數。”轉身對蕭青峰道:“蕭先生,恭喜你呵,幾時討的新娘子?”蕭青峰道:“我去年回到成都之後,即重返青城門下。她,她也還在成都,等著我。”給唐經天介紹新婦,原來就是表妹吳絳仙。他們二人本是青梅竹馬之交,只因當年蕭青峰痴戀謝雲真,吳絛仙不敢表露心意,後來蕭青峰在冰宮之外重遇謝雲真,知道謝雲真已嫁了鐵拐仙,又知道吳絳仙還在等著他,於是遂離開西藏,回到成都,向吳絳仙求婚,自然是一求即允。蕭青峰四十多歲始做新郎,說來甚是扭泥。

唐經天道:“你們夫婦欲上哪兒?怎麼也經過此間?”蕭青峰:“去年我和天宇上念青唐古拉山,得見冰川天女,知道她就是桂華生的女兒,回來之後,便欲向她的怕父冒川生老前輩報此喜訊,只因俗務耽擱……” 江南插笑道:“蕭老師,你成家立業,怎能說是俗務?”唐經天道:“江南,不要打斷蕭老師的話。”蕭青峰道:“只因俗務耽擱,至今未曾拜見。恰好又聽到一樁事情,非得查個明白,向冒老前輩稟告不可。”唐經天道:“什麼事情?”蕭青峰道:“冒老前輩是武當名宿,當今中原武林公認的第一高手,他自己定下,每十年一次,開山結緣,嘉惠後學。如今十年之期又屆,再過半月,就是他開山結緣之期了。”唐經天道:“好極了,咱們是不是剛好可以趕上嗎?”蕭青峰道:“但今年他開山之時,可能有人與他為難!”


唐經天睜大雙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冒川生乃是一代大俠,不只武功已臻化境,而且德高望重,有如泰山北斗,各家各派,無不景仰,有何人敢與他為難?

蕭青峰歇了一歇,往下續道:“聽說準備領頭搗亂的是倥侗派的一個奇人。”唐經天微微一笑,道:“倥侗派的掌門趙靈君,與令高足天宇兄,大概還可以爭一日之短長。”言下之意是說,連趙靈君亦不過如此,其餘諸子更不足道。憑什麼去與中原的第一高手為難:蕭青峰卻是面色凝重,往下續道:“倥侗派近三十年來人才凋落,前後兩輩的掌門人都夠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各大劍派都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其實這一派的武功也有其獨特之處。”唐經天心中一凜,道:“此話不錯,若非有獨到之處,就不能成為一家。只是各人稟賦不同,領悟不同,用功的程度不同,這才分出了高下淺深,原不可一概而論,我剛才因趙靈君的功夫尚淺,而貶低了倥侗一派,這是我失言了。”唐經天畢竟是名門高弟,從善如流。

蕭青峰續道:“聽說這入是倥侗派上一輩的人物,因見本派武功不振,日益式微,因而在三十年前,便選了一個隱僻所在,避世苦修,窮研祖師劍譜,並創新招。幾十年來,誰也不知道他的功夫究竟練到了何等程度。最近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打聽到他有出山之意。”唐經天道:“怎麼他一出山就準備去與冒大俠較量,好闖名立萬麼?哼,這也是江湖上常見之事,但真正高人卻不屑為。”蕭青峰道:“他若非與中原第一高手比試,就顯不出他的本事,也不能重振倥侗的威風了。不過,除此之外,聽說還另有一因。”說至此處忽地向唐經天微微一笑,道:“這恐怕是因你而起。”唐經天道:“這倒奇了!”蕭青峰道:“聽說你曾用天山神芒打傷過十三名倥侗高手,有這事麼?”唐經天道:“不錯,趙靈君也在其內。”蕭青峰道:“另外還有一個使冰劍的少女與你一道,是麼葉唐經天道:“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另外還有一人,就是令高足陳天宇。倥侗派若因此事記恨,當來找我,何以去找冒大俠? ”

蕭青峰笑道:“你們父子隱居天山,名頭比冒川生更大,他自忖未必能勝過令尊。而且與你們比試,在天山之上,誰有本領上去觀戰,勝負無人得知,比較之下,那自然是找冒川生更上算了。他們把那個侍女幽萍當成冰川天女,不知如何巧峋又探聽出冰川天女是冒川生的侄女,如此瓜葛牽連。他們埂夏有藉口要與冒老前輩為難了。聽說他們還準備大約外派能人,到冒老前輩開山結緣之日,去鬧個天翻地覆。我一來要去見冒大俠,告知他我曾見過冰川天女之事,二來就是要請他提防搗亂。想冒大俠是何等聲望,縱能在事發之後鎮壓下去,也是不妥。”

唐經天沉思有頃,微微一笑,道:“這好極了!”

蕭青峰道:“倥侗派的那位怪人要去與冒老前輩為難,怎麼反而好呢?”唐經天微笑道,“咱們可有熱鬧看了呵。”蕭青峰道:“你也是要去謁見冒老前輩麼?”唐經天道:“不鍺、算來剛好可以及時趕到。但願冰川天女也能及時赴會,那時我們倒要瞧瞧,這位倥侗派的怪人到底練了些什麼奇異的武功?居然敢到冒老前輩面前,圖名闖萬!”蕭青峰一聽,便知唐經天到時有意出手,心中暗喜,想道:“冒老前輩出手,那自然是失了身份。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武功極高,卻是小輩,有他們二人在場,這確是好極了!”於是說道:“那麼咱們再等片時,待天色大明,便可一路走了。 ”

江南滿肚皮說話,悶了許久,見兩人一停,立刻插口道: “餵,還有我呢!”唐經天道:“你,你什麼?你有了一個好師父還要走嗎?”江南叫道:“虧你是我們公子的好友,你不知道我給他送要緊的信嗎?你怎能不帶我去?”唐經天笑道:“也不遲在這一會,我且問你,你們的公子好嗎?”江南鼓起嘴巴說道:“怎麼不好,一餐吃三碗大米飯!”唐經天道:“不是間你這個,那土司的女兒怎麼啦?”江南道:“怎麼啦?天天打扮,像個小娼婦似的,朝早夜晚,出去打獵,都經過我們的衙門,少爺算是怕了她,從早到晚,躲在衙內,簡直不敢出來。敢情是怕碰見了她,被她一口咬去。”說著自己笑起來。

唐經天忍俊不禁,微笑道:“如此說來,他們的婚事已成定局了。”江南道:“沒有呀,公子給他一個推字,不過現在說清楚了,是土司迫老爺答允的,到明年春天,那個喇嘛廟造起來了,聽說有一個什麼白教的活佛要去主持開光大典,那時就要由活佛替他們證婚,再也逃不了了!”唐經天心中一動,想道:“陳天宇念念不忘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他大約還未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明年春天,就要跟白教的法王到薩跡去參加開光大典。”

這時天已大白,朝陽透過石林的空隙,灑下滿地金光,林中的小湖也閃著金色的水紋,景緻奇麗絕俗。蕭青峰道:“咱們可以走了吧?”江南道:“餵,你說過要帶我走的呀!”唐經天道:“好,煩你帶引我們,向你的師父辭行。”江南道:“什麼?向那個老傢伙辭行,他不許我走的呀!”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哪位高人,看上了我這個不成才的弟子?”聲音並不很大,但千峰迴響,撞得石林內嗡嗡作聲。江南躲到唐經天背後,只見唐經天合什一揖,朗聲說道: “後學唐經天,誤入仙境,尚望恕罪。”聲音高亢而清,好像一把劍刺入石林之中,碰著石壁,發出金屬聲音。雙方各顯功力,旗鼓相當。唐經天剛剛把話說完,倏地眼前一亮,湖邊已多了一人,穿著紫黃色的道袍,相貌奇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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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玄功內運 俠士破神招 异境天開 書童有奇遇(2)

江南嚇得手顫腳震,躲在唐經天背後,不敢露出頭來。那黃袍道士卻不理他,徑向唐經天說道:“數十年來,能走出我的石陣的,只有閣下一人。能者稱強,這有什麼恕罪的。你既能走出石陣,想必也有能力帶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子出去,好吧,你就帶吧!”唐經天不由得心中一凜,剛才聽這道士說話的聲音,雖因群峰迴響,測不出他的實際所在,但最少也當在百丈之外,他竟然聲到人到,這石林中另有洞天,那是不消說了,而這道士身法之快,也委實是不可思議,聽他現在的口氣,那當然是暗中含有較量的意思了。

唐經天吸了口氣,暗運天山正宗的玄功,道:“既然如此,待他事情辦了,日後再來請益。”攜著江南,緩緩的步出石林。那道士手中拿著一柄拂塵,但見他身形不動,仍是站立原處,拂塵只是輕輕一拂,冷冷說道:“這頑童還沒長翅就想飛啦,閣下可得好生管教呵!”唐經天已盡得天山心法,那拂塵雖只是輕輕一拂,他已聽出風聲,而且不用回頭,就知那拂塵已飛出幾條玄絲,直刺他和江南的穴道。想那拂塵絲是極微細之物,那老道竟能輕輕一拂,就射出幾條,當作刺穴的飛針使用,這真是防不勝防。唐經天身形一閃,拉著江南道:“小心點兒,這兒有塊石頭。”若不經意地擋了一擋,將本來要射江南的幾條拂塵玄絲,全都擋在自己的身上。唐經天雖然暗運玄功,這剎那間,也覺得身上十幾處穴道,同時發麻,好像給許多螞蟻叮了一口似的,若非早有防備,幾乎著了他的暗算,心中暗道:“這道士果是功力非凡,雖然還及不上我姨母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比起我來,卻是深厚得多了。”

江南莫明所以,叫道:“哪兒有石頭呀?怎麼我看不見!”他一點也不知道,若非唐經天故意這麼一擋,他兩腿早成殘廢。唐經天道:“江南,快謝師父放行!”他知道象這等異人,一擊不中,那就再也不能與一個未學後進,是自己徒弟身份的一個頑童為難。江南也算機靈,雖然不明用意,卻仍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說道:“多謝師父放行!”唐經天放開了手,讓江南自己走了。那黃袍道士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從今之後,你我再無師徒名份,你好生去吧。”那聲音直刺進江南的耳鼓,江南心頭一震,險險跌倒地上,急忙掩耳疾走,只覺身上微微發熱,但他急於逃走,卻也並不在意。

唐經天正想告辭,只見那黃袍道士眼瞪瞪地盯著自己,發出一種極難聽的聲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你師父是誰?說出來讓老朽好去請教!”

唐經天微微一”笑,道:“晚輩所居之地,離此甚遠,哪敢有勞前輩出山。 ”此話明是客氣,實是佔了身份,即是說自己的師父足可以當得他的“請教”不過不敢“有勞”罷了。唐經天本來謙下自恃,因見那老道說話太過狂妄,所以刺了一句。須知唐經大的父親乃是當代的武學大宗師,輩份極尊,因此唐經天不必為他的父親客氣。

那黃袍道士怪眼一翻,冷冷說道:“我本來此生不想走出這片石林于,沖著你這句話,我非找你的師父不行,你師父是誰?”唐經天微微一笑,正想答話,忽聽得石林中一陣桀桀的怪笑,倏忽之間,從裡面的石洞又躥出一個人,怪聲笑道:“黃石道友,你輸了眼了。天山派的武功家數,你也看下出來嗎?你試想天下後輩,除了唐曉瀾的獨生愛子,還有誰敢在你的面前如此放肆?我早說過天山派以正宗自居,將一切異派都看作邪魔外道,如今你該相信了吧?”這話顯明挑拔,唐經天抬頭一看,只見那人又黑又瘦,形如桔竹,面頰深陷,雙睛如火,頭發似一蓬亂草,猙獰怕人,正是那個被馮琳戲弄個夠,趕下慕士塔格山的赤神子。

江南駭叫一聲,慌忙鑽出外面的石洞,心中暗自奇怪:裡面的石窟只有師父一人,這怪物是從哪兒來的,難道在石林中另有通路?

唐經天亦是心中一凜,想道:“這赤神子一來,只怕不容易走出去了。”赤神子說完之後,那黃袍道士果然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沉,拂塵一舉,峭聲說道:“我本不欲與後輩為難,但既然是你,我若放你出去,別人只道我怕了天山的唐曉瀾夫婦。”唐經大雖知形危勢險,仍是氣定神閒,微笑說道:“既然兩位老前輩要留我,那麼我還有何法走出,只好留下來任你們處置了。”話中隱藏譏俏。黃袍道士怒道:“我要留你,伺須別人幫手,赤神子,你在這兒敞證人,這小子若接得我七招,我就讓這人出去,你也不許攔阻。好個狂妄的小子,你還不把兵刃亮出,更待何時?”


黃石道人劃出道來,只限七招,那即仍是佔著老前輩的身份。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定要賜教,那也不必限定七招,我站在這裡,不會逃跑,老前輩你不進招還待何時?”唐經天不肯先亮兵刃,口中雖稱他“前輩”,實是將他當作平輩看待罷了。黃石道人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己找死1”拂塵一舉,也不見他作勢縱躍,身子竟突然移前丈許,呼的一聲,拂塵已迎面拂到!

這拂塵一拂,看似尋常,其實卻含有兩種不同的勁道,先是陽剛之力,那拂塵聚在一起,形如鐵筆,呼呼挾風:陽剛之力倘若未能收效,拂塵一到對方面前,塵尾立即散開,化成陰柔之勁,幹絲萬縷,齊刺敵人穴道,任是如何高手,也難防備。唐經天竟然凝立不動,黃石道人喝道:“你真個要死?” 這時拂塵已是迎面散開,黃石道人暗思:“打死了一個手無寸鐵小輩,豈不惹人笑話?而且我何必與唐曉瀾結這樣深仇!”他這第一招本來未用全力,這樣一想,勁力又減了二分,但若被他拂中,不死也得成為殘廢。

拂塵迎面散開,千絲萬縷,一齊罩下,就在這問不容發之際,唐經天忽地張口一吹,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拂了開去。本來黃石道人的功力要遠比唐經大為高,但因他有所忌憚,只用了一半力量,而唐經卻是潛神蓄氣,用了天山心法“吹雲勁”,的上乘內功,此消波長,黃石道人這一記絕招,竟是傷他不得!

黃石道人怔了怔,拂塵一轉,全用了陽剛之力,那千根玄絲,根根豎起,都似利針一樣,下刺咽喉,上刺雙目。蕭青峰是使拂塵的高手,見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禁駭然!說時遲,那時快,幾乎就在這同一瞬間,只見寒光一閃,矯若遊龍,唐經天叫道:“謹遵命,請接招!”唐經大的遊龍劍,乃天山派的鎮山之寶,非同小可,黃石道人料不到他出劍如此之快,看這劍勢,吹毛立斷,黃石道人怕劍鋒割斷他的塵尾,只得硬把那陽剛之勁撤了下來,一轉拂塵,避開那遊龍劍的鋒芒。唐經天這一出手乃是大山劍式中的追風劍法,前招未老,後招續到。黃石道人正想換招,但見他劍鋒一顫,銀光亂灑,端的是勢挾風雷。黃石道人喝聲::“好小子!”移形換位,塵尾一拂,改用了陰柔之勁,半攻半守,將唐經天的劍勢解開。這時黃石道人己使了三招了!

但黃石道人那拂塵的招數確是怪異非凡,唐經天這兩記追風劍的殺手,何等威力,看來已迫得他要轉攻為守,哪知就在這一轉眼間,他已疾奔糞位,轉過乾方,封了唐經天的劍路,拂塵起處,遍襲唐經天上半身十三處穴道。唐經天仍然依照追風劍的劍勢出招,那後心背腹的空門,就立刻要被敵人攻入,黃石道人晴中得意,拂塵正待乘隙刺入,忽見劍光一聚,竟似平、地上湧起一座光幢,將唐經天全身包沒。這是天山劍法中最深奧的須彌劍式,一定要碰到比自己高明的強敵,這才旋展,旋展開時,卻像銅牆鐵壁,無暇可擊。黃石道人攻不進去,這一招用盡心力,竟是白費精神!

江南從外面的石洞中探進頭來,叫道:“好呀,只剩下三招了,我數著哩!”黃石道人勃然大怒,忽地強行進招,拂塵一掃,一招之間,同時攻唐經天的奇經八脈。唐經天心中一凜:他明知我這大須彌劍式無隙可乘,何以還敢強攻?心念方動,劍光一繞,拂塵己被削斷了數十根,再被劍風一蕩,更碎成無數細屑,只見黃石道人張口一吹,那無數塵絲碎屑,都透入劍光層內!

大須彌劍式雖然潑水難入,吹毛立斷,但卻不能擋著那發屑般的塵絲。唐經大大吃一驚,知道若被這些破屑吹入七竅,那就有再好的武功,也難抵受。迫得身形掠起,斜身一轉,衣袖一揮,將那些塵絲碎屑拂開。只是如此一來;大須彌劍式立時現出破綻,黃石道人喝聲 “著!”倒轉拂塵,往前一刺,“凜”的一聲,唐經天的肩頭下面三寸已被刺入,衣裳也穿了一孔!

原來黃石道人這拂塵上的招數,一共就只有七招,不過從七招之中又可以生出許多變化,所以黃石道人說“只限七招”其實已是用了他全部的看家本領。這七招殺手,一招比一招厲害,黃石道人見用了四招還奈何不了唐經天,故此拼著犧牲一撮塵尾,在第五第六招使出了最古怪的殺著,一招破他的大須彌劍式,另一招則倒轉塵尾,改作判官筆用,在他不致命的地方使勁一插!

黃石道人這柄拂塵非常特別,塵柄乃是精鋼合金所鑄,尖端鋒利,可以刺穴,可以傷人,還可以破敵人的內家氣功。這一插正插在唐經天肩背的“痊氣穴”之處,滿以為唐經天必將受傷倒地,那知塵柄所觸之處,竟似碰著彈簧一樣,忽地反彈起來。唐經天一個轉身,笑吟吟道:“還有一招!”


黃石道人大吃一驚,自己這一插業已扎破衣裳,插正穴道、即算是練到第一流的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亦是難以抵擋。難道這人年紀青青,就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軀?

黃石道人有所不知,原來並非唐經天已練成了那種刀槍不入的上乘內功,而是他身上穿有母親給他的金絲軟甲,這軟甲是四十多年之前,無極派的大宗師鐘萬堂將師祖傅青主遺下的寶物,送給他母親馮瑛作“抓周”的禮物的。這軟甲寶劍也刺不穿,何懼於他的精鋼塵柄?

這幾下快如電光石火,旁觀的赤神子與蕭青峰夫婦等人,眼見唐經天從死裡逃生,都不禁驚呼,蕭青峰是先驚後喜,赤神子則是先喜後驚。蕭青峰剛剛伸手拭汗,忽聽得黃石道人一聲大呼,整個身軀飛起來,倒持拂塵,作最後的凌空一擊。

  黃石道人這最後一招。拂塵與鐵掌一齊施用,拂塵拂穴,鐵掌擊胸,竟是用了十成力量,勢道極是駭人,唐經天還來不及運用大須彌劍式防身,黃石道人的拂塵鐵掌已凌空擊下,周圍三丈之內,全被他的威力籠罩,逃亦難逃。唐經大的軟甲只能防護上半身,而且也擋不住這種掌力。唐經天見勢不好,拼著捱他一掌,急轉身軀,將背心迎了上去。

這剎那間,又聽到赤神子的怪叫之聲。唐經天全力對付黃石道人已無暇顧及;蕭青峰夫婦忽見赤神子也來偷襲,更不禁駭極而呼!

就在唐經天這性命懸於俄傾之際,忽又聽得赤神子一聲厲叫,黃石道人打了一個寒顫,掌勢稍偏,唐經天何等快捷,立刻飛身掠開,反手一劍,刷的一聲,把黃石道人的衣袖刺穿了一個窟窿。黃石道人叫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

只聽得頭頂上石林交錯之處,一個人哈哈笑道:“你這兩個老不死,何嘗也不是偷施暗算,兩個老不死合力欺負一個渾小於,羞也不羞?哈哈哈哈,哈哈!”這笑聲人耳刺心,唐經天抬頭一望,只見石林上露天光的一塊怪石上,端坐著那假裝麻瘋的怪叫化金世遺。而在金世遺的背後,則是冰川天女主僕。敢情是他們當著自己激戰之際,悄悄掩來,林中諸人,注目惡鬥,所以都沒有發現。而赤神子的厲叫,黃石道人的打顫,那當然是冰川天女與金世遺所施的獨門暗器,創下的傑作了。

黃石道人大怒,一縱身,就想躍上去抓金世遺,金世遺叫道:“你連一個渾小子都打不倒,我何必與你動手?”身形一閃,手足並用,猿猴般的揉升上那筆直如筍的石峰,逃出外面。黃石道人要想追他本亦不難,但這時又聽得赤神子叫了一聲,回頭一看,見赤神子黑氣滿面,料想已中了劇毒暗器,黃石道人孤掌難鳴,只好回去救赤神子。


唐經天道:“七招已滿,我走了!”他依照江湖禮節,將說話交代之後,心急如焚,立刻施展絕頂輕功,緊緊迫蹤。只見冰川天女主僕在前,那瘋丐手舞足蹈地緊跟後面。唐經天大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川天女回頭看一看他,目光隱含幽怨。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聽我說兩句話。” 冰川天女斜眼一瞥,竟不停留,攜著幽萍,如飛疾走。唐經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聽我說了再走也不遲。”金世遺忽地哈哈大笑,擋著去路,“呸”的吐了一口唾涎,怪叫道:“誰耐煩聽你的說話?”

  正是:

為求天女秋波顧,瘋丐英豪各用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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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尋覓芳蹤 名山逢怪客追查舊事 古寺遇良朋(1)

唐經天大怒,喝道:“你讓不讓開?”金世遺哈哈大笑。站在路中,手舞足蹈,怪聲叫道:“不害臊麼?追人家的大姑娘!”唐經天反手一振,打出一支天山神芒,只見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如箭疾射。金世遺上次與唐經天交手時,曾領教過天山神芒的厲害,被他射中,運了七日的玄功,方才平復,這時早有防備,但見一箭飛來,他突然一個筋斗,倒翻出去三丈有餘,舉拐一迎,叮嗎一聲,火花飛濺。那天山神芒的去勢已被他消了一半,再經這麼一擋,立刻斜飛出去,沒入荊棘叢中。金世遺又一個筋斗,翻轉身形,挺腰怪叫:“大姑娘已走得遠啦!”

唐經天焦急之極,見天山神芒雖能把他迫退,但他仍然是攔住去路,只好硬沖,當下更不打話,飛身一掠,遊龍劍抖起一道寒光,一招“穿雲裂石” ,同時刺金世遺喉頭、胸口兩處要害。金世遺拔出了鐵劍,左拐右劍還了一招。兩人功力悉敵,都給對方震得倒退三步。

唐經天劍走輕靈,左刺三劍,右刺三劍,使出天山劍式中的追風劍法,著著強攻,端的如水銀瀉地,逢隙即入。戰到分際,唐經天覷著個破綻,遊龍劍自左至右,突然劃了一個圓圈,將金世遺的鐵拐鐵劍都圈在當中。只待圓圈一轉,劍點立刻四處撒開,可以同時刺他上身的九處麻穴。金世遺怪叫道:“好厲害,你這渾小子為了一個大姑娘就不念我適才的救命之恩了麼?”突然將右手的鐵劍在左手的鐵拐上一擊,拐劍齊飛,自身也憑著這一震之勢,飛出圈外。

唐經天心中一凜,暗想道:適才黃石道人那最後一擊,若非他與冰川天女的暗器及時打到,我必然給黃石道人打中,雖說我有軟甲護身,即算受了掌力所傷,我也有天山雪蓮調治,斷斷不至於喪命,但他們總算是有相救之恩。如此一想,他這一劍本來還有兩個極厲害的後著,這時卻自然收了,喝道:“好,你以前無原無故的傷我,弄得我幾乎送命;今日看在你出手的份上,這恩怨一筆勾銷,你讓開路,以後咱們還可做做朋友。”

金世遺向後一望,忽地又怪笑道:“誰和你做朋友,你這不要臉的小子,簡直不懂江湖義氣。”唐經天道:“什麼?我不懂江湖義氣?你這話是罵誰?這正該是罵你!”金世遺道:“是罵你!不點醒你,你不服氣,我來問你,江湖上的義氣是不是講究有飯大家吃,有衣大家穿,自己有了的更不應搶別人的,是也不是?”唐經天道:“不錯,黑道上的朋友是講究這一套。”金世遺道:“好,那你有了鄒家的小姑娘,為什麼又要桂家的大姑娘?縱然我和你不是朋友,桂家的大姑娘可是我的朋友哩。你有了一個還要追我的朋友,這算什麼江湖義氣?”唐經天乃正派弟子,萬料不到他講出這一番混帳的話來。

唐經天氣得說不出話,那金世遺兀是嘻嘻怪笑,道:“我說得對了吧?你這回可服氣了?”唐經天大罵道:“胡說八道,你再亂嚼舌頭,我就一劍把你剁了!”金世遺道:“只怕你剁不著!”唐經天大怒,遊龍劍揚空一閃,又再出招,金世遺一面招架,一面時不時地向後張望,看他這情形,敢情是要等到冰川天女走得遠遠之後,料唐經天再也追她不著之時,才肯罷手,不再糾纏。唐經天又急又氣,但兩人功力悉敵,唐經天在劍法上雖然稍稍佔一點上風,要想擺脫他的糾纏,卻是不能。這時唐經天一腔怒氣,全都發洩在金世遺身上,想道: “原來是這廝挑撥的!”剛才對金世遺那一點憐惜之情已化為烏有,將最精妙的天山劍法,施展出來,直如驚濤駭浪,撼山裂石。金世遺用鐵拐封閉門戶,用鐵劍還攻,競也如江心巨石,做然兀立。雙方各個相讓,鬥了一百多招,未分勝負,蕭青峰夫婦與江南都已趕至,見這聲勢,比剛才鬥黃石道人還更激烈,都是暗暗心驚。

只聽得唐經天叱吒一聲,左手一勾,將金世遺的鐵拐勾著,右腳這起,遊龍劍又分心直刺。他用了三記殺手絕招,全是拼命的招數,只道總有一招得手。不料忽聽得金世遺一聲怪笑,突然又是一個筋斗,倒翻豎地,“呸”的吐了一口濃痰,罵道:“為了一個妞妞兒拼命,值得麼?好,見你這小子如此可憐,叫老於就讓你過去。”他這一個倒翻,唐經天那一劍就刺了個空。唐經天再一腳踢去,又剛剛踢著豎在地上的鐵拐。鐵拐一飛,金世遺也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藉著那鐵拐一震之力,平地飛起,在半空中接了那根拐杖,落到六七丈外。金世遺向林中一跑,還自好整以暇的,回過頭來,向唐經天裂嘴一笑,唐經天正想再發天山神芒,只見他身形掠起,跳上一棵大樹,像猿猴般挨著枝頭,縱躍如飛,沒入林中,倏忽不見。

唐經天呆然凝立,金世遺那回頭一笑,神態瀟灑之極,唐經天心中一動,腦中浮起金世遺以前那付骯髒的顏容,與現在相比,簡直如同兩人,心道:原來他也是這般俊秀的少年,他苦苦糾纏冰川天女,這是為何?唐經天一向以為世上除他之外,再無第二人可配得上冰川天女,這時卻不自禁的竟然有了醋意,有了醋意,即是在心底里承認這冒充麻瘋的怪物也算得是個厲害的對手了。又想起他適才逃避自己的兩記殺手,那兩次所顯的身手,皆是怪異絕倫,憑自己對各家各派武功的熟悉,競也瞧不出他半點家數,心中又不自禁的暗暗歎息,憑這少年的身手,確算得上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卻怎麼行事怪癖得如此不近人情?


蕭青峰夫婦與江南自後趕上,江南驚魂初定,又嘰嘰喳喳的叫道:“真險,真險!餵,唐相公,那個少年是什麼人?怎麼他用暗器助你,卻又攔阻你去迫趕那個少女?”唐經天滿懷心事,置之不答,江南又自作聰明的叫道:“那女子真美,我知道我們的公子歡喜一個神秘的藏族少女,那女子我見過,當時我以為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漂亮的了,哈,如今見了這個女子才知道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哈,唐相公,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唐經天愕然道:“怎麼?”江南道:“你一定是像我們的公子一樣,一見了美貌的女子,就神迷意蕩了。這不怪你,但人家到底是同來的呀,你就是有意思,也該先請那個男的替你引見。說不定他們是一對兄妹,這還好,若是一對夫婦,那就怪不得他要打你了。”唐經天哭笑不得,他幹辛萬苦地攀登冰川,請得冰川天女下山,卻想不到落到如斯結果,連江南也以為她和自己乃是初見面的陌生人。

蕭青峰瞪了江南一眼,喝道:“不許多嘴!”江南嘀嘀咕咕,心中罵道:“剛走出險境,又擺起老師的架子來了。”但見蕭青峰神色甚是認真,不敢多話,一賭氣便走得也不起勁,自然落在後面。蕭青峰上前小聲說道:“唐相公休要煩惱,現在雖趕她不上,但到了冒老前輩那兒,一定可以見面。”唐經天如夢初醒,暗自笑道:“真的是我糊塗了,她即然來到此地,當然是要去找她的伯伯了。但,想到還有半月之期,才能見面,而這半月她卻與那”瘋丐”同行,不禁心中隱隱作痛。其實,唐經天料錯了,冰川天女並不是與金世遺一道,而是金世遺一路的跟蹤她。金世遺知道她心緒不佳,還不敢過於接近她呢,這次在石林之中,乃是冰川天女先到,金世遺隨後才到,見她出手,知道她尚未忘情於唐經天,心中亦暗暗著惱呢。

唐經天沒精打采,一路前吊蕭青峰是與唐經天同一時候上冰峰拜會冰川天女的人,知道其中因果,亦是鬱鬱不樂。正走路間,忽聽得江南叫了一聲:“哎喲!”蕭青峰迴過頭來,問道:“作什麼?”江南蹲在地上,捧著肚皮,道:“肚子痛!”蕭青峰道:“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麼忽然之間肚子痛?”蕭青峰精於醫理,替江南把脈,卻無半點膿痛的病象;罵道:“小鬼頭裝神弄怪,咱們都有正經事兒,要趕路,誰耐煩和你戲耍!”江南叫道:“誰和你開玩笑;我真的肚痛!”唐經天上前替他把脈,過了好一會子,面上越來越現出驚訝的神色,蕭青峰道:“怎麼?他真的肚痛嗎?”唐經天忽然駢起雙指,倏的向江南胸口的“璇璣穴”點去,這是人身死穴之一,蕭青峰大駭,心道,他縱多嘴,招惹了你,也不至於死呀!但唐經天出手如電,蕭青峰那能攔阻?

只聽得江南嘻嘻一笑,叫道:“好癢,好癢!我最怕癢,唐相公,我不和你鬧!”唐經天道:“肚子還痛不痛?”江南道:“咦,奇怪,一癢就不痛了。”唐經天微微一笑,伸出雙指,輕輕在他肩上一彈,蕭青峰站在旁邊,看得真切,這正是“通海穴”的所在,按摩這個地方,可以舒筋活血,平時武林中人,若被敵人點了其他穴道,一時不知道解穴之法,就請人點他的“通海穴”使血脈流通,縱不能解,亦可延長時刻,所以點這個穴道,只有益,絕無害。不料唐經天只是那麼輕輕的一彈,江南又捧腹叫道:“哎喲,好痛,好痛!”唐經天急忙伸指,又在他小腹上的“志堂穴”一戳,這“志堂穴”也是上身九處死穴之一,蕭青峰又吃一驚,只聽得江南又叫道:“咦,唐相公你是怎麼弄的,我又不痛了。”唐經天道;“癢不癢?”江南道:“不癢,只是有點麻木。”唐經天哈哈一笑,道:“是了,不是我作弄你,這是你師父作弄你的。”

蕭青峰大奇,問道:“怎麼?是那個老道士做的手腳麼?看他如此武功,如此身份,既然親口答允了江南,讓他出去,永不追究,怎麼又要作弄他?”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說起來也算不得是捉弄,可能還是江南的好造化呢!”蕭青峰詫道:“此話怎講?”唐經天沉吟半晌,忽然問道:“蕭先生,你說那個想與冒老前輩為難的倥侗派奇人,你可知道他的名字,住在何方嗎?”蕭青峰道:“就是不知呀,若然知道,我早就稟告冒大俠了,何須四處打聽。”唐經天道:“我在天山之時,曾聽父親和姨父談論,說是倥侗古傳有一種練功之法。可以將經脈的運行打亂,以逆為正,以正為逆。所以點了死穴反而無事,但這種功夫,必須終生不斷的練,一間斷就於人有害。而且即算終生苦練,也難保不會走火入魔。所以後來少有肯練,這種功夫就失傳了。”蕭青峰道:“如此說來,莫非那老道士教江南所練的,就是這種功夫嗎?”唐經天道,“我看多半是了。”蕭青峰道:“那麼,江南如今與他雖然絕了師徒之份,豈非也要終生練他這種功夫?”唐經天道:“江南只在他門下七天,學的不過是最初步的功夫,這種功夫也是要講究婚序漸進,由淺人深的,非得師父傳授,他哪能繼續練功?不過,好在時日還淺,發作起來。也不過是肚痛、骨痛、腰酸、腳軟而已,若然時日深了,發作起來,不死也成殘廢。所以在數百年前,倥侗派中,凡是練這種功夫的,都不敢離開師門。”蕭青峰道:“如此說來,江南豈不是要重回那古怪的林子裡,一生伴那個老妖道?”江南叫道,“我死也不去,那老妖道不打死我,我悶也悶死了。唐相公,你得替我想法呀,我不去,不去!”

唐經天笑道:“不去也行,那你得長年四季,每天肚痛一個時辰。”江南叫道:“不,我最怕肚痛,肚痛了就吃不得東西,那多糟糕。唐相公,你一定會治,你替我治了,說什麼我也答應。”庸經天笑道:“那麼我給你治了,以後你不許再多嘴。”江南叫道:“成,成,你給我治了,以後別人問我一句,我只答半句。”

唐經天禁不住“噗嗤”一笑,對蕭青峰道:“所以我說這是江南的造化了。當日我父親和姨父談論,你知道我姨父曾得傅青主所遺下的醫書,精於醫理,在傅青主的醫書中,也曾談到這種練功之害,據說要免此害,只有練正派的最上乘內功,把五髒六腑都練得百邪不侵,那自然沒事了。所以我只好傳授江南一點我派內功的竅要了。”江南大喜道: “好呀,我給你磕頭,叫你做師父。”說了就做,跪下磕頭。

唐經天輕輕一攔,江南全身挺直,跪不下去,唐經天笑道:“我才不要你這個多嘴的徒弟呢!”江南道:“哎喲,我早說過不多嘴了。”唐經天正容說道:“再說,我天山派收徒最嚴,我年紀又輕,你要拜我為師,那是萬萬不可。而巨,我只傳你一些內功的竅訣,亦並非全豹,其他劍訣拳技等更一概不傳,你不能算是天山弟子。”蕭青峰笑道:“江南,得到天山派的內功竅訣,那已經是畢生異數,你尚未知足,想得隴望蜀嗎?”江南道: “哎喲,原來拜師父還有這麼些講究,我只是過意不去,所以才想拜師父罷l”,你既不要我做徒弟,那更好,我少得一個人管。 ”唐經天道:“瞧,你又多嘴了。 ”江南道:“好,不說,不說!你給我治了,我連多謝也不說。 ”


唐經天甚是次喜江南,先給他吃了兩顆用天山雪蓮合成的碧靈丹,增長他的真元之氣,然後授他的內功竅要。江南自己還不知道,他這一下可是受益非淺,既有了倥侗派派奇功的底子,不怕人點穴,又得了天山的內功心法,自此功力大增,日後竟成為武林中一位響當當的人物,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已說唐經天為了傳授江南的內功,二日來只行了百多里路,還算江南聰明,第四日己心領神會,盡得所傳,唐經天遂和江南分手。江南東下重慶,準備從重慶乘船三峽,自武漢取道上京送信: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往川南,準備上峨嵋山拜會冒川生,他們日夜兼程。走了十天,峨嵋山已經在望。越近峨嵋,唐經人越是情思絛亂,想起即可見到冰川天女,自是衷心歡喜,但想起那“瘋丐”和她一起,見了之後,不知如何?又不禁黯然。

冒川生和峨嵋山金光寺的長老是方外至交,所以二十多年來,都居在金光寺裡,這次的“開山結緣”也在金光寺舉行。金光寺建在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唐經天等人趕到之時,已經”是盛會的前夕了。

峨嵋是中國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餘三處是浙江的普陀山、安徽的九華山和山西的五台山)。縱橫四百餘里,山勢既雄偉而又秀麗,,遠遠望去,就像兩道清秀的濃眉,峨嵋便是由此得名的。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晨早登山,但見蒼松交道,怪石鱗峋,瀑布飛懸,流泉幽冷,“峨嵋天下秀”,果然名不虛傳,唐經天雖是滿懷心事,至此亦覺胸襟一爽。

山徑上,樹林中,時不時見有三五成群的背影,那自然是來朝山聽講的各方人物了。唐經天一向僻處天山,未曾到過中原,蕭青峰亦隱居在西藏十有餘年,音容已改,那些江湖人物無一認識他們。只當他們也是來向冒川生請益的後輩。

唐經天等三人都具有一身上好的輕功,中午時分,便到了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從金頂眺望四周,但見峰巒疊疊,雲煙四起,端的是變化萬千,不可名狀。金光寺建在山巔,就像隱藏在雲煙之間。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進入寺門,有個知客僧前來迎接,唐經天問道:“冒大俠精神好麼,煩你替我們稟報一聲,說是有他的子侄輩求見。”知客僧看了他們一眼,合什微笑,說道:“冒大俠已入定三日,我不便去驚動他。反正明兒你們便可見到,也不必多禮了。”那知客僧也是一點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只當他們是少年後輩。須知以冒川生的身份,來此朝山聽講之人,十有八九都認是他的“子侄輩”,也有不少希冀能單獨會見冒川生的,若然來者不拒,冒川生哪見得許多,故此莫說冒川生真是入定,即算不是入定,知客僧也不會替他們引見的。知客僧將他們安置在兩間僧房內,便又忙著招待其他有頭面的人物了。

冒川生是武當派名宿,來聽講“結緣”的人自是以武當派的為最多,他們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風聲,也隱約知道今年可能有人搗亂,都在三三五五的談論。有的說若然要冒川生親自出手,那就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了,有的說武當劍法,威震四海,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也不足當我們後輩的一擊,有誰敢來搗亂,敢情這根本就是謠言。唐經天聽在耳中,暗暗好笑,卻也晴暗擔心。是夜,唐經天閉目調神,做了一個時辰的內功功課,到了中夜,推窗一看,只見月華如練,外面山頭,忽然看見如螢光般的點點火光,由少而多,冉冉升起,飄忽不定,與天空中的墾月之光相互輝映。

這是峨嵋山特有的奇景,佛教人士稱為“聖燈”,每當天氣晴朗的晚上,便有點點螢光出現,越聚越多,恍如在空際飄浮的萬點燈光,故此稱為“聖燈”,其實乃是因為峨嵋山特多磷礦,所謂“聖燈”,實際就是山中的磷光。

金光寺寺規最嚴,又當法會宏開的前夕,氣氛肅穆,寺中的僧眾與各方來的客人合計有數百人之多,卻無一點聲響。唐經天中夜無眠,憑窗遙望,心中想道:“此間一片寧靜和平,若然真個有人搗亂,可是大煞風景。”隨即想起石林中那個黃石道人,不知他是否就是蕭青峰所說的那個倥侗奇士,若然是他,自己一人可難對付;忽地又想起了冰川天女,若然與她聯手應敵,那麼就是對付比黃石道人更強的敵人,亦不足為慮了。想到此處,腦海中忽地又浮起金世遺那賴皮笑臉的無賴神氣,冰川天女卻會偏偏跟他一起,實是令人難解。越想情思越亂,心中鬱鬱不樂,遂披衣而起,想到隔房找蕭青峰夫婦夜話,哪知蕭青峰夫婦已不知何往。


原來蕭青峰此時也是情思如潮,他這次是第二次參加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想起上次在盛會的前夕,鬧出了謝雲真與雷震子比劍之事,自己無緣無故的被捲入漩渦,“以至與雷震子他們結了大仇,遠避西藏,幾乎老死異鄉,而今屈指數來,又將近二十年了。幸而去年在冰峰之上,與雷震子解了前仇,萬里歸來,又做了新郎,而今再到峨嵋,重參盛會,心中自是無限感慨。蕭青峰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意,一時興起,便要丈夫帶她到當年比劍的地方一看。

同樣是盛會的前夕,只是那一晚星月無光,今晚卻是銀河明淨,夜空皎潔,更加上空中飄浮的萬點“聖燈”,半里之內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蕭青峰指點當年比劍的所在,將那一晚驚險的情事,和妻子細說。這些事情他早已說過不知多少遍了,但如今身處其地,聽起來就更加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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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尋覓芳蹤 名山逢怪客追查舊事 古寺遇良朋(2)

吳絳仙微微笑道:“那奪命仙子謝雲真現在不知何往,你還思念她麼?”蕭青峰道:”謝雲真手底狠辣,但卻是個夠交情的朋友,對好朋友誰都會思念的。”吳絳仙道:“就是這樣麼?”蕭青峰續道:“我還非常的感謝她,原來她比我更知道你。”吳絳仙道:“怎麼?”蕭青峰道:“她說你是個溫柔賢慧的好女子。現在我又知道,你還是個最善於體貼丈夫的妻子。可惜我是個笨驢,要是我二十年前已知道你的情意,我就不會跑到西藏去捱那十年之苦了。”話中充滿蜜意柔情,他是真實的感到妻子比謝雲真好得多,世上有她那樣諒解丈夫體貼丈夫的可真難得。吳絳仙微笑道:“我可真想見謝雲真一面。”蕭青峰道: “她和鐵拐仙現在不知是否還在西藏,怎能見她?”說話之間偶然一瞥,忽見遠處野花叢中,隱約露出一個少婦的面孔。

那少婦轉了個身,原來她還抱著一個嬰孩,大約是野花的枝葉拂著了嬰孩酣睡的面孔,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剎那問蕭青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吳絳仙道: “咦,她是誰?”“謝雲真”三字險險就要從蕭青峰口中叫出,忽聽得有人叫道:“小妖婦,你居然還有膽量上峨嵋山?”“哈,你當我們認不得了你嗎?再過二十年,你死了變灰我們還記得你!”“我們倒要見識見識奪命仙子究竟是怎樣追入的魂,奪人的命?”聲勢洶洶,剎那之間,便來了四名黑衣道士,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柄閃閃發光的長劍,在離開謝雲真十餘丈遠的地方,分站在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將她圍住。

蕭青峰暗暗歎了口氣,入世間的冤仇,有時真是結得莫名其妙,看這光景,分明是這幾個道土還記著二十年前謝雲真刺傷了雷震子的那一場仇恨,其實那時的雷震子驕妄自大,設下陷階,暗算傷人等等事情,他的同門兄弟又有幾人知道?蕭青峰本想出去勸解,但轉念一想,自己也是當日闖下禍事的人,若然露面,表明身份,只恐又要卷人漩渦,且光看看謝雲真如何應付,再作打算,於是將新婚的妻子一拉,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若依謝雲真二十年前的脾氣,那容得這班道士喝罵,只怕早已拔劍動手,如今經過了二十多年來的飄蕩江湖,火氣收斂了不少,只見她拍了拍背上的嬰兒,淡淡說道:“冒大俠借峨嵋山開山結緣,各家各派,來者不拒,我本來就是峨嵋派的人,怎麼反而來不得了?”站在東角的道士冷笑道: “冒大俠是我們武當派的長輩,你傷了我們的大師兄雷震子,弄得他而今不知下落,你還有臉皮聽冒大俠的講座嗎?”西角的道士也冷笑道:“雷震子也遭了你的辣手,你還屑於學我們武當派的這點微未功夫嗎?”蕭青峰聽了,暗暗歎息,想武當一派,在明代中葉曾盛極一時,其後由盛而衰,後來到清代康熙年間,桂仲明得了達摩劍法,武當派方始聲威重振,如今桂仲明的兒子冒川生冒川生是跟母親冒浣蓮的姓,雖然是一代武學大師,足以繼承乃父,但不理瑣事,武當的掌門,武功雖好,為人庸碌,門下師兄弟輩都不怕他,以致又像百餘年前一樣.雖是名聞天下的正宗大派,們卻是有實學者少,驕妄者多了。

謝雲真聽他們提起雷震子,微微一笑,說道:“雷震子雖然受了點傷,卻是得益不少。”那四個道士轟然大怒,喝道:“小妖婦辣手傷人,還說風涼話兒!”謝雲真本想把雷震子在冰峰上的事情說出,見他們如此,故意不說。卻仰天歎道:“可惜呀!可惜!”那四個道士同聲叫道: “可惜什麼?”

只見謝雲真拍拍背後上的嬰孩,道:“小寶寶,不要慌,不要怕,這幾個牛鼻子野道士算不了什麼。”那孩子也真奇怪,剛才穿過花叢,被花枝拂了一下,哭出聲來,如今見那四個道士亮出光芒閃閃的長劍,反而覺得好玩,兩隻小手從褪褓裡伸出來,抓呀抓的,還發出嘻嘻的笑聲呢。謝雲真續道:“可惜冒老前輩本是一代宗師,武林中人人欽仰,推為領袖,而你們卻只把他當做武當派的長老,這豈不反而貶損了他的威望?呀,我真為他可惜,武當派出了你們這幾個不成器的蠢物!”


那幾個道士乃是武當山本宗弟子,技業得自冒川生的二弟石川生親授,石川生十幾年前已經逝世,這幾個道士在武當山本宗中,算得是輩份頗高的有地位的道士了。這時被謝雲真一罵,均是怒從心起,西角的道士一抖長劍,冷冷說道:“謝雲真把你的孩子放下,咱們得領教領教你的奪命劍法!”謝雲真若無其事地又淡淡說道:“你們武當派明日便有血光之災,你們不知戒懼,反而要與我為難,這豈不是可笑呵可笑!”蕭青峰在樹後聽了此言,吃了一驚,怎麼謝雲真也聽到了風聲,而且說得如此確切,敢情是她另有所知?

那幾個道士素來驕妄,以為本派無人敢犯,聽了此言,非但不加感激,反而更為動怒,東角的道士陡的喝道:“敢情就是你勾結外派好邪,前來搗鬼?放下這小孩子,領道爺一劍!”那孩子正在嘻嘻的笑,突然聞這喝聲,嚇了一下,又哇的哭了出來。謝雲真道:“我本不欲與你等一般見識,而今你這牛鼻子野道嚇了我的孩子,我可饒你不得!”那道士正待說道,“那就快放下孩子進招!”話未出口,忽見青光一閃、謝雲真拔劍快極,霎眼之間,劍鋒已抵到了他的咽喉。那道士慌忙招架,謝雲真的劍法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狠辣非常,但聽得哨的一聲,那道士手中的長劍已斷了一截,劍光一繞,道士頭上的三義髻已經被削去一股,慌忙一個倒躍,避她追擊,狼狽非常。謝雲真背上的嬰孩子瞧著好玩,又再破涕為笑。他剛一歲多些,含糊叫道:“嘻嘻,媽媽!嘻嘻,媽媽!”牙音還未清楚,但卻聽得出是贊賞他媽媽的意思。蕭青峰聽到,也幾乎忍不住笑,心道:“這小芽兒到底是鐵拐仙和謝雲真的孩子。”

那三個道士又驚又怒,這時再也不理會謝雲真抱著孩子了,一齊大喝,各抖長劍,便要合圍。那站在東角的道士,驚魂稍定,抓起斷劍,叫道:“咱們在這妖婦身上留下兩處記號,動手時小心一些,不要傷了孩子!”四個道士展開了合圍的四象劍陣,緩緩而進,首尾聯防,看看就要發難!

這四象劍陣乃武當派鎮山陣法之一,封閉得異常嚴密,除非將其中一二人殺傷,否則陣勢越縮越緊,被圍者絕難走出。只見謝雲真口角掛著冷笑,長劍一振,嗡嗡作聲,看來也似就要施展殺手。蕭青峰暗叫“不妙”,正想走出,忽見山坡上一條人影疾沖而下,口中發出嘻嘻的怪笑,倏忽之間,就到了下面,那四個道士“呵呀”一聲,忽地散開,同聲叫道:”大師兄!”

蕭青峰從大樹後面探頭窺視,見來的果然是雷震子,上衣一片鮮紅,像是剛剛和人廝殺過後一般。只見他一跳一跳的直上直廠,大聲喝道:“玄武、玄涵,你們幹什麼?嘻嘻!還不趕快住手!嘻嘻,”“謝大姐,是你呀,嘻嘻!”前一句本來是喝罵那四個道十的,一股威嚴神氣,但其中雜著莫名其妙的怪笑,反而顯得極是滑稽,更加上他到了平地,仍是一跳一跳的縮頭縮膊好像忍不注痕癢一般,越發顯得神情詭異。

武當派門規素嚴,雷震於是武當第二代大弟子,除了長老和掌門之外,就要數他最尊,那四個道士被他一罵,都不敢笑,謝雲真卻忍不住笑,道:“雷震子,你是怎麼啦?”雷震子道:“你為什麼要和他們動手,嘻嘻!咳,有什麼不是也得看我的薄面嘛,嘻嘻!”又是怪笑又是咳,謝雲真先是好笑,漸覺情形不對,說道:“他們說我迫得你不知下落,一定要和我過招,哈,好在你也來了,否則我號稱奪命仙子,這條小命卻先要給你們武當門下奪去。”那四個道士紛紛叫道:“她二十年前欺負你,現在又欺負我們,大師兄,今回萬不能叫她跑了。”“她還說明日我們武當派便有血光之災呢,哼,大師兄,你說怎能容她如此胡說亂道?”雷震子忽地一躍數丈,叫道:“一點不錯,明日便有血光之災!嘻嘻,你們簡直是丟了武當派的面子,嘻嘻!”躍起落下,說話之間,竟然在四個師弟面上挨次打了一巴掌。雷震子性烈如火,這一巴掌還打得確實不輕。四個道士被他打得天昏地轉,忽聽得雷震於怪笑一聲,一跤跌倒,口中發出嘶嘶之聲,似笑非笑,手足搐動,摸起來一片冰冷。

四個道士都嚇得慌了,探他鼻息,還有呼吸,撫他脈膊,亦是正常,只是怪笑不已,聲嘶力竭,不能說話,四個道士大為詫異,謝雲真冷冷說道:“你們解開他的衣服看看,九成是給人在穴道要害之處做了手腳啦!”謝雲真背過面去,那四個道士解廠他上衣一看,不看猶已,一看之下都同聲怪叫起來,如遇鬼贓。謝雲真忍不著好奇,不再避忌,回轉頭來,在月光之下,只見雷震子的背上有一個鮮紅手印,另外三處地方,瘀黑一片,成了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那三處地方,一處是麻穴,一處是痕癢穴,一處是笑腰穴。

四道士面面相覷,呆了一陣,忽地同聲尖叫,心中實是驚駭已極。須知雷震于乃是武當第二輩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同門師兄弟對他無不懾服,如今卻見他受敵人暗算,而且所受的傷如此詫異,想起謝雲真和雷震子剛才所說的話,均是不寒而栗,只怕明日真有血光之災。 ”

謝雲真武功雖較他們高明得多,見了這鮮紅的掌印,和那三處瘀黑的穴道,也自心驚,想來想去,想不出江湖之上,究竟何家何派,有如此邪惡的毒手?那幾個道士手忙腳亂地試給雷震子推血過宮,解穴活脈,雷震子越發嘶嘶怪叫,汗水一滴滴的流下來,謝雲真道:”你們別亂試了,若是你們能夠救治,他還不會自己解麼?”四道士自己無法可施,被謝雲真一說,以為是謝雲真故意嘲笑他們,又羞又怒,竟然不約而同地遷怒於謝雲真,罵道:“我們不行,且看看你的高明手段。”


謝雲真心中有氣,忽聽得一人笑道:“她號稱奪命仙子,並不是救命仙子呵!”四道士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白衣少年悄無聲地站在他們背後,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謝雲真一見,認得這白衣少年正是在冰峰之上,與冰川天女兩度比劍的唐經天,心中大喜,微笑說道:“救命的神仙來啦,你們這四個牛鼻子野道士還不趕快求他! ”四道士見唐經天如此年輕,哪里肯信,聽謝雲真意存譏笑,正欲發作,唐經天微笑道:“且待我試一試,看是行不行?謝女俠,你還有兩個老朋友在那邊等著你呢!”謝雲真早就察覺了蕭青峰夫婦躲在樹後,這時討厭那四個道士,正好乘機跑開。

唐經天低頭一看,只見雷震子背上的掌印鮮紅如血,這時競有熱氣冒起,湊近一聞,隱隱有一股皮肉燒焦了的味道,吃了一驚,這正是赤神子的獨門邪手,看來他掌力只是用了一二分,不過意欲留一個標記而已。再看被點著的那三處麻穴、痕癢穴和笑腰穴,都是瘀黑墳腫,點穴的手法,怪異絕倫,也不似中原的武家所為。

唐經天沉吟一陣,猛地想起一人,心道:“莫非他已經來了!”急忙取出用天山雪蓮制練的碧靈丹,嚼碎了在掌印周圍敷上,雷震子在迷糊中但覺一陣沁涼,直透心脾,翻了個身,坐起來一眼瞧見了唐經天,認得他是當日用神芒一連打傷了十三名倥侗高手的白衣少年,雖不知其名,但卻知他是天山弟子,急道;“玄武、玄涵,你們還不叩頭,嘻嘻!”唐經天道:“不必多禮。”又將一粒碧靈丹給他服下,問道:“你遇見什麼人了?”雷震子道:”先是一個大麻瘋,嘻嘻,後來是一個發如枯草的老怪物。嘻嘻!”唐經天的料想果然不錯,真是赤神子,只不知這兩人又怎會同在一起?

雷震子斷斷續續說道:“那大麻瘋打了我,嘻嘻!後來又救了我,嘻嘻!”他被赤神子所印的那記血手印,經用天山雪蓮敷治之後,痛楚大減,已不礙事,只是那三處穴道尚未解開,所以仍然發出嘻嘻的怪笑。唐經天怔了一怔,無暇多問。他與金世遺曾交過好幾次手,知道他的點穴手法,立即在相應的穴道上揉搓,替雷震子推血過宮,發現金世遺的點穴手法雖重,看來竟是用拐杖的尖端點的,但卻並不傷及筋脈,看來只是有意汗一個大玩笑,令雷震子怪笑狂跳,不得解救,要過二十四個時辰方能自休!唐經天替雷震子解穴,又好氣又好笑,世上除了金世遺這個怪人,再無第二個會做出這樣怪誕頑皮之事。

穴道一解,麻癢自止,雷震子慢慢坐起籲了口氣,唐經天道:“那大麻瘋怎樣先打了你後來又救了你?”雷震子道:“我趕回來參加盛會,在山口遇見一個大麻瘋,我心想法會何等莊嚴,怎容得一個大麻瘋也來擾亂會場,於是我便要驅逐他走,他問我是何人,我說我是武當山第二輩的大弟子雷震子,幸虧是我遇見了你,要是我的師弟遇見你,準會將你打死,我還布施了他幾兩銀子,叫他快快走開。不料他忽然哈哈大笑,說道:原來是雷震子麼、聽說在武當第二輩弟子之中,要數你的武功最高。我正心想:原來這個大麻瘋也知道我的名氣。哪知他笑聲未歇,忽然拿起拐杖就在我身卜戳了幾下,毫無辦法招架,那麻瘋的本事,可想而知,”唐經夭卻是暗暗好笑,心道:“金世遺專與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開玩笑,若你不自報名號,也還罷了。你這驕妄之心一起,自炫名頭,就是不趕他走,也難免受他捉弄!”

雷震子又道:“我被他捉弄,自是怒不可遏,那知走了幾步,又遇到一個發如亂草的怪人,我還未說話,他已知道我的名字?問道:'雷震子呵,你有什麼事情這樣好笑?'我道:'幹你什麼事?' 那怪人忽道:'好,我再叫你哭笑不得,我要在你身上刻一標志,讓你替我報給冒川生知道。'我急忙拔劍,忽地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就在這一瞬間,忽又聽得嗤嗤怪響,那麻瘋在岩。k現身,罵道:'老怪,你懂不懂江湖的規矩?我做了的買賣,你怎麼又來插手。'那怪人掌勢如風,被他一罵,忽地跳開,但手掌己在我背上輕輕沾了一下。唐經天這才知道,原來並非赤神子手下留情,而是他忌憚金世遺的獨門惡暗器,所以來不及重傷雷震子,如今赤神子想是去找那金世遺算賬去了。

雷震子中了毒掌之傷,剛得天山雪蓮之力,替他消了熱毒,但因內傷尚未痊癒,說了一大堆話,上氣不接下氣。其時武當派的弟子,已有數人聞訊趕來。唐經天心念冰川天女,道:“雷兄,你回寺中靜養,用普通的提神補氣之藥,不過三日,亦可以自療了。”雷震於兩次和唐經天相遇,尚未請教姓名,這時方欲請問,唐經天身形一晃,已飛過花叢,端的是來去無聲,倏忽不見。那四個道十同瞪口呆,這才知道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唐經天本就料想到金世遺必然會到此間,但此時知道他確實到了,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想道:“他一定是陪著冰川天女來了,冰川人女最為好潔,他的本來面H亦是個英俊的少年,何以如今又假裝了麻瘋出現?難道不怕冰川天女憎惡麼?”又想道:“金世遺一路和她問行.定當知道她是冒大俠的侄女兒,源出武與一派,他怎麼卻作弄了武當的人?就是怪僻也不應如此不近情理。難道他個怕冰川大女見怪什麼?”


唐經天悶悶前行,又想道:“冰川天女來了,怎麼不趕快到寺中去見她的伯伯。難道她也學了金世遺怪僻的行徑,在這附近山頭遊蕩嗎?”唐經天本來是個聰明的少年,這時卻不由自己的神思昏亂,心中忽起奇想,想拼著一晚不睡,在附近山頭,找尋金世遺和冰川天女的蹤跡。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見山坡上松蔭下,兩女一男,並肩同行,右手邊那個女的,背著嬰孩子,自然是謝雲真了。另外兩人則是蕭青峰夫婦。唐經天掠過他們身邊,正聽得謝雲真說道:“不錯,就是那個大麻瘋!”

唐經天本來不想驚動他們,聞得此語,心中一跳,身形一落,腳步踏在地上,發出聲響。謝雲真回過頭來,笑道:“怎麼?雷震子的傷不礙事吧?”唐經天道:“幸好赤神子的掌力未曾用足,有了天山雪蓮合成的碧靈丹,料當無事。說來還得多謝那個大麻瘋。”謝雲真道:“怎麼,又是那個大麻瘋?”唐經天將金世遺捉弄了雷震子然後又救他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笑道:“赤神子狠毒之極,那大麻瘋的怪僻行徑也令人驚怕,幸而我知道他的點穴手法,要不然就是將赤神子那掌力所帶的熱毒解了,雷震子仍然得狂笑狂跳十二個時辰。雷震子是他們武當派的第二代大弟子,那可有多難為情!”

謝雲真吃了一驚,道:“幸喜我得高人所救,要不然我也著了這個大麻瘋的道兒!”

唐經天道:“你也碰著他了?”謝雲真道:“不錯,他正想用石頭打我的穴道,幸得一位不露面的少女將他嚇走。”唐經天大奇,急道:“什麼少女有這樣的本事,是冰川天女嗎?你又是怎麼遇到了那大麻瘋的?”

  正是:

惆悵伊人何處覓,驚鴻一瞥沓無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會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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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空際香花 玉人戲英俠 蓬萊异島 童子拜奇人(1)

謝雲真拍拍背上的孩子,孩子已經熟睡,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就像山谷中盛開的花朵。謝雲真道:“聽聲音不像是冰川天女。你問我怎麼遇見了大麻瘋、這事得從頭說起。”唐經天正在傾聽,謝雲真拍拍孩子,忽地笑道:“你瞧他長得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蕭青峰道:“他很像你,將來必定是個英俊的少年俠客。”這話實是稱贊謝雲真的美貌,謝雲真微微一笑,問唐經天道:“你從西藏來,可知道這孩子的父親現在還在冰峰上面嗎?那日山崩地裂,我剛從外面採藥回來。地震之後,上山的通路已給熔岩堵塞,我在山腰,見冰宮還在,不知那場大地震有否涉及他們?”

唐經天一陣傷心,蕭青峰不知道,他卻是知道鐵拐仙已然身死,謝雲真永遠不能再見他了。但見她如此期待的神情,怎忍心明白告訴,只得含糊說道:“後來我也沒有再上冰宮,尊夫情形不大清楚。請你在此次盛會之後,即到薩跡去尋你們的徒弟陳天宇,他一定清楚的。”謝雲真聽他此言,覺得有點奇怪,但亦不以為意,往下續道:“我本來早就想到金光寺拜見冒大俠,告訴他,他有一位侄女,現在在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峰之上。已學成了絕世武功。為了這孩子,直到如今,方能前來。動身之前,我也曾聽到一點風聲,說是有許多異派魔頭,要趁今年的盛會與冒大俠為難,我還不大相信,哪知果然給我碰上了!”看來明日必定有一場大鬧。 ”唐經天道:“怎麼?除了那大麻瘋之外,你還碰見了什麼人嗎? ”

謝雲真道:“不錯。就是在今日的黃昏時分,我剛剛進入山口,孩子餓了,我躲在一塊岩石之後,給他餵奶,忽聽得有人聲走入山谷,我一看,原來是幾個武當山的道士和崔云子,他們似乎一路在爭論什麼,只聽得崔云子叫道:'雷大哥沒有死,他的我今晚到金山寺相會,你們不信,等下你們自己就可親眼見他。'看來他與雷震子是分道而來,所以我適才見著雷震子也並不覺意外。那幾個道士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聽得崔云子又大聲說道:'這其實並不關奪命仙子謝雲真的事!都是王瘤子從中搗的鬼!' 我聽他提起我的名字。更是留神,那幾個道士似是十分驚詫,叫道:'王瘤子不是你們結拜的三弟嗎?,崔云子道:'不錯,他是倥侗的門徒,倥侗派……'剛剛說到此處,忽聽得一聲怪叫,只見山岩上突然飛下一條黑影,撲到崔云子身上,崔云子舉起他的大弓一擋,但聽得聲如裂帛,崔云子怪叫幾聲,登時跌倒。那叫聲真是淒厲非常,令人汗毛凜凜。正當此時,一件黑忽的東西,忽然朝我的頭飛來!”

謝雲真號稱奪命仙子,平素在江湖之上,只有別人怕她,但如今她說到此處,也不自禁聲音顫抖,令人心悸。蕭青峰道:“那是什麼?”謝雲真道:“那是崔云子仗以成名的鐵胎神弓,被拉直了成為一條鐵棍,想是在那人飛撲而下之時,兩邊用力一奪,就成了這個樣子!”唐經天聽了也不覺駭然,想奪弓擲弓,只不過一瞬間之事,內力所至,鐵弓便變成了鐵棍,連自己也未必能夠。謝雲真又道:“這還不算厲害,崔云子那把神弓,是件寶物,弓弦用鉑金精煉,刀劍難斷,如今卻都整整齊齊的從中斷了。弓弦隨風飄揚,有如一蓬亂草,故此發出嗚嗚聲響。弄斷十根八根尚不足為奇,只是這僅僅是一拂之力,就全部弄斷,若非眼見,連我也不敢相信。”唐經天道:“那從岩石上飛撲下來的人,是不是一個身穿黃衣的老道士?” 謝雲真道3“不,看樣子不過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又高又瘦,頭發嚴如亂草,,月光下面色蒼白之極,令人驚恐。”唐經天“咦”了一聲,道:“如此說來,這又不是黃石道人了,當今之世,除了幾位正派的前輩之外,又有誰有這樣的功力?”

蕭青峰也是極為驚詫,但他老於世故,一想之下,便道: “看來此人不是倥侗派的,亦是與倥侗大有關系之人,所以當崔云子剛提到倥侗派時,他便想殺人滅口。”唐經天想起趙靈君等十三個倥侗高手圍攻雷震子之事,脫口說道:“不錯,倥侗派中以趙靈君為首的有一班人,效力清廷,想襲滅回疆一帶抗清的武當派門人,崔云子一定是想說明此事,所以被那人殺了。”

謝雲真道:”不錯,那人是想滅口。不過,人沒有殺,口卻滅了。”蕭青峰奇道:“怎麼?崔云子給他點了啞穴嗎?”謝雲真道:“還不僅是被點了啞穴呢!那鐵弓跌在我的身邊,我動也不敢一動,幸好孩子吃飽奶了,也熟睡了,沒有聲息,那人沒有發現。我從岩石的縫隙中望出去,只見那人將崔云子打倒之後,出手如風,只聽得那幾個道士個個荷荷怪叫,手舞足蹈的亂跳,就像腳下是一盆炭火一樣。那人怪笑道:'看你們還敢不敢亂嚼舌頭!'轉瞬之間,又揉升到山坡之上,端的是捷似猿猴,幽谷之中聞得怪叫聲與怪笑之聲交響,駭人心魄。不久笑聲漸歇,道士的怪叫也漸漸嘶啞,再過一會已發不出聲來。我料那怪人是去得遠了,想救人是我輩應為之事,便大著膽子,出來一看,當初我也以為他們或者是被點了啞穴,哪知出去一看,只見那幾個道士連同崔云子在內,個個張大嘴巴,口中的舌頭,都已割斷,再仔細審視,肩頭的琵琶骨也都被捏碎.不但個個成了啞巴,而已武功亦俱消失,全部成了廢人!”

蕭奇峰夫婦聽得駭然,道:“怎麼這樣狠毒!簡直比那大麻瘋還要可惡十倍!那大麻瘋只不過開開玩笑而已,還不至於出手便弄人殘廢。”唐經天默然不語,只聽得謝雲真往下續道:“那些人個個目光呆滯,嘴巴張開,合攏不來,又不能發聲,臉上的肌肉也扭曲變形,十分可怕,我又不能將他們一個個背出去,心下可是當真害怕,因此只好不顧兇險,想趕到金光寺報訊。出了山谷之後不久,見有十多個道士打著火把,從谷口的另一端進來,大聲呼喚,猜想是他們的同門師兄弟,來找尋他們的。我稍為寬心,但想此事還是該報與冒大俠知道,因此仍然趕往。哪知到了金頂的附近,又碰到了那個大麻瘋!竟在一夜之間,連遭兩次險事!”

唐經天微笑道:“想是那大麻瘋也知道你奪命仙子的大名,因此故意與你為難。”謝雲真道:“我也不知他如何認得我,我走到金頂附近,金光寺已是遙遙在望,想是因為我跑得大快,孩子又醒了,哇哇的哭出聲來。我停了下來,輕輕撫拍他,想起自己一人,背著孩子奔波,不免有些傷感,我拍著孩子道:呀,若你爹爹在此,什麼兇險之事,咱們都不用害怕!,孩子也似乎知道大人心意,哭聲頓止。我正欲繼續趕路,忽聽得嘻嘻的怪笑之聲,發自頭頂。我抬頭一望,只見在頭頂的一個岩石上,一個滿面紅雲、濃眉大眼的漢子,披襟迎風,箕踞石上,赤膊露胸,臂上長滿疙瘩,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竟然是個麻瘋,這一下嚇得我比剛才還要害怕!那麻瘋憑高望下,迎著我嘻嘻笑道:'來的是奪命仙子謝雲真嗎?驟然間我想起了他莫非就是那個江湖上所傳說的人見人伯的大麻瘋?孩子又哭了,我鼓起勇氣道:'餵,你不要嚇了我的孩子!'那麻瘋道:'你不是號稱奪命仙於嗎?怎麼你卻怕我?忽然扮了一個鬼臉,吹了一聲胡哨,不知怎的,孩子競給他逗得笑了起來。那麻瘋得意洋洋的笑道:'分明是你怕我,你卻假說是孩子怕我。孩子非但不怕我,還喜歡我呢!餵,你的丈夫鐵拐仙呢?為什麼不與你同來?我正在想應付之法,不答他的說話。那麻瘋又笑道:'呀,可惜,可惜!聽你剛才自言自語,鐵拐仙大約是沒有來了,要不然我倒要向這位名滿天下的同行請教請教!那麻瘋作叫化子打扮,用的又是一枝鐵拐,看來倒真像我的丈夫的同行。那麻瘋又道:'餵,我好歹都是你丈夫的同輩,你怎麼對我不理不睬?'我手撫劍柄,便想沖過,喝他讓開。那麻瘋道:'行,但你扳起面孔,卻教人見了生氣,你得對我笑一笑,我就將路讓開。'我不由不怒,拔劍便沖,那麻瘋笑道:' 哈,我也不奪你的命,就是要你笑,你不笑也不行!'他箕踞在岩石上,居高臨下,忽然隨手一抓,將一塊石頭,捏成了幾個小塊,一抖手就向我打來!”


唐經天道:“是不是也像他打雷震子一樣,不過打雷震子是用鐵拐,而打你則用的是碎石。”謝雲真道:“一點不錯,那石子來得快極,一塊打左肋的軟麻穴,一塊打右肋的痕癢穴,還有一塊打笑腰穴。作品字形打來,手法怪異之極。前面是峭壁懸岩,我若用輕功躲閃,只能後斜縱躍。但這麻瘋真是可惡之極,他打出的一把碎石,有的直射,有的斜飛,有的卻向左右旋轉,有的飛過了頭頂又倒轉回來,除了向正面奔來的那三塊小石子之外,左右斜方和後面掉轉頭的石子,也都是每三顆成為一組,分打三處穴道,在這情勢之下,我不論向何方躲閃,都一定是自己迎上去要給他打個正著!”

唐經天道:“這種打暗器的手法確是高明之極,我看除了四川唐家,與以前靈山派的名宿韓重山之外,恐怕就要數到他了。你手上沒有寶刀寶劍,又背著孩子,那是更難躲閃的了”謝雲真道:“我也以為定被打中,百忙之中,只好運氣閉穴,但那些石子來得太快,即算運氣閉穴也來不及,不料就在這一瞬,忽聽得一聲極清脆的笑聲,接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我連看也看不清楚,那些石子倏的便向我身旁飛過,墮下幽谷,那麻瘋大叫一聲,登時在岩石上飛躍而起,放開了我,奔入密林之中,密林中只見青衣一閃,是個女子,只瞧見她的背影,轉瞬之間就不見了。”

蕭青峰大奇,道:“如此看來,那把碎石定是給這女子用暗器打落了,你瞧出了是什麼暗器嗎?”謝雲真道:“沒有瞧出,不過聽這聲音,那是一種極微細的暗器,敢情是梅花針之類。”至此,唐經天也不禁駭然,心道:“那女子身匿林中,比那瘋丐距離謝雲真還遠,居然能用飛針碰落碎石,這份武功豈不是尚在我之上!”

唐經天沉思半晌,緩緩說道:“真的不是冰川天女?”這話他已問過一次,但心中仍是懷疑之極,除了冰川天女還有何人?謝雲真道:“當時我正在驚駭之中,那女子又跑得快極,林子中的樹枝樹葉,又遮住她的身子,我僅僅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驚鴻一瞥,過眼不見。冰川天女身子修長,而這個女子的背影卻比她矮得多,看來不似是冰川天女!”

這時已過了午夜,月亮漸漸西移,山中的“聖燈”一 ----那些磷火所發的點點之光,也半明半火,飄浮山谷,漸漸消逝。唐經天一心想念冰川天女,心道:“在這種情形之下,謝雲真走了眼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世間除了冰川大女之外,還有哪一個少女有此本領。”謝雲真道: “你屢次提起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不是說過不下冰峰的嗎,難道她也到此間來了?”唐經大道:“冰峰倒了,她自然也下山了。只怕現在就在此間!”

謝雲真歎了口氣,道:“若然是她,但願她不要碰上那個大麻瘋。冰川天女有如幽谷百合,清淨高潔,若然見著那大麻瘋,不要說交手,只怕見了他的形貌,也會惡心,那豈不是玷辱了我們高貴的公主!”唐經天聽了,腦海中又浮起了冰川天女與那瘋丐同行的情形,人世之事,確是難料,冰川大女居然會與那瘋丐結交,說出來也無人相信。如此一想。心中更是難過。謝雲真見他入久不語,笑道:“你想什麼?是想冰川天女還是想那個大麻瘋:不如你去出手,將那麻瘋驅逐了吧,免得他在此間搗亂。”

唐經天眼珠一轉,道:“不錯,我拼著今夜不睡,也要去尋找他們。”謝雲真道:“他們?”奇怪唐經天何以將冰川天女與那大麻瘋連在一起。唐經天道:“我瞧他們既不進寺中投宿,一定還在附近的山頭。雷震子現在想已漸漸恢復,可以行走了。你們再去找他,叫他帶領你們到金光寺去。今晚之事應該稟告冒大俠知道。”

唐經天離開他們,獨自攀登峰頂。山風振衣,幽谷猿啼。星月西移,焰火明滅,冷冷清清,哪裡有人的影子。唐經天迷迷茫茫,想起一晚之間,所見所聞,竟然有這麼多怪事。自己此來,一者是為了尋覓冰川天女,二者是為了護持法會。但依今晚之事看來,那個把崔云子與武當道士弄成殘廢的怪人,既然不是黃石道人,那就更為可慮。一算起來,敵人方面,最少有三個高手,黃石道人、赤神子和那怪人。這三人的武功,自己都難取勝,何況還有那個瘋丐,到時又不知耍出什麼花樣,敵友難知。


唐經天迷迷茫茫,在山巔上四下眺望,不自禁的高聲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他運天山的正宗內功,人又處在山巔,接連叫了幾聲,但聽得群峰迴響,“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娥姐姐……”之聲迴旋空際,久久不絕。諒在周圍十餘里內,不管冰川天女是藏在密林還是幽谷,只要她人在此問,就必定能夠聽見。 ”

唐經天叫了幾聲,歇了一陣,又叫幾聲,當那回聲漸漸消歇之際,唐經天正自心中忖度:“她聽見了我的喊聲,會不會尋聲覓跡,前來見我呢?”心念甫動,忽聞得一聲極其清脆的笑聲,起自對面山峰,這笑聲熟悉之極,但唐經天在迷茫之際,一時之間卻不敢斷定究是冰川天女還是另外的熟人?唐經天自然希望是冰川天女,不假細想,又叫道:“冰娥姐姐,我在這兒。你出來呀!”忽地眼前彩色繽紛,額上一片沁涼,唐經天還以為是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彈。

  但冰魄神彈哪有彩色?唐經天伸手一接,只見手中接著的是一個花環,編得十分精緻,心中奇怪萬分!

細看時,原來那花環用花枝結成了一個同心結,上面還結出七個小字“是你的總是你的”花環上露珠欲滴,看來還是剛剛結成!唐經天大喜若狂,對面的山峰與這邊有怪石相連,不過數丈,唐經天飛身三掠,奔人那邊的密林,不住口的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唐經天的輕功,除了有限的幾個前輩之外,能與他匹敵的實在沒有幾人,如今搜遍林中,竟然不見人影。唐經天心道:“即算是冰娥姐姐,也逃不得如此之炔!” 心中忽然一陣冰涼,想道:“想冰川天女何等矜持,她怎會直言無隱,毫無顧忌的說出心中愛意,這個花環一定不是她編的!”

但不是冰川天女編的,又是誰人這樣頑皮,與自己戲耍?唐經天冷靜細思,大喜之後,繼之以大失望,不覺心智迷糊,迷茫悵惆,在林子中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直到天明。

這山中還有另一個人,也是如此迷茫悵惆。這個比唐經天還要失望的人,正是金世遺。

金世遺自從川康邊境的雀兒山中,見了冰川天女之後,一直暗暗追蹤,或隱或現,直追到了峨嵋山。這下日剛剛進入峨嵋山,金世遺因為不願讓她發現,總落後半里之遙,借著山石林木遮蔽身形。峨嵋山山勢雄奇,地形复雜,千巖萬笛,他稍不留神,抬頭遠望,忽然就不見了冰川天女主僕的背影。他急急加快腳步,往前直追,眼睛四下搜索,剛剛轉入一處山拗,這時天色將晚,餘霞散崎,山拗有一道飛瀑流泉,從山頂直瀉下來,匯成一個清澄幽冷的水潭,潭邊野花雜開,形成了錦屏一樣的花叢,花叢中忽聽得有個女孩子格格笑道:“小公主,我說唐相公一定先來了這裡等你。”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之聲。金世遺心中一跳,冰川天女久久無言,只聽得幽萍又笑道:“其實你就是恨了他,也該向他問個清楚。”

金世遺躲在一塊石頭後面,那石頭沒有人高,金世遺蜷縮身軀,手腳仍然稍稍露出來。金世遺急著要聽她們說話,也不留意。花叢中傳出很低弱的歎息,隱約聽得是冰川天女的聲音說道:“不要你管。”幽萍又是格格一笑,道:“小公主,其實你這是何苦來呢,我明明知道你歡喜他!”冰川天女道:“嚼舌頭。”幽萍道:“若是你不歡喜他,你也就不會恨他了。”金世遺聽了,心頭又是卜通一跳,細想此言,大有道理。

冰川天女不見說話,幽萍又道:“我說呀,你若再和唐相公生這無謂的閒氣,倒教小人得意了。”冰川天女道:“什麼?”幽萍笑道:“你難道不知道,有個人呀,就像獵犬一樣追逐我們,不,不是獵犬,是個賴蛤蟆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金世遺大怒,不由自己的跳了出來,大叫道: “什麼?我是癩蛤蟆!”


花叢中羅袂輕飄,翠環微響,冰川天女與幽萍走了出來,幽萍冷笑道:“小公主,你瞧我說得不錯吧。你說他是不是像一頭獵犬,鼻子倒真靈呢,咱們在哪裡他都嗅得出來。餵,算我說錯了,好不好,獵犬比癩蛤蟆要高一等。”金世遺一聲冷笑,面色倏變,鐵拐一舉,忽見冰川天女攔在前面,道:“你要怎的?”金世遺道:“你是天鵝,我這癩蛤蟆望都不敢一望,你的侍女是水鴨,我這癩蛤蟆倒想咬她一口!”冰川天女橫眉一瞥,冷冷說道:“金世遺,你眼中還有我嗎?”金世遺一生任性。以他的武功,要傷幽萍那是易如反掌,這時被冰川天女一斥,不由得心中一凜,但覺冰川天女自然而然的具有一種威嚴尊貴的神氣,教他不敢放肆。

他本想再說幾句冷嘲熱諷的講,話到口邊又吞了下去,正容說道:“你的侍女出言無狀,我……”冰川天女道:“你要教訓她嗎?我的侍女不必你代為教訓。”金世遺怒火又起,雖然不敢發作,負氣的說話卻沖口說了出來,就用冰川天女適才的話反問道:“冰川天女,你眼中也還有我嗎?”冰川天女向他瞧了一眼,淡淡說道:“咱們本是萍水相逢,眼中有誰沒誰,本來就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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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空際香花 玉人戲英俠 蓬萊异島 童子拜奇人(2)

金世遺冷了半截,妒恨慚怒種種情緒倏時湧上心頭,叫道:“你眼中就只有姓唐的那個小子!”幽萍冷笑道:“這又關你什麼事?”冰川天女歎了口氣,眼光在金世遺面上溜過,目光充滿憐惜溫柔,雖然她的年紀要比金世遺小,卻像一個姐姐教訓弟弟的說道:“呀,你有這身本事,若然歸了正途,可以成為一代俠士,再不就是潛心武學,也可成一代的宗師。怎麼你卻要故意將自己變得這般無賴?”金世遺心頭一震,這種說話,他平生從未聽人說過,在說話中也聽得出冰川天女對他的愛惜關懷,但這時在如此的心情之下,他又哪能夠冷靜的去想?他只覺全身血脈憤張,腦中紛亂,身於似要爆炸一般,半晌才迸出一句說話:“我怎麼無賴了?”他自懂人事以來,就是這樣憤世嫉俗,嘻笑怒罵,遊戲風塵,從來未想過自己的行徑對是不對,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什麼無賴不無賴的。冰川天女被他一問,頓然怔住,說不上來。須知冰川天女所受的教養和他全然不同,她肯直言說金世遺無賴,已經是破了她平日含蓄矜持的慣例,再要她當面數說別人如何無賴,那簡直是不可想像之事。

只見金世遺的目光如痴似傻,呆呆地望著冰川天女,幽萍心中害怕,道:“你一直跟著我們,這不就是無賴嗎?”金世遺叫道:“路又不是你的,你有你走,我有我走,這怎麼是無賴了?”冰川天女心頭微感不快,避開了金世遺的眼光,道:“世遺兄,路也有很多,咱們還是各走各的好。”金世遺忽地大叫一聲,立即像猿猴一般攀上附近山峰,遠遠的逃開了冰川天女的視線。

金世遺攀上山峰,忽而長籲,忽而怪笑,忽而手舞足蹈,忽而在地上打滾,他身上那套愉來的華美的衣裳給荊棘刺穿,面上手足,也擦傷流血,他卻全然不理,但黨自己的靈魂似要爆破軀殼向冥冥的太空飛去,又恨不得身體能霎時間化作微塵,灑遍大地山河。這心情是羞慚。是憤怒還是自傷?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料想世上亦無別人能夠理解。他一把撕裂了身上的衣裳。在山澗旁臨流照影,大聲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軀,為何世人對我這般輕賤!”

這剎那問,他一生的經歷閃電般的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他記起了自己的童年,別人的童年是歡樂無優,而他的童年卻是辛酸痛楚。他母親早逝,父親是一個落拓江湖的教學先生,在異鄉教館,在他五歲那年,因為年老多病,東家不諒,辭了他的教職,他父親別無其他謀生技能,又帶著孩子,迫得乞討回家,在途中時常生病,幸得同伴的乞丐照顧,孩子才得不死。求乞三年,還未回到家鄉,他沒有死,他的父親卻病死了。他從此變成了小叫化,混在乞丐堆中沿門求乞,衣服破爛,身上長滿蟲子,就像其他乞丐一般,沒有人來料理。如是者的求乞生活又過了三年,不知是因為骯髒還是疾病,他滿身生了一粒粒的小瘡,臉上現出紅班,皮膚起結,他自己是小孩子自然什麼也不懂,但見其他的乞丐從此避開了他,出外求乞,人們也遠見遠走,幾乎經常捱餓。有一個老乞丐告訴他道:“看來你是患了瘋病了,你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求乞了,別人會把你活生生的打死的!”他駭怕得不得了,這才知道為什麼連乞丐也躲開他的原故,他自此不敢求乞,只是在晚上才悄悄出來,偷別人園地裡的瓜果蔬菜生食,有好幾次險些給人追上打死,白天偶一露面,就有人罵他是“小麻瘋”。膽小的遠走,膽大的就追他,嚷著要把他活埋,幸而他跑得快,屢次險死還生。這樣的過了幾個月野人般的生活,小小的心靈,包不住大的悲痛,自思自想這樣做人實在毫無味道,有一天他跑上高山,肚子餓,身上冷,叫一會爹,叫一會娘,突然把心一橫,就從山岩上跳下來,他的腳下是一條瀑布,瀑布沖下百丈幽谷,這小孩子拼著一死的狂激心情,就像瀑布一樣。

往事一幕幕閃過,金世遺回憶至此,只覺腳下山峰顫動,眼前也是一條瀑布,腳底也是深不可測的幽谷,這時的心情和當年也甚為相似,他歎口氣道:“那時有人救我,現在有誰救我呢?”他腦海中又閃過另一幕往事,那是奇怪萬分的遭遇,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奇遇!

就在那一剎那,就在他從山岩上跳下的那一剎那,昏昏迷迷感覺還未完全消失的那一剎那,他似乎覺得有一隻大手從半空抓著了他,將他拉出了死亡的幽谷。


他好像做了一場極其可怕的惡夢,身於突然間好像被拋上雲端,又似突然間被拋下大海,耳邊隱隱聽得轟轟的波濤之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忽似聽得有人輕聲的說道:“呀,好可憐的孩子!”

有人輕輕的撫拍著他,餵東西給他吃,這使他追回了幾乎失掉了的記憶:就像他在溺褓之時,他的母親對他一樣。他睜開了眼睛,幾乎疑心自己還在夢中,只見眼前是一片茫茫、波濤起伏的大海,自己置身於一葉輕舟之中,船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個相貌奇特的老人,正在看著自己。

他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個老人,只見這老人又高又大,穿著一身野麻所織的衣裳,在陽光海浪的映襯之下,發出一種黃色的光澤,這老人的頭發非常長,直披到肩頭,比他所見過的那些十幾年沒有理過發的乞丐的頭發還要長,若是平日他見到這個老人,一定會嚇一大跳,這時他卻感到他的目光有無比的溫柔,在他的身邊,就像有母親保護的孩子一樣,反而忘記了一切害怕。

那老人望著他笑道:“好孩子,你終於醒了,肚子餓嗎?”他搖搖頭,那老人卻拿出一個大紅葫蘆,將裡面的液體倒給他吃,甜甜的有一點酒味。他喝了之後七、精神好似好了許多。伺道:“你是誰?是你救我的嗎?”那老人點點頭笑道: “好孩子,我已經注意你好多天了,你一個人在深山野嶺也有勇氣求生,這本來很難得呀,為什麼又要尋死呢?幸虧我伸手得快,要不然你早已粉身碎骨了。”

他咬咬指頭,很痛,的確不是做夢,“夢中”的景像也並不全是幻覺,他們的小舟正在大海中航行,波濤將小舟拋上拋下,有如騰雲駕霧。

那老人又笑道:“你已經昏迷了五天啦。你的體質很好,別的孩子可沒有你恢復得這樣快。”

他骨碌地爬了起來,望著那老人叫道:“為什麼你要救我?為什麼你不怕我、我是個麻瘋,人見人怕的小麻瘋!”

那老人笑了一笑,低聲說道:“你不是麻瘋,我才是麻瘋!”他吃了一驚,望那老人,那老人雖然相貌奇特,長發披肩,但面色紅潤,連一點斑疹也沒有,手指修長,皮膚光潔,一點也不像他,怎麼是個麻瘋呢?

那老人道:“我以前真的是個大麻瘋,後來自己醫好了,你患的是皮膚病,那是因為骯髒而引起的皮膚病,經海水洗了幾天,太陽曬了幾日,早就好啦。呀,可惜你不是一個麻瘋!”


  聲音伴著歎息,竟似十分遺憾。金世遺那時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覺得非常奇怪:這老人竟會嫌自己不是麻瘋,他怔怔地看著那個老人,那老人緩緩說道:“我因為曾經是個麻瘋,當年所受的痛苦,十倍於你,後來逃至荒島,發誓不見世人,直至十年之前,我被一個女俠點化,覺得這樣避世隱居,獨善其身,實在也沒有什麼意思,所以又改了心志,另發宏願,立誓要救天下的麻瘋患者,這十年來也曾救了不少人,如今我自知已入暮年,來日無多,因此又想在患麻瘋的幼童中挑選一個徒弟,可惜總選不著一個合適的。”

金世遺福至心靈,立刻掙紮起來,納頭便拜,哀聲求道: “勝人都當我是個小麻瘋,我若回到陸地之上也是一死,師父,你若不要我,我只有跳下海去!”那老人沉思半晌,道:“好吧,但你可得有這個膽量跟我到荒島去過一生。”金世遺道:“我連死部不怕,還怕什麼?”於是就在小舟中行了師徒之禮。

小舟再行數日,金世遺在海浴陽光的天然治療之下,恢復很快,不但體力充沛,而且皮光肉潔,完全變了個樣子,舟行數日,忽見一個海島,橫在前面,海風吹來,異香撲鼻,香氣之中,卻又帶著腥味。遠望過去,只見綠蔭复蓋全島,花開樹上,燦如雲霞。有清泉從島中流出,匯成小溪,注入大海,近島處沙灣環抱,水波不興,金世遺叫道:“呀,這裡真好!”

那老人笑道:“好與不好,要你看後方知。”攜金世遺舍舟登陸,一踏上沙灘,只聽得海島內的樹林里沙沙之聲大作,無數長蛇竄了出來,有的七彩班斕,有的頭上生角,昂頭吐舌,密密層層,幾乎把沙灘都遮住了。金世遺嚇得魂不附體,但見那老人微微含笑,一點也不害怕。那些蛇朝著他昂頭起伏,伊如歡迎久別的好友,點頭致敬一般,金世遺驚魂稍定。老人回頭笑道:“好孩子,害不害怕?”金世遺道:“這些毒蛇,充其量也不過像外面的世入一樣,要將我弄死,這又有什麼害怕?”老人笑道: “你這心思,倒和我初來一樣。”

自此金肚遺便在這小島上住下來,跟隨那個老人學習武藝,金世遺本來只知有姓,未曾起名,“世遺”二字乃是那老人到了海島之後才替他取的。

到了海島之後,金世遺才知道那老人名叫毒龍尊者,這個海島名叫“蛇島”,在黃海與渤海交接之處,亙古以來,人跡不到。毒龍尊者少年時候,是個武師,自從患了麻瘋,被人驅逐,無意之中,飄流到這個海島,與毒蛇為友,取毒蛇的口涎,治愈廠麻瘋,他一身絕世驚人的武功,就是在蛇島之中練出來的。

毒龍尊者攜金世遺到了蛇島之後,就悉心傳他武藝,金世遺聰明之極,每種武功,從來不要師父指點三遍,最多兩遺,就能記得。毒龍尊者每年總要出外一兩次,每次一兩個月不等,師父出去之後,他就獨自在蛇島之中練功。師父每次回來,說的總是救了多少個麻瘋患者之事。師父常常和他說起麻瘋患者的苦楚,以及他少年之時,怎樣險險被人燒死等等情事。金世遺自己曾身受其苦,對外面人世,憎恨之極,只願一生能在這海島之上,再不重踏人世。

如是者年復一年,霎眼之間已過了七年,金世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練成了第一流的武功,忽然來到了這一天,又發生了一個突然的變故……


往事一幕幕的閃過,金世遺腦海中泛起那一幕景象:一日黃昏,紅日西落,火球一般的太陽就像沉入大海之中,餘霞散績,海上一片金碧。金世遺忽被師父叫到跟前,只見師父面容有異,緩緩說道:“你已經盡得我的所傳,如果重回陸地,行走江湖,料想當今之世,已無幾人能與你為敵了。”金世遺急道:“師父,外面人心叵測,我還是留在這裡的好。”毒龍尊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不錯,外面果然是人心叵測,連武林中人,亦多半如此。但其中亦不是沒有好人,像氓山的呂四娘和江南的甘鳳池就是好人。”

金世遺從來沒聽過他師父提過中原的武林宗派,甚是好奇,正想間呂四娘和甘鳳池是什麼人?只聽得師父又道:“還有天山派的,呀,你若不出去尋訪到天山派的門下,就有殺身之憂。”金世遺莫名其妙,問道:“這是什麼緣故?”毒龍尊者道:“我所創的這家武功,自信不在天山諸俠之下,不過,不過……”'金世遺道:“不過什麼?”毒龍尊者皺了皺眉,道:“再過些時,你就知道了,呀,不知天山門下,如今還有何人?他們會不會幸災樂禍,讓咱們這派的武功絕滅,唯他獨尊?”金世遺叫道:“什麼,現今天山派的弟子是沒有心肝的壞人嗎?弟子願隨師父出去,找他們比武!”毒龍尊者又搖了搖頭,道:“等下我都和你說個明白。你替我將蛇兒叫來。”金世遺在蛇島七年,已學會了驅蛇之術,聽了師父吩咐,便想出去呼喚,忽見毒龍尊者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忽道:“世遺,你要記著你少時所受的痛苦!”金世遺道:“弟子記得!”毒龍尊者揮手道:“快去快來,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

金世遺在海島各處走了一遍,將群蛇都喚了出來,那些蛇如有靈性,一隊隊的排在林外,每一隊有一條大蛇隨金世遺遊進林中,似是要向毒龍尊者請安問候。金世遺走進林中,叫道:“帥父,蛇兒都喚來了。”抬頭一看,猛地里大吃一驚。

只見師父汗出如漿,兩目圓睜,眼珠一動不動。金世遺叫道:“師父,你怎麼啦?”毒龍尊者一聲不出,金世遺上前一摸,只見他身體已經僵硬,競是死了!他的身邊擺著他日常所用的鐵拐,鐵拐下面有一本書,封面寫著:《毒龍秘發》四字,封面歪歪斜斜地y右幾個字:“武功大成後,要找天山派,呈書與他看,求……”寫到“求”字,筆劃已是潦草模糊之極,幾乎辨不出來,想是氣力用竭,未待寫完,便死去了。

金世遺放聲痛哭,群蛇俯首,亦似致哀。金世遺這才知道師父原來是想喚群蛇前來話別,他說有許多話要和自己說,只恨未及聽他最後的話,不知他要說的是什麼。金世遺將師父埋葬,大聲叫道:“師父,我記得你的話,我記得你我都同受過的痛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要憎恨世人!……

金世遺哪知他將師父的意思完全理解錯了!毒龍尊者在逃至海島之後,不錯,他是一直憎恨世人,但在十六年前,呂四娘、甘鳳池、馮瑛、唐曉瀾諸人來到蛇島,呂四娘、馮瑛聯劍殺敗毒龍尊者,又救了他的性命,將世人有好也有壞,與立身處世的大是大非等等道理,反復和他談論,終於令毒龍尊者恢復了人性,化恨為愛,因此他才以有限的餘生,盡力去救治世上的麻瘋患者。他要金世遺j己住曾受過的痛苦,無非是想金世遺繼承他的遺志,將來也出去救治麻瘋患者,推而廣之,救一切受苦受難的人,可惜最後的遺言來不及詳細言說,竟令金世遺斷章取義,完全誤會了師父的意思。

金世遺葬了師父之後,將師父的遺書《毒龍秘籍》揭開來看,其中的武功,雖然十之七八自己都曾經練過,但訣竅精微之處可不能全部懂得,有了此書的解說,這才豁然妙悟,將所練過的武功貫通。書中還有製煉各種劇毒暗器的法子,以及各種打暗器的奇妙手法,金世遺都一一依書練習,又練了三年,試掌力則發掌可以摧樹,試暗器則用一枚毒針就可射殺海底鯊魚。心中想道:“我師父在蛇島一生,創出了這種厲害的武功,應該叫外面的人知道,這才不至埋沒了他一生的心血!”又想道。 “聽師父日常談論.中原各派的武功,也沒有什麼不得了之處,那些人以前居然敢歧視我的師父,我不如出去一玩,將他們打個落花流水,待到打敗了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之後,我才說出我的師承來歷,好叫師父名垂不朽!”如此一想,金世遺便有了離開蛇島之意。只是這三年來卻有兩個極大的疑問,盤塞心中,無法思解。那便是師父臨死之前,提及天山派的那些說話是什麼意思?以及師父何以會突然間死去?

  正是:

忽然暴死大離奇,兩個疑難誰可解?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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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7:50: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憤世奇行贏來瘋丐號狂歌駭俗惹得美人憐(1)

金世遺三年來苦苦思索,這兩個疑團終是無法打破,他師父為什麼要他在武功大成之後上找天山派,為什麼不去找天山派將來便有性命之憂?細細咀嚼師父幾句話,又似不是和天山派有仇。至於為什麼要把這本《毒龍秘籍》“呈”與天山的掌門看,那更是莫名其妙。金世遺雖然從未涉足武林,但亦知道每一派都把自己的獨門武功視為不傳之秘,萬萬不能洩漏給外人知道,師父臨終時在沙灘寫的話,會不會是神智昏迷的“亂命”、最後那個“求”字更令金世遺不服氣,這句話毒龍尊者沒有寫完,金付遺不知道師父要他“求”天山一派什麼,他自己思索本派武功如此神妙,又有甚麼需要求人的?

至於師父之突然死去,那就更是奇怪了。以師父那樣深不可測的武功,即算享盡大年,壽數應盡,但他明明還有許多話要和自己說,以他的武功。怎麼不能多拖延一一刻,為什麼等不到自己回來就死去了?

  金世遺最初隨師父到蛇島之時.本來想在這海島度過一生,師父死後,他一人與毒蛇為伴.漸漸覺得寂寞無聊,加以他現在已長大成人,從初來時十一歲的小孩子,倏忽過了十年,己變成二十一歲的少年了,少年的心情和孩子的心情自然有很大不同,小孩子可以自得其樂陶醉於自己的小大地,在這海島上玩蛇、捉鳥、戲水、堆沙,已足夠他玩了,少年人卻憧憬外面的世界,憧憬外面更廣闊的天地,雖然外面的世界對他是如此陌生,而且令他憎恨。

他懷著這兩個疑問,在師父死後,又在蛇島獨自過了三年,終於按捺不注,於是取了師父留給他的那根鐵拐,帶了師父的遺書,就坐上他來時的那艘小船,劃過渤海,又回到了大陸。

十年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大長,但他已完全變了樣了,從一個被人欺負的小麻瘋變成一個懷有驚人武功的英俊少年了。

這少年人卻懷著一股狂激的心情,向這個曾欺負過他的世界挑釁:他以上乘的內功,隨時易容變貌,故意把自己變成一個大麻瘋,準敢欺侮他,他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將別人捉弄得哭笑不得。他到處去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試,不過數年“毒手瘋丐”之名就傳遍江湖,沒有一人是他對手。越是享有盛名的前輩,他就越發要戲弄他,弄得中原的武林人物,聞風遠避。

他也曾想去找甘鳳池與呂四娘,但後來聽得甘鳳池已死,呂四娘已不知蹤跡,他才放棄了這個念頭。他記著師父的話,以為武林中只有這兩個是好人,其他的人他就毫無顧忌的歡喜怎樣捉弄便怎樣捉弄。

幾年來他打敗了無數成名高手,每一次打敗敵手,他心中總是十分得意,但隨即又感到寂寞與悲傷,越是勝利,越是悲傷,而已這樣的情緒,隨著每一次的勝利而加深,每次的勝利的得意,都只不過是天邊一瞬即逝的彩虹,而寂寞與悲傷卻是永遠籠罩心頭的濃霧!


  為什麼?因為他嘲弄了這個世界,而這世界也便遺棄了他!沒有一個人和他交朋友。甚而沒有一個人把他當作正常的人一樣。接待他或和他交談。他假冒麻瘋,向這個曾欺負過他的世界挑釁.而這個世界卻以超過巨涪千倍的力量還擊了他!那便是寂寞、冷淡,難以忍受的歧視!他武功越來越高,但那又有什麼用?他所感受的,所獲得的不是尊敬,而是異樣的冷淡與輕蔑。這感受與歲月俱增,以至本來有些人對他並無惡意,並無輕視,而他也一例看待;把別人當成對他懷有惡意的人。他在自己的周圍張起無形的帳幕,把自己與這世界隔絕開來。

因果相乘,他行事越怪誕不經,便越感到苦惱寂寞。中原的武師幾乎都被他打敗了,他自信武功已是天下無敵,於是便離開中原,浪游西北,想要去找天山派的掌門。想不到未曾踏入回疆,就在川康交界的雀兒山,竟然遇到了一個將他當作朋友的看待的人,對他並不歧視輕蔑,並不憎惡遠避,甚而對他的麻瘋也絲毫不以為意,還給他治病,攜他同行。這人便是冰川天女。他可不知道,冰川天女根本沒見過麻瘋,也不知道麻瘋是什麼模樣,他假扮麻瘋,一點也沒有嚇著她。

就像酷寒的幽谷裡忽然透進了陽光,即使是一線陽光,也令幽谷大有生意,他的心扉給冰川天女在無意之中打開了。他除了師父之外,從未有過要與人親近的念頭,但自從見了冰川天女之後,就不願離開她,縱許是暗暗跟蹤也好。這倒並不是幽萍所說的“癲蛤蟆想吃天鵝肉”,而他只是覺得,這世上只有冰川天女才是他可以親近的人。

在雀兒山中,他又遇見了唐經天,起先他並不知道唐經天是天山門下,後來知道了,卻又同時知道唐經天是冰川天女的愛侶,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自起了莫名其妙的妒意。他本來是要找天山派的掌門,先行比試,再探聽天山派與自己師父的淵源,解答自己胸中的疑問的,但在見了唐經天之後,這個念頭就忽然打消了。一來是他不願對天山派有所求,二來是他發現唐經天的武功競與他不相上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唐經天是天山派掌門人唐曉瀾之子,兒子已經如此,父親可想而知,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自忖不是唐曉瀾的對手,便立志再下苦功,練那《毒龍秘籍》的奧妙武功,準備練到師父的那般境界時,再上天山挑釁。

於是他暗暗追蹤冰川天女,故意在冰川天女與唐經天之間挑撥離間,興波作浪。這本來是正人君子所不齒的事情,但對金世遺來說,他的腦海中根本就沒有世俗的道德觀念,更沒有想過什麼是“正派”的行為,什麼是“無賴”的行徑,他只是像一個孩子一樣,歡喜一件東西,就不願意讓第二個孩子搶去。幸好他心地尚非邪惡,否則他趁著唐經天在鄒家療傷未癒之際,大可以將他打死。

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金世遺追蹤冰川天女,一直追蹤到峨嵋山口,他完全料想不到,冰川天女主僕竟會毫不留情地指斥他,幽萍罵他是“想吃天鵝肉的癲蛤膜。”這還罷了,連冰川天女也當面說他“無賴”,輕輕的一句話,就像晴天之中突然起了霹靂,轟散了他幻想的彩虹。

此際,他獨立峨嵋之巔,往事一幕一幕從腦海中閃過,天上星月西沉,山間磷火明滅,他的心情也就像磷火一樣閃爍無定,一忽兒暴怒如雷,一忽兒心傷欲絕,忽然間腦子裡好像空空洞洞的,全然不能思想,真的似整個世界遺棄了他,離他而去。他在地上打滾,掙扎呼號。荊棘刺傷了他的手足,刺傷了他的頭面,他也不感覺絲毫痛楚。偶然間在山澗這邊臨流照影,照見自己俊秀的面龐,面上幾條被荊棘刺傷的淡淡的血痕,他便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發狂似的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軀,為何世人對我這般輕賤?”

他狂叫、冷笑,忽地將衣裳都抓裂作片片碎,赤了身子在山澗裡洗了一會,凝視水中清白的的影子,喃喃自語道:“這個人是不是我,我的本來面目是這樣的嗎?突然一躍而起,解開他放在樹下的隨身攜帶的包袱,裡面有他以前假扮麻瘋時的那套襤樓衣裳,他抖了一下,重新披在身上,手塗藥料,在面上一抹。玄功內運,轉瞬之間,面上布滿紅雲,手臂長出疙瘩,又變成了一個形容醜怪的大麻瘋!又跑到山澗旁邊臨流照影,哈哈笑道:“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這才是人人憎厭的我的本來面目! ”

他在自輕自賤之中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痛快,本來他在遇到冰川天女之後,和她同行幾日,怪僻的性情已漸漸有所改變,當他知道了她不喜歡自己的麻瘋形貌之後,甚至曾立下誓願,從此恢復本來的面目和世人相見,不再嚇人了。還為此而偷了一套華美的衣裳。卻想不到今晚被冰川天女主僕的說話刺傷,他非但不打算恢復本來面目,卻反而恢復了憤世嫉俗的心情,比前更甚!


唉,這也不能怪他“偏激”,須知他有生以來,除了師父之外,只碰見過一個冰川天女是把他當作“人”看待的人,所以他這心情,並不是普通的失戀。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愛情,而是感到被人拋棄,被人輕蔑,以及自尊心被毀滅的的悲傷,而這種悲傷比失戀的悲傷那是不知超過幾千萬倍!

星月西沉,磷火明滅,山頂的白雲結成滾滾的波濤,像一個無邊無際被煮沸了的海洋,翻翻滾滾。這是黑夜將盡,曙光即現之前的景象。山風吹來,拂面清爽,金世遺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無意之間已走到懸崖的邊沿,那懸崖孤峰凸出,伸入雲海之中,岩上刻有“捨身崖”三個大字,這正是峨嵋山上最高最險的危崖,常有人從這裡跳下去自殺。金世遺心中一凜,竟不知自己怎麼會走到此處?試一俯視,但見峭壁千丈,幽谷無底,若然心智迷糊,稍一下慎,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之禍。

金世遺俯視幽谷,冷冷一笑,陡然間,他腦海中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番勸他立志做人的說話,那帶有憐惜的眼光,像一股暖流流過心田,他低喚一聲,卻又心中笑道:“就是你不說這番說話,我也不會從這裡跳下!”飛身一躍,翻了一個筋斗,站起來時,已在山頭空曠之地,遠遠離開了險境,生命也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只是狂激的心情還未趨於平靜,他發聲長嘯,聲振林木,可是這聲音能傳到冰川天女的耳邊嗎?他獨立峰巔,凝望雲海,滾滾的雲浪幻成各種各樣的形象,雲海中冰川天女好像仍是帶著那一股高貴尊嚴、不可接觸的神氣,用高高在上的、憐憫的眼光看著他。 “我不要人憐憫”他心中叫道,再一凝視,冰川天女的形象亦己模糊,在雲海中隱隱淡去,白雲冉冉,冰川天女的幻影也越飛越高,遠遠的離開了他,好像要飛到另一個世界,他拾起鐵拐,又到山澗這邊臨流照影,水中現出他變形之後的醜陋面貌,他如瘋似傻,叫道:“不錯,她是雲端的天鵝,我是澗底的蛤蟆。”狂笑一會,又痛哭一會,但覺世界之大,竟無一人理解自己,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他以自暴自棄的心情,索性用污泥塗在自己的身上、面上,把自己弄得更像個泥首污面的瘋丐!心中叫道:“世人都憎厭我,輕賤我,好吧,我就要讓你們更多三倍的討厭!”

他正在自輕自賤,自怨自艾之際,忽聽得身後“噗嗤”一笑,笑得非常柔媚,卻又非常頑皮,一個女了的聲音說道:“哈,這癲蛤蟆真好玩!”金世遺一腔憤激之氣,正自無從發洩,聞言大怒,一個轉身,拾起一團污泥便向發聲之處摔去,只聽得那女於的聲音又道:“真是個大傻瓜,你這樣自輕自賤,又有誰人憐惜你?”金世遺身法何等快捷,這一瞬間,他已拋出污泥,飛身前撲,他的獨門暗器手法又狠又準,雖是一團污泥,被他使勁拋出,也像一塊石頭。只聽得“喀喇”一聲,一技樹枝,已給泥團折斷,但那人影卻也不見了。泥團尚打不著,他這一撲,自然也是撲了個空,額頭幾乎碰到樹上。

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自離開蛇島以來,闖蕩江湖,敗在他手下的成名人物,不計其數,能與他打成平手的,亦不過是唐經天、冰川天女、赤神子等有限幾人而已!想不到而今卻突然遇到了勁敵,而且,聽這聲音,這勁敵還竟是個年青的女子,別的功夫雖未知道,只憑這份輕功,就已遠遠在他之上!

  世間竟然有這樣的女子!真是不可思議、難以相信的神奇之事!金世遺本就好勝,這時更撩起了較技爭雄之念,他追入林中,眼光四下搜索,忽又聽得那女子的聲音在背後格格一笑,清脆的聲音宛若銀鈴,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接我這個暗器!”金世遺大叫一聲,倏地回頭,伸手便抓。聲音就在背後,金世遺心想這一抓無落空之理,他的內功已練到收發自如的境界,就在這回身抓敵的剎那間,同時封閉了全身的大穴,教任何暗器都難傷害。

但聽得笑聲搖曳,只見一個白衣少女的背影騰空飛起,在空中一個迴旋,已斜掠出數丈之外。金世遺飛身撲去,眼睛忽然一花,但見五色繽紛,手足頭面都己給敵人的“暗器”打中。這暗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粘在面上濕湧湧的一片冰涼,金世遺急忙停步,伸手一抹,原來竟是無數花瓣,花瓣上露珠未於,所以粘在面上濕渡橢的一片冰涼,這一抹把他頭面手足的污穢,都抹得乾幹淨淨,就如給那少女強迫洗了一個臉!


金世遺一生歡喜戲弄人家,想不到而今為人戲弄,他又是氣惱,又是好笑,那女子已經不見,金世遺知道再找也找不見,索性就在林中睡了一個大覺。這時他的注意力已被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子所吸引,心思一分,冰川天女給他的刺激自然減了幾分,這一覺倒睡得香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這已是冒川生開山結緣的前一天了。

金世遺這一日幾乎翻遍了峨嵋山,找不到那少女的半點蹤影,他料想冰川天女已進入金光寺,本想闖入金光寺去鬧一場,但在山頂遙見唐經天入寺,心頭不覺又湧起冰川天女對他那冷淡的神態,與罵他“無賴” 的聲音。妒恨、羞慚、自傷、自賤等等心情,交並糾結,盤亙胸臆,這一晚他就在金光寺附近,存心對人山的高手挑釁,第一次戲弄了雷震子,嚇走了赤神子,心中甚是得意。第二次戲弄謝雲真,想不到那少女又突然出現,就在他用石子分打謝雲真的麻穴、痕癢穴、笑腰穴之時,所發出的石子全被那少女的飛針暗器射落。

這一場遭遇,謝雲真曾詳詳細細的講給唐經天知道,令到唐經天驚訝不已。金世遺是身受之人,當時的驚訝那就更不用提了。

唐經天在聽謝雲真講述之時,誤以為這女子一定是冰川天女,但金世遺當然知道不是,所以他當時立刻拋開了謝雲真,急追這神秘的女子。高山密林,那女子倏的躍人林中,身法卻不似昨晚之快,似乎是故意引金世遺去追,但金世遺僅然是追她不上。只見那女子竟似飛鳥一般,從一棵大樹飛到另一棵大樹,樹葉遮著視線,何況又是在黑夜之中,雖有月光磷火,亦是看不清楚,只隱隱見她的背影,忽起忽落,裙據飄飄,體態輕盈之極!金世遺也給弄得迷惑起來,心中暗道:世間那會有輕功如此高明的女子?莫非她競是這山中的仙女?

金世遺從峨嵋的最高峰——金頂,一直追到了猴子坡,那女子已不見了。金世遺知道她若不是故意現身,實是無法尋覓,不覺大為氣餒,心中想到:“仙女那是絕對不會有的,如此看來,我自以為是天下無敵,那知卻端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唐經天冰川天女與我年紀相若,武功亦自相等;這女子不知是什麼人,但看她體態,絕不會是老太婆,武功竟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金世遺自思自想,忽聽得猴子的叫聲,抬頭一看,只見有好幾隻猴子隊峭壁上爬下,金世遺正百無聊賴,一時興起,縱身一躍,已把一頭猴子抓著,那猴子吱吱怪叫,其餘的猴子都嚇跑了!

金世遺笑道:“你跑得快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放開手中的猴子,飛身一抓,又抓到了第二隻猴子,他童心大起,竟要和山中的群猴開開玩笑,逐一戲弄。忽聽得山岩上又飄下那熟悉的“格格”的笑聲。金世遺忙抬頭一看,月亮正在中天,山岩上毫無遮蔽,這回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岩石上坐著一個少女,紫衣玄裳,發上束著兩個金環,長眉如畫,笑得如花枝亂顫,看樣子最多不過十六八歲,一臉稚氣未消,伸出一隻手指托腮,側目斜脫,瞅著金世遺笑個不停。

金世遺怎樣也想不到這少女竟是如此年輕,簡直就像個瞞著父母偷跑出來戲耍的大孩子!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覺呆住。只聽得那少女說道:“猴子又不會武功,你捉弄它做什麼?”聽她說話,竟似知道他以往的行徑。

金世遺又是一怔,這是第二個不怕麻瘋的少女,而且比冰川大女隨便得多,笑聲中帶著嘲諷也好似斥責,但卻像頑童數說她的同伴一樣,熟絡之極,無拘無柬。金世遺呆呆地望著她,一時間竟不知怎樣和這女孩子說話。只聽得那女孩子又道:“你用強最多捉到一個猴子,他們也不服你,這有什麼意思,你看我的!”一邊說,一邊嘻嘻地笑。


金世遺道:“好,我看你怎樣捉猴子?”心道:“你輕功縱比我好,難道就能一下子捉到許多猴子?”那少女嘻嘻地笑,唱道:“猴兒叫,猴兒跳,頑皮的猴兒沒煩惱。來,來,來!我有果子給你吃,咱們交個好朋友!”不過一會,便有幾隻猴子從樹林中鑽出,接著越來越多,在女郎面前跳躍歡叫,那少女拿出一包栗子分給猴食,猴多栗少,分不勝分,那些猴子真像和女郎交上了朋友似的,沒有栗子,也依戀不去。

這並不是女郎有什麼妙術,原來峨嵋山上猴子坡的猴子,從不怕人,它們和寺廟裡的和尚廝混熟了,群猴常扶老攜幼到寺裡來,和尚也經常備有一些粗糧,以招待這些“不速之客”它們也會在遊客面前瞎戲,博取食物。除非你故意嚇它,否則不會逃跑。

金世遺呆呆出神,只聽得那女郎笑道:“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要欺侮它,它當然不和你做朋友。你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呵?”金世遺心中一動,這話說的是猴子,但卻何嘗不是說人?金世遺看得有趣,撲上山岩,也想和群猴戲耍,群猴認得他是適才欺侮同伴的“惡人”,不待他撲到跟前,便一哄而散。女郎怒道:“剛玩得好好的,你怎麼又把我的猴兒嚇跑了?”

金世遺看她佯嗔薄怒,攔著去路,竟是毫無防備,突然倒持鐵拐,腳尖在岩石上輕輕一點,使個“一鶴沖天”之勢,憑空竄起三丈來高,他本在女郎下面,這樣一來,反而居高臨下,在空中一撲,立刻用拐柄倒勾,他顧慮用空手捉不著她,改用鐵拐,不啻將手臂續長廠八尺。那女子叫道:“好呵,你真會欺負人!”也不見她作勢,身於突然騰空飛起,腳尖在他拐上一點。順勢又飛高數丈,在空中一個轉身,斜飛出去,落下山坡,那姿勢疾似空中飛鳥,端的美妙絕倫。金世遺在她腳點拐杖之時,左手一帶,沒有將她帶著,只是手指輕輕碰著她的指尖,不知怎的,心神一分,那女郎又已躲入森林去了。

金世遺猛然省起,這女子的輕功,自己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一般,再一想,原來這在空中轉身的飛撲之勢,酷似貓鷹。 “蛇島”附近有個“貓鷹島”,上有怪鳥,其形似貓,常常飛臨蛇島,和群蛇惡戰,正是毒蛇的剋星,金世遺在蛇島十年,已見過不少次了。聽師父毒龍尊者說,以前在貓鷹島上,有一對雙生兄弟,名叫薩天刺、薩天都,擅長貓鷹撲擊之技,只是兩人早已死掉,聽師父說他們又沒留下傳人,卻怎的這女郎也會貓鷹撲擊之技,金世遺不覺大奇,再一想,還有更奇怪、更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金世遺心中想道:“這女子的貓鷹撲擊之技,確是世間罕見的輕功,但她適才在鐵拐上的那一踏,力道卻也不見得怎樣強勁,掌力也似乎還比不上我,這是什麼緣故?”須知內功強弱,一觸即知,半點也掩飾不得,這女於在兩晚之間,曾三次出現,第一次用飛花作為暗器,金世遺給打中了還不知道是什麼。第二次用梅花擊碰落金世遺的石於,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議。但到第三次出現,卻忽然比前兩次弱了許多。金世遺大惑不解,心道:“難道她是故意做作?難道她已做到勁力大小,發放隨心的地步?但以我現在的造詣,她若是隱力不發,我也該覺察出來。又難道前兩次出現的並不是她?”細細一想,心中笑道:“不會呀,不會!世界雖大,有一個武功如此高明的少女,已是出奇,哪可能還有一個?而巨她前兩次出現,我雖然只見背影,未睹真容,但那身裁體態,前後卻是一樣,輕功的路數,也完全相同,明明是一個人,斷無看錯的道理。”他越想越覺奇怪,這一晚他也像唐經天一樣,滿腹疑雲,在山林中搜索了一夜。

饒是金世遺如何鬼怪精靈,武功超卓,卻是猜想不到:先後出現的竟是兩個人,這兩個人乃是母女。用飛花戲弄金世遺的是馮琳,引他到樹林中的那個少女卻是馮琳的女兒李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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