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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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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冰川天女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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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8:0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塞外興波 奸徒困俠士 宮中對掌 俠丐斗神僧(1)

唐經天一眼瞥去,認得這兩個白教喇嘛正是法王座下的護法大弟子,也就是那年來搶奪金本巴瓶的人,心中奇道:“俄馬登其實在暗中也和法王作對,法王卻派這兩個大弟子來作什麼?”忽見土司的隊伍兩邊分開,一個藏族少女,穿著一身青色的獵裝,騎著一匹聰花馬,潑喇喇地飛奔而來,藏軍中的官員大至“涅巴”,小至“戈什”(注:當於伍長)都在道旁肅立致敬。蕭青峰道:“這是土司的女兒!”土司的女兒縱馬飛奔,一邊叫道:“俄馬登,俄馬登!”俄馬登回頭說道:“桑壁伊江瑪古修你來做什麼?回去,回去!”桑壁伊是土司女兒的名字,江瑪古修是尊稱(相當於漢語中的“高貴的小姐”)。桑壁伊柳眉一豎,喝道:“俄馬登,你在和誰說話,我叫你回去!”俄馬登哈哈笑道:“我是奉了法王之命,又得你母樣的允可來的,你的父親被女賊所刺,死不瞑目,正在泉下等待他的仇人,我就皇來替你父親抓仇人的呵!”桑壁伊頭發蓬亂,香汗淋漓,顯見心中焦急之極,但被俄馬登這麼一說,急切間竟無言以對,俄馬登已跟著那兩個白教喇嘛到宣慰使衙門外面喊話了。

那兩個白教喇嘛在白像上豎起九環錫杖,錫杖上掛著一個八角形的用珍珠鑲成的輪子,這是代表法王的法物,用藏語高聲道:“活佛使者來見大清本布。(本布即大人之意)。”蕭青峰道:“開不開門?”陳定基略一遲疑,道:“開門!”

陳定基開門接納,引那兩個白教喇嘛與俄馬登、桑壁伊四人到客廳坐定,唐經天充作陳定基的隨員,戎裝佩劍,陪坐一旁。陳定基向那兩個白教喇嘛奉獻哈達、請過香茶之後,恭問來意,為首的那個白教喇嘛道:“活佛不忍兵連禍結,願作調停,現在土司的部下都說令郎陳天宇是女賊的同黨,是刺殺土司的同謀,請本布將令郎交與活佛,再作調處。”

陳定基大吃一驚,料不到俄馬登竟請得活佛出頭,向他提出這個要求,他年過半百,只有這一個兒子,如何肯送出去?正待說話,土司的女兒卻搶著說道:“我父親是沁布藩王的女兒刺死的,刺客已自殺死了,不該牽連到陳天宇。若說天宇以前曾救那個刺客,那麼要他到我家中,為我父親守靈七日也就夠了。”土司的女兒是陳天字名義上的未婚妻,知道陳天宇若落在俄馬登手中,那就兇多吉少了,因此不惜瞞著母親,飛騎來救。

陳定基大喜說道:“到底是桑壁伊江瑪古修明白道理。就這麼辦吧,你們退兵之後,我叫小兒替土司守靈去。”

俄馬登冷笑道:“薩迦宗的事情,有你母親和我主持,還未輪到你管呢。我再說一遍,我是奉了法王和你母親之命來的,你還未聽清楚麼?”若在土司生前,俄馬登對他的女兒自不敢有半點違拗,但如今土司已死,大權都已落到俄馬登手中,他一旦反顏相向,桑壁伊氣得說不出話來,而且俄馬登口口聲聲說是為他父親報仇,又有活佛和她母親的意旨,桑壁伊更沒有反駁的餘地。

俄馬登不再理睬桑壁伊,轉過一副面孔,又堆著好猾的笑容對陳定基道:“本布,請你以大局為重,還是叫令郎跟我們走吧。”陳定基道:“這,這……”俄馬登道:“你們漢人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兒子當年有膽在土司家中飛刀劈果,救走鄧個女賊,如今就沒有膽量跟我們走嗎?”

忽聽得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後堂傳出,一個青年緩緩走出,陳定基失聲叫道:“宇兒,你……”話未說完,忽然張口結舌,像碰到什麼怪異之事似的,但聽得這少年哈哈笑道:“俄馬登,你說得對,好漢做事一身當,我正想去見法王,請他評評理,好吧,咱們現在就走!”


陳定基驚惶迷惑,這剎那間,幾乎呆若木雞,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少年,這少年穿的正是陳天宇的服飾,連面貌也有幾分相似,只是說話的神態與聲音,輕桃之極,卻和陳天宇的穩重沉厚大不相同。

陳定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斜眼一瞥,只見唐經天面上也露出怪異的神情,忽然向他打了一個眼色,沖著那少年叫道:“天宇兄,你的病還沒好呵,怎麼去得葉那少年冷笑道:“我的病可不要你擔心,再說,就是我沒有病,這位俄馬登大涅巴也不能讓我活呵,大涅巴,我拼著一身剮出來了,你怎麼還不走呵! ”陳定基奇怪萬分,聽他們的對答,這少年似乎與唐經天相識,而且有心來救他的兒子的,可是不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也從來未聽兒子說過有這樣的朋友。

陳定基迷惑不解,唐經天比他還要驚奇。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他所要尋訪的金世遺!金世遺輕功超卓,又善於易容變貌,他偷進府衙,換上陳天宇的衣裳,假扮成陳天宇的樣子,這些都不是難事,但他為什麼要如此做呢?唐經天又想道:“照呂四娘所說,他不能活三+六天,現在屈指一算,已三+天,但何以看他面色,卻又一如常人,並無內魔擾體之象? ”唐經天可沒有料想得到,金世遺早得過他的姨母馮琳用密宗的內功相助,將他的危險期又延長了三十六天。

桑壁伊見“陳天宇”出來,初時也嚇了一跳,聽聽他的說話,登時面上也現出奇異的光輝。

白教喇嘛緩緩起立,對陳定基合什謝道:“有擾了。”面上露出歉然之色,想把假扮陳天宇的金世遺帶走,原來白教法王的四大弟子對陳定基都頗有好感,而對俄馬登卻有說不出的厭惡,只因俄馬登挾持達賴班禪的兩位代表,以驅逐白教作為要挾,白教法王為了想在西藏重立根基,這才不得不應俄馬登的請求。其實白教法王倒並不存心與陳定基父子為難。

俄馬登像桑壁伊一樣,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金世遺,忽地走上一步,冷冷說道:“你是誰?”金世遺雙眼一翻,道:“你是誰?”俄馬登道:“我是薩迦的大涅巴俄馬登,誰不知道?”金世遺道:“我是你薩迎土司的女婿陳天宇,誰不知道?而今土司已死,我是你的半個主人,你敢對我無禮?”俄馬登喝道:“你這混帳小子,敢來冒充,你找死麼?”金世遺大笑道:“我是冒充?天下之間,那有當面冒充是別人丈夫的道理?”白教喇嘛看著桑壁伊,桑壁伊顫聲說道:“天宇呀,俄馬登不懷好意,你不去也罷。”她這話一說,無疑承認了此人便是陳天宇了。原來桑壁伊也早看出了這人是假冒陳天宇,但她實不願真的陳天宇去死,所以只好含羞帶愧,承認金世遺是她的未婚夫。

這兩個白教喇嘛一想,天下間確是沒有冒認丈夫之理,而這一去明是送死,天下又哪有這樣的傻人,肯冒充別人去送死?便道:“我看他是真的,涅巴不必多疑。”俄馬登冷笑道:“陳天宇我見過不知多少次,咄,你真的是陳天宇,陳天宇的武功可很不錯呵! ”摹然伸手一抓,金世遺笑道:“多承誇獎。”肩頭輕輕一撞,俄馬登跌個四腳朝天,周身骨骼都隱隱作痛,爬了一會子才爬起來。唐經天笑道:“陳天宇的武功本來不錯,這回你相信了吧?”俄馬登自恃一身武功,他心中以為金世遺必定是陳定基買來冒充兒子的,這樣被買來替死的人能有真實本領?所以想令金世遺當場出醜,哪知金世遺的武功比陳天宇高出何止一倍,幸而他這一撞未用全力,要不然俄馬登全身骼都要碎裂。金世遺瞪眼說道:“還敢說我冒充嗎?”俄馬登給他震住,不敢開口。那兩個白教喇嘛笑道:“大涅巴不必生枝節了,法王有令,咱閃快帶了這個陳天宇走吧。”唐經天急忙上前說道:“天宇兄,你這一去多多保重,這是你的藥丸,你帶走吧。”掏出一個小小銀瓶,瓶中有三顆碧綠色的藥丸,那正是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依呂四娘所說,金世遺若服下這碧靈丹可延長他三十六天的壽命。本來一顆就夠,唐經天這時對金世遺頗有好感,索性將僅存的三顆都送了給他。

用冰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功能解毒療傷,固本培原,珍貴無比。當年崔云子與蕭青峰惡鬥,崔云子受了重傷,半身癱瘓,只服一顆,立刻復原,而今蕭青峰見唐經天將銀瓶中所有的碧靈丹,全都送給了金世遺,不覺駭然,心中想道:“看這金世遺並不像有病的樣子,武林中人視碧靈丹為至寶靈丹,得一粒已是罕世奇遇,唐經天將所有的靈丹都送了給他,這真是最厚重的禮物,縱有什麼仇歉,也該化解了。”

忽見金世遺衣袖一拂,哈哈笑道:“唐經天,我不領你的情!”唐經天驟出不意,銀瓶給他拂得脫手飛起,惶然說道:“這是我領你的情。”將銀瓶接下,正想再說,金世遺冷笑道:“你不過想在冰川天女的面前博得個俠義的美名,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死生有命,何須求你!”神色冷傲之極,竟不容唐經天再說,徑自隨那兩個白教喇嘛走了。


唐經天送出門口,金世遺瞧也不瞧他一眼。唐經天回到客廳,搖頭說道:“真是個怪物!”陳定基問道:“此人是誰?”唐經天道:“此人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蕭青峰道: “他此次捨命求救宇兒,倒是一番俠義的行為呢,他與宇兒素不相識,何故如斯?”大家談論,百思莫解。卻不知金世遺為的不是陳天宇,而為唐經天。金世遺此人孤僻狂做,遊戲風塵,所想所為,與流俗迎異。他知道了自己必須天山派的內功相助才能救命之後,想起自己一向與唐經天作對,怎肯向他低首下心,心中一橫,反而把生死置之度外,要在臨死之前,做一件有恩卜唐經天的事情,讓他永遠欠自己的情份。他偷進宣慰使衙門,知道了唐經天與陳天宇的交情,又知道了唐經天正為陳天宇之事,傷神之極,毫無辦法,他找不到一件對唐經天直接有恩的事情,想道:“救他的朋發也是一樣,總之要讓他永遠欠我的情。”這其實還是出於好強爭勝,要壓倒唐經天的意思。唐經天哪能猜到金世遺這番曲曲折折的心意。唐經天想起金世遺還有六天性命,揪然不樂。但他冷做如此,卻又實是無法可以救他。

一盞茶後,外面守衛的人進來報導,土司的兵已走了十之七八,連那印度僧人也退了,但在衙門外面,還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情形尚未放鬆監視,大家都猜不透俄馬登的用意,唐經天派蕭青峰出外打聽,黃昏時分,回來說道:“原來俄馬登是要應付另外一場戰事。你們聽過洛珠的名字嗎?”陳定基道:“他是沁布藩王的妻舅,聽說是沁布轄下幾宗(薩迦宗是其中之一)首屈一指的武士。”

蕭青峰道:“洛珠聽說他的甥女死了,屍骸又給俄馬登搶去,便率兵前來替姐夫和甥女報仇。在俄馬登包圍咱們之時,他也正趕來包圍了上司的城堡,所以俄馬登要撤兵回去。俄馬登以為宣慰使衙門只有宇兒是最有本事的人,去了宇兒,就無人能抵抗他了,所以他又千方百計請法王出面,要把宇兒拿去。現下外邊的情況混亂之極,俄馬登已派人去求印度的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的國王出兵,圖謀盡逐漢人,統一西藏,這風聲也已傳出來了,薩迦城中的漢人,都關起大門,不敢出街呢。看來西藏的混戰之局已成,若再引外兵進來,這局面不堪設想。洛珠的兵少,只怕在幾天之內,就要給俄馬登掃平,那時,料想俄馬登還會再來與咱門為難。”陳定基道:“我這個官做不做殊無所謂,但眼看西藏叛亂擴大,無法收拾,我何以上對朝廷,下對百姓?”

唐經天沉吟半晌,道:“還是依咱們今早的商議,火速派人報與福康安知道。求他趕快出兵。”陳定基道:“派誰呢?”蕭青峰道:“我願效犬馬之勞。”唐經天看他一眼,卻不言語,心中想道:“以蕭青峰的武功,要突圍遠赴拉薩,只怕未必能夠。”他自己本來想去,但想起留守的責任更重,故此躊躇莫決。蕭青峰道:“唐大俠意下如何?”唐經大不便說他的本領不行,眼一轉,忽地想起一人,道:“你不是心急著要見天宇嗎?現在可以先見見他了。”

陳天宇得唐經天傳授正宗的內功心法,已靜坐了一日一夜,這時正做完功課,但覺神朗氣清,心中鬱結之氣,也自然而然的散了。聽得父親呼喚,立刻出來,見著自己開蒙的業師,心中高興,神色更佳,蕭青峰道:“兩年不見,聽說你的武功大有長進了,可喜可賀呵。”陳天宇道:“那都是靠兩位師父和唐大俠的指點。聽說師父大婚,師母可有同來麼?”蕭青峰臨老作新郎,反而有些靦腆,道:“她還留在四川。”臉上浮出喜悅的笑容。陳天宇突然觸起心中傷痛,面色又沉暗了。

唐經天緩緩說道:“芝娜這次手刃父仇,為薩迦藏民除去一個殘暴的土司,可佩之極。”陳天宇本已淚咽心酸,被唐經天一挑,撫胸低位,叫道:“可是芝娜是永不會回來了。”陳定基從唐經天口中,已知道兒子苦戀沁布藩王女兒之事,見兒子傷痛,自是難過,但他以國事為重,見兒子如此,又不禁佛然不悅,厲聲斥道:“宇兒,你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陳天宇凜然一驚,道:“請父親教訓。”陳定基道:“如今西藏叛亂已成,你為一個女子顛顛倒倒,不慚愧麼?”陳天宇呆了一呆,只聽得唐經天又緩緩說道:“只可惜芝娜死不瞑目哪!”

陳天宇心頭一震,顫聲問道:“怎麼死不瞑目?”唐經天道:“芝娜生前深心盼望漢藏一家,這心意你定然知道。”陳天宇道:“她以藩王女兒的身份,卻絕不因我是漢人而有半點歧視,深情厚意,我永世難忘。”唐經天道:“如今卻因她之死,俄馬登藉自煽動叛亂,挑撥藏人仇視漢人,她豈能瞑目?她屍骸被俄馬登搶去,迄今未能安葬,豈能瞑日?她所歡喜的人,如今眼見生前所不願見的叛亂發生,卻袖手旁觀,她豈能瞑目?”一連三個“豈能瞑目”,好像三個焦雷打在陳天宇的心上,陳天宇呆如木雞,良久良久,抬起眼睛,喃喃說道:“你叫我怎麼辦?”唐經天自言自語道:“我們想派人去向福康安請救兵,呀,可惜又請不到人去。”陳天宇急忙叫道:“你何不早說,為了父親,為了芝娜,這送信的差事我義不容辭。 ”唐經天道:“這信關系重大,你可要膽大心細呵!”陳天宇道:“即使赴湯蹈火,這封信曳也定然送到。”唐經天大喜,須知陳天宇的武功現在已勝於師父,雖還比不上俄馬登請來的印度苦行僧等人,但輕功卻勝過了一流高手,縱打不過,也可逃脫。由他送信當然比蕭青峰好多。陳定基立刻寫了呈文,交給兒子,這時已是黃昏時分,陳天字草草吃過晚飯,立刻動身,他換上了一身黑衣,身形所至,防如一溜黑煙,霎忽即過,連闖俄馬登布下的十幾個哨崗,竟隴無人發現。

白教法王這回滿心高興,到薩迦主持開光大典,滿心以為隊此可以在西藏重立根基,不料卻鬧出了這等意外之事,自己手下的“聖女”,竟殺了土司,又誤傷了班禪的代表,弄得不妥,只恐達賴班禪又要將白教再驅出西藏。而自己以“法王”的身階,亦因此而受到俄馬登的威脅,要助他將陳天宇捉來,尤其使得法王悶悶不樂。


這時他正在喇嘛寺的大藏宮中負手徘徊,心情煩躁,想起經文所說“你應該捨己為人,大發宏願,普救眾生。”更覺不安,心道:“俄馬登這廝好猾異常,陳定基卻是一個好官、我為什麼要替俄馬登陷害好人?我這樣做哪還能作一教之主?”但隨即又想到白教面臨驅逐的危險,權衡利害,明知俄馬登包藏禍心,威脅自己,卻又不能不順他之請。呀,在利害的關頭上,除了大聖大賢,又有誰不為自己打算?以白教法王這樣有道的的喇嘛高憎,如今也自徬徨無計,一忽兒想不顧利害,將俄馬登嚴懲,拼著和黃教決裂的危險:最多再退回青海;一忽兒想顧全大局,犧牲陳定基的兒子;正在人天交虞,思潮混亂之際,忽報護法弟子已將陳天宇拿來,法主下命叫他們進宮,遣俄馬登先回去。那兩個白教喇嘛將金世遺押進大藏宮,法王一見,不禁吃了一驚!

金世遺雖然變容易貌,又換上了陳天宇的衣裳,但本來面目到底還不能完全改變,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再一思索,猛然省起這便是開光大典之日,到來胡鬧的瘋狂少年。

法王沉聲問道:“你是誰?”金世遺冷笑道:“你派護法弟子前來請我,怎麼還不知道我是誰?”那兩個護法弟子大吃一驚,稟道:“土司的女兒認他是未婚的丈夫,陳定基也認他是兒子,想來不會有錯。”心中卻在想道:“俄馬登說他不是陳天宇,真個是假冒的不成?”

法王狐疑更甚,心道:“若然是清廷宣慰使陳定基的兒子,斷無與我作對的道理。”揮手叫兩個弟子退下,掩上宮門,厲聲斥道:“在你一身武功,為什麼要冒充別人?”金世遺道:“在你是一教之主,為什麼要聽俄馬登的擺布,陷害好人?”說話針鋒相對,法王心中有愧,對答不上,金世遺怪笑道:“想不到活佛也有為難之處!哈哈,你管我是不是陳天宇,你但能拿得出一個人來交差,這不就完了!”

像金世遺這樣的在法王面前放肆,那是從所未有之事,這剎那間,法王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想把他放走,想把他懲戒一番,想把他交給俄馬登,但又想起他武功如此高強,只怕他了土司堡中,又闖出彌天大禍。金世遺嘻嘻冷笑,旁若無人,法王面色一端,忽地沉聲說道:“你真個自願到土司堡中,代人受罪麼?”金世遺道:“那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法王道:好,,那我給你祝福送行。 ”手掌一翻,突然向金世遺頂心拍下,金世遺出掌相抵,嘻嘻笑道:“我一不信神,二不信佛,誰要你祝福? ”忽覺法王掌力如山,迫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心中一驚,急忙全神運氣,拼力抵擋,只聽得法王說道:“似你這樣胡鬧,便該處罪。你既自恃武功,我而今就把你的武功廢掉! ”金世遺本想反唇相稽,但法王的掌力越迫越緊,竟然令他不能分心說話。

但金世遺已盡得毒龍尊者所傳,毒龍尊者的內功自創一家,雖非正宗,剛勁之處,卻是武林獨步,世上無雙,金世遺雖然只有十多年的功力,但在半個時辰之內,亦能與法王相持不下,法暗暗稱異,心道:“可惜,可惜,這樣的良材美質,卻偏偏不正路,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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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8:0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塞外興波 奸徒困俠士 宮中對掌 俠丐斗神僧(2)

又支香的時刻,金世遺忽覺有一股熱力從法王的掌心傳了過來,有如置身烈日之下,全身發滾;金世遺漸漸支持不住,情知這樣下去,自己必將累得力竭神疲,變成廢人,但又不能不拼力抵擋,以免被他的掌力傷了五髒六腑。又過片刻,金世遺但覺唇枯舌燥,有內火焚身之象,法王覺得周身骨骼隱隱作痛,那是內力消耗過甚之象。但比將起來,法王以數十年的功力,自是較勝一籌,而金世遺卻顯已支持不住。法王吸一口氣,掌心一壓,心中忽地想道:“他年紀輕輕,練到這般本領,我若廢了他的武功,豈不可惜?”但隨即又想:“我若不將他廢了,如何敢放心交給俄馬登?”就在這掌力將發未發之際,忽見金世遺目露凶光,口角微微抽縮。法王本是個有道高僧,很難為外物所擾,見了他這等怪異的神情,也不禁心中暗驚。

原來金世遺自知難敵法王掌力,這時心中正起了殺機!他口中含有天下最毒的暗器——七煞奪命神針,那是用蛇島最毒的毒蛇口涎所煉的,當年唐經天中了一針,雖有天山雪蓮,也病了一個多月,法王的內功與唐經天不相上下,但他沒有天山雪蓮,若中了毒針,那是必將斃命的了。金世遺口角微微抽搐,心中忽地想道:“我與他無冤無仇,將他殺了,於心何安?”隨即又想道:“若不殺他,我的武功便要廢了,沒有武功,更受世人欺侮,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正要張口將毒針雜在口涎之中吐出,忽又想道:“他到底是一教之主,慘死我手,豈不可惜?反正我也活不久長的了,不如讓他一次。”但覺法王的掌力咄咄迫人,忽地又起了一個念頭,想道:“我自離開蛇島以來,走遍江湖,打盡天下高手,從未敗得如此之慘,我若給他廢了武功,不知者豈不以為我真個敵不過他?有誰能想到反而是我讓他,不忍取他性命?”金世遺一生好勝,此時想的是“寧教身死,不教名辱。”心思一變再變,毒針也已吐到唇邊,就在將發未發之間。

可憐外面的四大護法弟子都正在宮門靜候,他們等了個多時辰,裡面還是沉寂無聲,心中都是詫異之極,哪裡知道,裡面的兩大高手,都已到了性命俄頃,危機一瞬之時!


陳天宇帶了書信,闖過了土司軍隊的哨崗,連夜動身,奔往拉薩。往拉薩的路,要從土司城堡下面經過,城堡建在山上,路則從山谷穿過,陳大字經過山谷時,只見山上密密麻麻滿是軍隊,城堡上黑影幢幢,也似站滿了人,陳天宇知道這是洛珠的軍隊前來圍攻城堡,正與俄馬登相持。陳天宇緊記著唐經大的話:不可中途耽擱,遇著軍隊便要練道避開。陳天宇借物障形,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穿過山谷,幸喜山坡上的軍隊都沒有發現,看看就要出了兩軍陣地,已到山的北面,那是土司的防地邊沿,只有幾個哨兵在巡邏了。陳天宇提一口氣,掠過最麗的哨崗,忽地一條黑影竄了出來,窄路相逢,正是俄馬登邊武功最高的印度苦行僧。

月光之下,印度苦行僧依稀認得這夜行人正是他們所欲得甘心的陳天宇,哈哈笑道:“原來是你!”竹杖一揮,用了個“絆”字訣,竹杖揮了半個圓弧,滴溜溜的兩邊旋轉,待一舉便陳天宇絆倒。陳天宇飛身一掠,一招“倒掛銀河”,長劍一削,這招正是冰川劍法的精華所在,滿擬將竹杖削為兩段,哪知剛剛與竹杖相觸,那竹杖竟然如影附形,隨著陳天宇的劍轉,竹杖有如毫不受力的紙條一樣,附在劍上。陳天宇大驚,劍柄一沉,往下一墮,身形站穩,便待逃走,忽聽得印度苦行僧“噫”了一聲,用藏語高聲叫道:“俄馬登、你過來看清楚這人是不是陳天字?”

陳天宇固然吃驚,那印度苦行僧也是驚疑不定。他曾見過陳天宇的功夫,在搶奪金本巴瓶之時,陳天宇不過僅僅能與他徒弟打個平手,哪知他如今不但沒有被竹杖絆倒,反而能卸去自己竹杖的沾粘之勁,看來內功的造詣競與自己也差不多!他還以為是看錯了人,急忙喚俄馬登過來相認。那印度苦行僧第二杖第三杖相繼劈來,一杖用柔,一杖用剛,陳天宇抵敵不住,避免再與竹杖相觸,虛晃一招,忽如巨鳥穿林的突然從苦行僧身邊竄出。苦行僧伸手一抓沒有抓著,眨眨眼,但見陳天宇的身形已掠出數十丈外!

山墩處一條黑影奔來,嘿嘿笑道:“好小子,還想走麼?”陳天宇一瞥,認得是俄馬登,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剎那間,陳天宇想起俄馬登誘騙陷害芝娜,又搶走她屍體的事,忍不住血脈憤漲,把唐經天的囑咐拋之腦後,手起一劍,立刻刺出,俄馬登舉刀一格,這一劍來得迅捷之極,一格格空,心知不妙,急忙閃身,只聽得 “涮”的一聲,陳天宇的劍已刺穿了俄馬登身內的軟甲,劍尖在他肩頭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但這樣阻了一阻,那印度苦行僧已然趕到,陳天宇若要逃走,胚來得及,但他恨極了俄馬登,抽劍再刺,俄馬登亦非弱者,這時不求攻敵,但求自保,竟然接連擋開了陳天宇的三招,待陳天宇第四招出手之時,忽覺背後微風颯然,劍尖一震,印度苦行僧的竹杖已搭著了他的長劍。

這回印度苦行僧小心翼翼,不讓陳天宇再有脫身的機會,陳天宇雖然得了唐經天傳授的天山派內功心法,到底時日尚淺,未能發揮妙用;那苦行僧乖巧之極,總是順著陳天宇的劍勢,陳天宇進則他退,陳天宇退則他進,兩人盤旋進退,有如孩子婚戲,其實卻是各以上乘內功相拼。陳天宇的火候遠遜對方,未到半個時辰,已感支持不住,心中暗暗叫苦。

忽聽得樹林裡一聲嬌笑,那笑聲竟是熟悉之極!陳天宇怔了一怔,突感寒氣襲人,面前幾點寒星驟然襲到!

陳天宇打了一個寒喚,忽地感到壓力一鬆,身不由己的退後幾步,用腳尖支地,轉了兩個圈圈,才穩住身形。抬頭一看,只見那苦行僧長袖蕩風,將一片灰壕漾的光網,吹得四散飄浮,場中突然多了一人,正是冰宮待女幽萍,她所放的暗器,不消說便是冰魄神彈了。她的功力尚淺,傷不了苦行僧,但也令那苦行僧不得不分出心神應付。


苦行僧大怒,捨了陳天宇,便撲幽萍,幽萍身法輕靈,連避三招,陳天宇回身來救,忽聽得幽萍笑道:“丹達山前,我主人已放了你一次,你還不知道厲害嗎?”苦行僧吃了一驚,猛地省起:這女子和冰川天女常在一起,她既然在此出現,冰川天女只怕也在附近。他心中進退,手底仍是毫不放鬆,反手一杖,蕩開陳天宇的長劍,左手一伸一縮,霎眼之間,又進了三招,幽萍的裙帶幾乎給他抓著。

幽萍忽地一聲長嘯,只聽得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緊接著叫道:“幽萍,你在和誰動手?我就來啦!”聲音來自山巔,好像和幽萍話家常一般,音細而清,聽得極為清楚,苦行憎一驚非同小可,這聲音不是冰川天女還有誰人?苦行憎自到西藏以來,就在冰川天女手下吃過一次大虧,對冰川天女忌憚已極,急忙逃走。冰川天女來得快極,那聲音尚在山谷迴旋,回聲未散,便已在山坡上現出身來,白衣長裙,飄飄而下,真如姑射仙人,乘虛躡風而行。苦行僧奔到半山,回頭一瞥,只見冰川天女已隨後追來,嚇得連跑帶滾,滾下山坡。

俄馬登身軀肥胖,武功比起苦行僧更是相差太遠,但他比苦行僧乖巧,幽萍一到,他即起步奔逃。不過由於他輕功較弱,逃得未遠。陳天宇道:“這廝是個大壞蛋!”挺劍要追,幽萍道: “何須這樣費力!”雙指一彈,冰魄神彈破空飛出,幽萍的冰彈雖然傷不了苦行僧,對付俄馬登卻是綽綽有餘,俄馬登在沒命奔逃,忽地感到頸後的“天柱穴”一片沁涼,一股兒直侵入體內,半邊身子登時麻木,冷得連體內的血液都幾乎匿結,咕咯一聲,立刻倒地,氣力消失,爬也爬不起來。幽萍道:“等下咱們再對付他,天宇,三更半夜,你冒險到這來作什麼?”陳天宇道:“芝娜,芝娜,她,她……”聲酸淚下,說話斷斷續續,良久良久,還未說得清楚。幽萍歎了口氣道:“芝娜姐姐不幸身死,這事情我已知道啦,但她得報大仇,亦可瞑目了。”

冰川天女平素喜怒哀樂不形於色,這時卻為芝娜之死,動了真情,歎道:“芝娜以前曾求我指點你的武功,那時你還有拜鐵拐仙為師,她很可惜你具有上佳的資質,卻沒有第一流師父。所以求我看在她的情份上,傳你自修上乘武功的心法,當時我沒有答應。想不到後來冰峰倒塌,機緣偶合,你無意中服了我宮中的朱果,不須修習,已得了我派上乘的輕功,學了我本門的劍法,這是天意,我不怪你。但你雖學了我的劍法,卻還未得到我的劍訣。現在芝娜不幸而死,我應助她完成心願,將劍訣傳授給你。只是你我年紀相若,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好在幽萍隨我多年,雖然未得學全我的劍法,卻懂得我的劍袂,我準許幽萍將劍訣徙傳給你。”陳天宇一向因為未得冰川天女同意,而偷學她的劍法,耿耿於心,而今非但得到冰川天女諒解,而且答允連劍訣也可令幽萍代傳給他,心中一喜,當即拜謝。

冰川天女略側半身,受了陳天宇的半拜之禮,接著問道: “唐經天是否在你的家中?”陳大字道:“正是,我就是聽唐大俠的差遣,想到拉薩去請救兵的。”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福康安那兒我已去過啦,你不用再去了。”陳天宇十分驚詫,正想發問,冰川天女又道:“金世遺呢?嗯,你還沒有見過金世遺,不過唐經天向你說過這人沒有?” 陳天宇道:“金世遺到我的家中,我雖然沒見著他,他卻暗中救了我的一命。 ”冰川天女詫道:“金世遺與你素不相識,他會救你性命?這是怎麼回事?”

陳天字將事情經過說了,冰川天女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金世遺乃是去見法王了。”陳天宇道:“恐怕早見著了。”冰川天女道:“他是什麼時候去的?”陳天宇道:“大約是中午時分,隨著那兩個白教喇嘛,從我家中動身的。若然法主不將他立即交給俄馬登,現在應當還在喇嘛寺中。”

冰川天女略一沉吟,道:“幽萍,我早說過,金世遺此人雖然惹人討厭,內心還有良善之性。他肯救人,難道我就不能救他,你和天宇先回去告訴唐經大,我現在去見法王一遭。”話一說完,立刻便走。幽谷之中,遂只剩幽萍與陳天宇兩人相對,陳天字突然想起了芝娜臨死之前所說的話,對著幽萍,默默無言。

幽萍幽幽地歎了口氣,道:“芝娜與我情同姐妹,我何嘗不傷心呢?但人死不能複生,因她而死所起的風波,我們若不為她設法消餌,她在九泉之下,豈能安心?”輕輕握著陳天宇的手,溫言相慰。幽萍所說的話,意思與唐經天一樣,陳天宇聽進耳裡,卻是更為感動,點點頭道:“不錯,我之要去拉薩,就為的是消餌這場風波。嗯,是了,冰川天女剛才說已見過福安康,是怎麼一回事?”

幽萍道:“喇嘛寺舉行開光大典的那一天,我們也到薩迦。當日之事,我們都知道了。不過,你們沒見著我們罷了。我們公主早已料到有這風波,所以來不及去找他們,就先去見福康安。她曾經為福康安出過大力,保護金瓶,福康安很相信她,一說之下,便答允出兵,看來在印度兵未踏入藏境之前,就將他們截住。”陳天宇這才知道,原來冰川天女之所以遲遲阻到來,乃是去了拉薩。唐經天空自擔了一場心事。


兩人正在娓娓而談,忽然聽得俄馬登的呻吟,陳天宇恨恨道:“都是俄馬登這廝搗的鬼!”幽萍道:“好,咱們現在去對付他。”俄馬登中了冰魄神彈,冷入骨髓,牙關打戰,已是不能話,幽萍叫陳天宇按著他背心的兩道大穴,替他推血過宮,暫時減弱他體中的冷氣,俄馬登顫抖說道:“陳公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芝娜的份上,你應該饒我一命。”陳天宇怒道:“說芝娜還可,說起芝娜我更要取你的狗命。”俄馬登道:“我對芝娜,可是一片好心,以前她第一次被土司逮著之時,我曾求令尊求情,今次她行刺土司,我也有暗中相助。這些都是事實,公主,你豈有不知?”幽萍冷笑道: “你當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嗎?你是印度喀林邦土王的奸細,你唯恐西藏不亂,意欲勾結外人,統一西藏,自立為西藏王。這好謀瞞得過土司,可瞞不過我們的公主。你暗助芝娜姐姐刺殺土司,不過是藉刀殺人之計罷了。”

幽萍此語一出,俄馬登固然是大為吃驚,身軀更是顫抖,即便陳天字亦頗覺意外,正想探問幽萍,冰川天女何以會知道俄馬登的奸謀,忽見對面山坡火光晃動,人影簇簇,在前行的幾個人中,認得出其中一個是印度苦行僧,陳天定道:“想是苦行憎回去求救,邀集了堡中所有的好手,來與咱們為難。”幽萍道:“咱們趕快繞路避開,你在家中等候公主。”陳天宇忽道:“苦行僧調集好手前來,堡中必然空虛。咱們正好乘機偷襲他們的老巢!”幽萍道:“何須如此冒險?”陳天宇道:“我怎忍見芝娜的遺體,一直被擺在她敵人的城堡中?”提起劍便想殺俄馬登,幽萍道:“留下活口,還有用處。”伸手把俄馬登的嘴巴一捏。

俄馬登被她用力一捏,嘴巴張開,幽萍雙指一彈,將兩粒冰魄神彈彈入他的口中,硬生生的迫他咽了下去。冰魄神彈含有幽谷玄冰的亙古奇寒之氣,打中外面的皮膚已是不得了,何況咽入肚中?俄馬登雙眼翻白,周身皮膚都起疙瘩,登時不省人事。幽萍笑道:“除了公主和我,世上無人再能將他救醒。好,咱們可以放心去了。”

兩人展開絕頂輕功,偷偷從山背爬上,兩軍在前面對峙,後山只有巡邏步哨;地晴天昏,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們偷偷溜入了土司的城堡。

兩人繞了一圈,見東北角上一間精雅的房間,內有紅燈掩映,窗紗上出兩個女人的影子,幽萍悄聲說道:“咱們過去看看。”陳天宇猶疑說道: “何必去惹她?”幽萍道:“好,她是誰呵?”陳大字道:“她是土司的女兒——桑壁伊。”幽萍噗嗤一笑,道:“你怕她麼?別怕,別怕,有我保架。”將陳天宇一拉,拉到了碧紗窗下。

房中果然是桑壁伊母女二人,只聽得桑壁伊的母親幽幽歎了口氣,說道:“真料不到事情鬧得這麼大,我只怕你父親的基業會斷送在俄馬登的手中!”桑壁伊道:“我一向討厭俄馬登,你偏聽他的話。”她母親道:“我怎知道他竟敢如此包藏禍心?他口口聲聲說要替你父親報仇,我怎攔阻得了。”桑壁伊道:“好在天宇沒有被他拿去。”她母親道:“兒呵,你還在想念天宇嗎?”陳天宇心中一跳。桑壁伊輕輕一笑,卻沒有說話。她母親又歎口氣道:“事情鬧到這般地步,咱們還好意思和陳家認親?”

桑壁伊忽道:“我把俄馬登縛了起來,送到宣慰使衙門去請罪如何?”母親急忙一手掩住了女兒嘴巴,道:“兒啊,這話萬不能亂說。現在兵權都操在俄馬登手中,他若要害我們寡婦孤兒,那是易如反掌!”桑壁伊“哼”了一聲道:“我看他不僅是要篡奪薩迦的權位,還想做藏王呢。”她母親道,“正是呀。我現在才知道,你父親出事之前,他已派人偷偷去印度與尼泊爾請兵了。”桑壁伊道:“怕他終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對付他。媽,你為何不與達賴班禪那兩位活佛的代表說去?”母親道:“這兩位代表只怕自身也難保全,我,我怎敢和他們說去? ”桑壁伊大吃一驚,道:“什麼,難道俄馬登還敢傷害他們嗎?”母親的好半晌沒有說話,女兒道:“媽,你在想什麼?”桑壁伊的母親突然站了起來,推開窗子一望,幽萍與陳天宇早躲在山石後面,她沒有看到人跡,籲了口氣,這才開聲說道:“兒呀,我方寸己亂,正要和你商量。”

  正是:


  大權旁落如何處?愁煞宮中桑壁伊。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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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1)

桑壁伊道:“媽,你說。”土司夫人道:“俄馬登真的想殺班禪活佛的代表!”桑壁伊大為震驚,顫聲說道:“媽,你怎麼知道?”

土司夫人道:“班撣活佛的代表那日被女賊誤傷,背上中了一把飛刀,幸虧沒有致命。可是這事情非同小可,俄馬登便藉此想利用活佛的代表,請他們轉呈達賴班撣兩位活佛,把事情牽涉至白教法王身上,請達賴班禪出面,將白教喇嘛再逐出西藏。”

桑壁伊道:“這事情我也聽到一點風聲。”土司夫人續道:“幸虧兩位活佛的代表,做事慎重,只將當日的經過依實稟報上去,卻沒有請達賴班禪驅逐白教法王。俄馬登日日挑撥煽動,班撣活佛的代表要求先見白教法王談談,意思是想查明事實的真相。俄馬登怎肯讓他們見法王?暗中指使替他主治的醫師下藥,令得班禪活佛的代表的刀傷非但不能治愈,而且日見嚴重。俄馬登就推說他病重,不宜見客,將兩位活佛的代表與外間隔絕了。在這其問他仍是日日催促班禪活佛的代表寫信稟報活佛,班禪活佛的代表更是起疑,堅決不肯照他的意思寫信。俄馬登沒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叫那個醫師下毒,限令在今晚三更之前結束班撣活佛代表的性命。人人都知道班撣活佛的代表是給女賊刺傷的,如此一來,自然以為他是因傷而死,斷無人疑至俄馬登身上。俄馬登以為如此一來,便可刺激班禪活佛,達到目的。”

桑壁伊驚道:“班禪活佛的代表若然在咱們這兒死去,只怕整個薩迦的僧俗官都要受活佛降罪。”土司的夫人道:“可不是嗎?因此醫師不敢下手,可是他又害怕俄馬登殺他,故此偷偷告訴我,求我替他作主,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咱們的性命都捏在俄馬登手上。”桑壁伊道:“咱們和他拼了!”她母親苦笑道:“拼得過麼?這是以卵擊石!”

桑壁伊怒道:“莫不成眼睜睜地讓他惹來大禍?”兩母女愁容相對,毫無辦法,忽地窗門“呀”的一聲給人從外面推開,桑壁伊拔出佩刀,正待喝問,只聽得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叫道:“是我!”桑壁伊幾乎疑是夢中,跳進來的人竟然是陳天宇,桑壁伊想跳上去抱他,眼波一轉,只見陳天宇後面還跟著一位少女,桑壁伊退後兩步,呆呆地望著他們。

陳天宇道:“桑壁伊,你信不信我?”桑壁伊從未曾聽過陳天宇用如此的口氣向她說話,喜不自勝地點了點頭。陳天宇道:子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你們一點也不用害怕。 ”桑壁伊母女有如絕處逢生的人,狂喜得說不出活。陳天宇道:“不過你們不必阻撓那個醫師,讓他去謀殺班撣活佛的代表。 ”桑壁伊驚叫道:“為什麼? ”陳天宇道:“時間迫速,事後再說給你知。現在請你馬上告訴我,班禪活佛的代表住在什麼地方? ”

桑壁伊的母親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土司夫人,一怔之下,立刻明白了他們的用意,說道:“好,事不宜遲,你們快去。活佛的代表在西面那個尖塔上的第二層。”陳天宇拉著幽萍立刻便走,桑壁伊心思不定,想追出去,又停在門邊,喃喃說道:'媽,他們是做什麼? ”她母親道:“他們是想當著活佛代表的面戳破俄馬登的陰謀。吹忠(巫師。常兼作醫師,就是土司夫人師說的替活佛代表主治的那位醫師。)只怕還要來見我,你回房去吧。 ”桑壁伊道:“我不是問這個。 ”她母親道:“那你問什麼? ”桑壁伊眼圈一紅,忽然低低地歎了口氣,自個兒走出門外去了。

陳天宇與幽萍適才已探明了土司堡中的路道,很快便尋到西面那個尖塔,尖塔一共三層,西藏王公貴族,家中一般都造有這種式樣的“神塔”,靜悠悠的,若非他們得到土司夫人指點,真不知這裡面供的竟然是一尊“活佛”的替身。陳天宇一縱數丈,飛鳥般地上了第二層,幽萍輕功較遜,跳不得那麼高,手按飛簷,借一借力,才翻上去,就只是這一點點聲息,在上面眩望的人已探頭來,幽萍機警之極,不待他們出聲,就用兩枚冰魄神彈打中了他們的啞穴。黑夜之中認穴如此之準,陳天宇也暗歎不如,心道:“果然不愧是冰宮侍女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房中有盞油燈,班禪活佛的代表正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發出低低的呻吟聲,一見他們進來,嚇了一跳,一骨碌地坐起來。幽萍道:“我是奉活佛之命來探望你的。”走近前去,露出胸前所佩的一道靈符。原來冰川天女與幽萍到拉薩之時,冰川天女以佛門之女護法的身份,的確去拜訪過達賴活佛,幽萍那道靈符,就是達賴所賜。班禪活佛的代表將信將疑,心中想道:“達賴活佛怎會知我在此罹難?”達賴班禪分居前藏後藏,距離頗遠,以日程推算,班禪縱已接到他使者的稟報,也不能即時通知達賴。但班禪的代表見幽萍佩有達賴的靈符,雖有疑心,卻也不敢張揚叫喊。

幽萍就正是要他不叫不喊,剔亮油燈,張眼一看,只見一片紅腫,潰爛不堪,心中暗恨俄馬登的狠毒,立刻取出一枚丹藥,用茶水化了,塗在傷口上,合什說道:“倚仗佛力,速愈此傷。”冰宮中的靈丹妙藥,非同凡品,何況這只是外表的刀傷,一敷上去,傷者立感沁涼,精神一振,痛楚若失。

班撣的代表這時再也沒有疑心,合什誦佛,然後低聲問道:“你們是誰:來時沒有驚動人嗎?”幽萍道:“我們就是為了救你紐。俄馬登已給我們制住了,他的手下還沒知道。等會有人給你吃藥,你不要吃!”一說完話,立刻與陳天宇隱身在屋中眸像之後,班禪的代表莫名其妙,不住的低聲念佛。

過了一會,有腳步聲從外面走進來,班憚的代表問道: “吹忠怎麼不來?”來的人是吹忠的助手,原來那個擔任主治醫師的助手,心中害怕,不敢親自毒殺“活佛”的替身。故此配了毒藥後,卻叫助手端來,助手也不知道碗中盛的乃是毒藥。助手端著藥碗恭恭敬敬的說道,“吹忠有事,叫我來侍候活佛。”話聲未完,幽萍忽地跳了出來,伸手一捏,助手“呵呀”叫了出來,幽萍趁勢奪過藥碗,往他口中一倒,轉瞬之間,他面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變為瘀黑,可憐這個助手,糊里糊塗地就送了一條性命。班禪的代表大吃一驚,叫道:“好狠毒的俄馬登!”不由得心中凜懼,對幽萍道:“我明白啦,可是這一來,咱們與他們也撕破面了,怎生出得城堡?”陳天宇道:不用懼怕,我們保你出去。 ”這話剛剛說完,外面人聲紛至。陳字拔出長劍,開門一看,只見外面影影綽綽的大約有四五個人,當先的竟是那個印度苦行僧,最後面的是他的師侄德魯奇,抱著僵硬冰冷的俄馬登,還有兩個人是俄馬登的親信武士。他們本來是集在一起,想去圍攻冰川天女的,想不到沒見著冰川天女,卻尋著了俄馬登。這一下,他們自然立即猜到堡中有事,所以趕了回來。

那印度苦行僧見冰川天女不在其內,放下了心,喝道: “好小子,你們是吃了豹子的心獅子的膽?竟敢劫持活佛來了!”陳天宇道:“你還敢說,快叫俄馬登前來領罪!”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大怒,喝道: “你們用的什麼妖法害死了大涅巴?若不立即將他救醒,要你這雙妖男妖女的性命!”掄刀動斧,立刻砍進房中。陳天宇道,“萍妹,你保護活佛代表。”展開長劍,叮當兩聲,將兩個刀斧手擋了回去。

那印度苦行憎,左手舉竹杖,右手舉盂缽,嘿嘿冷笑,只等陳天宇一沖出來,就要當頭罩下。陳天宇不懼堡中的武士,卻不能不懼這個印度苦行僧,心中自知帥己與幽萍聯手之力,只怕也未必能夠與這苦行僧相抗,何況另外還有那麼多敵人。看來今晚那是萬難逃脫的了!那印度苦行僧見陳天宇不敢沖出,越發得意,嘿嘿冷笑,索性一步一步的走進房來,盂缽一翻,倏地將陳天宇的長劍罩住!

金世遺與白教法王在靜室對掌,白教法王把金世遺迫得筋疲力竭,正擬作最後的一擊,金世遺也把毒針吐到了口邊,要與白教法王同歸於盡。就在於鈞一發之際,忽聽得一聲嬌呼,金世遺的毒針剛剛吐出,嚇了一跳,失了準頭,被白教法王展袖拂落,而白教法王分了分神,這一掌推出也減了五成力量,金世遺雖然被他一掌推倒,內髒卻沒有受傷,在地上打了個滾,又跳起來。

金世遺與法王對掌,乃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與強敵以全力相拼,心神貫注,連冰川大女進來都不知道。這時翻了一個筋斗,跳起來時,突然見到他所傾慕過又怨恨過的冰川天女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不禁“呵呀”一聲,叫了出來。嘴巴一張,忽覺一股奇寒之氣,直透人體內,原來是冰川天女玉指一彈,將兩枚神彈送入了他的口中:

金世遺適才被法王的掌力相迫,體熱如焚,焦渴之極,突然得到冰魄神彈送人口中,真如在沙漠上的旅人,得到從天而降的甘露。只覺遍體沁涼,心頭那股火熱之氣也立時消散了。金世遺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是冰川天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救了自己,要不然自己雖然僥幸能夠脫身,不至於斃在法王掌下,但內火燒身,重者全身癱瘓,輕者也得大病一場!


這剎那間,金世遺神思昏昏,心中混亂之極,他此來本是與唐經天賭一口氣,卻想不到幾乎送命,慘敗的情形偏偏給冰川天女見到,而且還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性命不足惜,自尊心的受挫,卻令金世遺大感難過。

金世遺這與眾不同的奇怪心思,冰川天女哪能猜到,見他緩過氣來,緩緩走近,微笑問道:“怎麼樣?沒受傷吧?嗯,你見到唐經天沒有,我和你一同走吧,問他討幾顆碧靈丹去。呂四娘說你的內功練得不當,只有天山雪蓮制煉的碧靈丹方能給你暫保真元。”冰川天女的聲音溫柔之極,金世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體貼”的話,若在往時,他聽到冰川天女這樣溫柔,不知該有多少高興,而今聽來,卻如萬箭鑽心,溫柔變成了譏刺,體貼變成了挖苦。金世遺突然大叫一聲,飛身便走,冰川天女追出門外,只見他已上了屋頂,投擲下來的是一片冰冷怨憤的眼光,法王在內,於理於情,冰川天女都不能丟開法王去追蹤金世遺。冰川天女只得歎了口氣,回轉身來,搖搖頭道:“真是無可理喻!”“真是無可理喻!”法王也搖了搖頭,隨即向冰川天女合什,笑道:“適才這位年輕人是女護法的相識嗎?”冰川天女道:“是一位見過幾次面的朋友,他如此冒犯活佛,我心中也實在不安。”法王微笑道:“如此年紀,如此武功,也確算得是人所少有。幸虧女護法前來,要不然只怕我要與他同歸於盡。”冰川天女隨著法王的眼光看去,只見金世遺噴出的那口毒針,插在理石的地磚上,周圍也黑了一片。不覺駭然!

在青海之時,冰川天女曾經做過白教法王的上賓,這回相見甚覺歡欣,法王請她坐下,命弟子奉上香茶,忽見冰川天女眼光,卻注視著走廓內一幅壁畫。

白教法王微笑道:“女護法喜歡這幅壁畫麼?”冰川天女 “噫”了一聲,緩緩走出,站在壁畫之下,定睛凝視,面上流露出奇異的光輝,白教法王道: “這幅畫名叫《八思巴朝覲忽必烈去蒙古》。畫中仕女人物,駱駝牛羊,都栩栩如生,草原風光,漠北情調,幾乎要浮出畫面。確是一幅美妙的壁畫。”法王正在口講指劃,替冰川天女解釋這幅壁畫,眼光忽地停在畫中一個少女的面上,也不禁“咦”了一聲,奇怪起來。法罩事忙,以前對宮中的壁畫沒有仔細留意,這時才看出了畫中那個穿著尼泊爾貴族婦女服飾的少女,面貌竟然有幾分相似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畫這幅畫的畫工還在這裡嗎?”白教法王道:“畫工是以前的土司從拉薩請來的,這座喇嘛宮還有若干壁畫尚未畫好,畫工未曾遣散,我叫人替你查查。”立刻將一個護法弟子喚來,叫他去查明是哪一個畫工所畫。

白教法王陪冰川天女說話,冰川天女將她趕往拉薩調停的經過說與法王知道。法王聞得她與達賴活佛以及清廷的駐藏大臣福康安都見過面,福康安並已答應出兵去截印度喀林邦的軍隊,而達賴活佛也知道了俄馬登的陰謀,同意白教法王在薩迎地區有最高無上的教權,薩迎的事情,便由他全權處理,法王大喜,向冰川天女謝道:“多虧女護法以絕大神通,消餌了這場彌天大禍。”冰川天女道:“那是仰仗幾位活佛悲天憫人的慈悲,大家都不願挑起戰亂,這才得以和平解決。我不過稍盡奔走之勞,有何功德可以稱道?目下俄馬登的親兵尚在和洛珠的軍隊對峙,事不宜遲,咱們且先平定了這場亂事吧。”法王道:“俄馬登這廝,我早就想將他拿來法辦了,以前只因礙於黃教的面子,我遠來是客,不便喧賓奪主,現既承達賴活佛委以全權,俄馬登有多大能為,也逃不脫我的掌心。”立刻下令準備法駕儀仗,要連夜到土司堡中去平定這場亂事。

護法弟子分頭行事,不到一刻,去訪查畫工的大弟子回來報道:“那幅壁畫是一個尼泊爾的畫工畫的。”冰川天女忙問道:“他叫什麼名字?”護法弟子道: “他說他要見到女護法才說。”冰天女奇道:“他怎麼知道我在此間?是你向他說我要查問這幅的嗎?”護法弟子道:“我沒有說。這畫工一聽我問,便道:'是冰娥小公主來了,否則無人會來問我。呀,我到西藏來這幅畫就是為了等她。'”冰川天女忙道:“快請他進來!”護弟子道:“他就在外邊。”將門打開,只見一個自發蕭蕭的老工走了進來,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冰川天女,忽然用尼泊爾話賄說道:“長得和當年的華玉公主真是一模一樣。”

冰川天女道:“你是誰?你怎知道我母親的名字?”那老畫工道:“奴僕名叫額都,三十年前,曾伺候過駙馬、公主。”冰天女“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道:“原來是額都公公,想不到有這個緣份見你,失敬了!”盈盈起立,撿襖一拜,護法弟子得呆了。哪想得到活佛的貴賓,佩有貝葉靈符的女護法,竟對這樣一個窮愁潦倒的老畫工恭敬施禮。

法王也大出意外,聳然動容,忙叫弟子給老畫工設座,笑道:“原來你們是相識,當真意料不到。”冰川天女道:“不,如今才是第一次和額都公公見面。”法王一詫,只聽得冰川天女續道:“額都公公是教我母親畫畫的師父,母親生前,時時和談他的畫。他是尼泊爾的第一畫師,我的冰宮中還藏有許多他畫的畫。”法王合什說道:“異國相逢,兩代相見,真是緣分。”冰川天女浮起一片憐憫之情,問道:“額都公公不在皇宮安晚年清福,卻跋涉關山,遠適異國,這是為何?”額都捋著斑白的鬍子,緩緩說道:“就為的等你到這兒來召見我。我本來以為不知要等到什麼年月,誰知現在就給我等著了。多謝我佛慈悲,尼泊爾前任的國王,是你母親的堂兄,在國中橫徵暴斂,大傷民心;在國外窮兵默武,結怨四鄰,你知道嗎?”冰川天女道:“母親生前曾和我說起,她曾託人勸過堂兄。也因此我母親發誓不回尼泊爾。嗯,你怎稱他做前王?”


額都輟了一口清茶,歎氣說道:“他死前一年,就是搶奪金本巴瓶的那一年,因為和鄰邦開仗,受了箭傷,回到宮中,沒有多久就死了。他的兒子繼位,比父親更為暴虐,弄到民怨沸騰,老一輩的都想念起你的母親華玉公主來,就這王位本來應當是你的母親的,假若當年你母親繼承大位,尼泊爾就不至弄成今日的樣子了。人人都盼望華玉公主和駙馬能夠回來。”冰川天女也歎口氣,道:“我的母親已死了十多年啦。”額都道:“這消息我是知道的,可是國人還未知道,他們焚香禱告,總是盼望你的母親回來。”

冰川天女咽了眼淚,道:“你怎知道我母親去世的消息?”額都道:“前王曾派遣國師到西藏來探聽華玉公主的消息。聽說他曾見過你面。”冰川天女點點頭道:“不錯,那紅衣番僧兩上冰宮,被我驅逐下山的。後來他在搶奪金本巴瓶的事件中也喪了命了。”額都道:“他雖死了,可是他對前王所說的話,卻種下一個大禍根!”

冰川天女奇道:“他和國王說了些什麼話來?”額都道: “他見到了人世無雙的絕色仙子,那說的就是你了。”冰川天女杏臉泛紅,道:“這妖僧可惡,我當時真不該放他活著回去。”額都續道: “他又說你的武功高極,連手下的一群侍女,也都是個個不凡。若然你肯誠心協助國王,尼泊爾定可稱雄。只是據他看來,你實無意回國,但人事難料,你對皇室既不忠心,留下來便是禍患,所以他勸國王選拔高手去暗殺你。”冰川天女冷笑道: “我倒不懼。”額都道:“前王聽了他的說法,雖然對你甚不放心,但是他在西藏挫敗之後,又和四鄰結怨。國家多事,急切之間也選不到高手,聽說你無意回來,也就算了。但太子聽到世間有這樣絕色的女子,當時就留了心。他兩年來沒立皇后,原來他是虛席以待。”冰川天女啐了一口道:“那是癲蛤蟆想吃天鵝肉,痴心妄想。”額都道: “他不知道你的心意,一直都是癡心妄想。這兩年,他請了不少阿拉伯和歐洲的高手武士,又訓練了一個登山兵團。準備到西藏來,迎接你回去。”冰川天女道:“千軍可以奪帥,匹子可奪志。他就是派十萬人來,我也不會為他所動。”額都道:“以戰爭作威脅,他料想福康安和藏王不會為你一人而輕啟戰端,他親自帶兵來迎接你,你縱不願,西藏也不敢畝留你居停。 ”冰川天女又氣又憤,料不到自己竟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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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塊壘難平 傷心話故國 狂歌當哭 失意走天涯(2)

額都續道:“我以前得你母親厚待,恩義難忘,國人又都想你們,所以我不惜拋棄了皇宮畫師的位置,跋涉關山,來到這裡,我年老力衰,冰峰是上不了的,恰巧白教喇嘛宮要人作畫,我便應徵來了。你母親一生禮佛,我料你也許會到喇嘛宮中參拜,所以便畫了那幅畫,希望你能見到,果然我佛慈悲,不須我多費時日久等。”

冰川天女明白了原委,道:“多謝你不辭勞苦,將信息帶給我。”額都道:“我來見你,還帶來了我自己的心意和國人的願望。”冰川天女道:“願聽教言,公公你說。”額都道:“你若有心殺他,那麼你便回去,殺他自立。國人都擁護你。即算你不殺他、回國之後,振臂一呼,國人也會擁護你推翻暴君,立你為王,這王位本來是你母親的,由你繼承,名正言順。”冰川天女微微笑道:“我哪有心思做國王?若不是冰峰倒塌,連塵世我也不願招惹。我本來就打算今生今世,永隱冰宮的啊!”

額都道:“若你不欲為王,那就快遠走高飛,因為恐怕國王不日要帶兵來了!”

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額都道:“俄馬登早就請他發兵,乘此時機,正好作一石兩鳥之計。”冰川天女心中煩悶,思如潮湧,久久不言。尼泊爾是她母親的國家,中國是她父親的國家。她愛這兩個國家的心情,就如同愛她自己的父母上般,難分軒輕。她怎忍見自己的表兄帶尼泊爾兵來向中國挑釁?她又怎忍見自己的母國在暴君統治之下民不聊生?可是若然自己真的聽額都的話,回國去幹預政事,又將惹起多大的風波與麻煩?那又豈是她孤高絕俗的性情所堪忍受?

外面護法弟子進來報道:法王的儀仗已經準備停當了。冰川天女道:“額都公公,多謝你一番好意。你暫時在這裡住下,待尼泊爾太平之後,你再回家。”她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決定。但在額都聽來,好像冰川天女已有使得尼泊爾太平的方法,於是心滿意足的施禮退下。冰川天女也就和法王一道趕往土司的城堡去了。

陳天宇與幽萍兩人在石塔的靜室裡受至!圍攻,正在吃緊,陳天宇展開冰川劍法,拼命抵擋印度苦行僧的竹杖金盂,仍被他迫得步步後退。幽萍仗劍保護護班禪活佛的代表,這時也已與苦行僧的師侄德魯奇交上了手。另外還有兩個西藏武士,是俄馬登的手下。幽萍勉強敵得住德魯奇,再添上兩個敵人,立刻險象環生。俄馬登的手下目的在於班禪的代表,迫退了幽萍,立刻上去捉人。幽萍大急,揚手飛出兩枚冰魄神彈,兩個武士未曾碰過這種奇怪的暗器,給冰彈中了穴道,登時血液冷凝,手腳麻木,嚇得慌忙竄出,趕緊去找烈酒禦寒。幽萍大喜,又用冰魄神彈去打德魯奇,德魯奇功力較高,把軟鞭使得呼呼風響,冰彈不中他的穴道,雖然被寒氣侵襲,冷得牙關打戰、卻也還能夠挺住。至於那個苦行僧,卻連寒戰也不打一個,冰彈未近身就被他揚袖拂開,他仍然緊緊追擊著陳天宇,半點也不放鬆。


這時幽萍這時轉危為安,陳天宇卻抵敵不住。印度苦僧喝一聲大喝,金盂缽忽地當頭一罩,陳天宇縮手不及,長簡罩在缽中。若行憎哈哈大笑,盂缽左旋右轉,陳天宇身不由己地跟著他旋轉,不論怎樣用力,長劍總是拔不出來。

苦行僧得意之極,正待加速那盂缽的旋轉之力,忽覺門外靜寂如死,氣氛有異,心中一懊,回頭看時,忽聽得嗤的一聲,奇寒之氣從鼻孔中鑽人,只見冰川天女面挾寒霜,正在冷冷地盯著自己。再一看,門外的武上個個垂手肅立,那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武士更是顯得非常惶恐,原來白教法王的法駕來到了古塔下面。

印度苦行僧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有絲毫鬥志,而且他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從鼻孔中打入,奇寒之氣,真侵到心頭,即算尚有鬥志,亦已無能為力,幸而他的瑜伽功夫已練到第二段的第一段的最高,可以閉氣十個時辰不死,他雖然沒有這個本領,也可能閉氣兩三個時辰。當下立即閉氣屏息呼吸,令那股奇寒之氣不能流,用真氣保著心頭的一點溫暖,立即穿窗飛走,冰川天女也不追他。德魯奇縱身稍慢,被陳天宇拉住鞭梢,長劍一起,正待削下,冰川天女道:“只要他發誓不再到西藏,讓他去吧。”德魯奇活命要緊,果然發了一個誓,陳天宇便松開手,讓他走了。

白教法王走上塔樓,班禪活佛的代表服了冰宮靈藥之後,痛楚若失,行動已如常人,白教法王向他慰問,他也向法王道謝,多謝法王的明智,消餌了這場險惡的風波。

俄馬登的幾個親信武士被法王的威嚴鎮住,垂手肅立,動也不敢一動,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那個武士,更是惶恐不安。法王道:“你們願意立功贖罪麼?”這群武士自是沒口應承,法王道:“俄馬登勾結外人妄圖叛亂,你們是他的親信,總不至於不知道吧?”那群武士低頭不敢作聲。法王道:“你們把他的罪證搜來給我,我要公佈給薩迦宗全體僧俗人眾知道。”命兩個護法弟子陪同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去搜查,果然在俄馬登的私室裡搜出了許多秘密信件,其中竟有印度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國王親筆答應的函件,法王請冰川天女將俄馬登救醒,罪證確鑿,俄馬登雖然狡猾如狐,亦已無言可辯。法王將他斥責一頓,用重手法廢了他的武功,將他交與班禪活佛的代表看管。待薩迦宗的亂事完全平息之後,再押到拉薩去。

土司堡中的惡鬥,由於法王和冰川天女的來到,立時瓦解冰消,但外面山坡,被俄馬登所驅使的土司軍隊,仍然在和芝娜的舅舅洛珠的軍隊相持,法王處理了俄馬登之後,再命護法弟子擺起法駕儀仗,到外面去調停兩軍的相鬥。

冰川天女陪班禪的代表說話,陳天宇和幽萍則趁這個空閒,到後宮去尋覓芝娜的屍體。土司堡中的“吹忠”本來是被俄馬登迫令他害班禪活佛的代表的,他不敢下手,卻由副手代死,班禪的代表寬大為懷,也饒了他。他自願帶領陳天宇前往上司的靈堂,原來芝娜的遺體被俄馬登擺在一個玻璃棺內,就放在土司靈堂的旁邊,在俄馬登的意思,是讓土司的手下都認清這個刺客便是當年偷馬縱火的“女賊”,也即是被陳定基父子救走的那個“女賊”,好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好激起上司手下對漢人“宣慰使”的仇恨。因此之故,陳天宇又看到了芝娜的遺容。前塵往事,一一泛上心頭,陳天宇不覺潛然淚下。

西藏高原,氣候寒冷乾燥,芝娜的屍體,放在玻璃棺中,雖然為時已過一旬,顏色還是栩栩如生,陳天宇想起她臨死之前,前來道別的情景,那幽怨的神情,訣別的眼光,畢生也不會忘記。靈堂裡寂靜無聲,只有幽萍的在幽幽的歎息。陳天宇面對遺容,一片淒迷,眼前忽然泛出芝娜的幻影,好像彈著冬不拉向自己行來。耳邊忽地聽得有人叫道:“天宇,天宇!”幻影也變作了真人,陳天宇尖聲叫道:“芝娜!”張臂向前一抱,眼前的“芝娜”忽然變了,只見她張大眼睛,驚愕得難以形容,陳天宇霎時間清醒過來,看清楚了,原來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土司的女兒桑壁伊。她的母親也跟著走了進來。


這剎那間,桑壁伊心中的悲痛實不在陳天宇之下,這剎那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陳天宇為什麼屢次拒婚?陳天宇為什麼是躲避她?一切疑問都已得到答案:原來人言不假、陳天宇睛的果然是這個“女賊”,是刺殺自己父親的仇人。她的母親是驚愕得難以形容,憤然問道:“嗯,陳公子、你進這靈堂作麼?你是弔祭你的丈人還是吊這個女賊?”其實她是明知故問。陳天宇手撫玻璃棺材的這份悲痛的神情,任誰人都看得出,他是弔祭芝娜的。

陳天宇低聲說道:“她不是女賊,她是沁布藩王的女兒。你們既然看著她不順眼,就讓我把她的棺材搬走了吧!”土司的寡婦登時怒氣上沖,厲聲叫道:“我不管她是誰,我只知道她是刺我丈夫的仇人,死了也得要她陪葬!”忽地嚎陶哭道:“王爺,你死得好慘呵,你死了誰都來欺負我們呵!”她一時氣憤,說出這話,忽地想起陳天宇替她除掉俄馬登,實是對她有恩,怎說是欺負?哭聲不覺低了一些。

陳天宇手足無措,幽萍忽地也哭道:“芝娜姐姐呵,你死得不值呵,別人殺了你的一家,併吞了你的土地,你只刺殺了個仇人,卻要陪著仇人死去,死得好不值呵!”桑壁伊母女心中一震,土司害死藩王全家之事,她們也並非全無知曉,只是礙於夫婦父女之情,就只記得別人的仇恨,卻記不得自己親人給予別人的災禍。幽萍的哭聲未歇,土司寡婦的哭聲卻不自覺停了下來。哭聲中忽見法王陪一個身材高大的藏族男子走靈堂,這男子正是芝娜的舅舅洛珠。

洛珠接受了法王的調解,進來尋覓甥女的屍體,一見芝娜的屍體擺在土司靈棕的旁邊,怒氣沖沖地叫道:“你這個篡位惡賊,怎配在我甥女的旁邊?”動手就要砸土司的桐棺。法王低首合什,口宣佛號,莊嚴說道:“因果報應,人死仇滅,你們兩兩家也和解了吧!”土司夫人頹然坐在地上,無言以應。陳天宇見已有洛珠出頭,心中傷痛,不願再留,牽著幽萍的手悄悄退出。土司夫人的哭聲已止,這時卻輪到桑壁伊痛哭起來,她什麼都絕望了。

唐經天送走了陳天宇之後,一夜憂心忡忡,第二日一早,聽說外面藏兵的步哨已經撤除,正在驚詫,忽報陳天宇和兩個女子已回到外面。

唐經天奇道:“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有受傷麼?”進來稟報的戈什笑道:“公子的精神比昨天還要好得多,哪會受傷。”唐經天急忙出去迎接,驟然眼睛一亮,只見冰川天女主僕,手挽著手,和陳天宇一道,並肩走進衙門,三個人都是眉開眼笑,喜氣洋洋。唐經天這幾天來為了應付圍攻,衣不解帶,睡不安枕,這時忽然見著冰川天女的笑容,就像在黴雨的季節,驟然見著燦爛的陽光一樣,滿大的陰霆都掃得乾幹淨淨。大喜叫道:“冰娥姐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呵?天宇,外邊是怎麼回事?你為何不去拉薩?”他同時向兩人發問,眼睛卻盡瞟著冰川天女。幽萍笑得彎下了腰,擺脫了冰川天女牽著她的手,推了陳天宇一把,在他耳邊悄悄笑道:“傻子,還用得著你答話麼?趕快躲開,讓他們二人暢敘。”

冰川天女道:“無須到拉薩了。”將事情經過撮要說了一遍,唐經天萬萬料想不到,事情竟然解決得如此容易,喜不自禁地拉著冰川天女的手道:“冰娥姐姐,你真像天上的神仙,一手撥開雲霧,立刻現出晴天來了。”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偷偷推開唐經天的手,道:“你還說呢,我現在正煩得要命。”

唐經天輕輕哼著新疆的民歌:“縱有些心底的愁煩,也只像淡雲遮蓋著燃燒的太陽。”他還以為冰川夭女是故意誇張,凝眸睛,冰川天女雙眉深鎖,不像撒嬌,也不像說笑。唐經天道:“是怎麼回事?彌天的大禍都已消除,還有什麼值得愁悶?”冰川天女道:“陰雲還未吹得淨散呢,你趕快替我出出主意思。”將見到了老畫師額都,以及額都告訴她的、尼泊爾國王就要出兵的事情告訴了唐經天。唐經天想不到有這樣突如其來的風波,面色變得沉重起來,沉思半晌,忽地笑道:“你熟讀佛書,難道不知道佛祖割肉餵鷹,捨身救虎的故事?”冰川天女慍道:“你忍心教我下嫁尼泊爾的國王麼?”語氣之間,愛恨交並,真情流露。唐經天笑道:“我豈是教你下嫁暴君?我是勸你不辭艱險,就當你到地獄去走一遭,索性去見那個暴君,一來打消他的妄念,二來也好相機行事,或者感化他導他向善,或者除了他另立新君,這也是一場大功德呀。”冰川天女道:“我母親曾發誓不回母國,再說去也未必有什麼效果。”唐經天道:“世事滄桑,人事難料。你以前又何曾想到冰峰會倒,你也終於招惹塵世的麻煩?你這次奔波數地,消餌了西藏的戰禍,這樣的麻煩你都不怕,還怕什麼麻煩?”其實冰川天女本來已有這個意思,得到唐經天一勸,心意立決,微笑說道:“那麼我要你和我一同去!”唐經天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咱們稍息兩天,先到拉薩去見福康安,然後到邊境去'迎接'那位暴君。”

冰川天女在冰宮之時,嚴若不食煙火的仙女,全不理會塵世之事,下山之後,漸漸由出世而“入世”,性情和唐經天也漸漸更為接近了。


兩人在宣慰使府衙的花園中徘徊漫步,隅咽細語,說起以前的種種誤會,都不禁啞然失笑。這些誤會,大半是因為有金世遺穿插其間而引起的。唐經天談說起來,笑道:“此人真是難以猜測,我以前對他討厭之極,卻想不到他今次卻幫了我和天宇的一個大忙。俄馬登本來是要捕捉天宇,金世遺卻莫名其妙到來,替天宇去見法王,你說怪也不怪?”冰川天女道:“原來如此,他幾乎送掉性命呢,我剛才忘記對你說,我到喇嘛宮的時候,他正在和白教法王對掌。”唐經天聽了冰川天女細說當時的情形,不禁駭然,歎口氣道:“呀,他只有三十六天的性命,卻又偏偏不肯受人憐憫,拒絕別人相救。真是天下第一個怪人,我非找到他不能安心,他到哪裡去了呢?”

  金世遺到哪裡去了呢?

金世遺那晚逃出了喇嘛宮後,心情渾飩,一片迷茫,漫無目的地出了薩迪城門,在曠野子然獨行,不覺黑夜消逝,紅日從東方升起,金世遺被曉風一吹,稍稍清醒,自言自語道:“我該到哪裡去呢?”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忽覺口中焦渴,甚是難受,原來他被法王掌力所迫,當時運用了全身精力與之相抗,體中水份消耗過多,幸得冰川天女將兩枚冰魄神彈送入他的口中,用奇寒之氣化解了體中的奇熱,這才不致引起內火焚身,變成殘廢。但冰彈並非靈藥,消融之後,又經過了大半夜的時間,效用已失,而他的體中熱氣,還未完全消除,是以自然感到焦渴。金世遺沿著驛道奔跑,那是通往拉薩去的大路,走不多久,見著路旁有家酒肆,西藏天氣寒冷,路上行人,習慣飲酒禦寒,所以大路上每隔十數裡就有酒肆,好像江南的茶亭一樣。

金世遺走入酒肆,立刻喚酒解喝,酒肆四面通爽,金世遺適才在路上奔跑,反而沒有留意郊野景色,這時坐了下來,稍稍平靜,向外望去,但見一片新綠,遍野新生的嫩草中還隱約可以見著幾朵談黃色的小花,那是西藏冬季過後,最早開放的報春花。這時是仲春二月的時節,西藏的春天來得遲,有些樹木枯黃的樹葉還沒有落盡。金世遺百感交集,忽地想道:“草原生機蓬勃,而我卻像綠草中枯黃的樹葉。”悲從中來,擊桌狂歌,唱的是他做小乞丐時候從老乞丐學來的江南“蓮花落”。這本來汾小調,抒發乞丐胸中的愁鬱的,在他口中唱出來,充滿了悲苦之情,卻如狂歌當哭!酒保嚇了一跳,叫道:“客官,酒來了。”盛酒的是一種長頸的酒椿,金世遺看也不看,把酒瓶在桌上一敲,敲斷瓶頸,張口一吸,酒就像噴泉的水柱一般,被他倒入口中。酒保幾曾見過如此喝酒的法子,驚得呆了,忽然間,金世遺大叫一聲,飛身跳起,好像碰到了什麼怪異之事,

  正是:

狂歌當哭誰能解,忽見故人天外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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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回 短夢几時醒 音傳海外 幽情誰可訴 人散荒原(1)

你道是什麼事情令得金世遺驚詫如斯?原來當他敲碎長頸酒杯,鯨吞狂飲之際,忽聽得輕輕一響,突然似有一小粒丸藥似的東西;隨著他吸起來的酒柱,一下子沖人他的口中,立如珠走玉盤,滑下喉嚨。事情來得大出意外,金世遺剛一驚覺,要吐已來不及。試想金世遺是何等武功?他坷暗器的手法更是獨步天下,連四川的暗器世家唐家也佔不了他的便宜,居然會在這小酒肆中遭人暗算,他焉能不驚詫張惶?

一股涼氣直沖丹田,焦渴立刻止了。金世遺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服,暈眩、耳鳴等等現像也立刻消散了。金世遺和法王苦鬥半夜,熬了一晚來睡,本來昏昏沉沉,這時,眼睛也似給清晨的露水洗過一樣比前更加明亮,神智也比前清爽,看來那並不是毒藥,而竟是一粒靈丹。金世遺猛的心頭一動,想起馮琳曾與他談過天山雪蓮的靈效,莫非這竟是天山雪蓮所炮製的碧靈丹?

金世遺叫道:“哪位高人,賜恩惠,請求一見。”一抬頭,只見酒肆的四面窗戶,觀出兩張面孔,可不正是馮琳母女?金世遺尖叫一聲,頓時呆若木雞。唐經天是李沁梅的表兄,自己拒絕了唐經天的恩惠,符唐經天送給自己的碧靈丹連瓶擲回,卻終於還是服了他的碧表丹,雖說那是唐經天的姨母馮琳送來的東西,強納入他的口中,但那又有什麼分別?還不是天山派的丹?還不是等於間接接受了唐經天的“恩惠“?金世遺一心要和唐經天賭了口氣,只想讓他受自己的“恩惠”,自己怎肯受他恩惠,哪知一斗法王,幾乎送命,是冰川天女救了他,現在又是馮琳送來的碧靈丹,讓自己恢復了被法王內力分隔的元氣,而這兩個人都是與唐經天關系最密切的人。金世遺自覺自尊心受了損害,轉瞬之間,心念百轉,窗外李沁梅正在用手指刮臉,還是從前那副嬌孤的頑皮的神態,李沁梅正在等待他招呼,可是金世遺卻似給人定著似的,口唇顫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忽地窗外人影一晃,似乎聽得馮琳低聲的說了一句什麼活,兩母女忽然又不見了。金世遺頹然坐下,突然後悔起來,想起李沁梅和他初見面時和他說的話,那時他正在峨嵋山戲弄野猴,對他說的話是:“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要是欺侮它,它就不和你做朋友,你怎麼這點道理也不懂呵!”當時不覺怎的,現在想來卻是大有哲理,李沁梅說的是猴子,但何嘗不是人?難道世人之對自己冷淡,竟是自取其咎麼?自己偶然做了好事,替陳天宇去冒險犯難,他們就這樣的關心自己,救自己?莫非這個世界並非自己聽想像的那樣“冰冷”?莫非錯的竟是自己不成?

酒保從未見過有如此奇怪的飲客,定了神看著金世遺,馮琳母女的蹤跡,他根本沒有發覺。只見金世遺頹然坐下,將半邊面轉向窗外,葡萄美酒潑了滿地,他也絲毫不睬,看樣子竟是呆了。酒保心中駭怕,輕聲問道:“客官,還要酒麼?”金世遺呆呆的憑窗遙望,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酒保心中七上八下,生怕酒錢沒有著落,但金世遺神氣駭人,酒保給他嚇的不敢再問。

金世遺此際心中煩亂之極,陡然覺得這個世界似乎與他接近了卻又那樣陌生,他記起了人世的冷酷也記起了人世的溫暖,他的父親、幼年之時曾偷過番薯給他吃的老乞丐、第一個將他當作朋友看待的冰川天女以及剛剛走掉的頑皮而又嬌憨的李沁梅,這些人物的影子一一從他心上飄過,好像他所熟悉的水上的浮萍,隨著滾滾波濤東去,永不回頭;但他對浮萍無所牽念,而這些人物雖然在他的生命中佔短短的時刻,卻令他永不能忘。他又陡然想起自己的生命即將像窗外那枯黃的樹葉,這些人都不能再見了,不覺百感交集,悲從中來,難以斷絕!他真的想追出去喚李沁梅,但她們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門外有腳步聲走來,金世遺如醉如痴,看著窗外的廣闊的原野,根本就沒有留意。忽聽得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要一杯馬奶酒。”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撤嬌說道:“媽,我不要味道酸的馬奶酒,我要甜甜的葡萄酒。”這聲音也似在哪兒聽過的,金世遺猛的回過頭來,與那兩個母女打了一個照面,那少女忽的退後三步,睜大眼睛,面色涮一下變得灰白如死!

金世遺最初還以為是馮琳母女回來,誰知不是。這兩母女乃是楊柳青和她的女兒鄒絳霞,楊柳青渴念唐曉瀾,鄒絳霞也惦記著唐經天,因此兩母女遠赴回疆,意欲上天山尋訪他們,到了回疆,碰到李治,才知道唐經天正在西藏,而唐曉瀾也因為掛念兒子,半個月前動身,也到西藏去了。因此楊柳青也帶著女兒轉到西藏來,卻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了金世遺。這時金世遺穿的乃是陳天宇的衣裳,再不是麻瘋的打扮了。她們剛剛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是薩迦城中貴介公子,到效外春遊,在小肆喝酒,哪知看清楚了,竟然是曾令她們吃過大虧,又害怕又恨的“毒手瘋丐”!


金世遺嚇得她們魂不附體,豈知她們也嚇走了馮琳母女。原來馮琳在年青時候,曾屢次戲弄楊柳青,有一次甚至假冒她的姐姐馮瑛,用飛刀削去了楊柳青的頭發。所以馮琳遠遠見她走來,大感尷尬,不好意思和她相見,便和女兒悄悄躲開。這原因她女兒都不知道,金世遺自然更加莫名其妙。他剛才自怨自艾,還以為馮琳母女是認為他無可救藥,才離開他呢!

鄒絳霞正在向著母親撤嬌,忽然發覺那王孫公子模樣的飲酒的人竟然是毒手瘋丐金世遺,登時嚇得面如土色,楊柳青道:“怕什麼?記得你是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外孫女兒!不要給人小視了!”楊仲英是幾十年前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楊柳青一生以此自視為名門之後,最怕辱沒家風,楊柳青雖然明知不是金世遺的敵手,但以她的身份,怎能示弱逃亡?而且她也見識過這個“瘋丐”的“毒手”,知道若是金世遺存心要與她為難,逃走也逃不脫。不如決心一拼,靜待他的發難。

若然是在幾年之前,金世遺聽得楊柳青將父親的名頭拿出炫耀,非把她戲弄個夠不可!然而此際,金世遺非但沒有這個心情,反而心中感到歉意,想道:“呀,這女孩子本來是天真無邪的,和沁梅妹妹差不多,一見我卻嚇成這個樣子,這都是我種下的孽果。弄得世人都把我當作怪物。”

楊柳青揀了一付座頭,牽女兒坐下,高聲叫道:“拿兩杯葡萄酒來!”將彈弓取出,擺在桌上,她口中雖說不害怕,心裡卻是害怕得緊,取出彈弓,其實自己壯膽而已,鄒絳霞只覺母親的手指微微發抖,連聲音也有點變了。忽聽得金世遺微微一笑,偷眼看時,只見金世遺正在憑欄喝酒,看也不看她們。

兩母女忐忑不安,忽見外面又來了一個人,卻是個書童的打扮,肩上搭著一個褡褳(當時流行的一種出遠門旅行的背包)滿面風塵之色,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神情雖然顯得頗為勞累,面上卻是笑嘻嘻的,似乎正辦了一件什麼得意的事情。

這書懂一進店門,便把褡褳往桌上一頓,自顧自的笑道: “這可好了,明天就可到薩迦啦。酒保,給我一杯冰的葡萄酒。”西藏地方,山嶺上長年冰雪不化,但每到午間,平地卻酷熱不堪,是以酒店人家多貯有冰雪。這時雖未近午,但那書童長途跋涉,熱得直喘氣,他拖了一張有竹背的靠椅過來,躺下去伸了個懶腰,除下腳上的草鞋,鄒絛霞隱約聞到有股臭味,原來那書憧腳板上起了無數水泡,他正在把那些水泡一個個的弄破,閉起眼睛,享受那抓癢的滋味。鄒絛霞掩著鼻子,有點討厭,但看那書撞滑稽的神情,若不是她心中有事,幾乎要發出笑來。

酒保拿了一杯開了口的葡萄酒給他,上面有幾片浮水,另外還有一盤碎冰塊,是準備給他加用的。那書童喝了一口,大叫道:“好舒服,北京的皇帝老兒家廚所釀的御酒也沒有這個昧道!”眼光一掃,忽然朝楊柳青母女這邊笑嘻嘻的走過來。

鄒絳霞怔了一下,只見那書憧笑嘻嘻地道:“你們不懂喝酒,葡萄酒沖水喝還有什麼味兒?小姑娘,連葡萄酒你都怕酒味濃麼?嗯,我來教你,怕酒味濃加一點冰塊進去,喝起來又涼快又舒服。”楊柳青皺皺眉頭,心中煩躁之極,但她顧忌著金世遺在旁,不願多事,只是橫了那小書童一眼,那小書童不知進退,見她們不答理,竟從自己的桌子上捧了那盤碎冰過來,笑嘻嘻道:“我不騙你,加一點冰試試看。”抓起一塊碎冰,就往鄒絳霞的酒杯裡丟。他跋涉長途,進店後未洗過手,指甲上塞滿垢,鄒絳霞大為惱怒,面色一沉,罵道:“誰要你多管閒事!”手指一彈,將兩顆胡桃核彈出去,這一彈正是楊家的神彈妙技,卜卜兩響,分別打中了書憧兩脅的軟麻穴,那書憧哎喲一聲,跳了起來,一盤碎冰都潑翻了,冰水濺了鄒絳霞一面,兩人都是大為狼狽。書憧叫道:“你不歡喜調冰為何不對我早說?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我家公子都沒有你這位小姐難伺候!”鄒絳霞漲紅了臉,斥道:“誰要你伺候?”反手一掌,就想摑那書懂,卻被她母親一把拉住。楊柳青心中驚疑不定,兩脅的軟麻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武功多好被打中了也不能動彈,難道這書童竟練有邪門的閉穴功夫?

忽聽得金世遺哈哈一笑,站了起來,楊柳青吃了一驚,伸陸的手又縮了口來,抓起桌上的彈弓,只所得金世遺笑道:“小哥兒,你這喝酒的法兒很妙,酒保,給我也拿一盤碎冰來。”書童聽得金世遺叫他,轉過了身去,看了一眼,忽然大叫道:“原來是恩公在此,鄧天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哈,我請你喝酒,無物相謝,一杯薄酒,表表心意,恩公,你可別推辭了!嗯,你看我多糊塗,你救了我,我還沒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金世遺笑道:“你是陳天宇那個多嘴的書童江南,對麼?”江南道:“一定是蕭老師向你說我了,其實我並不多嘴,他們卻偏討厭我,”金世遺道:“好極,咱們都是被人討厭的人,來喝一杯!”楊柳青更是忐忑不安,心中想道,一個金世遺已難對付,又添了這個古靈精怪的書懂,看來今天實是兇多吉少:其實江南的真實武功還比不上鄒絳霞,只因他曾被黃石道人強收為徒,無意中學了黃石道人獨門的顛倒穴道功夫,所以給桃核打著,只當是挨了兩顆石子,雖然疼痛,卻絲毫沒事。

江南當日能逃出石林,擺脫了黃石道人,雖說是靠唐經天出力,但若沒有金世遺與冰川天女來助,只唐經天一人也打發不了黃石道人。江南記性極好,當日雖然只是匆匆一面,卻已記牢了金世遺的形容,他知恩報德,口口聲聲稱全世遺做“恩公”,連連給他斟酒。

金世遺滿腹牢騷,一連喝了十幾杯酒,瞪著眼睛叫道: “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聽人叫我做恩公,我於你何恩?”江南道:“要不是你,我現在還給那老不死的臭道士強迫做徒弟,終年關閉在石林之中,那豈不是討厭死了?”金世遺道,“那臭道士願將畢生的絕技都傳授給你,你怎麼反而討厭他?”江南道:“他對我不好,動不動就要責罰我,我當然討厭他。嗯,那臭道士沒一點人味兒,我從未見過他面上有一絲笑容、還不討厭?”金世遺道:“你知道我是誰?”江南道,“正欲請教。”金世遺厲聲道:“我就是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的金世遺!”

江南見他面上那副兇惡的樣子,竟似忽然變了一個人,也不禁心中暗暗發抖。但仍是笑著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對我有達好處、我總是記得的!”這說話似利針一樣在金世遺心頭刺了一下,陡然間他又想起了李沁梅的話:多你對別人好。別人就對你好,你欺侮別人、又怎怪得別人冷淡你呢,猴子如此,人也一樣。忽地歎了口氣,將酒杯推開,換了一副神氣淡淡說道: “我做事只憑自己高興,最討厭人賣恩重義,充什麼俠士?恩公兩字,休要再提!你歡喜叫、向唐經天叫去。”江南怔道:“唐大俠也是我的恩人,嗯,你和唐大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唐大俠每次來薩迦,都是到我家公子家中住的。”江南聽金世遺口風有點不對,但那日眼見金世遺與冰川天女相助唐經天打敗黃石道人,怎麼也猜想不到他和唐經天之間竟有一段心病。

全世遺忽地把喝光了的酒杯向外一摔,哈哈大笑道:“唐經天是大俠,我是瘋丐,扯不到一塊兒。來,咱們還是喝酒!”忽地又停杯問道:“多嘴的江南,你不只多嘴,講大話的本領也很不錯,是麼?”江南叫起“撞天屈”來,金世遺笑道:“你幾時喝過皇帝老兒的御酒,胡亂拿來比較。”江南道:“我真的喝過,我這次到京城去,給,給……”便停了口。其實這卻不是什麼秘密事,他給陳定基帶信到京城去,陳定基的妻舅是御史,恰好那是過年的時候,皇帝將大內御酒分賜各京官,每人都得到兩瓶,江南適逢其會,也喝了一小杯。

金世遺卻會錯了意,以為江南是怕酒店人多,有所顧忌,他有幾分酒意,忽地叫道:“好,我替你把閒人都打發出去,這店中也再不許別人進來喝酒,小兄弟,你放心說吧。”楊柳青柳眉倒立,立刻抓起彈弓。

雙方正在一觸即發之際,外面又走進了兩個人來,江南一見,直打哆嗦,急急忙忙躲到金世遺背後。

只見走進來一僧一道,那和尚全世遺並不認得,那道士卻是倥侗派的怪傑黃石道!


黃石道人嘿嘿冷笑,鋒利的眼光從江南身上轉向金世遺,從金世遺的面上掃過,又轉到江南身上。江南嚇得魂飛魄散,黃石道人盯著他冷笑道:“你找得好師父呵!”金世遺將江南按下,道:“你怕什麼?好好的喝你的酒去。”邁前一步,迎著黃石道人,也嘿嘿的冷笑道:“他有沒有找到好師父,你管不著!”當日黃石道人與唐經天七招定勝負,黃石道人七招之內打不倒唐經天,就永不許再乾涉江南。江南走了一趟江湖,略知武林規矩,驚魂稍定,叫道: “是呀,一派宗師,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倒了一杯葡萄酒,仰著脖子直喝,可憐他手顫腳震,一杯酒倒有大半杯潑瀉地上。

黃石道人怪眼一翻,冷笑道:“這小子我不理,你欠我的帳。可不能不管!”金世遺當日用毒針射黃石道人,黃石道人幾乎遭他暗算,黃石道人要算的帳,就是這一針之仇!

金世遺仰天笑道:“好極,好極,我喝了兩杯,正要打人消遣!”黃石道人一聲怒吼,拂塵當頭拂下,金世遺一個筋斗翻過桌面,道:“不要嚇了江南!”反手一指,閃電般地點黃石道人手腕的 “關元穴”,金世遺的獨門點穴手法厲害非常,黃石道人拂塵一收,塵尾散開,根根倒捲,一柄拂塵,能用內力使得如此之妙,也確是武林罕見的奇技,金世遺若然再伸手點穴,那是將手腕送上去給他的拂塵纏繞了。

豈知金世遺機靈之極,這一招欺身點穴是虛招,用意正是要黃石道人將拂塵反捲回來,黃石道人的拂塵本已封住了他的退路,這一收立刻露出空隙,只見他虛點一點,一個筋斗倒翻出去,抓起了放在牆角的鐵拐。 、

黃石道人跟蹤急擊,金世遺道:“餵,咱們到外面比劃去!”黃石道人怕金世遺詭計多端,奔在上首,攔住了門口不放他出去。酒保嚇得魂不附體,顫聲叫道:“小,小店本錢短少,兩位爺要打架,請、請、請到外面去,成不成?”黃石道人道袍上抖,“啪”的飛出一錠金子,端端正正的擲在櫃檯中央,喝道:“東西打壞了我賠!”

金世遺怪聲叫道:“好闊氣,餵,我的酒錢也算在這錠金子內了,夠麼?”酒保道:“夠啦,夠啦!,F拿了金子,躲到了櫃圍底下。

金世遺呼呼兩拐,將中央的兩張桌子打得碎成無數木片,哈哈大笑道:“有大爺肯出錢,我只好捨命陪大爺玩玩啦!”他一身華麗衣裳,說的卻是乞丐口氣,江南想笑卻笑不出來,黃石道人顧不得和他斗口,拂塵一起,又凌空擊下。

金世遺反手一揚,嘩啦啦又打塌了兩張桌子,楊柳青母女退到牆角,手裡仍然抓緊彈弓。只見金世遺一根鐵拐,縱橫飛舞,攻勢凌厲之極,但黃石道人的拂塵左右輕拂,若不經意,卻將他的攻勢一招招都化解開了。

楊柳青大喜,看得出神,竟然忘了逃走。金世遺的鐵拐是兵器中的至剛之物,而黃石道人的拂塵卻是至柔之物,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把這兩件武林罕見的兵器使得出神入化。但黃石道人挾數十年功夫,究竟比金世遺稍勝一籌,二三十招一過,只見一柄拂塵隨風飄舞,忽散忽聚,或纏鐵拐,或鑽隙拂穴,奇招百出,靈活之極。召。拂塵全不受力,金世遺雖然拐沉力猛,一碰到拂塵,前面抗拒的力道往往忽然消失,若非金世遺的內力已菱!了能夠控制自如之境,一個收勢不及,就得立刻栽倒當場,但若然所用的力道稍弱,黃石道人的拂塵又忽而變得沉重非常,帶著一股極大的潛力扯他的鐵拐。


楊柳青本身的武功雖然來到一流境界:但地區名家之後,相識的也都是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天山派的掌門,當今武林的宗師唐曉瀾也曾經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她判斷別人的武功強弱,倒是具有“法眼”。旁人尚未看清,她已瞧出了金世遺的敗象,忍不住發聲叫道:“好,再來一招剛柔交濟,塵尾拂白海穴,桿尖刺玄機穴,這小子不死也傷!”黃石道人心念一動,果然隨手發出楊柳青指點的招數,忽聽得金世遺“哼”了一聲,身軀一矮,以拐支地,倏地打了一個盤旋,縱聲笑道:“不見得!”笑聲未止,“呸”的一聲,一口痰涎在笑聲中飛了出來,黃石道人最懼他的暗器,急忙倒轉拂塵,根根撒開,化作塵網,護著身軀。金世遺哈哈大獎,一躍而起,手中已多了一把鐵劍。他的鐵拐,形式奇特,本來就是兩件兵器合成,拐內中空,藏有鐵劍,剛才被黃石道人迫得緊,現在才覓得空隙,抽出劍來。

這一來,如虎添翼,金世遺所學的毒龍尊者自創的武功,怪異無比入左拐右劍,有如兩條具有靈性的長蛇,再加上那隨時可從口中噴出來的毒針,黃石道人武功再高,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但見兩人攻拒進退,輾轉之間,又鬥了三五十招,連楊柳青那樣曾見過無數大陣仗的人,也已分不出誰強誰弱。但見金世遺叱吒風屯怪狀百出,還似乎不時斜眼自己。

楊柳青不由得暗叫“不妙。”心中想道:“若然這瘋丐得勝,我母女難逃性命,不如趁他們勝負未決之際,溜走了吧。他還未曾向我叫陣,這可算不得示弱逃走。眼睛一轉,忽見與黃石道人同來的那個和尚,站在門邊,不看鬥場,卻冷冷的瞧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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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回 短夢几時醒 音傳海外 幽情誰可訴 人散荒原(2)

這和尚瘦長的個子,面帶病容,進來之時,毫不惹人注意,這時一看,但見他兩道眼光,如刀似劍,眼神充足,精華內蘊,竟似個具有高深武功的人,楊柳青心中一凜,陪笑說道:“大師,請讓一讓路。”

那和尚雙眼一翻,忽地冷笑道:“女居士,可還認得俺董太清麼?”楊柳青心頭一震,原來這一個董大清乃是當年八臂神魔薩天刺的大弟子,三十年之前,楊柳青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隨她的父親鐵掌神彈楊仲英赴大行山的北五省武林大會,其時董太清和他的師父薩天刺都在四皇子允幀門下,奉命到太行山要殺盡北五省的英雄豪傑,楊仲英父女在途中旅居,與他相遇;一場激戰,楊仲英險險落敗,幸得關東四俠中的柳先開和陳玄霸相助,才將他逐走,而在激戰之中,董太清也受了楊仲英一記鐵掌,回去之後,一條右臂竟因筋骨斷折,變成殘廢。楊仲英平生大小百戰,像這樣的事情多到不可勝記,事情過後,並沒放在心上,董大清因他而致殘廢的事,楊仲英也不知道。

楊柳青心頭大震,面上卻絲毫不露恐懼之色,退後兩步,微笑說道:“三十多年不見,原來大師已皈依我佛,勘破紅塵了,可喜可賀呵!”董大清冷笑道:“洒家之有今日,全拜令尊所賜,哈哈,我可不是什麼得道的高僧,女居士的高帽子我原件奉還。”楊柳青知道此戰難免,握緊彈弓,道:“大師不肯讓路,意欲何為?”董太清仰天長歎一聲,道:“可惜呵,可惜!”楊柳青道:“可惜什麼?”董太清道:“可惜令尊去世得早,我竟來不及送行,再也無緣領教他的鐵掌神彈!”楊柳青柳眉一豎,朗聲說道:“我爹雖然去世,鐵掌神彈的技藝還未失傳,你要領教,那容易得很!”彈弓一曳,僻僻啪啪連珠疾響,楊柳青在彈弓上下過幾十年功夫,神彈一發,勁力準頭都恰到好處,只見彈丸如雨,披風呼嘯,登時把董太清的前後左右全部罩著,任他避向哪方,都難免挨上一兩顆。

忽聽得董太清一聲長嘯,身軀陡的一縮,右手長臂揮舞,楊柳青正自心道:“你血肉之軀,縱然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難擋我神彈一擊。”心念方動,但聽得一片餿骼之聲,十分悅耳,那些彈子竟似打在金屬之上,楊柳青經過無數陣仗,可從澎見過如此怪異之事,這一驚非同小可,董太清哈哈笑道:“楊詠神彈,一代不如一代,可惜呵可惜!”縱身一躍,長臂呼的一下抓到,鄒絳霞見母親危急,拔出佩劍,側邊竄出,朝著他的修臂一長刀猛砍下去,只聽得又是一聲“叮當”大響,那刀明明砍中,董太清卻毫無受傷的跡象,反而是鄒絳霞的刀鋒反捲轉來,虎口也震得沁出血珠!

楊柳青弓梢一撥,右掌一揮拍出,她的武功雖然未足與當世高手抗衡,但見多識廣,鐵掌神彈又是她的家傳絕技,倒也不容小視,她料知董大清的長臂必有古怪,這一掌欺身拍他胸脅的“三焦穴”,一掌拍下,化為三式,飄忽無定,弓梢所指,又是敵人的咽喉要害,這兩招都是攻敵人所必救,董太清迫得放開了鄒絳霞,凝神接了楊柳青的兩招,楊柳青叫道:“霞兒快走!”她情知自己不是董太清的對手,只得用繞身游斗的方法,揮掌急襲,意欲將他纏住,讓女兒得以奪路而逃。她進招之時,本已全神留意他那條古怪的右臂,哪知數招一過,董大清倏地一個轉身,那條右臂竟似會轉彎似的,突然反掌橫掃回來,楊柳青的弓梢正指向他額角的“白虎穴”,被他反臂一撈,登時折斷。鄒絳霞剛到門邊,一見母親危險,急忙回身來救。楊柳青大驚失色,半截弓梢脫手擲出,左掌應敵,右掌忽揮,想用一股巧勁將女兒推開,哪知董大清還是比她快了一步,一低頭躲過了楊柳青的斷弓,右臂呼的一聲抓到了鄒絳霞的琵琶骨,只要稍一用力,琵琶骨一碎,鄒絳霞的武功就要化為烏有。


就在這彈指之間,忽見金世遺一個筋斗翻了過來,快捷無比,身子還未站定,鐵拐已指到董太清的胸前,董太清一聲怪叫,倒縱出八尺開外,抓著鄒蜂霞的那條怪臂,自然也放開了。

這一下真是大出楊柳青意料之外,她心目中的大敵本來是金世遺,豈知金世遺反而救了她的女兒,楊柳青驚疑未定,只見金世遺左拐右劍,霎忽之間,已連進數招,將董大清迫到牆角。這本來是絕好的脫身機會,楊柳青卻反而呆住了,竟沒有想到逃走的念頭。

忽聽得重大清叫道:“餵,你的師父是誰?”金世遺 “呸”的一口唾涎飛去,冷笑道:“你也配問我的師父?”董大清似乎知道他的唾涎之中雜有毒針,那條古怪的右臂掌心一翻,只聽得叮叮兩聲,金世遺的飛針暗器竟似射到了鐵板上似的,發出悅耳的金屬聲響,那口唾涎也塗滿了董太清他手心。金世遺心中一凜,只聽得董太清又叫道:“住手!”金世遺那肯住手,鐵劍反手一揮,蕩開了黃石道人從背後掃來的拂塵,左手長拐一個“毒蛇出洞”急戳董太清的胸口命門要害。原來金世遺的想法與世俗遇異。他以前因為楊柳青是鐵掌神彈之後,便故意要挫折她的威風,而今見她對自己如此痛恨,便故意要捨命救她,讓她自己慚愧,同時,他適才見鄒絳霞那般害怕自己,想起李沁梅的話,心中也自有點悔意,所以他之所以甘願在強敵夾擊之下,出手救楊柳青母女,心情可說是十分複雜。

黃石道人見金世遺忽然捨了自己,去救楊柳青母女,頗出意外。他自高身份,本不想以兩大高手之力,合擊金世遺,如今見金世遺對自己邀來的同伴連施殺手,只得從背後偷襲,但他終以偷襲為恥,這一拂並未用盡全力,用意只是解董太清之危。

哪知金世遺卻是立心先把董太清斃了再說,聽得背後勁風拂來,只是反劍一揮,竟不顧黃石道人有否連續的殺著,腳步並不停留,左手鐵拐仍是向前猛戳!

董太清的臂膊雖長,究竟不如金世遺的鐵拐長,金世遺的鐵拐已迫到他們的胸前,看來他絕無反擊的可能,即金世遺也以為這一拐非把敵人送命不可,哪料董太清身形未變,長臂一揮,“嗎”的一聲大震,他竟然硬生生的擋了一記。金世遺這一驚非同小可,憑人的血肉之軀,武功練到絕頂,也不能與鐵拐相碰。真是難以思議之事。但還有更不可思議之事按續出現,董太清格開鐵拐,長臂一伸,陡然間又暴長了將近一尺,從料想不到的方位忽然抓到了金世遺的肩頭。高手比鬥,相差毫釐,如今董太清的臂膊突然會長出一尺,確是天下武功均無的“怪招”,饒是金世遺機警非常,趨閃奇快,也被董太清古怪的臂膊搭在肩頭,所觸之處,但覺一片冰冷,同時黃石道人的拂塵又已拂到,塵尾散開,千絲萬縷,好像一張罩網,到了金世遺的頭上。金世遺心中一凜:“不想我命喪此地!”

忽聽得一聲清脆的笑聲,耳邊有人笑道,“我算過了,你服下了碧靈丹,還該有三十六天的性命,怕什麼?”陡見董太清一躍躍開,黃石道人的拂塵也離開了自己的頭頂,金世遺一看,原來是馮琳母女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店中,黃石道人與董太清不知是她用什麼超妙的武功,一舉手就擊退了。

楊柳青大喜如狂,叫道:“瑛妹,曉瀾沒有和你一同來嗎?”馮瑛、馮琳極為相似,除了至親的丈夫兒子之外,別人實是難以分辨,馮琳聽得楊柳青誤認自己作姐姐,微微一笑,道:“你還記得曉瀾嗎?嘻嘻,他沒有來。”一轉過身,面對著董太清笑道:“你這條臂膊甚是邪門,借來給我看看。”

黃石道人不知馮琳的來歷,見她剛才衣袖一拂,就將自己的拂塵蕩開,武功竟是好得出奇,心中驚愕不已,本有幾分怯意,但聽她婚笑自如,一副毫不把敵人放在眼內的神氣,又禁不住心頭火起,冷冷說道:“金世遺,你有靠山我也不懼,咱們再決雌雄,你是不是要請人幫手?”拂塵一起,連拂金世遺的“少陽”“大陰”“陽明”三處穴道!


金世遺突見馮琳母女來到,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措,黃石道人的拂塵拂到,他手中的鐵拐還未舉起來。

李沁梅突然從旁殺出,嬌聲叱道:“牛鼻子,臭道士,你敢欺負我的哥哥,看劍!”手腕一翻,劍光飄忽,似左似右:,瞻前忽後,要知李沁梅的功力雖然不高,但劍法卻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嫡系真傳,詭誘百變,舉世無雙,黃石道人在石林裡潛修了幾十年人哪曾見過如此奇妙的劍法,登時給迫退。

金世遺眼光一瞥,只見馮琳已解下了一條彩色的綢帶,輕輕飄動,笑嘻嘻地盯著董太清,那情形就像貓捉老鼠一樣,要盡情戲弄夠了,這才動手,金世遺想笑卻笑不出來。董太清背靠牆壁、蓄勢待敵,看情形就將出手;楊柳青這時卻悠然自得,拉著女兒站在一旁觀戰,指點笑道:“唐伯母來了,再厲害的魔頭也不用害怕了。 ”她與馮玻舊時雖有嫌隙,大家結婚之後,早已煙消雲散,這時她對女兒誇耀“馮瑛”,心中實有“與有榮焉”之感。她還未知道這不是馮瑛而是馮琳。

金世遺心中一動,想道:“是呵,她們母女來了,我還在這裡做什麼?”鐵拐一點,突然飛身便走,穿過門戶之時,幾乎撞著了楊柳青,楊柳青目光與他一觸,立即避開,敢情是感到尷尬,有些慚愧。

馮琳嚷道:“餵,你吃了我的東西,還未多謝呢?”舉步欲追,董大清乘她分心之際,突然然大喝一聲,長臂一伸,摟頭便抓,馮琳笑道:“好,我先把你的爪子切了,再追他也還不遲!”綢帶輕輕一卷,纏著了董太清那條古怪的臂膊,兩人都是大吃一驚,董大清這條臂膊是他最自持的厲害武器,這一抓力道何止千斤,卻被馮琳一條輕飄飄的綢帶卷住,不能向前推動。而馮琳的驚異更甚,看董太清的武功,那還在金世遺之下,這條臂膊卻如銅澆鐵鑄一般。要知馮琳的飛花摘葉功夫,已練到了最上乘的境界,即算是赤神子那樣的大魔頭,以前被馮琳的綢帶所卷,要不是唐曉瀾給赤神子說情,他那條臂膊也早已不保,但這個董太清居然紋絲不動,好像毫無痛苦的感覺。

馮琳生性頑皮,老而不改,越碰到強手越為高興,頓時將追金世遺的事撂過一邊,嘻嘻笑道:“你這條臂膊果真是有點邪門,非借來看看不可。”綢帶一鬆,向上移動三寸,董太清仍不為所動,馮琳又向上移動三寸,幾乎到了臂膊與肩頭接觸,董太清厲聲叫道:“你既要藉,就送給你用!”長曾膊忽地離肩飛起,向馮琳迎面抓來,馮琳還真未曾見過這種“怪招”,用金剛指力將這條斷臂接著,衣袖早已褪下,只見這條臂膊屬漆發光,原來是一條鐵臂!

馮琳笑道:“怪道我勒它不斷。”原來董太清當年被楊仲英一掌打折右臂,雖然還可以駁筋續骨,但到底不如常人,他一發狠,索性把臂膊切下來,換了一條鐵臂,他也真有耐心,竟然削發為僧,隱姓埋名,苦練成了鐵臂神功,這才重出江湖,滿以為可以稱雄道霸,誰知第一次和人交手,就被馮琳把他的鐵臂收了。

馮琳笑嘻嘻的把玩這條鐵臂,忽而莊重說道:“也真難為你練得這般靈活,居然和真的臂膊一般!餵,你是怎麼練的?餵,你不如把左邊那條臂膊切了下來,同樣換上一條鐵臂,豈不是武功可以立即增強一倍廣說得甚是認真,竟似“熱心”為人打算,董太清給他弄得啼笑皆非,陪笑求道:“你把這條鐵臂還給我吧,我而今明白了,世上原來有這等上乘的武功,我就是再練三十年,武功再強十倍,也還不是你的對手,我要兩條鐵臂也沒有用呵! ”馮琳小孩脾氣,給他一捧,樂不可支,道:“好,還算你有自知之明! ”起手一揮,意欲把他遣走,忽又說道:“你且站住,待我發落。 ”正打算問他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忽聽得女兒叫道: “媽,這牛鼻子不好對付! ”馮琳道:“有什麼不好對付? ”把鐵臂一轉,指著董太清道:“你隨路打架,不是好人,罰你站在這兒,動也不許一動,你若敢偷走,我就把你左邊的這條臂膊也切下來。 ”董太清年近六十,馮琳卻還是個四十未到的中年美婦,說話的神氣,卻像先生罰小學生一樣,鄒絳霞不覺“噗嗤”一笑,楊柳青皺皺眉,心道:“多年不見,怎麼馮瑛連脾氣都完全變了? ”


馮琳回頭一望,只見女兒給黃石道人迫得連連後退。原來李沁梅的劍法雖然詭請絕倫,但功力到底相差太遠,開首十餘招過後,黃石道人只守不攻,見李沁梅無法攻入,心中漸漸不害怕了,試運足真力,用重手法蕩她的青鋼劍,李沁梅果然支持不住,呼呼的喘起氣來。

馮琳笑道:“你這小丫頭就知道要靠媽媽。”李沁梅賭氣道:“好!就不求你!”說話之間,忽被黃石道人塵尾一拂,幾乎把她的青鋼劍奪出手去,馮琳道:“你幹嘛不用我新近教你的點穴手法呵?先來一招'冰河解凍',再接一招'銀漢飛搓,好,對,反手點他的白海穴!”李沁梅本想賭氣不聽母親所教,但結果還是迫得用了她指點的招數。這套點穴法是馮琳在峨嵋山中用了數日心力想出來的,本是教女兒用以對付金世遺的,出手奇特之極,當日空手戲鬥,金世遺幾乎吃了虧,而今配上奇詭絕淪的劍法,黃石道人的攻勢,果然立即受挫!

馮琳笑道:“你看,有什麼不好對付,我要你用自己的力量打敗他,哈,你知不知道,你終不能靠媽一輩子呵!”黃石道人聽她指點女兒,竟然是把自己當做給她女兒練招的用具,氣得七竅生煙,幾乎給李沁海點中穴道,心中一凜,急急凝神對付,和李沁梅打成了一個平手。馮琳一面指點,一面留神瞧黃石道人的武功,心中暗叫 “不妙!”想道:“這牛鼻果然有些本領,打得久了,梅兒非輸不可。”但她有活在先,要女兒獨力打敗敵人,不好意思下場幫手。

鬥了一陣,李沁梅忽然叫道:“餵,你為什麼把世遺哥放走了?”馮琳猛的一醒,叫道:“對,我就去追他,金針度劫,玉女投梭,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快點他陽白穴!”李沁梅一連四招殺手,殺得黃石道人側身閃過一邊,但他的拂塵如封似閉,守防之中還具有潛伏的反擊之力,李沁梅正自想道:“如何能點中他的陽白穴?”忽見黃石道人拂塵一舉,塵尾忽然飄飄四散,胸前門戶大開,李沁梅大喜,一指戳去,黃石道人果然應指而倒,動彈不得。原來是馮琳搗鬼,運氣把黃石道人的拂塵吹散,暗中助了女兒一臂之力。

馮琳急急出門追去,但見莽莽草原,遠山綿亙,哪知金世遺逃向何方。屍琳大怒,道:“都是這個禿驢誤了我的大事!”

馮琳正在氣惱,忽聽得背後女兒叫道:“禿驢逃啦!”原來董太清以為馮琳一時間不能回來,趁機逃走,馮琳大怒,提一口氣,立刻追去,將距十餘丈遠,呼的一聲將鐵臂擲去,同時彩帶拋出一卷,叫道:“好,你膽敢不聽我話,把左臂也留下來!”

那鐵臂擲在空中,風車般地旋轉飛去,本是向哪方躲避也避不開,忽見董太清飛身一躍,在空中接連兩個迴旋轉折,鐵臂從他頭頂旋過,竟然打他不著,馮琳一呆,叫道:“餵,你怎麼也識得貓鷹撲擊之技?”董太清道:“八臂神魔薩天刺是我先師!”馮琳'呵呀”一聲,忽然縱起,用的也是貓鷹撲擊之技,彩帶一伸,將董大清左臂纏著,卻不用力,反而笑道:“可惜你練得還不高明,快隨我回酒店去。 ”彩帶一鬆又將董太清放了。  @

董太清驚懼交並,拾起鐵臂,凝眸一望,但見馮琳和顏悅色,面上殊無惡意,心中稍稍放寬,想道:“怎麼她也懂得這手功夫?難道和先師有什麼淵源。但其他武功,怎又一點不像?”可也不敢多問,俯首貼耳地和馮琳回到酒店,馮琳指著黃石人道:“他是和你同來的嗎?”董太清道: “不錯。”馮琳伸指一點,解開了黃石道人的穴道,道: “好,你也一同來喝酒!”

  正是:


遊戲風塵一俠女,當場氣煞大宗師。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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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回 一片天真 書童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1)

黃石道人自居一派宗師,哪曾受過如此侮辱,待要溜走,馮琳面孔一板,指道:“餵,我叫你坐下喝酒,你怎麼不聽話?”李沁梅噗嗤笑道:“媽,你叫他坐在地上嗎?”適才一場大打,店子當中的好幾張桌子凳子全都給打得破破爛爛,木頭碎塊,堆滿一地,馮琳道:“對,是我糊塗了,你們二人趕快把地方收拾幹淨,將側邊的凳子桌子搬幾張來,沁兒,你給我監工,不許他們偷懶!”指著黃石道人與董太清,命令他們立刻收拾,黃石道人氣得七竅七煙,可是又打她不過,若然不依,只怕她想出更特別的花樣,更受不了。

片刻之間,收拾妥當,董太清特別賣力,將地上掃得乾幹淨淨。馮琳道:“不錯,還有酒呢?”李沁梅道:“要酒可得喚店中的酒保。”馮琳道:“酒保呢?”李沁梅道:“躲在櫃圍底下。”馮琳道:“你給我去扯他的耳朵。”那酒保聽得外面爭鬥已止,正鑽出頭來張望,忽聽馮琳說扯他的耳朵,慌忙爬出來,叫道:“有酒,有酒!這位道爺給的金子,盡夠買十六壇酒。”

馮琳笑道:“你倒闊氣。”大馬金刀地坐下,叫黃石道人和董太清坐在下首,楊柳青母女坐在另外一張抬於,書童江南也被馮琳指著坐在鄒絳霞的側邊。鄒絳霞大皺眉頭,但那是馮琳吩咐的,她可不敢拒絕。

馮琳道:“我逐個來問,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指著董太清道:“你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董大清怔了一怔,面有異色,道:“誰是金世遺?”馮林道,“你裝什麼傻?不就是和你打架的那個人?”董太清道:“他是誰的弟子?”馮琳怒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再多問,把你的左臂也切下來!快說,你為什麼和他打架?”董太清道:“是他和我打架。”馮琳道:“他幹嘛和你打架?”董太清道:“我和楊女俠試招,本來不關他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和我打架!”馮琳側著臉問楊柳青道:“原來你和金世遺是好朋友,這我可不知道。”暗暗擔心,怕楊柳青也看上金世遺,要招他作女婿。楊柳青慍道:“誰和他是朋友?他曾欺負我母女二人。” 馮琳道:“董太清為什麼和你打架?”楊柳青道:“三十多年前,我父親曾打了他一掌。那時正在你周歲之時,曉瀾帶你逃走,我父女就是住那間客店遇到曉瀾的。當日之事,曉瀾也曾目擊,你回去問他就知道了。說來他也是你的仇人呀,我父親打他一掌有何不該?”馮琳呆了一呆,想不到這個董太清原來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馮琳姐妹恰好在周歲之時,家庭便被當時的四皇子允幀所毀,父親當場身死,馮瑛被無極派大師鐘萬堂救走,馮玻則被唐曉瀾帶走,其後不久,馮琳又被八臂神魔搶到海島上,將她當作女兒撫養,後來又帶到四皇子府中,兩姐妹分離了二十年才見面。

馮琳父親雖然不是八臂神魔師徒所殺,但他們當年都是四皇子允偵的門客,北五省英雄死在八臂神魔兄弟之手的數不勝數,說來這冤仇也不算不深。

三十年來的前塵往事電光石火般地從馮琳腦中閃過,她想起八臂神魔薩天刺怎樣教她武藝,在四皇子府中怎樣受到寵愛,受了各種各樣邪派的武功,後來才得到無極派的真傳。四皇子怎樣迫她為妃,迫得她逃出皇宮,而到最後八臂神魔兩兄弟被她的姐姐所誅,而八臂神魔臨死之時,還將一件異寶留給馮琳,那就是專解蛇毒的用貓鷹口涎所製煉的藥球。這一些恩恩怨怨,糾結不清,馮琳不覺歎了口氣。

李沁梅拍手笑道:“媽,原來你也有為難之事,不如請姨父姨母來聽審吧,我瞧你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個太子,坐上公堂也不像個判官,裝模作佯地審個什麼?就可惜姨父姨母趕不來呵!”她們母女說笑已慣,馮琳常取笑女兒離不開母親,而李沁梅也常取笑她母親要靠馮玫和唐曉瀾出主意,被女兒取笑,馮琳絲毫不以為杵,楊柳青可有點詫異,越瞧她的神氣舉止越不像“馮瑛”。又因李沁梅說她母親“聽審”,好像把柳柳青也當作“被審”之人,楊柳青當然大不高興。馮琳笑道:“青姐,你看我的女兒被嬌縱得不像話了。” 面孔一扳,忽地莊重他說道:“阿梅,你說我不會斷案,我就斷給你聽。董太清當年受楊老前輩那一掌乃是活該,從今後不許多事。上一代的人都死啦,三十年過眼雲煙,早已又是番世界。青姐,舊日的冤仇咱們也不必理啦。”楊柳青本不想再和董太清結怨,聞言自是首肯。董太清更是喜出望外,合什道謝,說道:“女居士慈悲,貧憎感激不盡,就此告辭。”

馮琳忽道:“且慢。”董大清一驚,道:“你不是說算了嗎?”馮琳道:“我千辛萬苦的找人,卻給你誤了我的事情,讓他走了。重罰可免,薄懲還是要的。我罰你在此面壁三天!阿梅,我教你一手點穴法,尋常的點穴,最多十二個時辰,我這個點穴,非三日之後不得自解,你瞧清楚了。”驕起中食二指,便要點董太清的麻啞穴,董大清急忙叫道:“小僧有事,小僧也急著要找人呵!”馮琳道:“好,你要找什麼人?”董太清道:“毒龍尊者乃是先師至友,武林前輩人人皆知。”馮琳忽然笑道:“出家之人不打避語,你膽敢騙我?金世遺便是毒龍尊者的徒弟,你要找他,為什麼和他打架?”


董太清其實已料到七八,聽馮琳一說,大叫“可惜!”馮琳道:“你本來不認得他的?”董太清道:“要是認得,我也不放他了。毒龍尊者那根鐵拐,三十多年之前,我見過一次,剛才本已有點疑心,可恨他一味蠻打。”李沁梅道:“呸!要不是你欺負鄒伯母,他怎會打你?”其實金世遺自出道以來,到處挑事,確是一味蠻打,無可理喻,只是這一次倒有些道理。合董太清倒霉,心想馮琳母女如此袒護金世遺,料想他們之間必有淵源。於是道:“那麼說,咱們都不是外人,不如讓我幫你一齊找金世遺。”馮琳忽然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指著董太清道:“你說實話,我還是要把你的左臂切下。”董太清嚇了一跳,道:“什麼不對?”馮琳道:“你說你被鐵掌神彈打了右臂之後,就遁入空門,不理塵世,那麼當然沒有見過毒龍前輩的了?”董太清道: “不錯。”馮琳道:“那你怎會知道毒龍前輩收有關門徒弟?”董太清略一遲疑,道:“我去年回到貓鷹島、順便到蛇島拜訪毒龍師伯,卻突見他的墳墓,這墳墓料想是他的徒弟所建,我念先師和毒龍前輩的交情,因此想尋覓他的衣缽傳人,這又有麼不對?”馮琳哈哈一笑,道:“你不是這種重義氣的人,你找毒龍尊者的徒弟,必然另有所因,你說不說實話?信不信我不用刀也能把你的左臂切掉?”董太清面色一變,支支吾吾,無法回答,馮琳道:“梅兒,搜他的身,看他在蛇島偷得了什麼?”

馮琳機靈之極,見他面色有異,手指不自禁的一按僧袍,便想中定有古怪。董太清被她一嚇,不得已說道:“我到了蛇島,在毒龍前輩故居住了一晚,發現了毒龍前輩手寫的一本東西,我想交給他的徒弟。”馮琳道:“拿來給我看看。”心道:“怎的毒龍尊者這樣粗心大意,武功秘复在臨死之前卻不交給徒弟?”取過一看,原來卻並不是什麼“拳經”“劍譜”之類的手稿,而是一本十年來斷斷續續所寫的日記,馮琳隨便翻了一翻,前面大部是他記到了蛇島之後,怎樣寂寞無聊,怎樣憤恨世人,怎樣訓練毒蛇,怎樣自創武功等等,馮琳不勝感慨,再誦下去,下半部卻是他敘述見了呂四娘之後,心情怎樣改變,後來又怎樣收了金世遺等等事情。最後幾頁寫他已參悟自己所習的內功,走入魔道,若然不得天山正宗的內功解救,必有一日走火入魔,這事情馮琳從金世遺的遭遇,亦已推測到其中道理,看到最後一頁,卻突然發現一段驚心動魄的文字,馮琳也不禁驚得呆了。

那一頁想是他臨死之前幾日所寫,字跡潦草,但尚可辨識,馮琳看完之後,半晌說不出話。原毒龍尊者在蛇島住了數十年,初來之時,島上氣候寒冷。其後一年比一年炎熱,到毒龍尊者臨死前幾年,島上又湧出溫泉,毒龍尊者幾十年來細心考察,查勘全島,終於發現了地底的秘密。

原來蛇島底下,有一座海底火山,地殼逐年隆起,火山口就在島中心一個毒蛇窟下,窟深數百丈,毒龍尊者曾錘下去察勘,未到一半,熱已難耐,極目望下地心,但見洞窟下面的岩層,已泛出暗赤色的光華,只是岩層太厚,火焰還沒有噴出來。那個洞窟毒蛇數以萬計,因為耐不住炎熱,有些遊了出來,有些便盤附在洞口下面數十丈的石壁上,窟底毒蛇的口涎積成一個小潭,奇毒無比,若然火山一旦爆發,只恐整個蛇島都要化成飛灰,黃海邊沿的陸地,也可能波及,海中的生物,那就更是遭逢浩劫了。照毒龍尊者的推算,火山爆發可能在十餘年之後,若及早設法,還可以消災這個禍胎。毒龍尊者所想的辦法是,要有一個人不畏此蛇毒的,在火山爆發之前數月,深下洞窟,鑿開一條通路,引來海水,然後在即將爆裂而尚未爆裂的火山口鑿一個小孔,讓火勢渲洩出來,這樣在海水包圍之中,毒火噴出,也無大害。時間算準要在火山爆發之前數月,那是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岩層被地火燒得松化,容易鑿開通路,引來海水之故。此島可以採集石綿,因石綿可以做防火的衣服,同時為了便於鑿穿石壁起見,最好用一柄可以削鐵如泥的寶劍。馮琳看到此處,心中一動,想道:“這個人除了金世遺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來。他熟悉蛇島地勢,又不畏毒蛇,所欠缺的只是一把寶劍而已。 ”

再看下去,原來毒龍尊者也想到了要金世遺將來消這場災難,只是他太過疼愛徒弟,又捨不得叫他冒這場奇險,所以在日記中表現的心情,十分矛盾。馮琳心中暗歎,想道:“怪不得金世遺絲毫不知此事。原來毒龍尊者臨死之時,在沙灘上留下讓他'武功大成後,速找天山派',不但是為了想使他的內力修習,得以踏入正途,而且也是藉此要他離開蛇島。”

李沁梅見母親翻到最後一頁,眼光好像定了似的,久久不離開。她心中好奇,湊過頭來一看,忽地叫道:“哼,你這廝不懷好意!”手指一揮,指頭幾乎觸到董太清鼻上,董太清嚇了一跳,站起來道:“怎麼不懷好意?”黃石道人心中溫怒,想道:“我與董太清的輩份之高,焉能受你這丫頭之氣。”也站了起來,想出其不意的將李沁梅擒獲,作為要挾。馮琳將女兒一拉,擺手說道:“不關你們的事。梅兒,你看到什麼了?怎麼胡亂罵人?”

馮琳正自奇怪,毒龍尊者這一頁日記,字跡潦草,寫得密密麻麻,她自己看了許久才看得出個所以然來,女兒沒有一目十行的本領,怎麼一看就知道了?忽見李沁梅搶著指道:“你看這兒!”馮琳一看,原來紙張的上端有一行較端正的字體是:我決將秘复付與遺兒,他應繼承餘之衣缽,終生以救治麻瘋患者為業。 ”李沁梅叫道:“你瞧,我就不願世遺哥看到這條,一生與麻瘋患者為伍,那還有什麼樂趣? ”馮琳不覺噗嗤一笑,“有沒有樂趣,又關你什麼事?再說,這是他師父的遺命,你不能怪到和尚道士的身上呵。 ”心中想道:“若給女兒看到火山之事,她更要受驚了。 ”

董太清道:“女俠明見。這本手稿上面寫些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敢看。只想師父的東西,自應交給徒弟。我尋訪毒龍尊者的徒弟,用意不外如斯。”其實他是看了,知道毒龍尊者的武學秘籍已交給了金世遺,他是想用這本日記去騙取金世遺的毒龍秘籍。

馮琳眼珠一轉,忽他說道:“不用你費心啦,這本東西讓我交給他。好,免你的罰,你可以走啦!”董太清甚是不甘,可又不敢問馮琳討回,吶吶說道:“我幫忙你找他好不好?”馮琳道: “隨你的便,我可不領你的人情。餵,你又為什麼和金世遺打架?”這一句卻是向著黃石道人問的。


黃石道人滿肚悶氣,黑著臉孔,沒有回答,江南瞧他可憐,搶著答道:“這都怪我不好。”馮琳道:“咦,你這小廝倒很有義氣,怎麼怪你呢?”江南道:“我不想做這道長的徒弟,金大俠和唐大俠都幫我,所以這位道長遷怒他們了。”馮琳笑道:“這個臭道土木口木面,一看就令人討厭,你不想做他的徒弟,這沒有什麼不對。”馮琳哈哈一笑,轉向黃石道人道:“餵,你強收徒弟,必有災殃,你知道麼?”她這話是有感而發,因為當年雙魔也曾想迫她為徒。

黃石道人恨恨說道:“我寧願把這點玩藝埋到土裡去,今生也不再收徒弟。”馮琳道,“好,你既願改前非,不強收徒弟,那你也走,嘻,你比這和尚有骨氣,剛才得罪了你呵!”黃石道人啼笑皆非,插好拂塵,追上董太清走了。

楊柳青的面孔一扳,道;“我也可以走了麼?”馮琳怔了一怔,道:“咦,你這是什麼話?哈,你還記得舊時的仇恨麼?”楊柳青道:“豈敢,豈敢!”拉著女兒便走,江南笑嘻嘻跟在她的後面,叫道:“餵,你們不是要找唐大俠麼?”楊柳青回頭瞪了江南一眼,正欲發作,鄒絳霞道:“對呵,媽,你為什麼不問問唐伯母?”

馮琳追了出來,笑嘻嘻道:“你唐伯母在天山,將來你總能看到。”鄒絳霞一愕,轉過頭去埋怨母親道:“媽,你怎麼要我呼他做唐伯母? ”甚覺不好意思。馮琳笑道:“休怪你的母親,我的熟人十個有九個都會認錯的。”楊柳青早已瞧出她不是馮瑛、想起昔日被她飛刀削發之恨,一肚皮悶氣,但如今大家都是半老徐娘,當然不好再發作了。馮琳笑道:“我也有事情要姐姐幫忙,待我尋到金世遺之後,陪你一道上天山吧。”楊柳青冷冷說道:“我自己會走,不用費心啦。”她本來打聽到唐曉瀾夫婦已到西藏,剛才她錯將馮琳當作馮瑛,還在奇怪唐曉瀾為什麼不與她一道。她本該將唐曉瀾夫婦已離開天山之事告訴馮琳,但為了正在氣頭,卻故意不說,弄得後來險些誤了馮琳大事。

楊柳青帶了女兒疾走,馮琳笑了一笑,也便由她去了。鄒絳霞莫名其妙,想問她的母親,見母親氣鼓鼓的,也不敢間。兩母女走了一陣,忽見那書童江南,又追上來,大叫道: “餵,你們為什麼不問我?”楊柳青道:“討厭!”鄒絳霞折了一株樹枝,向他一戳,道:“問你什麼?”江南“哎喲”一聲,一個筋斗倒翻出去,笑嘻嘻道:“沒有點著!”拍一拍手,道:“你們不是要問唐大俠麼?”鄒絛霞道:“難道你這小廝也認得唐大俠不成?”江南道:“哈,你猜不透,我不止認識他,還挺要好呢,他每次見我,都要和我拉手,談好半天!他還指點過我的功夫呢!”鄒絳霞道:“吹牛!”江南道:“什麼吹牛?唐大俠長得挺英俊的,比我家公子大兩三歲,有一柄寶劍,叫做遊龍寶劍的,還會打一種奇形怪狀的暗器叫做天山神芒的,是也不是?”鄒絳霞道:“呵,原來你說的是唐經天。”江南道:“不錯,唐經天就是唐大俠,唐大俠就是唐經天,難道還有第二個人?剛才那個女人說他在天山,那是騙你們的。”鄒蜂霞笑道:“我媽媽問的那個唐大俠,是唐經天的爸爸。”江南道:“他的爸爸我可不知道了。我江南素不吹牛,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你要找唐經天,我就帶你們去,你要找他的爸爸,這個忙我就幫不上啦!”轉過身便走,鄒絳霞追上去叫道:“餵,我正是要找唐經天。”江南嘻嘻笑道:“那你何不早說,還要打我?哼,給我賠禮兒!”鄒絳霞道:“你自己一大車,說說來說去,現在才說出唐經天的名字,還怪我呢!”江南笑道:“誰不知我叫做多嘴的江南?”楊柳青道:“霞兒,別聽他胡扯。”江南見她們意慾不理,反而急起來道:“一點也不胡扯,你們如要知道唐經天的下落,只有問我!”楊柳青道:“好,那你說吧。”江南道:“他就住在我主人家中。”

楊柳青道:“你主人是誰?”江南道:“我的少主人是薩迦宣慰使陳定基陳老大人的公子陳天宇。”他一口氣將主人的,'銜頭”念出,有如念急口令一般,楊柳青也不禁開顏一笑。鄒絳霞道: “不錯,我聽見過唐經天提過這個名字。 ”江南得意洋洋地笑道:“是不錯了吧?我江南有吹牛沒有? ”鄒絳霞滿心高興,覺得這書童也很有趣,並不討厭他了。

江南將楊柳青母女帶到宣慰使衙門,陳定基日夕盼望他回來,正自等得心急,立刻召見,見他和兩個女人同來,甚是詫異,江南道:“這位鄒太太是唐大俠的長輩,我江南好大的面子才請得她來!” 陳定基眉頭一皺,道:“我這書童不懂禮貌,兩位休怪。”命家人喚陳天宇和蕭青峰出來。蕭青峰熟悉武林掌故,一聽得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女兒,肅然起敬,急忙陪她說話。楊柳青這才知道唐經天果然是在陳家居住,但恰好在前兩天動身,與冰川天女同往拉薩去了。

陳天宇也在陪她說話,忽聽得父親叫道:“宇兒,過來!”只見父親捧著一紙八行信箋,手指微微顫抖。陳天宇一看,也幾乎忍不住狂喜叫喊,原來那是江南帶回來的陳定基親家週御史的信,信中說他已奏明皇上,不日就將有聖旨到來,赦他回京,官復原職了。陳定基十餘年來夢想回鄉,讀了此信,喜極而泣陳天宇想起不日南歸,正好可以擺脫土司女兒的糾纏,亦是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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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回 一片天真 書童戲玉女 十分惶惑 怪客劫囚牢(2)

陳天宇道:“江南,這次多虧了你啦!”江南道:“這算得了什麼!”陳定基也笑道:“江南,我一向不放心你,原來你還當真有用!”江南道:“多謝老爺誇獎。我江南雖然有時胡鬧,做起事來倒是錯不了的。”陳定基平日持家嚴肅,這時任得江南胡說,一點也不責怪。陳定基將書信折好,笑道:“江南,從今之後,你可與天宇兄弟相稱,不必再作書童啦!”江南道:“那麼你以後老王也不能再管我啦?是不是? ”老王是管家的老僕,平日最歡喜罵江南多嘴,陳定基笑道。 “那個當然,不過他年紀比你大,你也不應對他擺主子的身份。”江南道:“我只要他不吵唆我,我豈會欺負他?老爺,那麼我去哪兒也可以任由我意麼?”

陳定基怔了一怔,道:“從今後你不再是僮僕,你願留便留,不願留呢,我送你三百兩銀子,讓你自己成家立室。”江南道:“誰願意討媳婦自惹麻煩。不過我答應過這兩位娘兒,幫她們找到唐大俠。君子不能食言。唐大俠既然去了拉薩,我也得陪她們到拉薩。回來後我再服侍公子。”陳定基笑道:“原來如此,好吧,你見唐大俠時,替我問候。” 江南迴身對鄒絳霞道:“我陪你們去,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廝啦!”

江南果然陪楊柳青母女到拉薩,住了幾天,卻不知到哪兒去打聽唐經天。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比她們早到幾天,這時正在拉薩碰到一件極其離奇的事。

唐經天和冰川天女是第三次來到拉薩,前兩次他們雖然心心相印、外表卻還是若即若離。這次兩情融合無間,自是大不相同。月夕花朝,晨昏絮語,正是說不盡的崎龐風光,柔情蜜意。不過,他們也為一件事情感到煩惱,那便是龍靈矯的事情。龍靈矯被捕下獄,已是二年有多,生死未知,吉凶難測,他們既不便探監,更不好劫獄。何況龍靈矯是唐家的衣缽傳人,唐老太婆唐賽花現還健在,以她的脾氣,也不喜歡外人幹預她門戶之事,所以唐曉瀾曾叮囑過兒子,叫他到川西去知會唐賽花。後來由冰川天女轉告。當時唐賽花怒氣沖沖,恨不得立即趕到拉薩,卻不料後來發生了金世遺大鬧唐家之事,唐賽花和金世遺彼此中了對方的毒訊雖然其後互相交換解藥,但料想她年老體衰,元氣恐怕不易恢復。所以唐賽花究竟到了拉薩沒有,唐經天也一無所知,難以預測。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商量之後,終於還是決定去拜會福康安,設法探聽消息。他們曾為福康安保護過金本巴瓶,冰川天女最近又曾因為薩枷叛亂之事,以佛門護法的身份謁見過達賴活佛和福康安,所以他們料想福康安不至於不見他們。

他們到了拉薩的第三天,便到駐藏大臣的衙門拜會福康安,只見衙中戒備森嚴,大殊往昔,他們早已備辦禮物,拜託簽押房的門官,請他立即通報,在簽押房(相當於現代機關的傳達室)坐了一會,果然便有一個官兒帶他們到內衙的客房,奉茶之後,門外有人揭簾走人,唐經天站起來一看,來的卻是一位師爺。

那師爺說道:“福大帥玉體違和,本來不見賓客,聽說是二位來,特地叫小可迎接,不識二位有何見教?”唐經天大失所望,但想既然來了,不願空手而回,便假作不知道龍靈矯被捕下獄之事,向師爺探問道:“我們有位朋友,聽說在福大帥幕中,想來探聽一下,不知他是否尚在此處? ”那師爺頗感意外,問道:“貴友高姓大名?”唐經天道:“姓龍名靈矯。”那師爺面色一變,連連搖手道:“沒聽說有這個人!”唐經天見他如此張皇,心中想道:“他能代表福康安接見客人,自應是福康安的親信心腹了,不至於怕人誤會他與叛逆有牽連,難道是龍靈矯有什不妙麼? ”

那師爺便想端茶送客,唐經大見他捧起茶杯,假裝不懂官門禮節,仍然端坐不動,故意絮絮的問福康安是什麼病,看什麼醫生,吃什麼藥,那師爺支支吾吾,坐立不安。看情形,福康安根本沒有什麼病。唐經天正在好笑,忽聽得外面有暄鬧人聲,有人大聲說道,“福大帥不見客,別的客人可以不見,我那卻是非見不成!”


一聽之下十分熟悉,原來竟是雲靈子的聲音。唐經天心中一凜,要知雲靈子乃是清廷大內的“供奉”,職位比侍衛更高一級;當初就是派他來捉拿龍靈矯的。後來福康安將龍靈矯扣押在駐藏大臣的衙門,雲靈子又是回京請旨的人。

西藏與內地隔離,情況特殊,俗語有云:“山高皇帝遠”,何況福康安又是當今皇上最親信的人,奉命全權處理藏事。衙門中的吏役,恃著福康安的威勢,即使是對從北京來的官員,也並不怎樣賣帳,見雲靈子相貌粗魯,說話又如此囂張,冷笑說道:“王公貝勒到來,也得等候我們的福大人傳見,哪有這樣亂闖衙門的道理?”唐經天心道:“原來他們還不知道他是大內供奉。不過照福康安的權勢,大內供奉也算不了什麼,論理只該到大帥營的中軍處報到,然後請求謁見才是,雲靈子之敢闖衙,定是另有所恃。”果然聽得云靈子哼了一聲,哈哈笑道:“王公貝勒可以不見。若然皇上到來,你們的福大人見是不見?”那吏役似是吃了一驚,道:“你是奉了聖旨的麼?”只聽得惺的一聲,似是金屬相觸的聲響,雲靈子道:“怎麼樣,'如朕親臨,這幾個字你們認不認得?快叫福康安來恭接聖旨!”

唐經天這一問房,三個人都不自覺地停了說話,接待唐經天的那個師爺面色更見沉暗,原來他與龍靈矯乃是昔日同僚,私情不錯,也料到雲靈子是為龍靈矯而來,只是皇上竟把一面“如朕親臨'的金牌,交給一個侍衛帶來,看來皇上把龍靈矯的事情看得非常重要,而龍靈矯也是兇多吉少的了!

吏役見了金牌,大為震驚,當然不敢再怠慢了,急忙請他到另一間客房,同時去稟福康安。唐經天細聽他們腳步聲的方向,忽然站起來道:“福大帥既是身體違和,那未我們也告辭了。福大帥跟前,煩你代我們斥名道候。”那師爺巴不得他們早走,連忙送客。

唐經天輕輕拉了冰川天女的衣袖一下,兩人不理那個師爺,徑自大踏步的向前行走,那師爺忙道:“請從這邊走。”他還以為唐經天不識道路,走錯了方向。唐經天頭也不回,走到一間房子外邊去,忽然停下, “哼”了一聲,怪聲怪氣的叫道:“好大的架子!”他故意變了嗓子,聽起來活像一個老師爺在打官腔,十分刺耳。

雲靈子正在這間房內,聞聲大怒,跳出來喝道:“什麼東西、膽敢——”話未說完,陡然見是唐經天與冰川天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唐經天說道:“煩借聖旨一觀!”說來稀鬆平常,就像跟老朋友商量一樣。冰川天女面向著雲靈子,手指微微翹起,指端挾著一枚冰魄神彈,發出刺骨的奇寒之氣!

雲靈子嚇得不敢動彈,唐經天從他身上搜出聖旨,拆開來一看,只義上面寫的是:“前朝逆臣年羹堯之子年壽化名龍靈矯,潛入西藏,圖謀叛亂,既已擒獲,可在當地處決,不必解京。此諭駐藏大臣福康安。”諭旨只寫龍靈矯,'潛入西藏',沒說他“混人幕府”,已是給了福安康天大的面子,唐經天原料到龍靈矯兇多吉少,卻沒料來得如是之快,捧著聖旨,登時呆了。

內堂傳來叱喝的聲音,是福康安即將出來的信號,代表福康安送客的刀附師爺嚇得面如土色,唐經天翟然一驚,急忙將聖旨塞回雲靈子懷內,苦笑道:“多謝賜閱。”一轉身,立刻與冰川天女奔出雨道。雲靈子驚魂未定,見了福康安之時氣焰大減,被唐經天偷去聖旨觀看的事,那更是不敢提了。


回到旅舍,兩人商量了好半天,冰川天女忽然想起龍靈矯還有一個師弟,名喚顏洛,住在布達拉宮內東面的葡萄山下,兩人立即出城,趕到顏洛住所,那地方本是龍靈矯舊日的住房,龍靈矯因為向得福康安寵信,被捕之後,福康安特別寬限,並不查抄家業,仍準顏洛住在該處看守。

顏洛立刻請他到密室商議,關上房門,顏洛便道:“唐大俠義薄雲天,小弟有不情之請,不知該不該說?”唐經天道:“但說無妨!”顏洛道: “小弟想來想去,實無他法可救師兄,唯有劫獄!”唐經天怔了一怔。心中想道:“龍靈矯與我沒深交,我對他的為人並不知道清楚,這猶罷了,若然幫他劫獄,這豈不是要在拉薩惹起軒然大波!”繼而一想:“龍靈矯雖是年羹堯的後人,但看他做的幾樁事情,也還是個有肝膽的男子。交情雖淺,但眼看這樣的人材被清廷處決,總是可惜。”繼而又想道:“聽爹爹在天山所說,龍靈矯心切父仇,看他在福康安幕中,十年來處心積慮,只怕出獄之後,更釀成巨變。”但隨即想到:“龍靈矯也是個明白人,我救他出獄之後,勸他放棄在西藏建基立業的圖謀,料他肯聽。爹爹既肯讓我去知會唐老太婆,那麼出手救他,諒爹爹也不會責備。”唐經天自幼受父親的熏陶,遇到大事,總是考慮得周詳之極,然後去做。主意一定,那便是義無反顧的了。

顏洛見唐經天躊躇再四,歎了口氣,只道事情絕望。唐經天忽道:“好,今晚二更!”顏洛大喜,還未說得出話來,忽聽得門外蹄聲疾響!

顏洛道:“委屈兩位在這斗室暫躲一會。”出外去看,只見福康安的衛士隊長羅超帶了六個人來,顏洛認得其中四人都是福康安帳下的高手,另外還有一男一女,相貌古怪,一副驕態,這兩人乃是雲靈子夫婦,顏洛卻不認得。

顏洛吃了一驚,抱拳問道:“羅隊長深夜降臨,有何賜教?”羅超“哼”了一聲,道:“顏洛呵,你好大的膽子!”顏洛道:“卑職奉公守法,並無踰矩,羅隊長此話是什麼意思?”羅超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將龍老三劫到那兒去了?”顏洛一震,失聲叫道:“什麼,我師兄被人劫去了?”羅超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惺松作態,這未免太不夠朋友了,當真還要我動手麼?”顏洛又驚又喜,道;“這,這從何說起?”羅超道:“若不是你,還有何人劫獄?”顏洛道:“小弟足不出戶,已有半月,怎能分身前往劫獄?”

羅超望了顏洛一眼,心中想道:“他神色如常,並無疲態,我們一到,他又立即出來,衣服也整潔無塵,難道劫獄的另有其人,確實不是他? ”顏洛道:“請問劫獄情形如何,大牢衛士如雲,難道沒有一人和飛賊朝相麼?”羅超尷尬之極,又“哼”了一聲,道:“我問你要人,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羅某雖是無能,也不能任你戲耍!”敢情他們連飛賊的影子都沒見著,就發現龍靈矯被劫走了。故此羅超被他問著,便一口咬定是他。顏洛道:“若然是我劫獄,我豈能在此恭候諸位光臨,諸位不信,請盡管搜查。”羅超冷笑道,“焉知你用的不是苦肉之計?把龍老三放走了,你自願頂樁。念在彼此同事一場,你把龍老三藏身之處告訴於我,我也不欲將你難為。”顏洛道:“你就是把我插了三刀六洞,我也說不出師兄下落。”

羅超看他神色,顏洛不似假裝,心中躊躇難決,雲靈子喝道:“既這廝是龍靈矯的師弟,那就只有著落在他的身上,與他羅嗦作甚?”跨前一步,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顏洛肩頭一抓抓下。顏洛身子稍側,避開了他一抓,猛地裡呼的一聲,一條五色斑斕的彩帶,長虹般的疾捲而來,一條彩帶,竟使得似軟鞭一樣。顏洛心中一凜;這兩人的本領比羅超厲害得多,百忙中就地一滾,雲靈子一躍面前,預先搶到顏洛趨閃的方位,一提腳就踩下去!

忽地裡只覺得腳跟的湧泉穴透骨奇寒,雲靈子身不由己,蹬、蹬的連退三步,眼前一亮,只見冰川天女與唐經天已並肩走入堂中,桑真娘的那條綢帶也被唐經天雙指一夾,“剪”去一段。

雲靈子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因為聽說顏洛武功不錯,故此約了婆娘前來幫手,準備在羅超這一干人面前大顯威風,那料得到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卻會在這裡出現,雲靈子夫婦當年曾合戰冰川天女,也佔不了便宜,又曾被唐經天的天山神芒打得狼狽而逃,而且他又知道唐經大是當今武林至尊唐曉瀾的兒子,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與唐經天相抗,急忙躍過一邊,像一隻鬥敗公雞似的暗自運氣禦寒。


羅超等人都是當年去迎接金本巴瓶的人,見過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也不禁都愕住了。唐經天微微一笑,向羅超一揖說道:“請問龍三先生被劫,可是今晚之事麼?”羅超急忙還禮,說道:“不錯,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心中奇怪唐經天何以知道?莫非劫獄的人是他不成?心中所疑,卻不敢向唐經天喝問,唐經天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我們來到此處,已有兩時辰,顏先生一直陪著我們說話,除非他有分身之術,否則劫獄的人定然不是他了!”

雲靈子道:“咯,那就——”他正想說:“那就是你!” 剛說得幾個字,心神一分,奇寒之氣,又循著穴道上侵,唐經大瞪眼道:“就,就是什麼?”雲靈子一未要運氣禦寒,二來怕唐經天說出偷看聖旨之事,他原來就是因為此事,而懷疑是唐經天劫獄的,可是一說出來,自己也大失面子,三來他也怕抓破了臉,唐經天和冰川天女一動手,自己就要先吃大虧。有這三項原因。故此被唐經天一喝,他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

羅超見風駛舵,陪笑說道:“既是兩位義士擔保,那就定然不是顏兄了,請恕剛才魯莽,緝拿劫獄的罪犯要緊,我們告辭了!”顏洛送出門外,見雲靈子一肢一拐的走得十分狼狽,心中暗暗好笑。

回到堂上,卻見唐經天憂形於色,顏洛笑道:“有人替代我們劫獄,咱們可省事多了。”唐經天沉吟道:“這劫獄的究是何人?福康安帳下雖然沒有一等一的高手,但今晚守獄的人必然比尋常嚴密百倍,雲靈子夫婦只怕也要在牢中看守,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龍靈矯劫去,雲靈子這一干人連他的相貌都看不清楚,這人的武功也真是深不可測了!”冰川天女道:“你看,會不會是唐老太婆?”唐經天道:“若是唐老太婆,他們難道連男女都分不出來嗎?怎會疑到顏兄身上?”冰川天女忽道:“莫非是金世遺?”唐經天道:“金世遺雖說行事怪誕,但與龍靈矯素不相識,似乎也不會無端端地跑去劫獄。”唐經天知道龍靈矯在西藏有很大的潛勢力,現在不知落在何人手中,不由得又喜又憂。眾人談論多時,都猜不到劫獄究竟是何方神聖?

  正是:

獄中劫走奇男子,漠外風雲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猜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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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18:1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回 縹緲异香 飛鴻天際遠 躊躇女俠 走馬雪山遙(1)

眾人談論多時,都猜不到劫獄的究是何方神聖。唐經天一夜沒有好睡,思來想去,覺得此事不能一走了之,正想第二日一早再去拜會福康安,哪知福康安的人已先他而到。

福康安派來的兩個人正是在保護金本巴瓶之役時,和唐經天會過面的焦春雷和遊一鄂,這兩人本是大內八大高手的正副頭領,護送金本巴瓶到了拉薩之後,被福康安請準聖旨留了下來,襄贊軍務,地位比近衛軍隊長羅超還高得多。

這兩人在天剛拂曉的時分就到了顏家,一見唐經天和冰川天女,便恭恭敬敬他說道:“兩位義士昨日到來,大帥適因小恙纏身,有失迎近,特叫我們來向兩位陪罪。”唐經天何等聰明,料想他們必是有求而來,不動聲色,微笑說道:“草野匹夫,怎敢驚動大帥?何況大帥日來事務正繁,我們更不便再去擾了。大帥跟前,請兩位代為道謝,說我們心領盛情了。”焦春雷忙道:“唐大俠不是見怪我們吧?”唐經天道:“豈敢豈敢。”焦春雷道:“要是唐大俠不見怪我們,那就求唐大俠賞我們一口飯吃。”唐經天道:“焦大人言重了!”焦春雷道:“昨晚劫獄之事,唐大俠料是有所知聞的了?”唐經天道:“略有所知,雲靈子他們昨晚就曾因此事來過。”焦春雷道:“我們自愧無能,被飛賊劫了重犯,連來人的相貌都瞧不清楚。唐大俠當然知道,這是聖上要的犯人,若然追不回來,府內官員,只恐個個難逃罪責,還望唐大俠指點迷津,高抬貴手。”

唐經天一聽口氣,知道自己偷看聖旨之事,雲靈子縱不好意思說,那師爺定已稟報與福康安知道。敢情他們還猜疑自己就是飛賊,所以前據而後恭,笑道: “看來我若不能替你們追回欽犯,連我也脫不了關係了?”焦春雷黑面透紅,尷尬陪笑道:“哪兒的話,我們有一百個頭顱也不敢猜疑唐大俠。只因唐大俠交遊廣闊,若有線索,但求指點一二。”他神色越是惶恐那就顯露他內心越是猜疑。

唐經天意欲打聽劫獄的真相,不再置辯,對他們的請求,亦不置可否。焦春雷惶急之極,說道:“我與龍老三素無仇冤,我亦不忍置他死地,但求他能回來投案,我將他交給了雲靈子,那我便立即辭官不干。嘿,他到了雲靈子手中,那時再有意外,我也不必管啦!”這話的意思是他但求能擺脫干係,只要龍靈矯不是在他看管之下,那麼再度被動,他也絕不多理閒事,亦即是暗示唐經大將龍靈矯送回之後,可以再度劫獄。

唐經天心中好笑,淡淡說道:“昨晚劫獄之時,焦大人可在現場麼?”

焦春雷黑臉透紅,苦笑說道:“昨晚正是我與遊兄當值。”唐經天道:“飛賊縱算輕功絕頂,但牢門深鎖,他帶犯人出獄,也總該聽到聲息呵!”焦春雷道:“豈止微聞聲息,飛賊簡直是鬧得驚大動地的破獄而出!”唐經大大為詫異,道:“既然如此,何以還瞧不清飛賊的面貌。”焦春雷道:“昨晚三更時分,我們突聽得轟隆一聲大震,但見一條黑影挾著龍老三飛出,我們兄弟趕忙追上,忽覺精神恍惚,眼倦腿軟,霎忽之間,飛賊就逃得無影無蹤。”唐經天道: “有這等異事?飛賊是用迷香麼?”焦春雷道:“並沒嗅到什麼特別的香味,我們也早提防到會有人用迷香劫獄,當值的人都備有解藥,就是江湖上最厲害的雞鳴五鼓返魂也迷不倒我們。”

唐經天思疑更甚,道:“能帶我們到獄中看看麼?”焦春雷道:“那是求之不得。”當下立即動身,到達牢中,但見監牢都是尺許厚的青磚建成,十分堅固,牢門是一道鐵門,加以巨鎖,唐經天正在尋思:似此囚牢,如何可以破牢而出?轉眼間到了龍靈矯的囚房,把眼一看,不覺吃了一驚,但見牆壁上好像斧岔一般鑿穿了一個人形缺口,依缺口的形狀看來,那人的身材相當粗大,一看就知道是用背撞牆,破壁而入的,這種武功確是駭人聽聞。但最使唐經天奇異的還不是這種武功,而是昨晚當值的獄卒,在飛賊破壁而入的這一剎那,個個都覺心神恍惚,對飛賊的體態,人言人殊,有的說肥,有的說瘦,有的說高,有的說矮,竟連飛賊的身材高矮都弄得糊里糊塗!


回頭一瞥,忽見冰川天女一派茫然的神態,竟然也似心神恍惚的模樣,唐經大大吃驚,道:“冰娥姐姐,你怎麼啦?”冰川天女來到囚牢之後,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忽似霍然驚醒,叫道:“趕快去挑選兩匹最好的駿馬,咱們立即往西追去。”唐經天道:“你察覺到什麼了?”冰川天女道:“你試靜坐觀心,默運玄功,聞一聞看。”唐經天依言運功,天山派的內功心法,最為奇妙,心中縱有千般疑慮,盤膝一坐,立刻便如止水,由虛至明。唐經天靜坐一陣,但覺有一縷極淡極淡的幽香,沖入鼻觀,教人有說不出的甜暢!這種香味,聞所未聞,而且要不是心無雜念,專心一注,一點也察覺不出,真是詭異絕倫。

焦春雷派人去挑選的兩匹駿馬,這時業已送到,唐經天一躍而起,叫道:“這是什麼香味?”焦春雷等莫名其妙,道:“哪有什麼香味?”冰川天女道:“不要多問,趕快西行!”眼光中也是露出一派奇異的神情,唐經天心知有故,急與冰川天女飛馬出城,那兩匹馬是大宛名馬,跑得有如風馳電掣,日未當中,已進入了郊外莽莽的草原。

西藏地廣人稀,市鎮村落,多集中在拉薩以東。拉薩以西,乃是荒原和沙漠地帶,往往數十里不見人家,這時雖然已是江南的暮春時節,西藏地方還是積雪遍野,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策馬奔馳,但見莽莽荒原,宛如一片琉璃世界。唐經天疑惑更甚,心道:“難道劫獄的飛賊是從漠外來的不成,要不然冰川天為什麼帶我向這個方向追蹤?她又憑什麼知道?”

冰川天女一勒馬綏,回頭笑道:“你所料不差,龍靈矯被劫,只恐還要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唐經天與她並馬同行,問道:“你怎麼知道?”冰川天女道:“你不是聞到了牢獄裡那奇怪的香味嗎?”唐經天道:“是呀,那淡淡的幽香,非蘭非菊,真是奇怪透了,我要在默運玄功之後,才察覺出來,你怎麼一到獄中就聞到了?”冰川天女道:“那是因為我自小居住的冰峰之上,就有這種花香。”唐經天道:“這是什麼花香?怎的如此奇特,能令人心神恍惚?”

冰川天女道:“這花叫做阿修羅花。阿修羅是梵語中魔鬼的意思。所以又名魔鬼花!”唐經天笑道:“如此怪花,確是名符其實。”冰川天女道:“這花的花香雖淡,但卻能以久不散。在花開之時,人一嗅到這種香氣,就像醉了一般,但覺心神迷亂,眼倦腿酸,魔鬼花的得名,想是由此而來,這種花只在極高極高的冰峰之上能生長,聽說除了我所居住的念青唐古拉山之外,就只有喜馬拉雅山的高峰之上才有。念青唐古拉山除了我們一家人外,並無其他武功特異的人隱居,所以我猜想這劫獄的飛賊,定然是從喜馬拉雅山這邊來的了。”喜馬拉雅山在中國和尼泊爾邊境,唐經天失聲說道:“難道這飛賊是從國外來的?看他那破壁的功夫,那絕不是中土的武功。”冰川大女道:“我也是如此猜想,呀,若是從尼泊爾來的,只怕與我也有關連。就算不是為了龍靈矯,我也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了。”

冰川天女想起尼泊爾暴君意欲向自己迫婚之事,心中悶悶不樂,唐經天一路和她說笑解悶,走了一會,忽見雪地有一點血跡,但卻又沒有足印,血跡漸來漸密,好似兩行珠串。

冰川天女叫道:“咦,這血跡是怎麼來的?若是人血,除非他有踏雪無痕的功夫,但若有那樣好的功夫,又怎能輕易被人打傷?”

兩人急忙跟著那兩行血跡追去,走不多久,唐經天叫道: “看!”,只見雪地上有兩匹僵斃了的馬,馬鞍被遠遠的拋在另一邊!看來乃是經過打鬥,不是突然凍死的。急忙走上去看,只見那匹馬的四個蹄子都被削去,遍尋不獲,想是被積雪所覆蓋了,冰川天女奇怪之極,若然是這兩匹馬受傷所流的血,雪地上又何以沒有馬蹄的痕跡?唐經天與冰川天女下馬查看,在死馬的周圍,忽然發覺淡淡的足印,好像並不是一個人的,其中有一對足印特別短小,唐經天叫冰川天女將弓鞋印上去,與那足印的大小也差不多,唐經天道:“這定是女人的足印。”再看看那倒斃雪地的兩匹馬,忽地叫道:“這足印是唐老太婆的!”

冰川天女道,“你怎麼知道?”唐經天道:“你看這兩匹馬比咱們的馬矮小得多,但骨胳強健,能在這樣的荒原奔跑,當然不是尋常的坐騎。這是川西所所產的名馬!”中國的名馬,除了西域大宛所產的之外,就以川西所產最為著名,能耐長途奔跑。冰川天女道:“不錯,唐老太婆正是從川西來的,但這兒有兩匹馬,還有一個人是誰?咦,難道昨晚劫獄的是她?這怎麼會呀?”唐經天也有點懷疑劫獄的是唐老太婆了,但再想一想,唐賽花年老體衰,哪有這種破壁而入的功夫?而且獄卒們所說的飛賊體態,雖然人言人殊,但卻並無一人說像女子。


冰川天女道:“而且為什麼突然到這裡才現足印?”唐經天道:“今日之事,怪異極多,我們還是再往前面瞧去。跟著那些凌亂的足印再走一會,只見在雪地上隆起的一個小阜下面,又有淋灑的血跡,唐經天叫道:“那是一個人。 ”積壓雪掩蓋在他的身上,只露出半邊頭面,兩人下馬急忙將積雪撥開,登時驚得呆了,原來這人正是唐賽花的侄兒唐端。只見他衣裳破裂,肩上有一個血紅的掌印,凍得發紫,被指甲掐破的地方,就像刀痕一樣。

唐經天道:“心頭還有點暖!快拿你那專解奇寒之藥的陽和丸來。”唐經天撬開唐端的牙齒,將兩粒丸藥和酒灌人他的口中,又以本身功力助他推血過宮,但凍僵已久,哪能即時蘇醒。

冰中天女移目四看,忽地一聲驚呼,叫道:“經天,你看!”只見一塊岩石上有一道鮮明的拐印,石屑滿地,看得出是有人在此劇鬥,那鐵拐印是失手打在石上的。唐經天一看之下,也是詫異之極,失聲叫道:“那是金世遺的鐵拐!”金世遺為何來到這兒?算來他的性命不夠一月了,難道是因此而又瘋狂?唐端是不是他打傷的?劫獄之事與他有否關連?這種種疑團都是難以解釋!只有盼望能夠將唐端救活,或者可以稍知端倪。

冰川天女歎口氣道:“呀,他不去天山,反而向這邊走,那豈不是背道而馳?咱們就是尋著他,也難以解救了。”唐經天黯然不語,用心替唐端推血過宮,過了好久,才聽得唐端喉頭咯咯作響。

唐經天道:“成啦!”西藏的長途旅客,多備有好酒在路上御寒,唐經天的馬背也有一個裝滿馬奶酒的皮袋,唐經天把酒徐徐倒入唐端口中,過了好一會子,唐端精力漸漸恢復,張開眼睛,叫道:“咦,原來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冰川天女微笑道:“暖和了一點吧?你受的只是外傷,可以放心。這位是天山掌門人唐曉瀾的兒子唐經天。”唐端一派迷憫的神色,望了他們一眼,有氣沒力的說道:“多謝你們啦。佳姑娘,這是你第二次搭救我們了,真不知該怎樣向你道謝才好。”要知唐端對冰川天女一向傾心,在川西之時,冰川天女為了保護唐老太婆,曾在他家住過幾天,唐端就一直想法接近冰川天女,只因自慚形穢,始終不敢表露心事。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呢?”唐端驚道:“你沒見著她嗎?”冰川天女心頭一震,道:“是不是金世遺又向你們尋釁了?唉、上次他在你家鬧事,我也很覺內疚於心。”冰川天女還以為是金世遺將他弄傷,心中惴惴不安。哪知唐端雙眼一張,卻急不可待地道:“你怎麼知道金世遺到過這?你碰到他了?”唐家姑侄,以往對金世遺恨之切骨,一提起金世遺,必然是“瘋丐”,“毒丐”的罵個不休,而今卻直呼 “金世遺”的名字,語氣中,也沒有半點仇恨,冰川天女暗暗稱奇,指著金世遺在岩石之上留下的拐印,道:“你瞧,這不是他使的鐵拐?””

唐端驚道:“呀,打得這樣激烈,但願他能幫我姑姑打敗那吩胡僧!”冰川天女叫道:“什麼,金世遺幫你的姑姑?胡僧又是什麼人? ”唐端道:“不錯,要不是金世遺,我早已喪命在胡僧之手了。那胡僧就是劫走我師叔的人!”龍靈矯自幼受唐賽花收養,視同親子,但龍靈矯的技藝則是唐賽花的父親唐二先生所授,他年紀又比唐端大了將近二十年,是以唐端尊稱他做師叔。

冰川天女越發驚奇,道:“原來劫獄的真是胡僧,你們竟在此地碰到他了,怎麼一路上不見馬蹄人跡?”


唐端又喝了幾日馬奶酒,緩緩說道:“上次你到川西,多謝你將我師叔的噩耗告知,我姑姑本想馬上就去,但她到底是衰老了,中了金世遺的暗器,幾乎將養半年,才得恢復如初。我們是去年中秋之後才動身的,到拉薩不過十天。”冰川天女道:原來你們早已到了,最初我還以為是你姑姑劫的獄呢! ”唐端道:“不錯,我姑姑是想劫獄。她準備了許多天,探清楚了獄中的情況,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川馬,準備師叔一救出城,就立刻飛馬逃走,我們約好了在昨晚二更時候劫獄。 ”

唐經天一算時間,道:“這不正是胡僧劫獄的時刻?”唐端道:“是呵!我和姑姑二更時分到了牢獄外面,還未躍上高牆,只聽得里面人聲嘈雜,腳步紛亂。姑姑料到必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和我躲在牆腳,不一會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胡僧,挾著一個人飛出高牆,姑姑眼利,一眼瞥去,就瞧出那是師叔,急忙叫道:靈矯、靈矯!卻不聽見師叔回答,姑姑急忙追趕,依照江湖的規矩,和那胡僧打話,說明大家都是來劫獄的人,問他是哪條線上的朋友,不知是那胡僧聽不懂我們的話還是有意不理,竟是毫不理睬我們,一股勁地往前疾跑。這胡僧輕功卓絕,我們姑侄空手兀是追他不上。

“好在我們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馬,出了城門,只見那胡僧也騎上了馬,龍師叔給他按在馬背上。我們騎馬就追,這兩匹馬雖然矮小,跑起路來,可比胡僧那匹高頭大馬要快得多,追了將近半個更次,終於在此地追上了!

冰川天女插口問道:“為什麼不見馬蹄痕跡?”唐端道; “我們準備劫獄之後上馬就逃,正是怕人發現馬蹄痕跡,所以用厚厚的絨布包著馬蹄,料那胡僧也是如此。”冰川天女這才恍然大悟。

唐端續道:“還差十來步沒有追上,那胡僧突然反手一揚,好幾柄飛刀一齊飛來,我姑姑是打暗器的能手,收發暗器,百不失一,當下就想施展'千手觀音收萬寶”的絕技,將那胡僧的飛刀一古腦兒收去。卻不料那胡僧的飛刀手法怪極,竟似知道我姑姑會接暗器似的,初初飛來之時,明是向上斜飛,削人上盤,忽然卻變了貼地低飛,削馬的四蹄,呀,這兩匹馬,竟然就這樣地葬送在胡僧之手。這也因為是在黑夜之中,我姑姑年老,目力衰退,要不然飛刀的方向雖然突變,我姑姑也不至於失手。 ”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唐家百多年來,都是以'天下暗器第一家'飲譽江湖,唐賽花這次失手,不知該多難過呢!”果然聽得唐端往下說道:“我姑姑勃然大怒,立即用暗器攻那胡憎、鐵蓮子、毒藻葵、五雷珠、金錢縹、飛星刺,一發就是幾十枚,那胡僧打得手忙腳亂。這時那個胡僧也已躍下馬背,把袈裟拉開,當作盾牌,龍師叔仍然端坐馬上,我們初時還以為是他中了蒙汗藥,這時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卻見他兩隻眼睛還是張著,呆呆地望著我們。那胡僧抵擋我姑姑的暗器,已是十分吃力,若然龍師叔在背後攻他,管保可以製他死命。我姑姑便叫道:'靈矯,快拔劍取他背後風府穴!'哪料龍師叔眼睛眨了幾下,手腳顫抖,竟是一副喪魂落魄的神氣,並不動手。這可把我們急壞了。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聲怪笑之聲,笑聲未歇,人影已到跟前! ”冰川天女道:“這定是金世遺來了! ”

唐端道:“不錯,是金世遺來了。我不知道他後來竟會幫我的姑姑,那時真是駭怕得不得了!敢情我的姑姑也是一般心思,她全靠暗器與那胡僧打了半天,暗器已用得所剩無幾,那胡僧本領高強,若然暗器用完,只怕合我姑侄二人之力也鬥不過他,何況又來了一個無理可喻的大仇敵金世遺。她又大聲催促師叔,不知龍師叔是否中了邪,仍然動也不動!那一瞬間,我已打算豁出性命,想先把那胡僧打倒,然後再合抗金世遺,我當然熟知我姑姑打暗器的手法,便立刻拔出腰刀,趁著姑姑的暗器一密一疏的間歇之際,蛇行遊走,希望在金世遺未曾動手攻擊我們之前,我能夠先把那胡僧打倒!

“金世遺來得真快,刺耳的怪笑聲還未曾消失,人已到了面前,我這時距離那胡僧大約有七八步遠,只見那胡僧把袈裟一展,把六七宗暗器都激得反射回來,我姑姑正在轉身應付金世遺,還真料不到那胡僧會突然反擊,怪笑聲中,金世遺的鐵拐猛然打下,我姑姑若要招架鐵拐就擋不住背後的暗器,若要轉身接暗器,就擋不住金世遺的鐵拐,我目睹這樣危險的情形,一顆心都幾乎嚇得跳了出來。


“忽聽得一陣繁音密響,叮叮當當之聲有如急雨,那許多暗器,又都激射回去。原來金世遺那一拐掃下,卻不是打我的姑姑,反而是給我的姑姑擋回了那些暗器。”

唐經天籲了口氣,笑道:“金世遺的行徑,真是人所難測。”唐端道:“那一瞬間,我已全神放在我姑姑的身上,料不到那胡僧真是毒辣非常,袈裟一抖,將暗器蕩開,忽然向我當頭罩下,我只聽見金世遺大喝一聲,拐影飛來,而那袈裟也像一片紅雲壓下,我就此不省人事,直到而今。”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相顧駭然,問道:“那麼,誰勝誰敗你也不知道了?”唐端道:“我的性命還是全靠你們救回,其他的事,當然是不知道的了。呀,看這情形,他們打的非常激烈,我姑姑年紀老邁,的是令人擔心。”

冰川天女安慰他道:“唐老前輩定然無事,要不然那胡僧也不會放過你了。而且,要是他們受傷,這裡焉有不留下跡象之理,我看,他們定是聯手追那胡僧去了。”

唐經天道:“那麼我們只有繼續再去追蹤。”天色低沉,又落雪了,雪越積越厚,茫茫的雪地,望不到頭,縱有足跡也被積雪遮掩了。三人無法,只有向著正西方直走。冰川天女一路悶悶不樂,猜想不透金世遺何以不去天山,卻來到這罕見人煙的荒原。

金世遺自從在那小酒店中逃出之後,自覺無顏再見馮琳母女,在莽莽的草原,專揀最荒僻的地方走,茫無目的走了三天,走進了沙漠地帶,迷失了方向,極目望去,沓無人家,幹糧吃盡,又饑又渴。

金世遺屈指一算,自己大約還有三十來天性命,心中暗笑:遲早都是一死,埋骨荒原,化為塵砂,那也算不了什麼。但轉念一想,自己自負絕世武功,卻死在沙漠,如此死法,殊無光采,心有不甘。金世遺一生好勝,自從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之後,日夕思量,要想一個超乎塵俗的死法,不願平平淡淡地死去,無聞。

可是他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想打一滴水都難,何況食物?這日他又饑又渴,來到一個砂丘,砂丘上有幾塊中空的岩石,沙饃上的岩石比較松軟,常有未風化的石鐘乳,含有些水份,金斑遺吸了一些石乳,略解乾渴,但饑火還是難熬,於是便在岩右後面盤膝用功,靜坐片刻,氣透重關,精神稍振,忽聽得駝鈴聲遠遠飄來。金世遺大喜,想道:“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有了駱駝,不愁走不了這沙漠了。但轉念一想:我若搶了這旅人的駱駝,我可以多活三十多天,他豈非要困死沙漠?若在從前,金世遺定會不顧一切,但自從與冰川天女及馮琳母女等相識之後,狂傲的性情雖然未改,但對世人的憎恨已暗暗地改變了,有時他清夜自思,覺察到這種改變了的心情,連自己也莫名其妙。


駝鈴自遠而近,要不要搶這匹駱駝,金世遺正自躊躇莫決,忽聽得駝背上那旅人突然發出哈哈的怪笑之聲,十分熟悉。金世遺遽然一驚,偷偷張望過去,只見一匹大駱駝,還在數里之外,沙漠上無甚遮蔽,看得甚為清楚。駝背上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相貌都特別,一眼瞥去,就認得出來,一個是赤神子,另一個則是剛剛在幾天之前,在小酒店中和自己大打過一場的那個鐵臂和尚董太清。

金世遺大喜想道:“原來這兩個混蛋,搶了他們的駱駝也不算造孽!”伏地一聽,他們談話的聲音清晰可聞。只聽得董太清問道:“赤神道友,我聽黃石道兄說,你已受了朝廷之聘,有榮封國師之望,怎的不在京師安享榮華富貴,卻到這沙漠的苦寒之地受罪,難道有什麼公事要到這等地方來辦?”赤神子歎了口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怪聲怪氣的答道:“咳,說來話長,我且問你,你又怎麼來到這兒?你說你遁跡空門,埋名隱姓了三十多年,而今剛是二度出世。想你已練了絕世奇功,你又為何不到江湖上重振雄風? ”聽他們的說話,董大清與黃石道人及赤神子都是舊相識,董太清再度出山之後,第一個碰到的是黃石道人,第二個碰到的舊友就是這個赤神子,而且也是剛剛碰到的。

董太清又歎口氣道:“還說什麼絕世奇功,我一出山就被人打得狼狽不堪了。”赤神子大為奇怪,道:“董兄,你一向不肯服人?怎的這次卻心服口服?是什麼人物,能將你打得狼狽不不堪?”

董太清道:“是唐曉瀾的小姨子馮琳。”赤神子哼了一聲,道:“又是天山派的人物?”董太清道:“黃石道士屢受挫折,心灰意冷,已決意再度回到石林苦修,從此不理世事了。我還不肯甘休,我要找尋一個人,希望能取得一本絕世的奇書。”赤神子冷笑道:“什麼奇書?難道書上所載的武功,還能強得過天山派不成?”董太清道:“那也說不定。你知道在三四十年以前,天下武功最強的是什麼人物?”赤神子道:“該是易蘭珠、呂四娘和毒龍尊者吧?易蘭珠是最老的前輩,她先去世,剩下來的就是毒龍尊者和呂四娘了。”董太清道:“我所要找尋的人就是毒龍尊者的關門弟子,那本奇書《毒龍秘籍》便在他的身上。,,赤神子冷笑道: “他肯給你? ”金世遺聽了也是暗暗好笑,心道:“我將它拋入大海也不會給你。 ”

董太清哈哈笑道:“我自有法子要他給我。”赤神子意似不信,搖了搖頭。董太清道:“道兄,你呢,你好似也遇到了什麼不如意之事。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何不說出來讓小弟替你分憂?”赤神子“哼”了一聲,意態甚做,好像是說:“我都受了挫折,你有什麼本事替我分憂?”轉念一想,忽然換了一副嘴臉,道:“董道兄,你想別人把師門的秘籍給你,那是癡心妄想,不防和我一道上喜馬拉雅山去攀登珠穆朗瑪峰吧。”董太清叫道:“珠穆朗瑪峰,那豈不是天下第一高峰?”赤神子道:“對呵,天下第一高峰!”董大不解道:“自古以來、無人能上珠峰,我看你比我更是不切實際,你怎麼會能打這主意?”

赤神子冷冷說道:“就是送死,也比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由人欺負的好!”董太清道,“此話怎說?”赤神子道:“你敗在馮琳手中,還算值得,我卻敗在一個後輩手中。”董大清“誰?”赤神子道:,冰川天女! ”董大清道:“好古怪的名字,我從來未聽過。 ”赤神子道:“現在有許多新出道的人物,他們的厲害,你哪能知道?我中了冰川天女的七枚冰魄神彈,現在元氣尚未恢復。聽說珠穆朗瑪峰上仙花異草甚多,其中有一種仙草叫做絳仙草,吃了可以當得三十年功力。不瞞你說,我本來是奉命和雲靈子夫婦到拉薩去監斬那龍老三的,我而今功力大損,實在無顏再在江湖上混,什麼國師的封號我也不稀罕啦。我得先上珠峰去覓那仙草。有你和我同伴,總比一人冒險要好得多。 ”

金世遺聽了暗暗好笑,心道:“原來如此,不是你不稀罕國師封號,而是你怕功力大損之後,連雲靈子也比不上,國師的封號又怎會輪到你拿? ”又想道:“那龍老三又是什麼人?怎的清廷要聘請三個高手前往監斬?”只見那匹大駱駝越來越近,已到了沙丘前面,金世遺忽地一聲怪笑,跳了出來,叫道:“你要仙草,我只要你這匹駱駝!”

那頭駱駝給金世遺一按,登時不能走動,赤神子大怒喝道:“金世遺你待怎地?,'金世遺大笑道:“你耳朵聾了嗎?我不是對你說了,我只要這匹駱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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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回 縹緲异香 飛鴻天際遠 躊躇女俠 走馬雪山遙(2)

赤神子曾和金世遺數次相鬥,彼此都知道對方本領,在以前來說,赤神子的功力較高,金世遺的暗器厲害,幾次相鬥,都是兩難取勝。而今赤神子元氣未復,對金世遺本有顧忌,但轉念一想:有董太清相助,以二敵一,定然可以把金世遺制賜。於是在駝背上一躍而起,凌空擊下,金世遺大笑道:“來得好!”鐵拐一舉,一招“舉火燎天”,鐵拐直戳赤神子小腹的“藏精穴”,赤神子硬在空中一個轉身,避是避開了,可是他那一掌也打歪了,金世遺得勢不饒人,接著呼呼兩拐,狂風驟雨般地疾捲而來,把赤神子逼得連連後退。


董太清叫道:“大水沖到龍王廟,都是自家人,餵,餵!有話好說!”金世遺冷笑道:“誰和你是自家人?”董太清道:“你是毒龍尊者的關門弟子,我是八臂神魔的衣缽傳人,怎麼不是自己人?”金世遺怔了一怔,忽地冷笑道:“我師父在三十年前早已與他們分道揚鑣,誰賣你這個交情?”董太清叫道:“餵,交情你可以不賣,性命你要不要?”金世遺怒道:“什麼?憑你就要得了我的性命?好,你們兩個齊上,我也毫不在乎。”打定主意,只要董太清一上,他就要立刻噴出毒針暗器。董太清道:“餵,你聽到哪兒去了?不是我要你的性命,是你的師父害了你的性命!”金世遺道:“什麼?”董太清道:“你內功的路子練得不對,終有一日要走火入魔,身經百般磨難而死,你還沒有發現跡象麼?”金世遺心中一凜:他怎麼知道?卻忽地又怪笑道:“不錯,我在世間已活不了多久,你盼我死,我正要找人陪伴!”口中說話,卻把鐵拐中的長劍也抽了出來,左拐右劍,攻勢更見凌厲,竟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氣,赤神子叫道:“太清道友,和他多說什麼?給他奪了駱駝,咱們如何能走出這個沙漠?”赤神於實在抵敵不住,卻還要自持身份,不好明言請董太清助拳,轉個彎兒,動以利害。

董太清咳了一聲,站在一邊,卻慢條斯理的說道:“《毒龍秘籍》是你師父畢生心血之所聚,但你卻不知道,他臨死之前,想到了破解走火人魔的奇功妙法,本不及寫入秘發,另記在一個日常的日記事本上,這本子就在我的手中。你要不要我把它給你?”

金世遺心中一動,想道:“我師父絕世武功,他在晚年之時,已經覺察到自己內功走的路子不對,或許真想到了破解之法也說不定。”略一分神,赤神子乘勢反攻,把掌心的熱力發揮出來,呼呼數掌,熱風直襲世遺頭面,沙漠枯燥,金世遺被熱風一扇,更覺焦渴不堪,勃然大怒,拐劍一陣猛攻,將赤神子的凶焰再壓下去,赤神子忙於運功自保,掌心所發出的熱力登時大減。金世遺道:“好,我師父的書既在你手,你將書獻出,我可以饒你朋友一命。”董太清笑道:“恃強而取,君子不為,你先停手,咱們再好好的說。”金世遺疑心陡起,哈哈大笑道,“我走遍江湖,你敢當我是無知的稚子!我才不上你這個當!要停手也容易,先把書拿出來!”鐵拐橫敲,長劍直刺,痛下殺手。赤神子氣喘吁籲,叫道:“太清道友,這廝不可理喻,你不和他多說作甚?”

董太清一陣躊躇,心中想道:“赤神子如今功力大減,我與他聯手,也未必便勝得了金世遺,而且即算能把金世遺打死,取得鄧本《毒龍秘籍》,沒人教我,也是無用。何況他又是馮琳心目中的女婿,我怎麼惹得起他?”有這幾層原因,董太清遲遲不敢動手,但見赤神子危急之極,心中又有不忍,正在遲疑,忽見金世遺一拐掃下,赤神子已是無力招架,董太清大驚失色,無暇思索,鐵臂一迎,一聲大震,鐵臂脫臼飛去,全世遺一腳飛起,先把赤神子踢了一個筋斗,鐵劍一揮,把董太清的僧袍割開,裡面空空如也,哪裡有什麼書本?

金世遺冷笑道:“哈、你敢騙我!”董太清牙關打戰,說道:“不,不,真的有你師父的遺書。”全世遺道:“好,那你藏在什麼地方,趕快拿來。”董大清退後兩步,陪笑說道:“總怪我本事低微,無能為力,這本書叫天山派的掌門唐曉瀾繳去了?”金世遺道:“胡道!唐曉瀾還用這本書?”董太清道:“你有所不知,唐曉瀾的功夫固然是已經到了玄通之境,以他武林領袖的身份,當然不屑竊取別人的秘本。但他生平最忌憚的是你的師父,若然你師父的武功流傳下來,日後總能勝過他天山門下,須知天山派的武功,百餘年來,都被奉為至尊至聖,他既是天山派的掌門,豈肯留下後患,讓你這派的武功日後勝過他?所以他定然要佔有這本書,那麼你雖然有《毒龍秘籍》,但無法破解那走火入魔的災難,就必然要倚靠他。不但你要倚靠他,將來凡是學你這派武功的人,都要依靠天山派的人解救,這樣,你們世世代代就要成為天山派的奴隸啦!”董太清一派胡說,卻是言之成理,金世遺是一個最好高要勝的人,為了自己要靠大山派的人解救,而心有不甘,至死不肯求人,聽了這話,怦然心動,竟自信了幾成。

董太清奸笑說道:“到了別人手裡,還容易討回,到了唐曉瀾手裡,只怕天下再也無人能在他手中奪走!”金世遺哼了一聲,心頭火起,但董太清說的乃是實情,金世遺雖然狂傲,也不敢口出大言,說自己能夠對付得了唐曉瀾。董太清道:“不過,我倒有一個法子。”金世遺道:“什麼法子?”董大清道:“唐曉瀾有一個獨生愛子名叫唐經天,此人武功雖然極高,但料想你還有法子可以治他,你只要乘他不防備的時候,用七枚毒針刺進他的穴道,那麼他縱有天山雪蓮也難解救,非要你的解藥不成。嘿,嘿!到了那時,就不愁唐曉瀾不和你交換了。”

三十年之前,董太清的一臂,雖說是被鐵掌神彈楊仲英所折,但追究起來,卻是由唐曉瀾而起。董太清見金世遺精明之極,不受他騙,便索性移禍東吳,挑撥金世遺與天山派為難。

金世遺眉頭一皺,心中想道,“這果然是一條毒計。但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在峨嵋山與金光寺之時,曾聯劍救過我,我豈能對他偷下毒手?但除了此計,又有何法可以出這口悶氣?


董太清道:“你若有決心,我還有法子可以替你把唐經天騙來。”金世遺“哼”了一聲,忽地朗聲說道:“我豈能藉助於你這樣的卑鄙小人! ”驟發一掌,把董太清打得跌出一丈開外,哈哈笑道: “丈夫一死無牽掛,說甚恩來說甚仇!我的事我自會理,誰要你管?哈,哈,我只要這匹駱駝!你先想法救自己的性命吧!”騎上駝背,一路唱著江南叫化子慣唱的蓮花落,徑自走了。董太清爬了起來,連叫數聲,金世遺頭也不回,董太清又怒又急,在這沙漠之中,失了駱駝,真等如失了一半性命,只得跑回去扶起赤神子,替他裹創療傷,商量如何走出這個沙漠。駱駝背上,有赤神子和董大清留下的許多幹糧,還有兩大皮囊的清水,金世遺喝了半袋的水,吃飽幹糧,騎著駱駝在沙漠上奔跑,得意之極。沙漠初春,日短夜長,轉眼又是黃昏將屆,但見寒風陡起,黃砂彌天,連日光也染成了一片淡黃的顏色,沙漠上只見沙飛,但聞風嘯,金世遺信口所唱艄“蓮花落”也從輕鬆的小調,變成了悲滄之聲。只覺得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忽然想道:“赤神子不是說過,珠穆朗瑪峰上有一種仙草,可以當得尋常修士的三十年功力?若然有這樣靈異,只怕能醫好我也說不定!只是那珠峰高出示霄,亙古以來,從未聽說有人能上。”再想道: “縱然醫不好,縱然我爬不上珠峰便遭橫死,但我死在世界的最高峰,也可算得是古今一人,這死法豈不是大為快意!”一個多月來,金世遺所想的就是如何死法,才能超塵脫俗,而今想到要上珠穆朗瑪峰上去死,真是妙絕千古,不禁又手舞足蹈起來。

大漠黃昏,金世遺在駝背上狂歌舞蹈,那駱駝受了驚嚇,疾跑起來,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果然如履平地,金世遺也不理它。

忽聽前方打鬥聲音,金世遺爬上岩石來看,草原白雪皚皚,金世遺目力又好,但見在雪地上,一個老太婆正在和一個胡僧拼鬥,另外還有一個少年站在旁邊。金世遺一瞧那老人婆的暗器打法,就認出了是唐賽花,那少年雖然瞧不清楚,也料到是她的侄兒唐端了。但見那胡僧手舞袈裟,居然施展得風雨不透,擋得住唐賽花飛蝗的暗器,金世遺也不由得大為驚奇。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不多久,便知道胡僧的真實武功遠在唐賽花之上。距離十餘丈遠,有一匹馬,馬上的騎客似是一個軍官,金世遺聽得唐端大叫“龍師叔”,唐賽花又大叫“靈矯”,禁個住心頭一動!

金世遺想起了那日赤神子所說的,清廷要請二大高手監斬龍老三的事,心邁:“史小這個姓龍的便是龍老三,怎麼穿的卻是清軍軍官的服飾,一點也不似個囚徒!”唐端既稱他為師叔,何以他又袖手旁觀? ”卻原來龍靈矯在福康安幕廠多年,很得信任,所以在 “聖旨”未來之的,雖處閃牢,卻是甚猶優待,連服飾也無須更換。

聽那暗器嘶風之聲,漸漸由密而疏,遠遠望去,那胡僧的袈裟有如一片紅雲,翻飛舞動,在雪地之上,更顯得威勢非凡。金世遺心頭一震,看這情形,唐賽花的暗器就要打光,只怕要遭胡僧毒手,忽地想道:“這個老太婆雖然討厭,究竟是當今有數的武學名家,讓她折在胡僧之手,中原武林也失面子。”又想到以前戲弄唐賽花之事,自己一直引為快意,不知怎的,現在想來,卻是感到內疚不安。

眼見情勢越來越急,金世遺不假思索,突然躍出,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唐端的性命,也解汗了唐賽花的袈裟覆頂之危!

金世遺巧救唐賽花的經過,唐端曾向唐經大敘述,可是後來的那場激戰,唐端己暈倒地上,那就一點也不知了。

金世遺與胡僧一番惡鬥,雙方都是暗暗吃驚,金世遺的鐵拐沉重非常,每一拐打出,都是力逾千斤,可是那胡僧展開袈裟,賽如一面大鐵牌,鐵拐碰著,發出“卜卜”的聲響,竟似打在硬物之上一樣。金世遺固然暗叫慚愧,那胡僧更是驚惶,全仗著這手功夫曾橫行天竺以及阿拉伯各國,多沉重的兵器,在十招之內也會被他奪出手去,但碰著金世遺的鐵拐,卻只是堪堪能夠敵住。


金世遺助陣,唐賽花自是大出意外,這個時候,她縱然怎樣憎恨金世遺也不能不與他聯手對敵。近身混戰,儲器施用不著,唐賽花便用手中的一張彈弓,展開唐家世傳的“金弓十八打”的招數,別看她年紀老邁,招數倒是極為精奇,弓拐聯攻,登時把那胡僧逼得只有招架的份兒。

可是那胡僧狡詐非常,欺負唐賽花年老體弱,他的袈裟對金世遺是只守不攻,對唐賽花這邊卻是暗暗加重壓力,不過半個時辰,唐賽花已氣喘吁籲。

金世遺久戰不下,心中想道:“如此打法,再過半個時辰,只怕這唐老太婆反而要為成累贅。單打獨鬥我雖不懼,但唐老太婆若然力竭暈倒,豈非還要我來照料?”想發毒針暗器,又因為不明這胡僧的來歷,不願致他於死。只聽得唐賽花又叫了兩聲“靈矯”,那軍官仍是漠然的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金世遺忽地問道:“唐老太婆,那廝是你的師弟嗎?”唐賽花道:“他是我父親授業,卻由我撫養成人;說是師弟,其實我當他是兒子也不為過。”金世遺冷眼看馬背上的龍靈矯,只見他身軀一晃,卻仍然端坐在馬背上,殊無出手之意。

金世遺道:“既然如此,為何他不應你?你看,他不像是被點了穴道,難道這妖僧還真會邪法不成?”唐賽花哪知道他是受了阿修羅花的奇香所惑,兀是莫名其妙,只有再大聲叫道,“靈矯,靈矯!你聽見我的說話嗎?還是被什麼妖術所製?說不出來?”只見龍靈矯在馬背上又晃了一晃,喉頭咯咯作響,唐賽花大喜,想沖出去救他,胡僧的袈裟一緊,壓力驟增,唐賽花的弓弦也幾乎給迫得脫出手去。

金世遺忽道:“好,這龍老三忘恩負義,我替你把他抓來狠狠的打一頓。”唐賽花叫道:“不好,不好!”金世遺道:“有什麼不好?你只守不攻,擋得十招,我馬上回來!”鐵拐一起,一招“潛龍升天”,向袈裟一挑,拐尖一偏,卻戳那胡僧脅下的“雲門穴”。那胡僧把袈裟風車般地一轉,護著要害,反攻過來。哪知金世遺這是以進為退之計,那胡僧袈裟一展,擋住了金世遺側面的攻擊,另一面露出了空隙,金世遺突然一個筋斗翻了出去,飛身一躍,跳上馬背,意欲先向龍靈矯查間原委,再作計較。

就在這時忽聽得唐老太婆尖叫之聲,金世遺心中一凜,難道這老太婆十招也守不住?回頭一望,只見那胡僧一手扭著唐賽花的臂膊,反剪背後,一手舞動袈裟,已奔到面前,大聲喝道:“趕快下馬,要不然我就把這老太婆殺了!”打了半夜,才聽到這胡僧出聲,說的居然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話。

本來以唐賽花的功力,配上她那唐家世傳的“金弓十八打”的精妙招數,雖說已是筋疲力竭,但只守不攻,擋十招二十招,卻尚非難事。只因她以為金世遺真是想去抓龍靈矯狠打一頓,心中驚惶,想沖出去攔阻,腳步一移,章法便亂,那胡僧何等厲害,袈裟一卷,立即將她的弓弦捲走。唐賽花無法抵禦,竟然被她擒了。

金世遺投鼠忌器,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吧,你把這老太婆放開,我讓你上馬逃走!”飛身一躍下馬,那胡僧手指一鬆,正欲放人換馬,金世遺忽地“呸”的一口濃痰吐了出來,孩中雜有“絲絲”之聲,這胡僧也真的厲害,那樣微細的音咐,他居然聽得出是飛針暗器。袈裟一展,濃痰吐在袈裟之上。說時遲,那時快,金世遺一拐劈下,胡僧抖起袈裟,擋了個空,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鐵拐打在旁這的岩石上,石屑紛飛。胡僧正在奇怪金世遺這一拐何以打歪,倏然間,只見黑光一閃,袈裟剛抖,已是“卜勒”一聲,被戳穿了一個破口。這正是金世遺的疑兵之計,故意打旁邊岩石,擾他耳目,分他心神,卻以極迅速的手法,抽出拐中鐵劍,袈裟一被刺穿,就不能當成盾牌來使了。


  金吐遺大喝一佔:”倒下”!一刺刺破袈裟,第二劍連環疾迸,劍尖入間對準胡僧的大柱、玄譏、陽白三處大穴,劍鋒又倒削胡僧膝蓋,真是義狠義準的殺乎。哪知他快,胡僧也快,劍拾方出,只聽得那胡僧叫道: “好吧,刺!”忽見唐老太婆的身軀迎著金大遺鐵劍倒來,若不是金世遺收勢得快.怕不在她身上刺個透明的窟窿!

這幾下電光火閃,兩邊都是奇詭莫測,出人意外,但結果還是那胡僧佔了上風,大笑聲中,見他已跑上馬背,挾著龍靈矯,奔向遠去。

金世遺心念方動,突見唐老太婆又突然伸手在他鼻上一抹,金世遺只覺精神一爽,倦意頓消,被閉了的愈氣穴也自解了。只見胡僧那匹坐騎已奔出數十丈外,龍靈矯軟綿綿的樣子伏在胡僧的肩頭,胡僧一手將他攔腰抱起,一手握鞭策馬飛奔。唐老太婆尖叫道:“快追!靈矯是中了他的迷魂毒香,並非不認我。”

胡僧所用的正是阿修羅花所煉制的奇香,最能令人心神恍惚,幸而唐賽花藏有能解各種毒香的龍涎膏,而且他和金世遺又都是內功深堪。隨即醒悟,便即閉氣,這才不至著了道兒。

那胡僧坐騎甚為神駿,金世遺明知追它不到,但見唐老太婆好似失了理性般飛奔追趕,心中一酸,想道:“原來這可憎的老太婆對那龍老三竟有骨肉深情。可知不論何人,都不是生來無情的。不忍讓她獨追,只好跟上。

看唐賽花老邁,她跑得還真快,在十數里之內,竟是疾若奔馬,大約追出了十數里外,那胡僧的馬騎已瞧不見了。老太婆忽然一跤摔倒在雪地上。

  正是:

可憐臨老投荒漠,瘋丐居然赤子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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