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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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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梟中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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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6:08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鐵棺材 小癩蛛兒

  藉著叢叢矮松的掩護,燕鐵衣與熊道元二人迅速繞到了「祁家堡」的背後,如果那邱景松說得不錯,從「祁家堡」的後牆摸進去,將可更為簡捷的找到「宏仁園」──囚禁熊小佳的地方。
  抬頭仰視著高近三丈的石牆,燕鐵衣輕輕的道:「不知道牆後的防衛情形如何?光要越過這道堡牆與牆頂上的刺網,倒並不是件難事………」
  熊道元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魁首,裡頭的戒備不會怎麼嚴密你不是也說過麼那小兔崽子既不敢聲張,便只好裝做若無其事,形跡上也就必須保持常態,如果他一旦授意加強警戒,他那老爹難道不起疑心?查問原由之下,那小兔崽子怎吃得消?」
  燕鐵衣道:「我是這樣推斷,不過,『祁家堡』平素的警戒情形,也絕不會太輕鬆,我們進去之前,卻要更加小心。」
  連連點頭,熊道元道:「我省得,魁首,我們只管往裡淌吧」
  燕鐵衣身形倏起,竟然有如大鳥般撥起了八丈多高,人在空中一個急旋,便一閃而下,緊接著,熊道元也躍掠騰空,超過牆頂刺網六七尺之高飛越過去。
  兩人落下的地方,正好是一排房舍的後面,一座小巧的假山之則這個位置非常合適,但,不合適的卻是剛巧和三個坐在假山腳下聊天的青衣漢子打了照面
  那三名青衣大漢初是齊齊一楞,一楞之後的反應卻是快速的,兩個撥刀攔截,另一個伸手便摸向擺在身邊的那只號角………
  燕鐵衣動作快逾電閃,他疾掠而過,兩名撥刀的漢子也才只是手指剛剛沾到刀柄,立即便打著旋轉橫摔出去;伸手取到牛角準備吹鳴的那一位,尚未及將角端湊到嘴上,亦已「唔」的悶哼一聲,眼珠子上翻,軟軟倒向地下
  後面,熊道元飛奔過來,又在四繞周了一圈轉回,低促的道:「附近就這三個,沒有別人了。」
  燕鐵衣目光掃視,發覺就在左側方幾十步外,有一堵空心花牆結圍隔起來的地方,建築有一個十分雅致的月洞門,通向裡面的小天地,間楣上,有三個突浮的青銅雕字嵌著:「宏仁園」。
  嗯,這倒是一處自成格局的隱秘所在。
  燕鐵衣在端詳著「宏仁園」的形勢,熊道元業已將那三個被點了「暈穴」的漢子拖到假山後的隱蔽處,匆匆趕了過來,他隨著燕鐵衣的視線望過去,不由立時熱血沸騰,磨拳擦掌的道:「魁首,不會錯了,『宏仁園』,就是這鬼地方」
  點點頭,燕鐵衣道:「現在開始,我們已入虎穴,更要步步留神。」
  熊道元握著一雙斗大的拳頭道:「我要進去一個一個,活活掏死他們」
  燕鐵衣沒有出聲,領先奔進了「宏仁園」中,一進那道月洞門,果然便發覺正有三幢石砌屋宇形成三角形斜對這邊,園子裡花木扶疏,環境清幽,更點綴著小亭曲撟,荷池花榭,人一進到這裡,不由滿眼翠綠紫,淡香襲繞,那種寧謐恬靜的氣氛,沒有半點淫窟匪窩的味道。
  燕鐵衣隱向一叢矮樹之後,遊目四顧,搖頭道:「這地方還相當清雅,倒是頗出我的預料之外。」
  熊道元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環境是否「清雅」,他只盯著那三幢以簷廊相連的房屋,壓著嗓門道:「魁首,那姓邱的胖子還算誠實,他沒有騙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位置,每一處形勢,到目前來說,都與他所告訴我們的相吻合。」
  燕鐵衣道:「但願一直像他所說的那樣吻合下去才好,萬一有那裡出了岔子,我們難受,他也就比我們更要難受了。」
  舐舐唇,熊道元道:「我想他不敢,他也知道我們將會如何懲罰欺騙我們的人」
  燕鐵衣道:「走,中間那一幢房子。」
  當他們悄無聲息的潛入這幢「祁家堡」小堡主的居處之後,奇怪的是竟沒有過見或看見任何一個人影;在佈置典雅的客堂裡,靜蕩蕩的毫無聲息,客堂右邊那條過道上也一樣寂然悄靜,連一點音響也沒有。
  下意識中,燕鐵衣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太安靜了,而且,他們的行動進展似乎又太容易,直像來到了「無人之境」。
  熊道元好像也有這種直覺上的反應,他極度謹慎的戒備著,一邊跟隨燕鐵衣往過道中掩進,一面略顯不安的低聲道:「魁首,這幢房子裡怎的這麼個靜法?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見半條人影。」
  燕鐵衣目光凝聚,側耳聆聽,緩緩的道:「我們穩著朝裡淌,以不變應萬變;眼前光景,我也覺得透著古怪。」
  但是,「古怪」卻並未出現,他們來到過道的盡頭,那裡,果然有一扇雕刻精細的桃花心木門半敞著,從半敞的門隙中,可以望見後院的部份景像,後院中也似是一片花圃與栽種有景致的樹木;而在門的右邊尺許處,可不正有一隻銅獅子頭嵌在那裡作壁飾?
  朝著那只雕刻鮮活,翔翔如生的暗金色銅獅子頭一指,熊道元低聲道:「就是這玩意了,魁首,將獅子頭向右旋就對」
  注視著這只嵌在牆壁的銅質獅頭,燕鐵衣不覺皺起了蹙眉;這隻銅質獅頭呈現著淺褐中隱泛斑的暗金色,並不明亮閃爍,好像平時不曾妥加拂拭過一樣,而這隻獅頭的雕工儘管高明,能將獅子的威猛神韻與凶悍形色誇張的表現出來,但不知怎的燕鐵衣卻老感到這隻獅頭的形像帶著邪惡他說不出這股邪惡意味流露在獅頭的那一個部位,可是看在眼裡,那隻銅質獅頭的整個組合就是不對,宛似獅頭在冥冥中隱含著某種陰毒的陷阱或某類不詳的詛咒
  熊道元急切的道:「魁首,我們還不行動麼?」
  燕鐵衣,謹慎的道:「我有點憂慮,道元。」
  怔了怔,熊道元緊張的問:「魁首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
  燕鐵衣低沉的道:「好像有種不妥的感覺,但一時又不能確定什麼」
  急忙探首轉頭的四面查視,熊道元惴惴的道:「沒有什麼呀這附近任什麼礙眼啟疑的事物也沒有,魁首,唯一叫人心裡咕嚕的,就是太靜了,靜得不似是有人住的地方」
  又注視著牆壁上的銅質獅頭,燕鐵衣喃喃的道:「這獅頭,色澤暗,似乎並不經常受到觸摸」
  熊道元忙道:「當然並不『經常』,祁雄奎的小兔崽子不會天天弄女人回來,即使弄了女人回來也不一定就會通通關到地牢裡去,他一準是遇上那堅拒不從或特別剛烈的女人方才囚到地牢下面折磨,譬如二妞………」
  燕鐵衣的眸瞳中透著冷銳的光芒,他道:「也罷,既來了,好歹就要冒險試一試,希望邱景松告訴我們的話全是事實,尤其在眼前的成敗關鍵上,更盼他不要『坑』我們才好」
  熊道元信心十足的道:「他敢『坑』我們?他有幾個腦袋,我就不信他是真活膩味了」
  退後一步,燕鐵衣毅然道:「動手吧」
  一搓雙掌,熊道元往前挺身,兩手緊握壁上獅頭,用力往右旋轉,於是,獅頭在他強勁的力量扭轉下,響起連續的「克極」「克極」聲,順勢向右旋轉動
  隨著獅頭的磚動,卻沒有地道出現,在人們不及瞬目的一剎那間,半敝的桃花心木門外,緊貼著楣框,卻「嗶唧唧」落下一道黑黝黝的生鐵板來,千斤閘似的堵死了門戶,而這「嗶唧唧」的一響其實卻是兩個聲音的融合,另一道厚實的生鐵板也同時切斷了過道的那一頭通路。
  原本留意著地面暗道出現的燕鐵衣,突然驚覺之下,飛閃向門業已不及,他只差半步距離,便被鐵板擋住了,猛回身反撲,過道那一頭也同一樣被一道鐵板堵住
  只這麼一來,他們便完全陷入了一個堅固的牢室裡,而這條過道,卻正是一座經過苦心安排的牢室
  黑暗中,熊道元瘋狂的咒罵起來,他一面吼叫咆哮,一面奮力往回頂撞兩頭的鐵板門,倘喘著氣,咬著牙,用他的雙槍、他的雙腳、他的肩背、甚至他的頭,不停的刺截、踢打、碰撞那兩扇嚴密固封的硬厚鐵板。
  燕鐵衣靜靜站立著,冷靜的道:「你這樣就能出去了麼?」
  熊道元直著喉嚨,跳著腳叫罵:「狗娘養的邱景松,我操你的祖宗十八代,你這黑心黑肝的龜孫子,你竟敢坑我們,竟敢騙我們?我只要一朝出困,我不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生啖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哇,你居然耍這種花巧到我們頭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就宛如沒聽見熊道元在叫嚷什麼。
  用肩膀死命撞擊著生根一樣的鐵板,熊道元又在大吼:「祁雄奎,還有祁雄奎的兒子,你們這一對狼狽為奸的父子,你們是武林的敗類,江湖的渣滓,你們都不要臉,都是畜生,陰毒下流,卑鄙齷齪的行為全叫你們佔齊,天打雷劈你們這老少兩個雜種啊」
  忽然,燕鐵衣冷厲的道:「不要再鬧,熊道元,你聽聽這是什麼聲音?」
  停止了叫罵,熊道元嗔目切齒的站著不動,他急促的呼吸著、耳朵裡,卻似聞及鐵板外面傳來隱約的人聲喧騰
  馬上又怒火上衝,他怪叫道:「『祁家堡』的一群蟊賊,你們是有種的就打開機關,讓我們明刀明槍拚個死活,用這種下三流的惡毒詭計害人算不上是英雄好漢,你們設弄此等陷阱來充『祁家堡』的門面,傳出去會怕叫人用尿來澆你們的招牌啊」
  燕鐵衣憤怒的道:「熊道元,我叫你靜下來聽聽有什麼聲音。」
  嚥了口唾沫,熊道元趕忙道:「我聽到了,魁首,外面有很多吆喝嚷,我們已經中計被圍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迷糊,外面的聲音我會不知道麼?我是說,這裡頭又是什麼聲音?」
  呆了一下,熊道元馬上定下心來側耳靜聽,過了一會,他已有所感覺了,他抬起頭來,在一片濃濃的黑暗中向上望夫,是的,聲音是從過道頂上傳下來的,那是一種怪異的,令人有些毛髮悚然的響「沙」「沙」「沙」,宛似什麼極小極聽的東西在爬行
  「撲」的一聲,熊道元迅速抖亮了火摺子,青紅跳門的火光一晃之下,他已不禁恐怖的呻吟出聲,老天爺,過道頂上的「承塵」,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出現了千百個小方格,自格洞裡,正有無數只黑蠕蠕,毛茸茸的長腿蜘蛛爬了出來,由於蜘蛛的數目太多,業已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整個過道頭頂,更有些在遲疑著沿著牆壁向下爬落
  這些長腿蜘蛛,身體並不大,約莫只有一枚小銅板的大小,但是,她們環生身子回周,長滿細毛的長腿,卻顯得使它們的體積擴大了幾倍,這些蜘蛛的長腿呈現著是赤色,身子卻泛著灰褐,最可怕的是它們的眼睛,那是彷若豆粒般閃眨著點點碧綠光芒的怪眼,尤其是這些蜘蛛的背部,全都凸起瘰瀝如顆粒狀的小瘤,看上去不但醜惡刺目,更令人覺得作嘔
  蜘蛛的行動很快,但現在它們卻像對於面前的環境有些陌生,對於可能的獵物有些顧慮它們並未立刻發揮他們行動的速度,它們只是迅速爬幾下,又靜靜的停住,好像在揣摸,在估量,也在等待什麼一樣
  火光的映亮,卻使這些蜘蛛又畏縮的往後退了退,本來在朝下爬行的,也馬上靜止下來,但由於火光的映照,亦更顯圍那一雙雙邪惡的碧眼浮閃,那醜怪的形狀也就越發清晰可怖了
  這些蜘蛛,宛如就是殘暴的凝形,死亡的化身,醜惡得叫人心悸,邪異得叫人反胃
  熊道元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張口結舌的道:「魁首,我的娘啊………這………這麼多蜘蛛」
  燕鐵衣深沉的道:「看它們眼睛的色彩與背部的凸粒,一定是毒蜘蛛無疑」
  打了個哆嗦,熊道元驚駭的道:「我們叫人害了魁首,這個當可是上大了哇」
  燕鐵衣冰冷的道:「你怕了麼?」
  熊道元心裡發毛,他結結巴巴的道:「怕……是不怕魁首,就是覺得嘔心屍身上好像癢癢嚷麻麻的起疙瘩魁首,我寧肯上刀陣,拚百軍觔斗虎搏獅,可就討厭這種毛毛蠕蠕的玩意」
  燕鐵衣寞然道:「不要小看這些毒蟲,它們的厲害只怕不讓千百帶甲之士,不弱獅虎豺狼,如果被這些毒蟲咬上一口,我可以斷言勝似唉刀」
  又哆嗦了一下,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們………怎麼辦?」
  燕鐵衣道:「先亮著火摺子,它們怕火光。」
  熊道元著急的道:「火摺子燒不多久啊」
  燕鐵衣冷冷的道:「還有我的。」
  裂裂嘴,熊道元連裝笑也裝不出了:「魁首,加上你的,也一樣挺不到幾時卻要怎生想個法子破開這鐵板門出去才是活路」
  燕鐵衣歎了口氣,道:「你真是經不得陣仗?」
  紅了紅臉,熊道元窘迫的道:「魁首,我不是怕,我只是心急」
  燕鐵衣道:「我就不急?但急有什麼用?總要平心靜慮,籌思脫險出困之策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熊道元又抬頭看了看,提心吊膽的道:「天爺,這些東西可還真不少,那祁雄奎父子好歹毒,虧他們怎生弄得來這麼多毒蟲害人的」
  燕鐵衣目光銳利,閃閃生寒,他道:「如今不是研判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管他們用的什麼方法收集到這許多毒蟲,這些毒蟲事實上卻全在這裡了;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如何設法消滅這些毒蜘蛛」
  熊道元突然道:「魁首,我們脫下衣裳來用火點燃了燒他個六舅」
  搖搖頭,燕鐵衣道:「衣裳燒完了只怕還燒不淨它們,再說,這裡已被密封,呼吸困難,空氣混濁,如再燃火生煙,休言燒死這纍纍毒蟲,光我們自己也被嗆昏了」
  熊道元頭上見汗,嗓音發啞:「那,怎麼辦呢?」
  燕鐵衣慢慢的,道:「讓我想想」
  覺得胸膈間有些擠迫與嗆辣的窒悶,熊道元惶悚的道:「我呼吸不順了………魁首,悶得慌火摺子也快燒完了」
  視線一直盯在那些蠢蠢欲動的蜘蛛身上,燕鐵衣就好像沒聽到熊道元在說什麼似的,他的表情有些沉重,但在沉重中卻另有一種剛毅果敢的神色,他的面龐原是那樣天真童稚,彷彿一個仍需要人照護與憐愛的大孩子,而他經常也習慣於流露著近於稚憝淳厚的模樣,但這只是在平時。每一次在漕遇到艱險危難的生死關頭,他這種天真童稚的形態就會從根本轉變,整個由裡翻向了外,他能在眨眼間便換成了另一個似是不是他的人,他會在俄頃裡變得如此深沉、如此世故、如此老練又如此冷靜。而且,充滿了強悍、辛辣、暴烈、以及酷厲,在人們的愕然裡,他就會自一個生嫩的半大娃娃一轉而成這般威力無匹的殺手
  現在,他的形態已是這樣的轉變了。
  熊道元目睹之下,暗裡心中有數,趕緊閉上了嘴巴。
  在這臨時形成的牢獄裡,空氣越來越加混濁沉悶,有一種惡劣的腥洩氣息在浮漾,就似新翻開的爛泥那樣的味道
  燕鐵衣拿出了他自己的火摺子抖亮,交到熊道元手中,同時冷幽幽的道:「你只要拿穩火摺子,並且當心自己不要被這些毒蟲咬到就行了,讓我來消滅它們。」
  熊道元一面急急拋掉燃盡的火摺子,改擎著燕鐵衣的那隻,一邊迷惑的道:「魁首,你用什麼法子去掉這些厭物啊?」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剛才想了很久,沒有什麼完美的法子,如今我們只好冒險一試,成功與否,我並沒有把握,但試試總比不試好」
  忘了揩抹淌至脖頸的汗水,熊道元忙問:「怎麼個試法呢?魁首。」
  燕鐵衣的目光又移了上去,他輕輕的道:「我是使劍的好手,你知道?」
  楞楞的點頭,熊道元道:「這還用說?魁首不僅是使劍的『好手』而已,更稱得上是『宗師』,算得上是此道中的祖聖了,以魁首的劍技造詣而言,足能──。」
  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好了,這不是你來奉承我、抬舉我的時候,道元,我運劍非常快速,而且,奇準奇勁,可以在很短促的時間裡揮展人們幾乎難以想像的劍次,也能將這種顯示持續很久,我想,你都清楚?」
  熊道元苦笑道:「魁首,還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燕鐵衣頷首道:「就是這樣了,也只有這唯一的法子──我用我的劍,長短雙劍,以最快的勢子穿殺這些毒蜘蛛,盡量在它們能夠危害我們前,便消滅它們。」
  倒吸了一口涼氣,熊道元驚愕的道:「可是………魁首,這些毒玩意數目這麼個多法,你光憑雙劍刺戮,那能一下手收拾得淨?」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說過我沒有把握,但我要盡量去做,試試,總比不試的好。」
  熊道元忙道:「我也不該閒著,魁首,好歹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燕鐵衣道:「不,你拿穩火摺子,就是在助我一臂之力了。」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這種輕而易舉的事,怎能算是為魁首分勞呢?」
  雙手分別撫在胸前及肩後的劍柄上,燕鐵衣低聲道:「這些毒蜘蛛畏懼火光,剛才我看了它們很久,在火光的照耀下,它們顯得驚疑不安,而且行動遲緩,我不知道如果激怒了它們之後會不會仍是這樣,但火光對它們構成的威脅則毫無疑問;你小心拿著火摺子,並注意保護自己,由我來向這些毒蜘蛛展開攻擊」
  急急點頭,熊道元抽出了他的銀槍,緊張的道:「魁首千萬留神。」
  燕鐵衣笑笑:「我知道,而且我也一樣經不起它們咬一口。」
  突然的動作帶起了尖銳的破空銳嘯──燕鐵衣身形騰起,長短雙劍便有如兩個炸碎了的光球一般蓬散四射,芒刺矢雨激噴紛,於是,紫血漫空,綠漿並濺,一隻一隻顫抖著,痙攣著的醜惡知蛛,便隨著劍尾的閃掣而拋擲撞跌,簌簌落地。
  這一陣刺戮的騷動剛剛開始,頂壁上的毒蜘蛛已經受了驚擾而四散奔爬,有的撞在一起彼此扭咬,有的跌落地下再匆匆爬開,有的幾隻疊纏成一堆,有的便朝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噬了過來
  燕鐵衣的雙劍流閃如電,飛旋穿掠,疾速無匹,時化千條冷焰,時幻萬點寒星,時做串弧月虹,時變豪光迴繞,鋒刃的破空之聲,業已跟不上實際劍招的那等快速了
  不論他的雙劍是組合成了什麼樣的光之圖案,也不論他的雙劍形成何種方式出手,每在芒現光映的一剎那,總有那麼多毒蜘蛛被斬碎穿透,紛紛掉落
  熊道元這時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的單桿銀槍揮點刺砸,運轉如風,更加上腳踩膝頂,又蹦又跳,一面閃,一面狠命的和這些毒蜘蛛火拚
  在燕鐵衣來說,他已很有一段日子未曾如此耗過力,賣過勁了,他運用他精湛的技藝,快速的動作,尖銳的反應,在那一團暈暗的火光搖晃下,連續不斷的以一口氣支撐著他疾如電掣般的穿刺,而他的對手,卻只是些表面上看去微不足道的小爬蟲,一些蜘蛛而已。
  這是一幅奇異的景像──密密麻麻的在蠕動,在飛快爬行著的滿室蜘蛛,成為各種不同角度或方向的拋擲旋甩著,遂漸越來越疏,越來越少了。
  熊道元業已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他的單槍也在奮力挑扎掃砸,時閃時躍,模樣是既痛恨,又作。
  在一剎那間,過道頂上剩餘的一些蜘蛛,忽而紛紛飄落,但它們不是直接落向地下,而是每隻蜘蛛全在尾部吊著一根銀亮的蛛絲垂掛下來──這有一個好處,它們可以憑藉著尾部蛛絲的依持而隨意飄蕩
  嗯好像這些小爬蟲也知道改變戰略。
  燕鐵衣猝然單足點地,雙劍一千萬點星芒往上噴卷,一件波漾如濤往側橫掃,於是,藉蛛絲飄蕩空中的蜘蛛頓時又被或刺或削的殲滅了一多半。
  身形倏移,燕鐵衣如法泡製,又同方才一樣再來過一次
  當散碎蜘蛛的肉糜漿血回濺噴的一剎那,熊道元因在躍起躲閃爬噬向足踝的兩隻蜘蛛而稍稍分神中,被凌空飄至的另一隻蜘蛛鑽進了脖頸
  只是那麼輕輕的一麻,帶著點兒涼意的那麼一麻,熊道元已突然全身扯緊,心腔收縮,他猛一咬牙,整個後背死死貼向牆壁,用力搓蹂了幾下
  這時,燕鐵衣已經將那樣多的蜘蛛掃除得差不多了,他身形來回飛掠,忽上忽下,忽前忽後,長短雙劍閃射穿刺,劍芒的吞吐,尾焰的挑映,必然可見一隻或多只殘存的毒蜘蛛拋起,卻又變成碎裂的及僵死的落下。
  沒有片刻,所有的毒蜘蛛全數都被消滅,這條封閉的過道中,到處沾滿了斑斑點點的紫血綠漿,上下皆糊黏著碎爛成團的蜘蛛肉糜,地下,更是散落滿了蜘蛛的屍體,厚的地方疊集在兩寸以上,稀疏之處,至少也平鋪了那麼一層,看上去,不禁觸目心驚,更且令人反胃
  這該有多少蜘蛛?幾千隻,或者上萬隻?那種可怖又腥穢的情景,委實使任何目擊者也提不起這個興致去數上一數了。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厚的惡臭氣息,彷若屍腐,聞著就使腹腔痙攣,連隔宿糧也在胃中翻騰不已。
  轉回身來,燕鐵衣剛好看見熊道元正自吃力的伸彎右臂到領襟之後,摸出了一團毛茸茸、肉糊糊、黑黯黝的東西來──一隻被他擠壓得碎碎的毒蜘蛛
  心知不妙,燕鐵衣急上兩步,低促的問:「你被咬著了?」
  熊道元用力將手中的蜘蛛摔在地下,又用腳底去狠命揉踩,一邊恨恨的道:「這混帳蜘蛛鑽進了我的後領,抽冷子咬我,我踩死它,踩碎它。」
  燕鐵衣厲聲道:「我在問你──被咬到沒有?」
  停止了動作,熊道元平靜了一下,才遲疑的道:「我,我不敢斷定,到現在為止,像是沒什麼不妥的反應。」
  燕鐵衣注視著他的臉色,沉重的道:「曾經感受到有什麼異樣的觸覺麼?」
  熊道元吶吶的道:「只是………在那蜘蛛鑽進後領中的一剎那,突然有點涼涼麻麻的感覺,但卻不痛,絲毫不痛,我不敢說是不是被咬著了。」
  雙目中的光芒立時幽暗下來,燕鐵衣吃力的道:「我想,你怕是已被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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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三重圍 八臂鍾馗

  呆了一會,熊道元嗓門發沙的道:「這……不會吧?魁首,我怎的一點也不覺得痛?被什麼毒蟲咬到,不該連痛的感覺也沒有呀,可能那種涼麻涼麻的感覺,只是這玩意爬動時所引起的肌膚的騷癢。」
  燕鐵衣慢慢的道:「你還不太明白,道元,被有毒的毒蛇咬著,大多數都不太疼痛,但是 ,卻大多數都會在被咬的瞬息覺得麻木,或是火熱的麻痺,或是冷涼的麻痺,而不論是那一種的麻痺,俱非佳兆,還不如被咬時反應疼痛的好。」
  熊道元透了口氣,汗水涔涔:「那……那麼,我可是已被這毒蜘蛛咬了?」
  燕鐵衣道:「我想不會錯了;道元,真可惜。」
  大叫一驚,熊道元恐怖的道:「魁首,你這樣說,是不是暗示我業已不能救啦?」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當我們耗費了這麼大力氣,擔了這麼些心事之後,好不容易清除了所有的毒蜘蛛,快到末了,卻仍不能避免有人遭其噬害,道元,這不是可惜麼!」
  熊道元手撫胸前,鬆了口氣:「原來魁首指的是這個,我還以為是說我不行了呢。」
  燕鐵衣道:「我不懂毒治傷的方法,也不敢斷言徵候的顯示是凶是吉,是輕是重,所以,你不必絕望,卻也不要太樂觀,待找著個明白人,先為你拔毒醫治再說!」
  臉頰的肌肉跳動了幾下,熊道元強作笑顏道:「不會有問題的,魁首,我這麼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豈會被這樣小小的一隻蜘蛛咬死?就算它是有毒的吧,這麼一點點小,也毒不到那裡去啊!」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比你更布望如此,道元。」
  覺得有些急躁,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倒是設法先出去才是正經,好歹,總要出去之後才見分曉,我業已被憋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
  燕鐵衣道:「我們等著。」
  「嗤」聲輕響,熊道元手中的火摺子燃盡熄滅了。
  燕鐵衣默然不動。
  連忙拋掉燒完了的火摺子,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我們方纔所用的火摺子,還全是塗蠟浸油特製過的,使用時間比一般火摺子都來得長,但也一連用完兩隻了,可見我們呆在這裡頭已有好一段光景啦,再不破門出去,悶也悶死人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如今只有等待,道元。」
  熊道元急道:「只是等待?」
  在黑暗的包圍裡,燕鐵衣的聲音卻更冷清:「不錯,我們破不了那兩道鐵板;方纔我已試過,那是完全實心實質的生鐵板,厚度至少在一尺以上,其重何止數千斤重?這不是只憑人力便能摧毀的,而兩邊的牆壁,我也用劍插探過了,表面是抹著白粉的單磚,裡頭卻一樣是以厚重的鐵板襯底,頂層亦乃相同,明確的說,這條過道,便是一條長笮的鐵牢!」
  熊道元喃喃的道:「鐵牢?」
  燕鐵衣道:「鐵牢。在那兩道鐵閘封閉之前,這裡是條過道,只須那兩道鐵閘一落,便即成為一間無比堅固的牢獄了!」
  忽然又怒火高昇,熊道元咬牙道:「那邱景松--我操他祖宗十八代的邱景松,他真騙得我們好苦啊,他還一再向魁首發誓保證他的誠實坦白呢!」
  燕鐵衣歎了口氣:「我幾乎也相信他了。」
  熊道元道:「魁首,你當時仍存著疑惑麼?」
  燕鐵衣道:「否則,我為何不放他走,卻仍叫你困起他來。」
  點點頭,熊道元道:「幸虧有此一手,要不我們上了大當,連個出氣的人也找不著了。」
  燕鐵衣低聲道:「現在不忙著出氣,我們最要緊的乃是如何出困。」
  楞了片歇,熊道元疲乏的道:「可是,如何出困呢?」
  燕鐵衣輕輕的道:「等他們自行啟門探視的時候。」
  裂裂嘴,熊道元的口氣像是以為他的頭兒,腦筋不清楚了:「呃,魁首,你是說,等他們自動來開門?」
  燕鐵衣道:「正是。」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熊道元嘶啞的道:「這,似乎不太可能。」
  燕鐵衣冷冷的道:「非常可能--他們不知道來的人是誰,目的為何?他們不曉得來人被隔絕在這鐵牢裡於大群毒蜘蛛圍攻之下死了沒有?他們要準備收,至少,他們不能永遠把這個地方如此封閉著,而且,他們的驚疑比我們尤甚。」
  熊道元吶吶的道:「卻不知還要等--多久?」
  燕鐵衣道:「這是他們的事!」
  在惡臭的空氣中乾嘔了一聲,熊道元手撫著鼻子:「但願這些殺千刀的快點催動他們的好奇心……躲在此地,實在不是滋味。」
  燕鐵衣沒有答腔,雙眼半合。
  忽而,熊道元若有所思的道:「對了,魁首,邱景松那個王八蛋既然在這件事上騙了我們,別的事會不會也是撤謊?」
  燕鐵衣道:「你是指二妞被擄的事?」
  熊道元又急又氣的道:「是呀,他說二妞乃被祁雄奎的兒子擄來,說不定也是胡扯,還不知道確實是被那一個搶來的,可能就是祁雄奎本人,可能另有其人,也可能祁雄奎根本就沒有兒子!完了,這一下全搞得一團糟了!」
  燕鐵衣沉默了片刻,方才緩慢的道:「有關這一節,我看他倒不是胡說。」
  熊道元忙道:「怎麼見得?」
  燕鐵衣穩重的道:「祁雄奎本人素不好色,這一點附合邱景松所言,而他在說及這一段的時候,正是他情緒最恐懼的當兒,但他卻講得有條不紊,歷歷如繪,如果編造,該不會編造的這麼詳實;再說,『祁家堡』內,果然並無特別戒備,這也表明了那劫擄者的不敢聲張,若是祁雄奎本人幹的事,他斷不會這樣顧慮,大可全堡警戒,該陣以待……一個想說謊的人,偶而也會往謊言裡摻上一部份實話,這樣一來,他的謊言聽上去便更形真切了,我們失著的是不能在當場便驗證他的真偽。」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叫要我出去,只要讓我抓住他。」
  燕鐵衣剛要開口,在這黑暗狹窄的「鐵牢」裡,已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克拉」「克拉」聲響,好像是鐵鏈條的扯動與齒輪的磨擦一般!
  聲音來自左邊的牆壁之內,很沉悶,卻在「鐵牢」中迴響。
  燕鐵衣與熊道元立時屏唇如寂,緊張的期待著、留意著。
  最先令他們感觸到的,就是那一股清新的鮮潔的空氣沁入,緊接著,前後兩道鐵板閘門便一點一點的往上升起。
  燕鐵衣向熊道元一指門邊,二人迅速閃到兩側,背貼牆壁;現在,鐵閘門往上緩升,隨著那「克拉」「克拉」的扯動聲,而天光業已透入,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
  當兩道鐵閘門只升起尺把高的時候,燕鐵衣與熊道元已貼地暴旋,宛如打著橫轉一樣,閃電般往外翻出,在耀眼的日頭下,第一個入目的物件便是一面寬窄等與門齊的細眼鐵絲網罩。
  這是「祁家堡」的人特為預防「鐵牢」裡有毒蜘蛛竄出的設備,但他們用網兜著的卻不是毒蜘蛛,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兩個在他們認為業已凶多吉少的不速之客!
  熊道元翻出來的勢子太猛,收勢不住,一頭撞在網上,又一下子倒彈回來,就在他一撞一彈的瞬息間,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割裂了一大片鐵絲網格,於寒芒飛旋中長掠而出。
  網外面,約有上百名青巾青衣的大漢列陣包圍,燕鐵衣破網而出的一剎那,這些人已喊叫吼喝著潮水般蜂擁圍上。
  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燕鐵衣的「太阿劍」掣閃穿射,只見泛芒眩映蓬散,宛如冰玉濺灑,十七名青衣大漢業已翻滾碰撞,尖號慘嚎的跌成一團--每個人的大腿上都挨了一劍--位置相同、角度相同、傷口的深淺也相同。
  驚逃的青衣漢子們在略一怔窒之後,又紛紛叫罵著再次往上衝撲,但是,一個沙啞的,卻冷酷懾人的威嚴口音便在此時傳自右邊:「退下來!」
  只這三個字,卻含有無限的力量,像有一道看不見的吸力,在須臾間便將那些正待往上圍攻的漢子們扯了回去!
  燕鐵衣的目光移向右邊聲音傳來之處。
  在一叢修篁之下,站立著十幾個高矮不同,生像各異的人物;那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模樣最是扎眼,他身高在七尺以上,體格魁梧壯實,滿頭黑髮高梳頭頂,在頭頂綰結一隻黑玉環,又任頭髮倒披下來,黑臉膛、濃眉巨眼,獅子海口。一大把虯髯根見肉,蓬張如針,形態非但威猛,更有一股子凜然奮揚的豪氣。
  這人的模樣,燕鐵衣好似在那裡見過--猛的,他想了起來,那是畫上的臉譜呀,這不正似那捉妖的鍾馗?活生生的鍾馗?只是,髮式不同而已,再就缺了那頂紗帽及道袍。
  現在,那人走上前緩步,他月光如炬般瞪著燕鐵衣,冷硬的開口道:「你是誰?」
  燕鐵衣拄劍身前,平靜的道:「燕鐵衣。」
  似乎吃了一驚,但這人卻像是慣於掩飾他內在的反應,他的表情略略一怔,又隨即轉為冷沉,他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緩緩的道:「真是貴賓,又是稀客--燕鐵衣,你不在你『楚角嶺』『青龍社』稱王稱霸,卻的來我『祁家堡』施展什麼威風?」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閣下想必就是聞名天下的『八臂鍾馗』祁雄奎了?」
  點點頭,那人道:「我是祁雄奎。」
  燕鐵衣道:「與閣下神交久矣,想不到卻是在這種尷尬場合相遇,真是遺憾。」
  祁雄奎重重一哼,道:「你燕鐵衣是北六省黑道上掌舵的,和我們這種不上道的角色用不著來這套過門,有什麼話不妨擺明了,我祁雄奎按著就是。」
  對方的神色、口氣、表情,一上來就透著火爆,燕鐵衣暗暗心中咕嚕,他知道眼前的場面極難應付,一個弄不好,很可能就是一場混戰,而混戰的結果,於事非但無補,卻更要棘手得多了。
  琢磨了一下,燕鐵衣微笑著道:「祁堡主,我來貴堡,其實並無惡意,這其中,可能有一點小誤會,我把誤會說出來,只求閣下給我一個公道,我保證不再打擾,立時離開。」
  祁雄奎不耐煩的道:「不用繞圈子,你直說吧!」
  燕鐵衣又笑了笑,道:「閣下可是有一位少君?」
  眸子裡閃過一抹詫異之色,祁雄奎道:「有個獨子,名叫祁少雄,如何?」
  一聽「獨子」,燕鐵衣不禁心裡又冷了冷,他仍然笑著道:「令少君今年貴庚?」
  祁雄奎疑惑的道:「二十六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點點頭,燕鐵衣單刀直入的道:「倒正是應該婚娶的年紀,但他仍然獨身未婚吧?」
  祁雄奎大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燕鐵衣,我可以斷定你不會是來為我兒做媒的,但你卻老是在這上面兜來兜去,你是在調侃我麼?」
  這時,祁雄奎身邊一個面白泛青,形態陰鷙,中年書生般打扮的人物已踏前一步,冷冰冰的道:「堡主,容我來會一會這所謂北六省掌舵的好漢,掂掂看夠不夠份是來掌我們北邊江湖兄弟們的舵!」
  站在燕鐵衣背後的熊道元往外一閃身,橫眉怒目的怪叫道:「你算那一門子人物?也配同我們魁首動手動腳?別丟你山門的老臉了,來來來,便由我侍候你鬆散鬆散!」
  中年書生的三角怪眼中,寒光閃閃,他不屑的道:「好狗腿子,但卻不是個好角色,你認為你就配與我過招?」
  狂笑一聲,熊道元道:「你是好角色?你是吊死鬼賣肉--死不要臉,拿著那幾手三腳貓的臭把式,你在這裡揚威耀武的想嚇你面前那位祖師爺?」
  燕鐵衣冷寞的道:「道元退下,不准胡鬧。」
  當熊道元垂手退後的一剎那,那中年書生陰沉的道:「過來,我『雙全儒生』尤一波這就向你討教。」
  祁雄奎巨眼一瞪,不悅的道:「下去,這裡是那一個在作主?」
  尤一波張張口,但卻一言未發,也十分勉強的退了下去。
  濃眉上揚,祁雄奎暴烈的道:「燕鐵衣,不要再延宕時間,有什麼話你抖明瞭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出來,若有失敬之處,還要請閣下多包涵。」
  祁雄奎道:「你說。」
  燕鐵衣十分和緩的道:「我身邊的這一位,是我的隨身護衛熊道元,他的祖籍便在離此只有幾十里路的『仁德村』,這一次,我自『楚角嶺』偕他專程趕來這裡,便是為了參加他妹子熊小佳的出閣嘉禮,熊小佳的未來婆家也是『仁德村』的老鄉鄰--『仁德村』殷紳季員外的公子季學勤,季家即將下聘,擇日完婚……」
  祁雄奎煩躁的道:「告訴我這些做什麼?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笑笑,燕鐵衣道:「但是,就在這位熊姑娘將要出閣之前,便在昨天傍晚,被一般強人以暴力劫走了,當時,我的這位護衛熊道元親在現場,並且為了保衛他的妹子而受了幾處輕傷……」
  神色是迷惘的,祁雄奎道:「這真是不幸--但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低沉的道:「更不幸的卻是在卻人的現場發現了一枚牌記--貴堡專用以表明身份的『避邪牌』,上雕『八臂鍾馗』的圓形。」
  呆了呆,祁雄奎勃然大怒:「燕鐵衣,說來說去,原來你到這裡來的目的,竟是認為我祁某人槍了良家婦女,前來興師問罪於我?你竟敢如此誣我的人格?」
  頓時,「祁家堡」的人們鼓噪嘩叫起來,一個個怒目相視,殺氣騰騰,大有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架勢!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不要弄清事實真相?抑是欲待先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混戰?」
  猛揮右臂--他的手臂出奇的粗長--祁雄奎大吼道:「通通靜下來,那一個再嚷嚷我就先砍那一個的狗頭,你們是要在外人面前出『祁家堡』的丑麼?你們忘了『祁家堡』的規律!」
  這一吼果然有效,騷動叫嚷的聲音立時半靜下來,但是,平靜不下來的卻是那一張張憤怒的面孔,一顆顆火炙般的心!
  祁雄奎嗔目如鈴的叫:「燕鐵衣,你說下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並沒有說是閣下你強搶良家婦女,我不會如此荒唐的隨意誣一個人的人格,而我也明白,光憑一枚『避邪牌』並非鐵證,因此,我便找著貴堡的一位『教頭』邱景松,由他嘴裡,證實了擄人者不是別人,正是閣下少君祁少雄。」
  楞了一會,祁雄奎突然大笑起來:「燕鐵衣,你完全一派胡說,昨晚上從晚膳前一直到二更天,雄兒都親伴在我身側,他又如何分身去搶那女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不必親自去,他有的是人可以指使。」
  笑容立刻凝結了,祁雄奎的臉色轉為陰沉,他想了想,又搖頭道:「我看你只怕弄錯了,我兒心性篤厚,為人剛正,且而對我最是敬畏;貪淫好色,仗勢持暴,素為我之嚴戒,我兒必不敢輕犯戒律!」
  燕鐵衣深沉的道:「色膽包天,且人心隔肚,豈能斷論?」
  祁雄奎怒道:「我的兒子,我還會不瞭解?」
  冷笑一聲,燕鐵衣道:「你瞭解的只是在你面前的兒子,恐怕卻非在你背後的兒子!」
  窒了窒,祁雄奎咆哮起來:「憑什麼你敢如此武斷?」
  燕鐵衣道:「邱景松的自供!」
  祁雄奎大聲道:「不可能,邱景松既然將你們誘進『鐵棺材』裡,就不會露任何機密,你要知道,本堡所屬均奉指命,若在受人扶持之下,無法抵擋之時,不論對方脅迫何事,皆附引於『鐵棺材』那具銅獅頭上。譬如說,有人脅迫本堡所屬,所為是財,便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寶庫自現,所為是仇,則告訴對方右轉銅獅頭自可逕至秘室尋及目標;總之,以那銅獅頭為主,可以隨意附會編造,以誘敵自陷『鐵棺材』中,邱景松將你們引來,便不可能洩露其他隱秘而自招嚴懲!」
  燕鐵衣清朗的道:「這會有解釋的--一個人在遭致生命的威脅時,會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但說出來之後他又不甘,更覺得恐懼,於是,他便想設法補償,想另以別的法子將功贖罪,他就再以一番謊言誘使脅迫他的人進入陷阱,有如你所說的『鐵棺材』;他妄圖以這個方式來抵償他秘密的過失,這是一種正常的矛盾;但我們卻可以確信,他的前一段供詞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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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親情深 真像難明

  突然,「雙全儒生」尤一波陰狠的開了口:「說到這裡,我們要請教--你是怎麼令邱景松供出這一段『隱秘』來的呀?」
  一個赤紅臉膛,光頭獨臂的大漢也厲聲道:「不錯,還有和邱景松一起出去的曾玉安、顏老竹竿兩個人又在那裡?」
  另一個細眉長垂,凸眼闊嘴的瘦小矮子也接口道:「很明顯的,邱景松已遭受過『生命』的威脅了,我們要知道這個『威脅』的後果是個什麼情形?邱景松、曾玉安、顏老竹竿如今落到了什麼情況了?」
  祁雄奎在一陣陰森的僵寂之後,緩口的道:「燕鐵衣,願意告訴我們這些事麼?」
  燕鐵衣不由暗中歎了口氣--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他輕咳一聲,道:「我很抱歉,我是用強迫的方式逼著邱景松招供的,不過,我也並不以為除了『強迫』」之外,還有更恰當的法子。」
  尤一波尖銳的道:「曾玉安呢?顏老竹竿呢?」
  舐舐唇,燕鐵衣道:「都被我制服了。」
  凸眼闊嘴的那人咬著牙道:「他們如今在什麼地方?」
  燕鐵衣道:「他們很安全,只是暫時失去了自由而已,我不會過份為難他們。」
  尤一波陰沉的道:「你沒傷害他們麼?」
  聳聳肩,燕鐵衣道:「這是免不了的,在那種情況之下,彼此全要掙扎對抗,流血掛綵的事,便難保不會發生,我已經盡量容忍和克制自己了!」
  獨臂大漢昂烈的道:「你把他們傷到什麼程度?」
  燕鐵衣坦然道:「曾玉安斷了一手,其他兩位,只是小傷……」
  幾句話一說出口,「祁家堡」群情大嘩,喝吼叫罵之聲立刻又亂成一片,甚至連祁雄奎的臉色也大大的起了變化!
  獨臂大漢嗔目大叫:「姓燕的,你在尚未弄清事實真像之前,居然如此傷害我們弟兄,殺戮我們同夥,你眼中還有半點『祁家堡』的影子在麼?」
  面孔上是一片狠酷暴戾之色,尤一波吊著一雙眼眉,惡狠狠的道:「他不是來解釋什麼『誤會』的,純是來砸我們山門找碴的,先放倒了再說!」
  凸眼闊嘴的人物也咆哮著:「那有姓燕的所說的事?他完全是惡意編造,含血噴人,存了心來觸我們的霉頭,想摘『祁家堡』的招牌,今天斷乎不能饒過他!」
  又有一個長臉,滿佈著褐色印記的粗壯漢子暴吼道:「我們分剮了這兩個上線開扒的野種!」
  靜睜的,安詳的,有如一座山似的挺立在那裡;燕鐵衣的形態深沉冷寞,亳不為所動,他是這般鎮定,這般凝重,甚至連一根筋絡的抽搐,一條肌肉的痙攣都沒有,他的面龐僵硬得彷彿石雕!
  熊道元卻沒有這深的定力,他早已雙槍交叉胸前,氣咻咻的怒目瞪視著鼓噪中的敵人,隨時準備上前去決一死戰!
  於是--
  祁雄奎突然又揮手壓制住情緒激盪的手下們,這位「祁家堡」的堡主深深吸了口氣,聲音中合蘊著極度牽強的平穩:「燕鐵衣--你這樣做,是不是有意刷我的顏面?」
  燕鐵衣正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而我要請問你,祁堡主,設若你我易地而處,你想得到有關此事的正確內情,除了強行逼供之外,你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可用?」
  祁雄奎挑起雙肩,揚聲道:「你可以正式拜山!」
  燕鐵衣道:「說實話,在邱景松吐露內情之前,我還不知道擄人的主見是閣下你抑是令少君,我尚沒有弄清對像孰屬,這山又如何拜法?」
  尤一波又在鼓動:「邱景松是被你『屈打成招』的!」
  搖搖頭,燕鐵衣根本不理尤一波;他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我們彼此要追求的全是真相,誰是誰非,也全是要佔住一個『理』字;但似閣下這位尤教頭的推波助瀾,挑撥群眾,恐怕就要引起一場不必要的衝突,如此一來,對你對我,都不會是件愉快的事!」
  祁雄奎立時向尤一波瞪大了眼:「不准再插嘴,任那一個給我把牙齒咬緊,我說怎麼做你們才怎麼做,誰要吵煩了我,誰就第一個找刀挨!」
  接著,他轉回頭來,厲聲道:「燕鐵衣,你在我的堡子裡,又是眾寡懸殊的情形下,我不到必要,不願向你兩個人動手,以免落一個以多欺少的罵名,但是,我要明白告訴你,如果你是誣賴我的兒子,你就要後悔你現在的行為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很好,我若錯了,自有個公道給你,我若沒有錯呢?」
  祁雄奎板著臉道:「你如沒有錯,我也一樣會向你有所交待,只是,燕鐵衣,我兒子的事是一樁,你私闖『祁家堡』,傷害了我手下的事又是一樁,我們得分開來論。」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悉隨尊意--目前,閣下是否答應先行追究令少君劫人之事?」
  猶豫了一下,祁雄奎一咬牙道:「好!」
  這時,尤一波急急上前,憤憤不平的道:「堡主……」
  祁雄奎大吼:「少囉嗦,給我把少堡主叫來。」
  不待尤一波回答,那邊的屋簷下,人影一閃而至--是個二十多歲,濃眉大眼,身材健壯,神韻酷肖祁雄奎的青年人。
  這青年一到祁雄奎面前,立時垂手躬身,極其恭謹的開口道:「孩兒見過爹爹。」
  祁雄奎瞪著兒子祁少雄,嚴峻的道:「方纔你在那裡?」
  祁少雄十分沉著,不慌不忙的道:「一有變故,孩兒業已趕至,只因來人所言之事涉及孩兒,為避私嫌,孩兒未聞爹爹召喚,不敢過來惹爹爹生氣。」
  哼哼,祁雄奎大聲道:「那,人家所說的話你已聽到啦?」
  祁少雄更躬下身道:「全已聞及。」
  祁雄奎吼了起來:「你有沒有幹這種下流無恥勾當?」
  滿臉的委曲悲憤之色,祁少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了:「孩兒為爹爹所生,爹爹,所謂如子莫若父;孩兒的個性為人,品德素行,爹爹一向深知,如果孩兒敢犯淫戒,甘受爹爹嚴懲,死而無怨!」
  不自覺的點著頭,祁雄奎滿意又安慰的「唔」「唔」連聲。
  燕鐵衣冷眼凝視著祁少雄--這是個相貌威武堂皇,五官端正,看上去原該十分豪邁又直爽的小伙子,但是,他什麼地方都肖似他的父親,卻只有一樣不像--在說話的中間,他的一雙眼珠總是骨碌碌不停的亂轉,瞟來瞟去,顯得有些心思詭密,狡猾虛詐的樣子,然而,這種小小的異端,卻決不是他的身邊人或親近人可以察覺,抑是引以為疑的,在他們看來,祁少雄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這是個厲害又深沉的人物--燕鐵衣非常戒備與小心,一個人,不怕他外貌凶丑,不怕他惡跡昭彰,因為這是易知易防的,怕的卻是那種天生一付剛正忠直的面孔,一派急公好義的偽行,暗地裡卻男盜女娼,卑鄙齷齪的角色!
  祁雄奎又講話了:「燕鐵衣,你已聽到我兒子的回答,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笑笑,這是一種非常挪揄的笑,燕鐵衣道:「我以為,這件事情如令少君親自回答,其確實性只怕要大打折扣。」
  祁雄奎大聲道:「我兒素性耿直,有啥說啥,莫非他敢騙我?」
  燕鐵衣平淡的道:「要知令少君是否騙你,倘領另取佐證。」
  祁雄奎凶狠的道:「你說,這個『佐證』你待要如何『取』法?」
  突然,祁少雄激動的叫:「爹爹,孩兒受此不白之冤,是非孰屬且不去論,只替爹爹聲譽蒙垢,已是孩兒不孝,他要佐證,孩兒便以一死明志吧!」
  一面叫著,這位祁少堡主業已猛的由靴筒子裡拔出了一柄鋒利雪亮的匕首,高高舉起,用力的朝自己心窩刺了下去!
  他已預先聲明,再經過彎腰取出匕首,高高舉起的這些過程,那柄匕首卻如何刺得到位置?就在剛剛往下落了一半的當兒,已經被閃身搶至的祁雄奎劈手一把奪了過去,又反手一掌將祁少雄打了個滾!
  祁雄奎手毫緊握著那柄匕首,又氣、又驚、又怒、又疼的怪吼著:「沒有出息的東西,那個要你用這種不屑的法子來『明意』?混帳不孝的小畜生,你當著我面竟敢自絕,你眼中還有我這做爹的麼?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在世上受悲受苦麼?你再如此冒失孟浪,我就叫人先把你困將起來!」
  幾個「教頭」早已扶起了祁少雄並在四周圍護著他,個個臉上都是那種同情中又摻了敬佩,同仇敵愾又憤憤不平的表情,其他的『祁家堡』所屬,亦皆似眼裡噴火般怒視著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
  如今,他們兩個可真成了「眾矢之的」了。
  祁雄奎又氣湧如山的叫著:「小畜生,你給我好好呆在這裡,任什麼事,都有做爹的作主,都有做爹的替你擔待,便天塌下來,做爹的也先頂著!」
  祁少雄滿臉悲憤之色,滿眼飽含痛淚,他仰著頭--無語向蒼天的模樣,任由腫裂的嘴唇中那一滴一滴的鮮血往下淌……
  於是,祁雄奎看在眼裡,便越發痛在心頭了。
  熊道元目睹這一幕把戲,不期而然的想起燕鐵衣在摸進堡中之前向他說過那幾句話來:「應該怎麼做是一回事,實際做起來又是一回事……!親恩如海,犢情深,人不處於那種境況,便難得體會那種感受……在此等情勢裡,要想做一個父親秉公處置自己犯罪的兒子,這顆心就不易擺正了。」
  現在,可不正是這樣?事情只是開頭,既未水落,亦非石出,八字尚不見一撇呢,祁雄奎的心業已偏了方向啦。
  額門上浮起了青筋,祁雄奎粗暴的衝著燕鐵衣吼喝:「姓燕的,你差一點逼死了我的兒子,這個後果的嚴重我想你必然清楚;眼前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證明事實的方法?」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有。」
  祁雄奎磨牙如擦的咆哮:「說!」
  壓制著自己上衝的火氣,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會答應麼?」
  祁雄奎吼道:「我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法子呀,莫非你要燒平我『祁家堡』,摘掉我『祁家堡』上下七百餘顆人頭,也叫我答應麼?」
  燕鐵衣生硬的道:「倒還不至於這般令你為難;祁雄奎,我想請你准許我來一次搜查,對全堡的搜查!」
  那獨臂紅臉的大漢頓時一張面孔更如血,他尖叫著道:「這簡直是放的狗屁!什麼下三濫鬼頭蛤蟆臉?『祁家堡』不是私窯子不是賊窩,豈是能任人搜查得的?姓燕的是在攪灰抹我們的盤兒啊!」
  尤一波更是振臂高呼:「燕鐵衣捏造事實,無中生有的誹謗我們少堡主,詆毀『祁家堡』的聲譽,分明是暗懷鬼胎,別具用心,我看他十有八九就是來摘我們招牌,打擊我們威信的,他可能是為了嫉妒我們在江湖上的聲望,武林中的地位,才如此托詞誣我們,妄圖將『祁家堡』日益興隆的氣運壓制下去,甚至加以扼殺!」
  那滿臉印著褐記的大漢狠厲的大叫:「狼心狗肺的免崽子,我們將這一雙畜生鏟開胸膛來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心肝五臟!」
  於是,四周「祁家堡」的眾人又群情激憤起來,幾乎不能自制的要往上撲,祁雄奎連聲叱吼,費了一番力氣,好不容易才勉強按壓下來!
  冷森的,燕鐵衣視若不見的道:「祁堡主,你是要弄個水落石出,明斷是非呢,還是要憑一己主見,只以你少君的言詞便做為此事的結論?」
  祁雄奎虯髯憤恨的道:「燕鐵衣,我不是白癡,我不會叫你抓住把柄,更不會以口實,我要你自己證明錯誤,叫你心甘情願,啞口無言的償付代價!」
  燕鐵衣陰寒的道:「很好,這是明智之舉,換句話說,你同意我對貴堡作一次徹底的搜查了?」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不錯!」
  不管手下人所流露出的強烈憤怒與不滿,也不管手下人的那種惱恨同怒意,祁雄奎轉過身去,凜烈的發言道:「我已答應由燕鐵衣搜查本堡每一個角落,任何一處地方,本堡所屬,一律不得干擾或是阻礙,有違令者,我將立殺無赦!」
  燕鐵衣道:「多謝堡主賜予合作!」
  祁雄奎僵硬的道:「用不著謝我,燕鐵衣,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替我兒子洗刷冤屈,同時坐實你的誣告誹謗之罪,你多努力吧,否則,你的後果也就堪慮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會努力的,是非皂白,亦將得到明確的分判!」
  祁雄奎不然道:「請--隨你從何處開始,以及用你認為徹底的方法來進行搜查。」
  點點頭,燕鐵衣側首招呼熊道元,但是,他的目光才一觸及熊道元的面孔,卻不由陡然一驚--就在這一會,熊道元那張原本青滲滲的臉龐,竟已變得泛了烏紫,非但如此,更且整張臉都浮腫起來,兩隻露在緊窄袖子外的雙手,也是一樣的情形,熊道元的模樣已有些僵木及遲滯了,他的兩隻眼睛顯得呆板而生硬,似乎連轉動都困難,襯著烏腫的眼泡,更越發有股子空茫委頓的意味了!
  燕鐵衣立即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熊道元先前在那所謂「鐵棺材」中,曾被一隻毒蜘蛛咬了一口,現在,必是毒性已經發作了!
  往熊道元身邊一靠,他低促的問:「道元,感覺如何?」
  雙頰的肌肉吃力的扯動了幾下,熊道元像是頗為費勁的咧開了嘴,語聲沙啞又艱辛的道:「我不敢驚動魁首!以免魁首為我擔憂分神!就在方才片刻之前,業已覺得老大不適了……頭暈,全身疲軟無力,胸腹間像燒著一把火……卻又悶壓得慌……想吐……兩眼望出去,黑一陣、花一陣的不甚清晰……」
  燕鐵衣咬咬牙,道:「你先撐一會。」
  他趕上一步,大聲道:「祁堡主。」
  已經走出幾步去的祁雄奎聞聲站住,同過頭來,頗不耐煩的道:「又是什麼事?」
  燕鐵衣顧不得生氣,他忙道:「我這夥計先前在那什麼『鐵棺材』中,被一隻毒蜘蛛咬了,請你賜下解藥,以便我這夥計服下嚥毒除穢。」
  端詳了熊道元片刻,祁雄奎泠泠一笑道:「不錯,他是被『小癩珠兒』咬了,我還道二位本事好大,居然消滅了『鐵棺材』中那麼多『小癩珠兒』而本身卻毫髮無損,這才在心裡佩服著呢!你這位夥計就出了紕漏,看來,二位的本事也有限得很。」
  燕鐵衣低沉的道:「如今不是爭論不事大小的問題,祁堡主,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養的毒蜘蛛害人,就也該拿出解藥來救人才是正理!」
  祁雄奎尚未答請,那紅臉獨臂大漢已怪叫起來:「憑什麼『也該』?姓燕的,你以為吃定了『祁家堡』麼?」
  尤一波也譏誚的道:「誰撥動機關放出那些『小癩珠兒』的?是我們?抑是二位自己惹的禍?沒有人請你們到『鐵棺材』裡轉動那具銅獅子頭呀,你們不請自到,出了毛病卻來問我們要解藥?天下有這種歪理麼?」
  忍著氣,燕鐵衣道:「我們貿然闖關,亦情非得已,為的也是要救回那位姑娘。」
  哼了哼,尤一波道:「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你口中的那個女人是有是無呢!」
  燕鐵衣乾脆對著祁雄奎道:「祁堡主,兩國交兵,亦有風範氣度可言,何況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我的手下身中劇毒,危在旦夕,而解藥又只有貴堡才有,倘請看在同為武林一派份上,慷慨賜贈,以便救命活人!」
  祁雄奎慢吞吞的道:「咬了你手下的毒蜘蛛,名叫『小癩珠兒』,有奇毒,但毒性卻擴展得很緩慢,總要二十四個時辰之後才能致命,所以,你不必急。」
  燕鐵衣神色一寒,峭厲的道:「我不必急?祁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傷的不是你的人?」
  雙眼圓睜,祁雄奎強悍的道:「老實給你說明白吧!燕鐵衣,我在等待--如果你說的這件事是事實,我馬上就拿解藥給你手下解毒,另外更會給你一個公道;反之,你的手下便將受到懲罰,這『小癩珠兒』正好做為懲罰的工具,免得我們再多費手腳,當然,屆時你也一樣要遭到嚴厲的報應!」
  燕鐵衣的面頰痙攣了一下,沉沉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祁雄奎斷然的道:「沒有--而你連強奪也無門可循,因為你不知解藥的收藏處以及它的外狀!」
  燕鐵衣深深吸氣,澀澀的道:「如果我的手下因此喪命,祁堡主,怕就不是你我之福了!」
  祁雄奎生硬的道:「闖蕩江湖數十年,燕鐵衣,我怕過誰來?又何曾向任何威脅屈服過?你不須恐嚇,祁雄奎捉妖打鬼太久了,無論那一路的邪魔外道也不含糊,只要有人找上門,便包管硬碰硬的奉陪到底!」
  注視著對方,燕鐵衣冰冷的道:「好氣魄,祁堡主,希望你一直有這種氣魄才好!」
  濃眉一揚,祁雄奎笑聲道:「假若你有興趣,燕鐵衣,你終將見識到人,現在,請吧!『祁家堡』在等著你。」
  一言不發,燕鐵衣首先向這「宏仁園」左邊那幢房屋走去,熊道元步履蹣跚的跟在後面,而周圍,則全簇擁著不懷好意的「祁家堡」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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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7:50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疑無路 柳暗花明

  燕鐵衣是老江湖了,黑白兩道上的什麼把戲花巧幾乎全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對這一方面的見識豐富,經驗老到,而一般機關密室的建築格局也大多了然放心,因此,他有自信可以找出藏人的隱密處所來,如果真有這種處所的話。
  他判斷熊小佳是被幽禁在這「宏仁園」之內,因為祁少雄要避著他的父親,不敢明目張膽的隨便暴露他這種齷齪行為,「宏仁圍」是祁少雄可以控制的小天地,他把人藏在這裡 ,要比起藏在祁家堡任何一個角落都要安全得多。
  除非祁少雄已將熊小佳移走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祁少雄缺少時間;從事發到他們找上門來,只是昨晚與今晨的這一段間隔,如果再加上祁少雄二更天以後才離開乃父的耽擱,等他從熊小佳口中查清了底蘊 ,他又召集心腹會商應對之策的延宕,這一連串的辰光耗費,只怕他便不易再有餘暇將熊小佳移走了,而這種事在白天又不能做,他想如此干,便必須選擇黑夜,如今,黑夜尚未來臨,燕鐵衣和熊道元卻先來到了。
  燕鐵衣相信熊小佳必被暗禁於「宏仁圍」某處,但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熊小佳不在這裡,只要找出任何一處密室隱道,找出任何一個被強搶來此的良家婦女,也一樣可以佐實祁少雄的罪名!
  他全神貫注,先從「宏仁圍」三幢相連房屋的左邊一間開始搜查,他搜得如此仔細,查得這般縝密,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所在,不輕忽任何一點小小的異狀,他利用自己的知識與經驗,無論是立體的或平面的,明顯或隱暗的角落,他都一再查視,反覆摸觸。
  由屋頂的承塵,簷角,支柱,到牆壁,陳設,門窗,不管固定與不固定的,他完全加以反覆搜查,幾乎是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找,在看,在摸索。
  祁雄奎便亦步亦趨的緊隨在燕鐵衣身後,祁少雄也由十餘名堡中教頭圍護左右,屋外四周,則佈滿了祁家堡的屬下,這樣的氣氛是非常不調和的、僵硬、窒悶、冷森、加上一觸即發的火藥意味……
  燕鐵衣讓熊道元走在自己身前,以便隨時能以保護,他從左邊的這幢房屋搜到中間的一幢,又自中間的一幢搜到右邊的一幢,他盡了全力來搜查,但是他卻沒有發現什麼,他在這樁工作上所消耗的精神,甚至超過一場激烈的拚搏,而拚搏有結果有代價,目前,他卻任什麼收穫也沒有。
  汗水,已從他的鬢角眉梢淌落。
  祁雄奎一言不發,臉上宛似能刮下一層冰霜來。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祁家堡這些教頭的面孔上,當然,在這些不懷好意的面孔背後,更隱藏著深刻的怨毒與尖銳的譏誚,他們尚未使心中的不滿感應明朗化,但是,就快了。
  祁少雄更是毫無表情,帶著一股濃厚的委屈神色悒鬱的移動著腳步,只要看他一眼,便能令人興起一種受冤受辱的無辜者的感想。
  在搜完第三幢房屋而毫無發現之後,燕鐵衣不由靜止下來,他深深的沉思,在記憶的影像中再一次回省自己是否曾經遺漏了什麼?
  空氣凝凍了一樣,又蕭索,又冷森。
  再有的,是那種看不見卻體會得到的窘迫與尷尬意識。
  於是燕鐵衣又從頭開始,這一次,他是按照三幢房屋的反順序,由右向左逐幢搜查,行動更加細密,注意力更加集中。
  祁家堡的人從祁雄奎以下,還是那些人,寸步不離的隨行在側,虎視眈眈!
  當燕鐵衣再次重新搜查過一遍之後,卻仍然毫無收穫,沒有發現一點端倪,什麼可疑的處所也沒查出來,更遑論熊小佳的下落了。
  現在,他站在左邊那幢房子的門外,有些疲乏的靠在廊柱上默默無語。
  熊道元在他身邊,微微抽搐著,表情是木訥又遲鈍的,紫烏腫漲的一張面孔,就像是戴了一副牛皮面具一樣的生硬又麻痺。
  死一樣的寂靜。
  片刻後,祁雄奎走上幾步,寒著臉道:「這『宏仁園』裡,我看已經沒有再搜查的必要了吧?」
  燕鐵衣苦笑道:「似乎是如此……」
  祁雄奎重重的道:「說話不要模稜兩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再搜一遍,甚至你把這三幢房子拆了,我都不表反對!」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倒沒有必要,如有地窖、機關或密室,定然在外面有開啟之處,在外面找不到,就表示不一定會有這種設備,況且拆人屋宇,亦非求理之道……」
  哼了哼,祁雄奎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隨便你怎麼搞都無所謂,只要,你在事完之後能給我一個交待,你明白這一點就行!」
  燕鐵衣道:「如今,我就正在對這一點耽心。」
  祁雄奎面容沉狠的道:「沒有人逼著你這樣做,弄成這種場面,全是你自己找的,對內對外,於公於私,我祁雄奎都可以交待過去,現在就看你姓燕的是不是交待得過去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不會耍賴,祁堡主,你有公道給我,我豈會不給你一個公道?設若我錯了的話。」
  後面,尤一波不屑的接口道:「十有八九,姓燕的,你是錯了,錯到家了!」
  燕鐵衣笑笑,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尤朋友。」
  尤一波惡狠狠的道:「真是少見似你這樣的賴漢--姓燕的,你是不見棺材不下淚!」
  平靜的望著對方,燕鐵衣道:「你的口氣很大,尤朋友。」
  尤一波一付挑釁的架勢,他挑眉瞪眼,氣勢凌人的道:「口氣大你又能怎麼樣?」
  燕鐵衣淡淡的道:「尤朋友,在你咄咄逼人,張牙舞爪之前,你最好能掂估出你的份量來,否則,只怕你會弄得灰頭土臉,大不好看呢。」
  尤一波咆哮著:「你敢威脅我?」
  燕鐵衣道:「對你這種下三流角色而言,『威脅』兩字是高抬了你,低論了我。」
  雙眼中凶光畢露,尤一波猙獰的道:「我會教訓你的,燕鐵衣,我會叫你將你吐出的狂言,一個字一個字再吞回肚裡!」
  笑笑,燕鐵衣道:「尤朋友,你實在可悲。」
  尤一波大叫:「我什麼地方可悲?」
  燕鐵衣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不明白自己的能力,不清楚自己是幹什麼吃的,尤朋友,這若不叫『可悲』又能如何形容呢?」
  尤一波氣湧如山,切齒道:「你死在臨頭,大難將臨,不但不知收悔過,猶在這裡跋扈囂張,滿口胡說,姓燕的,我看可悲的,不是我是你才對!」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們可以看得到的,是麼?」
  尤一波憤怒的道:「莫非我還怕你?」
  擺擺手,祁雄奎昂然的道:「燕鐵衣,你是來這裡辦正經事的,還是與我手下口角來的?」
  燕鐵衣冷冷的道:「祁堡主,我認為閣下所屬要先將規矩樹立,才是指責他人的先決條件!」
  神色一變,祁雄奎厲聲道:「你是在說我律己不嚴了?」
  燕鐵衣坦然道:「正是此意!」
  祁雄奎暴躁的吼叫起來:「燕鐵衣,我對你的容忍已經到頭了,你不要以為我顧忌你,一旦惹翻了我,任你三頭六臂,在祁家堡只怕你一樣討不了好?」
  燕鐵衣冷硬的道:「如果閣下要在閣下地盤上恃著人地之利硬要棄理就蠻,以眾凌寡,我燕鐵衣除了捨命奉陪,倘有何話可說?」
  噎了一口氣,祁雄奎惱恨的道:「好,姓燕的,便是要白刃相向,我也要叫你心服口服,半句怨言發不出來!」
  燕鐵衣冷峭的道:「如此,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徑!」
  祁雄奎火辣辣的道:「下一步,你還要搜那裡!我說過,祁家堡內外上下任由你翻尋索查,我言出必行,就看你找得出人來了!」
  咬咬下唇,燕鐵衣道:「我還要再在這裡搜一遍!」
  祁雄奎怪叫起來:「你已在『宏仁園』反覆搜查了兩遍,卻什麼也沒發現,我相信這裡絕不會有問題,你卻還要搜到什麼時候?」
  那紅臉獨臂大漢激昂的道:「乾脆將此處夷為平地才能趁了他的心願!」
  燕鐵衣道:「房屋之內不用再搜了,我想在外面園子裡看看?」
  祁雄奎大聲道:「真是荒唐,便算萬一有什麼密室夾壁,也一定隱在屋宇之內,外面園子裡除了花樹就是亭池,明晃晃的一眼到底,又能有什麼隱密存在?」
  燕鐵衣道:「找一找總可以吧?這是你允諾過的,而能否發現什麼,卻是我的事了。」
  祁雄奎氣憤的道:「簡直捨本逐末,莫名其妙!」
  這時,祁少雄卻激動的叫:「爹,沒關係,便叫他去找,任他去搜,正如爹爹所言,要他心服口服,毫無怨言!」
  燕鐵衣望向祁少雄,他發覺這位祁家堡的少堡主,在此時說話的神氣是扎扎實實的,有恃無恐的,沒有一點點憂慮抑或不安的細微反應,甚至連方纔那種委屈抑鬱的模樣也消失了。
  這其中表示著什麼意義呢?
  莫非園子裡真的沒有值得這位少堡主擔心的事物!
  沉吟著,燕鐵衣在琢磨祁少雄目前的心思。
  尤一波又在鼓動:「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們少堡主沒有幹過的事誰又能指責他干了,紅口白牙隨意誣賴的人是不行的,要拿證據出來!」
  祁少雄也是一付慷慨激昂的架勢:「要搜要查何妨徹底?別說園子裡,便抄翻了整座『祁家堡』,也無不可,祁少雄生死榮辱原不足惜,為了父親與『祁家堡』的聲譽,今天說什麼也得弄個水落石出!」
  極難察覺的點了點頭,祁雄奎泰山篤定般四平八穩的道:「燕鐵衣,外面請吧。」
  噓了口氣,燕鐵衣沒有說話,他伸手攙扶著熊道元緩緩的走到庭園前面,在這裡,他用目視巡視了一遍,然後,又走向後園。
  燕鐵衣剛轉過曲廊沿著幾級石階來到後院,在那靠牆的一座小巧假山下,有一灣頗富情調的清澈小溪流過牆底幽洞淌向牆外,這時,卻有一個正在臨溪浣衫的青衣少女匆忙站起,像是受了驚一樣急步繞過溪邊,似是要趕往園角一隅的那扇窄門!
  這位青衣少女若要前往那扇窄門,就必須經過燕鐵衣身前,就在她倉惶幾近奔跑的從燕鐵衣前面經過的一剎那,燕鐵衣已冷森的道:「這位姑娘,且請留步!」
  青衣少女聞聲之下似是悚然一驚,腳步頓形不穩,她不朝別的地方歪,卻奔向燕鐵衣身上斜了過來!
  本能的反應燕鐵衣退後一步,同時伸手輕扶對方,而就在他右手伸出的剎那間,這青衣少女的手掌也按撐下來!一個小小的紙團,便在這時極其迅速的遞交到燕鐵衣手中。
  心裡一動,燕鐵衣卻聲色不露,他打量著面前的這位青衣少女,這是個看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的女孩,長得十分清秀靈巧,肌膚白,神韻中卻隱隱然流露著一股倔強剛毅的意味。
  她便直立在燕鐵衣身前,表面上的形色似是頗為驚悸不安,靦腆羞怯,但是,燕鐵衣的直覺告訴他,這青衣少女是故意裝出來的,在這少女實質感受上的,只怕不會這麼手足無措。
  搶前幾步,祁雄奎瞪著青衣少女,呵責道:「你這女娃是誰?堡裡正有事,你瞎闖胡跑做什麼?」
  青衣少女琵縮了一下,用手彎緊挽著一隻內盛透濕衫褲的竹籃,她低下頭,語聲惶悚的道:「老堡主,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後面廚房趙嫂的侄女。」
  「哦」了一聲,祁雄奎若有所思的道:「你就是趙嫂的侄女?難怪我看著有些面熟,你跑來這裡做啥?」
  青衣少女怯怯的道:「洗衣裳嘛,每天這個時候我都是來這裡後園洗衣裳的,這裡方便,從廚房一出門走幾步就到了,不必跑到前面去兜圈子。」
  祁少雄走了上來,輕輕的道:「爹,他就是後頭廚房趙嫂的一門遠房侄女,名叫楊鳳,小名叫鳳娃,平素和趙嫂一同住在廚房外間,幫著趙嫂打雜,她是大半年前才從老家前來投奔趙嫂的,爹平時甚少和她朝面,可能不太認識。」
  點點頭,祁雄奎道:「鳳娃,記住以後如果堡裡有外客來到,你們婦道人家便少往外拋頭露面,看看會叫外客認為沒有規矩,知道麼?」
  楊鳳畏怯的道:「我下次不敢了,老堡主。」
  一揮手,祁少雄道:「還不快點回去!」
  正想奔開的楊鳳,卻又被祁雄奎叫住了,這位八臂鍾馗回頭向他兒子道:「雄兒,方才是燕鐵衣喝阻鳳娃這丫頭的,燕鐵衣既然有此一舉,便多半心中有疑,你若這般將鳳娃遺走,他還不知你暗裡有什與隱情呢?現在,我們把一切攤明,任由他查詢探問。」
  祁少雄躬身道:「爹說得是。」
  於是,祁雄奎大聲向燕鐵衣道:「這丫頭是你叫下來的,燕鐵灰,有什麼話,你不妨儘管問她!」
  燕鐵衣平靜的道:「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說看,他和顏悅色的磚問楊鳳:「楊姑娘,我想請教你幾件事。」
  急急搖頭,楊鳳惶恐的道:「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頭,一個老婦的侄女而已。」
  燕鐵衣溫和的道:「請你不要害怕,我絕對沒有任何惡意,我僅是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知道沒關係,若你曉得,便老實回答我,可以嗎?」
  睜著那雙驚悚不安的眼睛,楊鳳求救似的望向祁雄奎父子,模樣之嬌弱畏縮,宛如一頭受了威嚇的小小羔羊。
  祁少雄面無表情但目光卻尖銳陰狠,祁雄奎反倒大大方方的一點頭,不以為意的道:「鳳娃,不管他問什麼,你都照直說予他聽,不用怕,知道什麼便講什麼,一切都有我來替你承當!」
  楊鳳似是在微微顫抖,她聲音裡泛著無可掩隱的慌張:「是,老堡主……但我的確什麼也不知道……」
  祁雄奎不耐的道:「照實說就行,知道的講出來,不知道的便不講,有什麼答什麼,只要不是胡言亂語就沒關係,我為你作主!」
  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你說的這種身份?」
  連連點頭,楊鳳道:「我是個丫頭,我是我姨娘趙嫂的侄女……這種身份怎會有人冒充呢?」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祁家堡』,尤其在後面『宏仁園』裡,你可曾發現什麼來歷不明的女子?或者這些女子經常哭泣,吵鬧,悒鬱不歡?她們都有個特點,便是大多年輕美麗,頗俱姿色。」
  又急急搖頭,楊鳳回答得很快:「沒有,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你說的這些女人,『宏仁園』裡只有兩個女人,我姨娘和我,少堡主住在這裡,也沒見他和任何一個陌生女人在一起過。」
  燕鐵衣的臉上失望之色展露無遺,他低沉的道:「你沒有騙我吧?」
  楊鳳委屈的道:「我全說的是真話,老堡主交待過要我照實講的,我怎敢騙你?」
  這時,祁少雄眼中那種帶有強烈威脅性的尖銳狠毒光芒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讚許中泛著狎虐的神色,他毫無表情的面孔,也浮起了一抹得意又安閒的笑容--當然,這是不細心便不易發覺的。
  燕鐵衣背對祁少雄是而不會注意,但和祁少雄正面相朝的楊鳳卻看得清楚,她的神態仍如現狀,可是唇角的肌肉卻不由自主的在抽搐。
  嘿嘿一笑--這是祁雄奎第一次真正在笑,他大馬金刀的道:「燕鐵衣,有什麼話,你無妨繼續盤問下去,我卻怕你問到明年也是枉然!」
  燕鐵衣沒有理他,又沉重的道:「你住在這裡有多久了?」
  算了算,楊鳳吶吶的道:「快八個月了。」
  燕鐵衣道:「一直便沒搬挪過地方?」
  楊罵道:「沒有!」
  思付了一下,燕鐵衣又問:「為什麼只有你姨娘同你兩個女人住在『宏仁園』中呢?」
  楊鳳怯怯的道:「我們是小廚房,車門侍候少堡主膳食的,平常都是我姨娘掌廚烹調,我來之後,幫著煮飯洗碗,打雜清掃……這種事,女人也一樣做,而且做得更好,我不知道這位爺為什麼會認為奇怪?」
  燕鐵衣忙道:「我不是認為奇怪,我只是問問而已?」
  楊鳳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這時,燕鐵衣發覺楊鳳的一雙手卻是粗糙的--典型的慣常操作婦女的那種手。
  現在,他至少斷定了一點--楊鳳的身份可能不會假,她的確是個打雜幫工的小丫頭,過慣了苦日子的下人,雖然,她的氣質卻很清靈。
  猶豫了一下,燕鐵衣續道:「楊姑娘,你們少堡主平日的素行如何?」
  呆了呆,楊鳳尚未及答腔,祁少雄已憤怒的道:「我是一堡之主的公子,燕鐵衣,你怎能去向一個小婢詢問我的品德行為?不論她如何回答,我的素行豈是一個下人中所能憑斷並做為依據的!」
  燕鐵衣冷淡的道:「令尊允諾--我可以盡情詢問我認為該問的事!」
  祁雄奎沉聳道:「不錯,雄兒,叫他問,我不相信他能找出任何疑竇來,只要我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子虛烏有之事莫非還怕人家栽誣不成?」
  嚥了口唾液,祁少雄勉強的道:「是爹爹……」
  於是,楊鳳囁嚅著道:「少堡……主是一位正人君子,坦誠爽朗,和善可親……尤其謹守禮教,格尊父訓,對我們做下人的,更是十分體恤。」
  燕鐵衣「哦」了一聲,澀澀的道:「你可是言出由衷?」
  楊鳳垂下目光,道:「全是實話……」
  祁雄奎泰山篤定的高聲道:「燕鐵衣,這些話,可沒有人教她說,我們崇尚公正,便想歪曲事實也不可能,人的嘴是無法鎖閉的,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沒有了。」
  祁雄奎大刺刺的道:「那麼,我可要叫這丫頭走啦?」
  燕鐵衣似是十分懊惱的道:「請便。」
  仰著頭,祁雄奎一揮手:「鳳娃,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祁少雄也滿意又順心的笑望著楊鳳,目送她挽著竹籃,急步離開。
  乾咳一聲,祁雄奎道:「燕鐵衣,前後園你也都看過了,不知你下一個目地又是想搜查那裡?」
  燕鐵衣表情有些窘迫的道:「我想,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所說的廚房。」
  祁雄查明快的道:「可以,請吧。」
  燕鐵衣搶前兩步,以一個拂襟的假動作低下頭來,匆忙展閱手掌上的那個小小紙團--這只是由一張兩指寬窄的紙條搓揉成的,在這張縐揉的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筆跡生硬拙劣的幾個字--「今晚初更,樹下土地廟」。
  順便又將紙團握回手中,燕鐵衣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心裡儘管在琢磨猜測,看上去卻自然得和一慣的神態毫無二樣。
  那扇窄門後的廚房,仍在高聳的堡牆範圍之內,裡間是爐灶鍋台,外間是搭著兩張床鋪的簡陋「臥室」,根本便沒有奇突扎眼的地方。
  在這裡,燕鐵衣遇見的只是一個像貌平庸粗手大腳的中年婦,想就是那楊鳳的姨娘了,卻沒有再發現楊鳳的蹤影。
  查看了一遍之後,燕鐵衣退了出來,祁雄奎吊著一雙濃眉道:「這麼快你就搜完了?」
  燕鐵衣尷尬的笑笑:「很慚愧,我在這裡同樣找不出什麼來。」
  祁雄奎臉色不善的道:「整座『祁家堡』,我看你也不會找出什麼來!」
  回到窄門裡面的後圍中,燕鐵衣彷彿心事重重的道:「祁堡主,有件事,我想和你打個商量,不知道行是不行。」
  祁雄奎瞪著對方,火辣辣的道:「得要看是什麼事?」
  模樣是遲疑又不安的,燕鐵衣搓著手道:「今天時光不早了,祁堡主,我與我的這位手下,顯然不是貴堡歡迎的人物,所以,我想就此打住,明天我們再來繼續未完成的搜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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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8:21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眾成勢 重圍自逸

  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祁雄奎以一種極其古怪的腔調道:「你以為,我這『祁家堡』是什麼所在?你又以為,你燕鐵衣是什等樣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人物?」
  燕鐵衣神色不變的道:「祁堡主,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祁雄奎厲烈的道:「來我這祁家堡找碴的是你,要遍搜全堡的是你,如今,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也是你,燕鐵衣,我對你萬般容忍,一心只想證實我兒的清白,洗刷祁家子弟所受的冤枉,你今天沒有個交待便打算一走了之?」
  燕鐵衣忙道:「堡主誤會了,我絕對沒有『一走了之』的意思,純係天色已暗,不便再做打擾,是而才想暫停搜尋,明日一早再來。」
  冷冷一笑,祁雄奎道:「你也未免把『祁家堡』看得太稀鬆了,燕鐵衣,你要來就來,要走就走,願搜便搜,想查就查,你眼中還把我們這些人看做是人麼?你又將『祁家堡』當成了那一等的所在?」
  燕鐵衣聳聳肩,道:「卻未料到閣下有這許多的聯想,老實說,我的確只是想把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從明晨再開始查探貴堡其他所在,閣下允諾此事的時候,並沒有限定時間,所以,我才有此項提議。」
  祁雄奎嗔目大喝:「燕鐵衣,莫非你要搜上一年,我們便奉陪一年,你要查上十年,我們就等上十年?」
  怒叱一聲,那尤一波接口道:「堡主,姓燕的十有八成是因為找不出誣陷少堡主的證據來,看情勢不妙,意圖就此下台,溜之大吉。」
  祁少雄也是一付「悲憤不已」的模樣,跺著腳叫:「爹爹,今日若不分個是非皂白,斷個水落石出,孩兒所蒙之冤,所受之辱,便永遠也混淆不清,再也沒有個公論了。爹爹,『祁家堡』的聲望,你老人家的威信,孩兒將來的名節,便全在此一夕!」
  用力點點頭,祁雄奎道:「不錯,我兒言之有理!」
  燕鐵衣眨眨眼,道:「我要鬥膽請問一下,賢父子的尊意到底如何?」
  祁雄奎粗悍的道:「這件事,必須從始至終,不能半途而廢,換句話說,這一次就走得弄個明白,絕不往後拖延,你今天開始搜查,今天搜不完明天,明天搜不完後天,就算你一連查探十天十夜,亦不可中間停頓,你一直搜下去,在沒有確定最後結果之前,我們便一直奉陪到底!」
  燕鐵衣似有些不解的道:「祁堡主,我現在離去,明日再來,與連緩不綴此一搜查工作,又有什麼兩樣呢?」
  祁雄奎大聲道:「你不要裝迷糊--燕鐵衣,你繼續留在這裡搜查下去,便沒有事敗溜走的可能,若現在放你離開,你明晨來與不來,只有天曉得!」
  燕鐵衣搖頭道:「祁堡主,閣下未免小看我了,燕鐵衣自來言行如一,慷慨赴難,斷無退縮之意,況且,那位熊姑娘的下落我們仍未查明。」
  祁雄奎板著臉道:「我根本不認為有你說的這回事,也根本就沒有你所說的什麼『熊姑娘』,從頭到尾,這就是一樁陰謀,一個陷阱,一種誣賴!」
  燕鐵衣也有了火氣:「祁堡主,我吃多了沒事幹麼?大老遠跑到你這裡來誣賴你?你該仔細想一想,我從何來此動機?我找你麻煩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祁雄奎硬板板的道:「這只有你自己心中有數!」
  踏上一步,那獨臂紅臉的光頭大漢兇惡的道:「堡主,我們乾脆現下就將這一對奸徒困起來拷問,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何居心,背後的真正意圖又是什麼?」
  「雙全儒生」尤一波頷首說道:「雷剛說得對,堡主,他們故意誣少堡主的行為,可能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煙幕,骨子裡,必然尚有其他陰謀!」
  祁雄奎攏擺手,陰沉的道:「你們不必再說了,我自有主意。」
  歎了口氣.燕鐵衣道:「這真是有理講不清了,明明我手下的胞妹遭人擄劫,我來以禮相見,追查事實,卻在一切未言弄清之前,先被位扣上一頂『誣賴』和『陰謀』的帽子,實在是從何說起?若我別有用心,可以有另外許多方法同貴堡為難,何必單單挑揀了這麼一條吃力又不討好的途徑?而我們一共只來了兩個人,如果我們想對貴堡不利,大可廣石人馬,興師問罪,怎麼會只來兩個人呢?」
  尤一波搶先接口道:「其中奧妙,恐怕你比誰都明白,你問我們,我們怎麼知道?」
  燕鐵衣無奈的道:「祁堡主,你是一定不同意停止這搜查工作,非要無休無止的持續下去不可!」
  祁雄奎粗橫的道:「並非『無休無止』,等你搜不出證據來,無法否認我兒的冤屈時,這工作即告結束,而你,也就到了該付出代價的辰光了!」
  看了旁邊顯然處在極度痛苦中的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晦澀的道:「如果時間一直拖延下去,我的手下體內所蘊之毒一旦深植,豈不是連救也來不及救了?」
  祁雄奎冷硬的道:「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燕鐵衣怒道:「是被你們暗置機關中毒蟲所傷,怎麼說是我們自己的事?」
  祁雄奎氣勢洶洶的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沒有人請你們進入那『鐵棺材』的陷阱中,是你們自己闖進去,也是你們自己撥弄的機關,你們自己作的孽,如今又怪得誰來?」
  燕鐵衣咬著牙道:「但依江湖的規矩……」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祁雄奎昂然道:「沒那麼多江湖規矩可言,我還是那幾句話,只要你能證實我兒的罪行,我就雙手奉上解藥,並必定還你一個公道,否則,解藥不要想了,就連你,也一樣要吃不了,兜著走!」
  燕鐵衣憤然道:「設若在我找出令少君的犯罪證據以前,我的手下便毒發身死了,卻又該怎麼說?」
  祁雄奎狂笑一聲,咆哮起來:「燕鐵衣,這就全看運道了,但你要明白,這運道的優劣比重全操在你手裡,你要救你手下的性命,只有一條路走--盡快找出結果來!」
  燕鐵衣的唇角抽動了幾下,他道:「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了……」
  祁雄奎霸道的一仰頭:「只是你的感覺而已,燕鐵衣。」
  退後一步,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我卻不需要格尊你的意見,祁堡主,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多少年以來,我一直就信奉我自己的主見。」
  怔了怔,祁雄奎大吼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的神態在忽然間變得那樣平靜又那樣安適,他不慍不火,非常恬淡的道:「『祁家堡』的範圍很大,建築又多,單憑我一己之力,又在各位重重的監視之下,只怕不易在短時間裡能夠將貴堡搜查完竣,而擲耗的辰光,卻對我的手下構成生命的威脅,這是一樁不合算之事。」
  祁雄奎目光炯炯,嚴厲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所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自已的手段來處理這檔子麻煩,而不是用各位指使或要脅之下解決。」
  祁雄奎戒備的道:「你想如何?」
  燕鐵衣一笑,道:「現在,我要向各位暫時告辭,我先設法找人醫治我手下的毒傷,然後,再另行考慮如何來解決彼此之間的疑竇。」
  祁雄奎吼叫起來:「你是想逃?」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不是『逃』,只是離開貴堡而已,我一不犯法,二不存私,三不心中有愧,何必『逃』?閣下卻是言重了!」
  祁雄奎虎視眈眈的,道:「你可以試試看,燕鐵衣,試試看你如何『離開』這裡?」
  這時,祁家堡的人手們紛紛散開,業已布成了幾圈嚴密的包圍陣勢,有六七名堡中好手,甚至早已躍上了圍牆頂上,攀據樹之間,居高凌下,隨時準備阻截燕鐵衣的退路!
  「雙全儒生」尤一波橫裡越前,歹毒的道:「堡主,等他先動手,何不如我們先動手?」
  祁雄奎冷冷的道:「我倒要看看這位燕當家的是怎麼個飛天遁地法?」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道:「祁堡主,你真要見識見識麼?」
  祁少雄嗔目切齒的大吼:「就憑你那幾手臭把式,也配叫人來『見識』?」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祁少爺,你這麼激動,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不安?」
  祁少雄青筋浮額,臉孔泛紫,雙拳緊握著吼叫:「你放屁,我心裡會有什麼不安?姓燕的,你純是一個小人,一個刁漢,你居心狠毒,手段卑鄙,你簡直不配在江湖上闖名立萬!」
  不帶笑意的笑了笑,燕鐵衣道:「往往,一個內疚神明,有所虧負,而又必須在表面上做掩飾的人,才會在某些不值一怒的情形下大呼小叫,這只證明他的衷心有愧,意識不寧,現在,祁少爺,你可不正是如此?」
  祁少雄凸著眼珠子狂吼:「我要宰了你這血口噴人無是生非的奸妄之徒!」
  點點頭,燕鐵衣道:「早晚你會有這個機會的,但卻不是眼前。」
  祁少雄嘶啞的叫著:「爹爹,爹爹啊,我們就任他侮辱,任他指罵,任他踩踏我們的尊嚴,唾棄我們的節名麼?爹爹,我再也忍不住了!」
  磨牙欲碎,祁雄奎也激動的道:「燕鐵衣,我要你為你的放肆與囂張,為你的狂妄同險毒付出代價,不是以後,就是如今!」
  燕鐵衣安詳的道:「祁堡主與麾下各位情緒激盪,怒火遮眼,自然心智不明,舉止進退也就失卻慣常的冷靜了,在此種形勢之下,我認為還是等到各位平靜下來之後,我們再做較有理性的談判方為合宜。」
  祁雄奎大喝:「那裡走?」
  燕鐵衣一笑道:「自牆端飛越而已。」
  斜刺裡,身形猝閃,尤一波進襲如虎,兩柄又窄又利的「飄刀」映起寒芒似虎,陡然罩向燕鐵衣的上半身,卻又在光華眩目的一剎那瀉向下!
  叫雷剛的赤臉獨臂大漢也貼地猛旋,單臂探擊,宛若鐵樁橫空,又猛又重--這是苦練過「大力臂」的功架!
  那凸眼闊嘴的人物,那滿臉褐印的仁兄,加上其他六七名「祁家堡」教頭,也同時一擁而上,各般點刃的冷芒晃舞如林!
  而燕鐵衣卻根本不正眼相視,他手挽熊道元,「呼」的一聲拔空幾近八丈凌虛倒旋,已暴掠八丈之外!
  祁少雄飛騰而起,大喝一聲:「下來!」
  隨著他的叱喝,兩面黃閃閃,邊沿鋒利無比的鋼鈸便尖嘯著翩然斜斬,去勢彷彿流星過穹!
  但是,鋼鈸卻沒有跟上燕鐵衣挽挾著一個人的速度,差了好大一截,橫穿過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背後,旋轉著擊向石牆之上!
  居高臨下的「祁家堡」其他好手們立時喝叱連聲,但他們卻已不再是「居高臨下」了,因為燕鐵衣拔升的高度業已超過了他們所在的位置,現在,他們都變成了上仰的姿勢,六七種各形各式的暗器紛紛出手,凌空飛射青光白芒,交織一片。
  燕鐵衣掠出八丈之外的身形只是又那麼凌虛暴旋,他挾著一個人卻再飛出了八丈之遠,其快其疾有如鷹隼翼下撲。
  於是,一大蓬暗器便又落在了他的身後。
  就那麼眨貶眼的功夫,燕鐵衣已越過了高聳的堡牆,正往下急落!
  大吼如雷,「八臂鍾馗」祁雄奎猛躍而起,人在空中四肢一展猝收,「刷」聲撲出七丈有奇,在他掠射出去的一剎那,連串十一個空心觔斗急翻,而在這樣的翻滾中,漫天的金芒如雨,從四面八方噴飛罩過去!
  這種食指粗細,長有半尺的金色暗器,前銳後豐,通體溜滑,宛如一隻隻的金筆,它們有個名字--「釘妖筆」。
  「釘妖筆」乃是祁雄奎的成名暗器,他每次都在身上攜有一百隻--插在圍腰的特製寬皮鞘中,密密麻麻,看上去宛同一條寬大的黑度鞘帶裡插滿了金條一樣。
  此刻,祁雄奎一次出手就是五十餘隻「釘妖筆」,只見滿天金流,閃亮穿舞,銳嘯破空,掣掠飛騰,真有如八臂齊揮,又密又疾!
  燕鐵衣身形尚未落下,後面飛掠穿射的「釘妖筆」業已呼嘯而至!
  這一次,燕鐵衣不得不動用兵器了。
  「照日短劍」的光華似是一枚突然爆碎的晶球,濺酒著四射齊噴的瑩芒清輝,那參差不同卻無懈可擊的冷銳條線,形成了一幅映現於剎那的光紋組合的奇景,它們掩遮了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身影,撞擊上背後射來的綿密「釘妖筆」。
  金鐵的碰撞聲清脆串連,像一窩風似的擠進了人耳,只見金芒激盪跳撞,四處紛散,而待到一切靜止,卻早已失去了燕鐵衣和熊道元的蹤影!
  祁雄奎站上了堡牆,神情憤怒的瞪著空茫茫的堡外松崗無語,他的手下們也緊跟著一掠到,尤一波大喊著:「堡主,姓燕的還帶著個累贅逃不遠的,我們快追!」
  惡狠狠的瞪了尤一波一眼,祁雄奎重哼了哼,轉身躍回園中,只剩下祁少雄與一干「祁家堡」的「教頭」們呆在牆頂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        ※         ※
  夕陽西下。
  燕鐵衣與熊道元兩人並沒有走得太遠,他們就在「祁家堡」外面的矮松崗,隱藏在崗腳一處十分幽僻的乾溝裡。
  依坐在乾溝的溝堤上,熊道元的神氣更見不佳,他一陣一陣的痙攣著,呼吸粗濁,膚色越加黑紫,這片歇來,他似是又增加了痛苦。
  注視著熊道元,燕鐵衣心焦如焚,但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現在,道元,你覺得怎麼樣?」
  眼泡腫漲,眼仁泛赤的熊道元努力牽動著嘴唇,──啞啞的道:「熱……魁首……熱得很……燒在心裡的……的那把火……似是蔓延到……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來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還有什麼其他難受?」
  熊道元非常艱辛的轉動著舌頭,似是舌頭也僵麻了,他的呼吸像拉著風箱,「呼嚕」「呼嚕」的,嗓門嘶啞得恍如掖著把沙:「眼睛……魁首……趙發朦朧了……看什麼……也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先前還能……挺著兩條腿走幾步……現下……現下卻軟塌塌……抖索索的……連站也……難了……」
  用力喘了幾口氣,熊道元掙扎著又道:「另外……另外……呼吸……呼吸很費力……胸口……似是叫什麼……壓著……不噁心了……但腦筋似是……變得麻木啦……耳中聽著什麼事……卻老久轉不過彎……彎來……要想好一陣子……才能體會……」
  燕鐵衣輕輕的道:「不要急躁,道元,照祁雄奎的說法,那『小癩珠兒』的毒性得二十四個時辰才會發作日來,你如今的情形,只是毒發前的先期徵候而已,沒什麼關係,時間還早得很,一定有法子施救的。」
  遲延了好一會,熊道元方才慢慢的搖搖頭,用濃重的喉音道:「魁……首……看這……光景……我……恐怕……不成了……。」
  燕鐵衣厲聲道:「胡說八道,只這麼一點小不舒服,中了一隻小蜘蛛的毒,你就擺出這一副窩囊像來,也不怕丟人現眼?真是不成氣侯!」
  抖索了一下,熊道元嘴唇嗡合著:「魁首……你不明白……我好難受……啊……這副皮囊……被弄得……翻來覆去,折騰得……不似……是我的啦……有時睜大眼朝外……望……像有鬼影……幢幢……方才……方才……我似是看見了……陰曹……索魂……的牛頭……同馬面啦……」
  燕鐵衣又是心焦,又是有氣的叱喝道:「簡直莫名其妙,熊道元,你牛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只叫這麼只小小蜘蛛咬了一口,就整得你白天見鬼起來了?你平時經常自誇英雄好漢,你可曾看見一個真正的英雄好漢似你這般疑神疑鬼,自怨自艾的?」
  長長吐了口氣,熊道元沙沙戛戛的道:「我……不是……怕死……魁首……人總有死……但……但我卻想不……到……會是……這麼一個死法啊……」
  燕鐵衣怒道:「混帳,誰說你會死啦?如果真要死,你也會死得轟轟烈烈,死得像條漢子,絕不會就這麼叫一隻蜘蛛送了終的!」
  痙攣了幾次,熊道元腫漲烏紫的面孔扯動著,他吶吶的道:「魁首……你可不是……誆我吧?」
  燕鐵衣道:「我幾時誆過你來?」
  十分辛苦的嚥了口唾液,熊道元道:「可……可是……怎麼我有時……會看見……鬼影子……在我眼……眼前晃呢?先……先時……還好似……和那一對……老夥計……牛頭馬……馬面朝了相啊……」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放你的渾屁,你招子受毒性侵蝕影響視覺,遭了輕微損害,瞳孔自然模糊,看出去幻像叢生了是可以預見的,再加上你心裡恐惶不安,有種驚悸的壓力,便越加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了。」
  熊道元軟弱無力的垂下了頭,就像要斷氣一樣沮喪的道:「但願,是像魁首……所說的這樣……我……我就安心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看你那副狗熊架勢,真沒出息!」
  望了望天色,他又接著道:「道元,你聚集心力仔細聽著--本來我想帶著你馬上離開此地,去找個郎中替你療毒,但似你中的這種毒性,必然十分特異難治,一般的草藥郎中只怕不會有絕對把握治得好,而今晚初更我有個機會去見一個人,她可能會曉得解毒的法子,或者她可以把解藥拿給我--現在我尚不敢斷定,如果今晚上此路不通,我便立時帶你另尋派良醫設法施救,在我前去會見那人的時候,不一定將發生什麼變化,我想這只是我過慮,但不論屆時發生任何枝節,我自信有法子應付,你目前的責任只是在這裡休歇,什麼事都不准管,便是聽到什麼異狀也不准現身探查,你明白麼?」
  熊道元抖抖的道:「魁首!我……」
  一探手,燕鐵衣道:「好了,就這麼辦,不用多說了,你歇著吧。」
  熊道元閉上了眼,粗重的呼吸著,他那張腫眼變形的大臉上,似是浮現著某種悲愴又淒苦的神韻,合著那樣的落寞與空茫,映在夕陽嫣紅泛紫的餘暉下,便更有一股子說不出,道不出的孤伶了……
  燕鐵衣也閉上了眼,表面上他似在費神假寐,實際裡,他現在的心緒比這一天的任何辰光都更不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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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8:51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梢月暗 玉人姍姍

  還不到起更時分,燕鐵衣已經並不十分困難的在松崗之下找著了那座所謂的「土地廟」。
  「土地廟」是在松崗左端頭上的一片土崖下,外面叢生著密密的矮松,地上長著蔓脛的雜草,連條羊腸小徑都辨不出來,而這座「土地廟」也只不過有個」廟」的稱謂而已 ,不但小得只有一間灶房那樣大,更殘破坍頹得找不著「廟」的原形了,在那勉強可以算是神堂,也是唯一的供壇裡,約莫剛剛可以站進一個人去,若再加上一個人,就轉不開身了,到處是蛛網、灰塵、鳥獸的糞便,以至那裡供奉在案後的土地公公神像,也模糊殘缺得不像是尊神像了。
  燕鐵衣盤膝坐在廟外的一叢矮松之下,靜靜等待著。
  今夜無月,星辰稀疏。
  時間很快的過去,但是,除了四周偶而傳來的蟲叫獸鳴聲,便只有簌簌的松針搖落聲響了,非常靜,像這樣的聲響,非僅增加不了丁點荒郊野外的生氣,反而更襯托得淒清幽寂,令人頭皮發麻。
  當然,燕鐵衣的頭皮是不會發麻的,他已經慣了這樣的場合,處多了此般的環境,一個人在生死關、陰陽界打轉打了太多次以後,對於人鬼之間那種怪誕奇幻的傳說,也就看得淡薄了。
  不時的,他仰頭觀望星斗的移換,他不能確知現在的辰光,但他已等待了很久,他可以斷定已經過了初更的時分了。
  楊鳳仍未到來。
  燕鐵衣雖然早就防備著這可能是一個陷阱,但他卻不相信這會是一個陷阱,因為他的直覺上沒有這樣的反應。再說,佈置這個陷阱的動機很虛渺,人,不會做沒有目的的事。
  但,楊鳳為什麼還不來呢?
  是臨時畏縮了麼?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抑是地出不了「祁家堡」?
  燕鐵衣表面上沉靜如昔,心裡卻不禁七上八下的在忐忑著,眼前,這楊鳳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唯一可期盼的指引他的人。
  有很多謎,很多疑難,很多隱密,不一定是用武力可以突破穎悟的,這時,就需要有人來揭發,來指點了,楊鳳可以說乃是最為適當的人選,她如果願意吐露什麼,燕鐵衣確定,至少會比用強力逼壓出來的結果更有價值,怕就怕她忽然為了某種原因而變了掛。
  夜,是有點淒清。
  尤其此情此景的夜,在燕鐵衣的感觸上,就更覺得淒清了!
  他耐著性子等待著,但心裡卻逐漸煩躁不安起來。
  又過了很久,他幾乎不想再等了。
  那樣輕悄悄的,小心翼翼的,還有點長畏怯怯的細碎腳步聲,便自右邊的矮松陰影中傳了過來,很輕很輕。
  經驗立即告訴燕鐵衣,來人是個女子,沒有什麼武功根底,而且,只有孤伶伶的一個人。
  他凝緊目光,注視聲響傳來的所在。
  終於,他看見了,一個纖細瘦小的身影閃閃縮縮的出現,似是極度緊張的在往土地廟的神堂裡探首窺視--一邊還拉著欲跑的架子,顯然她隨時準備逃走。
  靜靜的,燕鐵衣等那身影更走近了一點,他才溫柔的出聲:「楊鳳?」
  那瘦小的身影似是大吃一驚,猛的跳了起來,又急急用手撫住了自已的嘴巴,看模樣,像是嚇得不輕!
  燕鐵衣更加溫柔的道:「不要怕,我是你約的人。」
  於是,那原本幾乎撒腿就跑的人影總算站定下來,是個驚恐嬌細的口音,抖抖的:「燕鐵衣?」
  這三個字出自一個驚駭不安的少女口中,又帶著那種疑慮忌憚的意味,便顯得相當生硬了,彷彿是從喉管裡逼出來的。
  站起身來,燕鐵衣微笑著--他不管對方在黑暗中是否看得見他的微笑,但他微笑著,輕柔的道:「是我,你是楊鳳楊姑娘?」
  對方似是這才定下心來,急步走近,嗯,不錯,正是燕鐵衣白天在「祁家堡」「宏仁園」中遇見的那位青衣少女楊鳳。
  兩人朝上了面,楊鳳的一張清水臉色猶是煞白煞白的,她撫著心口,餘悸仍在的微微顫抖著嗓音道:「老天,剛才你突然一叫,險些把我嚇死!」
  燕鐵衣抱歉的道:「對不起,我就是因為怕嚇著你,已經把聲音放到最低最柔的程度了,不料卻仍然將你嚇了一跳,楊姑娘容我再表歉意。」
  長長透了口氣,楊鳳忽然臉兒一熱,她垂下目光,羞澀的道:「不要這麼客氣嘛!」
  燕鐵衣低聲道:「你約我是在初更時分,你遲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楊鳳的秀麗面容上立時湧起一股痛恨,憤怒的,更加雜著羞辱的表情,她咬咬牙,聲音從齒縫中迸了出來:「鬼,都是那個卑鄙齷齪,貪淫無行的魔鬼把我糾纏住了,我恨死忿死,但我卻無法按時趕來,燕鐵衣還請你不要怪我。」
  燕鐵衣小聲問:「你說的這人是誰?」
  急忙伸手拉著燕鐵衣走近矮松深處,燕鐵衣發覺楊鳳的手是冰涼的,輕輕顫抖著的,皮膚粗糙,並不似一般女子那樣細嫩滑膩。
  兩個人面對面的坐下之後,楊鳳先將自己的呼吸調勻了,等她心情平靜下來,才悄悄的開口道:「這裡很隱密,不怕被人看見或偷聽到什麼。」
  笑笑,燕鐵衣道:「附近都很荒僻,就算在剛才那個地方,也一樣不怕被人查覺,何況,沒有人能潛近我三十步以內的範圍而不被我發現。」
  楊鳳注視著燕鐵衣,表情上有些嬌羞:「我今天躲在後面柴場裡,曾看見你帶著一個人飛躍出堡,好快好疾啊,他們那麼多能手都沒有追上你,儘管你是在騰掠脫困,身法卻依然那麼美妙,燕鐵衣,難怪那個鬼怕你。」
  燕鐵衣和藹的道:「楊鳳,你還沒告訴我,這個你所謂的『鬼』是誰?」
  睜大了一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楊鳳詫異的道:「咦?你不是早就如通他是誰了嗎?你今天到堡裡去就是指證那個人呀。」
  緩緩的,燕鐵衣道:「祁少雄。」
  點點頭,楊鳳咬牙道:「就是他,這個披著人皮卻不是人種的畜牲!」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果然不錯,我一見此人,就知道我們原先的消息是正確的,那邱景松的話大都屬實,尤其在供吐這幕後主使人的一點上,更是沒有瞎說!」
  楊鳳氣憤膺胸的道:「除了祁少雄這魔鬼,就不會有第二個人!」
  望著楊鳳,燕鐵衣道:「楊姑娘,你真是那什麼婦趙嫂的侄女?在『祁家堡』做底下人?」
  楊鳳坦然道:「我是。」
  有點兒迷惑,燕鐵衣道:「恕我直言……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冒著這重的危險,幾乎是生命的危險,來幫我這個忙呢?」
  形色變得淒楚了,楊鳳低下頭,幽幽的道:「因為我恨!」
  怔了怔,燕鐵衣道:「恨誰?祁少雄?」
  楊鳳悲慼的道:「就是他,我恨死他了,我巴不得能吃他的肉,挫他的骨!」
  燕鐵衣會過意來,他謹慎的道:「莫非……你也受過他的迫害?」
  慘然一笑,楊鳳道:「不必說得這麼保留,燕鐵衣,我不止受過他的迫害,更遭遇他無數次的污辱與強暴,我的清白就是毀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說,我的貞節,名譽,和我終生的幸福都被他糟蹋了……」
  燕鐵衣凝重的道:「祁少雄--他盡可設法從外面擄劫女子來供他發洩獸慾,卻為什麼會把邪念動到你身上來?這不是很危險麼?」
  楊鳳臉龐十分蒼白,她咬咬牙道:「燕鐵衣,你是個正人君子,因此你便永不會明白一個貪淫好色之徒的習性,祁少雄便是一個十足的色魔,色鬼,色狼!他根本沒有羞恥心,沒有道德感,一當他獸慾發起的時候,他不管是什麼女人都要強迫拉來供他蹂躪!而我,只是一個卑賤的丫頭,他糟蹋我,更是毫無顧慮,他還以為這是他賜給我的榮寵呢!」
  燕鐵衣皺眉道:「難道說,他就不怕你揭發他的罪行,把他的禽獸行為哭告他的父親?」
  搖搖頭,楊鳳苦澀的道:「他不怕,一點也不怕。」
  燕鐵衣道:「為什麼?」
  歎了口氣,楊鳳道:「今天的情形,燕鐵衣,你也親身體驗過了,連你這樣一位在武林中如此赫赫有名,在江湖上地位恁般崇高的人物,還獲有部份實證,都不能得到他父親,也就是老堡主的相信,我一個在廚房燒水打雜的卑微丫頭,又那裡告發得了他呢?如果我要這麼做,不但絲毫效果也沒有,恐怕我自己除了失去一命之外,更將落個千秋萬世的污名。」
  燕鐵衣道:「他竟是這種邪門道?」
  冷冷一哼,楊鳳切齒道:「他有什麼邪門道?說穿了半文錢不值,他有一個寵愛溺愛他的老子,他又是個會裝會扮的孝順兒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堡主,更豢養著一批為虎作悵,助紂為虐的走狗爪牙,幫著他,護著他,遮擋著他,他有這麼大的力量,這麼特殊的身份,我就是一頭撞死,也不可能得到丁點伸冤叫屈的機會!」
  幽幽的,她又接著道:「我只來到『祁家堡』的第三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他忽然闖進房來,揮令我姨出去,他就那樣毫無忌憚的污辱了我……事後,他威脅我不得向外洩露,他很坦白的告訴我,在『祁家堡』我無處伸冤,他說他父親必然不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辭,如果我敢揭發他,他除了要我受盡痛苦而死之外,更會指證我存心不良,有意誣賴他以圖沾個名份,況且,他說他能找出人來證實我的破身是為了自已不守婦格,浪蕩成性,主動勾引男人,他可以安排下預定的姦夫、人證、物證,叫我一死之外更留污名……我心恨極,但我也怕,後來,我仔細觀察,發覺他所說的話並不是在嚇我,他絕對有力量可以辦到。」
  燕鐵衣低喟了一聲,道:「不錯,在他這樣的環境裡,他的確可以辦到。」
  楊鳳悲憤的道:「我不惜一死,但我卻要死得清白,死得有代價,因此,我不敢揭發他,我只有忍辱偷生,逆來順受,暗中等待機會……也許我表面太過依順軟弱,反倒消除了他對我的戒備,當然,他也看穩了我奈何不了他,漸漸的,他開始有意無意吐露一些他的秘密給我聽,將我引做他的私下人,而他主要的秘密,就是暗中擄劫外面的良家女子回來供他玩弄欲……我在知悉這些罪大惡極的醜事之後,並沒有異常或不滿的反應,更不敢吐露給任何人知道--也幸虧如此,後來我才明白他是起意在考驗我,日子久了,他對我放了心,擄來的女人,他便叫我暗中給她們送飯,有時也幫他勸說那些女子就範,以及作一些他不便叫旁人做的雜務。」
  燕鐵衣興奮的道:「如此說來,你知道祁少雄的藏人之處了?」
  楊鳳點頭道:「知道一個地方,另外還有一處更隱密的所在,我沒進去過,但我卻曉得在什麼位置以及進入的方法!」
  燕鐵衣欣悅的道:「好極了!」
  頓了頓,他急道:「楊姑娘那你也看見那位熊小佳熊姑娘啦?」
  楊鳳輕輕的道:「何止看見?我還給她送過一次飯呢!」
  燕鐵衣忙問:「她沒有被祁少雄那畜生糟蹋了吧?」
  楊鳳悄細的道:「沒有,可是好險啊!」
  燕鐵衣趕緊道:「請你說得詳細些。」
  楊鳳低徐的道:「昨晚上,約莫三更過了,我被邱景松叫起來,吩咐我馬上送點心到『麒室』去,『麒室』就是第一號密房,我送去了,在門外就正好聽到熊姑娘一邊哭泣一邊叫罵的聲音,她痛斥著祁少雄,又反覆表明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她說她是『青龍社』大護衛熊道元的親妹妹,也同『青龍社』的雙龍頭燕鐵衣情逾骨肉,她更明言她已是得要出嫁的人,而且你與他哥哥,都已親來參加她的婚禮了,她同時警告祁少雄,只要膽敢侵犯她毫髮,你與她哥哥就斷不會饒過祁少雄和『祁家堡』的每一個人,她哭著闖著,一直折騰了個多時辰。」
  燕鐵衣低促的問:「後來呢?」
  楊鳳接著道:「後來我敲門送點心進去,看到那位熊姑娘,當時,她只被用一隻手銬銬在床欄上,滿瞼淚痕含著氣憤同委屈,祁少雄先是有些發楞的站在一邊,見我進去,則煩躁的來往踱步,神情似是極為不安。」
  燕鐵衣道:「說下去!」
  楊鳳又道:「我才將托盤送到熊姑娘面前,她已一下子給打翻了遍地,但我心裡非但不覺生氣,更高興得不得了,我深深記住先前她所說的話和那幾個名字--燕鐵衣,熊道元,而我也知道,祁少雄這一次作孽可算闖出紕漏來了,他已招惹惹了不好惹的人物……因此,我就開始等待,非常留心的等待,我期望你們會找上門來,至少,為了我自己,也有了個求幫求助,雪恥除恨的機會,我暗裡琢磨,你們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勢力,不會害怕『祁家堡』,我可以指望你們,我只要向你們揭發祁少雄的罪行,助你們救出熊姑娘,我想你們也一定會順帶完成我報仇的心願,我與熊姑娘是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悲憤,仇人也是那同樣的一個。」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允諾你,楊姑娘,為了熊小佳,也為了你,我們一定重懲祁少雄!」
  楊鳳驚喜又興奮的道:「當真?」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我自來不說空言!」
  楊鳳又擔心的道:「燕鐵衣……我知道你們也有很大的力量,但是,你自信可以對抗得了『祁家堡』?他們可是很凶橫厲害的啊。」
  笑笑,燕鐵衣道:「用不著怕他們,楊姑娘,面對你的人絕不會被他們嚇倒了!」
  楊鳳安慰的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燕鐵衣問道:「聽說祁少雄在發覺熊小佳的來歷之後,還十分緊張的召集了他的一幫狗腿子們匆忙商議應對之策,忙了好一陣子?」
  楊鳳道:「一點也不錯,看他們那種惶恐憂慮的樣子,我心裡高興死了,祁少雄是在天亮前召集他那幾個心腹前往『宏仁園』他的住屋會商的,一共有七個人--曾王安,邱景松,顏亮顏老竹竿,尤一波,『鐵龍臂』雷剛,『鱷尾』程半途,『飛狐』石順,他們一直商議到大天亮,我才送早膳進去,但見一個個神色晦黯,形態沮喪,連祁少雄也是一樣的愁眉不展,怔忡不安。」
  燕鐵衣道:「他們商量的結果只有一個--死不認帳!」
  楊鳳陋夷的道:「我也想到他們會這樣做,反正無憑無證,一推了之,但他們卻沒料及我會在等待你們,打定主意要幫助你們。」
  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顏,她續道:「燕鐵衣,我卻沒料到你們來得這麼快,居然第二天就找上門來了,我是直到你們突破『鐵棺材』才曉得你們來到了,你們通姓報名的那一剎那,我好激動,好興奮,後來,當老堡主答應你們在『宏仁園』及堡裡搜查,我就馬上回去寫了一張小紙條搓成一小團,故意裝做在後園洗衣等待你們。」
  燕鐵衣嘉許的道:「你這法子很聰明,但也很冒險,萬一我不到後園來,或者你將紙團遞交於我的時候被『祁家堡』的人識破了呢?」
  楊鳳神色湛然,毫不畏懼的道:「要湔雪恥恨,要完成報仇伸冤的心願,就免不了冒險,我早想好了。你如不到後園,我也要另外設法接近你,如果萬一露了形藏,大不了一死,而我也考慮到行跡暴露,至少亦會引起你的懷疑,便做不到如今的這樣完美,好歹也給了你一個暗示及指引,便是死也算盡了力,總此永遠似這般忍辱偷生下去要強!」
  燕鐵衣言出由衷的道:「你真勇敢,楊姑娘。」
  楊鳳臉兒泛紅的道:「別誇我……說起來實在羞慚,我也是被逼出這般膽氣來的。」
  燕鐵衣正色道:「這已經頗為難能可貴了,有多少似你這等情形的少女,便要了她的命,她也無法鼓起像你這樣不屈不撓的勇氣來。」
  楊鳳羞澀的一笑,越見小家兒女的嫵媚之態,她輕輕的道:「人不到絕處,便不敢想像那種不顧一切後果的魯莽,事後若是回想起來,只怕自己也要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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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49:24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托屈辱 弱攻破疑

  燕鐵衣摯誠的道:「楊姑娘,你決不會想到,你今天的舉止幫了我多大的忙,老實說,若非你的指引和提示,我除了用武力逞強,的確再難以思忖出適當的方法來解開這個死結,在與你見面之前,展現在眼前的可以說是一片迷茫和黑暗,好像面對著一座渾無間隙的石山,除了硬生生砸碎之外,就沒有其他方式進入了。」
  楊鳳十分理智的道:「燕鐵衣,我認為你所具有的力量,最好只用來做為嚇阻的後盾,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殺戈與殘暴的發生總是那樣悲慘的結果 ,永也不會有個改變……『祁家堡』的能手多,聲勢壯,但你們也相似的有著雄厚的武力,兩邊一旦火拚起來,便必然血流成河,伐傷人命甚鉅,這卻不值得的,因為少數人的罪惡,卻累及多數人受害,講起來未免有失公允,有干天和。」
  燕鐵衣笑道:「當然,你說的道理是正確的,不到最後關頭,我也並不願造成這樣的血腥場面。」
  楊鳳悄聲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打算怎麼去進行呢?」
  神色非常肅穆,燕鐵衣道:「祁雄奎要的是證據,我們必須拿出證據來給他看,而且我們所執有的證據一定是真實的,明確的,無以反駁的,如此一來,我們首先要知道祁少雄藏人的地方,更要找出我們被擄的人來,設若尚有其他的受難者,自屬更佳,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證,總之,定要使祁少雄無可狡賴,令他俯首認罪,推卸不得,楊姑娘,如果有這個需要,你敢不敢挺身而出,為我們做證?」
  楊鳳毫不猶豫的道:「我敢!」
  燕鐵衣頷首道:「我相信你會的。」
  楊鳳毅然道:「只要你告訴我怎麼去做,我就會照你所說的做到,你放心,我決不會退縮!」
  燕鐵衣道:「很好,我想我們會有再度借重你的時候,楊姑娘,據你所知,祁少雄的密窟中,此時是否還囚禁得有其他的良家婦女?」
  楊鳳道:「我不能十分肯定,因為,昨晚『麒室』只有熊姑娘一個人,而『麟室』是否還有別的女人就難說了,這兩處密室若關得有人,大多數都是由我送飯,但另外尚有一個祁少雄貼身的男僕老俞幫忙,老俞是祁少雄的心腹,他可以同時進出『麒』『麟』兩室,而我卻只能到『麒室』室,不能進入『麟室』,我最近一次將食盤送到『麟室』的暗門外,大約是三天以前,不過,卻未敢斷言這三天來『麟室』就一定沒有人在,說不定由老俞送了飯去也有可能,按照規矩,我和老俞不准談論這些事,而廚房每天都準備得有十份額外飲食,有時送給那些被擄來的女人吃,有時也會被『宏仁園』其他的人當了宵夜點心,所以無法從飯食的份量來猜測密室中有沒有人在。」
  燕鐵衣沉吟著道:「那麼,現在熊姑娘是被關在那裡?『麒室』抑是『麟室』?」
  楊鳳小聲道:「我推想,熊姑娘必是已被關在『麟室』!」
  眉梢微昂,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楊鳳侃侃而談:「『麒』『麟』兩間密室,後者比前者更為隱蔽嚴密,而且機關陷阱也多,換句話說,把人囚禁在『麟室』裡,要比關在『麒室』裡越加安全牢靠,而知道『麒室』所在的人也較清楚『麟室』位置的人為多,祁少雄生性猜疑,行事縝密,當他覺得某些舉止上有了差錯的時候,他就會以最小心的步驟來應付,所以,我認為熊姑娘極可能已被移到『麟室』去了!」
  燕鐵衣有些憂慮的道:「依你看,祁少雄會不會已將熊姑娘暗中送出堡外,或者有這種意圖?」
  搖搖頭,楊鳳道:「你別急,祁少雄根本沒有時間這樣做,他的顧忌太多,而你們又來得太快,他不可能抽出空暇來把熊姑娘暗裡移走,據我所偷聽到和私下觀察到的種種情形,祁少雄似乎也相當困擾,他像是對熊姑娘一見鍾情,一時捨不得殺她滅口,像有軟磨的打算,他亦絕不會把熊姑娘送出堡外,因為他害怕走漏風聲,了消息,堡中盡有如此嚴謹的密室,他為何捨而不用,卻反倒冒著暴露私隱的危險,將人送到外面?外面天地浩闊,臥虎藏龍,就不是同他『祁家堡』內一樣可以頤指意使,為所欲為了。」
  燕鐵衣道:「對,我也這樣判斷過。」
  楊鳳又道:「現在堡裡風聲很緊,老堡主又隨時要祁少雄侍伴身側,祁少雄就更沒有時間這樣做了,不但熊姑娘他不會送走,就算有其他的女人,他也一樣要暫時隱藏堡內,以避風頭,何況,他如今若有暗裡將人移送的打算,也要防備著你們的攔截啊。」
  燕鐵衣低沉的道:「希望祁少雄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會興起『滅口』的主意才好,否則就大大不妙了。」
  楊鳳安慰著燕鐵衣道:「不會的,我已說過,他對熊姑娘似頗傾心,一時難捨加害,再說,他也存有萬一的想法,假如他留著熊姑娘活口,事情弄到最糟的時候還有一步退路,如果害死了熊姑娘,任什麼方法也挽回不了你們對『祁家堡』的慘烈報復了,祁少雄這人,我對他有相當的瞭解--陰狠、狡滑、貪淫、毒辣,但卻自私得很,一個過份自私的人,往往都會為自己保留一條最後的求生之路。」
  微皺著眉,燕鐵衣沒有回答,心中卻並不十分同意楊鳳的這一段說法--他很清楚,像祁少雄這樣一個深沉狡滑,一幅假面孔的角色,任何舉止都不能違反他本身的利益前提,如果再加上自私,他就會把消滅一切證據作為最後求生之路的法則了。
  當然,燕鐵衣卻但願楊鳳的觀察是對的。
  清清嗓子,他開口道:「楊姑娘,可否告訴我那『麒』『麟』兩處密室的正確所在,方向位置,以及如何開啟的方法?還有,其中都有那些陷阱布著?」
  楊鳳詳細的道:「那『麒室』的位置,就在白天你看見我坐於溪邊浣衣的那塊大方石的下面,入口的掩飾偽裝得非常高明,四周全著墊步花磚,人踏上去便不會在附近留下腳印,那方石頭的顏色是青中帶褐斑紋的,相當堅硬,表面平滑,不管移上多少次也不會顯出痕跡來,其實大方石的下面暗連著扣勾,只要把手在大方石臨溪的右端下伸進去,便可摸著那段扣勾,輕將扣勾撥開,不須怎麼用力一頂右邊,整塊磨盤大小的方石就會往上掀起--因為石側底下按著壓緊的機簧,借勁一掀,機簧就能將方石撐起,石下有階通落,階有九級,即達一條甬道,甬道長只丈許,面對一片鐵門,裡面,即是他們所謂的『麒室』了。」
  燕鐵衣一邊默默記住,一邊歎了口氣:「果然巧妙,真叫人料想不及,連我這老江湖也被瞞過去了。」
  楊鳳又道:「出來之後,必須將身子向斜豎的石面一伏,藉著身子的重量,把石塊壓下,裡撐的機簧也就自行緊並,再伸手撥回扣勾,一切就又恢復原狀。」
  舐舐發乾的嘴唇,燕鐵衣感歎的道:「這樣的設計,實在高明,它就擺在你的面前,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顯,如此簡單,卻就引不起人們的懷疑,難怪我找了個滿頭大汗也發現不了一點端倪……大隱於朝,小隱於市,越秘密的地方,便是越公開的場所,真是不錯,楊姑娘,是誰設計的這個地方?」
  楊鳳恨恨的道:「就是祁少雄自己。」
  燕鐵衣惋惜的道:「好一個聰明人,可惜聰明卻用錯了用場。」
  輕將衣裙扯平,楊鳳幽冷的道:「你不覺得,燕鐵衣,越是聰明的人,一旦壞起來便越入骨三分?」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腦筋沒有幾條紋路的角色,便想使壞,也盡都是些糊塗行徑,容易令人查覺識破,人若精明,再行為邪惡,就如虎添翼,不可收拾了。」
  稍停一下,他又道:「那麼,『麟室』又在那裡?」
  楊鳳古怪的笑笑,道:「他已經雙腳踩在『麟室』的上面過了,而且,你也已經找到了開啟它的鑰匙,但你唯一的錯失,便是誤用了開啟它的方法!」
  不但迷惘,而且有些驚愕,燕鐵衣忙道:「請你再說得清楚一點。」
  楊鳳清晰的道:「那『鐵棺材』下面,就是『麟室』的正確位置,而進入『麟室』的方法,也是扭動那具用為壁飾的銅獅頭,但是,卻並非往右轉,而是向左旋,往右轉就觸動了害人的機關,同左旋便有一道暗門,開啟在走道盡頭的部位,他們每在轉動過那具銅獅頭之後,都用一種特製的漬噴上去,使它看來晦黯無光,痕斑斑,像是許久沒有被人觸摸過一樣。」
  燕鐵衣怔忡半晌,方始連連搖頭道:「真是心計巧妙,高人一等,想不到,想不到……楊姑娘,這個地方可也是祁少雄構思設建的?」
  楊鳳憎惡的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燕鐵衣道:「知曉這『麟室』所在以及開敢方法的人只怕不多吧?」
  楊鳳道:「除了祁少雄和曾玉安,尤一波,雷剛幾個人曉得外,就只有老俞了,連祁少雄其他幾個爪牙如程半途,石順,邱景松,顏老竹竿等人都不清楚。」
  燕鐵衣道:「你是怎麼會得悉這樁秘密的呢?」
  楊鳳微微一笑,道:「本來我也早就猜想到『麟室』是在那附近,但正確位置卻不敢斷定,後來有一天老俞喝多了酒,才無意間在我面前洩露出來。」
  燕鐵衣道:「這『麒』『麟』兩處密窟之中,到底有些什麼機關埋伏?」
  似是在細細慎思,楊鳳緩慢的道:「先說『麒室』,那塊掩護入口的大方石必須要按照我剛才所說的層次開啟,否則,只要以強力推掀,便會將扣勾下方的鋼索帶起,引發暗置於小溪底的強弩,那是一排淬毒弩矢,安置的方位與固定的射向又緊又密,可以在一次齊發之下囊括那方石塊上下四週三丈的範圍,矢出之下,蟲鳥難遁。下去之後,注意石階的倒數第二級不要踩踏,只要一腳踏實,頂上有一面綴滿倒勾的大網罩落,而石階也會倒翻,倒翻的第一面,便是一片刀板。」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腳下翻轉,人的本能反應必往上躍,勾網又適時罩落,都是一樣逼人入彀的險毒機關。」
  楊鳳道:「除此之外,甬道中的那扉老鐵室門也要注意,只能往上提起朝外拉,不能貿然向裡推!!記住在拉門的時候千萬往上提,否則一旦觸動埋伏,整段甬道的頂壁立時坍傾,大量的石灰就會瀰漫滿佈了……」
  燕鐵衣噓了口氣,道:「真叫陰毒!」
  楊鳳低幽幽的道:「更陰毒的設計還在『麟室』,我都是問或聽老俞吐露的,『麟室』之外固然有『鐵棺材』『小癩蛛兒』的那一險,而扭轉銅獅頭現露出暗門以後,通往下面的石階第一、第二兩級都不能踏,若是踩上,往下的七級石階便完全翻豎,早就裝置妥當且扯緊機簧的連珠弩即時同射。想想看,七級石階的面積可以安裝多少具連珠弩?而全部齊發又是一種如何密集的情形?下了石階,就是一個圓形天井似的空間,記著不要從這圓形天井的中間走過去,要沿著它的邊緣石檻上走,因為只要踩入那圓形天井的地面上,整個天井便會沉陷,下邊卻是一具巨大的油鍋,藉著這偽裝天井的石板沉落而磨擦出火,馬上就引燃滿鍋的油,那個天井就變成煉獄了……」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喃喃的道:「竟然這麼厲害。」
  楊鳳按著說下去:「天井對面即是『麟室』的鐵門,可以放心啟門入內,但進門之後,必須踩在嵌在地上的蓮花圖案走,要不,一個踩空,落腳處即陷,下面的空格裡全是一窩一窩奇毒的蛇蟲蜈,但這一道機關卻是可以關閉的,以便祁少雄尋歡時免掉顧慮,關閉的方法我就不甚清楚了,好像是撥動某樣固定嵌連的物體,使原本可以陷落的地磚各有鐵鏈伸出承托,如此一來,便不踩花圖也無妨了,不論如何,你只要記住其中關鍵所在,就不會中伏吃虧。」
  燕鐵衣道:「還有別的名堂麼?」
  楊鳳道:「就是這些,你不是嫌太少了吧?」
  笑了笑,燕鐵衣道:「嫌少?我現在已覺得頭皮發麻了!」
  楊鳳也不禁笑了:「我所說的這些,只要你全都記牢在心,便不會出錯,除了我所說的之外,不會再有別的陷阱了。」
  燕鐵衣正容道:「十分感激楊姑娘,若非你提供這樣詳盡的內情?恐怕我就免不了要上當,在你說出這些事情之前,我實在沒有料到『祁家堡』裡,竟然還有此般奧妙又毒辣的設計。」
  輕輕歎息,楊鳳道:「只要能夠消除我心頭之恨,給那個淫邪狠毒的色魔以報應,就是再叫我多犧牲一些,我也甘願!」
  燕鐵衣道:「也真難為你了,可是怎麼刺探得如此清楚詳細的?」
  微喟一聲,楊鳳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燕鐵衣,我被糟蹋了幾近八個月!這八個月中,我全心全意的在策劃我雪恥報仇的步驟,八個月來,這就是成續。」
  燕鐵衣低聲道:「楊姑娘,聽你的談吐用辭,好像你也頗為知書識禮?」
  楊鳳垂下頭,道:「窮苦人家的丫頭,還那裡談得上『知書識禮』四個字?也不過幼時念過幾本書,學得幾個字而已,比起你來,淺薄多了。」
  燕鐵衣道:「你太謙虛,楊姑娘,以你的機智聰慧來說,做一個底下人實在也太委屈,我想,此事之後讓我來替你安排一下將來的生活環境,好不好?」
  驚喜的看著對方,楊鳳有些顫抖的道:「真的?你不是在哄我高興吧?」
  燕鐵衣道:「當然是真的,楊姑娘,我不願你被埋沒在這個污穢的地方,不願你受屈於天下任何不適宜你生活的所在,我會替你找一處安身立命的環境。」
  一剎那裡,楊鳳因為過度的喜悅而顯得有些激動了,她哽咽著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我從小孤苦,家境貧困,只與我的寡母相依為命,自來沒有享受過一點母愛以外的人情溫暖……沒有人關懷我,沒有人體諒我,呵護我……年前我那可憐的母親過去之後,就連這一點點僅有的母愛也被上天削奪了……我投奔於這位遠房的姨娘,原指望能攀住一條根,好歹過日子……但那裡知道卻又一腳踩進了深坑?人活得清苦不要緊,活得羞恥就不如不活了……我以為這一輩子就這麼算完,做夢也想不到會遇上你,遇上你這位教我脫離苦海,擺脫冤孽的活神仙……謝謝你啊,我不知道怎樣向你表達我內心的感激才好。」
  燕鐵衣和靄的道:「不要客氣,楊姑娘,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而已,算不上什麼,尤其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不敢說這是報答,就稱做是一種對你的關懷好了。」
  拭著溢出眼角的淚,楊鳳咽噎著道:「燕鐵衣……你真是位好人……我原以為這人間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好人了!」
  燕鐵衣笑道:「傻孩子,這只是你受了太多苦難,遭到太多委屈才會興起的偏激想法,其實,人世上,仍有其美好善良的一面,並非處處都是這麼黑暗冷酷的。」
  楊鳳的嗓音還帶哽咽:「我……該怎麼來報答你對我的恩惠?」
  燕鐵衣溫柔的道:「快不要這樣說,這豈能算是『恩惠』?就算你真的要報答我,你幫了我這一個大忙,業已是報答得太多太多了。」
  用衣袖拭去淚痕,楊鳳注現著燕鐵衣,一派感恩載德之狀:「我想不通……為什麼人都是人,而人與人之間的心性、道德、厚薄,卻差得這麼遠呢?」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是先天的稟賦與後天環境的薰陶問題,楊姑娘。」
  楊鳳默然道:「你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你卻待我這麼好,我的姨娘總是我的親人,她竟眼睜睜的看著我受辱受欺,連一星半點的表示都沒有,都不敢有!」
  燕鐵衣道:「這個,你卻不能怪她,楊姑娘,你的姨娘只是一個無知的婦,位卑職賤,吃人家的飯,她如何有力量來表示她對你的關懷!況且那欺辱你的人又是她的主子,是她所絕無能耐可以抗衡,甚至膽敢抱怨的權力人物,她要活下去,又要領著你活下去,她便只能忍氣吞聲,不問不聞,否則,你又要她怎麼辦呢?」
  楊鳳神色傷感,沒有說話。
  燕鐵衣又沉緩的道:「不要只記得人家的壞,也要記住人家的好,楊姑娘,若非趙嫂,你投奔何處?幾時方能安身?好歹她總算照應了你。」
  抬起頭來,楊鳳羞澀的道:「我想,你是對的。」
  燕鐵衣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楊鳳難為情的道:「十九足歲了,該叫二十了。」
  燕鐵衣微笑道:「這個年齡,在你來說已經算是很懂事了,稍稍欠缺的只是人生的經驗與世故,等你再長大一點,你便會逐漸了悟的,你很聰明,並不需要太多的指點,就能自行融會貫通了。」
  楊鳳真誠的道:「以後,還請你多教我,多引導我……」
  燕鐵衣道:「不敢當,但我也不會故作客氣就是。」
  忽然--
  楊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急急問:「燕鐵衣--你的那個手下呢!他莫非已經……」
  燕鐵衣搖頭道:「沒有,他還活著,但很痛苦,我正想問你,你知不知道被那什麼名叫『小癩蛛兒』的毒蜘蛛咬了,應該如何救治法?或者,你知不知道置放解藥的地方,拿不拿得出來?」
  楊鳳顯得十分急迫的道:「今晚上來,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幾件要事之一,解藥我拿不到,因為全放在老堡主與祁少雄的身邊,他們父子人在那裡,解藥便置於那裡,地方隨時變換不說,他們更將另外幾種外形相同的藥物並擺一處,叫人不易分別,就算拿到手,也不一定就會拿的是解藥,萬一搞錯了,更是弄巧成拙,耽擱性命,而那『小癩蛛兒』奇毒無比,中毒的人只有二十四個時辰好活命,一待毒發,即時呼吸阻塞,七竅噴血,活生生的被窒悶致死……」
  聽在耳中,不禁心驚欲裂,燕鐵衣沉重的道:「如此說來,豈不是再無其他救人的法子了?」
  楊鳳忙道:「不,還有一條路可走……」
  精神一振,燕鐵衣迫不及待的道:「快說。」
  楊鳳迅速的道:「離此百里,向南去,有個『青木溝』,住了約莫百十來戶人家,在『青木溝』頭上,幾株合抱的大槐樹傍邊,有一幢竹籬茅舍,那裡面住著一個怪人,姓洪冬坤,這洪坤為人極其怪誕,知道他的人都稱他為『寡醫』,他的醫術很高明,而也只有他能治這種『小癩蛛兒』的奇毒,除了找他,就只有依靠祁家父子的解藥了,但他們決不會說出解藥的來源,更不可能吐露配製解藥的人是誰,況且,我認為你便是能夠拿出證據證明祁少雄的罪行,在眼前已經造成的惡劣情勢下,事情也不會順利解決,只要稍一耽誤,時辰一到,熊道元的生命便沒法施救了。」
  燕鐵衣焦灼的道:「你的意思,還是要我先去找那『寡醫』洪坤?」
  楊鳳道:「除此之外,再無良策!」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我就去找他。」
  楊鳳又叮嚀道:「聽說此人生性奇特,行事怪誕,有很多不合常理常情的習慣,你去找他,可千萬謹慎應對,別把事情弄僵了!」
  燕鐵衣不解的道:「可知道那洪坤有些什麼怪癖?」
  楊鳳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就這樁隱密,還是聽到老俞說的呢。」
  眨眨眼,燕鐵衣道:「那老俞可告訴了你不少事情呀。」
  臉兒一紅,楊鳳又悻悻的道:「他是死不要臉,故意說這些話想討好我,其實,他的用心我還會不明白?哼,他無非是表示對我的信任與親切,叫我以為他不把我當外人看,好藉此接近我,引起我對他的好感,其實,他是做夢!」
  燕鐵衣道:「錯不了吧?」
  楊鳳肯定的道:「不會錯,老俞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記得他的神氣--巴不得念句咒,立即將洪坤攝來我面前給我看看。」
  心裡在急,但卻忍不住笑了,燕鐵衣道:「千百年以來,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楊鳳又是羞臊,又是忸怩的道:「你看--你人家在說正經的,你卻調笑起人家來了。」
  燕鐵衣連忙一正臉色,道:「對不起,我是順口溜出了這兩句話--我就這麼決定了,馬上去找『青木溝』的那個洪坤。」
  輕輕的,楊鳳道:「那麼,你們就快點動身吧,時辰不早,我也出來半宵啦!該回去了。」
  燕鐵衣站了起來,關注的道:「你等會回『祁家堡』,有沒有什麼危險?」
  楊鳳一面跟著起立,一邊悄聲道:「放心,不會出差錯,我知道一條隱僻的荒徑,而且外堡牆角下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窟窿,是牆基年久重壓後自然陷裂的結果,沒有任何人曉得,我已利用這個小洞出入堡中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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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50:04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訪寡醫 重金求命

  點點頭,燕鐵衣道:「千萬小心,一切要以自身安全為重!」
  楊鳳清秀白淨的面龐上浮起一種複雜的表情,她猶豫著,宛似有什麼話想說,而又顧慮著如何啟齒。
  燕鐵衣查覺了,他和悅的問:「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咬咬下唇,楊鳳很謹慎的道:「等你們再來『祁家堡』,也就是同祁家父子拉下臉來,準備徹底解決這項爭紛的時候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楊姑娘。」
  楊鳳苦笑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但又怕你斥我矛盾,其實你細細體會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並不是矛盾。」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你且慢替我的觀感下定語,因為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些什麼。」
  楊鳳緊扭著雙手,彷彿有些艱澀的道:「我要說的是祁雄奎……祁雄奎這個人,生平最大的短處,也是他唯一的短處,便是過分溺愛他的兒子,他太寵祁少雄,太相信祁少雄的言行,被他兒子的表面功夫所眩惑,所蒙蔽,而毫無感應,這是他最叫人惋惜的地方……但是,除了這一點之外,祁雄奎卻是一個好人,一個真正的豪傑,他粗獷卻不蠻橫,暴躁卻不囂張,他很明道理,很講忠義,尤其嫉惡如仇,戒貪色淫邪於嚴律,這是個不愧為一堡之主的長者,因此,他兒子的罪行,似乎不應該也要他來分擔報應。事實上,他也是被矇騙者。」
  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
  楊鳳囁嚅著道:「當你們回到『祁家堡』來的時候,請不要傷害老堡主,不要過份難為他,因為他兒子所做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會記得你的要求,楊姑娘,我也會盡力去這麼做,而你,也是一位本性善良的女孩。」
  楊鳳又是高興,又是忐忑的道:「燕鐵衣,你不會認為我幼稚無知吧?」
  嚴肅的,燕鐵衣道:「當然不,一個少女的仁厚與慈悲,怎麼會是幼稚無知呢?」
  楊鳳感激的道:「謝謝你,燕鐵衣,這樣一來,我心裡就覺得安適多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對於祁雄奎,我也同樣早有一點諒解與了悟--他的生性素行確如你方纔所言,而不論做兒子的如何罪孽深重,做老子的疼愛兒子卻是一種天性,並非罪惡,何況,祁少雄的卑劣行為他父親並不知情……我明白這些,所以,我會努力設法不使祁雄奎同我之間有什麼不幸的結果。」
  楊鳳誠心誠意的道:「再多謝你一次,燕鐵衣。」
  燕鐵衣和藹的一笑道:「你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楊鳳輕輕的道:「你們也要快點去『青木溝』,事不宜遲,更別忘了早點轉回來救我們脫離苦海啊!」
  堅定的頷首,燕鐵衣道:「絕對的,楊姑娘。」
  閃身離開,楊鳳猶依依不捨的回頭招呼:「再見--一定?」
  燕鐵衣道:「一定。」
  於是,楊鳳迅速奔向黑暗之中,密密叢叢的矮松有如黑暗中的鬢腳,很快便將她的身影卷掩消失了。
  靜靜的思索一會,燕鐵衣也舉步離去。
  他在想著楊鳳所說的那個人,那個洪坤,那個稱做「寡醫」的人。
  燕鐵衣琢磨著,洪坤為什麼會稱為「寡醫」?他又有什麼古怪的習性與不入常情常理的舉止?
  不管如何,燕鐵衣已經有了某種預感--這遭去找那「寡醫」求治祛毒,恐怕不會是樁輕易可達目的的事,他們必然會遇到困難,受到阻礙,甚至會發生一些預料不到的麻煩和困擾。
  但是,燕鐵衣同時也下定決心,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他都會不惜運用一切可能的方法來挽救熊道元的生命,那怕是流血也在所不計。
  夜,更深沉了,此情此景的夜,越覺荒寒淒冷。
           ※        ※         ※
  從天沒亮就開始趕路,抵達「青木溝」的時候卻已過午了,這一陣急奔快馳,就好像是拚命一樣,到了地頭,人疲馬乏,就只剩喘氣的份了。
  燕鐵衣在這一路上來,是使用一種較為奇特的趲趕方法,他抱著熊道元騎在馬背上,另一匹馬便跟在後面奔跑,而每奔十里,他便凌空躍起換馬,如此往來交替的由兩乘坐騎輪番接力,一路甚少休歇的直放目的地,這樣的趕路法,快是快了,但人與馬卻都疲乏得夠消受的。
  找「青木溝」不難,找這「青木溝」村頭上的那幢竹籬茅舍更不難,那幾株又高又大,枝葉又茂密的合抱大槐樹,在老遠便做了指引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燦麗,大地一片綠意盎然,充滿蓬勃的生機,但,燕鐵衣的心裡卻有些冰寒,明亮的光輝映照著熊道元的那張不成人樣的腫臉,就更顯得愁慘淒惶了。
  下了馬,燕鐵衣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等把呼吸調勻,他才抱著熊道元龐大的身體,緩步走近了竹籬之前。
  輕輕叩擊著那扉灰剝陳舊的簡陋門扉,而燕鐵衣並沒有像預期中等待得那麼久,茅屋裡,一個尖尖細細的窄嗓門已傳了出來:「誰呀?門沒下閂,自己推開進來吧。」
  燕鐵衣微微一怔,隨即升起了幾分希望--這人的語氣相當和善,更透著那麼股子熱勁,似乎並不顯得有什麼「古怪」。
  「哎呀」一聲推開了門,燕鐵衣抱著熊道元走了進去,又用腳跟將門掩上,他來到茅屋的門檻邊,朝半閉的門裡發話:「請問,洪坤洪大郎中在不在家?」
  屋裡響起一陣輕笑,那個尖細的口音道:「在在在,我這就來啦!」
  聲音響著,一個瘦瘦高高,年約四旬的中年人業已出現門口--這中年人生了一張白淨淨的長方臉孔,留了兩撇八宇胡,穿著一襲月白短衫褲,模樣是很斯文,但卻一副放蕩不拘的德性。
  他一見燕鐵衣與燕鐵衣懷抱著的熊道元,並沒有任何驚訝的反應,僅是隨隨便便向熊道元臉上看了一眼,然後,笑吟吟的道:「看病來啦?少兄。」
  燕鐵衣打量著對方,謹慎的道:「請問,洪大郎中……」
  那人細長的雙眼瞇了瞇,便右手大姆指倒點自己胸前笑道:「我就是,『寡醫』洪坤。」
  燕鐵衣如釋重負的暗中鬆了口氣,忙道:「原來尊駕是名聞天下的再世華陀,妙手神醫洪先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散失敬……」
  連連揚手,洪坤笑笑道:「得,得,得,我的年輕朋友,別給我數高帽子啦,任你費了如許唾沫星兒,診金藥費自然半文也不能少,我們不作虛套,來,屋子裡談正經的吧。」
  進了這間佈置簡單卻頗清爽的草堂,燕鐵衣正聞得那股子飄漾在空氣中的淡淡藥香味,洪坤已過來幫著他將熊道元平置在一張靠牆的竹榻上。
  燕鐵衣低聲道:「洪先生,我這位夥計的情況只怕已很危殆!」
  先讓客坐下,洪坤自己卻拉了張小板凳靠在竹榻邊坐著,他端詳著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有關你這位貴友的病情,不用你來著急,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中了毒,但沒關係,辰光還早著,至少還能挺上個半天斷不了氣。」
  燕鐵衣焦急的道:「但半天的時間,也很急迫了,洪先生……。」
  打斷了燕鐵衣的話,洪坤笑道:「人送到我這裡來,就是我的事,你犯不上瞎操心,這位少兄,看樣子,你與你這位貴友,都是江湖上的同道吧?」
  抑止住內心的焦急,燕鐵衣強笑道:「不錯,我們都是在草莽中混飯吃的苦哈哈。」
  洪坤伸出蓄了長指甲的左手小指,輕搔鼻孔,淡淡的道:「苦與不苦,在我來說是毫無分別,一視同仁,百萬富翁同下人雜工完全一樣,診金藥費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燕鐵衣已有些感覺到對方的「怪癖」來了,他堆著笑道:「這一點,尊駕大可放心,需費若干,一定照數奉上,分文不少,我們雖不富有,這方面卻尚可勉力應付。」
  點點頭,洪坤道:「很好,但我這裡的診金可是特別貴吶,而且藥材配料之費用也比一般的狗屁庸醫要超出很多。」
  燕鐵衣乾脆的道:「我們一樣照付。」
  洪坤又道:「可也不能賒欠啊!」
  燕鐵衣忙道:「決不賒欠,完全現銀奉酬。」
  笑得顯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倒很爽快,我想你也不會在意先付吧?」
  燕鐵衣大方的道:「可以,尊駕需要多少診金藥費?」
  洪坤像是早就把帳在心裡算好了,他毫不考慮的道:「診金紋銀五百兩,藥材費用是一仟二佰兩,合計一仟七百兩銀子,當然黃金銀票十足抵用。」
  一個普通的小康之家,只怕辛苦積蓄上十年八年也存不下一仟七百兩銀子,而洪坤一開價卻是這麼個數目,委實是「獅子大開口」了。
  燕鐵衣明知對方是有些「敲竹竿」,更帶著「乘人之危」的味道,但他卻並沒有一點肉疼的表示,非常乾脆落檻的道:「沒有問題,救人要緊,我現在就給你。」
  從懷中掏出一厚疊銀票來,燕鐵衣故意在洪坤面前翻亮了好一會,然後,他才檢出兩張面額湊齊一仟七佰兩銀票來交到洪坤手中:「開封府『大豐錢莊』的票子,如數包兌,請收下。」
  洪坤接了過來,先把數目看清楚了,又查對了一下票子上面的錢莊鑒記,他點點頭,一邊將銀票放進懷裡,一邊啾著燕鐵衣手上那一大疊票子,不禁歎了口氣:「我可真後悔。」
  燕鐵衣詫異的道:「後悔?先生後悔什麼呢?」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剛才我一見貴友中的毒很深,而且徵候上乃是一種罕異難治的熱毒反應,所以就想狠狠刮你一筆,我在開出價錢來的時候,已經照心裡盤算的底數增高了三成,本是留給你還價的餘地,但卻想不到你這麼慷慨就答應了,連一分一文也不削我的價。」
  燕鐵衣道:「這不是正合尊意麼?卻又有什麼後悔的地方呢?」
  搖搖頭,洪坤似乎心疼的道:「江湖中人窮的佔多,我原未想到你卻如此殷實,又這般豪爽,否則,我就會再增價錢,猛撈到底,結結實實的搾你一票,現在想想,我先前開出來的數目,可實在太少太少了。」
  燕鐵衣安詳的一笑道:「做醫生的人應該有醫德,具仁心,憫苦惜貧才是,太過計較私利己益,似乎不是你們這活命救人的一行所應有的態度。」
  洪坤細長的雙眼霎了霎,平淡的道:「少兄,你說的只是表面上那套仁義道德罷了,管不了肚皮填飽,在這個窮鄉僻壤,平素生意淡得出鳥來,就想啃上什麼病家一口,也是『老鼠尾巴上生瘡--擠不出多少膿水』來,有幸遇上機會,若不好好撈上一筆還行?這就所謂是『三年不發市,發市吃三年』哪!
  燕鐵衣道:「你倒很坦白。」
  洪坤道:「我是喜歡說真話,少兄,『術體天心』那一套可不能當飯吃呀!」
  燕鐵衣道:「洪先生,辰光不早了,是否可以請你早點動手,為我這位夥計祛毒施醫?」
  就在小板凳上轉過身去面對熊道元,洪坤點頭道:「當然,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少兄你且請寬坐,我這廂就開始施展我的神術妙技了。」
  燕鐵衣覺得這位洪大郎中委實是有些「大言不慚」,但他卻聲色不動往前挪挪身子,仔細注視著洪坤替熊道元診治的動作。
  先把脈,然後,洪坤翻開熊道元的眼皮看了看,接著他使力又將病人側過身去,猛的撕破了熊道元背後的衣衫,於是,當後頸下,兩邊肩胛骨中間現露出一塊巴掌大小,上布瘰瘰泡粒的醜惡腫痕時,洪坤已突然一僵,緩緩的開了口:「『小癩蛛兒』……」
  燕鐵衣這時才對洪坤的醫術有了信心,他低聲道:「不錯,是那種『小癩蛛兒』咬的。」
  噓了口氣,洪坤道:「這種毒蜘蛛最是霸道,毒性奇熱,發作緩慢,但卻難以遏阻……少兄,我奇怪你們怎會找上了我?」
  燕鐵衣道:「有人向我們專誠推薦。」
  「哦」了一聲,洪坤問:「不知是那位朋友如此捧場?」
  燕鐵衣一笑道:「這是秘密,先生。」
  諒解的點點頭,洪坤道:「老實說,幸虧你來找我,否則,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恐怕任是那一個大夫都沒法治好這種毒傷,而我卻是對這一門道有獨特之研究及心得,不是我誇口,其他的草藥郎中遇見這種疑難雜症,包管連伸手部不敢伸!」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就來找你。」
  洪坤自負的道:「算你們運氣好,若是換了個人,只怕連你這夥計中了什麼毒都斷不出來,三年以前,百里外的『祁家堡』有個漢子,也叫這同樣的玩意咬著了,送來這裡請我醫治,卻還往他們自家臉上貼金,說什麼剛好他們自備的特製解藥過了時效,新制的解藥尚未送到,所以才來求我幫忙,真是一派胡說!普天之下,我不敢講無人能除此毒,但在這兩河一帶,除了我洪某人之外,我敢肆言再找不出似我這般高明的祛毒聖手,便非天下第一,至少也是當地無雙!」
  燕鐵衣心忖--難怪那老俞知道洪坤能夠治療這「小癩蛛兒」的奇毒,原來卻是這麼一回事,他拱拱手,道:「佩服佩服,仰名而來,尊駕果然醫術超群,頗有華陀再世之風……」
  洪坤道:「這位少兄,你先慢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我此遭接下了這樁生意,可是吃虧吃大了,早知道你的夥計是被『小癩蛛兒』所咬,一千七百兩的診金,至少也要加上個倍數才行,你不知道醫治這種毒傷是如何的耗時費力,更須賠上多少精神,使用多少珍貴藥材?三年前『祁家堡』那個漢子,整整花了我半個月的時間才給他把毒傷治好。」
  燕鐵衣微笑道:「你的意思是還要加錢?」
  洪坤道:「最好你能再加幾個。」
  燕鐵衣道:「多少?」
  略一猶豫,洪坤道:「再加一千兩如何?」
  燕鐵衣爽快的道:「行!但要你包治痊癒?」
  洪坤傲然道:「當然!」
  燕鐵衣緊接著道:「而且不要再見風漲價,貪得無厭?」
  洪坤面不改色的道:「就此為限--好在你是有錢的大佬倌,也不在乎多賞幾文。」
  往椅背上一靠,燕鐵衣道:「這不是有錢無錢的問題,洪先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凡事求酬,總須適可而止,過份貪婪,就流於邪魔外道了,是不?」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這位少兄回真是利嘴利舌啊,但隨你說吧,我是好不容易才碰上這個機會,你花了大把錢財,損上幾句也不妨,卻不能不讓我狠咬一口!」
  燕鐵衣道:「你倒是說老實話。」
  洪坤道:「在這等節骨眼下,不說老實話也瞞不過你,反不如直說了好。」
  燕鐵衣道:「如今你所提的報酬我也答應了,我這夥計的毒傷你也診斷出根由了,洪先生,事不宜遲,你還有什麼猶豫的?」
  洪坤頷首道:「好!我這就開始動手,你卻別急,我得先準備點應用物事,這『小癩蛛兒』的毒傷,可比不了一般症候,得謹慎診治才行,一個弄不巧,蘊毒反竄,你的夥計活不成,我的招牌也就砸了。」
  說著,他大聲叱喝,招呼進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徒弟來,這位「寡醫」一邊掖衫束髮,一面疊聲吩咐:「小良呀,快備妥銀盆、銀刀、銀針、三大桶滾水,再燒盆炭火,越旺越好,淨布一大卷,止血散,生肌膏,活脈丹各適份,另外我那床頭頂上的烏心木藥箱給拿來,記著水要沸啊!」
  叫小良的那個小徒弟連聲答應著,相當機伶的轉身自往張羅去了,洪坤便在這時將側身躺著的熊道元翻了過來,變成俯臥的姿勢。
  燕鐵衣注意到洪坤在翻動熊道元的時候,熊道元那麼大的塊頭,洪坤卻並未如何出力便已將他翻轉過去,由這一點,燕鐵衣斷定這位「寡醫」是有武功根底的,但是,火候如何,沒有試或未曾眼見,就難以揣測了。
  片刻後,那小徒弟已將洪坤所吩咐準備的東西一一搬進,地下桌上擺了個滿,然後,這小徒弟退出,洪坤淨手銀盆,打算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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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50:54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色中色 彼虎此狼

  燕鐵衣也不知怎的,心裡泛起了一點輕微的不安--好像覺得替熊道元療毒的這檔子事並不會就如此順利成功一樣,雖然,目前洪坤已在準備施術了。
  洗好了手,洪坤一邊用塊軟巾揩乾,一邊有意無意的回頭問道:「少兄,你知道我的姓名,我卻未請教你呢?」
  燕鐵衣抱著「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江湖傳統,也覺得沒有什麼隱諱的必要,因此他便照直告訴了對方:「燕鐵衣。」
  揩手的動作驀地停頓下來,這三個字像是在洪坤的意識中起了很大的沖激作用,他驚愕了好一陣,方才轉過身子,怔怔的,也是大感訝異的注視著燕鐵衣,聲音十分古怪的道:「你是燕鐵衣?『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是。」
  呼吸變得急促了,洪坤宛似被燕鐵衣的名聲壓窒得透不過氣來一樣,他彷彿在掙扎著,腔調由古怪轉為顫抖,更夾雜著興奮的成份:「想不到,真想不到,燕老大,我對你才是仰名已久啦!便是『如雷貫耳』吧,也沒你剛才告訴我你的萬兒時那樣震動法,乖乖,威凌天下的梟中之霸,居然光臨到我這茅屋寒舍來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更是來有助於你的呢?」
  呆了片刻之後,洪坤的笑聲有些尖銳得不正常,他竟帶著激動的表情道:「太巧了,太妙了,燕老大,你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真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這豈非上天的安排?安排下這麼一個解我憂惶,除我痛苦,免我煎熬的救星降臨!」
  燕鐵衣疑惑的道:「我不懂你話裡的意思。」
  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幻著,眼瞳中的光彩也是明暗不定,洪坤顯然在思考著一件什麼事,他在非常慎重,非常仔細,也非常激奮的琢磨著某一項主意,他的雙手微微痙攣的互搓著,他似乎在思忖如何進行,估量怎樣安排步驟……
  有一種企圖早就存在他的內心深處了,但在剛才的一剎那前,這卻是個只能深蘊於心的「企圖」而已,僅乃一樁並無連貫性及計劃性的想像,那只是一種不成形的意識,一種跡近怪誕狂悖的慾念罷了,可是在這須臾之後,當洪坤知道了來人是誰之後,他卻迅速將心中的意識連衡,想像凝固,把他一直視為渺茫空幻的企圖強撐為實質的希望,他馬上有了計劃,而且,他也構思妥當如何使這計劃實現!
  瞬息裡,這位「寡醫」認為他那盼切的慾念,便要在他突發的奇想下與事實連貫在一起了!
  燕鐵衣觀言察色,不禁在疑惑中更增不安,他勉強笑著道:「洪先生,你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興奮?而且你剛才說的話我也不太明白,上天安排了那一個救星來解你憂惶,除你痛苦,又免你煎熬呀!」
  手舞足蹈的跳了幾跳,洪坤似是得意忘形的道:「燕老大,你真個不知道麼?」
  冷冷的,燕鐵衣道:「至少,不會為了我才令你如此興奮吧?」
  急急搖頭,又連連點頭,洪坤指著燕鐵衣道:「你,是的,就是因為你我才會這麼高興,又這麼歡欣呀,燕老大,你是我苦難中的觀世音,是我焦渴時的楊枝露,更是我求命安神的回生丹啊!」
  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洪先生,你該不是那裡不舒服吧?我看你似乎有點不大正常。」
  洪坤忙道:「不,不,我很好,從來也沒像現在這樣精神愉快,心情舒暢過,我也很正常,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正常得多。」
  燕鐵衣警惕的道:「那麼,你可是有病?」
  洪坤大笑起來:「我有病?我也會有病?我……」
  忽然,他在僵窒一下之後,笑容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愁慘,一股委屈,一片難言的怨意:「是的,我有病,我可不是真有病麼?這又是多麼令人傷心痛苦的痛啊。」
  燕鐵衣滿頭霧水的道:「你若有病,會是一種什麼病呢?你的醫術如此高明,莫非連你也治不好自己的病痛?」
  點點頭,洪坤苦澀的道:「不錯,我自己治不好我自己的病。」
  燕鐵衣迷惘的道:「你得的是那一種病?」
  指指心,洪坤道:「心病,燕老大,我得的是心病。」
  吁了口氣,燕鐵衣哭笑不得的道:「心病,你們習醫懸壺的人,不是有過這麼一句行話流傳下來,心病須用心藥醫?你為什麼不去找那『心藥』來治你的『心病』呢?」
  洪坤注視著燕鐵衣,雙目中閃動看炙熱的光芒:「說得對,燕老大,我就正想去找這『心藥』,但我卻心有餘力不足,只有一個人可以幫上我這個忙,解我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是指我?」
  雙手用力一拍,洪坤跳了起來:「對極了,燕老大,就是你,就是你啊!」
  燕鐵衣的反應卻十分冷淡,他道:「尊駕怎麼知道我會願意效勞?」
  洪坤急切的道:「你會的,你一定會的,燕老大,我知道你會幫我這個大忙。」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看你未免稍嫌武斷了一點。」
  洪坤忽然狡猾的笑了:「燕老大,我實在不願逼迫你,但你卻不要非叫我這樣做不可,逼迫和威脅,說起來總是不夠愉快及有傷和氣的。」
  燕鐵衣揚揚眉梢,道:「我看不出你能如何逼迫我,威脅我?」
  洪坤輕輕的道:「你真看不出?」
  揉揉鼻樑,燕鐵衣道:「或許你有一身好本事,但我可斷言你不是我的對手,也可能你在江湖上有點影響力,我卻相信對我及我的組合起不了什麼牽制作用,洪先生,請問,你用什麼來迫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呢?」
  洪坤一指竹榻上的熊道元:「用他。」
  神色不動,燕鐵衣道:「你敢對他不利麼?」
  搖搖頭,洪坤道:「我何須如此做?我只要拒絕為他療毒就夠了。」
  燕鐵衣森寒的道:「但你收了報酬。」
  自懷中取出剛才那那兩張銀票,洪坤以手平置桌上,他道:「謹此奉還。」
  燕鐵衣冷峭的道:「我可以用劍逼你為我的手下醫治!」
  洪坤夷然不懼的道:「當然你辦得到,但我也會堅拒不從,你一怒之下,可能會殺了我,我若一死,你即將遭遇兩大麻煩,其一:傳揚出去,大名鼎鼎的燕鐵衣殘害一個無仇無怨又無惡行的濟世郎中,你如何向天下交待?其二,你的這位夥計也就再來不及找第二個人為他除毒保命了,我一上道,他也必難倖免,現在,燕鐵衣,你可以考慮一下事情的利害得失。」
  沉默了一會,燕鐵衣道:「你真卑鄙,洪坤。」
  歎了口氣,洪坤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燕老大,如果再不設法取到那『心藥』,我可是實在懶得苟活下去了……你不明白,我有多麼個痛苦法!」
  燕鐵衣冷酷的道:「洪坤,你該清楚,我不是個慣於遭受威脅的人,假如我答應你,我也可以在做完此事,等你醫好熊道元之後將你解決!」
  洪坤靜靜的道:「你不會。」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句話不該你說!」
  洪坤微笑道:「你一定不會這麼做--如果你答應我,將那『心藥』取來之後,橫豎已經取來了,你又何苦再殺了我以至白費一番力氣?再說,我深知你的信諾如鐵,我會使你同意在幫助我成事後不殺害我--用你這位手下的生命做交換,而你一旦允諾,你便遵從到底,對不?」
  燕鐵衣咬牙道:「洪坤,你是個狗娘養的!」
  賊嘻嘻的一笑,洪坤道:「你有權罵幾句出出氣,好在我非十惡不赦之徒,好歹也還算個濟世活人,仁心仁術的醫生,你不能殺我而背上臭名,現在,我要你允諾事後不得對我迫害!」
  燕鐵衣不作聲。
  洪坤笑道:「我要提醒你,這可是以你這位既重要,又忠誠的心腹手下性命做為交換條件的,我會負責救活他,使他康健如牛,而眼前他的活命時間卻已不長了,燕老大,你斟酌一下,只是幫我取回『心藥』,你這位手下的性命便可保全,在你毫無損失,在我受益無窮,機會一過,永不再來,你僅是略為辛苦,便能挽回你這忠心屬下的命,否則,等他一伸腿,你便是凌遲了我,也任什麼都晚了……將來,道上會沸湯相傳,說你燕鐵衣見死不救,袖手觀望,明明能使不死之人硬置於死,如此,則你聲譽何存?威名何在?更遑論你再用什麼臉面去領導你『青龍社』的大批手下了,燕老大,你受慣了尊敬,愛戴,服從,一朝那些尊敬,愛戴,服從你的人開始對你離心離從,甚或倒戈相向,那等滋味,就遠非現下去取『心藥』的這股悶氣可以比擬了。」
  燕鐵衣冷冷的盯著洪坤,現在,他已進入狀況了,這「寡醫」,的確是怪誕邪異,不但如此,更狡猾奸險得很!
  他不由暗自嗟歎,這兩天來,怎的便好像將天下的壞蛋歹徒全碰上了,遇著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刁惡,一個比一個毒辣!
  洪坤催促著道:「燕老大,決定要快,時間不多了。」
  沉思片刻,燕鐵衣終於緩慢的開口道:「好吧,我答應去幫你取回那什麼『心藥』,也答應事後不傷害你,但是,你卻必須治好我的手下,保證他康健如常!」
  洪坤大喜逾望,他用力一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信心十足的道:「包在我的身上,若是醫他不好,我便陪葬!」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要記住你的保證,否則,你將會明白這不只是一句空話,真到了那步田地,恐怕你就勢必要走上那條路了。」
  嘻嘻一笑,洪坤道:「你不用嚇唬我,燕老大,沒有幾分把握,敢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這位夥計固然不想死,而我,也一樣沒活膩味呀!」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知道便好。」
  搓搓手,洪坤眉開眼笑的道:「人吶,便不能不相信預兆,打今天早晨一起來,便覺得左眼皮直跳,又聽得喜鵲在叫,心裡半在納悶,可是什麼好事臨頭了?啊哈,一點不錯,這才過午嘛,你這位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就自家找上我這寒舍柴扉來啦。」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少囉嗦,說吧,你那『心藥』是什麼玩意?到那裡去找?我們快刀斬亂麻,早點完事早點分手,我多看你一眼,就忍不住加強想扭斷你這雞頭的意念一分!」
  擺擺手,洪坤道:「別這麼凶狠行不行?燕老大,我們這是『互惠』,彼此扶助,利害與共,正可謂是一種緣份,你又何苦非要破壞此中的和諸氣氛?」
  燕鐵衣怒道:「放你的屁,那一個在和你『互惠』?你完全是乘人之危,藉機要脅,純粹的強人所難,乃是下三流的勒索手段,我恨不能活剝了你,居然還來向我談『緣份』,說『和諧』?簡直是豈有此理!」
  洪坤忙道:「好,好,好,我不和你辯白就是,你說的話全對,我只求你施布甘露一滴,這一生業已受福無窮了,我……」
  打斷了對方的話,燕鐵衣不耐的道:「該說的馬上說,我不能再與你磨增下去!」
  連連點頭,洪坤道:「這就向你稟報,燕老大,我那『心藥』,並非生長在什麼瑤池仙府,亦非成長於什麼煉獄魔窟,而就在距此三十里外的『秀樓山』下,很近便,是麼?」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既近又便,你為什麼不自去採取,卻費了這麼大功夫,繞了如許圈子來找我的麻煩?」
  洪坤苦笑道:「若是我自己採取得來,早就去採取了,何須等到如今?又冒了此般性命上的風險來招惹你?燕老大,我是的確有心無力,才會求到你啊!」
  燕鐵衣峭厲的道:「不要嘮叨了,說下去。」
  洪坤急急點頭道:「是,是--就在『秀樓山』下的一幢小巧棋閣裡,那幢樓閣精緻幽雅,背依青山,面臨碧溪,四周又蒔滿牡丹千朵,真是畫秀富貴兼而有之,人朝那裡一站,便留戀忘返,再也挪不動這雙腿了。」
  疑惑的,燕鐵衣道:「這種地方,會有你所謂的『心藥』?洪坤,說明白點,你的『心藥』到底是什麼東西?奇花異卉?靈獸珍禽?仙丹妙藥?或是罕見的珠寶?」
  搖搖頭,洪坤道:「若是這些可求之物,也就非但平凡,更且俗氣了,老實說,燕老大,我那『心藥』卻是個人,活生生的人啊。」
  怔了怔,燕鐵衣意外的道:「人?你的『心藥』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滿臉的虔誠敬仰之色,洪坤雙手合抱胸前,以一種緩慢的,莊嚴的,尊重的聲音道:「是的,是個人,但她卻不是普通的凡俗之人,她是那樣聖潔,那樣高雅,那樣美麗,那樣仁慈又那樣氣質飄逸,冰雪聰明,便是天下的仙女,絕代的尤物,也不能望其項背,難以相提並論!」
  倒吸了一口涼氣,燕鐵衣驚愕的道:「天爺--你說的『心藥』,居然是一個女人?」
  點點頭,洪坤道:「是的,女人,但卻是一個無比高貴艷麗的女人,天下無雙的可愛女人!」
  臉色倏沉,燕鐵衣厲聲斥責:「荒唐!洪坤,你簡直是瘋狂悖謬,莫名其妙,說了這麼久,想不到你竟要我去替你找一個女人,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洪坤趕忙道:「燕老大,我不是請你去找她,而是請你去將她騙來、搶來或誆來,隨便你用什麼方法,只要不傷害她,把她交到我手上就行。」
  燕鐵衣怒道:「要我去搶劫一個女人或誘騙一個女人,你這不是同樣在糟蹋我的名譽,破壞我的人格麼?萬一叫人知道,我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涎著臉笑了,洪坤細聲細氣的道:「燕老大,你可真是聰明一世,朦朧一時--將那女人弄來的方法很多,你就不會籌思一條瞞人耳目的妙計?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送來這裡,不被任何人曉得,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燕老大壽劃幃幄,領導指揮過多少陣仗,主持過了多少艱鉅行動?風浪那麼險惡的場面你都安然渡過,圓滿成功,這一點小小的花巧,又如何能難為著你?」
  燕鐵衣叱喝道:「你混帳透頂!」
  洪坤奸笑著道:「再說,這個女人是我的命根子,對你卻不關痛癢,你為我設法弄了來,本身毫無損失,而你的夥計這條命就算保住了。」
  燕鐵衣寒森森的道:「可是你考慮到我的立場沒有?」
  點點頭,洪坤瞇著眼道:「當然這種事站在你的立場而言,辦起來是較為棘手的,不過,這『棘手』的程度,卻萬萬比不上你這夥計的死亡對你所負擔的精神痛苦,對麼?」
  沉默了很久,燕鐵衣方才冷清的道:「洪坤,你這條卑鄙計劃的安排,是早有預謀吧!還是見到我之後才有生起的『即興』之作?」
  洪坤老老實實的道:「本來只是存在心底的一個意念而已,及至知道了你是誰,又發生了你來求醫的事情以後,方才令我將這心底的意念構思成一項美滿的計劃,雖是『即興』之作,也不愧著有急智吧!」
  燕鐵衣咬咬牙,狠狠的道:「早曉得你如此奸險,我應該隨便編個假名字告訴你。」
  嘿嘿一笑,洪坤道:「等到下一次遇上相似之事,你再這樣做不遲,燕老大,世上有些事是後悔不來的,當它發生,即早有因果注定了。」
  燕鐵衣嗔目道:「你去死!」
  洪坤不以為忤,笑嘻嘻的道:「燕老大,這裡隔那『秀樓山』上不過三十餘里,我認為你天黑以後再開始行動比較合宜些,騎馬去,大半個時辰就足夠了。」
  瞼上的肌肉緊扳著,燕鐵衣粗暴的道:「你給我記住,洪坤,此事之後,我們兩個最好不要再朝面,否則,便有得你消受的了!」
  洪坤聳肩笑道:「放心,燕老大,那人間仙子一旦入懷,我馬上遠走高飛,帶著她找一處景色清幽的山水勝地,再也隱世不出,共渡那神仙伴侶的逍遙日子去了。」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想得倒挺美的,洪坤。」
  洪坤眨眨眼,得意的道:「這並不是夢幻,因為我找著了一位強有力的支持者,而他也會腳踏實地的付諸行動,是麼?所以找只要安排好異日的美滿生活,然後靜待那位美嬌娘到達就行,啊,將來的遠景該是多麼綺麗又溫馨,鴛鴦仙侶,亦是神仙美眷……」
  燕鐵衣不禁嗤之以聲:「記牢了,洪坤,由來好夢最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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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4 12:51:24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心藥苦 畸戀入邪

  洪坤一點也不生氣,他咧著嘴道:「容我再說一次,燕老大,這並非做夢,而是即將實現的事實,我不尚空談,只要行動,行動麼,有了你這一位幾乎無所不能的高強人物相助,還怕不馬到成功?」
  燕鐵衣冷銳的道:「我是被迫如此,決非與你同流合污,更非對你這種齷齪行為有所苟同,這一點觀念上的分解,必須要先弄清楚!」
  洪坤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也不管你如何去進行,燕老大,我只要等著你把人送來就行。」
  忍住滿腔的火氣,燕鐵衣大聲道:「那個女人姓什麼,叫什麼?是何模樣、有何特徵?住在『秀樓山』下那幢小樓的什麼位置?會不會武功?四周有些什麼人護衛著她?」
  不但是興奮歡喜,更是精神抖擻,洪坤趕忙道:「我這就將我所知道的一一向你回稟--那位嬌娘姓易、芳名秋盈、生得是美若天仙化人、傾城傾國、縱非沉魚落雁,亦乃閉月羞花,美到極處,艷到極處;說起特徵,就是她那秀麗的姿容,只要一見到她,便會知道她就是你所要找的人了,易姑娘身邊有個丫環,但你卻不可能認錯,因為那丫環與她一比,可謂瑩光之比皓月,簡直光彩全無,不堪一提了,只要你一接觸易姑娘主僕,休說燕老大雙目銳利,善於辨人,就算你瞎了這雙招子,僅憑直覺的感應,也覺得出易小姐那種高華清雅的氣質!這是她那丫環所絕無的。」
  燕鐵衣煩躁的道:「說重點,不要淨是嘮叨些廢話!」
  洪坤連連點頭道:「是,是,馬上就說到重點了;那整幢樓閣之中,便只有這兩位女子,其他的便全是些大男人,臭男人了!」
  微微皺眉,燕鐵衣慎重的道:「聽你這一說,住在那幢小樓中的人還不少?」
  急急擺手,洪坤道:「不多不多,除了易小姐與那名貼身丫環之外,就只有易小姐的父兄三人,以及她父親的兩位好友,再就是一個老蒼頭,一個廚師,合總也就是這幾個毛人而已。」
  思忖了一下,燕鐵衣道:「易秋盈的父親怎麼會把他的兩個朋友長年留住在家中呢?」
  洪坤遲疑片刻,方始苦著臉道:「她父親的兩個好朋友,其實也就是她父親的拜把子兄弟,亦乃她父親當年的手下,她父親自江湖上退隱之後,這兩人便一直追隨在側,說起來,也等於她家的成員一樣,不分彼此了。」
  燕鐵衣立即問道:「易秋盈的父親是誰?」
  洪坤有些顧慮的道:「燕老大,這個--你沒有什麼一定要知道的必要吧?管她父親是誰,總歸也糊不住你,嚇不倒你。」
  燕鐵衣怒叱:「少來這一套,洪坤,你要不實說實話,害我因為判斷錯誤而有了失閃,你就等著我回來拎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洪坤惶然道:「唉,唉,燕老大,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何必這麼急躁?」
  燕鐵衣冷森的道:「不准繞圈子,也不得隱瞞或編造,洪坤,我要知道一切實際情形--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要挾我去幹這件醜事,莫非還打算把我坑在其中?」
  舉起右手,洪坤指天盟誓:「燕老大,我要有一絲半點這種天殺的念頭,便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燕老大,我甚至可以向你--」
  「呸」了一聲,燕鐵衣火辣的道:「你歇著吧--現在,告訴我,易秋盈的老爹是誰?什麼來歷,又什麼出身?」
  嚥了口唾沫,洪坤像是極為艱辛的囁嚅著道:「說起來,你一定也知道這個人……他姓易,叫易重雲,十幾年前,曾是關東紅鬍子幫會『血角旗』的大當家!」
  燕鐵衣神色一凜,脫口道:「『荒寒一尊』易重雲?」
  洪坤有些瑟縮的道:「就是他,『荒寒一尊』!」
  喃喃的,燕鐵衣道:「熊道元必不知道,他的老家『仁德村』周圍兩百里的地面之內,居然竟是精英畢集,藏龍臥虎的所在……又是『祁家堡』,又是『寡醫』,如今,再加上了一個『荒寒一尊』……」
  這時,洪坤急著為燕鐵衣打氣:「燕老大,不論這易重雲是那一路的『尊』,又曾幹過什麼紅鬍子,也休管他十幾年以前是個什麼等樣的角色,但他卻也壓不倒你,在他稱雄道霸的時候,你同樣崛起江湖,獨當一面,而他見風轉舵,洗手退隱之後,你卻更是聲威日隆,霸業日固,他不錯當過『血角旗』的瓢把子,可是老大你亦乃北地『青龍社』的雙龍頭,論出身、論來歷、論資格、論才學、論地位、論本領、論勢力,你任是那一樣也決不輸他,反之,更可凌駕姓易的之上。」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不要忘了,還得論一論道理。」
  尷尬的打著哈哈,洪坤顧左右而言他:「所以吶,燕老大,對這易重雲來說,我的確是招惹不起,但你就大大的不同啦,招惹不起的是他,見著你,只怕姓易的便不退避三舍,也要聞風而逃。」
  燕鐵衣生硬的道:「易重雲號稱『荒寒一尊』,曾掌關外最具威勢的紅鬍子組合『血角旗』二十餘年,今天他雖早已歸隱江湖,但若有人去搶或去騙他的女兒,他再是飯桶窩囊,也不可能『退避三舍』『聞用而逃』?我看你是叫他的女兒給迷昏頭了。」
  洪坤忙道,「可是,至少你總不會含糊他吧?」
  燕鐵衣沉著臉道:「只要行得正、立得穩、問心無愧,我不含糊任何人,否則,便是面對一個九流走卒,我也是一樣汗顏不安!」
  洪坤吶吶的道:「你大可以不必與易重雲朝面。」
  燕鐵衣陰冷的道:「這不是我想如何便即如何的事,我不願與他朝面,但在動手之際,萬一朝上了面又怎麼辦?洪坤,你能把我化作一陣風消失掉麼?」
  洪坤乾笑道:「燕老大,我想無論在任何情勢之下,你都必然會有妥善處置的方法!」
  唇角一撇,燕鐵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反正是我去冒險,是好是歹,是死是活,與你毫無干係,任何場面你都不用往上沾,天塌下來,橫豎有我抗著了。」
  洪坤窘迫的道:「話不是這樣說,燕老大,我們可是有言在先,談好了條件的……固然事情是稍稍有些棘手,但你卻不能因此故意找碴挑剔;再說,若非事情棘手,我早已自己辦了,又何苦費了這麼多力氣來求你?」
  燕鐵衣木然道:「洪坤,你知不知道這等於一個圈套?你所布下的圈套?」
  洪坤臉色有些泛青的道:「皇天在上,燕老大,我巴不得你馬到成功,如願而歸,我比你心意更緊張,更憂急,怎麼會布下圈套來叫你上當呢?這真是冤枉啊!」
  一揮手,燕鐵衣大聲道:「小樓裡除了易重雲之外,還有他的兩個兒子,是麼?」
  洪坤迅速的道:「不錯,易重雲的這兩個兒子,一個是易小姐的哥哥,一個是易小姐的弟弟。」
  燕鐵衣問:「一定都有一身好本事了?」
  洪坤吞吞吐吐的道:「本事當然會多少有一點,只是不曉得火候深淺如何?」
  燕鐵衣沉沉的道:「只要他們習武,便不會差到那裡去,所謂『名師出高徒』,這兄弟二人設若練過功夫,他們的父親就是當然的老師;易重雲藝業精湛,修為深厚,調教出來的子弟必然不弱,家學淵源,即未盡得真傳,也會頗有可觀。」
  洪坤拍著馬屁道:「但燕老大,你卻是萬人敵!」
  沒有理他,燕鐵衣逕自問下去:「易重雲隨侍左右的兩名手下,是那兩個人?」
  洪坤低聲道:「一個是『飛天獅子』賈標,一個是『毒金剛』諸生長!」
  哼了一聲,燕鐵衣道:「這兩個人我都知道,全是當年『血角旗』的急先鋒,易重雲左右的哼哈二將,兩個人皆以勇猛驃悍而馳名白山黑水。」
  洪坤陪笑道:「卻也未見得能以比擬燕老大你身邊的『青熊獅爪』及三旗領主!」
  燕鐵衣搖搖頭,道:「洪坤,你不該做醫生。」
  微微怔愕了一下,洪坤迷惘的問:「我,我不該做醫生?」
  燕鐵衣譏誚的道:「你若當叫化子更好,嘴巴靈巧,能捧能吹,人要一戶,你討十家,包管一樣生活優裕,吃穿不愁!」
  洪坤白臉發赤,強笑道:「燕老大真會說笑,真會說笑!」
  燕鐵衣目光上揚,緩緩的道:「易秋盈住在樓中的什麼地方?」
  又振作精神來了,洪坤十分熟稔的道:「樓上,正對樓前的右邊廂,不過,你最好從後面掩上去比較容易些,她的父兄與賈標、諸生長等人便住在樓下正面,整個樓上,除了一個書房、一個佛堂,另加那丫環的居室之外,就剩她的香閨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其他應該告訴我而尚未告訴我的事?」
  思索了好一會,洪坤堆起滿臉假笑道:「沒有了,燕老大,我所曉得的業已全部向你稟告過了,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點保留也沒有。」
  燕鐵衣瞅著洪坤,忽道:「我忘了問你,大郎中,你是怎麼認識易重雲女兒的?又如何對她家裡的情形知道得這般清楚,就好像也是她家裡的一員似的?」
  怪難為情的紅了紅臉,洪坤期期文交的道:「說起來,呃,也是緣份……約摸半年以前,易家慕名前來請我出診,到他們住在『秀樓山』下的『小秀樓』去替老易的么兒子看病!就在那時,呃,我便見到了易小姐!說也奇怪,我經過的女人亦有不少了,從來也沒有什麼難捨難忘的感覺,可是,獨對她便一見鍾情,心蕩神移……後來,我又接連去了六、七次,每次見到她,就越覺仰慕,愛意日增,幾達不能克制的地步!我也曾向她暗示思念之情,但她卻亳無反應,冷然不睬!我急了,表示得更露骨些,她卻乾脆不再理我,連面也不見了!唉,這段相思的日子可真苦啊,可以說是魂縈夢繫,刻骨鏤心,我想她想得茶不思,飯不想,整日價悶懨懨的憋得慌!」
  燕鐵衣揶揄道:「可是你卻沒有忘記敲竹竿!」
  歎了口氣,洪坤道:「要生活嘛!」
  燕鐵衣又問:「她父親或家人知道你向易秋盈示愛的事麼?」
  搖搖頭,洪坤道:「不知道,我向她接近並表達愛慕之忱的時候,都是只有她一個人在的場合,而且,我認為像這種事她也不會同她父兄去講,女兒家嘛,多半是羞於談論涉及私隱之事的!」
  燕鐵衣道:「很有可能,否則,以你如此輕佻失態的行為,易家人早就找來將你活拆八塊了!」
  有些悸懼的痙攣了一下,洪坤道:「老實說,我的武功也相當不弱,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曉得,憑我這幾下子手腳,是斷乎惹不起易家人的,我又想又怕,可是我一點法子也沒有,我不能去求親,也找不著機會去接近易小姐,無緣無故,我又不敢老是往那裡跑,以免啟人凝竇,對我不利!我想念易小姐真是快到發狂發癡的程度了,日也思,夜也想,神魂顛倒,坐立難安!燕老大,若非今天遇上了你,承蒙見憐,慨允賜助,只怕我這一輩子便要痛苦的單相思了。」
  燕鐵衣毫不苟且的道:「什麼『承蒙見憐』、『慨允賜助』?完全胡說八道,我純是受你要挾,乘人之危而加以脅迫,不得已才勉強答應的!」
  洪坤吶吶的道:「像我這樣說法,此較好聽一點!」
  燕鐵衣冷笑道:「你手段如此齷齪,還怕說法難聽?真是笑話!」
  用力擠出一絲笑容,洪坤搓著手道:「燕老大,方纔你問我是怎麼對易家情形如此清楚,以及如何認得易小姐的?我已通盤托出,我想,你該沒有疑問了吧?」
  燕鐵衣道:「你倒是有心人,只怕早已準備著來這一手了!否則你如此注意這些細節做什?洪坤,我替你擔心的是,易小姐一旦到手,你如何善後?易家人不活剝了你才叫見鬼了!」
  洪坤胸有成竹的道:「我不怕--第一,只要你不說出,他們便不會曉得是誰的主意,而你為了自身的名譽及安全,連你自己的形影都不會願意顯露,就更不可能吐出我來;第二,他們不知道我會找人擄劫易小姐,況且易小姐一朝入懷,我立即遠走高飛,人海茫茫,任誰也便找不著我們了!」
  燕鐵衣深沉的一笑,道:「敢情你早就盤算好了!易秋盈會武功麼?」
  搖搖頭,洪坤道:「不會,充其量只比一般女人靈活點而已,我有把握可以控制她!」
  眼睛望著屋頂,半晌,燕鐵衣道:「我決定一入黑便啟程,直放『秀樓山』。」
  洪坤打恭作揖的道:「多謝多謝,燕老大,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功同再造!」
  燕鐵衣硬板板的道:「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怔了怔,洪坤不解的道:「我忘了一件事?燕老大,我會忘了一件什麼事呢?」
  燕鐵衣暴然的道:「熊道元危在旦夕,若等我劫得易秋盈回來,耽延時日,他豈不早挺了,還到那裡活命去?你就沒想到這一點上,光顧著去做你的相思夢!」
  洪坤急急的道:「不慌不慌,燕老大,請你稍安毋躁,這件事我早已想到,且連預防方法亦已思妥;我會先用一種丹藥將他體內積毒凝聚,延緩毒發時間,至少可以生效三天以上,等你回來,我立即徹底給他除毒療治,直到痊癒!」
  燕鐵衣凶狠的道:「你有把握麼?」
  洪坤自負的道:「絕對有把握,燕老大,論武功、論聲勢,我是望塵莫及,相差太遠,但在療養治傷的這門學問上,我們兩人就剛好反過來了!」
  笑笑,燕鐵衣又變得十分和緩的道:「何不好人做到底?一次給他治好算了!」
  洪坤也有點狎戲的笑了起來:「燕老大,如果一次給你的夥計治好了毒傷,你萬一反臉對付我,甚至不履行諾言,不去幫我找我的心上人,我又怎麼奈何於你?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到時連個喊冤的地方也沒有啊!」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是言行如一的人,你也知道。」
  點點頭,洪坤曖昧的笑道:「我知道,但在這件事上,我認為還是照我的法子做比較牢靠!」
  燕鐵衣道:「洪坤,你很固執。」
  裂裂嘴,洪坤道:「不是固執,是事情重大,不敢掉以輕心!」
  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洪坤,你方才說過,你經過的女人不少,這樣說來,你素性很風流嘍?」
  坦然頷首,洪坤道:「我生平只有兩好--色與財,而色更在財之上,所以,我才會寧願不要你金錢上的重酬,只要我的小嬌娘,所以,人家才稱我『寡醫』。」
  燕鐵衣有趣的道:「怎麼說?」
  洪坤嘿嘿笑道:「『寡醫』,即是當世無雙,足可稱孤道寡之名醫,也是『寡人有疾』的名醫,好在食同色,皆為本性,說出來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注視看這位「寡人有疾」的郎中,燕鐵衣感喟的道:「你確實有點古怪,有點狂悖,也有點違反常情,你表面瀟脫,內裡奸刁,看似熱誠,實則陰損,說你狡猾吧,你卻也相當坦白,你醫道高,傲氣足,但有時卻畏首畏尾,瞻前顧後,你像是不拘小節的人物,做起事來卻謹慎異常,步步為營;洪坤,行醫如你,也可稱怪了!」
  洪坤拱拱手,道:「怪就怪吧,好在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也沒強著誰來,迫著誰來!」
  燕鐵衣道:「色字頭上一把刀,洪坤。」
  嘴裡「嘖」了一聲,洪坤道:「對女人來說,我也是和行醫一個宗旨--願者上釣,當然有時免不了陪襯點財帛同虛情假意,可決不用強,只對一位例外--易秋盈。」
  燕鐵衣噓了口氣:「我卻正撞上你這個例外,背上這口可惡的黑鍋!」
  洪坤慇勤的道:「你偏勞,燕老大!」
  坐回椅上,燕鐵衣道:「洪坤,你今年貴庚啦?」
  洪坤莫名其妙的道:「四十二了,燕老大,你為什麼對我的年齡感到了興趣?」
  燕鐵衣又道:「易秋盈多大了?」
  這才穎悟過來,洪坤白臉漲赤的道:「二十掛零!」
  笑笑,燕鐵衣道:「老夫少妻嘛--如果匹配得成的話,這未免有點不大合宜,我說洪先生,如你婚娶得早,生個女兒也該有這麼大了!」
  洪坤臉紅脖子粗的聲辯:「愛是沒有年齡限制的!」
  燕鐵衣道:「不錯,如果兩相情願的話,倒也未嘗不是一樁美談,可惜你只是單方面,所謂剃頭挑子--一頭熱,這其中的說法,就相差不能以道理計了!」
  洪坤急切的道:「我管不了這許多,我只知道我愛她,我愛她就必須得到她--不惜用任何手段,任何方法來得到她!」
  燕鐵衣道:「這就是瘋狂。」
  洪坤氣憤的道:「我不同意。」
  燕鐵衣一笑道:「那麼,你認為這是什麼?理所當然,抑是天經地義?」
  窒了窒,洪坤有些老羞成怒的道:「你不要管我是如何認為,你只要履行諾言,把人給我帶回來就行了,其他一切全不干你的事,你也少給我冷言冷語!」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洪坤,我不是冷言冷語,而是言出由衷,一個少女的青春幸福,因為你的瘋狂,我的無奈,就要斷送在眼前了!」
  洪坤怒道:「這是我的事,你只須行動,別的不用你來擔心!」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並非擔心什麼,洪坤,我只是內疚,要替你去做一件傷天害理的罪孽……男女相悅,不能勉強,但你卻在勉強,我又竟然是實際去勉強那姑娘的人,唉!」
  忽然狡笑起來,洪坤道:「你不要想說服我,這是不可能的;燕老大,我勸你還是多想想你這位夥計熊道元的性命吧,只要你時刻不忘,辦起這件事來,你就會全神貫注,快馬加鞭的完成了!」
  燕鐵衣道:「多謝你一再提醒我,洪先生。」
  背負著手,洪坤道:「今晚上,我先備上一某豐盛的酒菜,且邊你飽餐戰飯,也算送行,待明朝,你凱旋歸來,我再替你設上慶功筵,並由我夫妻共同作陪!」
  端詳著對方,燕鐵衣問:「你夫妻?」
  尖聲笑了,洪坤道:「不錯,我與我的小嬌娘--易秋盈。」
  燕鐵衣不知道他自己的笑聲為什麼也會這樣尖細?他跟著笑:「洪先生,我怕你這相思病已經病入膚骨了,居然已影響及你的神智都不清啦,這裡八字尚不見一撇,你就開始做起『鴛鴦夢』來了?老天爺,你夫妻?熊道元不用你治,就應該笑醒了才對!」
  洪坤頓時惱怒的道:「不准再諷刺我--從現在開始,你準備傍晚啟行,在啟行的前後,你不妨多想一會熊道元的性命問題,我忠告你,你必須達到目的,而且時間只有三天,過了時限或者空手而回,我們兩人的下場就會一樣的悲慘。」
  燕鐵衣淡淡的笑著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洪先生。」
  目光中的神色有些怪異,洪坤道:「我勸你且先歇息一會,今晚開始,只怕你就會很勞累了!」
  燕鐵衣道:「這是無庸置疑的,洪先生,因為你已將這樁原本該由你自己勞累的事推到了我身上!」
  咬咬牙,洪坤又惱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恨恨轉身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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