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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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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劫後恩仇][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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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48:18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狐偃羅漢的出手是迅捷而凌厲的,沒有一絲間歇,根本就不給三戟絕魂留一絲一毫
的餘地。
    在他那宛如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中,瞬息間就將三戟絕魂逼出四步之外。
    這時,三戟絕魂中,為首的黑戟絕魂郭達志,森冷的面孔已然漲得通紅,他腳步適
才站穩,手臂翻處,已自長衫內拔出一柄烏黑油亮的三尺短戟來,當胸一橫,隨即狂怒
的大吼道:
    「好,好,嚴笑天,這可是你先行啟釁,找到白心山莊頭上,怪不得我三戟絕魂不
講規矩!」
    在他怒吼中,性烈如火的青戟絕魂馬魁元,紅戟絕魂余倚二人,亦同時閃電般拔出
兵器——那是與黑戟絕魂一般式樣的三尺單手短戟,只是顏色不同,一技色呈青瑩,另
一則為赤紅。
    狐偃羅漢並不緊張,他一摸左肩傷口,心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夥計這藥未倒真靈驗得緊,現在傷處雖仍有點隱隱作痛,但卻絲毫
不妨礙動手出招。」
    想著,他向面前咬牙切齒的三戟絕魂齜牙一笑道:
    「夠了,少給俺老嚴來這套王二麻子,今天衝著你們這三塊廢料的張狂之態,俺老
嚴就得替諸葛老兒管教管教你們!」
    青戟絕魂馬魁元雙目怒瞪,大叫一聲道:
    「你便試試看!」
    青瑩瑩的短戟在晨曦中劃過一道奪目的光芒,又猝然抖成萬點流墾,刺向狐偃羅漢
上盤九大要穴!
    而在同一時間內,紅戟絕魂余畸亦側身撲上,劈,戮,鉤,刺,抖手便是十三戟!
    狐偃羅漢腳踵一旋,移出三步,雙掌掀起一波波強勁凌厲的掌風,猛推而出,口中
還不時大叫道:
    「真他奶奶,這一個世道也變了,儘是他娘的車輪戰加上群毆戰!」
    語聲未己,一道強烈的黑色芒鋒,挾著尖銳的呼嘯向他胸前刺到,相距尺許,又猝
然轉向一旁,掛兩肩,抹咽喉,端的隼利之極!
    狐偃羅漢身形微仰,左臂略翻,人己倏而移開一尺,反拋掌,豹尾腳,兩式齊出,
又將逼近身側的黑戟絕魂郭達志逼出兩步。
    立於一旁觀戰的楚雲,抿唇一笑,朗聲道:
    「老兄,出手狠點,讓這三個不開眼的東西見識見識。」
    狐偃羅漢急出七腿十六掌,聞言豁然大笑道:
    「對,俺老嚴勁頭來了,奶奶的,三戟絕魂,絕你娘自己的魂吧!」
    話聲中,狐偃羅漢身形如飛穿走,倏而揮掌如削,倏而腿影似山,倏而舌綻春雷,
倏而指戳時拐,在三溜交織的光網中往來游動,縱橫飛躍!
    三戟絕魂紛紛叱喝不停,彼進此退,交相掩護,短戟揮舞劈戮,身形移動不息,三
人聯手制敵的「鼎角戟」法,已然傾力施出。
    一時之間,但見幢幢人影,上下翻飛,四面竄掠,渾厚而凌厲的掌影腿風,夾雜在
閃掣不停的彩光戟芒中,迷幻之極,驚險之極。
    誰也不肯稍事退讓,在電光石火般的交互出擊中,全是狠攻猛打,招招不離對方重
穴要害!
    於是,三十招在瞬息間便告過去。
    狐偃羅漢一身功力雖然高絕卓越,但他夜來激戰多時,所對敵的又是四位在江湖中
極為辣手的角色,因此真力消耗甚巨,更何況,他又身負大小創傷數處,雖是不太嚴重,
也多少有些影響,是而,此刻交手的三戟絕魂,雖然武學方面較夜來的迅雷手康仰山等
人遜弱,卻也予狐偃羅漢十分吃力的感覺。
    三戟絕魂此刻所施出的「鼎角戟」法,乃是以狠辣快捷著稱,攻退有致,變化莫測,
最適宜以多吃少的戰陣,三戟絕魂習練多年,經驗豐富,早已達到收發如心,熟能生巧
的地步了。
    狐偃羅漢身形閃掣間,抖掌劈向黑戟絕魂郭達志,同時腳尖急起,分踢青戟絕魂二
人手腕,口中邊怪叫道:
    「呵呵,天已大亮了!」
    三戟絕魂移步閃躲,聞得狐偃羅漢叫聲,俱不由呸了一聲,但是,卻又毫無意識的
向空中一望。
    狐偃羅漢抓住這微小得毫不足道的機會,霍然進身上步,「拔山三連環」倏出如浪,
呼呼轟轟,有如群山崩雪,又似江河倒流,神威無倫!
    高手相鬥,主在制敵先機,三戟絕魂微微一窒之下,立時失去了大好的主動時機,
在狐偃羅漢最適宜正面硬攻的「拔山三連環」渾厚的威力之下,俱不由紛紛招架退後,
模樣十分狼狽!
    狐偃羅漢連連追擊二十一腿十九掌,怪笑道:
    「朋友們,可不是天亮了麼?」
    三戟絕魂個個氣得兩眼發黑,五內生煙,短戟傾力反撲,力圖取回先機。
    於是,戰況又轉激烈,在閃電般的接觸交擊中,二十招又極快的過去。
    楚雲默立一旁,注視著場中倏起忽落的四條人影,心中想道:
    「這三戟絕自己昔日曾有所周,看來武功十分不弱,只是比起迅雷手康仰山,紫杖
鎮天包洪鳴等人來,卻要遜色得多,不過,狐偃羅漢體力損耗過巨,只怕這場仗打下來,
也不見得能佔太大的便宜哩……」
    想著,他冷沉的側過頭去,向立於身旁神色緊張惶恐的粉面花刀道:
    「洪朋友,閣下與莽牛山白心山莊到底結了什麼梁子?以至於使得他們對你如此痛
恨?」
    粉面花刀洪引面色微微一變,雙眼輕轉,閃礫的道:
    「啊……其實也沒有什麼,乃是為了一件小事,雙方發生誤會,白心山莊卻心黑手
辣,欲將在下置之死地……」
    楚雲何等沉練聰慧,嘴角一撇,已知道這粉面花刀刁滑成性,必不是好路數,他冷
淡的道:
    「不論閣下屬於何道何門,既然吾等為閣下接住這檔子事,便會傾力為閣下擔當到
底,不過,若閣下行為確實有違江湖道義,那麼,只待此事一了,吾等自會與閣下另行
結算。」
    粉面花刀聞言之下心頭一震,畏縮的向楚雲臉上一瞧,他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楚
雲與狐偃羅漢的關係,自然更不知道二人間的微妙情形,在粉面花刀表面的觀察及推測,
尚以為楚雲與狐偃羅漢都是深交多年,彼此互相熟悉的老友哩。
    其實,楚雲適才之言,明眼人一聽即知,這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行家口吻,楚雲為了
明瞭確情,才不惜冒著被人識破根底的危險,發言相詢,自然,他也知道,粉面花刀不
明他與狐偃羅漢的微妙關係,必然不敢多說話,假如,他對粉面花刀講的話被狐偃羅漢
聽到,則必被狐偃羅漢看出端倪。
    這時,場中四人又交手了十五招,但是,一時之間,尚不易分出勝負。
    楚雲默默想道:
    「看樣子,這粉面花刀必然不是個正道人物,假如他犯了眾所不齒之事,自己等人
又不明不白的為了他頂缸架樑,日後到是麻煩,嗯,非要想個方法,讓這小子將詳情吐
出才好,免得自己等人被其戲弄利用,做了好事,反而惹個臭名。」
    他正想著,身旁的粉面花刀已悄然向外移出一步,雙目不住的四處溜轉,好似在打
量地形,欲隨時見機而遁一般。
    楚雲劍眉微皺又舒,左手小指閃電般輕輕點出,毫無聲息的戮在粉面花刀肋下「麻
筋」之上,並且又用同一手法點了他的啞穴。
    他這個行動,看起來是如此自然,絲毫不拖泥帶水,貿然一見,決不知在他左手幾
乎察覺不出的微微拂動中,己暗地裡施展了手腳。
    粉面花刀洪引第二個念頭尚未在胸中興起,全身驀然一顫,立時分毫不能移動的定
立當地。
    楚雲向前挪出一步,面孔上裝出一副和煦的笑容,語聲卻異常冷酷的低語道:
    「朋友,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哪一路的,彼此心中有數,現在,不給你
點苦頭吃,諒朋友你還不肯吐實。」
    說話中,他微笑著伸出手去,像是一個老朋友般親熱的握在粉面花刀手上,然而。
他卻以小指指節,輕輕按住洪引腕脈之上,時松時緊,有節奏的輕按,緩放著。
    休看楚雲只是以小指指節發力,須知他目前不但功力突飛猛進,而更清楚人身血管
流轉的趨勢,把握住血液流環的有利時機,做為克制敵人的工具,人體之內,無論哪一
個部分,都是不能缺乏鮮血滋潤的,何況,腕脈血道,原就是最脆弱的部位啊。
    粉面花刀驟覺右半身的血忽順忽逆,翻湧激盪,一條右臂更加有如萬蟻嚙咬,酸癢
無比,滋味之難受,直比砍他兩刀還要來得痛苦,加以全身四肢不能移動分毫,無法稍
作抗拒,酸,癢,麻,辣,各股味道交集,一張白粉面孔,早已變成豬肝之色。
    楚雲輕悄的道:
    「如何?還有更妙的享受在後面,閣下如有興致,不妨慢慢地逐一嘗試。」
    粉面花刀又竭力忍耐了一刻,卻再也抑制不住,額上汗水如注,眼皮連連眨動,閃
礫不定的目光中,滿是乞求之色。
    楚雲鬆開五指,又順手解了洪引啞穴,雙目凝注鬥場,低聲道:
    「不要耍滑頭,朋友,在下洗耳恭聽了。
    粉面花刀此時已經能夠開口說話,卻仍然無法移動,他喘息了片刻,語聲含混的道:
「這位兄台……你……你要知道什麼呢?」
    楚雲面色一寒,冷冷的道:
    「三戟絕魂為何追殺於你?」
    粉面花刀神態猶豫,狡猾的道:
    「事情很簡單,的確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兄台,你又何苦追根究底呢?二位
兄台維護洪某之舉,洪某日後必當圖報……」
    楚雲越聽越感到這粉面花刀話中大有文章,他正待再度追問——
    場中一聲暴喝驀然響起,戟芒亂閃中,一條人影斜斜躍出尋丈之外!
    於是,楚雲急忙移目瞧去,只見狐偃羅漢汗落如雨的移立當地,那身躐蹋的布衫,
自襟以下裂開半尺,肌膚之上,血痕殷然!
    而那跌飛之人,不是別個,正是三戟絕魂中的紅戟絕魂余倚!
    狐偃羅漢氣喘吁吁,雙目一翻,吼道:
    「怎樣小子們,老狐狸的幾招三腳貓還能登堂入室吧!任你們大展群毆之戰,卻奈
俺何?」
    黑戟絕魂郭達志滿臉通紅,他回頭一望甫自地下艱辛坐起的拜弟余琦,大叫道:
    「三弟,傷勢如何?」
    紅戟絕魂手中短戟尚未失落,他沙啞的道:
    「大哥不用管我,嚴老賊只是震斷了愚弟一根肋骨……」
    青戟絕魂馬魁元狂吼一聲,閃電般欺身攻出十一戟,厲聲道:
    「三弟,待二哥為你砸碎嚴老賊狗頭——」
    狐偃羅漢旋身移步,倏出三腿十六掌,大笑道:
    「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吧?不信你就試試!」
    笑聲中,身形如電,劈出一十六掌,攻向正伺機而動的黑戟絕魂郭達志。
    此刻,楚雲已感到情勢嚴重,狐偃羅漢雖然仍自攻守如風,猛辣無比,卻是有些不
利落了,連夜來的拚鬥奔馳,加以身上的創傷未曾痊癒,這都是令他不能正常發揮的征
結所在。
    交相穿織的激戰,瞬息已過去了一百五十多招,狐偃羅漢全身已被汗水濕透,嘴巴
大張,細目如鈴,他已逐漸感到有些轉動不靈,心餘力絀了。
    自然,僅剩下的黑戟絕魂與青戟絕魂二人,情態亦不較敵人稍好,二人每在互相掩
護之下,才能做一次令敵人感到威脅的攻擊,然而在迥異的角度之下,卻遇到敵人強而
有力的反襲。
    於是,在黑、青二絕的戟光中,一個胖大的身影在微小的隙縫裡穿掠,在罡烈的掌
山拳風之下,兩條魁梧的身軀往來翻飛。
    對敵的三人,在瘋狂的攻拒裡,已各自感到身手逐漸沉重,因此覺得敵人的攻勢亦
愈來愈強,三人的處景,此刻已全是強弩之末了……
    狐偃羅漢敵了舐鹽濕的嘴唇,急忖道:
    「奶奶的,這一夜來連闖兩關,弄個不好若是栽於此處那才冤呢!然而這兩個小子
好像吃了狼心豹子膽似的,倒越來越狠了!」
    思忖間,黑光驟射,一道銳利的勁風,有如鋼錐般筆直地扎向狐偃羅漢背心,同一
時刻,另一溜青色芒影,亦急奔小腹刺來,來勢中,更將兩胯罩於其間!
    狐偃羅漢微吃一驚,他多肉的面孔一沉,竟然毫不閃躲,大馬金刀的立於原處,左
臂怪蛇也似自肋下穿向背後,右掌卻豎立如刀,猛截青戟絕魂兵器!
    黑戟絕魂冷酷的面孔變得一片猙獰狠毒,他大喝一聲,正待全力刺下,卻驀覺手肘
「曲池穴」微微一麻,所有力道立已在瞬息之間消瀉得無影無蹤。
    光影倏然交織,一縷黑芒如流星趕月般飛射至空中,足有三丈來高,狐偃羅漢左腿
驟然後蹴,一條人影應勢倒地,翻滾而出!
    正值此際,狐偃羅漢的右掌已狠狠地切在正面攻來的青戟絕魂兵器之上,於是——
    青色短戟猝而刺向地下,戟端利鉤割裂狐偃羅漢掌緣,在鮮血迸濺中,狐偃羅漢竟
然一頭撞迸青戟絕魂馬魁元胸口!
    慘厲的呼號,自馬魁無溢滿血液的口中發出,繼而順嘴流下,強健的軀於如一堆軟
泥般倒子塵埃!
    爭鬥自突然間展開,又在瞬息間結束,但是,卻結束得有些淒慘。
    狐偃羅漢歪歪倒倒的搶出兩步,正待說話,一溜紅色的精芒,已如強弩流矢般,不
聲不響地猛射而至!
    而此刻.在狐偃羅漢精疲力竭之下,他是絕對無法閃躲這致命的一擊的,但是,就
在這位獨腳巨梟霍然怒吼之際——
    那溜赤紅色的精芒,卻宛似驟然失去控制一般,嗡然一震彈飛至空中達五丈之高。
    隨即一個暗啞怨毒的狂吼聲破空傳來:
    「好殺才,老子和你拼了!」
    三道白光,在語聲揚起時,有若三條白練,急然溜射而出。
    但是,這三道寒光的攻擊目標,卻轉移了方向,不是對著狐偃羅漢,卻是飛向站於
遠處的楚雲!
    狐偃羅漢瞑目大叫:
    「狗娘養的余琦,竟向不識武功之人下手,老子活劈了你!」
    叫聲中,他已不及;也無力飛身往救,雙掌猛翻,傾力劈向那坐在地上的偷襲者—
—紅戟絕魂余倚而去!
    此刻,楚雲明朗的面孔上有著一片湛然神采,他好似有意,又似無心地將身軀極為
從容自然的搖晃了一下,看不出他在閃躲,更看不出有什麼神異,然而,那三道白光卻
在他身形搖晃中,紛紛呼嘯擦過,」砰」「砰」連聲的釘立在那株高大的白楊木上!
    赫然竟是三枚白虎釘!
    這時,狐偃羅漢的罡烈掌風,亦如鐵錘般擊在正欲滾身逃避的紅戟絕魂身上。
    一聲如狼曝般的嚎叫驟而響起,紅戟絕魂的身軀被那片凌厲的勁風,撞得連連翻出
七尺之外,終又寂然不動。
    狐偃羅漢掌勢發出之際,目光急回,已然看到那三溜白光險極的自楚雲身側擦過,
而楚雲閃躲之法,卻又是如此神妙與不露痕跡。
    這個久闖江湖,憨面辣心的獨腳巨盜,此刻不由目瞪口呆,驚異至極,不錯,這是
他自出道以來,首次所見,最為精絕的閃避身法之一!沒有三十年以上的艱苦磨練,不
克臻此境界,而楚雲,卻只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狐偃羅漢震驚的望著楚雲發呆,他張大著嘴巴,甚至於忘記去探視地上的三名敵人,
楚雲淡淡一笑,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千鈞一髮中,使出了在回魂島密洞內習練的奇功,
雖然已盡量掩飾與假裝,卻依舊沒有逃過狐偃羅漢那一對尖銳的目光。
    「兩條半人命,再加上日後纏連不盡的仇怨,這便是包攬閒事的代價,我說得對麼,
老兄?」
    楚雲緩緩的說完,又平靜的行至狐偃羅漢身前。
    他的腳步聲細碎而輕悄,狐偃羅漢擦了一把汗水,有些喘息的道:
    「夥計,你到底是誰?」
    楚雲故作訝然,道:
    「我是楚非呀,老兄,你受傷不重,怎會昏了頭不成?」
    狐偃羅漢忽然仰天發出一陣大笑,鮮血淋漓的右手倏而抓向楚雲左肩。
    有如一片自空中飄落的雪花,那麼輕靈,更似夜霧中的一個幽魂般那麼虛幻,在狐
偃羅漢手掌尚未伸至楚雲肩頭一半的距離時,楚雲己不可捉摸的移到狐偃羅漢左側,速
度之快,便好似他原來便站在那裡一樣。
    於是,他一拍狐偃羅漢肩頭,笑道:「別生氣,老兄。」
    狐偃羅漢一掌拍空,聞聲霍然回頭,楚雲已好端端的立於自己的身旁,神色之間真
摯而誠懇。
    狐偃羅漢全身一震,瞳孔大睜,良久,他才鎮定下來,苦笑著道:
    「夥計,假如你去演戲,準是天下第一塊奇材,俺姓嚴的自來遊戲人間,玩弄他人,
卻料不到竟被你耍得團團亂轉,唉,想來想去,俺不如你,俺不如你。」
    楚雲深刻的注視著狐偃羅漢,半晌,始徐緩的道:
    「老兄,我喜歡你的性格,為人,及一切,原諒我有我的苦衷,請相信我,你是我
今生到目前為止,所最為投緣的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險詐與冷酷的人雖然太多,但
是,你沒有,在情感的領域裡,我希望你與我能結成堅定不移的夥伴,直至永久,你願
意麼,老兄?」
    狐偃羅漢雙臂大張,不顧身上的創傷,和楚雲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激動的道:
    「夥計,你說得太對,俺想說的話,都被你說了,呵呵,天下雖大,難得知心,伙
計啊,你知俺的心知得太多了,俺當了大半輩子強盜,心情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的激
奮過,好夥計,你真是俺的好夥計!」
    楚雲深沉的一笑,道:
    「我會記得你這些話的,更會珍惜我們的情感,你也是,對麼?」
    狐偃羅漢忽然雙臂一鬆,向楚雲兜頭一揖,笑道:
    「夥計,自昨夜至剛才,在暗裡出手幫助於俺的人,定然都是你了,這是救命大恩,
不得不謝,俺老嚴這廂一禮。」
    楚雲連忙閃至一旁,雙手急搖道:
    「罷了,只要彼此相交以誠,相系以心,又何必在乎這點效勞呢?老兄,千萬不要
如此才好。」
    狐偃羅漢長笑站起,一伸大拇指道:
    「好,俺老嚴記著便是,夥計,老實說,你這身功夫,可真嚇得死人,昨夜俺一見
之下,還當是出了鬼呢,好好的,真俊,俊極了,昨夜康仰山那幾個老兒,做夢也不會
想到有個武功強絕的高手在暗地裡給俺助陣,呵呵,今天一大清早,三戟絕魂又搶著來
觸他娘的霉頭,對了,這三個小子不知翹了辮子沒有?」
    說到這裡,他已回過身來,朝躺在地下不動的三戟絕魂走去。
    楚雲向塵埃中斑斑的血跡微一瞥視,搖頭道:
    「不用看了,黑戟絕魂郭達志被你震飛兵器之後,又在那記『豹尾腳』下踢中有肋,
只怕肋骨盡碎,離死不遠了,青戟絕魂被你的鐵頭功撞裂五臟,早已死去多時,紅戟絕
魂麼,若老兄你不再加上那兩掌尚有希望,此刻,怕也一命歸陰矣。」
    狐偃羅漢仍然向前逐一檢視,大叫道:
    「楚非夥計,你這對招子可真厲害,一眼之下,比俺親自動手還來得明白,果然絲
毫不錯,呵呵,郭達志這小子在俺背後出手之際,定然又是你弄了手腳,否則,只怕俺
那豹尾腳非但用不上,還要先吃一戟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站起身來,若有所疑的道:
    「夥計,你真的叫楚非麼?」
    楚雲笑道:
    「楚為姓,豈可隨意更改?至於名麼?非者非也,自然是假的。」
    狐偃羅漢急切的道:
    「夥計,現在,你的真名總可以賜告了吧?」
    楚雲頷首道:
    「自然可以,不過,卻須在解決兩件事以後。」
    說著,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紫色泛著白點的精巧玉瓶,行至黑戟絕魂郭達志面前,
回頭道:
    「老兄,留他一命,你不會介意吧?」
    狐偃羅漢笑道:
    「也罷,但是,只怕他日後尋到俺老嚴頭上,卻不會如此慈悲呢。」
    楚雲莊容道:
    「如有那一天,我既能救他的命,自然亦能取它回來。」
    說罷,他雙手齊動,右手撬開黑戟絕魂郭達志的牙關,倒入瓶內乳白色的液體,左
掌卻隔著衣衫,為他接合右肋斷骨,雙管齊下,同時行動,卻快捷迅速無比。
    片刻間,他已做完一切,又走到那呆如木雞般的粉面花刀洪引面前,沉聲道:
    「洪朋友,為了你,吾等已惹下了一身麻煩,更背上兩條半人命,現在,朋友你不
要再使我們多費手腳,將你與白心山莊結怨詳情明告,以便彼此心中有個交待。」
    狐偃羅漢怪叫一聲,道:
    「對了,剛才還好好的,至於為什麼事打得天昏地暗,俺到現在還摸不清楚,姓洪
的,你倒是說說看。」
    楚雲一笑道:
    「老兄,這位朋友十分難纏,適才更想趁你們激鬥之時開溜,嗯,他如肯痛快說出
原因,倒也不用我點上他的麻筋了。」
    狐偃羅漢微微一怔,雙目仔細一瞧,怒道:
    「喂,姓洪的,又不是老婆偷漢子,有什麼不好說的?俺老嚴為你打得頭破血流,
總該知道為了什麼事呀,他娘的裝糊塗可以,真糊塗卻不幹。」
    那粉面花刀洪引眼珠骨碌碌一轉,支吾的道:
    「二位兄台,實在沒有什麼事,唉唉,二位何苦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呢?在下對二位
銘感五內,救命之恩,容……」
    狐偃羅漢不侍對方將話說完,哇哇大叫道:
    「這叫什麼?這叫做未叫羊肉卻惹得一身騷,媽的,你算將俺老嚴當孫子看了,是
麼?好的,不上刑你是不肯講實話的,俺老嚴別的不會,於了幾十分無本生意,對上刑
逼供這一套卻是拿手。」
    說著,他移動著胖大的身軀,步履蹣跚的行向粉面花刀洪引身前。
    粉面花刀洪引早就聽過狐偃羅漢素以心黑手辣著稱江湖,又看到眼前這慘厲的一幕,
三魂七魄,早已嚇得去了一半,他全身不由自主的顫驚著,苦苦叫道:
    「嚴兄,前輩,請萬勿如此,有道是英雄不問來路,好漢休究根由,在下確實無可
奉告——」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
    「給你上兩手,當屎尿齊下之際,只怕連你祖宗八代的家譜都能倒背出來,那時,
自然便有得奉告了。」
    他停住腳步,回頭向楚雲一齜牙道:
    「夥計,意下如何?」
    楚雲恬淡的一哂,道:
    「適可而止,老兄。」
    狐偃羅漢輕輕頷首,驀然提起粉面花刀後領,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他掛在那株白楊
樹枝之上,又將他的一雙薄底快靴脫了下來,楚雲相隔五步之外,隨手一彈,解開了粉
面花刀被點的麻筋。
    於是,這位角色手舞足蹈,魂飛魄散的大叫道:
    「二位兄台,二位英雄,饒命啊,要金要銀,在下無不奉上,但請千萬不要傷在下
的賤命……」
    狐偃羅漢大笑道:
    「嘿!嘿!老子金滿箱,銀滿倉,後花園裡養鳳凰,你小子有麼?現在,俺卻想玩
個小把戲開開心哩。」
    他隨即拗下一隻小樹芽,快慢有致的在粉面花刀腳心划動起來。
    於是,粉面花刀雙腳亂擺,身軀狂扭,繼之大笑出聲,哈哈不絕,自然,笑聲裡沒
有包含絲毫喜悅的成分。
    逐漸地,他笑聲變得嘶啞於澀,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四肢亦無力的垂下不動。
    楚雲微微探頭,正待出身阻止,一個衰弱的嗓音起自二人背後。
    「嚴笑天,你想知道你愚蠢到什麼程度麼?好!好!郭某便告訴你!」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停手回頭,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身受重傷,險死還生的黑戟
絕魂郭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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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48:54 |只看該作者
第11節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郭達志面色慘白,嘴唇乾裂,頸項艱辛的挺起,雙眸黯淡的望著三人,日光中,閃
射著怨毒與痛楚。
    狐偃羅漢暗中忖道:
    「好傢伙,楚非夥計那瓶藥液倒是真靈,郭達志這小子幾乎去了半條命,卻在盞茶
時刻就能開口說話,看樣子,楚非夥計還確有兩手……」
    楚雲凝視著對方,冷沉的道:
    「閣下請說。」
    黑戟絕魂郭達志喘息了片刻,繼續的道:
    「粉面花刀洪引這雜碎,原是河朔道上一個下三沛的雞鳴狗盜之徒……在他窮途末
路之時,幸遇……幸遇本莊諸葛莊主好心收容……不想這小子狼心狗肺,竟在身受大恩
之下,以怨報德……非但誘姦了本莊三名使女,更盜去鎮莊之寶『玉獅球』逃逸無蹤……
可恨……可恨嚴笑天你這老匹夫,竟然不問青紅皂白,罔顧武林道義,包庇賊子,殘厲
橫行,使郭爺兄弟三人徒勞無功,含恨而死……嚴笑天啊,任你日後舌生蓮花,亦是百
口莫辯……白心山莊必不會放過你的……」
    說著,他全身一顫,禁不住嗆出一大口鮮血來,雙目更是滿佈紅絲,怒瞪如鈴。
    狐偃羅漢聽得面色連變,厲聲道:
    「郭達志,你說的話可是句句實在?」
    黑戟絕魂頹然躺下,低弱的答道:
    「郭爺——讓你終身為此事耿耿不安,豈肯胡言亂制?……自然句句當真。」
    狐偃羅漢大叫一聲,吼道:
    「洪引你這王八羔,竟敢矇混於俺,老子先宰了你再說!」
    身軀一動,抖掌便待劈出。
    一旁的楚雲急忙趨上兩步,微微搖首示意,說道:
    「這不過只是一面之詞,老兄,等我們問明了粉面花刀以後再做定奪,總不至於太
晚吧?」
    狐偃羅漢怔愕的呆了一下。勉強點頭道:
    「也好,就先看看他們玩的這場狗屁倒灶究竟是什麼名堂。」
    楚雲右臂一伸,身形隨著右臂冉冉升高,彷彿自頭頂摘取一枚果實般,輕易的將粉
面花刀自樹枝上解下。
    粉面花刀雙腳始才落地,便似渾身沒有骨頭一樣癱瘓倒下,雙目翻白,嘴吐涎沫。
    狐偃羅漢走上前來,向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大罵道:
    「別他娘的裝死賴活,惹得老子性起,一掌送你回姥姥家去……咦,你還不結俺起
來?」
    楚雲一笑道:
    「洪朋友,以樹枝搔搔腳心,不會如此嚴重的,現在,你若是不再好好地坐起說話,
再要裝模做樣,區區便叫你永世也坐不起來!」
    這幾句話十分靈驗,才一出口,躺在地下不動的粉面花刀洪引立時唉了一聲,愁眉
苦臉的坐了起來,嘴角的唾沫也被他順手擦去,十分狼狽的望著楚雲等二人發呆。
    狐偃羅漢蠻不是那股味道的一笑道:
    「姓洪的,你倒是聽話的緊,來吧,現在開審,第一,郭達志適才所言是否真確無
訛?」
    粉面花刀哭喪著臉,嚅嚅地道:
    「二位兄……不,前輩,在下以生命保證,決無此事,二位深明道理,定然知道在
下委實冤枉……」
    突然,黑戟絕魂郭達志嘶啞的叫道:
    「洪引,你這狗賊,老子說的話哪一句是冤枉你的?你說啊……」
    一口鮮血,又自黑戟絕魂口中噴出,他全身亦不由自主地急劇顫抖著。
    楚雲橫移一步,沉聲道:
    「郭朋友,在下的傷藥雖然十分靈驗,卻也經不住閣下如此不知保重,若朋友你再
不平心靜息,只怕也要步你兩位把弟後塵了。」
    黑戟絕魂聞言之下,勉強閉目調息,身軀卻仍在輕顫不止。
    狐偃羅漢在一旁看得真切,他厲色道:
    「姓洪的,善惡到頭終須報,你小子休要花言巧語存心抵賴,須知逃得過此關,躲
不了天劫,俺老狐狸也不是三歲稚童,豈會……」
    他話聲未罷,楚雲己神速無比的晃身上前,雙掌一閃,已在剎那間摸遍了粉面花刀
渾身上下。
    「沒有那『玉獅球』呀,老兄。」
    狐偃羅漢忽然若有所悟,略一沉吟,道:
    「是了,這小子如果當真盜去那『玉獅球』,定然會視若供壁般珍藏某處,依俺老
嚴做了幾十年無本生意的經驗判斷,那『玉獅球』隨身攜帶的可能性甚大。」
    此言一出,粉面花刀神色微微一變,又在瞬息間恢復了原狀。但是,卻已被目光如
箭的楚雲及狐偃羅漢二人看在眼內。
    二人相視一笑,狐偃羅漢又道:
    「藏物於身的這個法門,俺是老行家了,除非吞下肚去,俺沒有尋他不出的,嘿嘿,
幾十年的無本生涯不是白幹的,楚非夥計,來,俺說出一處所在,你便搜他一處。」
    楚雲頷首答應,目光卻緊緊注視在粉面花刀身上。
    狐偃羅漢大叫道:
    「頭髮。」
    楚雲應聲將手掌略一伸縮,已探搜殆遍,微微搖頭。
    「袖口!襟縫,襠叉,褲管,鞋底。」
    狐偃羅漢連聲喝叫,楚雲雙掌不停探索,但是,換來的卻是無數次搖頭。
    狐偃羅漢禁不住有些迷惑了,他確定那枚「玉獅球」定然藏在粉面花刀身上,但是
卻究竟置於何處呢?
    他在地上來回蹀躞了一陣,喃喃自語:
    「奇怪,莫不成這小子比俺還精明?法門比俺更高超?不信,不信。」
    突然,他目光無意問瞥向粉面花刀半坐的身軀,粉面花刀右肩腫上正飄拂著一絡刀
穗!
    狐偃羅漢精神一震,大叫道:
    「刀柄!」
    粉面花刀狂吼一聲,縱身跳起,但楚雲卻較他更快一步,單指閃電般戳向對方「軟
麻穴」,右手一抽,一柄極為尋常的虎頭鋼刀已握在他手中。
    狐偃羅漢一手接過鋼刀,略一端詳,用力向左扭轉三圈,「卡崩」一聲輕響,連著
青色絲穗的刀柄底蓋已被旋開。
    他往外一倒,陽光下驀而映起一溜彩色繽紛的霞光,晶瑩流燦,悅目已極。
    楚雲注目一瞧,狐偃羅漢手中已多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珍物來,那是兩隻青色的玉獅,
環抱著一個嫣紅的綵球,再襯以雪白如玉的盤坐,這幾件小小的物體,湊成了一個價值
連城的「玉獅球」:雕刻之細膩,生動,以及精巧,真可說已達巧奪大工,鏤月裁雲之
境,的是令人垂涎。
    狐偃羅漢在掌中反覆把玩,無忍釋手,面孔上流露出一股喜愛之極的神色。
    楚雲十分漠然的無動於衷,是的,他在回魂島秘室之內,較這「玉獅球」更珍貴百
倍的異品他已看得多了,而且,盡皆屬他所有,當一個人有了,或看穿了一切別人所夢
寐以求的東西之後,那麼,他會對這些東西視如草芥,不值一顧,雖然,這些或是世上
在所難求,千載難逢的珍品。
    狐偃羅漢目光中有一絲貪婪的色彩,與幻異閃爍的「玉獅球」互相映輝,半晌,他
始抬起頭來道:
    「夥計,這小玩意十分可愛,是麼?」
    楚雲平淡的一笑,道:「不錯,但它屬於別人。」
    狐倡羅漢心頭一凜,宛如冷水澆頭,滿腔貪念頓時消逝一空,他愣了一陣,始歉然
地道:
    「是的,白屬於別人,唉!強取豪奪的事於多了,老毛病一時半刻總改不掉。」
    他又似自諷,又似解嘲的苦笑一聲,向楚雲聳了聳肩。
    楚雲真摯的道:
    「老兄,除了精神意志,連這副臭皮囊都是身外之物,不想也罷,棄了也罷,目前,
倒是該如何善後呢?」
    狐偃羅漢一聲不響,過去將「玉獅球」塞入黑戟絕魂郭達志手中,沉聲道:
    「姓郭的,今日之事,一錯在爾等舉止張狂,言詞傲慢,不留餘地予人,二錯在俺
行事魯莽,性格毛躁,未辨明事實原委,可謂秋色平分,錯在雙方,是以依俺之意,正
可兩相抵消,互不賒欠!」
    黑戟絕魂郭達志緊握著手中的「玉獅球」,面色鐵青的哼了一聲,沒有吐出一個字。
    狐偃羅漢多肉的面孔一板,又道:
    「現在,俺劈翻了你們兩人,卻為你們尋回了『玉獅球』,這個交易大家都不吃虧,
不過,你姓郭的若不服氣,回去休養個一年半載,再來尋俺清結了斷也行,俺姓嚴的世
居狐偃一山,找起來十分方便,俺包準等著就是,甚而至於,你回去哭訴諸葛老兒亦可,
就說俺老嚴已交待清楚,善因惡果,只等他自己取決了。」
    楚雲這時忽然踏上一步,淡淡的道:
    「郭達志,你對今日之事,好像並未將在下算入,不論在下是否動手,既在此地,
便應算上一份,江湖上的事,是非本在人為,各執一詞,人言人殊,在下雖不願招惹於
人,但亦不願別人過份跋扈。」
    黑戟絕魂郭成過雙目倏睜,向楚雲狠狠地瞪了一眼沙啞的道:
    「郭爺忘不了你,彼此記著了。」
    楚雲冷然一曬,狐偃羅漢卻已不耐,怪叫道:
    「咦?你小子倒還挺硬朗嘛,咬牙切齒的充好漢,奶奶的,今日若非看你已經去了
半條命,就得給點苦頭你吃!」
    楚雲不再多說,閃身至粉面花刀洪引面前,冷沉的道:
    「洪引,我再問你一遍,對於你所為之事,還有什麼可說的麼?」
    粉面花刀洪引面青唇白,上下牙床捉對發抖,顫聲道:
    「兄台……前輩……在下老實招供,盜那『玉獅球』確有其事,至於那三名使女,
卻是她們甘心情願,在下決未稍作脅迫……自心山莊諸葛莊主生性暴戾,動輒酷刑相加,
在下忍受不住,始才出此下策,諸葛莊乃與在下舊日瓢把子素識,才得以轉入其白心山
莊,供其驅役,絕非如郭護院所言……」
    楚雲劍形的雙眉微皺,對女人的心性,他揣摸得太清楚了,其中或者有著些許偏差,
但是,他已暗中原諒了粉面花刀這許多劣跡中的一環。
    狐偃羅漢兩手交叉,用力一扭,憤然地道:
    「夥計,宰了算了,留著這小子也是禍根。」
    忽然,楚雲右掌倏一伸縮,已在粉面花刀左臂陰筋主脈連點三次,他望著驚恐逾恆
的粉面花刀道:
    「洪引,在一年之後,你到普境狐偃山來,那時,我們會探明一切事情的真像,對
自己,時別人,也有個良心上的交待,不過,休想耍些邪門外道,我這「禁脈封筋』手
法,天下不會有第二個人識得解法,若你到期不來,潛伏在你體內的真力便會適時發作,
渾身抽搐而亡。」
    說罷,他隨即拍開粉面花刀被制的穴道,喝道:
    「不用說話,不用感謝,去吧。」
    粉面花刀,爬起身來,惶恐的向二人抱拳長揖,步履蹣跚的行去。
    狐偃羅漢回頭道:
    「俺說姓郭的,放好你的寶貝『玉獅球』,免得別路朋友見了眼紅,休息一番,你
也可以勉強上道了,你那二位拜弟的貴軀,可要俺幫忙收拾收拾麼?」
    黑戟絕魂閉目不睬,面孔上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楚雲拿起樹下的包裹,一哂道:
    「我們走吧,已經有些早起的農人在注意著這裡了。」
    狐偃羅漢無可奈何的皺皺鼻子,與楚雲大步行去,口中吊兒郎當的唱著:「俺好心
上前伺候啊,卻撲來一鼻子白粉灰……」
    「下營」鎮中。
    一條東西大街貫穿這並不十分寬卻異常繁華的小鎮。
    楚雲與狐偃羅漢正自這條唯一的大街上漫步而至,狐偃羅漢信目流覽四周,邊道:
    「夥計,空城汁唱了沒有?」
    楚雲一望當空的烈日,微笑道:
    「餓是有一點,不過卻不想現在就吃飯,老兄,咱們溜躂溜躂再說。」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雙目瞥及一個扭著腰肢的冶艷徐娘,正自一家酒樓內走了出來,
拋給他一個媚眼,進入一乘青衣小轎中。
    大羅漢摸了摸面孔,呵呵笑道:
    「夥計,你看見那娘們沒有?她給俺送秋波哩,俺並不怎麼太老吧?再過兩個生日
才夠得上五十歲呢,暖,屈指一算,又有半年未到那些銷魂窟去了。」
    楚雲嘴角一撇,道:
    「色字頭上一把刀,老兄,你是老江湖了,怎麼還不曉得這個門竅?走吧,於兩杯
再說。」
    狐偃羅漢邊行邊道:
    「夥計,俺看你八成是個和尚命,在外面闖,斷然不能耽溺女色之中,但是,逢場
做戲,調劑調劑,卻亦是一樂,俺們自莫家村走了七八天,沿路看到的儘是些粗腳大手
的角色,哪有剛才給俺送秋波的這位標緻,嗯,俺看清楚了,那青衣小轎簾上繡著「小
紅軒」三個字——」
    楚雲拉著狐偃羅漢走向一家掛著「得勝樓」招牌的酒樓前,低聲笑道:
    「老兄,就憑你這個打扮生像,人家花窯子裡的大茶壺不揍你出來才怪哩。」
    說著,二人已來至酒樓門前,這時,樓下座頭食客眾多,毫無空位,喧嘩之聲,嚷
成一片,酒菜香混著汗臭氣洋溢四周。
    狐偃羅漢衣襟向來是敞開的,他一摸肚皮,齜牙道:
    「呵!呵!掌櫃的你好買賣,四方財源滾滾來,車如流水馬如龍,金子銀子大把大
把進櫃台。」
    一個店小二頭頂冒汗,手上端著一盤「紅燒整雞」匆匆行過,眼角一斜,叱道:
    「去、去、去,正是上坐的時候,別來窮囉嗦,要小錢也不看光景。」
    狐偃羅漢信口文章早已成了習慣,卻不料人家竟將他當成沿街乞討的無賴,他一怔
之下,低聲說道:
    「夥計,便憑這小子的幾句狗屁,俺們又可以白吃他娘一頓霸王飯了。」
    楚雲早已忍耐不住,他急忙一扯身旁的狐偃羅漢道:
    「老兄,算了吧,咱哥倆這身穿著也夠土氣了,人家當你要小錢的還算客套呢,誰
叫你出口便是有平有厭的一大串?」
    一面說著,一面強拉著狐偃羅漢人內,略一環顧之下,便待舉步往樓上行去。
    正在這時,樓梯口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一縷有如白蘭花似的清香微微地向四周
播散。
    狐偃羅漢用力一吸鼻子,抬頭往梯口望去,雙目頓時一亮,脫口讚道:
    「啊,好個美人胎子,不是趙飛燕的姐姐,也準是楊玉環的妹妹!」
    楚雲冷漠的一瞥,只見樓梯之上,正跚跚走下一個年華雙十,瓏鼻鳳目的少女,那
小巧紅嫩的櫻唇,含著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柳眉微挑,有著令人心旌搖蕩的魅力。
    她背後尚跟著一個體格魁梧,滿臉橫肉的大漢,亦步亦趨,像一頭忠實的看門狗般
嚴伺左右。
    在擦過二人身邊時,這少女向二人回眸一笑,真是風情萬種,不飲也醉,轉過頭去
的時候,她又有意無意的舉手一撩雲鬢,於是,雪白的皓腕之上,一粒豆大的黑痣,赫
然映入楚雲眼中!
    狐偃羅漢瞪眼咧嘴,低聲道:
    「這妮子回頭一笑,更是迷人,不過,不知她是對俺笑呢,還是對你笑?」
    楚雲望著那啊娜的背影,淡淡的道:
    「你塊頭大,自然是對你笑。」
    說著,二人已抬級登樓,尋了一付座頭落坐。
    狐偃羅漢扯開那破鑼似的嗓子,高聲吆喝店中小二,楚雲藉故站起,道:
    「老兄,我到樓下看看,即刻便來。」
    狐偃羅漢笑道:
    「小子,俺還當你是鐵打心肝哩,快去吧,遲了就看不見那妞兒了,呵呵。」
    楚雲心中十分驚服狐偃羅漢反應之快,雖然他猜錯了楚雲的真正意向,但這份眼光
己夠厲害了。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匆匆往樓下走去,來至門口,遊目四顧之下,果然看到那少女
的身影,正在她身側大漢跟隨之下,轉過街去。
    楚雲大步行去,片刻間,他已走完這條唯一的街道,轉過街口,便是一排房舍,房
捨之旁,有一十分潔淨的碎石小道。
    那少女正悠閒的在小道上行著,柳腰輕擺,搖曳生姿,滿臉橫肉的大漢,則畢恭畢
敬的跟在一旁。
    楚雲略一沉吟,又下意識的按了按背在肩後的狹長包裹,故意踏著沉重的步子,急
急跟上。
    彼此相距約有五丈,不用一刻,便已接近到可以低聲交談的距離,楚雲又移快幾步,
叫道:
    「喂,等一下。」
    那魁梧大漢霍然止步,目瞪如鈴,厲色道:
    「你叫誰等一下?哼!我看你不想活了!」
    少女仍舊緩緩向前走著,脆銀鈴般笑道:
    「真是個傻小『子,你不用把腳步放得那麼重,我也知道你跟在我後面,快走吧,
別自尋苦惱,謝虎,放他去。」
    那叫謝虎的彪形大漢聞言之下,哼了一聲,又狠狠瞪了楚雲一眼,方才十分不情願
的轉身欲去。
    楚雲含蓄的一笑,四週一望,見這條碎石道上十分清靜,沒有什麼閒人來往,他滿
意的點點頭,又舉步跟上。他腳步始動,那少女已知曉,清脆的一笑,頭也不回的向前
行著,幾絡秀髮,輕拂耳邊,單是自後面望去,也是誘人已極。
    那名叫謝虎的大漢猛然一個轉身,有如一座山似的擋在楚雲身前,吼道:
    「朋友,你是吃了狼心還是豹子膽?緊緊跟在我家小姐身後,究竟意欲何為?假若
不是小姐吩咐,老子早就捏碎你這不開眼的癩蛤蟆了!」
    楚雲仍舊含著一抹深刻的微笑,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沉靜的望著眼前這位橫眉怒目
的大漢。
    那少女走了兩步,徐徐地回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瞅著楚雲,又向他全身上下打量了
一遍:
    「傻小子,是缺少盤纏麼?還是和家中媳婦吵了嘴?去吧,回去好好種地過日子,
別盡想些歪心眼兒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尚未回答,那叫謝虎的大漢已緊握雙拳,踏前一步,凶狠的道:
    「住口,你敢對我家小姐如此說話,非——」
    那少女微微擺手,風吹荷舞般笑道:
    「好吧,我叫黎嬙,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楚雲嘴角微撇,冷漠的道:
    「叫你旁邊這頭瘋狗滾遠一點,我有話要問你。」
    叫黎嬙的少女,聞言之下粉面陡地一寒,蕭煞的道:「你有些過份了,謝虎,給他
留點記號。」
    彪形大漢早已怒火滿腹,躍躍欲試,此刻大喝一聲,兩隻拳頭有如一對鐵錘,猛然
擊向楚雲太陽穴。
    少女輕蔑的一挑柳眉,轉過身去——
    正當她的身軀才轉到一半的時候,一聲狂叫起處,牯牛大的一團黑影,如一堆稀泥
般摔落在她的身前。
    這少女——黎嬙,驚異的轉眸望去,倒在面前的,竟然是她那武功不弱的跟隨——
謝虎!
    楚雲則閒散的背負雙手,宛若那彪形大漢的狼狽像全然不是他的傑作一樣。
    黎嬙微微一怔,又清脆的笑了起來,脫著楚雲道:
    「喲,還看不出你倒是個練家子啊,我哪些時得罪了你呀?卻這麼狠心,一點面子
不留……」
    楚雲雙目半閉,冷冷的道:
    「難道說金鉤銀鞭與姑娘你就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黎嬙神色一凜,水汪汪的眸子左右一瞟,輕聲道:
    「朋友,你是誰?」
    楚雲劍眉一軒,毫無感情的道:
    「別管我是誰,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覆!」
    忽然,黎嬙又咯咯笑了起來,俏皮的道:
    「年輕人,對一個女孩子問話,是這種問法麼?」
    「不要自找難堪,這一套你拿去應付別人吧,在下見多了!」楚雲生硬的道。黎嬙
嘴角抽搐了一下,仍然笑道:
    「年輕人,你若也是在江湖上闖的,應該聽過『大洪二子』的威名吧?否則,『鳳
目女』黎嬙可能也不太陌生?他們都不是隨便容人放肆的呢。」
    楚雲心頭微震,面前的風目女黎嬙他雖然未曾聞及,但湖北大洪山的「鬼狐子黎奇」
「左拐子宋邦」卻是聞名已久,這「大洪二子」俱是鄂境黑道領袖人物,在江湖上,更
是兩個渲赫一時的霸才!
    黎嬙眨了眨她那雙細長而美麗的丹鳳眼,輕笑道:
    「年輕人,你或者知道很多事,但是,你去吧,我不會難為你的,記著別向他人洩
露,你這一身功夫還很不錯,要知道在一照面之間能打倒我的跟隨,卻不是一件很容易
的事呢。」
    楚雲微微一笑,笑意中流露出極端的輕藐與不屑,他沉聲道:
    「其實,打倒『大洪二子』也不會比收拾那塊廢料困難多少,現在,你最好乖乖將
那座翠佛拿出來——」
    風目女黎嬙花容大變,柳眉倒豎,她氣極而道: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父親……你……」
    楚雲安閒的一拂衣袖,道:
    「如何?你能不顧金鉤銀鞭死活,乘狐偃羅漢與半面鬼使皮昌拚鬥之機,坐收漁人
之利,難道在下區區便不能做個黃雀之後的隼鷹麼?」
    鳳目女黎嬙怒道:
    「我問你!你是否與狐偃羅漢是同路之人?」
    楚雲閉目道:
    「雖未全中,相差不遠。」
    「遠」字適才出口,五股勁風,已突然襲向他面部七竅,來勢奇快,狠辣無比!
    楚雲仍舊沒有睜開眼睛,頸項巧妙的微微一側,左手五指彎曲如鉤,閃電般扣向敵
人腕脈,雖未細瞧,時間位置卻是拿捏得奇準!
    鳳目女驚呼一聲,急退三步,纖掌微晃,又拍向對方中盤七處重穴。
    楚雲聽風辨位,猝然橫移一步,又是單出左掌,略一伸縮中,一連串的掌影己如漫
天花雨般瀉向鳳目女身前!
    於是,鳳目女黎嬙又身不由主的後撤五步,方適險險躲過,她粉面漲得嫣紅一片,
俏目瞥處,發覺有些閒人遠遠駐足觀望,氣得她一跺腳道:
    「你——你欺人太甚,我今天拼了一死也不饒你,走,到僻靜地方去分個勝負!」
    楚雲緩緩睜開眼睛,一笑道:
    「老實說,就憑你這兩手,再多上三五個也不夠瞧,算了吧,還是乖乖地交出翠佛,
扛起地下這個草包,回去哭訴『大洪二子』,他們既然是你的尊親長輩,必然會替你出
頭的!」
    風目女黎嬙氣苦得目蘊淚光,嬌軀輕顫,恨聲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定要殺死你,你要是個男子漢便跟我走!」
    說罷急一轉身,順著小路如飛而去。
    楚雲深沉的一笑,俯身提起那摔得人事不省的謝虎,輕若無物般飄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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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49:30 |只看該作者
第12節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這條碎石小路的盡頭,是一片稀疏的竹林,自竹林的隙縫中往外瞧去,可隱約看到
一棟十分氣派的黑門巨宅,黎嬙窈窕的身影,到了竹林前已驟然停止,粉面含煞的轉過
身來。
    但是,當她忿恨的目光回掃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楚雲的蹤跡,來路上一片寂然,靜
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黎嬙驚異的四處搜尋,修篁迎鳳搖晃,日光之下,只有她自己映投在地上的長長影
子,那寒倫而狂傲的年輕人呢?她氣得猛一跺腳。
    「你當在下臨陣脫逃了麼?笨丫頭。」
    一個冷沉的語聲自她背後響起,黎嬙霍然掠出三步,腳下一旋,又轉身過去。
    只見楚雲嘴角噙著一絲淡漠的笑意,眼簾半闔,正立於五尺之外,悠閒的向她注視
著,地下,如死豬般躺著那大漢謝虎。
    黎嬙心中一跳,想道:
    「這年輕人到底會是誰呢?自己的一身武功全然承自父親,在小一輩的武林人物之
中己算上流之列,但是,比起來卻較人家相差得太遠了,甚至連他摸到身後五尺之近尚
不自覺——」
    楚雲早已注意到黎嬙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故做不察,沉聲一笑道:
    「便是養一隻狗,大概也會與主人之間多少有點感情,但是,你這位跟隨忠心耿耿
的結果,卻換來你毫無人情味的摒棄,看來,若非在下將他提至此處,只怕現在還躺在
路上曬太陽呢。」
    黎嬙面色緊板,冷冷的道:
    「姑娘不妨老實告訴你,大洪山的屬下只有一條心,永遠效忠『大洪二子』,不問
其本身的利害遭遇,謝虎如不幸犧牲,他也會毫無怨言的死去,你這倫俗寒生,豈知大
洪山的仁規義矩?」
    楚雲冷然地一哂道:
    「一意專橫,私利圖己,尚有一篇大道理誇耀,可笑亦復可悲。」
    黎嬙悄無聲息的移前兩步,忽然展顏嬌笑道:
    「你盡情的罵吧,謝虎這半條命,自會有人代他索還。」
    楚雲雙手微搓,倏忽身形暴轉,雙掌極快的一晃,已將黎嬙全身三十六處大穴罩於
掌影之下!
    黎嬙估不到對方會在此種情形下突起發難,她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退出尋丈之外,
方始勉強站穩。
    這時,楚雲並未乘勢追擊,仍然一派灑落的卓立原處,望著黎嬙嘲弄的一笑。
    雖然,這一笑是如此的輕淡,卻不啻是一把尖刀,深深扎人這位倔強的風目女心坎
之內,不錯,在行道江湖以來,只有她嘲笑別人,似目前的狼狽處境,在她尚屬首次。
    於是,黎嬙怒極的嬌喝一聲,雪白的雙手挽起一道美麗的弧圈,似片片梨花般飄舞
攻上。
    楚雲雙腳釘立不動,身軀在靜止中做著不易察覺的閃躲,剎那間,已將黎嬙每一掌
躲過,好似平地突起的長虹,他神速無比的在黎嬙掌勢消竭之際劈出一拳,是那麼恰到
好處,又將這位鳳目女逼出七尺之外。
    楚雲自從出手開始,始終是輕描淡寫的未盡全力,但是,饒是如此,已將這位大洪
二子之首的愛女逼得捉襟見時,招架無方。
    黎嬙此時粉面煞白,小巧的鼻翅微微翁動,她又習慣的一跺腳,「嗆卿」一聲,隱
於衣衫之內的兵刃已翻手拔出!
    銀亮的寒光裡泛射著秋水也似的澄瑩,鋒芒閃縮不定,明眼人一看即知,這是一柄
吹毛截鐵的利劍!
    楚雲雙目微微一睜,笑道:
    「好劍,可惜有靈神兵,卻操諸於一個無能而庸碌的女人手裡!」
    黎嬙斷叱一聲,高叫:
    「你胡說!」
    劍光隨即如匹練般暴捲而上,寒氣森森,宛似晶雪瑩冰,漫天蓋地的攻上。
    楚雲腳尖拄地,猛然一個大盤旋,已在瞬息間脫離了這片劍網,他絕不遲疑,雙掌
交叉,電掣般揮出十幾掌,掌掌凌厲,一氣呵成。
    黎嬙心中一凜,嬌喝連連,手中劍時如龍騰,或如鳳舞,倏似風起,繼似花落,招
中套招,式中藏式,變化萬千,這正是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滴傳之「青雲劍法」。
    頃刻之間,十五招已經過去,黎嬙拚命搶攻,式式不離敵方要害,但是,卻絲毫奈
何不了來去自如,瀟然灑脫的楚雲。
    在一次絕快的閃掠中,楚雲暗忖道:
    「看來面前這妮子功力相當精湛,輕身之術更加不凡,卻是太嬌縱了,怎生想個法
子壓壓她的氣焰才是。」
    想著,他身形迅如閃電般翻轉過來,一口氣展出九指,十腿,二十三掌!
    這些狂厲而猛辣的攻擊,幾乎全是穿插在黎嬙那綿密不竭的劍勢中,而威力之恢宏,
更是大得出奇!
    於是,一聲驚呼隨之而起,窈窕的身影驟退兩丈。
    楚雲冷冷一笑,如鬼魅般揉身進步,詭異之極的將右掌幻成一片渾圓的光影,右手
卻迅捷已極的扣向黎嬙腕脈!
    這乃是回魂島密室中,那深奧浩瀚的「太陽掌」法內一個招式的環節,在黎嬙尚未
喘過一口氣的時候,已有如電光般襲到。
    黎嬙猝覺勁風襲來,速度是如此驚人,在直覺的反應裡,她知道憑自己目前的功力
是無法從事抗拒的。
    於是,在一聲怒叱中,她雙腳倏起,連環不斷的瞅向敵人小腹丹田!
    人影倏然飛晃,銀芒溜閃生輝,黎嬙的尖聲長叫,再度響徹四周。
    待至一切靜止之後。
    只見楚雲神色飄逸的獨立於竹林之前,左手倒握著一柄形式奇古,精光耀目的長劍,
右手卻掂著一隻小巧玲瓏的鹿皮小蠻靴!
    在他五步之前,正愕然立著那刁嬌的風目女黎嬙,她赤著右足,手中空空如也,畫
一般的面魔卻倏約倏白,羞怒不堪。
    楚雲目光一掃黎嬙那裡著薄紗的纖細足踝,那白嫩晶瑩的腳趾,狂放的一笑道:
    「小妮子,現在,是區區該回家種田呢,還是你應該回去倒在娘懷裡大哭一場?」
    黎嬙美麗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抽搐不停,俏嬌的風目中,滾動著兩顆珍珠
也似的淚水,混身更簌簇地抖個不停,她已羞憤到了極點。
    楚雲昔日在江湖之上,素有「浪子」之稱,平素狂蕩不拘,豪邁縱性,更不注重小
節,他經過此次巨變之後,往日心性,早已隱藏大半,此刻,卻又有些流露出來。
    目注著黎嬙的窘迫,楚雲將手中小蠻靴在食指上一轉,眨眼道:
    「嗯,三寸圓膚,纖纖玉踝,裊娜蓮步,亦不過如此矣。」
    驀然,黎嬙美眸緊閉,左手食中二指並起,疾點自己頸下「喉頭穴」!
    「喉頭穴」乃人身三十六處重穴之一,若然戳中,必死無疑!
    楚雲倏探右掌,慢條斯理的道:
    「有志氣,不過,小妮子,人生還長得很呢。」
    他右手掌一揮之下,那只精巧的鹿皮小蠻靴,已準確無比的擊中黎嬙時彎的「曲池
穴」,那柔弱的身軀也隨著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楚雲冷然卓立,微瞥手中利劍,只見劍柄之上,以銀絲纏縷成「天紳」二字,他輕
蔑的將這柄「天紳」劍插在地上,沉聲道:
    「黎姑娘,佩劍奉還,那座翠佛還是由你親自交回金鈞銀鞭為妙,光棍不擋財路,
莫掃清別人辛苦掙來的名聲,更不要砸人家飯碗,你是個女兒家,在下不便搜身,但請
切記,留人一步,即是留己一步,日後,若你欲親自報復今日之恨,那麼,咱們總會有
會面的一天,恕在下不再留名。」
    他說完正待轉身離去,眼角一瞥,已看出竹林後的巨宅大門驀然啟開,三條人影,
如飛而至。
    楚雲目光凝注之下,微微一動,急忙抽出一張布帕蒙住面孔,袖手立於一旁,毫不
畏懼的瞧著來人。
    來者俱是五旬上下的老人,個個身手超絕,行動利落,略一起落,己如飛也似的到
達楚雲身前。
    當中一個生有一雙倒喪眉的黃面老者,銳利的眼睛一瞥之下,失聲驚呼道:
    「遭透,果然是黎姑娘!」
    另外一個神色精悍矍礫的老者,向楚雲冷冷一瞧,暴喝道:
    「兀那小子,適才是你在此處與人動手麼?」
    楚雲隱在布帕下的嘴唇不屑的一撇,沒有回答,但是,他輕藐的神態已由雙目中流
露出來。
    黃面老者急步走至鳳目女黎嬙身前,伸手為她拍活穴道,惶恐的道:
    「黎姑娘,可有人傷著你麼?都是老朽那一干下人該死,不知姑娘出外未歸,傳報
來遲,以至令姑娘受這無妄之苦。」
    一直沒有開口,唇間蓄著兩撇八字鬍的那個老人,踱方步似的來到楚雲面前,輕咳
一聲道:
    「小伙子,大約是你沒有睜眼吧?」
    楚雲冷冷一哼,仍然不語不動。
    黃面老人又焦急的道:
    「黎姑娘,可是眼前這小子傷了你?請告訴老朽,無論是准,老朽定然為姑娘出了
這口氣!」
    黎嬙緩緩地睜開那對淚意盈然的美目,一眼看到楚雲,熱淚又不禁奪眶而出,嗚咽
著道:
    「我恨死你了,我一輩子也不要看見你——」
    精悍老人霍然轉過身來,一步步向楚雲移近,陰森森的道:
    「好雜碎,果然是你!嘿嘿,還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今天要不給你留點記號,會
令天下人笑我『冷竹雙煞』太也無能!」
    楚雲大剌剌的一笑,譏道:
    「老小子,你不用稱字道號,在下也知道你倆是『冷竹雙煞』,你叫胡金,那生著
倒喪眉的叫朱安,對麼?」
    精悍老人微微一怔,隨即又若有所思的微微遲疑了一下,腳步亦不由停了下來。
    留著八字鬍的老者呵呵一笑,道:
    「小伙子,你倒還見過點世面,不過,今日你即便是老夫等的親兄弟,只怕亦無法
饒過你這次!」
    楚雲生冷的一笑道:
    「老兒,你敢說此大話,便憑著你那塊『南山一儒』的招牌麼?」
    這身著紡綢長衫,唇蓄八字鬍,形似教書先生的老者聞言一愣,奇道:
    「咦,你還認得老夫?小伙子,報個萬兒聽聽。」
    楚雲雙手一負,悠閒的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干戈相見之前,還是少拉點交情為妙。」
    不錯,楚雲在未遭巨變之前,與面前這「冷竹雙煞」「南山一儒」,皆有過數面之
雅,是而他識得三人,因此,他也怕三人認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南山一儒一摸八字鬍,沉吟道:
    「奇怪,你這口音似曾在哪裡聞及,咱們又在什麼地方見過呢?我楊文顯可不是健
忘之人——」
    驀然,一聲厲喝起處,人影倏閃,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已掠身而到,他一邊伸手急扯
楚雲蒙面中,一邊喝道:「小子,老夫定要使你現出原形!」
    楚雲絲毫不動,右掌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出,微微一晃之下,指風已遍罩胡金肋下
大小一十六穴!
    胡金驚叱一聲,雙臂猛抖,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又折了回去。
    南山一儒楊文顯呵呵一笑,抖手便是十九掌攻向楚雲,腳下「流霞腿」猛閃而出,
神鬼莫測的踢出七腿!
    楚雲仍然不閃不躲,雙掌上攔下截,連消帶打,奇妙無倫的一一擋過。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睹狀之下,不覺心中大凜,斷喝一聲,如飛撲上,拳腿齊出,狂
風暴雨般展出十一招!
    勁風如飆,凌厲無比,若一道洪流般捲向楚雲而至!
    楚雲朗一曬,雙腳釘立如樁,大馬金刀地硬封硬攔,在一連串的「劈啪」暴響中,
朱安竟被震退五步之外!
    南山一儒楊文顯細目大睜,搖頭晃腦的道:
    「咦?此子何許人也?功力競高至如此,怪哉,怪哉!」
    楚雲劍眉一舒,笑道:
    「楊老兒,喝杯老酒,泡壺香茗,奕上局棋,課課八子,是何等的逍遙自在?為虎
做倀,東奔西跑的生涯卻不太清高哩。」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厲叱一聲,身形閃動間,又狠辣無比的攻來七腿十三掌,攻勢才
出,忽的一個大斜身,雙時急拳,間不容髮的連續撞上六肘!
    楚雲依舊半寸不移,雙掌翻飛如電,急攔猛架,剎那間又穩居上風!
    一旁虎視眈眈的朱安嘿聲吐氣,適時而動,掌指配合著腿勢,嚴密無隙的急攻而上,
的是招招狠實,式式猛辣。
    南山一儒微掖長衫,說道: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小伙子,老夫等便看看你是否
堪承大任!」
    說話中,身形迅速遊走不定,在每一次奇妙的移動中,絕著險招,已綿綿而出。
    楚雲力敵三名武林一流高手,毫無懼色,他在電光石火般的交擊攻拒中,站立部位
分毫未動,他只覺得體內真氣流轉不息,呼之欲出,四肢伸縮之間,流暢無比,揮灑自
如,面前的三名強敵,幾乎沒有給他感受到多少壓力。
    於是,他仔細的出招折式,默默體察,他要在目前的實際拚鬥中,更深一層的了悟
自己功力的精進。
    頃刻間,三十招過去了。
    鳳目女黎嬙已自地上站起,穿好了靴,默默站於一旁觀戰。
    她那一雙攝魂奪魄的美目,隨著四人的進退溜呀溜的,嫣紅的嘴唇抿成一道美妙而
迷人的弧線。
    驀地——
    楚雲站立原地不動,兩掌分襲冷竹雙煞,在掌影幻掠中,又詭異無比的攻到南日一
儒面前。
    三人身形同時暴退,又同時挺進,六條鐵臂奮力還攻下,南山一儒呵呵笑道:
    「小伙子,你還真有兩手——給我倒下!」
    笑聲中,倏而發出一聲厲喝,右腿疾若雷電般踢出!
    楚雲毫不慌亂,掌勢仍然分拒冷竹雙煞,左腿膝蓋一縮一拐,立將南山一儒踢來的
腳尖帶到一旁。
    冷竹雙煞見情不妙,猛然拚力攻出十七掌,南山一儒幸得解圍,身形卻轉了一個大
圈子,幾乎一交跌倒!
    一旁的風目女黎嬙不覺露齒一笑,心中忖道:
    「這外表寒倫的青年,一身所學真是深不可測,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皆是爹爹十分
器重之人,武功更是卓越無比,但是,合他們三人聯手之力,卻仍然佔不到這青年絲毫
上風,而且,看目前情形,人家好像尚未使出全力——打到現在,他連原位都沒有移動,
腿式更未施出。」
    場中人影再度翻躍晃閃,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復退又上,掌腿翻飛,暴喝如雷。
    黎嬙抿唇輕哂,又想:
    「面前這青年叫什麼名字呢?武功如此高強,定非無名之輩,他穿著雖然窮酸,氣
度卻如此雍容飄逸,而且,長得亦異常英挺,但是,哼,這傢伙太狂傲了,簡直欺人太
甚,他——他適才竟脫去我的靴,啐——輕薄。」
    想到這裡,一疊聲緊密暴響,又連連響起,黎嬙急忙轉目凝視鬥場——
    三條人影沖天飛起,各據一方,略一盤旋之後,又宛如三頭大鳥猛撲而下。
    黎嬙心頭一震,低呼道:
    「啊,這是爹爹秘傳他們的『雷鳥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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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50:12 |只看該作者
第13節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當黎嬙腦中的意念尚未轉完,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的六隻鐵臂,已似鷹爪般張開,
在三人撲下的身形距離楚雲還有五尺之際,口中井同時發出宛如雷鳴般的低吼!
    來勢是隼利而猛烈的,這三位武林一流高手,像是久經練習過這種合力襲敵的招術,
施展之下,不但配合得緊密無間,威力更是宏大得驚人!
    風目女黎嬙櫻口微張,美眸凝注,她競不由自主的為那不知姓名的青年擔憂,但是,
在剎那間
    只見楚雲長笑一聲,古銅色的肌膚頓時泛出一片隱隱約約的紅光,隨著他浩然無畏
的湛湛神采,雙掌快捷無匹的分自十六個不同的方位推出,他推出的掌式看來是如此嚴
肅而沉穩,卻又如此威猛與迅速。
    這一連串詭異的招式,在頃刻間結成一片,宛若天羅地網般反捲而上,勁力澎湃中
又似陽光的萬道金霞,神異而無可言喻的同時圍向撲來三人!
    這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所習得的「太陽掌」式中,第一式的一個環節而已!
    冷竹雙煞齊聲驚呼,身形如殞星般飛出三丈之外,又自竹林的頂梢落下,竹枝拆斷
的「嘩啦」聲亂成一片!
    南山一儒見機較早,傾力躲閃之下,亦被這片激盪無比的威力震出尋丈之遠,方始
勉強拿樁站穩。
    楚雲並未乘勝追擊,他冷硬的一笑,傲然背負著雙手,雙目似笑非笑的瞧著面前三
個狼狽不堪的敵人。
    冷竹雙煞皮粗肉厚,僅是摔得頭暈腦漲而已,並沒有遭到太大的傷害,二人一骨碌
爬起身來,顧不得拂去沾在身上的枝葉及整理撕裂的衣衫,雙雙狂吼一聲,便待再度沖
上。
    南山一儒急忙橫身阻止,向二人連使眼色,一面又彷彿陷入苦思之中,像是在盡力
回憶著一件事。
    冷竹雙煞老二胡金一向性烈如火,見他這麼一攔,不由哇哇大叫道:
    「媽巴子的,老夫今日非活剝了這小子不可,簡直是騎到我們頭上來了,老楊,你
讓開,攔在中間則甚?」
    南山一儒楊文顯依然默默無言,灰眉緊皺,雙目凝注天邊……
    冷竹雙煞之首朱安,為人到底較為穩重,他一見自己老友如此反常模樣,便知道他
定然是在苦思一件與目前爭鬥極有關連之事,於是,朱安強忍住滿腔怒火,反勸自己拜
弟道:
    「老二,冷靜一點,今朝便是這小子肋生雙翼,亦無法逃出吾等手掌——」
    楚雲微微一笑,不溫不火,側過頭去,向怔在一旁的
    風目女黎眨了眨眼。
    黎嬙不知何故,美麗的面龐上竟然升起一朵紅雲,她輕啐了一口,又不勝嬌羞的垂
下頸項。
    忽然——
    南山一儒猛可一拍自己腦門,大叫道:
    「小伙子,你剛才那一招是跟誰學的?」
    楚雲冷然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南山一儒面孔上浮起一層深刻的驚悸與震盪之色,仿若在喃喃自語:
    「如果我記憶力沒有錯,如果我眼睛沒有花的話,那麼,我又看見了五十二年前那
使我驚心動魄的一幕,是的,就是這一招,就是這一招將威震塞北的『十六飛鴻』車舉
擊斃,使我的師父面無人色,使我才七歲便能將這件事深刻心版——」
    冷竹雙煞面面相覷,隱約感到一絲駭然……
    南山一儒驀而雙目大睜,急切的道:
    「小伙子,你可識得『無畏金雕』武血難?」
    說到後面,這位江湖上名蜚一時的黑道高手,語聲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無畏金雕」這四個字宛如天際突起的閃電迅雷,冷竹雙煞亦倏而感到一陣暈炫,
全身亦不由自背心冒起絲絲寒氣。
    「無畏金雕」武血難的名號,像是蒼空中光芒萬丈的太陽,是那麼炙熱,那麼輝耀
卻又如此眩神奪魄,他的智慧,武功,毅力,使他成為近百年來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才,
沒有人能超過他,更沒有人能頂替他,他那些渲赫一時的風雲往事,件件都是一個「人」
的力量幾乎做不到的,而他卻都那麼完滿的成功了,雖然,這些早已是五十多年以前的
殘跡,雖然,這位吒叱一生的雄主已消冥於世,但是,他的名號卻仍能使後輩的江湖豪
士聞而色變,懾伏有加!
    風目女黎嬙年紀不大,對這位昔日的武聖卻不甚了了,她迷惑的大睜著那雙俏麗的
眼睛,溜呀溜的瞧著各人發怔。
    楚雲神色有些莫名的激動,週身血液加速循流,他並不知道這位武林絕才多少往事,
甚至在以前亦是十分陌生,但是,在此刻,他卻覺得有一股異常的情感在交流,有一陣
超然而超空間的聲音在向他呼喚,好似……好似這位「無畏金雕」正站在他面前慈祥的
微笑,好似他們的內心早已交匯為一,好似他們彼此間,已認識很久,很久了……
    南山一儒恐懼的望著楚雲澄清而蘊育著極度幻彩的雙瞳,強笑道:
    「小伙子,請告訴老夫,武前輩你認得麼?」
    他一連問了三遍,楚雲始悚然醒悟,奇異的呢喃道:
    「是的,我或者認得他,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是,我們已親切的以心聲交談過
很久了……假如那位島上的神秘老人便是他的話……」
    南山一儒聞言之下,茫然無言,冷竹雙煞則垂手沉思,四周、俱是一片靜寂。
    忽而,一聲低沉的呻吟響自竹林,黎嬙的清脆語聲隨起道:
    「啊,幹嗎我們都呆了?別忘了還有謝虎仍然躺在地下哪,哼,他正是被這……人
打傷了。」
    冷竹雙煞宛如大夢初醒,急忙趨前探視,楚雲則朗朗一笑道:
    「謝謝你,這次你沒有叫在下『傻小子』。」
    黎嬙小嘴一撅,白了楚雲一眼,恨恨的道:
    「誰和你講話,我不理你。」
    南山一儒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
    「黎姑娘,是否還需要將此人截留?」
    冷竹雙煞在林邊同聲叫道:
    「自然不能將他放過,適才幾乎讓這小子唬了一記,媽巴子的,他憑什麼會識得
『無畏金雕』?就憑年齡也不夠呀,老楊,你別被他那一下不知何處偷來的怪招嚇暈了,
天下哪有這種巧事?」
    南山一儒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不管這年輕人是否識得武老前輩,但適才他使出的那一招,卻走然是武老前輩昔
日曾經展露過而又絕傳了五十多年的奇技,這一招我記得太深刻了,到死了也不會忘
記。」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
    「各位,在下相信你們的苦頭也吃得差不多了,吾等彼此之間既然並無深仇大怨,
在下之意,不如就此拉倒,否則,嗯,各位心裡有數,不論在下一身陋技是偷來抑是搶
來的,單憑各位是攔阻不住的。」
    冷竹雙煞勃然怒吼:「好小子,簡直欺人太甚,老夫與你拼了!」
    南山一儒亦自色變道:
    「小伙子,休要得了便宜賣乖,老夫吾等若畏懼於你,豈不是倒活回去了?」
    楚雲清澈的目光一飄,洒然道:
    「三位若有興致,在下必然捨命奉陪,不過,在下奉勸三位,能下台時還是早些下
台的好!」
    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怒火頓熾,紛紛移步上前,蓄勢以待,空氣在剎那間又緊張起
來!
    忽然,風目女黎嬙踏上一步,輕柔的道:
    「算了,三位叔叔,放他去吧。」
    冷竹雙煞及南山一儒乃是多年至交,三人在表面上隱居於下營郊野,平時在江湖上
亦是獨來獨往,其實,三人俱屬大洪山「大洪二子」麾下,更是「他們」的得力臂助之
一,在大洪山地位極為崇高,風目女黎嬙為「大洪二子」之首「鬼孤子」黎奇的獨生女
兒,平素嬌生慣養,目高於頂,雖然日常情笑兮兮,骨子裡卻冷若冰霜,對父親屬下更
是絕少假以詞色,此刻,卻甜甜蜜蜜的叫了三人一聲「叔叔」怎不令這蘭位江湖上響噹
當的角色受寵苦驚?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性子最烈的冷竹雙煞老二胡金聞言之下,怒氣頓消,呵呵一笑道:
    「也罷,既是姑娘吩咐,便便宜了這不開眼的小子!」
    朱安亦頷首道:「姑娘大人大量,自不屑與此等人計較,老楊,咱們放他一馬!」
    於是,南山一懦楊文顯一捋八字鬍,酸溜溜的道:
    「黎姑娘量大如海,二位仁兄存一心而息事寧人,兄弟自當附諸駭尾,不予責難。」
    楚雲望著三人,心中暗自微哂,沉聲道:
    「三位,在下多謝了,尤其是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更是終生銘感。」
    說著,面前四人面孔齊皆一熱,楚雲卻輕輕一拂衣袖,飄然舉步行去。
    他頭也不回的地步出十多丈外,背後忽然響起一片細碎的步履聲,片刻間,就已移
至身後,一陣淡淡的,令人有如同墜入夢幻中一般的白蘭花香氣,輕輕的傳人鼻管。
    楚雲眼角一瞥,微笑道:
    「黎姑娘,莫非後悔在下走得太輕鬆了不成?」
    追來的人果然正是鳳目女黎嬙,她那一張悄臉兒紅嫣欲滴,嬌生生的站著,扭怩的
輕語:
    「喂,你……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她隨即補充道:
    「請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就好比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一
樣。」
    楚雲眼簾半垂,悠然道:
    「名字只是一件最虛偽的代名詞,就好似任何東西的名稱一樣,其含意亦不過僅是
一種象徵,真正的意義,還在於名字所代表的實質,黎姑娘,隨便你叫我什麼都行,你
認識我本人,總比得到那空虛的名字來得實在,對麼!」
    風目女黎嬙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十分羞怯的道:
    「那麼……我可以再看一次你的面孔?我是說,假如你扯下面中……」
    楚雲隱藏多年,自來平靜無波的心湖,這時竟起了一絲輕微的漣漪,他回頭向黎嬙
身後一看,只見冷竹雙煞等人正在為受傷的謝虎忙亂,並沒有注意到這邊,於是,他輕
輕將蒙住面孔的布帕拉下。
    黎嬙深刻的向他那堅毅而鮮明的俊俏面龐注視著,此刻,這位慧黠的少女,竟然沒
有絲毫猶豫與羞澀,但是,這會是一種什麼力量所使然呢?
    半晌——
    楚雲微微一笑道:
    「姑娘,夠了吧?在下也該去了。」
    黎嬙悚然醒悟,垂下玉頸,輕柔的道。
    「或者……或者我能再見到你。」
    楚雲搓了搓手,道:
    「希望如此,而且,在下十分感激姑娘惠於交言,你本來是不理在下的呢。」
    黎嬙粉臉微紅,尚未說話,楚雲雙手一拱,身形飄然倒掠出七丈有餘,兩臂一張,
似頭大鳥般冉冉而去。
    太陽微微偏西了些,陽光有些灼熱,黎嬙心不在焉的拭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心
想道:
    「這個青年真是個怪人,武功好高唷,簡直不在爹爹與二叔之下,尤其是輕身之術,
更是匪夷所思,自己素來以為自己的輕身工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但與人家一比,唉,
根本連邊也摸不上……不過,這人太古怪了……古怪得有些令人難以釋懷。」
    她沉思著,腳步卻緩緩向竹林之前行去,不錯,那裡還有她的三位「叔叔」在等著
呢。
    楚雲一到大街,腳步自然而然的放慢,這一陣耽擱,也有了將近一個時辰,他有些
焦急的大步行往那家「得勝」酒樓而來。
    一到酒樓門外,他卻不禁一愕。因為,門外這時競圍滿了不少人,正在引頭張望,
竊竊私語,尚有幾個皂役公差在往來逡巡,如臨大敵。
    楚雲疑惑的向左右打量了一陣,漫步往前行去,邊向一看熱鬧的人問道:
    「這位兄台,酒樓內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那人朝楚雲望了一眼,低聲道:
    「你還不知道剛才的事?連衙門孫大捕頭都來了。」
    楚雲急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人面孔上露出驚悸之色,搖了搖頭,道:
    「半個時辰之前,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得勝樓內有一個光頭土老,竟然與兩個四十
多歲的紅衣大漢打了起來,後來其中一個紅衣大漢競被那光頭土老一掌打死,另一個卻
匆匆逃去,那土老也如瘋子一般,邊笑邊叫的追了出去,得勝樓已被砸得稀裡嘩啦,兩
個店中伙汁亦被波及受傷,唉唉,下午我還想來喝上一盅,看樣子是喝不成了……」
    楚雲連忙道了謝,大步往前行去,雙臂一分,立將擠得水洩不通的閒人排到兩邊,
他才來至酒樓門口,一個殺雞也似的尖嗓子己帶著哭聲叫道:
    「青天老爺呀,孫大捕頭呀,你老人家可得力賤民作個主,維持維持公道,你老人
家看看賤民我幾十年來辛苦經營的這個酒店,下營鎮哪個人不伸出大拇指,誇聲「『物
美價廉,賓至如歸』啊,今日被那三個毒千刀的土匪當作擂台,搗了個七零八落,還留
下一條人命,你叫我如何再做生意,如何去打這場官司啊……天啊,我王進財哪輩子作
的孽……」
    楚雲目光一掃,就看見一個時辰之前還是熱鬧非凡的這家酒樓,此刻卻已面目全非,
不但桌塌椅翻,地下一片污穢零亂,甚至連樓梯也坍下了一大截,碎碗破盤,隨處皆是,
牆上地上更有點點滴滴,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個穿著福字長衫的中年瘦子,正在哭哭啼啼的向一個官差打扮的威猛大漢訴說經
過,那如喪考批之狀,的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酒樓內外站立著十多個公人,尚有數人裡裡外外的穿走不停,想是在探察現場,以
作交待。
    楚雲這時已可肯定,適才那路人所述及的「光頭土老」,十有八九必是那位老狐狸
嚴笑天,但是,與他交手的兩名紅衣大漢又是哪一路的人馬呢?他們為什麼又會不明不
白的忽然打了起來呢?
    於是,楚雲大踏步向酒樓內行去。
    兩名公人凶神惡煞的一攔楚雲,其中一個厲聲道:
    「站住,你瞎了眼不成?難道連這裡出了人命案子都沒有看見?」
    楚雲淡然一笑道:
    「所以,在下想進去看看。」
    兩名公人面色一變,雙雙一抖手中鐵鏈,大叫道:
    「大膽奸細,竟敢堂堂人內打探消息,先鎖了你,再追究同黨余凶!」
    楚雲理也不理,向那正在與掌櫃說話的威猛大漢叫道:
    「孫大捕頭,區區在下有情稟報。」
    那威猛大漢果然正是下營衙門捕頭——快尺孫望,他聞聲之下,向楚雲略一打量,
洪聲道:
    「朋友是誰?有什麼事情賜告孫某?」
    楚雲一哂道:
    「孫大捕頭,請先喝止你手下這兩個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角色再說,這兩位仁兄可
凶得緊哩。」
    快尺孫望對江湖中事甚具經驗,更是知道「真人不露相」這句俗言的含意,並不以
楚雲衣衫寒倫為賤,他急忙喝住那兩個假虎為倀的手下,換上一副笑臉上前道:
    「朋友高姓大名?請莫與這兩個狗才一般見識,嗯,咳,在下孫望,朋友可有什麼
高見指教?」
    楚雲先不回答,又向四周環視一遍,始沉聲道:
    「孫大捕頭,適才發生之事,事主可是一個胖大的布衣漢子?」
    快尺孫望微微頷首,具有深意的道:
    「不錯,那人與兄台素識麼?」
    楚雲避重就輕的支開道:
    「究竟為了何事而至發生爭鬥,孫大捕頭可知道麼?」
    快尺孫望向身旁一瞥,那個瘦長掌櫃已唏噓的道:
    「誰知道為了什麼鳥事啊,正吃著酒便突然動上手,天啊,我的血本完全彼這三個
喪盡天良的土匪坑了……」
    楚雲裝做不忍,探手從懷裡摸出兩錠淨重十兩的金元寶,塞入掌櫃手中道:
    「那光頭大漢,可能是在下一個遠親,貴店所有損失:便由在下代為賠償便了,掌
櫃的,這些區區之數,大概足夠了吧?」
    那瘦長掌櫃怔愕的呆立不動,他做夢也想不到,面前這個看似寒倫的青年,竟然會
懷有如此巨量的財物,更會慨然給他做為賠償。
    忽然——
    快尺孫望厲聲道:
    「朋友,憑你如此打扮穿章,怎會懷有許多黃金?哼?只怕非愉即盜,來路可疑!」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
    「怎麼?孫大捕頭看著眼紅麼?罷了,假如大捕頭想要,在下自當孝敬兩錠,如此
張牙舞爪,又何苦來哉呢?」
    快尺孫望面孔一熱,突然搶上一步,急扣楚雲左腕,邊大吼道:
    「奸賊子,衙門裡去再說。」
    楚雲輕描淡寫的一抬手,搔搔頭髮,已不著痕跡的閃了開去,快尺孫望反倒蹌踉移
前兩步,幾乎一頭撞人楚雲懷中。
    這時,後面三名捕快,同時一聲大喝,兩條鐵鏈,一柄鐵尺,嘩啦一聲同時罩向楚
雲頸項肩頭。
    楚雲身軀洒然微側;右手一折一進,將撞向身前的快尺孫望向後推去。
    於是,在快尺孫望尚未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兩條鐵鏈已如怪蛇似的纏在他的頸
部,一柄鐵尺,亦狠狠擊在左肩骨上!
    吃六扇門飯的衙役公人,都有他們對付犯人的一套,三名捕快一擊得手,連眼皮子
也不撩一下,下面已各自飛起一腿踢向對方,手中鐵鏈亦用力向前一扯。
    只聽殺豬也似的大叫響處,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怒吼道:
    「媽個巴子,你們這些狗才都他娘的瞎了眼睛不成?竟然連老子也動起手來了?反
了,反了,來人哪,都給老子帶回去審,都是奸細……啊!好痛……」
    其實,快尺孫望倒也會兩手把式,雖不高明,尋常三五條大漢卻也不是對手,奈何
楚雲卻將他借力一抓一推,這輕淡的一抓一推,莫說是快尺孫望,就是江湖上二三流的
角色,也只好身不由主的東歪西撞了。
    楚雲耳聞門外圍觀的人群嘩然驚呼之聲,眼光一飄,已看見十多名公人兵刃齊出,
紛紛撲至。
    他朗聲一笑道:
    「各位再會了,六扇門的朋友,咱們改日重敘吧!」
    說著,他身軀奇異的一晃一閃,自十多名公人身旁急掠而過,怪的是這十多名公人
個個都看見他從自己身側擦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捉住對方一點衣角!
    於是,在人們尚未及發出再一次驚呼出口的時候,楚雲那瘦削而健壯的身軀,已經
如同鬼魅般消失無蹤,彷彿隱逝於空氣之內。
    快尺孫望臉紅脖子粗的站立起來,破口大罵道:
    「狗娘養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人呢?人都不見了,你們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
快追呀,媽的,這麼多人卻逮不住一個奸細,氣死我了,回去都給老子關起來……」
    十多名公人齊聲厲喝,裝腔作勢的蜂擁而出,在目前,你叫他們去追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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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50:53 |只看該作者
第14節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夕陽被暮雲簇擁著,暮雲亦染上了一片嫣紅,只是,這嫣紅與遼闊而灰藍色的蒼穹
相映,卻有著一股淒涼的意味。
    是的,這是黃昏,霞照淒迷。
    一條寬大蜿蜒的道路,迄邐於前,路上,踽踽行走著一個修長而結實的身影,只見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罩一件黑色的長衫,從頭到腳,一片純黑,黑得飄逸,黑
得蕭煞。
    他不是別人,正是在下營鎮戲弄官差的浪子楚雲。
    距離他離開下營鎮起,今天已是第三個黃昏了,而他並沒有尋到那位肝膽相照的好
友——狐偃羅漢嚴笑天,但是,他相信狐偃羅漢不會遭到意外,因為,狐偃羅漢除了機
警沉練與武功卓越之外,最重要的,是這位江湖巨梟有一顆不欺暗室的英雄赤心!
    他不緩不徐的走著,雙目凝注在西方那一抹殘餘的晚霞上,四周已蕩漾著霧樣的煙
靄,像一個寧靜而有著淡淡哀愁的夢境。
    楚雲輕輕發出一聲帶有感歎意味的低呼,於是,晚風拂開了他的長衫,左邊胯下,
斜斜掛著一柄奪目而珍罕的瑩白玉鞘長劍,鞘身上,尚雕有一條生動威猛至極的黑龍。
    他這時的形態,與三日前判若兩人,一個倫俗寒酸的漁人,轉眼變成一個容光逼人,
英姿煥發的豪士,這時,如果有人同時看見他以前與現在的形狀,定然不敢相信這仍是
同一個人。
    「太陽又下山了……我改回目前的打扮,假如嚴老哥看到了,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想
法?」
    楚雲嘴唇微舐,摸了摸昨天在一個經過的城鎮上選定的衣衫,又想:「嚴老哥與那
兩個紅衣大漢拚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又去了哪裡呢?唉,真有些懷念他……
    「對了,反正現在找不著嚴老哥,倒不如先上綏境拐子湖一行,看看那兒是否像那
位神秘老人所說,有他一幫舊屬在那裡等待著一個新的首領……」
    楚雲不由加快了步子,但是,瞬息問他又停了下來,殘霞餘暉映照下的面龐,起了
一陣痛苦的痙攣:
    「可是,我的仇恨——如山的仇恨,便先攔置不管麼?我為了什麼沒有死去?為了
什麼能奇跡似的以超然的意念支撐著沒有在驚濤駭浪中倒下?我知道,那是為了仇恨,
仇恨,仇恨——」
    他那線條鮮明得如同雕塑般深刻而堅毅的英挺面孔,在不自覺的抽搐抖動,他己將
這一筆無日或忘的血債隱藏在心中太久了,他不願去想,因為,他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
與負擔,但是,在每一分,每一寸光陰裡,在清醒或睡夢中,他又何時遺忘得了?他又
如何不刻骨鏤心?
    「百角堡……三羽公子,蕭韻婷——」
    楚雲顫抖的仰望灰沉的夜空,目光充滿了悲憤與痛苦,他雙手緊握,劍形的雙眉下
泛著無邊的煞氣……
    於是,恍愧中,嬌妻那甜美如花的面魔在向他迎笑,但是,眸子卻飄向另一個露出
森冷笑意的青年儒生,那年輕儒生揮動著白色的羽毛摺扇,像魔鬼般隱現在濃霧裡,一
聲慘絕淒厲的嚎叫忽然響起,一張多皺而慈祥的面孔倏而變成極端的痛苦與扭曲,於是,
濃霧如沸騰般翻滾,翻滾中舞動著那青年儒生的身影,蒼老的面孔碎成片片,雷聲憤怒
的響起,濤浪洶湧,鞭影,刀光,寒芒,交織成一片,鮮紅的血液四散迸濺,冷森的陰
笑遠遠傳來,如勾魂使者的長號,其中,夾雜著另一個冶蕩而嘲弄的諷哂……
    「天啊!」
    楚雲悚然大叫,一切幻境隨之消失,他全身冷汗淋漓,恍若自一個噩夢中醒轉。
    無力的靠在路旁一株大樹上喘息,他用力撕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咬著下唇,深深
的,深深的。
    良久,復良久。
    楚雲盡了一切力量,才使翻湧的心湖平靜下來,他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寒星,背脊
上如蛇一般蜿蜒起一股涼氣:
    「我怎麼了!怎麼變成如此衝動與懦弱?難道瀕臨死亡邊緣的教訓,仍不能改變我
昔日的孟浪與毛躁?難道回魂島上將近一千多個日子的磨練仍不能使我的意志堅強與冷
靜?冥冥中的神啊,假如你看見這世上的一切醜惡,假如你看見我的痛苦,那麼我求你
幫助我,給我力量,讓我用我的雙手粉碎這世上的一切罪孽,用仇人的血洗清他們所背
負的債……」
    於是,他霍然站起,雙臂在空中有力的揮舞著,堅決的告訴自己:
    「是的,容我自強,容我振奮,沾我血的朋友,你們等著吧,等著我回去飲你們的
血!」
    像有一股神異的力量支持著他,楚雲拂去長衫上的灰土塵屑,好似拂去適才的悲創,
大步向前行去。
    這時,一鉤新月,如初婚的婦人,羞澀的露出那迷人的臉蛋,在那如同棉絮般的雲
後。
    楚雲飄然行著,腳步像浮在地面上的空氣,那麼輕靈,又是那麼流暢,不帶起一絲
塵土……
    一陣轆轆的車輪聲,忽然自路後響起,其間有清脆的蹄音,隨著車輪聲順風傳來。
    楚雲放慢腳步,行向路邊,他無意招呼這夜行中的同路者,所以行向一邊,只是為
了讓身給背後的車輛過去。
    片刻間,一輛黑篷雙轡馬車,自他身旁行過,馬車後跟有兩騎,似隨車的護衛,馬
上騎士,乃是兩個神態沉穩的黃衣大漢。
    楚雲眼角一飄,管自行走,那兩個騎在馬上的黃衣大漢卻互瞧一眼,回首向他打量
起來。
    這二人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與疑忌,甚至將馬的速度也緩了下來,楚雲微微一笑扭
頸望向一旁。
    忽地,其中一人沉聲道:
    「朋友,夜深路遠,可願與在下等同騎趕上一程麼?」
    楚雲淡淡的道:
    「盛意心領,路途遙遙,卻洋溢著詩情畫意,不是麼?」
    那兩個黃衣大漢,聞言似是一怔,另一人冷然道:
    「朋友,只怕你言不由衷吧!」
    楚雲雙目怒睜又闔,一笑道:
    「你我同路異途,言談之中,何苦帶刺?二位兄台,陽關大道好走,在下另行獨木
之橋了。」
    他語聲始住,前行不遠的篷車忽然繞將回來,趕車的是一個矮小精悍的短衫漢子,
那漢子唇角的一顆肉痣最是顯眼,他將手中皮鞭一抖,啪的一聲脆響,尖聲叫道:
    「大彪,吳勝,這小子可是那面的?」
    那名喚大彪的黃衣漢子沉聲答道:
    「不敢說,可是形態卻使人疑慮。」
    楚雲一聽對方的口氣如此的張狂,剛平下的怒氣不禁又升了上來,他行上兩步,冷
漠的道:「好朋友,閣下嘴皮子上最好積點德,坦蕩大道,難道在下行走兩步都犯疑
麼?」
    趕車的瘦小漢子黑夜中面孔一寒,尖聲道:
    「咦?你他媽的吃了狼心豹膽不成?競敢教訓起咱來了,咱便臭你這王八小子幾句,
諒你也只有聽下的份!」
    楚雲神色不變,沉靜的道:
    「就憑這幾句話,你將仗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瘦小漢子嘴角的肉痣一抖,怒叫道:
    「好哇,咱『一鞭卷龍』湯小庸倒要試試——」
    叫聲中,他手上長鞭「劈啪」連響,向著楚雲摟頭蓋臉就是八鞭,快捷,狠辣兼而
有之!
    楚雲冷冷一笑,不躲不閃,右掌奇異的倏伸又縮,出手之間,已抓住這「一鞭卷龍」
湯小庸抽來的鞭梢!
    於是,在車座上的這位「一鞭卷龍」霍然色變,身軀急起,抖手便是七點寒星,逕
襲對方!
    楚雲身形如幽靈般在這七點寒星中飄掠而過,右臂肌肉猝然突起,用力一帶,立將
這湯小庸扯下車來!
    兩名黃衣大漢驚呼一聲,同時翻手拔刀——
    楚雲狂笑連聲,手中皮鞭一抖一揮,已將那死命抓著鞭柄不放的湯小庸拋了出去,
筆直地飛向兩個黃衣大漢頭上!
    於是,一連串的「唉呀」之聲傳出,三個人已如滾地繡球般跌做一堆,兩匹坐騎亦
「唏哩哩」的奔到一旁。
    楚雲單手一翻,握住鞭柄,長長的皮鞭如雨點般急落而下,沒頭沒腦的抽向地上滾
在一起的三人。
    隨著皮鞭的起落,這三人如殺豬般翻滾號叫不停,在瞬息間,楚雲已揮出三十多鞭,
他冷冷一哂,住手卓立不動。
    「一鞭卷龍」湯小庸奮力站起身來,雙目怒瞪欲裂,嘶啞的叫道:
    「好哇,好極了,你這狗娘養的揍了咱,咱誓必不放你過去,小子,你有種再上呀,
咱這身骨頭還能再挺個百八十鞭!」
    楚雲淡然道:
    「好朋友,你口把式倒硬,不過,在下卻不是慈悲之人,你道在下治不服你麼?」
    這時,那兩名黃衣大漢亦已鼻青眼腫的爬了起來,湯小庸越發尖吼道:
    「你是英雄,狗娘養的,咱這條命交給你了!」
    吼叫中,他便待往前衝進,但是
    篷車內忽然傳出一個蒼老而屠弱的語聲道:
    「小庸,你回來,容老夫問問這位朋友!」
    這位「一鞭卷龍」湯小庸聞聲之下,倏然止步,一收適才那瘋狂拚命之狀,誠惶誠
恐的趨向篷車之旁。
    他掀開車簾,恭謹的彎下身子,低聲向篷車內的人說著什麼。
    半晌,車簾被掀了起來,掛向兩旁,在車內燃起的暈黃油燈下,一個方面大耳,銀
髯如雪的老人,緩緩靠向車門,舉目向楚雲站立的方向望來。
    這位銀髯老人,容貌形態甚是威武堂堂,但是,自他蒼白的面色及轉動遲滯的眸子
看來,卻好似身染重疾。
    楚雲緩緩向前行了數步,那兩名黃衣大漢卻緊張的攔在面前,厲聲道:
    「朋友,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們兩人,便請你一併成全了!」
    倚在車內的銀髯老人,忽然低沉的道:
    「大彪,你與吳勝讓開,這位朋友不是你們攔得住的,老夫有話與他一談。」
    楚雲冷然自兩名黃衣大漢中間走過,來到車門前三尺左右站住,雙手抱拳一揖道:
    「前輩請了,辱蒙召見,未知前輩有何賜教葉
    銀髯老人藉著車內蒙隴的燈光,向楚雲仔細打量了一陣,在燈光下,楚雲的形態更
現得超脫與深沉,老人頷首微笑,低聲道:
    「年輕朋友,你與『灰旗隊』及『莽狼會,可是同路人麼廣
    楚雲心頭一動,他知道那「灰旗隊」乃是兩河一帶最為霸道的綠林幫會之一,出動
時皆以一面灰色旗熾為志,個個心黑手辣,趕盡殺絕,但在其魁首「銀戈飛星,』常大
器率領之下,卻是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令人揣測不定,難以捉摸。
    至於那「莽狼會」,楚雲卻甚是陌生,不知是一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
    他微微一笑,道:
    「前輩放心,在下雖然不才,倒還不至於和『灰旗隊,之流為伍,前輩忽然提起他
們,想是曾經結怨不成?」
    銀髯老人浩歎一聲,道:
    「老弟眼光果然厲害,不錯,『灰旗隊,與『莽狼會,在兩河一帶,近些年來已算
得上是綠林幫會中最為猖狂的兩撥人物,唉,老夫與他們素來河並不犯,卻不料這些角
色為了擴充勢力範圍,竟尋到老夫頭上——」
    老人微微一頓,又沉聲道:
    「老夫世居魯境流坡塢,承先父遺蔭及道上朋友賞臉,尚混得薄有虛名,但是,壞
也壞在這裡,『灰旗隊』『莽狼會』在月前一個晚上,便大舉而來,見面之下,當即提
出兩個條件,一是要老夫加入該等盟下,共同為非做歹,一是即日離開流坡塢三百里以
外,永不能回,唉,老夫雖然自知力量薄弱,難與彼等抗衡,但是,卻也不能容人如此
欺侮——」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於是,梁子便結下了?」
    銀髯老人目光黯淡,點點道:
    「是的,老夫年雖老毫,卻也忍不下這口氣,當即翻臉動手,在這一仗,尚幸老夫
門下弟子齊心用命,拚力抵擋之下,雖然傷亡纍纍,卻將彼等擊退,只是,這一仗打得
太僥倖了,『灰旗隊』及『莽狼會』首要人物大多未到,老夫正自慶幸,不想在第三天,
『灰旗隊』首領『銀戈飛星』常大器及『莽狼會』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幾率領大批好
手到來,唉,一場激戰之下,老夫師弟七人落得五死二傷,門下弟子更是傷亡殆盡,六
十年來辛苦創立的基業,亦在旦夕之間,冰消瓦解……」
    楚雲十分同情的注視著車內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誠摯的道:
    「前輩,你是否也在這一戰中受傷?」
    老人苦笑一聲道:
    「不錯,老夫在與常大器拚鬥之時,吃他一掌印在肋下,又被『莽狼會』右使者曹
功偷打了一枚金菩提在肩頭,尚幸老夫體魄硬朗,拚命突圍而出,但是,老夫一生中辛
苦掙來的薄名,卻也放逐流水了。」
    楚雲雙目微閉,沉吟不語,銀髯老人咳嗽了一陣,徐緩的道:
    「老弟,萍水相逢,陌路相交,老夫本不該交淺言深,與你毫無關連的提起這些不
幸之事,倒令老弟你見笑了。」
    忽然,楚雲睜開眼睛,沉聲道:
    「請恕在下冒昧,前輩可是魯邊『白獅門』掌門人,號稱『美髯神鞭』的魏百豪魏
老前輩?」
    銀髯老人微覺意外的一怔,隨即呵呵笑道:
    「不敢,魏百豪正是老夫,想不到老夫於此窮途潦倒之際,仍然有人識得老夫賤
號……」
    楚雲一笑道:
    「魏前輩,吾等俱為江湖中人,扶危濟困,乃為理所當然,何況前輩大名,在下更
是素仰已久,現在,在下不妨言明,前輩所以不嫌在下愚魯,直告目前境遇,是否有意
令在下薄效棉力?」
    美髯神鞭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窘迫的道:
    「老弟,說實在話,老夫亦不願再作虛套,老弟適才教訓老夫門下弟子之際,身手
之超絕博奧,老夫已曾親眼目睹,老弟你一臉正氣,行事磊落光明,老夫即知為可信可
賴之人,目前,老夫等已是山窮水盡,四面楚歌,加以『灰旗隊』『莽狼會』等追兵在
後,意欲趕盡殺絕,滅我『白獅門』根脈,老夫身受重創,心餘力繼,門下隨行弟子,
俱皆技藝平平,故而甘冒老弟拂袖之危,意圖請賜一臂之助……」
    老人話尚未完,楚雲已豪邁的一笑道:
    「前輩無需如此,區區小事,在下敬候差遣便了!」
    這位魯邊「白獅門」的掌門人,感激逾恆的伸出一雙顫抖的手,緊緊與楚雲相握,
在面部的皺紋重疊舒展中,他沉緩的道:
    「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老弟,多少異日奉承抬舉老夫之人,在此刻俱皆離棄
老夫而去,他們畏懼與落魄的『白獅門』再有交往,他們深恐與己身的利害有所衝突……
老弟,你不但不記者夫門下適才冒犯之過,更以陌路人的身份慨允助力,老夫會永遠記
著你,『白獅門』所有弟子也會永遠感激你今日的義舉,江湖上的草莽雄風,熱血豪義,
都在老弟你身上證明尚未敗落殆盡……」
    楚雲深沉的一笑,低聲道:
    「前輩謬獎過甚,在下不過略效微勞而已,尚未有所表現,前輩卻如此看重在下,
實令在下汗顏。」
    美髯神鞭正待答話,篷車內忽而傳出一個稚嫩的嗓音道:
    「爺爺,孫兒現在可以說話了吧?」
    楚雲輕笑道:
    「前輩,藏於車內的,想必是令孫了!」
    美髯神鞭愛憐的回身掀起一條毛氈,毛氈下露出一張白淨而清秀的小臉來,那小臉
上一雙靈活的眼睛,正好奇的向楚雲凝望著。
    楚雲抿了抿嘴唇,和聲道:
    「小弟弟,你怕麼?」
    這孩子一眨眼睛,天真而不畏生的道:
    「我不怕,有爺爺和我在一起,好多好多壞人都不敢來欺服我,這位叔叔,我叫妹
真,你叫我真兒好了。」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笑著道:
    「這是老夫在刀光血雨中,最不能釋懷的一個累贅,天幸皇天有眼,使老夫在千鈞
一發之中能將真兒救了出來,否則,老夫怎有顏面去見他九泉之下的爹娘?」
    楚雲安慰了老人幾句,沉聲道:
    「前輩,吾等有此已耽誤了不少時間,在下之意,不如即時趕路尋個鎮甸住下,一
則可以暫避對方耳目,再則亦可充分休息一陣。」
    美髯神鞭頷首道:
    「不錯,前面再出去三十里,便有一個小市集,老夫年前曾經路過,吾等今夜可暫
宿該處。」
    說完了話,他已有些疲憊的躺下身子,楚雲輕輕為他放下車簾,正待轉身,車簾忽
又掀開,老人伸出頭來,十分歉疚的道:
    「老弟,我真是昏了頭了,尚未請教老弟你尊姓大名?」
    楚雲最怕的便是別人間及他的名號,到目前為止,甚至連狐偃多漢嚴笑天他都沒有
吐露過,此刻,他靜靜的一笑道:
    「前輩,在下楚非,在江湖上一事無成,浪蕩至今,前輩便請直呼在下陋名便了。」
    老人世故極深,聞言之下,明白對方必有隱衷,輕輕點頭,又縮頸退回車內。
    楚雲緩緩行出兩步,那「一鞭卷龍」湯小庸靦腆的走了過來,訕訕的道:
    「楚大俠,咱們這就登程麼?」
    楚雲望著他頸項上血紅的鞭痕尚未褪去,雖然已將那件被鞭梢撕裂的破衣換去,但
是,仍然看得出這位毛躁漢子曾經吃過一次小癟。
    這時,那喚做大彪、吳勝的兩個黃衣大漢,亦已尋著坐騎牽了過來,楚雲有些歉然
的道:
    「湯兄,適才不知湯兄乃『白獅門』下,以至發生誤會,多有冒犯之處,尚請湯兄
原諒,另外二位兄台,也請湯兄轉達在下歉意。」
    一鞭卷龍湯小庸一拍那瘦骨稜稜的胸脯,英雄本色的道。
    「嘿,這叫什麼話,俗語說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識,不管是楚大俠你揍了咱,還是
咱揍了你,既然大家都是合得來的朋友,還不是哈哈一笑,當作玩了一場小把戲?趙大
彪與吳勝算起來還是湯某人的師弟,他們更是不會存在心裡,楚大俠,何況你老非但不
記湯某等人的過失,更仗義相助師門於絕境,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趙大彪與吳勝亦走到面前,雙雙抱拳道:
    「楚大俠,湯師兄說得對,我們近遭慘變,為人行事難免有些魯莽,你老這幾下子,
倒不啻是給了我們兄弟一次明確的教訓呢!」
    四人又客套了一番,當下各自登騎上車,揚鞭而去。
    楚雲坐在車前湯小庸身旁,望著夜色中往後疾速移動的樹影,低聲道:
    「湯兄,魏老前輩與湯兄等人,準備投往何處?是暫避一時呢,抑是搬取救兵?」
    湯小庸一揚手中皮鞭,道:
    「我們準備投往三宮山白馬崖『碧目老農,周遠周老前輩處暫住一時,順便也可與
周老前輩商量今後對策,周老前輩是掌門師伯生平至交,在三宮山左近威名甚著,到了
那裡,好歹也有個照應。」
    楚雲移動了一下坐姿,又道:
    「那麼,在下定然陪送各位到自馬崖,不過,『白獅門』重興是否有望呢?」
    一鞭卷龍湯上庸神色黯然的道:
    「灰旗隊與莽狼會素來凶狠暴戾,而且高手極多,目前勢力已更形龐大,在兩河一
帶,武林正邪二道,大都難以與之抗衡,本門在重創之下,精英盡失,只怕——只怕重
振基業,不太容易了。」
    「車輪轆轆的在道路上滾動著,二人沉默了一陣,楚雲沉聲道:
    「湯兄,二個人來到這世界上,總要經過些坎坷與磨難,貴門日來之變,僅是這人
生的旅途上一個小小的挫折而已,切莫頹唐灰心,天下沒有永遠不能成功的難事,也沒
有永遠矗立不倒的頑石,只要有信心,有毅力,灰旗隊與莽狼會之人又何足慮哉?」
    湯小庸深深的點了點頭,揚鞭催馬,答道:
    「真是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過,唉,這卻不是理論上的問題,而是實際的
對壘啊!」
    楚雲一笑道:
    「理論不過是一件事情的真理,要做到成功的地步,還在於本身的奮鬥與努力,湯
兄,這便需要毅力與信心了。」
    篷車震動了一下,湯小庸急忙握緊韁繩,謹慎的向前路探視。
    楚雲呼了口氣,忽道:
    「湯兄,魏老前輩受傷可重?」
    一鞭卷龍湯小庸憂慮的道:
    「不瞞你說,楚大俠,掌門師伯肋下所受的一掌,已震動內腑至劇,最少也要養息
四月以上始能痊癒,左肩上那一粒金菩提,倒不怎麼嚴重,大約已經收口了,可恨曹功
這王八羔子,竟用他娘的下三流偷襲戰——」
    楚雲沒有說話,仰首望著晴朗的夜空,夜空是一片清澈,好似一大塊黑得發亮的綢
緞,他雙手微微輕搓,彷彿在思忖著什麼。
    靜寂在黑夜中播散,道路上,只有嘰嘰的蟲聲與車輪馬蹄著地的聲音,氣氛顯得十
分單調。
    忽地——
    楚雲挺身坐起,側首傾聽,面色逐漸轉寒。
    一鞭卷龍湯小庸口中「得兒呼」一聲,正待再度揚鞭催馬,楚雲卻沉靜的道:
    「湯兄,你看見前面路旁的一片疏林麼?」
    湯小庸回眸望去,迷習的道:
    「不錯,楚大俠難道發現了什麼岔眼之事麼?」
    楚雲嚴肅的道:
    「湯兄請將篷車趕入疏林之內隱匿,並與趙、吳二兄多備暗青子以防萬一,在下即
時在此下車,以探背後來人。」
    湯小庸心頭一跳,左右張望,但見夜色沉沉,風吹草動,哪有半點人影?
    他疑惑的道:
    「楚大俠,可有什麼動靜?怎的咱連個鬼影也沒有看見?」
    楚雲一笑道:
    「假如在下聽覺不差的話,半里之外,約有十數騎正急奔而來,此時此地,卻是小
心些好。」
    他語聲始住,人已飄然而下,向湯小庸及趙大彪、吳勝三人一揮手,卓然獨立道中
不動。
    不多久,當那輛篷車及車後雙騎適才隱入疏林之內時,一片疾若密雷般的蹄聲已遙
遙傳來。
    楚雲抿唇一笑,想道:
    「若嚴老哥笑天在此,只怕又會躺在地下,裝瘋賣傻的戲弄來人一番了。」
    這時,蹄音更近,黑夜中果然現出十多團騎影,捷如飄風般狂奔而到。
    楚雲站立道中,黑衫飄拂,他那一雙澄澈的眼睛中閃射出兩道精芒,如騖鷹似的凝
注來騎。
    片刻間,十數騎影已掠至他身前不及五丈之處,馬上騎士也同時發現了站在路當中
的楚雲。
    為首一騎倏而怒喝:
    「擋路的小了,你想死不成!」
    接著一個沙啞的語聲隨即吼道:
    「撞死這個瞎眼的狗雜種!」
    楚雲冷然一笑,驀然厲聲道:
    「通通給我滾下馬來!」
    這時,他早已看出來人俱是清一色的紅、白相間綵衣,袖口上各繡有一隻猙獰兇惡
的狼頭!
    不用說,只要一看來人的穿著打扮,便知道定然是那「莽狼會」的屬下無疑!
    楚雲喝聲出口,十數鐵騎俱已「唏哩哩」的人立而起,但馬上騎士卻並無一人摔落,
一聲口號,十多條人影已自馬背上同時飄落,行動利落,整齊劃一!
    楚雲不由暗讚一聲,大步迎上五尺,冷漠的向來人面上逐一掃視,形態狂傲之極。
    對方為首一人,是個年約六旬的修偉老者,袖口上繡的狼頭為純銀之色,他那紫黑
的臉膛上泛起一股暴怒的火焰,厲聲道:
    「你是誰?報上名來,無論是哪一路的,今夜老夫必扯斷你一條腿!」
    楚雲冷冷的道:
    「你們是誰?大爺願意站在路中,憑你還管不上,要斷在下一腿十分容易,不信你
過來一試便知!」
    這修偉老者雙目倏然怒瞪,額角青筋根根暴起,狂吼道:
    「好他媽個乳臭小子,『莽狼會』不吃這一套,老夫先活劈了你!」他正待猝然發
難,一個五短身材,面貌奇醜的矮小漢子已搶身而出,沙啞的叫道:
    「二當家,這小子且由本使者試手!」
    原來,這體魄修偉的老者,乃是「莽狼會」副首領「鳴天斷碑」霍敬,矮小漢子則
是「莽狼會」左使者飛蠍杜守浩,二人俱是兩河黑道中,凶名久著的渲赫人物,又同是
一般的心黑手辣,殘毒無倫。
    飛蠍杜守浩一步搶出,厲聲喝道:
    「小子,閻羅殿報到之時,莫忘了是飛蠍杜守浩成全於你!」
    楚雲仰天狂笑,古銅色的雙掌倏而粗漲,「莽狼會」諸人早已站好有利地形,準備
必要時一擁而上。
    但是,除了「鳴天斷碑」霍敬之外,其他各人竟沒有發覺楚雲雙掌的異狀!
    霍敬神色微動,大聲道:
    「杜使者留意,這小子好像有點邪門——」
    在他語聲尚未作一個結束的時候,楚雲已有如焦雷般斷喝一聲,抖手便是二十三掌
十七腿攻向飛蠍杜守浩,攻勢凌厲,宛似迅雷驚電!
    這位目空一切的莽狼會左使者,估不到對方竟敢先行動手,而且,威力之大卻又如
此出人預料!
    他醜惡的面孔突而掠過一絲猙獰之色,猛然退後三步,右掌陰手急甩,一溜藍色閃
光徑向楚雲飛至。
    這溜藍色閃光甫始飛出,競似奇跡般驀然碎裂成一團團米粒大小的磷光,帶著刺鼻
的火辣氣息,將楚雲週身前後左右罩滿!
    來勢是迅速而刁狡的,不但未曾出聲招呼,甚至連發射暗器的方式也是詭密而陰詐
的,這帶著火辣氣息的藍色磷光,正是飛蠍杜守浩最為歹毒的暗器——「雨磷箭」!
    楚雲冷沉的一笑,身形宛如一縷輕渺的煙霧,在剎那間已不可捉摸的自團團的黯慘
藍光中飄掠而過,是那麼虛無,那麼奇異,幾乎不像是一個人體,而是一條淡淡的影子。
    飛蠍杜守浩睹狀之下,心頭大震,怒吼一聲,又是兩蓬藍色火焰,兜頭飛出。
    一條黑影如騰起的隼鷹,猝而拔空七丈之高,雙臂展處,又猛烈無比的反撲而下,
來勢之快,威力之雄,的是驚魂奪魄!
    飛蠍杜守浩面孔扭曲,大斜身,一道銀虹己突然如滾桶般翻捲而出,勁風襲體如飆!
    「鳴天斷碑」霍敬經驗何等老到,見狀之下,已知情勢不妙,他踏前一步,同時擺
手示意。
    於是,在此刻,十數聲怒叱隨之而起,十多條紅白相問的身影,紛紛凶悍無比的沖
入戰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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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51:28 |只看該作者
第15節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飛蠍杜守浩使出的兵器,是一柄精光閃耀的薄刃緬刀,此刻有如層層密雲,堆集而
上,似欲將敵人斬成千片萬段!
    兩下的來勢都是十分神速而猛烈的,然而,就在那滾滾的寒光沾及楚雲衣衫尚差一
線之前,楚雲已驀而長笑一聲,瘦削的身軀竟似月光下的幻影般,飄渺而不可捉摸的自
凌厲的寒光中穿過,一道強厲的勁氣,同時衝撞向飛蠍杜守浩而至!
    此刻,十多種不同的兵器,亦有如亂蛇閃掣般,帶著急銳的風聲,襲向楚雲背後!
    杜守浩面孔血紅,狼狽已極的倒躥出丈許之外,手中緬刀揮舞如電,竭力護住身前
要害。
    楚雲並未乘勢追擊,大喝一聲,身形霍然暴轉,雙臂如鐵杵般硬分猛格,一連串驚
呼起處,五六件兵刃己凌空飛起!
    他決不遲疑,快捷得似長空的流虹,略一伸縮,四名莽狼會弟子已慘叫不絕的被劈
翻出五步之外。
    在另一陣號叫尚未再起的時候,又有三名莽狼會弟子命喪當場!
    突然——
    一條龐大的人影凌空撲落,一聲轟然大喝隨著漫天掌影,宛似決了堤的洪流,洶湧
厲烈的攻向楚雲。
    於是,在這每一掌的渾然勁力中,楚雲宛似一片落葉飄出,腳尖尚未沾地的時候,
又倏然似彈簧一樣,疾如流矢般倒射而回,一排勁烈無匹的罡風,亦狠辣的壓向敵人,
而這時,正是那突襲者的掌勢勁道已經消彌無蹤的時候。
    時間拿捏的準確,出手之恰到好處,便是天下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看到,也只有歎為
觀止!
    那突然偷襲者——「鳴天斷碑」霍敬雙掌登實,卻不見了敵人的影子,不由大吃一
驚,腳步急旋,又似狂風暴雨般展出九腿十九掌。
    僅存的五名莽狼會弟子,此際怒喝如雷,又奮不顧身的借勢衝上,他們並非悍不畏
死,而是他們副首領的加入戰圈,給各人壯了膽!
    楚雲狂放的大笑一聲,如遊魂般穿過漫天的掌山腿影,在五柄密集的兵刃中縱橫穿
錯,雙掌有如千百把快刀同時劈落,五股血箭自那五名僅存的莽狼會弟子胸際濺出,而
功力高絕一時的鳴天斷碑霍敬竟然措手援救不及!
    十二條屍體安靜的躺在地上,血濺灑在四周,夜風拂起他們紅白相間的綵衣,但是,
甚至他們繡縷在袖口的黑色狼頭,亦顯得了無生氣,空氣中充滿了血腥與殘酷。
    鳴天斷碑霍敬震驚逾恆的呆在當地,他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如此短暫的時
間裡,在自己十四個人的同力合擊之下,竟然落得如此慘厲的結果——己方僅存兩人的
結果。
    飛蠍杜守浩更是恐懼的大睜雙目望著眼前這一身黑衣的敵人,他無論如何也猜測不
出,對方到底是用什麼身法從自己凌厲的刀光中穿過,更能借勢將自己逼得左支右絀?
    氣氛中含蘊著恐怖,恐怖裡更有著迷惑……
    楚雲輪廓鮮明的面龐上浮起一絲冷清的笑意,在夜色中襯著他一身黑衣,現出一股
如魔鬼般的殘忍與蕭煞。
    於是,他生硬的道:
    「莽狼會的朋友,江湖上新出道的野蠻人,記著一個教訓,當你們對別人要趕盡殺
絕的時候,那麼,別人對你們也會趕盡殺絕!」
    「鳴天斷碑」紫黑的面孔此刻已漲成豬肝似的紫紅,他怨毒的道:
    「你可是為白獅門頂碴的?好朋友,留下名來。」
    楚雲緩緩的道:
    「難道在下還畏懼你們這些不成氣候的跳樑小丑報復?回去告訴你們的首領『九輪
君子』,聯合灰旗隊的鼠輩庸才,在下到了該去的時候,自會給予你們一個報復的機會;
只要你們有這個本事報復!」
    「鳴天斷碑」霍敬自從出道以來,幾曾受過如此諷辱?他幾乎抑制不往又待動手,
但是,當他看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當他想到對方那有如幽靈般不可捉摸的身法時,
卻又不由自主的洩了氣。
    飛蠍杜守浩緊握緬刀的右手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的驚悸較之「鳴天斷碑」更深,甚
而之於此刻,他仍然的呆立不動,木然的目注著自己副首領的舉止。
    楚雲沉靜的一笑,道:
    「白獅門的恩怨,自有白獅門與各位自行了結,不過,在下如有興致,到時亦說不
定插上一手玩玩,現在,二位還不收拾殘餘,即時上路,難道尚有什麼未竟之意麼?」
    鳴天斷碑霍敬氣得渾身簌簌直顫,憤怒的忖道:
    「自己率領會中左使者及十二名弟子追趕白獅門漏網遺孽,卻不想半途裡殺出這個
魔頭來,現在十二名弟子已死亡殆盡,自己與杜使者又吃了暗虧,目下再度動手,想亦
不過徒增傷亡而已,但是,若就此回去,又如何向瓢把子交待呢?」
    他那一對環眼中,目光時變,袖口上的銀色狼頭,也在輕微的抖動,彷彿欲破袖攫
出。
    驀然——
    楚雲黑色的長衫飄起,在奇快的剎那間,已向鳴天斷碑攻出二十一掌,雙臂微曲,
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向敵人撞出十六肘,兩腿齊飛,有若迅雷疾電,踢向一旁的飛蠍杜
守浩!
    他這猝然發難,大出霍、杜二人預料之外,兩聲驚呼尚未來得及出口,二人已被逼
得紛紛倒躥出七尺之遠,形狀極為狼狽。
    楚雲厲聲叫道:
    「你們怕回去交待不了是麼?在下便成全二位於此!」
    叫聲中,又如風捲殘雲猛撲而上,身形縱橫如電,掌腿洶湧似天瀑倒懸,澎湃厲烈
無比:
    鳴天斷碑狂吼一聲,倏而推出十三掌,聲嘶力竭的吼道:
    「好朋友,鳴天斷碑霍敬請你成全了!」
    一道銀芒,如新月的瑩光,突然己側旁溜瀉而至,一個沙啞的語聲叫道:
    「藏頭露尾的小輩,飛蠍杜守浩這條命你也取去吧!」
    楚雲大笑連連,足下用力一撐,身軀已忽然拔升空中七丈、略一盤旋,又似一隻魔
手般攫落!
    鳴天斷碑沉樁立馬,全力推出七掌,掌勢渾厚雄勁,大有拔山移鼎之慨,他已將一
口精純的真氣,完全逼人這推出的七掌之中!
    如一片烏雲,楚雲的身形急撲而至,於是,如焦雷般的轟然巨響暴起,沙土齊飛,
塵灰迷漫。
    灰沙中,一條人影驀又飛起,毫不停滯的攫向正待搶身上前的飛蠍杜守浩!
    杜守浩雙目怒睜,手中緬刀舞如匹練,霍霍有聲,宛如一個涓滴難入的光球!
    撲來的人影微微一頓,競不可思議的隨著這舞動的光球旋轉過來,其旋轉速度之快。
好似較這光球更有過之!
    於是,在飛蠍杜守浩手中緬刀緊密的揮舞中,在一絲幾乎難為人類肉眼察覺的微小
間隙裡,那條鬼魅也似的人影如流光般倏而閃縮,一條手臂連著那柄緬刀,竟硬生生被
劈落塵埃。
    這人影正是楚雲,當他以「魂遊一絲」的絕高奇功,適才奏效之際,飛歇杜守浩驀
然慘號長叫:
    「杜守浩去了,二十年後重為一條好漢!」
    號叫裡,他僅存的左手猝而揮閃,三枚其大如拳,隱泛藍光的碩大球形物體,頃刻
間來至楚雲頭頂!
    有如曇花的開放——一霎那間三枚球形物體驀而爆裂,像是正月裡的煙花,又似夜
空中的繁星,點點藍色的火焰,如密雨般急灑而落,籠罩範圍幾達兩丈!
    同一時間,飛蠍杜守浩忽然全身倒立,單臂猛撐,一個矮小的身軀,竟以雙腳為箭
矢,射向楚雲胸前!楚雲澄朗而深這的雙眸閃出一片火的的湛然光彩,強有力的雙臂好
似有擎天之力般緩緩抬起,於是,他已將體內如怒濤般的真力全部貫注雙掌,更自全身
每一寸骨節,每一個毛細孔中滲出!
    一片宛似濃雲般的綿綿潛力,似有形的羅網,在剎那間將楚雲渾身上下,一絲不漏
的罩人其中,於是一
    點點的藍色火焰有如遭到一陣狂風般四處飄射,飛蠍杜守浩倒飛而來的身軀,又帶
著瀝灑的鮮血拋摔而出,身上更沾燃著那被反震而回的自己發出的藍色火焰!
    絲絲的炙肉之聲刺耳的響著,空氣中瀰漫著焦臭的惡味,飛蠍杜守浩在地上痛苦的
哀號,翻滾,泥土糅合著血跡,將他此刻的形守,塑染得似一個淒怖的魔鬼!
    楚雲宛若未見,沉靜的轉過身來,夜色中,在他適才與鳴大斷碑對掌的地方,有一
灘紫黑的血跡,而鳴天斷碑卻已蹤跡沓然!
    於是,楚雲冷然凝眸四顧,在右側的黑暗中,有一條隱約的人影,滿跚的,卻又顯
然是亡命的在一拐一拐的奔逃……
    楚雲冷酷的笑了,瞳孔中射出幻異的光彩,他並未追趕,雙掌輕快的互相搓揉,喃
喃自語:
    「去吧,快逃些,在我還沒有想起昔日別人對我的殘酷手段之前……」
    半晌……
    他回頭望去,只見那不久前尚猖狂無比的飛蠍杜守浩,早已寂然不動的躺在地上,
身上焦痕斑斑,皮爛肉綻,醜惡的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雙目瞪著夜空,但是,目光中
沒有一絲生氣,像是一對木吶的琉璃珠。
    「唉,為什麼我現在的心腸競是這般硬辣?為什麼我目前的手段是如此狠毒?能眼
看著別人瀕死前的哀號而無動於衷?眼看著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在手下斷送而毫無憐憫,
我以前不是這樣啊,難道——難道我是在報復?難道多年來堅苦的生活使我變得孤僻而
冷漠了麼?」
    楚雲有些迷惘與悲哀的想著;他注視著自己修長而有力的雙手,這雙手掌,正閃晃
著古銅色的光潤,然而,在此刻,卻有著懾人的氣息。
    他癡迷的望向地上的屍體,又想:
    「在回魂島密室之內,那『魂遊一絲』的功夫,不但可以練成一股收發由心的真氣,
更能使輕身之術進入一個微妙而神異的境界裡,今夜首次將這股真氣自體內逼出,尚未
用盡用完,想不到威力競是如此恢宏,天啊,那神秘老人真是匪夷所思啊,自己目前不
但武功已達巔峰,而且更能將那『太陽掌』博奧的三式分開使用,甚至連昔日的尋常招
式,如今使起來也是威力倍增,不可同日而語,一旦是,那位神秘的老人是誰呢?會不
會便是那位早年叱吒江湖的『無畏金雕』武血難呢?」
    他默默的沉思著,好似已忘記他此刻身處何地一般,良久——
    —聲細微的輕響將他悚然驚醒,在那兩道精芒閃射的目光倏而瞥視之時,一個低細
的嗓音猝然響起:
    「楚大俠,你老沒事吧?」
    楚雲看清了說話之人,正是那位隱於林內的「一鞭卷龍」湯小庸,他此刻正站在六
丈之外,驚異的向這邊張望。於是,楚雲淡淡的道:「托福,大約湯兄以為在下已被來
人拾掇了?」
    湯小庸黑暗中面皮一熱,連忙大步奔到,有些尷尬的道:
    「楚大俠切莫誤會,唉,湯某早成驚弓之鳥了,適才在林內耳聞這邊慘叫不絕,掌
門師伯及湯某甚為楚大俠擔憂,對頭個個是窮凶極惡之輩,身手又皆不弱,若楚大俠萬
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敝門日後如何對武林朋友交待,所以
    他說到這裡,目光無意間向側旁一掃,面前這種淒厲的景象,立時將他下面的話驚
得猝然噎了回去。
    楚雲輕鬆的一笑,道:
    「這些人袖口上皆繡著一顆狼頭,假如不錯,他們大約都是莽狼會的角色吧?」
    一鞭卷龍湯小庸目瞪口呆的呆立良久,方始啊了一聲,激動的道:
    「楚……楚大俠,這是你一個人幹的?」
    楚雲似笑非笑的道:
    「依湯兄看來,在下莫非尚有幫手不成!」
    湯小庸震驚的望著楚雲那堅毅的面孔,嚅嚅說道:
    「楚大俠……你這一身功夫可嚇死人哪,地上躺著的俱是莽狼會拿得出來的角色,
個個都有兩下子,繡著黑色狼頭的莽狼會一百名『拈香弟子』的一部分,較尋常會眾高
上一級,而那身上好似燒焦了的矮小漢子,更是莽狼會的一流人物,名叫飛蠍杜守浩,
他那一手『雨磷子母箭』可厲害得緊呀,本門七師叔便是喪在那雨磷箭之下,這遭痛快,
楚大俠,你可替七師叔報了仇啦,啊啊,真了不起,做翻這些雜碎,前後還不到一炷香
的時間哩!」
    楚雲微闔雙目,思忖道:
    「想那飛蠍杜守浩最後發出的球形物體,便是那所謂『雨磷子母箭』的母箭了,嗯,
確實有些霸道,不過,卻奈何不了自己所習的『魂遊一絲』奇技呢——」
    一鞭卷龍湯小庸又過去一一檢視了地上的十三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聲道:
    「老子叫你狂,這下子狂到你媽的姥姥家去了,莽狼會啊莽狼會,日後還有好戲等
著上演哩,咱們走著瞧了。」
    他自言自語的說到這裡,忽然抬頭道:
    「對了,楚大俠,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有沒有溜掉的?」
    楚雲沉聲道:「共有十四騎,只有一個人負傷逃去——」
    湯小庸急問道:
    「那漏網之魚楚大俠可識得麼?」
    楚雲一哂道:
    「往日未曾見過,好似叫什麼、『鳴天斷碑』霍敬——」
    語聲未已,湯小庸已驚叫道:
    「老天,這是莽狼會的副首領呵,楚大俠,這老小子一身武功可十分高強哩。」
    楚雲頷首笑道:
    「不錯,可惜此人心浮氣躁,不知澄神制敵,在與楚某硬拚內力中震傷內腑,匆匆
落荒逃去。」
    湯小庸有些惋惜的道:
    「這老小子是罪魁禍首之一,他倒也命大!」
    楚雲緊了緊外著的長衫,悠然道:
    「來必見得,留著他一條老命,回去哭訴那些狼狽為奸的夥伴,也叫他們知道天下
之大,也有人不畏懼那邪惡勢力!」
    一鞭卷龍湯小庸微微一凜,隨即恍然道:
    「有理,楚大俠之意,想是借霍老鬼之口傳訊,告訴那撥土匪強人,是誰做翻了他
們?對,這才是大丈夫之磊落行徑,也免得他們日後亂吹狂吠!」
    楚雲微微一笑,緩緩走了兩步,沉靜的道:
    「湯兄,吾等可以去了,免得令魏老前輩久候。」
    湯小庸急忙點頭,二人大步往前面那片疏林行去。
    行走中,楚雲輕聲道:
    「湯兄,你手中舞的皮鞭十分利落,可是跟魏老前輩學的麼?」
    湯小庸臉上又自一熱,訕訕的道:
    「說來慚愧,掌門師伯手上一根『萬鑽鞭』,使起來有如靈蛇閃掣,千變萬化,連
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也畏懼三分,但是,唉,咱跟師伯苦練了三年之久,
卻僅得皮毛而已,連十之二成也及不上,所以,唉,咱拿著鞭子亂揮之際,便被楚大俠
一頓好揍。」
    楚雲正色道:
    「湯兄,話不是這樣說,武家有云:「欲得驚人技,須下苦功夫』,湯兄天份甚高,
魏老前輩在『鞭』上功夫造詣至深,湯兄大可循此而進,苦加磨礪,異日成就,當不可
限量——」
    一鞭卷龍湯小庸摸了摸圍在腰間的純牛皮鞭,激動的道:
    「楚大俠,依你老看來,咱這根鞭子,可還拿得出去麼?」
    楚雲暫時沒有回答,仰目向已逐漸接近的疏林望了一眼,又加快了腳步,沉聲道:
    「老實說,在下亦不用抬舉湯兄,以湯兄目前的鞭上功夫,對付江湖中尋常武師,
自是綽有餘裕,穩操勝算,但是,若遇到武功較高的人物,只怕湯兄就要吃虧了——」
    一鞭卷龍湯小庸對楚雲分析自己的武功如此詳盡,由衷的感激,他誠摯的道:
    「楚大俠,難得你老不以咱所學淺薄而鄙棄,咱可是打心眼裡感謝你老,日後只要
時間許可,咱一定拼上這條賤命也要在功夫上痛下苦功,以期能為白獅門略盡綿薄之力
——」
    他正說到這裡,楚雲忽然以指比唇,示意噤聲,目光炯然的望向路前——那兒,正
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彷彿步履十分踉蹌的向疏林這邊行來!
    湯小庸看了好久方始看清,喃喃低語道:
    「媽的,又是什麼邪門?今夜的怪事好像特別多呢!」
    楚雲沒有作聲,凝注著那條人影,那踉蹌而來的人影,似是十分疲憊的坐倒在疏林
之外,他大約尚不知道疏林內正隱匿有一輛篷車。
    而此刻,楚雲與湯小庸二人,正離著那片疏林有四丈之遙,二人已在發覺來人時,
迅速隱入路旁。
    楚雲目光尖銳,細一注視之下,已看出來人競是一個瘦長枯乾的老道,只見那老道
衣冠不整,發捨散亂,滿面痛苦疲睏之色,口中尚在不停的喘著粗氣。
    片刻後,那老道士緩緩移目林內,神色上透出驚疑之色,好似發現了什麼——
    驀然——
    這老道自懷內抽出一柄精光閃爍的鋒利匕首,猛而站起,沙啞的吼道:
    「樹林內是什麼人?給你家道爺滾出來!」
    楚雲冷靜的一哂,未做表示,一旁的一鞭卷龍湯小庸已沉不住氣,倏而跳立路中,
尖吼道:
    「老牛鼻子,你他媽的窮叫個什麼勁?樹林裡供著你的活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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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6:52:08 |只看該作者
第16節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一鞭卷龍深恐那老道會傷及樹林內的各人,是而情急之下,甫始現身便毛躁躁的吼
了起來。
    那瘦長枯乾的老道,聞言之下似是一怔,待他看清了一鞭卷龍之後,鼻孔中哼了一
聲,雖在喘息,語聲卻十分陰森的道。
    「小輩,今天衝著這幾句話,本道爺便要慈悲於你,哼,你這叫自尋死路!」
    一鞭卷龍湯小庸尖笑一聲,唇角的肉痣微微一抖,冷笑道:
    「媽的,咱看你才是離著正果不遠了,渾身沒有四兩肉,他媽的三根筋吊著個脖子,
還在咱一鞭卷龍湯某人面前發橫使賴!」
    瘦長道士聽到湯小庸報出名號,不禁微一沉思,隨即冷厲的道:
    「不管你是一鞭卷龍也好,一鞭掃蛇亦罷,今夜你這條狗命必得飛昇極樂!」
    說著,一步一步的緩緩向前逼進,手上的匕首閃出道道青芒,在黑夜中有著砭人肌
膚的寒凜。
    一鞭卷龍湯小庸毫不畏懼,大馬金刀的向前一挺胸膛,大叫道:
    「老牛鼻子,你唬得著誰?媽的,刀槍棍棒咱見多了,什麼樣的玩意也耍弄過,來,
來,走進一點,咱可以牽著你這牛鼻子戲耍一陣!」
    瘦長老者冷哼一聲,距離湯小庸尚有尋丈之遙,右手匕首猝然向前一揮!
    湯小庸正在開口諷刺,一股凌厲的宛如有形之物的銳風,挾在一片青白的寒光中,
急似閃電般掃到!
    那柄匕首長僅尺許,握在那老道手中更距著湯小庸有尋丈之遠,所以,湯小庸做夢
也想不到,這老道隔著如此距離一揮之下,竟然與近身相搏有著同樣的威力!
    他魂驚魄散的疾速低頭躍身,只聽「嚓」的一聲輕響,一綹頭髮已在那涼森森的鋒
芒下掃落!
    瘦長道士冷冷一笑,極其不屑的嗤道:
    「道爺還以為你這一鞭卷龍有什麼絕活哩,看來亦不過是個銀樣蠟槍頭,窩囊廢一
個!」
    湯小庸驚魂甫定,怒罵一聲,身形倏偏,「霍」的一聲,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猝
然捲向老道頸項!
    老道腳步未動分毫,手中匕首略一顫動,青白色的芒尾驀而暴漲,有如電掣般反削
揮來皮鞭!
    於是,湯小庸大喝一聲,急速挫腕揚時,「唰」「唰」「唰」就是七鞭,鞭身撕裂
空氣,刺耳已極的抽到老道身前。
    老道兩條灰色的長眉微微一皺,好似在忍受什麼極大的痛苦,他驀然緊咬下唇,腳
步不穩的搶上一步,匕首倏揮十一次,十一道鋒利的芒尾,競霍然暴伸而出,奇快無比
的捲向湯小庸!
    他這展出的凌厲光芒,好似將十一次出手融為一次施出,青白色的光華如匹練般舒
卷不已,不容敵人有任何一毫迴環的餘地!
    一鞭卷龍湯小庸的武功,論起來不過是武林中的三流角色,怎能躲得過這老道「運
氣凝劍」的上乘內家劍術絕技?
    他但覺眼前刀光電閃,青白色的寒芒耀目生輝,根本連對方出手的來勢都看不真切,
又如何招架躲避?
    正在此間不容髮之際——
    一股猛烈的勁風,有如啟雲天中倏搗而下的巨大鐵錘,猝然向那老道襲至!
    於是,驚呼聲自老道口中發出,寒芒急急迎向那片勁風,只聽「轟」然一聲大響中,
光芒與勁氣同時消逝,但是,那片勁風的餘力,卻將老道撞出三步之外,一屁股坐於地
上!
    夜影中,一個瘦削而壯實的人影緩緩行出,冷然瞥視了老道一眼,轉向那神膽俱顫
的湯小庸道:
    「湯兄,你受驚了!」
    湯小庸大大的喘息了兩口,感激逾恆的向來人道:
    「楚大俠,又是蒙你援手,啊啊,這老牛鼻子料不到恁般厲害,他是用的什麼邪門
啊?咱幾乎被他斷送了性命!」
    楚雲淡漠的一笑道:
    「這位道長用的是劍術中最精奧的奇技之一:「運氣凝劍』,不過他好似身有暗疾,
所以這『運氣凝劍』絕技尚未發揮至極限,否則,只怕湯兄你縱有十條性命,也早就報
廢了。」
    說到這裡,楚雲嘴角微微一撇,轉眸望向那仍然坐在地上,面色忽青忽白的老道。
    這老道等到一口氣調順了過來,雙眼一翻,陰狠的道:
    「好小輩……你竟藏於暗處算計道爺……好,好,道爺會叫你即時看到顏色……」
    楚雲微笑道:
    「什麼顏色?是道長坐在地上的顏色麼?」
    老道長枯於的面孔驀然漲紅,彷彿氣忿至極,但是他尚未及說話,卻不由自主的發
出了一聲呻吟。
    楚雲冷然踏前一步,沉聲道:
    「道長,若在下未曾看錯,道長好似身染暗疾,而且還十分嚴重;因此,道長還是
平心靜氣來得好些,暴躁憤怒,只有對道長本身不利。」
    老道重重的哼了一聲,怒聲道:
    「小輩,看來你倒有兩手,竟然識得道爺所使的手法,不過你這乘人於危的小人行
徑,道爺卻要好生管教於你!」
    楚雲毫不動氣,淡然道:
    「罷了,以道長的身手,已足可列為武林頂尖之流,只是修身養性這一宗卻僅是未
進後學,差得還遠,老實說,道長手底下的功夫,在區區看來,雖已登堂,卻尚未入室
呢。」
    老道灰眉怒軒,叫道:
    「好小輩,你口氣未免也太大了,道爺如非行動不便,即刻便要試試你這小輩有多
大道行,哼哼,普天之下,除了我『枯道凝霜』一本,還有幾人能施出這『運氣凝劍,
的功夫?」
    枯瘦老道報出名號,楚雲不由暗自一震,忖道:
    「原來這其貌不揚的老道士,竟是中條山玄武觀的主持,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枯道
凝霜,一本道人?咳,這老道士是出了名的難惹難纏呢……」
    一旁的湯小庸駭得一哆嗦,失聲道:
    「什麼?你這老牛鼻……啊,不,道長竟是一本道人?以赤手空拳撕裂中條九頭白
額大虎的一本道人?」
    枯瘦老道十分得意的嘿了兩聲,道:
    「怎麼?難道山人尚是假冒的不成?哼!你這兩個小輩便是不識得山人廬山真面目,
也該聽說過山人手中這柄『凝霜短劍』吧。」
    湯小庸一想不錯,神情中不禁透出一片惶恐之色,他帶有求援意味的將目光向楚雲
一瞥,微微退後兩步。
    原來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在武林中是個聲威懾人的怪物,平素絕步不出中條
山,更少與江湖中人交往,性情十分怪異乖僻,他的派別來歷,武林中人鮮有知悉,而
他為何出家當了道士,出家以前是做什麼的,就更難令人揣測了。
    嚴格說起來,這「枯道凝霜」一本道人的名氣,較之狐偃羅漢,半面鬼使等人更有
過之,而又是個身在五行之外的亦正亦邪的人物。
    此刻,楚雲灑脫的一笑道:
    「一本道長,盛名之下,果無虛士,道長技業驚人,在下更是素仰久矣,只是這次
小小的誤會,尚請道長看在區區薄面,賜予揭過……」
    一本道人冷然搖頭,道:
    「天下哪有此等便宜之事?小輩,除非你等二人當面向道爺叩三個響頭,承認過錯,
否則,道爺便要爾等每人自斷一手以謝此罪。」
    一鞭卷龍湯小庸硬著頭皮道:
    「道長,俗語說得好:「不知者不罪』,久聞枯道凝霜雅人大量,必不致與晚輩等
為難……」
    老實說,白獅門連遭慘變,湯小庸等人已成驚弓之鳥,實不願再樹強敵,故而說話
之間,一反適才魯莽之人,盡量婉轉平和,以求息事寧人。
    哪知一本道人雙目驟睜,煞氣畢露的道:
    「住口,道爺豈會被你這黃口小子幾句巧言所惑?道爺限汝二人於半炷香時刻內叩
頭認罪,過時休怪道爺不行上天好生之德了!」
    忽然,楚雲冷漠的啟口,聲音幽冥得似來自另一個世界:
    「一本,一本,當有一條梯子接你自困境中下來,那麼,你便要把握住這個時機,
莫要這梯子收回時,再自半空中摔落。」
    一本道人悚然一凜,但隨即又吼道:
    「好小輩,你是說道爺不趁此下台,便會自討沒趣是麼?好極,道爺便討討這個沒
趣試試!」
    楚雲沉靜的一笑,笑容又在嘴角凝聚,像是一抹含雨的雲彩!
    「一本道長,你要試探在下麼?」
    不知怎的,渲赫一時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任他見過多少驚心動魄的大場面,
在看到楚雲這樣含有深意的微笑時,亦不禁有些寒凜的感覺……
    空氣中有一陣短暫而不調合的沉默,一本道人努力嚥了口唾沫,語聲有些沙啞的道:
    「是便如何?莫不成道爺尚含糊你?」
    楚雲玄異的一笑,緩緩掀開長衫,露出左旁懸掛的黑龍玉鞘長劍——他掛劍的部分
與眾不同,一般使劍者,大多將劍背於背後,或者掛在腰際,但是,楚雲掛劍的部位卻
在左胯,而且,特別懸掛得底。
    當那柄以瑩玉為鞘,上雕黑龍的珍罕長劍映入一本道人眼中時,雖在黑夜,亦可看
到他神色大變,瞳孔驟張!
    但是,尚不待作出另一個表示,「錚」的一聲輕響起處,夜色中倏而閃出一恍似浩
月般的明亮圓弧,圓弧驀然長射十丈,變成一條濛濛的劍氣,幾乎在這圓弧出現,劍氣
盤繞的同一時刻,一切驟斂,楚雲又仿若另一個人般安閒的卓立原地——速度之快,好
似他本來便站在那兒沒有移動一樣。
    一本道人雙目圓瞪,嘴已張得老大,良久,他才「啊」了一聲,驚惶的道:
    「這好似絕傳武林已久的『弧光劍法』啊!善哉!善哉!這位施主,不知貧道猜得
可對?」
    楚雲冷然一哂,道:
    「好眼力,道長,這是弧光劍法的哪一招?」
    一本道人微微一窒,搖頭道:
    「貧道今天六十有八、早在五十多年以前,曾目睹昔日武林瑰寶『無畏金雕』武老
前輩施展此招,於七丈之內以劍芒虛空斬斷一株合包巨樹,自武老前輩隱居江湖後,如
此神技,不復重現……想不到今日卻在施主身上得見……」
    楚雲淡淡的道:
    「此技較之道長『運氣凝劍』功夫如何?」
    一本道人老臉一熱,郝然道:
    「施主高姓大名?貧道認栽了。」
    楚雲微微一笑,道:
    「道長無須過謙,武學一道,浩瀚無際,在下不過乃蒼海之一栗,實不足道也。」
談話中,他謹慎的沒有提到名號。
    一鞭卷龍湯小庸十分驚異於這名蜚一時的「枯道凝霜」形態之改變,他只知道楚雲
適才顯示的一手劍法神妙無倫,但是,到底高深到什麼程度,他卻有些茫然。
    這時,一本道人萬分感歎的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此言,殆不欺我,施主,無畏金雕武老前輩可與施主
有著淵源?」
    楚雲深沉的仰首夜空靜靜的道:
    「在下對他老人家十分神往,我們或有很深的淵源,但是,也可能毫無關係。」
    一本道人有些迷惑的道:
    「無畏金雕技比天人,正氣滂礡,五十年來,無出其右,施主不知於何時得傳其不
世武功,武老前輩如今仍在人間麼?」
    楚雲眼簾微闔,望著空中淡銀色的天河,微沉的道:
    「道長,世上有許多東西,我們皆在探索之中,道長的賜詢,請讓吾等保留一個完
美的答案,在下或有隱衷,道長想必不會定欲追究吧?」
    一本道人忙道:
    「這個當然,唷——」
    他皺了皺眉,枯稿而鬆弛的臉皮微微一顫,右手撫向右邊腰際。
    楚雲趨前兩步,道:
    「道長,可是暗疾復發?」
    一本道人長長吸了口氣,苦著臉道:
    「唉,說來真令貧道汗顏,貧道為了尋求一味珍奇藥物之配製,月前下山四處探求
那味靈藥之方主藥——『黃花百斑蜂王』,貧道歷盡艱苦,方始在離此不遠處的一塊臨
河巨岩下,發現一窩極難尋求,卻又奇毒無比的『黃花百斑蜂』,貧道費了九牛二虎之
力,方將那窩毒蜂消除殆盡,但是,正當貧道依照醫書所載,伸手入那蜂巢之內,捕捉
那應該縮眠不動的蜂王之時,卻不想醫書記載竟然不大靈驗,那只碩大無朋,其大如拳
的蜂王非但並未縮收藏身,競在貧道伸手入內之際,急飛而出,唉,貧道失驚之下,雖
將那蜂王一舉砸爛,右腰上卻被它尾部毒針螫了一記……」
    楚雲略一沉思,道:
    「針尾可留在道長肌膚之內?」
    一本道人頷首道:
    「不錯,貧道已封住毒針四周血氣流循,只是這毒性好生厲害,貧道此刻不但右腰
全然麻痺,連右邊身軀也感到炙痛無比……」
    楚雲又道:
    「道長可有方法自療麼?」
    一本道人尷尬的道:
    「貧道醫術尚稱不惡,但對目前己身所受,卻是無能為力……」
    楚雲古怪的一笑,忽然轉首向著疏林,沉聲道:
    「樹後可是趙大彪,趙兄麼?且請現身一見。」
    隨著語聲,那隱匿林內甚久的趙大彪已自一顆柏樹後走出,有些惶然的道:
    「楚大俠,事情都完了麼?怎的適才好似在林外又有叱喝之聲?敝掌門師伯久候二
位不歸,深恐發生意外,故令在下前來探視。」
    楚雲大聲道:
    「請趙兄回稟魏老前輩,此間已經無事,半個時辰之後,吾等即可啟行了。」
    他又回頭道:
    「湯兄,此間經過情形,請詳報貴掌門師伯,以免他老人家懸掛。」
    一鞭卷龍湯小庸答應一聲,招呼了師弟趙大彪,二人同時向疏林之內走去。
    一本道人搖頭道:
    「貧道早就疑慮林內有人,果然不錯,施主,他們可是與施主同路麼?」
    楚雲含笑點頭,道:
    「是的,現在,請讓在下一觀道長傷處。」
    一本道人奇道:
    「什麼?莫非……莫非施主尚識醫道不成?」
    楚雲笑道:
    「不敢言知,只不過略通皮毛而已,據在下揣測,道長之傷,可能尚不至於過份嚴
重,即時施術,或較日後來得簡易。」
    一本道人間言之下,微微猶豫了片刻,終於將灰白的道袍掀起,露出右腰一塊已然
紫漲得有如巴掌大小的肌膚來。
    楚雲蹲下身軀,仔細探視了一陣,斷然道:
    「長吸氣!」
    一本道人不由自主的長長吸人一口氣,楚雲又連聲道:
    「行血,納勁,氣轉三車,澄靈台,順鼻息,氣洩右腰陰脈!」
    一本道人馬不停蹄的順著楚雲語聲施為,至「氣洩右腰陰脈」一語出口,楚雲左掌
倏拍一本道人背心「命門穴」,右手食中二指往一本道人傷處一按,動作疾如閃電,一
本道人狂吼一聲,楚雲手中已拈著一枚帶著絲絲紫血,細銳的寸許的烏黑針刺!
    他凝視著這枚「黃花百斑蜂王」的尾刺,沉聲道:
    「道長,請自行擠出瘀血殘毒。」
    一本道人顧不得疼痛,雙手用力,壓擠傷處四周肌膚,紫黑色的烏血汩汩而出,楚
雲急忙掏出一方白絲帕,為他抹拭乾淨。
    半盞熱茶之後。
    楚雲又取出一個瑩潔透明的水晶小盒,灑落一些白色藥未於一本道人傷口之上,為
其包紮妥當。
    一本道人舒適的吁了一口氣,無限感歎的道:
    「施主,你這行功療毒之法,貧道尚是首次見到,的是高明之至,神效無邊,料不
到施主除了武功驚人之外,醫術一道更是如此精湛,貧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楚雲淡淡的道:
    「彫蟲小技,何值一哂,道長,但願你我能結一方外至友,在下於願足矣。」
    一本道人灰眉一揚,緊緊握住楚雲雙手道:
    「施主,貧道素來獨行獨往,不喜與人結交,但是,施主的磊落風範,雍容威儀,
確令貧道道折服無己,只要施主不惜折節下交,只怕貧道尚難於高攀呢。」
    楚雲一笑道:
    「先前之事,想道長不會再予計較了?」
    一本道人連呼荒唐,道:
    「施主萬莫再提,嘿嘿,想起來確令貧道無地自容,唉,施主說得對,貧道在養性
方面,實在尚須磨礪。」
    楚雲連忙肅容道:
    「戲諺之言,道長豈可當真?置諸一笑,便算在下未曾啟口便了。」
    說著,楚雲緩緩將一本道人扶起,又抬頭望了望天色,低聲道:
    「群星閃爍,夜空澄碧,明日天氣定然絕佳,『太極星座』已倒移半寸,現在大約
已是初更了。」
    一本道人衷心的道。
    「施主,你真是個奇才,這許多學識,不知都是自哪兒學來的?」
    楚雲一笑道:
    「此乃一些極為淺顯的日常問題,算不上學識,道長,當你在注視觀察研習之後,
那麼,便一定會知道這只不過是些小小的知識而已。」
    他微微一頓,回首向林內高呼:
    「湯兄,時光不早,吾等可以上路了。」
    隨著語聲,疏林內傳來湯小庸的回答:
    「楚大俠,這就來——」
    片刻後,一鞭卷龍湯小庸仍然駕著那輛雙轡篷車,在趙大彪、吳勝二人的左右護衛
下,緩緩駛出。
    一本道人看見篷車,低聲向楚雲道:
    「施主,車內可載有婦孺?」
    楚雲未置可否的一笑,篷車車簾已被掀開,長髯如雪的美髯神鞭魏百豪探首出來,
正待向楚雲說話,目光卻瞥到站於一旁,面色枯稿的「枯道凝霜」一本道人。
    美髯神鞭似是微征,凝眸細瞧之下,啞聲一笑道:
    「這位道長可是中條山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亦向美髯神鞭打量了一陣,驀而叫道:
    「施主可是流塢坡白獅門魏老掌門?」
    美髯神鞭魏百豪疲憊中帶有欣悅的道:
    「老朽正是,呵呵,十二年不睹道長風采,此時此地重逢之下,老朽幾乎不敢相識
呢。」
    一本道人行前三步,興奮的道:
    「十二年前貧道行腳三宮山白馬崖,於『碧目老農』周施主處得見老掌門,當時便
對老掌門談吐風範十分心儀,奈因塵事相擾,未克久聚便已匆匆告別,不料竟於此處得
晤老掌門,這真是『有緣哪怕隔山水』……」
    他說到這裡,已注意到老人孱弱的神色,不由急問道:
    「老掌門,你可是受了掌傷?」
    美髯神鞭魏百豪苦澀的一笑道:
    「不錯,想必道長也曾聞及本會與兩河『灰旗隊』『莽狼會』之間發生之事吧?」
    一本道人沉思了半晌,額首道:
    「貧道於旅途之中,似曾風聞過貴門與『灰旗隊』『莽狼會』之間所生之瓜葛,但
是看來這件事還較貧道所聞來得嚴重?」
    美髯神鞭艱辛的移動了一下身軀,啞聲道:
    「老實說,道長只要看看老夫等目前的狼狽之狀,便知道這次爭紛給予本門何等嚴
重的打擊了……」
    說著,老人已將前後經過,又斷續的向一本道人講述了一遍。
    一本道人聽得面上神色大變,美髯神鞭語聲一停,他已激憤的道:
    「好個灰旗隊、莽狼會的魔孽,貧道不料他們競是這般橫行無忌,有干天和,貧道
雖然獨來獨往,從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此番也要看看,這般魔崽子到底有多高道行!」
    美髯神鞭魏百豪嘴角一陣抽搐,尚未說話,一本道人彷彿已下定決心般斷然道;
    「罷,罷,雖然貧道已與三宮山周施主有十餘年未曾來往,和老掌門更是一面之緣,
但也要拼出這付臭皮囊,與老掌門相偕至三宮山一行,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
    美髯神鞭感激良深的顫聲道:
    「准說世情冷暖,有如春冰薄紙?老夫等在幾瀕絕境之下,先得楚大俠慨賜援手,
後蒙道長仗義如此,若白獅門得以重興,二位深恩大德,必永力白獅門弟子感懷!
    一本道人枯稿的面上,漾起一絲少見的湛然異彩,呵呵笑道:
    「老掌門言重了,貧道雖為武林同源,日常所為卻少令他人讚譽,久而久之,貧道
也不覺有何異處,一意非行天下,遂為天下人不解不諒,善事義行更是從未做過,此次
若能替老掌門略盡綿力,非但可使天下人知悉貧道並不如言傳中之乖僻,更可為貧道本
身積一善功,呵呵,說來慚愧,貧道出家數十年,善功卻是積得歷歷可數呢。」
    楚雲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二人暢述舊情,心中想到:
    「看樣子,這一本老道心性卻是不惡,外界傳言,總是過份渲染了些,他們彼此之
間並未有深厚交情,一本老道卻肯恁般仗義相助,這位『枯道凝霜』盛名之下,如今不
但應該除去『孤僻』二字,更應該加入『道義』的成分了……」
    這時,一本道人看了坐在車首的一鞭卷龍湯小庸一眼,十分歉然的道:
    「老掌門,這位想是貴門弟子了,咳咳,真是不打不相識,嘿,嘿嘿,此子根骨不
差,若能加以磨練,倒是一塊上好材料呢。」
    美髯神鞭含笑不語,湯小庸連忙抱拳為禮道;
    「不敢,尚請道長多加栽培。」
    一本道人大笑道:
    「孺子可教,呵呵,你如開始便這般溫和達理.又何至於令貧道大發肝火?」
    一鞭卷龍湯小庸面孔一熱,一本道人又道:
    「罷了,不用臉紅,輸給貧道也算不上丟臉,現在,倒是吾等應該起程了。」
    楚雲一言不發,扶著一本道人進入篷車之內,自己又坐回車前原來的位置。
    湯小庸看著一切弄妥之後,口中「得兒」一聲,皮鞭揚起一聲脆響,篷車已行出疏
林,向著大道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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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7:00:24 |只看該作者
第17節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時光是飄渺而難以捉摸的,像一抹雲彩,一縷輕煙,又似一個變了心腸的情人那嘴
角虛無而空洞的微笑。
    半個月之後。
    三宮山青翠的峰巒玲瓏的浮凸在曲堤東方三十里的地平線上,這山並不雄偉高聳,
但是卻十分巧致靈秀。
    迄邐在三宮山之前,有一條植滿松柏的山徑小路,此刻正有兩條人影緩緩沿路而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全身黑衣,神態沉穩飄逸的楚雲,另一個人卻是大名鼎鼎的「枯
道凝霜」一本道人。
    一本道人的毒傷好似已全然痊癒了,面色雖然仍舊瘦黃枯槁,精神卻異常矍礫,只
是眉宇之間,好像隱隱含有些說不出的離懷愁緒。
    楚雲隨手折了路旁松樹上的一根枝芽,在手中輕輕拗弄,深邃的雙眸凝向天空,低
聲道:
    「道長,長安雖好——」
    一本道人黯然道:
    「是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唉,貧道寄情山水,長伴青燈黃卷,自以為已是大
徹大悟了,誰知卻依然排除不了這亂絲般的離愁。」
    楚雲微微仰首,一笑道:
    「道長,佛家有云:因果相循,有因則必然結果,今日吾等離別,既是原因,異日
吾等重逢,則稱其為果,假如我們不分離,又哪有再見之期呢?」
    又緩緩行了一段,一本道人低聲道:
    「楚施主,雖然你沒有告訴貧道,此去所欲為何,但貧道亦可猜出,施主你必是去
辦一件與本身極有關連之事,貧道閱人多矣,但以施主這般豪邁中蘊育深沉,忠義裡含
有真摯的奇才,卻尚是初次僅見,貧道恨不能與施主多事盤桓……」
    楚雲停下腳步輕輕的道:
    「道長,皇天保佑,在下等得以平安無事的護送白獅門魏老掌門等人來至三宮山,
道長毒傷已復好如初,更難得道長慨允為白獅門出力,助其重整門牆,這些雲天高義,
在下除了以同心人身份感到讚佩外,站在江湖道義立場,在下更為道長鼓掌喝彩,武林
仁義,到底尚未泯滅殆盡!」
    一本道人老臉競微微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罷了,施主你對貧道如法謬獎,貧道是確確實實的愧不敢當,人家『碧目老農』
周施主才是恩盡義至,不但熱誠款待魏老掌門及貧道等人,又一再擔待日後一切結果。
從他親送施主你下山三里之遙看來,可見這位『碧目老農』更不願施主你離去呢。」
    楚雲悠遠的道:
    「再會之期,指日可待,道長,在下敬贈道長一點小小禮物。」
    一本道人雙手亂搖,急道:
    「使不得,使不得,出家人原是四大皆空——」
    楚雲微笑道:
    「道長,記得道長曾經說過:需要那『黃花百斑蜂』的蜂王來配製一味靈藥,假如
在下猜得不錯,道長想要配製的那味靈藥,可是專門醫治『腦抽搐』這種怪症的?」
    一本道人聞言之下,不由奇道:
    「不錯,難道……?」
    楚雲深沉的道:
    「是的,在下知道這味靈藥的奇效,不過,道長,在下可以奉贈道長一個秘方,便
是這味靈藥,若尋不著『黃花百斑蜂王』之時,以枇杷果核三錢,加合螻蛄兩隻,以一
碗『陰陽水』蒸煮,可以十足抵用,或者,效果可能比那滲有『黃花百斑毒蜂』的靈效
來得更高。」
    一本道人聞言之下,驚愕得有些張口結舌,直望著楚雲發呆;在他想來,如此深奧,
卻又十分明確的藥理,不該是像楚雲這般年輕的人所能知曉的啊!
    於是,一抹微笑在楚雲嘴角展開:
    「道長,我們若行往一座高山,很多人只知道沿著前人行過的大路走去,卻不知道,
在這大路之外,還有很多條更為方便的捷徑呢。」
    一本道人欽佩得五體投地的道:
    「楚施主,貧道不知應該如何感激你這豐厚的賜予,啊啊,貧道最疼愛的一個小弟
子便是患有此種怪症……唉,貧道恐怕無法向施主你做相對的報償了……
    楚雲長笑道:
    「區區心意,何值一哂?而且,道長曾言:出家人原本便是四大皆空啊。」
    一本道人單掌問訊為禮,千恩萬謝,盡在不言之中。
    楚雲抱拳躬身,沉聲道:
    「別了——」
    「了」字出口,一條瘦削的身影,宛如一片被風吹拂起的枯葉,是那麼輕俏,卻又
神速無匹的飆然掠出七丈之外,終至杳然。
    一本道人依依的凝望前路,凝立不動,良久,良久……
    在一片浩瀚無際的金黃色沙漠上,有一匹高大神武的黑色駿馬,正放開四蹄,在揚
起的滾滾塵沙中奔馳著,馬上騎士,也是個全身一片純黑的青年俊彥。
    天空是一片蔚藍,偶而有兩片飄浮的雲彩,在空中輕閒的飄移著,像是澄碧的浪波
上幾點白鷗張開的長翼。
    蒼穹是一道渺遙的弧蓋,而弧蓋似一個藍色的琉璃罩子覆蓋著大地,無邊的沙漠延
長至地平線的盡頭,象徵著寬闊,豪邁,粗曠與永恆。
    天是澄藍的,沙是金黃的,雲是潔白的,地上的人與馬卻是一身純黑,這純黑在長
天下移動,在沙漠上成了一個小點,與空中的白雲相映,在遼闊的金黃色上做著堅毅卓
絕的競走。
    於是,空中的烈陽光輝更盛熾了,似一把火傘高張在頭頂上。
    黑色的駿馬身上滲著汗水,黑衣的騎士鬢鼻窪也滲著汗水,他的黑色長衫卻被風拂
起,露出左胯下那一柄雕有黑龍的珍罕長劍。
    這是楚雲,他在一個萬馬聚集的販馬場上,自一個偶然的發現中買到胯下這匹異常
難尋的「雙日駒」,在日夜不停的奔馳下,在他出發的第二十個午時,已到達了目前的
境界——綏遠境內的沙漠。
    空中的陽光十分猛烈,曬得人馬俱皆焦渴無比,楚雲以手遮額,向遠處眺望了一陣,
心中忖道:
    「自己這次摒當一切,依照那神秘老人所囑,至此尋找他所說的『拐子湖』,但是,
黃沙渺渺,一望無際,又哪裡去尋這『拐子湖』呢?那位神秘的老人,卻又未詳細說明
這湖的方向位置……」
    沙漠是寂靜而沒有半點聲息的,楚雲環視著四周如波紋,又似小丘似的黃沙,又看
著它們被帶著熱氣的風吹成一圈圈的小漩渦。
    於是,他策馬奔到一座沙丘之下,藉著這沙丘的陰影,擋住了熾烈的陽光,雖然仍
舊是懊熱無比,但卻較諸適才在太陽的直接照射下涼爽得多了。
    楚雲輕俏的下馬,自鞍旁拿下以羊皮製成的水囊,自己先飲了個飽,又倒在手中捧
著給坐騎喝了,方才有些疲憊的坐在沙地上休息。
    空氣有著出奇的沉悶,彷彿濃厚的雲翳,而那與尋常不同的燠熱,更是令人難以消
受,沉悶而又煩躁。
    楚雲的衣衫已給濕透了,汗濡濡的十分不舒服,他甚至連運功調息都懶得去做,管
自半倚在沙堆上閉目養息。
    忽然——
    他似乎聽到一陣極為輕細的沙沙之聲,緩慢的自右方移近,而又有一陣更為細碎的
聲息,則自身後移到,速度好像較那右方的聲音快捷得多。
    在沒有睜開眼睛前,楚雲的腦海中急速閃過幾個念頭:
    「自己在進人沙漠之前,已向當地土著約略探問過沿途情形,據他們說這路五十里
方圓之內,不可能再有人煙水草,但是,這兩種方向迎異,聲音不同的韻息,卻又是自
何而來呢?」
    念頭自他腦海中一轉,楚雲雙眸驟然睜開,在他目光瞥掃之下,卻幾乎驚得從沙堆
上跳了起來!
    在他擴張的瞳孔中,映射出一幅恐怖的畫面:那是一個手足俱全的人類,只是這人
不但頭頂寸毛不生,瘡痕斑斑,甚至連面孔上部長滿了已經潰爛的瘡疤,全身浮腫得成
為紫紅之色,在他穿著的一件破爛不堪的衣衫遮掩之下,予人一種驚懼而作嘔的感覺,
好像這已是一個不屬於人類的人類似的!
    另一個思想如雷殛般在楚雲腦中閃過,他脫口叫道:
    「大麻瘋!」
    此刻,那人距著楚雲約有五丈之遙,正站在一個高起的沙堆上,像是忽然自沙漠中
浮現的幽靈一樣,用那一雙遲滯而腫爛的眼睛向楚雲直怔怔的凝望。
    氣溫雖然是如此沉悶燠熱,但楚雲卻覺得有一股寒氣自背脊冉冉升起,他幾乎是有
些不知所措的站立起來,瞪著這染有「大麻瘋」的人發呆。
    楚雲十分清楚,這「大麻瘋」是一種極為劇烈的傳染病,被染之人,週身腫漲潰爛,
日夜折磨,痛苦輾轉,終至無可救藥而死,其病狀之殘酷,患病人之痛楚,實為百症之
冠,而患染此病之人,又大多被隔離遺棄,不得與常人相處,精神及心理上的負擔,更
非筆墨所能形容。
    所以,凡事沉靜逾恆的楚雲。驟然發現這染有大麻瘋的病人,那有些失常的舉止,
卻並非顯示他心中畏懼,而是多少年來累積留傳的渲染,使他心中本能而自然的升起一
股戒備之心:當一個人在突然的機緣中,發現一件他素聞中的事情,而不論這事情的成
分是好是壞,這個人的神經一定是緊張而惶亂的,只是因人而異,程度各有深淺罷了。
    那患有大麻瘋的怪人,在楚雲站身立起時,艱辛而近乎木吶的舉起手臂,向楚雲身
後指了兩下,遲滯的眼神中,好似隱約流露出焦慮的神色。
    於是,當楚雲辯明瞭這怪人的意思後,那陣細微的「沙沙」之聲,己更形接近,而
且,在這片輕細的聲息中,好似還含有一股節奏分明的「嘎」「嘎」之聲!
    楚雲尚未回身,心頭己自一跳,從他昔日行走深山大澤的經驗判斷,他已明白身後
這陣聲音是發自何物!
    但是,他並沒有繼續回身,微微仰起面孔,讓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嘴角,雙手抱拳,
向那染有大麻瘋的怪人深施一禮——
    在那怪人尚未看清楚雲面孔上微笑的綻展時,在烈陽的光輝映射之下驀而閃出一道
迷濛而寒森的劍氣,如雨後經天的虹彩,在劃過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長弧後,又似一抹
流光般逝向虛無。
    而這時,楚雲面孔上的微笑依舊,一條粗若兒臂,長約五尺的斑斕「響尾蛇」,已
血雨橫飛的被劍芒斬成九段,拋出尋丈之外。
    空中仍是一片澄朗無雲,火傘高張,楚雲出手之快,就好像這條響尾蛇原先便已斷
成九段,早就擺在那裡一樣。
    那染有大麻瘋的怪人,似乎驚異至極的張大腫爛的眼眶,口中發出陣陣的「啊啊」
之聲。
    楚雲灑脫的一笑,沉聲道:
    「朋友,謝謝你的警告,吾等在這裡見面,好很有些奇怪,是麼?」
    那怪人好似聽得懂楚雲的言語,又伸手向楚雲招了一下,可怖的面孔上,展示出一
絲可以意會的笑意。
    楚雲輕笑一聲,也未聳身作勢,一條身影已如驚鴻般掠向沙丘之上。
    這怪人的形態,近看比遠望更為嚇人,週身尚散發出一股有說不出的惡臭,不但刺
鼻,而且令人噁心。
    但是,楚雲並沒有絲毫嫌棄之狀,他走上一步,便待伸手與這怪人相握。
    這染有大麻瘋的怪人,一見楚雲向他伸出雙手,竟十分惶急的向後退了兩步,雙掌
亂搖,口中啊啊不停,他的意思,宛如不願楚雲沾染到他的身體,進一步說,他是唯恐
己身的惡疾,會傳染到對方啊。
    其實,楚雲又何嘗不明白呢?他目光凝注面前的怪人,誠摯的道:
    「朋友,貴姓大名?」
    怪人一見楚雲不再前進,方才放心似的吐出一口氣,嘴唇蠕動了良久,始艱辛的吐
出幾個字:
    「你——來——自——中——土?」
    楚雲頷首笑道:
    「不錯,綏境風光,卻別有情調。」
    怪人又思索了一陣,含混不清的道:
    「改路……前面……是……麻瘋……谷……」
    楚雲往日曾經聽過傳說:蒙古藏邊一帶,有這「麻瘋谷」之名,乃是將染有大麻瘋
惡症之人,全然逼迫押送到一個荒涼偏僻之處,與廣大民眾隔絕,任其自生自滅,這些
麻瘋患者聚集之處,便多稱為「麻瘋谷」。
    自然,這種做法是極其殘忍而不人道的,但是,在沒有方法治療這種可怕的惡症時,
為了其他人的生命安全,亦只有出此下策,麻瘋病人一旦被送至「麻瘋谷」內,便等於
定了終身監禁,永遠不能與外界接觸,甚至他們最親近的人也包括在內,所以,不幸患
染此疾之人,在心理上所受的磨難,往往比肉體上的痛苦更有甚之,但是,除了他們自
己的哀傷呼號,又有誰能反應出他們的淒楚呢?
    楚雲十分同情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朋友,告訴我一件事,你這大麻瘋惡症,已患了幾年了?」
    那怪人好似有些迷惘的向楚雲凝望了一陣,有些顫抖的伸出他那已經爛掉了食中二
指的右手,再展開僅存四指的左掌,嘴唇顫抖不停。
    楚雲一望之下,歎息了聲,仰望長天,彷彿在苦思一件事情。
    良久——
    他目光平視,悠然道:
    「朋友,我想助你,但是,如今已遲了,你患這惡症,是否已有六年以上?」
    怪人宛如十分驚異的連連點頭,楚雲一歎道:
    「老實說,以我的一身醫術,有很多世人視為絕症的怪病,在我看來說皆可藥到病
除,這大麻瘋惡疾也不例外,但是,我適才苦思之下,卻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治癒患染
三年以上的病者……」
    怪人這時忽然上前一步,呆滯的雙眸似乎閃射出一絲興奮的光彩,他口齒不清的道:
    「你……是說……三年……年……以下的……可以抬……治好?」
    楚雲用力頷首道:
    「是的,絕對可以醫好。」
    怪人彷彿高興至極,手舞足蹈的在沙地上晃了起來,口中更是啊啊大叫不停,那樣
子雖然難看的像是填鴨,但是,卻可直接的表露出他發自內心的激動與喜悅。
    楚雲嘴唇微抿,有些奇異的想道:
    「怪了,他這絕症已患染六年以上,我已無法將他治好。但是,他在聽了我能治癒
三年以內的患者時卻如此高興,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正想著,那怪人已停止了動作,回首向他連連招手,一面步履蹌踉的往右側行去。
    楚雲略一沉吟,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啼亮口哨,沙丘下的那匹「雙日駒」啼哩哩一
聲長叫,立時放開四蹄跟了上來。
    於是,楚雲隨在那怪人身後,緩緩向前行去。
    陽光是炎熱的,但那怪人好似絲毫不覺,他沒有說話,管自悶著頭行走,二人一馬,
沿著漠漠的黃沙在炎熱的陽光下蠕動。
    約在一個時辰之後。
    楚雲以那雙尖利如箭的眸子,已可遙遙望見在浩瀚的沙漠上,有著無數塊矗立的白
色巨岩,這些白色的岩石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使巖下微微移動的人影:看來便好似一些
渺渺的螞蟻一般。
    前行的怪人回首向楚雲笑了一下,走得更快了——自然,他行走的速度便是再快,
也不值一個健康的常人一哂。
    楚雲知道,前面那片直接曝曬在烈陽下的白色巨岩,大約便是那「麻瘋谷」了。
    他輕輕一歎,沉聲道:
    「朋友,快到了,是麼?」
    前行怪人啊了兩聲,又急忙點頭,楚雲微笑道:
    「那麼,你的意思,是要我設法治癒麻瘋谷內患病在三年以下的其他病人羅?」
    怪人又連連頷首,含混不清,而語聲顯然又在顫抖的道:
    「請……可憐……他……他們……」
    楚雲驟然覺得喉頭有些梗塞,雙目也有些濕潤,他在這剎那之間,有一股深刻的感
受在心中澎湃,是的,眼前這遭到人生最大的苦難麻瘋的患者,在他自己完全陷入絕望
的深淵中時,猶不忘伸出援手給別的受難者,他的善良發自內心,真摯而懇切,沒有絲
毫虛偽,也沒有一點矯揉造作,更不以己身的絕望而罔顧遭難的同伴,這是人與人之間
最超然的愛,最浩博的情,而在文明的世界裡,又到哪裡去尋找啊?
    在很多個日子以來,在令人膽戰心驚的殺伐裡,在藏龍臥虎的武林中,在波橘詭詐
的江湖風雲內,楚雲見到的,聽到的,可以說大多,大多了,但是,眼前這已油竭泉涸,
瀕臨去日不多的麻瘋病人,卻給予他一種蕩氣迴腸的感覺,一種自他重人江湖以來所未
曾遭逢過的深刻感受!
    於是,楚雲閉上眼睛,待心緒略微平靜,然後才大步行上,沉聲道:
    「朋友,在你身上,我又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假如你不幸去了,那麼,你的靈魂亦
必是安適的,因為你是這污濁的世界上,極少數真正的好人之一……」
    這染有大麻瘋的怪人,腫爛的目眶中含蘊著晶瑩的淚光,瘡痕滿佈的面孔上輕輕痙
攣,他忘情的伸出那雙殘缺的手掌,卻又羞驚的縮了回去。
    但是,當他縮回一半時,卻被楚雲那雙強有力的雙手握個正著,楚雲掌心的熱力,
深深浸潤著這怪人枯澀的心田。
    於是,二人並肩往前行去,他們誰也沒有出聲,但真摯的情感,卻已在沉默中相互
交流。
    約有頓飯的時候,二人一馬已來到那堆高聳的白色巨岩之前,而這堆白色巨岩之下
的情景,又是多麼令人驚驚啊。
    楚雲大睜雙目,望著那些站臥於遠處,向他瞪視的「人」群,他們有著最令人恐懼
的外形一一潰爛的四肢,斑駁浮腫得有如厲鬼似的面孔,襤褸不堪的衣衫,襯著污穢的
環境,惡臭的空氣,在陽光的照耀下,這是活生生的人間地獄啊!
    氣氛中飄浮著無形的痛苦與古怪,這些麻瘋病的患者,皆以漠然的目光向楚雲瞧視,
他們枯瘦的軀體沒有移動,嘴唇沒有開合,甚至沒有一切應該有的表示,但是,這不能
責怪他們,當一個人對生命失去指望的時候,你又叫他們拿什麼來振奮呢?
    楚雲望著四面這些已不能稱之為「人」的人群,心中有著深長的歎息。
    他往前走了兩步,用舌尖舐了舐嘴唇,大聲道:
    「朋友們,我們或者根本就不認識,但是,我願意自己能對各位有所幫助,請不要
懷疑我,相信我是各位的朋友。」
    他說完了話,四周仍是一片寂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答腔,楚雲感到有一股隱約
的翳悶在空氣中形成。
    這時,站在他身旁的怪人蹣跚的走向他的同伴,以手勢及笨拙的言語,向那些失去
一切生氣的人們說明楚雲的來意。
    但是,彷彿仍然沒有任何效果,那些麻瘋病患者依舊冷漠的沒有絲毫表示,不錯,
當經過無數名醫的診斷,奇藥秘方的治療,再加上多年來的傳說及事實,都無法對他們
有所幫助的時候,一個年輕的陌生人又怎能引起他們的希望呢?
    楚雲猶豫了片刻,斷然道:
    「朋友們,在這種情勢之下,我難道會對各位有什麼不良企圖?請相信我,凡是患
染麻瘋病在三年以下的,我定然可以使他恢復昔日的健康——同平常人相等的健康!」
    仍是沒有回答,楚雲正待進一步設法解釋的時候,巨大的岩石後卻驀然摔出兩個人
來,一個粗暴的吼聲隨之而起,尚夾雜著一連串令人不易聽懂的怒罵聲。
    週遭的麻瘋病患者似是十分畏懼那怒吼之人,紛紛向四處躲避,與楚雲同來的怪人
亦蹌踉行進,斷續的道:
    「快……走……快!」
    楚雲覺得十分奇怪,直這個地方,還會有誰看不開而如此暴躁?難道說,這人莫非
不是麻瘋病患者麼?
    那怪人一見楚雲卓立不動,彷彿有些急了,扯著楚雲衣袖,以手連連指向巨岩之後,
而這時,又是兩聲哀號,兩條人影,似空中拋球般飛跌出尋丈之外。
    楚雲輕輕一拍那怪人肩頭,大步行前,迅速給那倒在地下的四個麻瘋病人搓揉了一
陣,口中已冷厲的道:
    「在這種處境之下,朋友你還不予同病者以憐憫的情感麼?」
    隨著楚雲的語聲,一條高大得令人吃驚的身影,隨著日光的照射而映投在地面上,
更映迸楚雲瞳孔之中。
    於是,楚雲緩緩抬頭,站在七尺之外,有一個身高八尺,披著銀釘軟甲的魁梧大漢,
正瞪著一雙銅玲也似的巨眸,凶神惡煞般的向他啟步逼近。
    這大漢不但一身打扮穿著遇異於四周之人,神情形態更是凶橫無比,他頭頂寸毛不
生,卻在腦後蓄著黃毛小辮,濃眉如刷,再加上滿臉粗厲之氣,確實十分懾人。
    楚雲毫不驚惶,往這大漢面孔雙手仔細一瞧,已發現上面生滿了隱約的紫紅色斑點,
而且更有些浮腫,他心中忖道:
    「這大漢好似不像中土或邊區人氏,他頭臉雙手的紫紅色斑點,乃是大麻瘋病的初
期徵候啊!」
    此刻,一雙雕縷著花紋的牛皮鞋已在他的面前站住,楚雲一看這牛皮鞋,立時恍然
大悟,暗自一笑道:
    「啊,原來這位仁兄是蒙古人……」
    他仰首望向那大漢粗厲的面孔,一笑道:
    「朋友,你能說漢語麼?」
    那蒙古大漢呸了一聲,大吼道:
    「站起來,讓老子教訓你!」
    楚雲一聽這蒙古大漢漢語竟然十分流利,不覺有些驚訝,但是仍舊不慌不忙的道:
    「朋友,彼此有話好說,如此大呼小叫的作甚?」
    那蒙古大漢狂笑一聲,道:
    「你怕了?哈哈,老子早就知道你們漢人都是銀樣蠟槍頭,早年那些出口的皮貨商
人還不是滿口吹得震天價響,只待老子一出手便摔得他們七葷八素,不知姓甚名准,你
小子在我哈察面前還是裝個孫子來得便宜。」
    楚雲淡然一哂,道:
    「你叫哈察?大約你也患了大麻瘋吧?」
    那叫哈察的蒙古大漢額角青筋暴起,瞪著楚雲吼道:
    「不錯,我哈察倒霉,上天不生眼叫我生了這種絕症,但是我哈察不要躲躲藏藏,
不要牽扯親人,獨自跑到這麻瘋谷等死,我哈察不怕死,我哈察是好人,二十年後阿拉
大神一定會給我一副比現在還要強壯的身體!」
    楚雲微微頷首,又道:
    「那麼,你為什麼憑了你這付強健的體魄去欺侮那些垂死的可憐人?」
    哈察狂厲的道:
    「住口,我哈察有骨氣,決不在大麻瘋絕症之下屈服,我看不慣他們那整日毫無生
氣的模樣,大麻瘋可以折磨一個人的身體,卻無法摧毀一個人的精神,我哈察不怕大麻
瘋,它可以使我全身潰爛,卻不能使我精神受損,我要在臨死前的每一段時刻與它搏鬥,
他們害怕,他們不敢搏鬥,我哈察便摔他們!」
    這粗獷的蒙古大漢所說的話,雖然有些不成章法,卻含蘊著一個真理:這真理便是
奮鬥與堅毅!
    楚雲異常感動的望著對方,誠摯的道:
    「哈察,你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哈察拍著胸膛狂笑道:
    「誰都說我哈察是英雄,包括口內的皮貨漢商及蒙古汗薩欽斯十二旗的父老兄弟
們!」
    楚雲一笑道:
    「但是,真正的英雄卻不欺侮弱者!」
    哈察聞言之下,腦後的小辮猛然一拋,大叫道:
    「我哈察的對手全是蒙古一流的勇士,你竟敢侮辱我,站起來,我要教訓你。」
    楚雲深知蒙古的角力摔跤是天下聞名的,而眼前這蒙古大漢看來更屬此道高手,是
以他心中不敢稍存大意,而且摔跤之技乃近身相搏,與掌腿兵器另成一格,更須小心應
付。
    於是,他緩緩站起,面含微笑的道:
    「哈察,你是蒙古的第幾流摔角勇士?可參加過各旗聯盟的摔跤大會?」
    哈察粗擴的道:「你站穩了,我哈察代表汗薩欽斯十二旗參加蒙古各旗聯盟摔角大
會,哈哈,在全蒙古的親王環視之下,在各旗第一流的角力勇士強健的雙臂下,我哈察
獲得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之銜!」
    楚雲十分清楚,這「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便代表著最強健的勝利者,而「紅帶金牛」
更是蒙古第一個武士的標誌!
    於是,楚雲沉聲道:
    「如今,你已失去這些榮譽了?」
    哈察怒道:
    「榮譽是永生的,今世我已得到,來生我哈察必然仍是蒙古第一武士!」
    楚雲一哂,道:
    「你相信來生?你不想在今世重獲你的光榮?」
    哈察望著他的雙手,那雙寬大粗厚的手掌上,正生滿了紫紅色的醜惡斑點,他有些
半神經質的大笑道:
    「憑什麼?憑什麼今生再去獲得那些榮譽?我哈察已是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大
麻瘋患者了啊!」
    他說到這裡忽然止住笑聲,勃然暴怒道:
    「好小子,你竟然膽敢諷刺於我!好啊,我哈察便叫你嘗試一下紅帶金牛武士的威
風!」
    隨著語聲,他那如一條牡牛也似的壯大身軀,已猛撲而至,雙手抓向楚雲肩頭,腳
尖已奇妙的扣向對方足踝。
    楚雲知道,哈察使的是一手最尋常的摔跤式,但在他那強有力的撲擊下,卻顯得威
猛無比。
    於是,楚雲如鬼魅般輕移三步,哈察立即撲了個空,但是,就在這幾乎不足一線的
隙縫裡,這位蒙古角力好手已大吼一聲,寬闊的肩頭猛撞敵人前胸,雙手閃電般撈向楚
雲手腕。
    楚雲不閃不躲,任他一把抓實!
    哈察弓背曲身,與拋肩一個動作,向外猛摔而出。
    於是一條瘦削的身影凌空而起,劃過一道弧線,向下跌落,但是,就在快要沾地的
時候,卻彷彿奇跡般霍然飛起,直達空中七丈!
    哈察正得意的張開大嘴,但當他目睹楚雲那瘦削的身軀幾乎不可能的忽然飛起之際,
那張開的大嘴卻驚異得再也合不攏!
    七丈之高——這是多麼不可能以人力躍升的高度啊!
    在哈察第二個念頭尚未興起的時候,楚雲已輕悄得如一片落葉般飄回原來的位置,
含笑卓立不動。
    於是,哈察又狂吼一聲,左掌在楚雲眼前一晃,右掌絕快無倫的抓到楚雲腰際,腳
步一旋,往外疾扯。
    以哈察的一身力量,這一扯之力,便是一匹牡牛也會被他橫摔出去,但是,楚雲卻
穩立如故,紋絲不動,哈察好似感覺在用力扯著一座萬仞巨山一般,絲毫用不上勁道。
    他拉著楚雲的衣衫掙得面紅耳赤,口中粗氣直喘,卻猶自奈何不了對方。
    楚雲安閒的一笑道:
    「哈察,你便憑著這點力氣撈得『紅帶金牛首旗武士』之名麼?嗯?」
    驀然——
    哈察在楚雲說話之際,左掌猛劈對方頸項,右掌用力往前拉扯,雙腳前盤向敵人小
腿,他進攻之快,換式之猛,確實不愧為摔跤名手!
    但是,奈何此刻他碰著的卻是武林中一顆正待大放異彩的慧星——浪子楚雲,此番
卻沒有他的便宜佔了。
    楚雲長笑一聲,隨著他右手的拉扯之力往前閃進,無形中已避開那劈至頸旁的左掌
及盤至腿前的雙腳,他那進身的方式是奇詭而迅捷的,宛如一縷輕煙——
    哈察不料右手得力,在他失著之下,左掌雙腿已經落空,全身因而失去重心,往前
微傾。
    高手相鬥,便是把握住一線之機,在瞬息間作最有利的決定性攻擊,楚雲自是深知
這個竅要,他左時倏撞對方抓在腰際的手腕,同一時間內雙臂奮力挺舉,霍的一聲,竟
然將哈察那碩大無朋的身軀凌空舉起!
    哈察為蒙古一流摔跤好手,他自然十分清楚,當一個摔跤者被敵人凌空舉起時,除
了使刁耍賴以外,已沒有勝利的希望了。
    於是,他按照自己旗下的摔跤規矩,雙腿伸直張開,兩掌互拍三下,仰天舉直,表
示認輸。
    哈察這光明磊落的氣度甚令楚雲欽佩,更在他那一身摔跤絕技之上,因為,一個人
的成名,除了他的本領之外,尤其重要的還是他的德行。
    楚雲豁然大笑,平穩的放下哈察,一伸大拇指道:
    「好朋友,由於你的氣度,我承認你是蒙古『紅帶金牛首旗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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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6 07:01:11 |只看該作者
第18節 喜得良伴 隱秘漸白
    哈察那威武的面孔上,透著異常的尷尬與驚愕,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面前這陌生
的漢人,竟懷有如此深博的奇技,何況,對方更較他矮瘦了一大截啊!
    這位曾經獲得「紅帶金牛」標誌的蒙古首席武士,怔愣愣的瞪視著楚雲,嘴巴卻大
大的張著。
    楚雲輕鬆的聳了聳肩,笑道:
    「哈察,願意跟著我麼?」
    哈察迷惘的道:
    「跟著你?以一個大麻瘋患者的身軀?」
    楚雲沉聲道:
    「我能將你醫好,和你以前一樣的強健!」
    於是,這位蒙古有名的武土更驚異的睜大眼睛,半晌,他又傻呵呵的搖著頭,不大
相信的道:
    「你能醫治大麻瘋?不信,不信,多少名醫自古來都束手無策,而且你武功雖好,
醫道卻並不見得也好啊!」
    楚雲見他有些執迷不悟,略一沉吟,道:
    「哈察,得了大麻瘋的人還有救麼?」
    哈察用力搖搖頭,道:
    「這還用問,假如有救,我哈察也不用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楚雲一笑道:
    「反正沒有救,且讓我試試如何?這叫『死馬且當活馬醫』!」
    哈察考慮了一下,大聲道:
    「好,萬一你醫不好也沒關係,你打得過我我就服你!」
    楚雲劍眉一舒,命這蒙古武士席地坐下,他也面對面的坐了下來,向對方面孔雙手
仔細察視了一番!
    「哈察,你患染大麻瘋病,據我估計,大約只有四、五個月?」
    哈察又奇怪的睜大眼睛,叫道:
    「咦,你怎麼知道?我染了大麻瘋只有四個半月。」
    楚雲坐在沙地上,迅速用手挖了一個小坑,又自懷內摸出一個水晶瓶子置於坑邊,
再以一張手帕大小的黑色油潤之物鋪在坑內,將水晶瓶內的液質完全傾入小坑內的黑色
油潤之物上。
    哈察迷惑的道:
    「你要開始施術了嗎?」
    楚雲微笑不語,右指倏出,在哈察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已正確無誤的點在他
「軟麻穴」上!
    哈察「唉」了一聲,楚雲又快速的將他全身拍了四掌,於是,他便彷彿僵硬似的坐
著不動了!
    楚雲神色肅穆的又自腰際摸出一枚碩大而珍異的指環來,指環上雕鏤的太陽,在日
光下被幻成一團絢爛的色彩,楚雲十分小心的將指環對著微偏的烈陽,手指輕輕移動,
彷彿在校正指環的光度。
    自他甫將指環摸出之際,哈察立時宛如被重擊了一棒似的神色倏變,雙眸似欲突出
眼眶,焦急而希冀的向楚雲瞪視著。
    忽然,楚雲手指急偏,那枚指環上幻映的彩色光輝竟在剎那間變成一道小指粗細的
紅光,像一縷火流般映射人小坑內輕漾的液質上——
    「呼」的一聲,那液質竟隨著指環彙集射人的陽光焦點燃燒起來,似魔術般躥起了
青瑩瑩的火苗。
    楚雲一語不發,掌一伸,一粒龍眼大小的紫色藥丸已塞入哈察口中,同一時間,他
雙掌起落如飛的在哈察全身七經八脈拍打起來。
    於是,黏臭的黯黃色漿液自哈察全身毛孔滲出,口中嘔出,頭頂霧氣騰騰,他腹內
更似滾燙般沸湧不已,腦中有如萬針扎刺……
    一炷香後。
    楚雲驀然大喝一聲,雙手分脫哈察腳上牛皮靴,將那雙微微腫漲的大腳按人一旁小
坑內的火焰裡。
    哈察頓時有如殺豬般大叫一聲,在青瑩瑩的火苗烤炙之下,那雙大腳上竟連串的滴
落紅黃相間的混淆黏液。
    片刻後,楚雲雙臂肌肉墳起,用力一抖,已將哈察拋出兩丈之外,如一塊隕石般重
重的落在柔細的沙地上。
    他吁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在地上來回的蹀躞著,卻不時仰首望著空中日光的移
動。
    良久——
    楚雲拂去身上的細沙,大步行至哈察身前,而四仰八叉躺在沙地上的哈察,那面孔
及四肢上隱約的紫紅色斑點,競奇跡似的消除殆盡,嘴角尚留有不少黏黃的穢物。
    於是,楚雲滿意的笑了,伸手拍開哈察的「軟麻穴」。
    這位蒙古武士在地下蠕動了兩下,吐出一大口氣,孱弱的移轉過健頂的身軀,目光
失神的望著俯身向他微笑的楚雲。
    楚雲低沉的道:
    「哈察,你的神保佑你,你患染的大麻瘋已經痊癒了。」
    哈察的目光突然凝結,嘴唇嗡合,卻不敢相信的輕輕搖頭。
    楚雲拿起他的雙手,舉在他雙眼之前,肅然道:
    「哈察,沙漠有海市蜃樓,虛幻的美景,但是,你的病根已除,卻是像空中的陽光
一樣真實!」
    在迷濛的目光裡,哈察終於看清了自己的雙手,那是一雙粗厚寬大的手掌,膚色黝
黑,筋絡分明,但是,卻再也看不見那些醜惡的,令人發狂的紫紅色斑點!
    他直勾勾的注視著自己雙手,像是一個古玩家在鑒賞他最心愛的古物一樣,良久,
良久——
    一聲瘋狂的大叫驀然出自哈察口中,他欣喜欲狂的自地上跳起,又因支持不住,而
倒了下來,於是,他在地上爬、滾、四肢亂舞,時而大笑,時而痛哭,像一個悲喜超過
負荷的三歲稚童。
    楚雲安靜的卓立一旁,嘴角泛著安詳的微笑,微笑中透著慰藉,也漾著愉快。
    哈察忽然跪在地上,以一張涕淚泗流的面孔埋入沙中,全身匍匐,雙臂高舉,口中
誠摯的高呼:
    「神啊,感激你賜給哈察重生,感激你遣使一位有無限力量的奇人治癒哈察的大麻
瘋……」
    他祈禱甫畢,又匍匐至楚雲腳下,如雨點似的親吻著楚雲的足尖,懇切的仰起面孔,
真摯的道:
    「父母賜給哈察生命,而大麻瘋又要奪去哈察的生命,而最後,卻由你自絕症中救
回了哈察,主人,自今而後,哈察便是你的奴僕了,你的跟從,你財產的一部分……因
為哈察今後的一切,完全是你的賜予。」
    楚雲輕輕將手撫住他的右肩,沉聲道:
    「哈察,別這樣說,我會待你如友,而你更會似一個朋友那樣自由……」
    一陣鼓噪喧嘩之聲,隨著一群蓬頭垢面,連滾帶爬的麻瘋患者,有如潮水般湧向楚
雲而至,含混不清,有如呻吟般的哀吼四面響起:
    「救救我啊,我是最可憐的麻瘋病人……」
    「我們相信了,你是神的使者啊……」
    「天啊,救救我,救救我……」
    楚雲有些驚愕的高舉雙手,大叫道:
    「各位朋友,慢慢來,慢慢來,不要慌,請注意我只能治療三年以下的麻瘋患
者……」
    喧嚷的鼓噪,隨即又淹沒了楚雲的聲音——
    沙漠仍是炙熱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沙粒如一顆顆的火鑽,散發著刺目的光輝與
熱力。
    楚雲牽著坐騎,疲憊的在沙地上踽踽行走,他身後,尚跟著一個魁梧得如一頭巨牛
般的異裝大漢——哈察。
    楚雲回頭向身後一望,吁了口氣:
    「哈察,這兩天來,我總算盡了最大努力,不但治好三十多個三年以下的麻瘋患者,
甚至連六七個患病超過三年的病人也治癒了,現在,我們離開那麻瘋谷有多遠了?」
    哈察邁動那雙沉重的牛皮靴,急急跟上兩步,恭敬的道:
    「主人,我們離開麻瘋谷已有十多里了,不知主人要到哪裡去?」
    楚雲伸手抹去臉上汗漬,低聲道:
    「哈察,你可知道有個拐子湖麼?」
    哈察像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跳了起來,急聲道:
    「對了,主人不提,我倒險些忘了,主人啊,你為我治病時用的那枚指環,是否名
叫『喉羅指環』?還有你身上佩的長劍,是否名叫『苦心黑龍』?」
    楚雲聞言之下,微微一怔,奇道:
    「咦,你怎麼知道?連我都不曉得這指環和長劍的名字呢。」
    哈察又向楚雲索來指環細細一瞧,再把著長劍端詳了片刻,連連點頭道:
    「不錯,不錯,是了,一定是了,這便是五年前那摔了我一跤的奇裝老人告訴我的
東西……」
    他沒頭沒腦的一講,更使楚雲滿頭霧水,急切的問道:
    「哈察,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得詳細一點!」
    哈察雙手奉還指環,追憶的道:
    「主人,老實說,前天被你打敗,那是我第二次吃虧,在五年之前,當我正要參加
蒙古各旗聯盟摔角大會之前不久,在一次酒醉之後,藉著酒興一連摔翻了二十多個牧羊
人,而就在此時,一個全身黑衣,胸前背後各繡有一枚金色太陽的六旬老人飄然而至,
諷笑我只有一身笨力氣,專門欺侮老實人,我那時驕狂無比,自大己極,大怒之下,便
與那異裝老人打了起來——」
    楚雲一笑道:
    「於是,你輸了?」
    哈察面上一熱,有些微窘道:
    「是的,摔不了幾個式子,我便被他跌翻地下,但是,他的技藝及手法我卻十分佩
服,因此反而成了朋友,我們握手言歡,喝了一夜,他大約酒後異常興奮,不但授予我
極多摔跤秘技,還告訴我他是出來尋訪他們的首領,而他們的首領已失蹤了四十多年了,
他更托我留心攜有『喉羅指環』及『苦心黑龍』長劍的人,因為這兩樣東西,都是他們
首領早年的隨身珍物,更是他們隱居拐子湖諸人最大的希望……」
    楚雲頷首道:
    「那麼,這位老人告訴過他們首領的名字?」
    哈察肅然道:
    「是的,他們的首領好像十分神聖,有如我們的大神一樣,那位老人在提及他的名
字時,竟面朝西方跪下,告訴我,他們首領的名號叫『無畏金雕』武血難!」
    楚雲聞言之下,不由大叫一聲,雙膝向著海的方向跪下,雙臂高舉,仰首向天:
    「使我恢復生存信心的老朋友,你果然便是武林中的尊聖無畏金雕,老朋友啊,我
早已與你的情感在冥冥中溶合了,你賜給我一切,更使我在極端的頹喪中有了精神上的
寄慰,時間與空間只是大自然中的必然過程,而我與你,老朋友啊,我們的心永遠連繫,
你看著吧,你等著吧,我會盡力使你的舊部得到你以前給予過他們的溫暖。」
    於是,楚雲垂首深沉的默禱,半晌,他回過頭來,卻發覺哈察也似半截鐵塔似的愣
愣地跪在他的身後。
    楚雲笑著要哈察起身,說道:
    「哈察,你可知道拐子湖的確實方位麼?」
    哈察點頭道:
    「主人,天下之大,只有綏境有個拐子湖,而那位異裝老人更告訴過我拐子湖的大
概方向位置,因為他要我萬一遇到那攜有指環長劍之人,可以帶他到拐子湖去!」
    楚雲略一沉吟,道:
    「是的,我也早已打聽到天下只有綏境有個拐子湖,不過,大家對這地方俱是十分
陌生,甚至告訴我拐子湖坐落方位的那人,也僅是多年前經過那地方一次而已……哈察,
你去過麼?」
    哈察一伸舌頭,道;
    「誰敢去?聽說那拐子湖湖水如緞,四季澄清,湖旁有座奇山,上面建著宮殿般的
玲瓏軒閣,但拐子湖周圍三十里之內,卻冥無人煙,據說住在拐子湖的一些奇士,不准
外人前往窺探,如被發覺,重則喪命,輕則成殘,有不少邊陲好漢,便曾受不住誘惑而
冒險前往,結果一個個無聲無息的完蛋大吉,這都是我在聽過那神秘的異裝老人訴述後,
片斷打聽到的一些事情……」
    說到這裡,哈察又補充道:
    「不過,那位異裝老人雖然告戒我不可冒險,卻特別聲名,如萬一尋著那攜有『喉
羅指環』及『苦心黑龍』長劍的人,則大可堂皇前去……」
    楚雲默立不動,深深忖思,他將在孤島中遭逢的奇事細細回憶,又將日來接連遇到
有關「無畏金雕」及「拐子湖」的種種傳聞連貫,終於,由片段而成了一個整體,那便
是:回魂島上神秘的主人,必是那位武林中的第一奇才無畏金雕武血難,而他的留書指
示是完全正確無誤的,他昔日的部下,果然正在忠心耿耿的等候著他!
    楚雲深沉的感歎,是的,時間雖然是如此悠久,卻依然不能隔絕無畏金雕部屬對他
的深摯懷念,依然無法淡漠他們對昔日領袖的熱誠愛戴,誰說人世間,儘是生冷與薄倖
呢?
    哈察摸了摸腦後小辮,道:
    「主人,我們這就去麼?」
    楚雲忽然仰天長嘯一聲,豪氣飛揚的道。
    「是的,即刻便去,我願老朋友的部眾,能對我這陌生的浪子有相對的感情,讓我
們共同在江湖上轟轟烈烈的於一場!」
    於是,仍是二人一騎,在陽光下,在沙漠上,邁開大步,昂然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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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6-26 07:02:32 |只看該作者
第19節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沙漠的氣溫變化是詭異而離奇,在白晝,火傘高張,有如炙熱的烙鐵,而一到夜晚,
便寒冷得宛似嚴冬。
    此刻,正是接近黃昏的時候。
    浩瀚的大漠,那落日的景象,是淒涼而壯麗的,渾圓的夕陽,如一團艷紅又加上迷
蒙的火球,是那麼遙遠,是那麼鮮艷,卻又如此帶著落寞的意味。
    天色黯了,大地逐漸晦蒙。
    腳步也緩緩停了下來,這是四隻腳,加上後面兩雙馬蹄。
    不錯,朋友們知道,那是楚雲與他的夥伴——蒙古的「紅帶金牛首旗武士」哈察。
    楚雲抹拭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吁了一口長氣,遙望著西方的落日,輕緩的道:
    「哈察,黃昏的景致一向是淒迷而艷麗的,而沙漠的夕陽餘暉,更美得令人難以忘
懷,你有這個感覺嗎?」
    哈察愣頭愣腦的想了一會,瞧著西大的晚霞半晌,有些尷尬的道:
    「主人,咳咳,大概是我看這景致看多了,或是——或是我太笨,因為,我從來沒
有感覺到這沙漠的黃昏有什麼美處,假如一個花姑娘,我就可以說出她是美在那臉盤上
呢,還是嬌在那腰肢上,至於這黃昏,咳咳,每天都一樣嘛——」
    楚雲啞然失笑,搖搖頭,改變話題道:
    「哈察,我們已走了差不多一天了,還有多久才能到達拐子湖?」
    哈察極目眺望了一陣,又沉吟了片刻,低聲道:
    「明天太陽爬到半天的時候,我們已可以望見拐子湖湛藍的湖水了,我是說,假如
我的記憶力不錯的話。」
    楚雲淡然一笑道:
    「希望你的記憶力不錯,否則,在這一望無垠的大漠上散步,卻不是一件好消受的
事呢。」
    說著,二人已哈哈大笑起來,哈察到馬背上拿下食物裹囊及水袋,過來放在楚雲面
前。
    裹囊內裝著數只鹵好的整雞,及曬乾的熟牛肉、火腿、鹿脯等等,另外,尚有一大
瓶美酒。
    楚雲正待食用,卻發覺哈察盤膝坐在一旁,規規矩矩的目不斜視。
    「咦?哈察,你怎麼不吃呢?」楚雲奇怪的問。
    哈察也滿臉恭謹的道:
    「主人,哪有主僕共桌用膳的道理?」
    楚雲豁然大笑道:
    「哈察,你是我的好友,只要我們彼此真誠相待,又何苦拘泥於這些虛偽的形式呢?
來,一起吃!」
    哈察微微猶豫了一會,終於有些拘束的走了過來。
    楚雲笑著遞給他一隻油肥的雞腿,自己仰頸喝了一大口酒,又傳給哈察,二人盡興
的吃喝起來。
    這時,夕陽已全然落在地平線下,炎然的空氣也逐漸轉為寒瑟。
    楚雲咀嚼著一塊牛肉,笑道:
    「這沙漠的氣候真是古怪,像一個多變而狠心的姑娘,一刻熱得像火,一刻冷得似
冰,嗯!哈察,你說是麼?」
    哈察用力嚥下一大口火腿,臉紅脖子粗的道:
    「是,不過,假如有哪個娘們敢對我哈察變心,那麼,我就會毫不客氣的扭斷她的
脖子,就好像扭斷我仇人的脖子一樣。」
    楚雲笑了,但是,在笑裡卻含蘊著苦澀;不是麼?他以往深愛的妻子,如今不但已
棄他而去,更逼得他走投無路,幾乎葬身於無情怒海中,可是,到目前為止,他卻並沒
有正式採取報復的行動,並非他還有顧忌,只是時機尚未成熟,楚雲期待那時機成熟的
一天,已翹盼得太久,太久了。
    忽然,哈察關心的問道:
    「主人,你在想什麼?」
    楚雲悚然一凜,強笑道:
    「沒想什麼,只是心情有點抑鬱。」
    哈察愣愣的看著楚雲,魯直的道:
    「主人,假如你有什麼心事,或有什麼不如意,只要用得著我哈察,我就是拼了這
條命也替你去做。」
    楚雲拍拍這位蒙古武士寬厚的肩頭,感激的道:
    「謝謝你,到了那時,我自然忘不了你——」
    他活聲尚未說完,面色卻突然凝聚,彷彿在傾聽著什麼聲息。
    哈察微微一怔,隨即俯身下去,將耳朵緊貼沙土,半晌,忽然跳了起來,急促的道:
    「主人,是馬蹄聲,還有——」
    楚雲淡漠的道:
    「不過,還有駝鈴聲,而且不在少數,哈察,在這寂寥的沙漠夜晚,是否還有商旅
馬隊經過?」
    哈察搖頭道:
    「這條路不是一般商旅慣經之處,而且聽那蹄聲十分急迫,若是商旅行客,卻用不
著如此奔馳,恐怕……」
    楚雲接道:
    「是馬賊麼,對不?」
    哈察沉重的點頭,道:
    「主人,在這片遼闊的沙漠上,有一撥異常剽悍的劫匪,首領名叫魯花,聞說一身
本事十分高強,手段更是毒辣無比,他慣用的一柄蛇刀,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楚雲頷首道:
    「會是他麼?」
    哈察移目向聲息傳來的方向眺望,低聲道:
    「不一定,不過,現在正是一般馬賊出動的時刻,而魯花及他手下,在這一帶活動
的可能最多。」
    他說到這裡,忽然低叫:
    「來了,還點了火把,人數好像不少。」
    楚雲仍然坐在地上,悠閒的道:
    「哈察,我們是否應該躲開?」
    這位蒙古首席武士雙目射出一陣毫光,有力的道:
    「不,主人,憑我哈察——身為紅帶金牛武士,若遇著這些毛賊也逃避,還算什麼
英雄?他們不來惹我便罷,若來了,哼!我就摔死這些混蛋!」
    楚雲隨手抓了一把細沙、又輕輕灑出,身軀也慢慢站了起來!
    「好!有骨氣,是英雄的,便不能畏懼,更不能逃避,我們且等著看!」
    這時,北面有一行火把,極快的向二人站立的方向移近,逐漸地,楚雲看清在火把
的照耀下,有一排騎影——三分之二是馬匹,其他全是駱駝。
    楚雲微微一哂道:
    「哈察,來人約有百餘。」
    這時,楚雲已看得更加清晰,在那行騎隊之中,為首一人,頭頂紮著花色鮮艷的頭
巾,身披黃色皮擎,面孔好似甚為猙惡……
    哈察挺立在楚雲身旁,沉靜的道:
    「主人,大約是了,聽說那魯花便是這種裝束。」
    二人靜靜的站在原地,目注著那一行騎影漸漸移近,移近。
    於是,在隱約的火光中,來人終於發現了他們,一陣鼓噪聲隨即響起,在那頭紮花
中的猙獰大漢指揮下,片刻間已如狂風般將楚雲及哈察包圍在中間。
    火把的紅光如蛇信般閃縮吞吐,映著圍成一圈的百餘名彪形大漢,他們手中所持的
長矛與彎刀,在火光下泛著森森寒芒,與那一張張凶狠暴戾的面孔相襯,越發顯得獰惡
無比。
    楚雲夷然不懼的向這些披著大氅,頭紮黑中的兇惡大漢逐一掃視,嘴角不屑的輕撇,
雙手負在背後。
    這時,一騎越眾而出,馬上騎士,正是那縛著鮮艷頭巾,面孔猙狩的凶厲大漢,他
騎在馬上,雙目如銅鈴似的瞪著眼前二人,驀然大吼道:
    「你們是誰?可是窺探我們行動的奸細?」
    楚雲古怪的一笑,道:
    「你叫魯花?」
    馬上大漢微感一愕,隨即厲聲道:
    「正是爺爺,小子想你在這時尚徘徊此處,定然有著好謀!」
    楚雲氣定神閒的道:
    「何謂奸謀?這片沙漠如此遼闊,又非閣下所有,難道在下便來不得麼?嘿嘿!真
是笑話。」
    那魯花目中凶光突射,大叫道:
    「老子宰了你!」
    楚雲輕蔑的一笑,他身旁的哈察已狂吼一聲,蠻牛似的向那魯花衝去,邊怒叫道:
    「你就試試!」
    他如一陣風似的衝到魯花馬前,雙手猛然攫向魯花雙腿,魯花厲吼一聲,飄身下馬,
右手急揮,一道彎曲的蛇形寒芒,已突然戳向哈察。
    時間是快速的,哈察嘿然一聲,雙臂肌肉突起,用力一扳一摔,已將魯花坐騎硬生
生的扯倒,而魯花施出的攻擊,恰巧被他自己的坐騎擋住!
    於是,一陣嘶叫出自那匹健馬的口中,熱血暴濺。
    同一時間,周圍的強人紛紛怒罵連聲,寒光倏閃,數十隻長矛,已如飛蝗般向哈察
射到!
    楚雲長笑一聲,身形忽然掠進,一雙鐵臂幾乎有如開山的六丁巨神,同時飛舞,勁
力湧處,那飛射的無數長矛,全然四散墜落。
    哈察大叫一聲,滾向前去,兩手分抓馬匹前腿,往回猛收,一聲啼哩哩嘶叫起處,
又是一匹健馬被扯倒於地。
    楚雲大笑道:
    「哈察,這些傢伙稀鬆得令我失望呢!」
    笑語中,七溜寒光,猝然襲向楚雲背後。
    於是,這位江湖浪子倏而轉出六步,身形突起,掌腿如電中,十三名凶悍強人,已
被他連續劈翻墜地。
    這時,那魯花吼叫不停的向楚雲奔來,手中蛇刀揮舞戮刺,凶狠的攻向楚雲。
    楚雲冷冷一哂,猝而偏向一傍,在魯花肩頭輕輕一拍。
    這位凶殘的盜首顯然大吃一驚,怪叫半聲,那柄形狀奇異的蛇刀倏轉,迅捷的刺向
自己人胸膛。
    楚雲足尖微旋,沉聲道:
    「嗯!這柄蛇刀式樣不錯。」
    右掌急劈魯花天靈,左手則神鬼莫測的抓向對方持刀手腕。
    楚雲的出手是如此的快速而輕靈,以至於幾乎沒有任何一絲余隙可供閃躲,魯花驚
叫一聲,手中兵器已被楚雲一把奪過。
    順著來勢,魯花不由自主的向前搶出幾步,而楚雲卻早已好整以暇的將他自敵人手
中奪過的蛇刀平舉胸前,於是——
    鮮血隨著慘叫,如獸曝般驟然響起,那柄彎曲的蛇刀,正自魯花背心透出,他在這
兵刃上染了別人太多的鮮血,而最後仍然不能避免以自己的鮮血來祭刀!
    目睹著首領的慘死,剩餘的強人已嘩然大亂,驚叫著各自逃竄,在剎那間潰不成軍。
    哈察這時幾如出押猛虎,勇不可當,他那魁梧的身軀過處,人影紛紛摔滾而出,如
拋綵球似的四處翻春觔斗。
    楚雲輕笑一聲,驀然掠起,抖手間已震飛六名強人,他在空中略微換氣,又似脫弦
之矢,閃電般追上一小群已奔出數十丈之遠的騎影,在那些魂飛魄散的強人尚未及驚呼
出口之前,他已冷叱一聲,掌掌連沖,漫天而起,在一股股的熱血交織迸灑中,在一聲
聲的慘號彼此起落裡,這一群二十餘名強人,已紛紛倒斃馬下,無一倖存。
    這邊,哈察腦後所結成的焦黃小辮一顫一拋,而一條條的彪形大漢立時東倒西歪的
跌翻在地,哈察來勢之猛,宛如怒洪所經,一掃無餘。
    瘦削的身影甫去又回,如同鬼魅般在人堆中往來飛掠,而不似出自人口的悲號慘吼,
好像永不停息似的連續響起,剛才還是一個活生生大漢,眨眼間卻已變成了一具毫無生
氣的屍體,而這生與死的迅速形成,依舊在那瘦削的身影快愈雷電般的縱橫下不斷發生。
    寂靜的沙漠,此刻在受著血的洗禮,在上演著一幕淒怖的戲劇,而戲劇的主角卻近
乎是瘋狂的。
    終於,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死狀獰惡的屍骸,斑斑的血漬,灑瀝得四處皆是,一雙雙
毫無生氣,如死魚也似的眼睛,失去意識的瞪著,呼號聲已靜止了,代之而起的,卻是
死樣的沉默,殘殺已經過去,對地上的屍體來說,世間的一切榮辱,一切罪惡,都已絲
毫沒有意義了。
    是的,還有什麼比永遠的安息更來得永恆與平淡呢?
    楚雲滿身血漬的站在地上,沙漠寒瑟的夜風,吹襲得他有些顫懍,適才如沸騰似的
血液,這時已經平靜下來,他有些奇異自己這近於瘋狂,超過殘忍的舉動,在平時,他
並不是一個嗜殺的人啊!
    哈察雙臂挺舉著一匹四肢亂擺的健馬,他有力的嘿了一聲,又將這馬匹重重的摔落
地上,跟著又過去狠狠踏了數腳,眼看著這活生生的畜生哀叫漸微,他才滿意的回過身
來,又待過去對付另一匹失去主人的駱駝。
    楚雲低沉的歎息一聲,說道:
    「哈察,罷了。」
    哈察急忙行了過來,目光掃過遍地屍體,不由打了個寒噤,低聲道:
    「主人,他們——都死了?」
    楚雲輕輕點頭,沒有說話。
    哈察這時才覺得背脊上涼嗖嗖的,他惶然道:
    「主人,在平時我並沒有這般狠心,不過,我看主人對他們下手毫不留情,所以我
知道主人對他們一定十分痛恨,因此,我也對他們痛恨,我也狠心,連他們的坐騎我也
要殺,我要將他們的脖子通通扭斷。」
    楚雲落寞的笑笑,喃喃說道:
    「哈察,雖然這些都是十惡不齦的兇惡之徒,我們卻做得過份了,唉!奇怪,我今
夜為何竟如此衝動呢?」
    哈察呆了一會,道:
    「我也不知道。」
    楚雲又歎息了聲,緩緩在沙地上往來踱著,望著遍地的屍體發怔。
    夜風,吹得更寒了。
    哈察默默數著地下的屍體,忽然叫道:
    「好傢伙,整整一百零五人,啊!真不少哩!」
    楚雲重重一踩腳,道:
    「哈察,別數了,收起地下那柄蛇刀,我們走。」
    說著,他已大步行至自己坐騎之前,略一檢視,哈察已放好那柄彎曲的蛇刀,又挑
選了一匹精壯的駿馬,邊道:
    「主人,這就是麼?」
    楚雲嗯了一聲,飛身上馬,向哈察招招手,放轡而去。
    兩乘騎影逐漸消失於冥森的夜色中,而沙漠的夜原來便是寂靜的,不帶一絲喧囂,
任何一場自然的風暴,任何一幕人為的悲喜劇,都會在這無邊的寂寥中逝沒,像是從未
發生過一樣。
    翌日。
    當空的烈陽仍然炙熱無比.渺浩的大漠依舊平蕩延展,但是,空氣中卻似乎隱含有
一股清新的氣息。
    當楚雲與哈察二人,吃力的催動坐騎,爬上一個沙丘之際,一片令人驚異而雀躍的
景色,已映人那兩雙缺乏水份的乾澀瞳孔中。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波如緞似的湛藍水色,平得似鏡,光滑得如玉人的凝脂肌膚,
這片澄碧的湖水之旁,有一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在那一片含黛的翠絕色中,隱隱浮現
著一片玲瓏軒閣,有如雲霧中的廣寒宮室,遠遠望去是如此飄逸出塵,卻又含蘊著不可
預知的神秘。
    這片景色是恁般奇異而美妙的呈現在眼前,幾乎有著海市蜃樓的綺麗與渺茫,令人
不敢置信在這片燥熱而廣恆的沙漠中,會有著如此神妙的人間仙土。
    哈察癡了似的張著大嘴,愣愣地望了半晌,驀然篡民背上跳了起來,歡欣無比的叫
道:
    「啊啊,那老頭子沒有騙我,這真是個好地方,主人啊,大神創造的天地是多美妙
啊!」
    楚雲讚歎的吁了口氣,頷首道:
    「能在這地方住一輩子,什麼也不去想了,造物主的奧秘是無邊的,誰能知道在這
片死寂的瀚漠中,會隱匿著如此一處絕妙的佳地呢?」
    澄碧的湖水輕吻著沿湖的金黃色細沙,粼粼的波光映照著烈陽,四周安謐而和祥,
好似這是個被世人遺忘的樂園……
    楚雲緩緩下馬,喃喃說道:
    「拐子湖,這名字卻不大適合這美麗的地方,中原一帶,山水雖佳,卻也少有眼前
的如此景致呢。」
    哈察高興的道:
    「主人,我們現在就下去麼?」
    楚雲沉默了片刻,用手背擦去鬢角汗水,面前這嫵媚的景色,使他生出一種渴望去
接近,卻又忐忑不安的感覺。
    忽然,他沉聲道:
    「哈察,你不是曾經說過,住在拐子湖的奇人,從來不准外人在臨湖三十里的範圍
內活動麼?現在,我們已深入拐子湖之濱,卻並沒有遭到阻礙呀?」
    哈察睜大了眼睛,想了一想,也覺得有些怪異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陣,正待啟口說話
——
    一個冷厲的聲音,己如寒冰似的響了起來:
    「現在,兩位朋友,你們已遭到阻礙了。」
    楚雲神色微變,霍然轉身,六丈之外,已赫然站立著四個一身黑衣,胸前繡縷著金
色太陽的中年大漢。
    這四個黑衣人是如此冷峻,以至他們適才出現,便好似已驅走了浮在週遭的熱氣,
更令人有一種寒冷的感覺。
    在他們黑色的衣衫上,精工繡縷的太陽,那金色的絲線微微閃射著交錯的光輝,令
人有著炫目的感覺,好似那真是烈陽的光彩一樣。
    哈察微微弓背,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來人,一副隨時動手的模樣。
    楚雲淡淡的一笑,雙手抱拳道:
    「朋友們可是居於拐子湖之高人?」
    四人中,站在為首的一個,冷然說道:
    「好朋友,這些全是廢話,我們不要虛耗時間,現在爾等各自斷去一條左臂,然後
即刻上路。」
    這黑衣大漢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好像楚雲等自斷一臂,是天經地義的事
兒一樣。
    哈察目中凶光暴射,喉頭如野獸般低聲呼嚕了起來,大有擇人而食之勢。
    楚雲溫和的一笑,向哈察搖搖頭,又道:
    「朋友,如此說話未免過於武斷了,在下等人又未曾侵犯貴處,若朋友們不表歡迎,
在下等大可即時轉回,又何苦這般咄咄逼人呢?」
    黑衣大漢冷酷的面孔上泛起一絲令人寒懍的怒意,他凶厲的瞪視著楚雲,一字一頓
的道:
    「現在,你們再加斷一條右臂,自己動手,還是由我們代勞?」
    楚雲悠閒的一哂,不在乎的道:
    「嗯,自己砍自己手臂真還不忍下手,朋友們,麻煩各位代勞了。」
    四名黑衣大漢神色倏變,腳步已緩緩向二人逼進。
    楚雲長笑一聲,掀開外罩長衫,於是,他掛在左胯上的黑龍玉鞘長劍,已赫然映入
那四名黑衣大漢眼中!
    立時彷彿著了魔一般,那四個黑衣大漢個個顫抖不息,四雙眼睛,直勾勾的瞪著那
柄珍罕的長劍,驀然,四人同聲驚呼:
    「苦心黑龍!」
    楚雲一笑,又自懷中摸出那面晶瑩嫣紅的「太陽牌」握舉手中,牌面上的殷紅赤陽,
宛如在閃射條條光輝,燦爛奪目!
    四人全身猛顫,如遭雷殛,大叫道:
    「太陽牌!」
    聲音出口,四個人已全然跪到地上,四雙眼睛,卻似凝望著久別的親人,充滿真摯
的情感,熱淚盈眶的凝注不動,彷彿他們對這面「太陽牌」已思念得大久了,片刻也不
忍釋目。
    楚雲神色嚴肅,緩緩說道:
    「朋友們,無畏金雕武老前輩與各位可有淵源?」
    這四名黑衣大漢癡迷了一陣,竟然全部激動的號啕起來,哭聲淒厲,斷人肝腸。
    楚雲深有所感,他讓面前四人盡量發洩了心頭的積鬱,始真摯的說道:
    「四位朋友,英雄流血不流淚,若武老前輩知道,亦定然不願諸位如此。」
    良久,這四名黑衣大漢方才強按悲愴,仍由那為首之人顫聲問道:
    「請恕小的四人不明尊駕來歷,多有冒犯,不知尊駕是否知悉小的們首領現處何
方?」
    楚雲誠懇的道:
    「諸君且請平身相談,如此倒令在下深覺不安。」
    那黑衣大漢不敢稍動,垂首道:
    「尊駕手持首領令牌,宛如首領親在,小的們如何膽敢平身?」
    楚雲啞然失笑,急忙收牌入懷,道:
    「現在,各位可以起來了吧?」
    四人惶然站起,這才向楚雲及哈察仔細的打量了一陣,楚雲笑道:
    「四位,武老前輩是否已失蹤五十餘年了?」
    四名黑衣大漢連連點頭,為首之人答道:
    「不錯,五十年前,首領未知何故,意態消索,悄然離山而去,拐子湖諸人驟陷於
群龍元首狀態之下,各人俱皆惶惶終日,憂慮難安,乃四處遣人探尋首領蹤跡,天涯海
角幾已尋遍,卻是沓如黃鶴,多年之前,拐子湖諸人俱為首領一力提攜,跟隨首領出生
人死,皆視首領為親父摯兄,猝然遭此突變,愁雲慘霧已將拐子湖深深罩住,人人意志
消沉,不再做出世之想,但是,五十年來,卻未曾一時一刻放棄尋訪首領之心,未得水
落石出之前,拐子湖諸人將永不復用『劫後恩仇』之名。」
    雲翳展朗了,隱秘大白了,楚雲感動至深的道:
    「朋友,現在貴處不知由哪一位兄台代掌?」
    黑衣大漢恭聲道:
    「小的職輕位薄,這等大事,自當由本處二代副首領知悉,現在小的即向宮內傳
報。」
    說罷,他自懷內拿出一件閃耀精亮,前銳後豐之物,此物尾部成喇叭狀,其內按有
精巧的風葉,黑衣大漢退後兩步,奮力將之投入空中。
    一陣尖銳刺耳的嘯聲突然響起,飛出十丈之後,微微一頓,又藉著尾部風葉的催動,
繼續如飛而去,銳嘯搖曳,劃空而過,有如一顆縱橫長空的流星。
    楚雲驚異的望著這奇妙的傳訊之物,笑道:
    「朋友,這傳訊之物十分精緻神異,想是武老前輩恩制而出的?」
    等衣大漢連忙點頭道:
    「正是,尊駕如何知曉?」
    楚雲感歎的道:
    「很簡單,只有武老前輩那異於常人的聰慧,才能設計出超絕的物體。」
    忽然,楚雲又驚奇的問道:
    「朋友,你可曾親眼見過武老前輩,及他的信物?」
    這時,楚雲才發覺面前的四個黑衣大漢,俱是四旬左右年輕人,而無畏金雕失蹤已
有五十年,按時間計算,不可能與無畏金雕相處過呀?
    為首的黑衣大漢凝眸注視下面的湖波,悠然道:
    「整個『劫後恩仇』中,當年曾與首領同生共死的盟友,如今只剩下寥寥四五人而
已,小的全為第二代弟子,但是,先人雖以相斷去世,但他們的職掌全已由第二代所繼
承,生生不息,永遠等待著首領歸來,雖然,『劫後恩仇』上下已愈來愈失望,但時光
悠悠,卻沖淡不了全盟上下對首領的誓死忠誠與懷念,這不論見過首領不曾,時間與空
間,是阻不住人們對他崇仰之人的緬懷的,便是首領不幸去世,我們也會等待著那手執
『太陽牌』的人歸來,因為,依首領的臨去留書,假如有一個手執『太陽牌』之人到來,
他便是我們的新領袖!」
    楚雲心頭大大的跳了一下,面孔因興奮而漲得通紅,仰望天空的浮雲,他有著一股
發自內心的喜悅。
    忽然,哈察在一旁叫道:
    「看,有人來了,像空中的飛鳥一樣,好快!」楚雲移目望去,果然發現在湖邊的
沙地上,疾如鷹隼般掠來十數條黑影,更有一人,身形如閃電般超眾奔來。
    最多只有數次眨眼的時間,那奔掠於最前的黑影,已驀然騰空六丈,如一頭大鳥般
忽然落在楚雲等人面前。
    這是一個年約七旬,濃眉豹眼,鬚眉如漆的修偉老者,最令人注目的,卻是他眉心
一塊紫色的心形痣記,他的穿著與那四名黑衣大漢無異,唯有左腕之上,卻戴著一圈絢
爛的銀色護手。
    此人一到,那四名黑衣大漢立時躬身為禮,站到一旁,老人微微頷首,如電的目光
卻射到楚雲及哈察二人身上。一名黑衣大漢恭謹的道:
    「稟副首領,適才小的已親見首領昔年揚威天下之『太陽牌』!」
    老人驀然一震,急道:
    「在哪裡?」
    黑衣大漢沉聲道:
    「乃是這位朋友所攜——」
    楚雲微微一笑,又掏出那面「太陽牌」來。
    老人目光急顫,仔細一瞧,悲聲叫道:
    「武叔叔,我又看見你老人家了……」
    叫聲中,他已彷彿不勝負荷般緩緩跪於地上,雙目熱淚如湧。
    楚雲急忙搶前一步,雙手扶住老人,惶然道:
    「前輩,且請節哀自重……」
    這時,人影連晃,十多條人影已紛紛自空而降,驚愕的站在一旁,但是,當他們看
清楚雲手中的「太陽牌」時,俱不由哀叫驟起,齊齊跪於地上,眼淚與哽咽之聲混成一
片。
    半晌——
    老人涕淚縱橫的道:
    「兄弟,武叔……武首領可是尚在人間?」
    楚雲侍老人稍微平靜了一下,始詳細的將自己如何怒海餘生,飄流回魂島上,幸得
神秘老人——無畏金雕武血難的室藏秘技之事,從頭至尾,絲毫不漏的說了一遍,又小
心翼翼的腎懷內取出無畏金雕在石室內為他留下的每一張羊皮字條,雙手捧在老人面前。
    一看見這些書於羊皮上的白色字跡,這位七旬老人又忍不住熱淚奪眶,抽搐著道:
    「是的,這……是武叔叔的親筆字跡,我早已印於心版,化了灰我也認得,武叔叔
曾經說過,當他名揚天下之後,便去尋找一處永遠也沒有人能找到他的地方安度餘年,
他要轟轟烈烈的生,默默無聞的死,是的,他畢竟做到了……」
    說著,與眾人哭聲相合,老人又悲痛的抽搐起來。
    淚是有形的,它代表人性的最深處感情,內心的創痛是無敵的,但卻可自有形的淚
水中映出,「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人非木石,又哪能隱諱心中由衷的
悲喜呢?
    良久啊……良久。
    哈察張大嘴巴站在一旁,莫明所以的茫然望著各人,心中想道:
    「奇怪,他們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呢?雖然舊有的首領已去,但新的不是更有朝氣
麼?」
    這時,眾人的哽咽聲已慢慢平息,空氣中的悲慼成份亦悄然減弱,那七旬老人向楚
雲面前一站,默然而深刻的注視著楚雲條線鮮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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