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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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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玉郎][天子外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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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03: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生亦何喜

  煉獄里,火海翻騰,溫度逾千,就是距离煉獄方圓十里的地方也酷熱如火,人畜難近,草木不生。
  但是,今天竟有一人能進入煉獄而不死,而且更取得他要取的東西。
  這個身負如此高強武藝的人,正是--
  姬昌!
  卻說姬昌殺斃童魔,但亦身受重傷,左肩骨骼被擊碎。
  但為了完成師命,終于憑著無窮斗志及毅力,單以右手從万丈深淵的煉獄爬回地面。
  唯一遺憾的,是他返回地面之時,已是曙光初露,亦即過了天玄子所言,必須要在十二時辰內帶回“赤煉石”方能解去嬴天体內的三股陰邪內勁。時限一周,三股陰邪內勁便會侵入其心脈,心脈一破,到時便返魂無術。
  無論結果如何,姬昌現在唯一可做的,只有盡快赶返隱寶山。
  他只希望,奇跡,會再次出現。
           ※        ※         ※
  姬昌帶傷在身,甫入市集便即購了一匹上等好馬,以最快速度赶回隱寶山。
  但是,到達之時,已是正午時份,烈日當空。
  姬昌也不再多想,即朝后山玄關而去。
  渡過斷崖,魏峨矗立了近百年的五行天罡石陣,此刻竟化成一堆碎石舖滿一地。
  姬昌心知不妙,加快腳步踏過碎石走向玄關。
  玄關前的空地布滿打斗痕跡,明顯曾有敵人來犯。
  幸而玄關大門仍緊閉著,而師兄一憂子仍在玄關前盤坐運功,姬昌心下略寬。
  究竟麒麟魔將离去后發生甚么事情?
  何以會變得如此平靜?
  嬴天的生死又如何?
  姬昌步至一憂子跟前,恭敬地問:
  “師兄,請問這里發生了甚么事?”
  就在此時,玄關內傳來天玄子的聲音,道:
  “是昌儿回來了嗎?”
  姬昌察覺到天玄子說話時聲音虛弱,中气不足,明顯是受了內傷,但他亦不敢多間,只應道:
  “是!”
  姬昌當下把在煉獄遭風魔、童魔狙擊,苦戰之下身受重傷,故此才赶不及于十二時辰內回來之事一一相告。
  “弟子無能,請師父降罪。”
  其實姬昌最關心的是嬴天的安危,天玄子卻似窺知他所思所想般,驀然道:
  “昌儿,若你想知道這位小兄弟的情況,你這就進來吧!”
  姬昌如言推開玄關大門,緩步而進。
  玄關之內异常昏暗,只有頂部一個洞口射進一道光線。
  光線所射之處,卻是橫躺著的嬴天,而天玄子則盤坐一旁。
  姬昌忙問:
  “師父,徒儿已取了赤煉石,不知對這位小兄弟的傷仍有否幫助?”
  天玄子雙目緊閉,道:
  “赤煉石:已沒有用了!”
  姬昌大惊,急道:
  “那……他的傷……”
  天玄子緩緩張開雙眼,幽幽地看著嬴天,從容不迫地道:
  “他体內的三股陰邪內勁,已……”
  “已被驅除淨盡了!”
  啊!姬昌造夢也未想過,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
  但听天玄子續道:
  “昨晚深夜時份,修羅魔宮的人來犯,由于修羅魔君親自出手,終以其絕世魔功,先后破了“五行天罡陣”及擊敗你大師兄。由于我虛耗了大量內力來鎮壓住這位小兄弟体內的陰邪內勁,故最后亦不敵落敗而身受重傷。”
  “本來我亦以為必會死在那魔頭手下,但最后關頭,一頭眼、發俱紅,渾身黑色,酷似麒麟的魔物突然出現,与我們合力擊退那修羅魔君……”
  “后來那酷似麒麟的魔物進入玄關,更不知它在這位小兄弟身上干了甚么。但當我再察看他時,卻發現他身上的邪勁已完全消失。”
  “我大喜之下,也不去想究竟為何會這樣,立即以仙蓮來替他續命重生。”
  “但我相信,定是那頭魔物替他驅走邪勁的。”
  姬昌听罷,當下恍然大悟,但仍有一些疑惑,繼續問道:
  “听師父所描述,那頭酷似麒麟的魔物應該就是我在北燕所遇到的那頭。但當日它明明是要取這小兄弟性命的,如今為何反過來救他?”
  天玄子答道:
  “這點我也不知道。”
  姬昌又再問:
  “那么現在小兄弟的情況怎樣?”
  天玄子道:
  “得仙蓮之助,他的性命應無大礙,現在只有靜心等他醒來。”
  “這次他大難不死,更服下仙蓮,他醒來之后相信必定脫胎換骨。看來修羅魔宮的人暫時也不敢再來犯,你与一憂子也受傷不輕,你們還是先回廣成觀服些丹藥,先療好傷勢及休息一下,明早再來吧!”
  姬昌得悉嬴天性命無礙,頓時放下心頭之石,恭敬地道:
  “徒儿這就先行告退了!”
  姬昌步田玄關之時,已失去了一憂子的影蹤,看來已先行返回廣成觀了。
  姬昌心頭不禁一陣唏噓,暗想:
  “唉!師兄始終放不下那件事,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這,又何苦呢?”
  姬昌身上傷勢殊不輕,當下亦不再多想,徑回廣成觀。
           ※        ※         ※
  在神州某一個充滿邪气魔气的陰暗地方,藏著一群充滿野心的魔鬼。
  這地方,正是修羅魔宮的大本營--
  魔域!
  修羅魔宮,正是處于魔域的中央。
  修羅魔君及滅神使敗走之后,已然返回修羅魔宮。
  “滅神計划”功敗垂成,修羅魔君不禁狂怒不已,忿然道:
  “豈有此理!想不到最后關頭竟被那頭麒麟魔破坏,更想不到它的魔功已去到此等程度,居然能迫近本魔君。”
  “那小子乃帝釋天轉生,麒麟魔沒理由會救他,究竟它有何居心?”
  “哼!這次不慎被他們重傷,看來非要一年半載不能复原,我打算趁這段時間修練‘魔极歸元’最后階段,到時就算帝釋天真身出現,我也不會害怕。”
  “但我相信至少需要數年時間,滅神使,在我閉關期間你仍要派人監視著廣成仙派內的一舉一動。此外,你加緊替我打探‘紫陽珠’的下落……”
  “只要有了‘紫陽珠’,到時我便不怕任何光線了!”
  原來修羅魔君害怕光線的,怪不得當麒麟魔將轟開天上烏云,月亮光華照到他身上時,他的力量隨即下降,原來就是這原因。
  滅神使接過命令后,如斗敗公雞般低頭而去。
  這次的失敗,确是叫他信心全失。
  修羅魔君閉關,嬴天方面看來可得到數年的安全。然而,他又將在廣成仙派中有何際遇?
  數年之后,當修羅魔君出關之時,天下又將面臨一場怎樣的大浩劫?
  到時又有誰可對抗他?
           ※        ※         ※
  深夜時的隱寶山,特別宁靜。
  經過一場激烈大戰之后,玄關附近一帶几乎已沒有半只鳥獸及昆虫。因此,廣大的地方,只有絲絲輕微風聲,靜得可以。
  只是一天之隔,環境竟是如此迥然不同。
  洞內的天玄子,正在努力運功療傷,更在默默地暗想:
  “喚!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更是一丈。那個修羅魔君的功力,竟是如此匪夷所思,連我也有所不及。”
  “我已一把年紀,這次所受的傷,看來終生也休想复原,降魔衛道之類,要落到下一代的身上了。”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歲月,真的絕不饒人,縱是強如天玄子,也逃不過歲月的侵蝕,這是多么令人惋惜。
  天玄子心感欷歔的同時,細心地觀察仍昏迷的嬴天,心中想著:
  “這少年眉宇之間透發出一股仁者之气,看來他定是能解救蒼生劫數的人……”
  “連我也不能窺破他的命,究竟他的真正身份藏著甚么惊天秘密?”
  “這次他能大難不死,更有緣服下仙蓮,他日必非凡品。”
  “希望他日后長大之后,能為正道出一分力,對抗天下到處肆虐的邪魔外道吧!”
  正思量間,嬴天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天玄子見此异狀,心想:
  “啊!莫非他要醒來了?”
  一想之下,嬴天的眼皮又再跳動了几下,而且手指也也輕微顫動。
  終于,他緩緩地睜開雙眼……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名鬢發俱白,一臉慈祥,只是帶點憔悴的老伯。
  他再掃視四周,只見自己正身處一個异常寬闊的山洞。
  山洞是密封著的,只有在二十多丈高的洞頂有一個約二尺大小的洞孔,透進些极微弱的月光,因此山洞异常黝暗。
  眼前人、地均异常陌生,嬴天不禁問:
  “這里,是甚么地方?”
  也許嬴天長時間昏迷,太久沒開聲言語,因此他的聲音听起來有點沙啞。
  “這里是位于西歧一座名為隱寶山的山洞。”
  天玄子直截了當地答。
  “我,為何會在這里?”
  嬴天繼續問。
  “是我的徒儿在北燕遇到你時,你正身陷險境,重傷暈厥,于是便把你救回。”
  長話短說,天玄子暫時省略了中間的許多情節,留待日后再詳細解釋。
  “你,是甚么人?”
  嬴天再發出第三條問題。
  “老夫是廣成仙派的掌門人,道號天玄子。”
  “廣成仙派?”
  “實不相瞞,其實這次救你回來,是有特別原因的,這次因為老夫推算得出天下將有一劫,要解此劫必須全靠一個人,于是老夫便派徒弟找尋此人。”
  “机緣巧合之下,我徒儿終于在北燕之地找到你。而你當時正被一頭魔物襲擊,于是他便出手救了你,可惜當時你傷得极重,一直昏迷不醒,他只好帶你回來醫治。”
  “經過多番努力,如今你已無生命危險,傷勢亦無大礙了。”
  “原來是天玄子道長救了我,我真是感激不盡。但,剛才你說我是能解救天下之劫的人?”
  天玄子悠悠地道:
  “不錯!若老夫推斷沒錯,你就是那個能解救天下之劫的人。小兄弟,你可否告訴老夫你的名字及關于你的一切,看看能否從當中找到一點端倪?”
  “我……我姓……我姓……”
  嬴天忽然面露迷惘之色,久久說不出自己的姓名。
  “我……我好象姓……嬴的……”
  “還有,我的名字好象叫……叫……天。”
  “對了,我叫嬴天。”
  天玄子察覺到有點事不尋常,但卻沒有作聲,只問道:
  “嬴天兄弟,你可否說一點關于你的事?”
  嬴天頓了一頓,斷斷續續地道:
  “我……我……”
  嬴天“我”了一會,仍未能再吐多一個字。
  看他的表情,似在极力回想關于自己昏迷前的事,可惜卻怎樣也記不起。
  他越想越是想不到,甚至開始有點惊惶失措,亂抓自己的頭發。
  天玄子見嬴天越來越激動,已猜知發生何事,忙安慰道:
  “嬴兄弟,你冷靜點,可能是你重傷初愈,一時間記不起而已!”
  看嬴天此刻已是滿頭大汗,神情迷惘之极,喃喃自語地道:
  “我……我除了自己的名字外,甚么……甚么事也……記不起……”
  天玄子溫和地道:
  “嬴兄弟,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你定是頭部受過嚴重撞擊,導致你失憶。”
  啊!失憶?
  想不到嬴天大難不死,卻失去了記憶。
  他的過去,有著一段很快樂的記憶,卻也有著最痛苦的回憶。
  那么,失去記憶,對嬴天來說,
  是好?
  是坏?
  對于他日后的命運,
  又有甚么影響?
           ※        ※         ※
  嬴天不斷在喘气,久久方熊略為平复激動的心情,顫聲著道:
  “那么,我現在應該怎樣做?”
  天玄子說:
  “嬴兄弟雖暫時失去記憶,卻也并非無法挽救,只是醫治的時間頗長。”
  “老夫有一建議,不若老夫收你為入室弟子,你留在廣成仙派之內,讓老夫慢慢替你醫治吧!”
  天玄子的說話,把嬴天弄得更加迷惘了。
  他顫危危地道:
  “你……你要收我做……徒……弟?”
  猝地,一股很奇怪的感覺從嬴天心底冒起,促使他說:
  “雖然你救了我一命,我實是感激不盡,但……”
  “但我忽然有一种感覺,這感覺告訴我,我并不屬于這里。不!應該說,我并不屬于這世間。”
  “我雖然失去所有記憶,但我卻覺得這世間已沒有事物值得我留戀。若我再繼續留下,結果只有……”
  “痛苦!”
  “因此,我想找一處渺無人煙的地方,獨自一人渡過余生。這,或許會好一點。”
  天玄子听罷嬴天之言,也能感受到他必定曾經歷了极痛苦的事,他心底深處才會隱藏著這种強烈感覺,不禁心下憾然。
  可是,他卻又道:
  “嬴兄弟,雖然我不知你曾經歷過其么痛苦事情,但生命的价值,有時并非對自己本身而言。”
  “你當然有權選擇你要走的路,亦沒有任何人有權去干涉你、阻止你。”
  “但既然天意安排你有能力解救蒼生之劫,若你放棄自己,等于放棄千千万万的百姓蒼生。”
  “他們,將會因為你今日的決定而墮進無止境的痛苦深淵,再無任何人能救助他們。”
  “我隱隱然覺得,你体內怀有一個絕不簡單的身份与及一股絕不平凡的力量,也許這就是能解救那場劫數的原因。”
  “我收你為徒的原因,是希望能找出當中的玄机,与及幫你發掘出那股力量而适當地運用。這,相信亦是唯一能救万民于水火的方法。”
  “若嬴兄弟仍堅決离去,老夫也不再阻攔。但希望你能為了天下万民,詳細考慮一下。”
  听罷天玄子之言,嬴天再沒有說一句話。
  他的內心矛盾之极。
  到底,他會怎樣決定?
           ※        ※         ※
  絲絲清風,縷縷愁腸。
  明月映照之下,嬴天獨自抱膝坐在玄關之前的空地上。
  他不知過去,亦難測將來。
  對于一個沒有過去,沒有將來的人來說,生存,究竟有何意義?
  何況在嬴天心底深處,更藏著一份厭世的感覺,若再生存下去,若加入廣成仙派,他,必定會遇到更多更大的痛苦。
  但假如天玄子說的沒錯,他就是唯一能解除劫數之人,那他先前的決定,豈不是會誤盡千万蒼生,成為一個千古罪人?
  嬴天清楚知道,他今日的決定,將會對他今后的路有重大的影響。
  因此,他必須考慮清楚。
  去也不是!
  留也不是!
  生也不是!
  死也不是!
  他,想得心力交瘁,難以決定。
  荒野之中,就只得他一人不言不語,不動不走,情景确是有點蒼涼。
  無奈是他的命運!
  痛苦是他的生命!
  悲哀是他的結局!
  斗地,他雙眉一緊,眼神望出堅定神色。
  他,看來已下了決定!
  一個影響他終生,甚至影響上千万百姓的決定。
  嬴天霍地站起,抬頭一看天上明月。
  他,一是轉身步進玄關;
  一是步离此地。
  放在眼前這條分叉路,
  他,會走哪一條呢?
           ※        ※         ※
  翌晨一到,姬昌已整理好儀表,包扎好碎了骨的左肩,便往玄關出發。
  由于天玄子并沒吩咐,因此凌真、傲雪和傲風兩姐弟只好留在廣成觀內。
  姬昌到達玄關之時,一憂子已在門外等候,姬昌連忙過去跟他請早。
  玄關的巨門緊緊的關閉著。
  嬴天,是否在里面?
  抑或已离開?
  天玄子知道姬昌已到,于是開口說道:
  “我先要告訴你們的,是那位小兄弟已無恙,而且亦已蘇醒。”
  姬昌聞言高興不已,一憂子卻仍是一臉木然。
  天玄子沒理會二人的反應,續道:
  “唯一遺憾的是,他雖然傷勢無礙,卻失去了所有記憶,僅記得自己的名字。”
  姬昌登時大為緊張,道:
  “失去記憶?那……他的名字……”
  天玄子道:
  “他的名字,是--”
  “嬴!”
  “天!”
  姬昌聞言不禁道:
  “嬴……天?与“天”字有關,師父果然料事如神!那么他現在……”
  天玄子略略一頓,又道:
  “他現在……”
  “就在我身旁!”
  啊!原來嬴天最后也決定留下來!那么他是否已答應拜入廣成仙派門下,成為天玄子的弟子?
  天玄子又道: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訴你倆:我,已決定納天儿為徒。”
  姬昌大喜,道:
  “啊!那真的是太好了!恭喜師父又收多了一位小師弟!”
  一憂子的反應与姬昌迥然不同,道:
  “這少年身份、來歷不明,師父這么快便決定收他為徒,沒有問題嗎?”
  天玄子幽幽地道:
  “唔!依為師所觀察,他心中存有一股‘仁’者之气,絕非邪魔外道,荼毒蒼生之輩。”
  “何況他為了天下蒼生,拋開自己的意愿,承受未來數之不盡的痛苦,這种舍己為人的偉大精神,實是世間難求。”
  “嬴天儿命中注定要肩負一項极大的使命,為了讓他有足夠能力應付日后數之不盡的困難,為師決定要他在此閉關三年,親自傳授他“先天乾坤功”及本派其它絕學。”
  啊!想不到天玄子竟對嬴天如此重視,親自傳他武功。
  姬昌亦喜道:
  “能得師父親自傳授武功,真是小師弟天大的福气。”
  天玄子又道:
  “為師恐防在閉關期間,修羅魔宮的邪魔會乘机來犯,因此,你倆必須勤加練功,齊心合力。如必要時,便召回你們兩名師弟回來幫手吧!”
  天玄子平生共收了七名弟子,其中以一憂子及姬昌的資質最好;三弟子凌真資質最差,且生性善良,不愛習武;四、五兩弟子都是帶藝技師,在廣成仙派習武數年,武藝有成,便四處流浪,行俠仗義。
  至于傲雪、傲風兩姐弟入門最淺,且亦未得天玄子親自傳授武功,只由一憂子傳授,閒時姬昌亦會對二人指點一下。
  听罷天玄子之言,一憂子、姬昌二人抱拳齊聲道:
  “弟子遵命!”
           ※        ※         ※
  嬴天經過重重波折,終于加入廣成仙派,得到了短暫的苟安。
  但是,在他未來的日子里,他仍會遇到無窮無盡的風雨。
  他,又將會怎樣面對?
  他在廣成仙派之內,又將會發生甚么故事?
  還有,他与生死未卜的佑德,又可有重逢的一天?到時他又能否記得起一切?
  一切一切,自有歲月來印證。
  嬴天一生不平凡的傳奇故事,也許,現在才是正式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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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0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憂思難忘

  憂--心有所思、所慮、所牽絆之意。
  人生在世,僅數十載,誰也不希望自己心有憂結而活得不快樂。
  但,世事偏偏又每多令人憂慮、憂傷的地方。
  憂,似乎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
  假如一個人一生只為了一件事而憂,這“憂”卻纏繞著他一生;那么,比起那些終日要為自己的前途、生活、名利而憂心忡忡的人來說,
  他,到底是幸,
  抑或不幸?
           ※        ※         ※
  光陰,總在人不經意地加快溜走。
  而且無聲無息!
  轉眼之間已經是第五百個日出了!
  這是嬴天加入廣成仙派,在“玄關”內閉關的第五百個日出!
  也許這五百個日子以來,廣成仙派之內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得使人不覺地已過了五百個日与夜。
  然而,這种异乎尋常的平靜卻給人一种風雨欲來的感覺。
  就似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這,是否意味著,廣成仙派即將面臨另一場鉅變?
  一場醞釀了十六年的鉅變!
           ※        ※         ※
  鉅變尚未爆發,廣成仙派內的眾人仍如往常一般生活。
  傲雪、傲風倆亦如過去五百個日子般,每日至正午便提著兩籃飯菜送至玄關!
  本來送飯這等閒雜之事,向來都由一般的道僮負責。
  可是當他們知道天玄子新收了一位小師弟后,便硬要搶了這差事來干;而且漸漸下來,更成了他們的日常工作。
  他們,似乎對嬴天這位小師弟特別感興趣!
  有時興之所至,他們更會留下來,与嬴天隔著玄關談天。盡管嬴天甚少說話,但他們兩姐弟總是孜孜不倦的說個沒完沒了。
  經過了年多的時間,嬴天始終不能記起他的過去,一無所知的他,根本沒有甚么可以說。
  但傲雪和傲風卻毫不在意,往往也是他們滔滔不絕地說,嬴天只偶爾答上一、二句。
  然而經過長時間的相處,嬴天說的話也逐漸增加,證明了他已慢慢接受了他們二人。
  這天,傲雪与傲風又跟嬴天談至黃昏。
  天玄子似乎對嬴天特別寵愛,一直也未有出言干扰他們。
  而傲雪与傲風更是說得歡天喜地,沒完沒了。
  雖然大部份時間嬴天也只是在听他們說這說那,但卻從不感到悶,仍是靜心聆听。
  不經不覺,天色已越來越昏暗,二人亦需返回廣成觀,臨行之前,傲雪忽對嬴天說:
  “小師弟,明天我們不來送飯給你了!”
  洞內的嬴天一愣,因為一直以來,這兩位小師姐小師兄很少會不迭飯來,因此他立刻想到他們明天必有要事辦。
  傲雪似乎知道嬴天所思所想般,立即接口道:
  “嘻!不用擔心!明天我和風儿要跟大師兄到鎮上添置糧食及日用品,因此才不能送飯來。頂多我順道買點好吃的給你吧!”
  傲風也插咀道:
  “對呀!只是來少一天罷了,天師兄也不用如此失落啊!其實姐姐她也不想去的,但只是不敢逆大師兄的意思吧。”
  雖然傲風比嬴天早入門,但他的年紀比嬴天還要少一歲,因此他總愛叫嬴天作“師兄”。
  傲雪听了傲風之言,不期然臉上一紅,一把捏著傲風小耳,揪著他离去道:
  “哼!你這小猴儿干么如此多咀?還不起行的話天可要黑齊了!”
  說罷使提了籃子,跑回廣成觀去了。
  每次二人一去,一份無形的孤寂感便會從嬴天的心底里冒起。
  也許現在的他,實在极需要朋友。
  冰冷的心,亦需要一絲人間的溫暖。
           ※        ※         ※
  翌日一早,一憂子帶著傲雪、傲風及兩名年青道僮,一行五人便出發往西歧城而去。
  隱寶山處于郊外地區,因此每隔數月便需往鎮上購置一些糧米及日用品,而且因為需購備之物甚多,故每次均要“勞師動眾”。
  五人推著一輛木頭車,走了半天路程,終于到達西歧城。
  西歧城內,到處擺滿大小攤檔,店舖林立,各式各樣的商品一應俱全,行人熙來攘往,絡繹不絕,情景好不熱鬧。
  雖然目下商朝內廷政治混亂,朝綱敗坏,奸臣小人當道,把持朝政,排斥异己,令賢能之士無法一展所長,國勢日走下坡,很多地區的百姓均過著貧困生活,苦不堪言。
  但由于當今西伯侯--季歷勤政愛民、視民如子,以“仁”治天下,因此西歧境內的百姓人人丰衣足食,生活富足,繁華熱鬧之景自然出現。
  傲雪、傲風畢竟年紀還輕,而且久居深山,甚少見到此等熱鬧的都市情景,不由得笑逐顏開,在各大小攤檔店舖中左穿右插。
  而一憂子則与其余兩名道僮往購置所需之物。
  道上行人看見一憂子等道袍裝束,認出是廣成仙派門人,都紛紛趨前恭敬行禮。可見廣成仙派在西歧是何等受人尊重。
  一憂子等人亦需向各人回禮,一時之間都忙個不可開交。
  就在一憂子不停向途人回禮問好之際,他突然渾身一震,甚至動作也在一剎那間靜止住。
  整個空間,彷佛就在一息間停頓起來。
  四周的人群,渾然不知一憂何以會突然有此舉動,都呆了般看著一憂子。
  只有一憂子自己方知道是甚么一回事。
  那,是一份感覺。
  一份潛藏心底已久的感覺。
  這份感覺,纏繞著他多年,每日每夜每時每刻不停地折磨他,叫他痛不欲生。
  如今,這份感覺,又再驀然出現,如利劍般直刺進心窩。
  他,痛得失去任何反應,只懂呆站原地。
  甚至,身邊嘈雜的人聲,他也像充耳不聞。
  他的腦海,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他自己也不明白,那份感覺何以會突然間在此時此地出現。
  但是,“它”出現,必定有一個特別原因。
  莫非……
  這念頭一起,一憂子旋即如遭雷轟電殛,整個人渾身一震,而且更猛地回复知覺,探頭四處張望,彷佛在找尋甚么似的。
  他,在找尋掀起那感覺的原因。
  他游目四顧,在滿街滿巷的人叢中拼命找尋。
  他細心觀察街上每一個人的背影,可惜始終找不著那熟悉的,令他畢生難忘的,能牽動他心底、泛起漣漪的背影。
  直至他身旁一名正向他行禮問好的百姓開口向他說道:
  “一憂……道長,沒甚么事吧?”
  那名百姓見一憂子神色怪异中略帶慌張,終于禁不住開口發問。
  一憂子亦被他這一問惊醒,回首言道:
  “啊!沒……沒甚么!”
  然后,那份感覺,消失了。
  “也許只是偶然出現罷了!”一憂子如此的想,然后又与兩名道僮進了間米舖。
  弄至中午時分,他們方買齊所需之物,便一同到了一間客店進膳。
  一憂子始終被那份突如奇來升起的感覺纏繞著,對著滿桌小菜也食不下咽,而傲雪、傲風餓了半天,自顧自的在大快朵頤。
  用膳完畢,眾人也不作久留,起程返回廣成仙派。
  臨行之際,傲雪特地往小販攤檔處買了兩串冰糖葫蘆及一塊蔥花燒餅,准備拿回玄關給嬴天。
  傲風在旁笑著道:
  “哎!沒份來也有這么多好東西吃,早知如此我便不來了!”
  傲雪被取笑,臉上登時泛起一陣紅暈,使力在傲風頭頂敲了一記,道:
  “豈有此理!連我也敢取笑,信不信我敲穿你的頭?”
  傲風按著頭頂被敲之處,邊跑邊道:
  “不敢了!不敢了!頂多我在天師兄面前替你說多兩句好話吧!”
  傲雪臉上紅暈更盛,又再追打傲風,弄得眾人嘻哈大笑。
  眾人就在嘻笑聲中,慢慢步离西歧城。
  可是那份感覺所掀起的憂思,卻始終未有离開一憂子半分。
  他的一雙濃眉,始終緊緊的深鎖著。
           ※        ※         ※
  隱寶山离西歧城頗遠,而他們所購之物亦不少,因此來到山下的樹林之時,已時近黃昏。
  眾人為免天黑之后上山困難,于是都加快了腳步,希望快點返回廣成觀。
  然而,一路之上,一憂子始終沒說一句話,滿怀心事的在眾人十尺前獨自走著。
  傲雪和傲風向來對這位大師兄頗為敬畏,因此都不敢多言發問。
  驀地,那份感覺,又再次涌起,而且來得更強烈。
  一憂子心頭一陣震蕩,于是想也不想,朝樹林的一方飛縱而去。
  他這一縱,竟使上了平生最快的輕功,轉眼間已縱至二十丈外。
  因為他突然感覺到,掀起他感覺的源頭就在這方向五十文處,于是他立即朝這方向縱去。
  究竟是甚么事令一憂子如斯緊張?
  又究竟是甚么事掀起一憂子久藏心底的憂思?
  答案很快便知道。
  因為很快地,一憂子已飛縱至五十丈外。
  五十丈之外,依然是一片茂密樹林,可是,卻甚么也沒有。
  沒有半條人影,甚至,連半只鳥儿的影子也沒有。
  一憂子在附近繞了一圈,依然也找不到任何特別之事。
  他异常失望,再看了一看漸黑漸沉的天色,于是依著原路縱身而去。
  轉眼間,又已沒入樹林之中。
  來如風,去如電。
  他的輕功,委實比風比電更快。
  就在一憂子遠去后不久,一株粗大的樹后竟悄悄步出兩條人影。
  啊!以一憂子如此深湛的修為,竟也察覺不到他們匿藏樹后,莫非他們擁有比一憂子更高的輕功和更高的修為?
  其中一條黑影在喃喃自語,聲音滿是驕狂傲气,道:
  “嘿!好快的輕功,想不到這十多年間,他的武功竟會進步如斯,几能追及我的進展,天玄子那老鬼倒真有福……”
  “不過,与我相比,恐怕還有所不及。”
  這黑影竟自詡武功比一憂子更高,好自負的一句說話。
  他,究竟是誰?
  另一條黑影一言不發,默默看著一憂子來去的路,眼中泛起了無限神傷。
  就似与一憂子一貫的沉郁神傷,如出一轍。
  他們,就是掀起一憂子那感覺的人?
  那份感覺,能令兩個人同時神傷,究竟又具甚么感覺?
  一憂子回到眾人之處時,遠遠已瞥見他們怔怔的看著自己,神情滿是疑惑。
  還是傲風較為率直,開口問道:
  “大師兄,發生……甚么事了?”
  一憂子冷傲如昔,言道:
  “沒甚么,走吧!”
  說完又走在眾人前頭十尺領路。
  一憂子背著眾人,雙眉鎖得更緊。
  背影卻是那么的孤單、落寞。
  究竟,憂傷的背后,隱藏著一段怎樣的故事?
           ※        ※         ※
  由于眾人加快腳步上山,返抵廣成觀時,太陽仍未完全沉下。
  傲雪看了看天色,心想仍夠時間來回玄關一趟,于是提了在鎮上買回的冰糖葫蘆及蔥花燒餅,徑自出發往玄關。
  傲風聰明机警,一見其姐如此舉動,心知她必是前往玄關,于是叫了一聲:
  “姐姐,我也去!”
  然后也跟著而去。
  二人雖然只加入廣成仙派短短五年,但亦已練得一副好身手及不凡輕功,雖仍未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一般的盜賊惡漢,也應付得綽綽有余。
  論輕功雖比不上一憂子和姬昌,但從廣成觀到玄關亦只需一刻鐘而已。
  赶到玄關時,天仍未竟全黑,傲雪連忙把那兩串冰糖葫蘆及一塊蔥花燒餅交給嬴天。
  在玄關巨門左下角,有一個約一平方尺的小窗門,專供傳遞食物之用。
  嬴天本來正在修練“先天乾坤功”,沒想到傲雪二人竟會突然到此,心中暗喜,亦暫停練功,稍作休息。
  接過食物,嬴天霎時感到一陣暖意。
  畢竟,冰冷的世間,始終還存在著一點點情,溫暖著每個人的心。
  傲風頑皮的笑道:
  “大師兄,這些可是姐姐一番心意特地買回來給你的,你可要慢慢品嘗啊!”
  傲雪遭戲弄,嬌嗔著又再追打傲風,并道:
  “哼!你這小家伙總是如此多口,看來不給你點教訓是不行的了!”
  傲風見其姐動真火,心慌之下便往廣成觀跑去。
  傲雪邊追邊道:
  “天師弟,你慢慢吃吧!明儿送飯來時再与你談吧!”
  說完便追著傲風而去。
  由始至終,嬴天雖也沒發一言,但其實他的內心實在感到很溫暖。
  也感到他們對自己的一番心意。
  吃下了兩串冰糖葫蘆,絲絲的甜意,輕輕滲進心底,藏在最深處。
  冰糖葫蘆之后,還有一塊燒餅。
  拿著已冷卻的燒餅,嬴天竟沒有實時吃下。
  他的心底,竟泛起了一种异樣的感覺。
  彷佛,在他失落了的過去歲月中,也曾經為了一個對他异常重要的人,而買下了一塊類似的燒餅。
  可惜,那人最后也無緣吃下那塊燒餅,未能一嘗愛子的孝心。
  嬴天潛意識地把燒餅包好放在一旁,到底他是舍不得吃掉傲雪專程買給他的那份難得的心意,還是為了紀念那位對他异常重要的人,而不吃掉那燒餅?
  活在痛苦中的他,何時方能拾回往日的記憶?何日才可尋回自己的身世?
           ※        ※         ※
  夜里的廣成觀內,各人都已悉數就寢,尤其是傲雪、傲風兩姐弟,奔波了一整天,已經困倦不堪,早已呼呼大睡。
  可是,另一個同樣奔波了一整天的人,卻始終無法入睡。
  這個人,便是--
  一憂子!
  他,始終被今天無故出現的那份感覺纏繞著,心緒一直無法平靜下來。
  雖然“那件事”一直牽絆著他多年,那份感覺亦不只一次出現,但卻沒有今天來得如此強烈。
  彷佛,那個為他帶來這感覺的人,就与他近在咫尺……
  又似是遠在天涯……
  想著想著,心,又開始刺痛起來……
  他于是驀然起床,隨意披了一件外衣,便徑自离房而去。
  默默地离開了廣成觀,往后山而去。
  那里,就是他每次醫治傷痛的避難所。
  每次他感到心痛、憂傷的時候,總愛來到這片曠野上拼命練功,借此來麻醉自己。
  曾經試過一次他不眠不休地練了三日三夜,直至筋疲力盡方才停下。
  正因如此,反而令他功力進展神速,可是長遠來說,卻未必是一件好事。然而,這晚他卻并沒有練功的打算。
  在廣大曠野的一角,座立了一間簡陋的小木屋。
  木屋雖然簡陋,卻并沒有任何破爛損坏,更難得的是居然打掃得异常洁淨,甚至可說是一塵不染。
  是誰會如此刻意地打掃這間位于后山荒野之地的簡陋木屋?
  造夢也想不到,這個人,竟然便是一憂子。
  這里,亦呈他醫治憂傷的另一處地方。
           ※        ※         ※
  他緩緩的推開屋門,步進屋內,點亮了桌上的油燈,輕輕坐在屋中的大床上。
  床上整齊地舖著床單被褥,一憂子輕撫著木床,眼中泛起無限柔情。
  屋中設備物品一應俱全,就似刻意地准備等待某人回來居住般。
  這間木屋雖小,但一床一桌一凳,都是由一憂子當年親自制成,而整間屋只欠一樣東西--
  它的主人!
  一憂子并不算是這里的主人,他只是間中前來避難的過客。
  它的主人,早在六年前的一夜無聲离去。
  從此,就只剩下一間空屋,与及一顆受創的心,在此獨守。
  僅余下一點凄清,無限惆悵,縷縷愁絲……
  自從六年前那一夜開始,一憂子便改名“一憂”。
  “一憂”只是他的道號,他,本來有一個屬于他的名、他的姓。
  可惜,都在六年前那一夜失去了……
  為的,只是一場夢。
  一場逝去了,怎也無法追回的夢。
  看著天上的一輪彎彎新月,与六年前那夜的彎月完全一樣。
  就是那一夜,改變了他的一生。
  就是那一場夢,使他本來無憂無愁的一生,添上了一份無法放下的憂慮……
  憂傷……
  漸漸地,一憂子又再陷入往日的回憶之中,回到了六年前那場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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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06: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夢里纏綿

  六年前的西歧城,已經發展得十分繁榮,處處表現出一片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
  尤其是這一天,更是比平日更加熱鬧,原因是這日正是西歧城中一個名門富戶卓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之日,于是由早上開始,西歧的百姓便陸續前來祝賀,整個西歧城也呈現著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卓老爺子原名卓山,早年曾在商朝廷任大官,為人清廉,守正不阿,聲名譽遍各州。
  后來由于朝廷小人當道把持朝政,忠義之士處處受到壓迫,卓山心灰意冷之下遂提早退休,辭去官職返回故鄉西歧安享晚年。
  由于卓山的名聲早已傳遍西歧,而且又樂于助人,經常救濟一些家境貧困的西歧居民,因此甚得百姓擁戴,紛紛到來祝壽。
  卓府上下,整天也忙個不停。
  到了黃昏時候,參加壽宴的賓客相繼到臨,情況就更是熱鬧了。
  直至日落西山,賓客几已悉數到達,卓夫人于是吩咐婢仆們開筵設席,招呼各賓客入座。
  卓家這場壽宴,雖未至于“筵開百席”,但少說也有六、七十席,數百賓客擠擁其中,令本已异常寬敞廣闊的卓府廳堂,也變得水泄不通。
  當賓客相繼依編排入席就座后,喧鬧中戛地響起了一陣宏亮的音樂聲,卓老爺子從內堂緩緩步出,眾賓客也禮貌地暫時噤聲。
  卓老爺子雖然年僅六十,但他額上臉上滿布皺紋,光禿的頭頂,白而長的雙鬢及胡須,使人看上去只覺他老態龍鐘,活像七、八十歲的模樣,顯然他年青時曾為國為民耗盡心力所致。
  像他這种不肯与權貴妥協的大官,能提早告老還鄉安享晚年,實屬幸運,那些不幸的,不是被誣陷撤去官職,家財充公;就是含冤下獄,甚至慘遭處死。
  由此可見,暴政,實在比深山的猛虎,地獄的惡魔更加可怖!
  然而,几乎所有朝中大臣都知道,暴政的背后操縱者,并不是當今天子帝乙,而是他的兩名儿子--
  微子衍!
  微子啟!
  微子衍及微子啟雖不是太子,即非當今皇后所生,故日后亦不能繼承天子之位。
  然而,他們野心之大,時刻覬覦著無尚尊貴的天子之位,于是趁著三皇子--由皇后所生的正統太子--子受德年紀尚幼的時候,在朝中廣怖党羽,樹立勢力,只待時机一到便奪權奪位。
  于是,趨炎附勢之輩,都紛紛依附到大皇子及二皇子之下;反而不喜政治權利斗爭的三皇子處處忍讓,間接助長了二人擴展其勢力。
  朝政就是在這一片混亂的情況下日益敗坏,而一些有才學卻不甘趨附其勢力之士,都被壓迫得無法一展所長,以報國家,朝政更是一蹶不振。
  商朝的國勢,到了此刻,實在已慢慢步入衰亡之途,若再沒有一位賢明的君主來扶正匡亂,否則,商朝六百年的基業,恐怕早晚會--
  毀于一旦!
  商朝,亦會被另一些忠義之士,真命天子所取而代之!
  卓山雖口口聲聲說對朝政已無心過問,一心告老還鄉安享晚年,但与一些仍留在朝中与奸臣對抗到底的大臣保持書信來往。因此這晚壽宴,亦有不少各地的官員蒞臨出席,可謂盛极一時。
  卓山一步出廳堂,在座的賓客都紛紛肅然起立。他們所敬重的,不僅是卓山過往在朝中所立下的如山政績,還有那份不畏強權、守正不阿的君子之風。
  卓山步至廳堂正前方的一個矮台前,輕輕踏上台階,在台中央一張雕琢得异常華麗的酸枝木椅前,淡定的擺了擺手,示意各人坐下。
  卓山一舉手、一投足,全是如此輕描淡寫,卻又給人一份舉足輕重的感覺,充分顯出他曾是一朝大臣的不凡气派。
  他穩重地坐在椅上,背后的笙弦樂聲奏得更嘹亮,因為接下來的,將會是卓山的三名儿女來向他祝壽。
  此時,廳堂之外緩緩步進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健碩,長得气宇軒昂,一身華麗衣著更顯出其不凡气度。他,就是卓山的長子--
  卓無涯!
  而在卓無涯身旁的美艷婦人,正是其妻趙氏。
  卓無涯本在朝中任禁軍統帥,負責統領數十万朝廷禁軍。但由于天下承平日久,而禁軍各職級又編制完備,因此才得請假一月,赶回來向老父祝壽。
  卓無涯夫婦之后,還有四名精壯家丁合抬一件被一塊大紅錦帕覆蓋著之物進來。
  卓無涯一手掀開錦帕,隨即金光四射,原來是一個高及人胸,以純金鑄制的巨大“壽”字。
  眾人一見此价值連城的壽禮,無不嘩然咋舌。
  卓無涯夫婦二人一同跪下,道:
  “孩儿祝爹壽比金堅!”
  卓山輕贊了一聲“好!”,二人欣然退過一旁。
  賓客們卻仍在贊道:
  “卓統帥文武雙全,年紀經輕便能統領數十万朝廷禁軍,而且還具有如此孝心,難得!難得!”
  接著下來的是卓山的二女儿卓伶!
  卓伶早年已嫁了給東伯候的儿子姜恒楚為妻,此次亦是特意回來向卓山祝壽。
  卓伶跪下道:
  “爹,由于東淮一帶正受水患困扰,夫郎政務纏身,未能親身前來向爹祝壽,只托女儿向爹祝好,望爹見諒,女儿在此僅祝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完又呈上一幅精致刺繡,上刺有“如意”二字,這明顯是卓伶親手所制。
  卓山高興得呵呵大笑,道:
  “不要緊!不要緊!當是以國事為重!”
  最后步進廳堂的,是一名年約二十六,英偉不凡,外表頗為俊朗的青年。
  他,便是卓山第三名儿子--
  卓無憂!
  卓無憂一身錦衣華服,一頭長發隨風飄逸,翩翩風度中帶著點點瀟死洒及不羈,活脫是一個名門公子。
  卓無憂雖已年屆廿六,但他生性不喜功名,故并不似其兄無涯般已甚有成就;而卓山夫婦對這儿子向來十分疼愛,于是也隨他喜好而行。
  然而卓無憂也并不似一般公子哥儿,終日游手好閒,耽于逸樂。
  他平日除了到師門練武及打理門中大小事務外,亦喜歡到處幫助一些有困難的人;而對一些欺凌百姓,窮凶极惡之徒,出手更毫不留情,因此西歧百姓對這卓家三公子都十分擁戴。
  卓無憂除了是卓家三公子外,還是飲譽武林的的正道第一大派--廣成仙派的大弟子。
  自兩年多前廣成仙派的掌門人天玄子閉關后,派中的一應事務,都交由卓無憂打理。
  因此,卓無憂亦被視為廣成仙派下任掌門的繼承人,他日的成就可謂千載難求。
  然而,卓山夫婦對于卓無憂他日繼任廣成仙派掌門人一事卻并不十分贊許。
  當初他們讓卓無憂加入廣成仙派只為讓他習武強身,他們始終不想卓無憂踏上這條江湖路,卷入江湖紛爭之中。
  但數番相勸下,卓無憂仍堅持要留在廣成仙派,并暫代其師處理派中一應大小事務,他們也別無他法,只得隨他所好而行。
  可是,卓山到了最后,終于想出了一條令卓無憂离開廣成仙派,像他大哥卓無涯般在朝中當上一官半職的妙計。
  而這條妙計,亦打算在這場壽宴中實行。
           ※        ※         ※
  仍被蒙在鼓里的卓無憂,手捧著一個紅色的一平方尺体積的錦盒,緩緩步至卓山之前。
  卓無憂亦跪下說道:
  “孩儿無憂祝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孩儿送給爹的壽禮,是孩儿在隱寶山千辛万苦方尋到的仙桃。”
  說畢把錦盒打開,只儿內里盛載著一個碩大無比的仙桃,看上去色澤鮮艷,令人垂涎欲滴。
  滿堂賓客一見此曠世難尋的仙物,比剛才看見卓無涯的巨大金字更為震惊,齊聲嘩然。
  卓無憂又道:
  “爹,這仙桃世間少有,恐怕只有在隱寶山方能找到,相信對爹的身体必定有莫大裨益。”
  不錯!像這仙桃般的世間稀有之物,恐怕除了隱寶山這塊洞天福地外,真是天下難求。
  卓山見此無价寶物,不禁開怀大慰,脫口贊道:
  “好!好!但這天上之物,給老夫吃了,豈非暴殄天物?”
  卓無憂即接口道:
  “不!孩子認為這是上天特意安排,讓孩儿得到后再送贈給爹才對!”
  卓山高興得哈哈大笑,而賓客們亦贊道:
  “卓老爺有此三名孝義儿女,才是天大的福气!”
  其它賓客亦同聲附和,卓山同時笑言:
  “哈哈!若無憂能像他兩位兄姐般早日成家立室,腳踏實地做人,到時老夫就真正安樂了!”
  賓客們也為卓山這晚年之福心感高興,歡笑、贊賞之聲此起彼落,一片喜气洋洋,普世歡騰的熱鬧气氛。
  此時,一名家丁忽忽忙忙地走進來,同卓山鞠了一躬,并道:
  “老爺,霍家小姐到了,就在門外等候。”
  卓山听罷大喜,即道:
  “哈哈!世侄女終于到了,快請他們進來。”
  家丁領命又即往外奔去。
  不一會,那名家丁領看七、八人步進大廳。為首的兩人,其中女的約二十出頭,眉目清秀,美麗中略帶點點嬌柔,給人一种弱不禁風的感覺。与她并肩而行的青年,同樣是二十來歲,樣子雖非俊朗,但亦五官端正,而且還有點文質彬彬的風采。
  單從二人身上的華麗衣著,与及身后五、六名家丁拱抬著的一箱一箱壽禮,已知二人的家世并不簡單。
  而一些在朝中任官的賓客,更一眼便認出二人。
  那女的趨前數步,彎身向卓山行了一禮,道:
  “卓伯伯,由于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場風雨,延誤了行程,因此遲了一天才到達,請卓伯伯見諒。爹爹因為朝中政務繁重,不能親自到來向卓伯伯祝壽,囑咐孩儿代他祝卓伯伯万壽無疆,身体壯健。”
  卓山回道:
  “好!好!你爹爹也真有心,千里迢迢也派你來向我祝賀,其不枉我當年對他一番提拔。”
  女孩大方地回道:
  “爹爹也常提及卓伯伯,說若非得卓伯伯提攜,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那女孩名叫霍柔,其父乃現今朝中一等大臣,當年曾得卓山賞識提拔,故視卓山如恩師般。
  霍柔人如其名,說話時嬌柔万分,仿如一只依人小鳥般,說話之間又偷眼斜瞥了一旁的卓無憂一眼,面上泛起點點紅暈,但隨即又向卓山道:
  “卓伯伯,這位是侄儿的表兄,特意陪同侄儿由朝歌來向卓伯伯祝壽的。”
  那名青年即步前向卓山施禮道:
  “晚輩樂文祝卓伯伯福壽雙全,心想事成。”
  卓山喜道:
  “好!好!兩位侄儿遠來疲憊,請先入座,我馬上命人起菜。”
  卓山早已在主家席安排了座位給霍柔及樂文,可見他對二人如何重視。而他們所帶來的家丁,也被安排到內堂進宴。
  各道丰富菜式輪流送至,人人吃得津津有味,席上觥籌交錯,喜慶之极。
  酒至中巡,卓山突然站起,舉杯向各人道:
  “今日得各位賞面光臨,實在是老夫三生之幸。想老夫昔日在官場打滾多年,雖曾与不少人有過磨擦,但亦交上大家這群好朋友,老夫實在深感安慰。老夫在此敬各位一杯。”
  說罷舉起手中杯一飲而盡,甚為豪邁。
  眾賓客亦回敬卓山一杯,以示敬意。
  卓山又繼續言道:
  “想老夫勞累半生,早年得皇上御准,告老還鄉,安享晚年。犬儿無涯及大女伶儿,都已先后成家立室,老夫已無所憂,唯獨是小儿無憂……”
  想不到老父不為天下而憂,反而替自己憂心,卓無憂聞言亦不禁有點內咎。
  卓山略略一頓,續道:
  “想大家身在官場多年,亦必認識霍遠年霍大人了吧!他昔日曾是老夫門生,今日雖貴為大官,但亦不忘舊日与老夫的師徒之情,特派愛女及甥儿,千里迢迢來向老夫祝賀,老夫實在老怀大慰。”
  “其實,老夫与霍遠年大人早在二十年前曾有一約,看來今日也是時候實行了……”
  其中一名賓客好奇問道:
  “啊?卓大人及霍大人早在二十年前已立下約定,那究竟是甚么約定?”
  卓山笑著答道:
  “呵呵!那是大喜之事啊!”
  “二十年前,那時霍柔侄女剛出世,而我無憂孩儿剛好六歲。老夫与霍大人當時已相交甚深,一次相聚間霍大人突然說要將侄女許配与我無憂孩儿,來報答老夫提拔之恩。老夫高興之下便應允了。”
  “想不到霍大人今天貴為朝中重臣,仍不忘當年約定,因此老夫有意下月便正式派人到霍府提親,要我無憂孩儿擇日迎娶霍柔侄女。”
  眾賓客聞言,都紛紛鼓掌歡賀,說二人郎才女貌,直是一對金童玉女,完美璧人。
  霍柔早在出發前已知道這件事,只腆腆得雙頰飛紅,垂下頭來。
  反而在其身旁的樂文,竟面露失意之情,顯然他對這表妹早已心生愛慕之意。
  卓無憂雖已与霍柔相識多年,但他自十歲時便被送回西歧故鄉習文學武,因此對霍柔亦感頗為陌生。如今乍聞要与其成親,不禁大為詫异,惊震莫名。
  無憂驀地起座,戰戰兢兢地道:
  “爹……怎么……孩儿從沒听你提起過此事的?”
  卓山道:
  “哈哈!為父就是要給你一個惊喜!你送了這么珍貴的壽禮給爹,爹現在也送回你一個賢淑妻子,這樣也不辜負你對爹的一番孝心吧!”
  滿堂賓客都被逗得哄堂大笑,唯獨卓無憂卻面有難色。
  卓無憂又道:
  “但,這等終身大事……不是……有點倉猝嗎?”
  卓山笑道:
  “怎會倉猝?你与柔侄女自小已認識,還經常一起玩樂;何況這婚約早在二十年前訂下,如今你倆皆已長大成人,也合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更難得是你爹与霍世伯都是重信守諾之人,依爹之言,如今才是最适當的時候了吧!”
  卓山喜极大笑,但只苦了無憂,越來越感為難,駁道:
  “可是,孩儿總覺得,這關乎孩儿終身的事,是否……由孩儿作主會較好?”
  卓無憂三番四次砌詞推搪,顯然心內极不贊成這頭親事,霍柔不由得感到万分羞愧,几乎想把頭鑽進桌子底下。
  其實霍柔与卓無憂在童年時已認識,可算是對青梅竹馬的好友。
  但礙于卓無憂在十多年前被送返西歧,二人分隔日久,對于童年之事已沒有多大印象,彼此之間才變得生疏起來。
  后來其父霍遠年向她說出婚約一事,霍柔本身也不能接受;但父命難違,內心仍不斷掙扎著。
  然而昔才一見,霍柔已被卓無憂的卓絕英姿及翩翩風度所吸引,默默接受了這婚事。
  可是見了無憂如此態度,心下難過,黯然道:
  “既然……卓三哥認為小女不配……做他的妻子,那……不如我回去向爹說明,要他……取消了婚約,不……就好了?”
  說罷一顆晶瑩淚珠徐徐滾下,划過了她緋紅的粉靨,也划破了整晚的歡騰。
  霍柔畢竟是女儿家,遭受如此對待,怎不感到面目無光?
  一眾賓客也為她的傷感而黯然,偌大的廳堂登時變得鴉雀無聲。
  沉默之中,只有卓無憂在慌張地解釋道:
  “霍姑娘,請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嫌棄你,只是這事關乎你我終身,我認為應該慎重地考慮清楚才決定……”
  此情此境,任是卓無憂百般解釋,也是于事無補。反而他多說一句,霍柔的心便刺痛多一分,淚也越滾越多。
  身旁的樂文本想安慰她,但當此情境,也真不知該說甚么,只有暗自焦急。
  卓山見場面弄得如斯尷尬,頓時怒火中燒,勃然大怒道:
  “既然并非嫌棄人家,還考慮甚么?何況這事由兩家父母作主,豈容你說不?”
  卓無憂見老父大發雷霆,心下一悸。但此事牽連自己一生,絕不能草草答應,于是鼓勇道:
  “爹,孩儿的終身大事,好應該由孩儿來決定,請不要強迫孩儿……”
  卓山听罷,怒上加怒,一掌拍在圓桌上,震得滿桌杯碟翻倒,并喝道:
  “混賬!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遵從父母之命而行,違命即是忤逆!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坐在卓山身旁的卓夫人一直沉默不語,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不由得聞聲道:
  “無憂,你看柔侄儿樣貌娟好,溫婉嫻淑,將來必定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今日既是你爹大壽,便順從他一次,答允了這婚事吧!”
  卓無憂支吾道:
  “娘親,孩儿……”
  卓無憂仍未能爽快答應,卓山再怒問:
  “哼!你別再諸多推搪了,你若不點頭答應,從此就不再是卓家的子孫,我們卓家可沒有你這違背父命的不肖子!”
  卓山雖聲色俱厲,但卓無憂深知其父脾性,若今日一旦答允,他日必再無轉彎余地,只得無奈答道:
  “爹!這頭婚事,請恕孩儿不能就此答應,請爹娘明白孩儿苦衷……”
  此言一出,議論之聲四起,大都是在指責卓無憂不听父母之命、不孝之行等等。
  卓山聞言,一臉鐵青,气得渾身發抖。他造夢也想不到,卓無憂平日雖是任性一點,但亦甚少拂逆父母之意。如今他竟公然違抗父命,怒气填膺之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深呼吸了几下,激動難抑的情緒稍為平伏了一點,怒罵道:
  “畜生!想不到你竟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說話。你……你給我滾,我們卓家可沒你這畜生子孫!”
  卓無憂万料不到其父竟堅決至此,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欲語還休地叫了几聲:
  “爹……我……”此時卓山已气得無法再說話,眾賓客也盡皆默不作聲,只在靜觀其變。
  主家席上坐在卓無憂身旁的卓伶,見事情鬧得如此僵,戛地起坐,附口在卓無憂耳畔說:
  “三弟,現在爹情緒如此激動,一時間也很難說服得了他。不若你先离開數天,待他冷靜下來,我再找机會游說他,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解決吧!”
  卓無憂也明白現在這局面很難一下子收拾,幸好卓無涯及卓伶會在此逗留月余,家中大小事務總算有人料理,于是無奈地道:
  “爹,孩儿知道很難要你一下子明白孩儿的苦衷,但請你保重身体,孩儿過几天再回來向你叩頭謝罪。”
  卓山仍是气憤難抑,怒罵道:
  “畜生,你要走就走,何必多言?你今天走后,從此不要再踏進卓家大門半步!”
  卓無憂明白日下形勢,多說也是無益,于是驀地离座,排眾而出。
  卓無憂橫越過稠密的宴席,數百雙眼睛同時目送他离去,眼神中盡是鄙夷、輕視、憎惡、怨忿之色。
  橫過這卓府的大廳,比橫過刀山火海更難。
  耳畔傳來賓客們的竊竊私語,但卓無憂腦海仍是一片空白,一句也听不進耳里。
  雖然他還未知道愛情到底是甚么一回事,但他自問絕對無法跟一個毫無感覺,形同陌路的人廝守終老。
  他不想誤己。
  更不想誤人!
  因此,他宁可選擇違抗父命,帶上不孝之名,也不想誤己誤人--一生。
  他也曾問過自己,難道就此孤獨終老?
  他也無法回答這問題,感情一事,始終無法強求。
  也許,他還在等,等那仍未出現,卻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一個人。
  一個夢。
  卓無憂就這樣踏著自我的步伐,向著漆黑昏沉的街角步去,尋那個虛無的夢。
           ※        ※         ※
  夜幕雖已降臨,但夜還未深,繁華的西歧城被万家燈火照耀得如同白晝,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走在熱鬧喧嘩的大街上,一份莫名的空虛感從卓無憂心底驟然涌起。
  漫漫長夜,他不知該到何處。
  雖然剛才倉猝离家,但他身上帶備的銀兩仍是十分充裕,足可找一間上等客棧住上一段日子,但他現在只想找一處絕對宁靜的地方,好好想清楚該如何面對他的嚴父卓山。
  終于,他想到了一處既無人騷扰,又可讓他長期居住的地方。
  那就是他的師門,位于西歧遠郊,隱寶山上的廣成仙派。
  由西歧城步行至隱寶山,至少需要三、四個時辰,但長夜漫漫,正好以此來消磨時間。
  于是,卓無憂朝著隱寶山的方向而去,步出了西歧城,与繁華盛況越拉越遠,直至茫茫天地間,彷佛就只剩下他一人在走著……
           ※        ※         ※
  不知不覺間卓無憂已走了接近兩個時辰的路,西歧城的燈火亦已在恍惚中失去蹤影,只有忽明忽暗的月儿在照耀著他的路。
  幸好由西歧往隱寶山并沒有遮天蔽月的大叢林,而且山路也不算迂回曲折,故此僅靠月亮昏暗的光華也能摸黑上路。
  走了近兩個時辰,卓無憂感到有點疲倦,于是在路旁一塊高及人腰的石上坐下歇息。
  休息了一會,正要繼續赶路,右方的樹林忽然傳來一些聲音。
  此時正是夜闌人靜,縱是一些极輕微的聲音也能清楚听到,何況卓無憂乃習武之人,听覺更是比一般人敏銳。
  他連忙收懾心神,細心辨別那到底是甚么聲音。
  細听之下,那原來是一些雜亂微弱的腳步聲和混濁的呼吸聲,而且是由兩里外傳來。
  夜深且沉,究竟是誰還在這荒山樹林中赶路?
  好奇心驅使下,卓無憂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索而去。
  卓無憂展開輕功,數十個起落已縱至兩里之外。
  月色朦朧昏暗,卓無憂僅看見十多丈外有一條纖瘦的人影,而那些聲音,便是自這人傳來。
  那纖瘦人影行路時腳步虛浮,東歪西拐,步履不穩,看來是受了傷。
  卓無憂正想上前看個究竟,誰知那人一個蹌踉,身形向前跌蕩,看來是支持不住,快要仆倒地上。
  卓無憂情急之下,急展輕功,雙腿使勁往地上一蹬,如箭般疾射向那人。
  倒算卓無憂輕功不弱,及時赶到那人所站的位置,而那人亦順勢倒入卓無憂怀中。
  卓無憂驀地惊覺,這人原來竟是一名女子。
  卓無憂向來甚少接触异性,如此親密相擁,這還是第一次,一顆心不禁不受控制的怦怦亂跳,一時間竟完全不知所措。
  他略一定神,發覺那女子沒有推開他,原來竟已暈倒過去。
  他輕輕推開那女子,只見她渾身血污,臉上、身上染滿污垢,面色蒼白無比,跟死人沒有兩樣。
  卓無憂輕探其鼻子,發覺她已气若游絲,登時大吃一惊,連忙運掌輕按其小腹,輸進內力保其心脈。
  卓無憂在廣成仙派習武二十多年,武功修為已甚不簡單,內力一到,女子的气息漸轉旺盛。
  卓無憂細察之下,發覺這女子受了极重的內傷及外傷,若不盡快醫治,恐怕性命難保。
  他當下不再多想,急抱起那女于,展開其足以獨步江湖的輕功,朝隱寶山飛縱而去,轉眼間已失去蹤影。
           ※        ※         ※
  月,依舊忽明忽暗地照亮著每一寸土地。
  可是,這已是另一個晚上了。
  這是三天后的晚上。
  廣成仙派的一所客房內,卓無憂正細心看顧著那晚所救回的神秘女子。
  雖說在此深宵時份,實在不應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但卓無憂既是為了救人,而且自問絕無半分歪念,于是也就不再避忌。
  當晚卓無憂把這名女子救回廣成仙派后,立即以藥物及內力替其治療。但她所受的內、外傷均极嚴重,故仍一直昏迷不醒。
  然而,經過卓無憂這三天的悉心治療,她的血脈气息已漸漸轉旺,因此卓無憂估計她在今晚之內必會蘇醒過來。
  朦朧的月色,從窗戶照射進來,剛好照在那女子的面上。
  只見她臉上的污垢已被洗滌淨盡,現出了一副秀麗絕倫的面容。
  彎彎的柳眉,高挺的鼻子,嬌艷欲滴的櫻唇,襯在如瓜子般的臉龐上,叫人難以相信世上竟有配合得如此完美的五官。
  她的一張粉臉雖仍是有點蒼白,但雙頰卻出奇地浮現出兩團紅暈,表現出一种凄迷的美。
  卓無憂坐在椅子上遠看著這張仿若天仙般的俏臉,不禁看得痴了。
  這數天以來,他每次看她一眼,心內都會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覺,教他神魂顛倒。
  正在他看得出神之際,那女子長而鬈曲的眼睫毛輕微地顫動了几下,喉頭發出了一聲几乎微不可聞的呻吟聲,那薄而柔軟的眼皮繼而緩緩張開。
  卓無憂緊張得立即起來,站在床沿靜心等待。
  她雙眼緩緩睜開,清澈如水的明眸中帶著疑惑和迷惘。
  卓無憂連忙向她解釋:
  “姑娘,不用惊慌!在下卓無憂,數日前經過樹林時且姑娘重傷昏倒地上,故冒昧帶姑娘回來治傷。在下只出于一片救人之心,并無惡意,請姑娘放心。”
  那女子并不答話,更欲坐起來。豈料她一移動身子,牽動身上傷勢,身上十多處地方即傳來如刀割針刺般的劇痛,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卓無憂見狀即道:
  “姑娘,你日下雖無性命之虞,但內傷外傷仍极嚴重,故希望姑娘別要亂動,以免影響傷勢。”
  那女子終于開口說話,只听她聲如燕語,嬌柔動人,裊裊地道:
  “那,我要多久才能痊愈?”
  卓無憂答道:
  “依在下愚見,姑娘至少要休養一個月以上方能痊愈。”
  那女子听罷,沒有作聲,明亮的眼眸中閃現出一股莫名的憂郁。
  卓無憂知她定然心有郁結,忙拉開話題,問道:
  “對了!在下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女子幽幽地答道:
  “我叫--若夢。”
  卓無憂一听,不禁脫口道:
  “人生若夢,來去匆匆,好美好充滿深意的名字。”
  給卓無憂一贊,若夢雙頰一紅,卻道:
  “卓大哥,我……”
  卓無憂隨即問道:
  “姑娘,請問有何吩咐?”
  若夢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我……我有點肚餓。”
  卓無憂登時如夢初醒,道:
  “對了!姑娘昏迷了數天,一直未有東西下肚,定然餓得緊了,讓我去找找有甚么食物可給你充饑吧!”說罷即轉身往房外走去。
  看著卓無憂漸去的背影,若夢眼中閃出一絲感激之情,但不一會又被那股憂郁所掩蓋。
  究竟,她的心內藏著甚么憂郁?
  她又有著一段怎樣的身世?若夢,會否就是卓無憂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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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0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情根錯种

  往后的五天,卓無憂繼續以廣成仙派獨門的療傷圣藥及其雄厚精湛的玄門內功替若夢療傷。
  除此之外,更照顧她每日三餐,還不時在床畔跟她談天解悶。
  根据若夢所說,她一家人當日正欲到遠方一個遠親處拜訪,可是在途中卻遇上一群懂武功的山賊,她的家人全遭殺害,而她卻僥幸逃脫,但亦身受重傷,不支暈倒,最后被卓無憂所救。
  經卓無憂多日來的悉心照料,若夢已開始能下床走動,但她的內傷甚為嚴重,仍需休養多二十來天才能徹底痊愈。
  這天她呆在床上呆得悶了,于是卓無憂便欲扶她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气。
  卓無憂正想為她穿上鞋子,才發現她的鞋于已然破爛不堪,想必是在逃避山賊追殺時弄破的,于是卓無憂便答應明天替她到城中另購一對新的。
  其實,他也打算明天回家走一趟,畢竟他已离家多天,也是時候回去了。
           ※        ※         ※
  翌日午飯過后,卓無憂交帶了一下,便往西歧城而去,因為他要在晚上前赶回,免得若夢獨留在廣成仙派內而心有不安。
  當他來到城門之際,看見一輛華麗馬車正出城而去。馬車行至卓無憂身旁之際,竟戛地停下,并走下了一名文質彬彬的青年,此人正是樂文。
  卓無憂一見是樂文,心想必是与霍柔回去朝歌,于是趨前欲向其道別。
  樂文一見卓無憂,不但沒有向其施禮,更對其怒目而視。
  卓無憂心中有愧,忙向其施禮,道:
  “小弟不知樂兄今天便要离去,未能赶回相送,請樂兄恕罪。”
  樂文二話不說,竟倏地揮拳轟向卓無憂。
  卓無憂毫無防備之下,臉龐應聲中拳。
  樂文此拳盛怒而出,饒是卓無憂身負上乘武功,也被轟得跌倒地上。
  樂文也不好過,被卓無憂自然而發的護体气勁震得連退數步,一個不穩,頹然坐倒地上。
  此時,馬車內又走出了另一人,卻是霍柔。
  只見霍柔容顏异常憔悴,雙眼紅腫了一大片,顯然這多日來已不知哭了多少場。
  卓無憂一見霍柔這副模樣,頓時怒火全消,心下更是感到万分歉咎。
  霍柔顫著聲,聲音帶點沙啞地道:
  “表哥,算了吧!不要再鬧了!”
  樂文仍是气憤難平地道:
  “既然人家也不愿意,勉強又有何用,就當是我們來錯,我們還是走吧!”
  樂文無可奈何,起來步回馬車。
  卓無憂卻們想解釋,卻又不知該說甚么話,畢竟這次也是他有負于人,只有欲語還休地道:
  “霍姑娘,我……”
  霍柔一言不發,在馬車上回首看了卓無憂一眼,眼中滿是怨恨之色,卻是帶著點點淚光,晶瑩欲滴。
  霍柔只看了卓無憂一眼,便進回馬車之內,樂文也跟著返回馬車,并命人驅車而去。
  卓無憂目送著馬車的离去,心緒起伏不定,久久不能自己。
  然而,隨著霍柔离去,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他長歎了一聲,默默轉身,步進繁盛的西歧城。
           ※        ※         ※
  穿過一條又一條熟悉的大街小巷,卓無憂終于回到他的家--卓府。
  卓府的大門緊緊的關閉著,卓無憂昂首挺胸,拉開大門,邁步踏進府內。
  前園正有一名年老園丁在打掃,一見卓無憂回來,竟不禁展露笑容,喜道:
  “三少爺終于回來了!待我去向老爺稟告吧!”
  卓無憂揚了揚手,道:
  “福伯,不用了,我自己去見爹便可以了!”說罷便徑自往大廳走去。
  卓無憂甫進大廳,只見卓山、卓夫人、卓無涯及卓伶都在廳中,阜山及卓夫人俱滿臉愁容,看來是為了卓無憂悔婚一事而煩憂。
  卓夫人一見是無憂回來,當場大喜,而卓山則悶哼了一聲,把視線移開一邊,不加理會。
  卓伶立即上前,低聲跟卓無憂道:
  “霍姑娘及樂公子剛离去不久,爹現在很是憤怒,你快去向他好言道歉吧!”
  卓無憂點了點頭,步至草山面前。
  卓無憂看見卓山愁眉深鎖,面容落寞憔悴,雙目神采盡失,顯然連日來已為了此事而煩惱不已。
  卓無憂心頭絞痛,赫然雙膝一彎,竟當眾跪下,誠懇地道:
  “爹,孩儿自知當日如此頂撞爹,甚為不孝。孩儿今日特來向爹認錯,并愿意接受爹任何懲罰。”
  此時卓伶已倒了一杯茶,遞向卓無憂,卓無憂雙手接過,恭敬地奉向卓山。
  卓無憂畢竟是卓山最疼愛的儿子,婚約一事也只是為他設想才立,見他如今悔意盡露,且誠心道歉,故怒火也頓時消去泰半。
  卓山看了看卓無憂,只見他低垂著頭,雙手高舉茶杯,等待著卓山接茶。
  卓山心下一軟,接過了茶,放在旁邊的小几上,眾人見狀,也不禁心中一寬。
  而最開心的莫過于無憂了。得卓山原諒,登時如釋重負。
  卓山此時亦道:
  “為父并不怪你頂撞我,我只怪你不肯完成婚約而已。你也知道爹与霍世伯有著數十年交情,情如八拜之交;霍姑娘亦是一表人材,跟你著實匹配。”
  “既然如今你已悔過,爹也就原諒你一次。一會待爹修書一封,然后与你親自往朝歌霍府一趟,你親自向霍世伯謝罪,再重新商量婚約一事吧!”
  卓無憂勢難想到,卓山到了此時仍堅持履行婚約,卓無憂又再感到為難,道:
  “爹,你要怎樣責罰孩儿也好,但要孩儿娶霍姑娘,孩儿……”
  “恕難從命!”
  卓山一愕,剛沉下的怒火又再飆升,但他仍強抑著,厲聲道:
  “哼!婚約一事乃爹与霍世伯二十年前所許下,豈可隨意反口,你這樣做,無疑陷爹于不忠不信;還有,你叫霍姑娘從此怎樣見人?”
  “就算你犯下彌天大罪,爹也可原諒你,但若你堅決要干這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事,你從此不要再叫我爹,也不要再姓卓。”
  “你我父子之情,從此--”
  “一!”
  “刀!”
  “兩!”
  “斷!”
  好絕的一句話,看來卓山這次是絕不讓步。那么,卓無憂會勉強自己去答應這頭親事,還是堅決違抗父命?
  答案很快便會知道。
  只見卓無憂閉目垂頭,沉思了一會,倏地整個人站起,朗聲道:
  “爹,人生于世,信義固然重要,但我与霍姑娘根本毫無感情,勉強結合也不會幸福。假如只為了你与霍世伯當年隨意許下的承諾,而斷送了二人的一生,孩儿絕對無法答應……”
  卓無憂一而再的堅決拒絕,卓山的怒火再也抑壓不住,如山洪爆發般傾涌而出。
  他狂怒之下,整個人像彈起般,重重一掌往卓無憂面上打去。
  “啪!”的一聲,響徹整個卓府大廳。
  卓無憂有生以來,從未試過被卓山如此掌摑,這一掌,把他的心也打碎了。
  只見他咀角在淌血,然而,別人卻看不到他的心也在淌血。
  他的頭仍垂下,默然無語。
  卓山也在暗自懊悔自己委實太沖動,但他的尊嚴卻蓋過一切,聲色俱厲地喝道:
  “畜生!你既然堅決要做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人,從此卓家再沒你這子孫。你立即走,從此不要再踏進卓府半步!”
  眾人本想出言相勸,但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又可以說甚么?
  卓無憂默默轉身,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頭仍沒有抬起,似乎已傷心到了极點。
  看著卓無憂落泊的背影,眾人也不禁黯然落淚,卓山的心也不禁在痛,可惜始終沒有叫停卓無憂。
  終于,卓無憂的背影在眾人視線中徹底消失。
  外面傳來“碰”的一聲關門聲,卓山心情一陣激蕩,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嘩然而出,整個人搖搖欲墜。
  各人見狀均大吃一惊,紛紛上前攙扶。
  只可惜卓無憂已然离去,渾不知屋內情景,否則,也不會鑄成這大錯,更不會令他--懊悔一生!
           ※        ※         ※
  到了入黑時份,卓無憂才回到廣成仙派。
  雖然他心情差到了极點,但仍不忘去看看若夢。
  此時若夢已進過晚膳,獨在廣成觀的后院小亭中憑欄眺月。
  而凌真及其它觀中道僮,則已悉數返回自己的房間。
  卓無憂找著若夢,上前柔聲問道:
  “若夢姑娘,你今天覺得如何?”
  若夢緩緩回過頭來,輕輕撥動了一下她那把輕柔如絲的秀發,答道:
  “比昨天好多了,只是仍有點虛弱而已,多謝卓大哥關心。”
  卓無憂又道:
  “對了!這是我今天從鎮上替你買的鞋子,你看合不合穿。”信手從怀中取出一團用紙包著的東西,打開后原來是一對十分精致的絲絨鞋。
  若夢接過鞋子,呆呆地看著。
  她造夢也未想過,自己竟有机會穿上如此名貴的鞋子。
  卓無憂好奇地問:
  “若夢姑娘,為其么不穿上去?是不合心意嗎?”
  若夢答道:
  “不!這對鞋很美,只不過……我只是一名平凡女子,卓大哥實在不用對我這么好。”
  心事被掩穿,卓無憂一時啞口無言,窘態畢露。
  若夢似乎能看穿一切,又問:
  “卓大哥,為何你今晚像是心事重重的?可以告訴我嗎?”
  難得若夢如此關心自己,卓無憂于是把整件事娓娓道出。而若夢也很明白事理,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溫柔地安慰他。
  在朦朧的月色掩映下,若夢本已迷人已极的俏臉更加醉人。卓無憂呆呆看著,一切的煩惱也拋諸腦后,豁然開朗起來。
  二人不知不覺談了好一段時間,卓無憂突然提議在山后空地建一間木屋,讓若夢能在那里安心養傷,免得在廣成觀中全是男儿,她一個單身女子住在此而感到尷尬,而若夢也不置可否。
  到了第二天,卓無憂竟真的動手建屋,而且只用了數天時間便已建好。
  那里雖位于山野,但距离廣成觀并不遠,卓無憂每天便在小屋為若夢療傷,往往陪伴至夜深才走,對其關怀可謂無微不至,而若夢也暗自感激万分。
  二人相處雖只僅僅十多天,但期間朝夕相對,無所不談,一份微妙的感情竟在不知不覺間萌生。
  唯一令卓無憂感到奇怪的,是若夢經常都暗自愁眉深鎖,像是心有所想般,卓無憂多次追問,她都避而不答,終于卓無憂也放棄了,不再追問。
  其實卓無憂早對若夢暗生情愫,如今能日夕陪伴左右,自然就忘卻了一切煩惱,連与其父之間的事也暫時不想。
  這十多天,甚至可以說是卓無憂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對于卓無憂無微不至的關怀,若夢也暗暗感激万分,而且她亦察覺列車無憂對她的心意,可是她卻一直未有任何表示,更處處刻意回避,令卓無憂感到有點不知所以。
  可是卓無憂也沒有要求甚么,但覺每天能看看她,陪她聊天,或是并肩坐在空地看著滿天繁星,便已感到十分觶愜意。
  然而,快樂的日子,總是流逝得特別快,幌眼間若夢在廣成仙派已住了接近一個月,而身上的傷他几已徹底痊愈。
  這天黃昏,她与卓無憂坐在一塊石上,看著金黃色的夕陽,忽然道:
  “卓大哥,這個多月來得你悉心照顧,我實在很感激。如今我的傷勢已無大礙,我打算明天便离去。”
  卓無憂聞言一怔,其實他早已料到有此一日,只是沒料到這么快出現罷了。
  繼之而起的,是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但仍強忍著,幽幽地問道:
  “那么,你有其么打算?”
  若夢亦异常幽怨地答道:
  “我打算前往親戚處投靠,慢慢再作打算。”
  這只是一個借口吧?從她空洞的眼中看來,她似乎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既是如此,為何不留在此,直至你決定了去向才走呢?你……不喜歡這里嗎?”
  若夢連忙解釋道:
  “不!這里環境宁靜清幽,我很喜歡。只是,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犯不著卓大哥對我這般好。我怕……無法償還卓大哥對我的恩情。”
  這樣的解釋确實有點牽強,但她卻無法找到第二個借口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才會知道。
  她,始終是另有顧慮。
  只苦于無法向他坦言。
  卓無憂聞言,失望之情大增。
  不經不覺夕陽已沉下西方,地平線上只留著一絲微弱的余暈。
  就像卓無憂的心,沉得不知所蹤。
  相對無言。
  其實,若夢對卓無憂也甚有好感,而且這個多月來相處得很是融洽,言談間亦甚為投契,雖未有濃厚的愛意,但無可否認亦暗暗產生了一份异于朋友的感覺。
  一點點愛。
  她就是察覺到這點,所以才提出离開。
  因為她的生命,早已獻給了一個人。
  從那一刻開始,她的生命,已不再屬于她。
  她不想將這悲哀給卓無憂。
  不想令他惹上殺身之禍。
  她,不想……
  良久,卓無憂終于打破寂靜,向若夢提出了一個最后的要求:
  “我……明白你既然決定离去,必定有你的苦衷。但,個多月來的相處,相信我的……心意,你也……明白了吧?而我覺得,你對我也非……毫無感覺……”
  卓無憂用盡了畢生最大的勇气,坦言示愛。相信即使面對武功比他強十倍的對手,所需的勇气也沒有比說出這番話來得大。
  若夢听后异常感動,甚至有股想扑上去擁抱著卓無憂的沖動,但她极力抑制著自己。
  卓無憂窘態盡露,但仍鼓起勇气繼續道:
  “我知你去意已決,但不知可否答應我最后一個要求,我只想你再多留十天,只要……能再与你相處十天,我便……再無所求……”
  莫說是十天,就算要她一世留在此她也愿意,只可惜她的一生,從未試過可以自己決定要走的路,今次,也不例外。
  她也不知何以會起了這念頭,倏地感到面上熱力上升立即低頭把秀發垂下遮掩著,并道:
  “卓大哥對我恩重如山,你的要求,我又怎能拒絕,我……就多留十天才走吧!”
  卓無憂聞言大喜,竟忘形地牽著若夢的手,道:
  “那太好了!”若夢沒有實時把手抽回,卻羞得把頭垂得更低。
  只可惜卓無憂的視線被若夢的柔長秀發遮擋著,看不到秀發下首次展露的笑容。
  自她懂事以來,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        ※         ※
  打后的十天,除了晚間睡覺外,卓無憂与若夢可謂形影不离,起初的兩天,若夢對卓無憂仍有點拘謹,但卓無憂事事以禮相待,而且關怀備至,若夢終于能放開怀抱地接受她。
  而且她也明白,她一生快樂的日子,可能就只有這十天,十天之后,她便要把她的生命及自由歸還給“那人”。
  因此,她也异常珍惜這十天。
  二人就像是一對沐浴于愛河的情侶,相對的每一分每一刻也是甜蜜、溫馨的。
  在這十天里,卓無憂帶若夢踏遍隱寶山的每一角,派中的事務,也暫時交給凌真打理。
  在美若天國的隱寶山里,回蕩著一片醉人的旖旎,彷佛茫茫天地間,就只得他們二人。
  可惜,世上有一种東西,就是連神魔也不能控制,那是--時間。
  這刻,已是最后一夜了。
  与十天前同一個地方,二人同樣相對無言。
  他們也明白,黎明一到,他們便要分開,更可能從此再會無期。
  終于也是由卓無憂打破沉默,率先道:
  “若夢,雖然我知這請求很過份,但我不得不說,你……可否不走?”
  若夢輕輕搖首。
  卓無憂苦苦追問:
  “究竟有甚么理由,令你非走不可?”
  若夢眼神迷惘,語气幽沉的道:
  “我……不能告訴你。”
  卓無憂見若夢能如此平靜地面對分手,反而感到焦急万分,又再道:
  “這十天的相處,我感到你很快樂,那是完全出自真心的快樂,而我不相信你對我毫無感覺,難道你竟可如此從容地放棄這段快樂的日子,与及……我倆的感情?”
  雖然卓無憂也感到這樣說有點過份,但此時若不說,可能從此再無机會說了。
  若夢仍是神情冷淡,一字一字的道:
  “不!這十天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快樂、而且是唯一的快樂的日子,我也很想永遠擁有這些快樂日子。但,我的一生注定是痛苦的,誰也不能改變,我,必須繼續走這痛苦的路。”
  此時,卓無憂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夢,你喜歡我嗎?”
  若夢造夢也沒想到卓無憂竟會突然這樣問,不由得心頭一震。
  她很快地平伏了激動的思緒,然后,她給了一個答案。
  她……
  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卓無憂也是一愕,他亦估不到若夢的答案是如此簡單直接。
  他高興得抓著若夢的臂胳,興奮地道:
  “既然我們彼此相愛,那就不應輕易放棄。我不想知你的過去怎樣,我只知我現在,甚至永遠也會愛著你。答應我,不要走!”
  若夢沒有作聲,卓無憂知她內心在交戰著。
  他又再道:
  “若夢,相信我,假如你留下來,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照顧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更會令你每天也如這十天般快樂。”
  若夢仍是不言不語,亦沒有抬起頭來,但她俏麗的臉龐上已多了兩行淚。
  自地出生以來,從未有人像卓無憂這樣重視她、關怀她。
  她身邊的每個人也都只會利用她,她的一生,彷佛就是一個夢。
  一個不屬于她的夢。
  噩夢。
  如今,夢醒了,她得到了快樂,找到了生存的意義,可是,她還要回到夢中嗎?
  若夢激動得渾身在劇烈顫抖,甚至聲音也有點嘶啞,顫危危地道:
  “卓……大哥,我明白……你對我……很好,但……我不想……把噩夢……帶給……你……”
  卓無憂很明白若夢此刻的心情,溫柔地安慰道:
  “傻孩子,你只會為卓大哥帶來美夢,怎會帶來噩夢?就算有天大的困難,卓大哥也有能力應付,你也可安心地長住在此。”
  “夢,留下來吧!別令卓大哥傷心啊!”
  若夢抬首看著卓無憂,他的眼神是如此堅定,卻又柔情無限。
  她,又怎能說“不”?
  她重重點了點頭,同樣是如此堅定。
  卓無憂大喜。
  二人仍是默然無語,卻已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淚,仍在若夢眼中不住的淌,卻是喜极而流的淚。
  時間,彷佛在一剎間停頓。
  天地也靜止著。
  万籟無聲。
           ※        ※         ※
  就在二人都陶醉在這夢幻般的擁抱之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惊破了美夢。
  二人依依不舍地分開。
  只見一名廣成仙派的道僮領著一名年紀老邁,作家丁打扮的老者急促地跑來。
  卓無憂一眼便認出這人是福伯。
  福伯如此深夜赶來,莫非卓府發生了甚么事?
  卓無憂當下不作多想,提起輕功一躍落在福伯面前。
  若夢只見福伯在不停喘气,面露异常緊張的神色,在向卓無憂說了些話。
  由于距离太遠,若夢無法听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但卻看見卓無憂听了福伯之言后,面色陡地大變,呆了半晌,复又向她躍來。
  卓無憂臉色發青,听音也帶點沙啞,情緒十分激動。
  但他仍极力控制著,對若夢道:
  “夢,我家中發生了一些事,我要立即回去,但我會盡快回來。”
  若夢心知事不尋常,于是也不多問,微微點了點頭。
  卓無憂正要轉身而去,若夢忽然又道:
  “卓大哥……”
  卓無憂隨即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若夢。
  迷蒙的月色下,若夢情深款款的看著卓無憂,為那美麗絕倫的臉龐添上一份凄迷的色彩。
  她繼續道:
  “你……小心點啊!”
  卓無憂安慰她道:
  “放心,我很快便回來。”
  說完已挾起福伯,提起輕功向廣成觀飛躍去。
  究竟有其么事令卓無憂如此倉皇赶回卓府?
  卓無憂已遠去,但若夢仍呆立原地。她心內忽然涌起了奇怪的感覺:
  她与卓無憂這一別,從此將成永訣。
  而就在卓無憂离去后一個時辰,一個人緩緩踏上廣成觀前的千級石階。
  他似乎對隱寶山的地形很熟悉,而且輕功也是极高,竟完全不惊動到觀中各人便已踏遍觀內每一角,最后來到后山的空地。
  他緩緩地朝小屋步去。
  就像是噩夢般慢慢壓向屋內的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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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08: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仇深似海

  卻說卓無憂挾著福伯奔回廣成觀,找了一匹腳程最快的馬,朝西歧城而去。
  沿路上他一言不發,雙眉緊鎖,額上汗珠斑斑,神色异常緊張。
  雖然卓無憂已用盡力气策騎,但隱寶山与西歧城畢竟有一段距离,因此也要一個時辰才能返抵西歧城。
  越接近卓府,卓無憂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心跳也越來越快。
  終于,他來到了卓府兩丈外。
  眼前的情景,簡直令他不能置信,一顆心也差點跳了出來。
  他猛地一拉韁繩,馬儿嘶叫了一聲,急速煞停。
  卓無憂与福伯下了馬,一步一步的步向卓府。
  一丈了。
  眼前的卓府,瀰漫著一片凄清蕭剎的气氛,而最叫卓無憂震惊的,是卓府的門外,竟挂了兩個燈籠。
  白!
  燈!
  籠!
  卓府此刻正辦著喪事!
  其實在隱寶山時,福伯已把一切告訴了他,但事出突然,他始終未能完全接受,仍抱著些少怀疑。
  如今看到眼前情景,怎不叫他心膽俱裂?
  他好不容易寸步至卓府大門之前。卓府的大門緊緊閉上,像在拒絕他這個卓家逆子踏進卓府之內。
  卓無憂伸手欲推開大門,一旁的福伯卻道:
  “三……少爺,本來夫人及大少爺吩咐我們這些下人不要把此事告訴三少爺你,說你這個……忤……逆子沒……資格回來……”
  “但……我實在不忍心,才會偷偷去告訴你,你千万不要說是我去找你的……”
  卓無憂不語,更沒有任何反應。
  大門此刻竟變得像有千斤之重,卓無憂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它推開。
  大門開了!
  他走前了一步,再次踏進這個本來屬于他的家。
  也許會是最后一次。
  卓府之內一片愁云慘霧,哀號痛哭之聲在空气中回蕩著。
  卓無憂的心更像被千斤巨石重重壓著,胸前感到翳悶難當,呼吸困難。
  由前園通往大廳的一條短徑,此刻也像有千里之遙,每踏一步心頭也感到劇烈絞痛。
  他怕看到大廳內的情景,無法想象會有何反應。
  但,他必須一看。
  到了!
  一踏進大廳,卓無憂血脈狂跳,心窩劇烈絞痛,几欲暈倒。
  只因為,平日熱鬧庄嚴的卓家大廳,此刻竟變成了一個--
  靈堂。
  而靈前刻著的名字,竟然是--
  卓--
  山!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卓無憂心下狂叫。
  繼而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呼號:
  “爹----”
  叫聲中帶來無窮的哀痛,震得天地搖動,同時也惊動了靈堂內每一個人。
  可惜他們并沒有被卓無憂的哀痛所感動,反而投以一雙雙怨恨的目光。
  因為在他們的心中,都認為害死卓山的人,是--
  卓無憂!
  卓無憂此刻的心情极度紊亂,并沒留意到眾人目光中的怨恨,只想扑到卓山靈前,叩上一百個響頭。
  即使他明白,這樣做也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如狂地朝靈前沖去。
  中途卻遭一只無情的手攔阻著。
  手的主人,正是卓家的長子,大商皇朝百万禁軍統帥--
  卓無涯。
  “大哥……”
  卓無憂滿布血絲的雙目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看著這個平日甚為尊敬的大哥。
  卓無涯神情冷漠,似對卓無憂极度鄙視和痛恨,侃侃而道:
  “爹生前已不認你作子孫,死后也不想見到你這不肖子!”
  “你--”
  “走!”
  語气堅定,毫不留情。
  卓無憂急得几乎流出淚來,倉皇地轉而望向平素最疼他的娘親。
  “娘親……”
  豈料卓夫人卻道:
  “無憂,枉爹娘平日對你千般愛護,自小讓你學文習武。你說不喜功名,爹便不迫你去做官;你說要替天玄子師父打理廣成仙派,爹也隨你所愿。如今爹千辛万苦替你找到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你卻三番四次拒絕爹的好意,更活活把爹气死,你問你自己,可還有臉回來見爹?可還有臉認作卓家子孫?”
  對于卓夫人的嚴詞質問,卓無憂只感啞口無言,百辭莫辯。
  他又轉而向卓無涯哀求道:
  “大哥,三弟自知罪不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的靈前上一柱香,我求你……”
  然而卓無涯卻仍是置若罔聞,亦沒有讓開之意。
  卓無憂被眾人孤立,心情卻越來越焦急,竟提步欲硬沖上前。
  但卓無涯竟渾沒半點退讓之意,在他眼中,卓山是被卓無憂所害死的,念在半點手足之情才強忍著心中怒气,不向卓無憂出手。
  他使力地推著卓無憂,狠狠道:
  “我重申一次,爹不想見你這忤逆子,再不走莫怪我手下無情。”
  但卓無憂對他的警告竟是充耳不聞,雙腳也無停下之意。
  霍地,一聲嚨然巨響……
  卓無涯蘊含無匹怒火及無儔勁力的一拳,狠狠轟在卓無憂胸膛之上。
  卓無涯能當上百万禁軍統帥,武功自是不弱,這盛怒一拳,理應把卓無憂轟得直飛出大廳之外。
  但……
  卓無憂卻硬挺著,死不后退。
  他這樣做,只會令傷勢加劇,但他不理了!
  未在亡父靈前上香之前,他死也不會离開卓府,死也不會后退半步。
  這一拳轟得他胸膛劇痛,卻遠遠比不上他心中的痛。
  口,在淌血!
  心,在淌血!
  眼,在淌淚!
  下人們看得心也酸了,但卓夫人及卓無涯依然沒有半點退讓之意。
  就像當日卓無憂拒絕卓山時般,沒有半點退讓之意。
  唯有卓伶,眼中流過了一絲同情之色。可是當此情形,她也想不到能為卓無憂說甚么。
  因為她知道,卓無憂這次确是有錯!
  此情此景,誰也不能說甚么了,但卓無憂卻不理傷痛,舉步又再踏前。
  卓無涯又是一拳,而且爆出的沉響,比剛才一拳更大!
  卓無憂淌出的血和淚更多,但依然沒有退后一步。
  有情的淚!
  無情的拳!
  兩不相讓!
  卓無憂繼續行,卓無涯繼續轟!
  一聲聲凄厲刺耳的巨響,轟進每個人的心,轟得心也痛了、碎了!
  也不知由第几拳開始,巨響中竟混雜了少許碎骨之聲,眾人開始為卓無憂的生命而擔憂。
  卓無憂雖有上乘的先天乾坤功護身,但再這樣下去,他勢必被活活轟死!
  他,已把生命豁出去了。
  他只希望能支持到他步至卓山靈柩之前,為亡父上一柱香,他便--
  死而無怨!
  但,饒是他有無窮斗志,畢竟也是血肉之軀,在卓無涯瘋狂轟擊之下,七孔也開始溢血。
  卓伶見狀,發出了一聲尖銳刺耳的惊呼,雙手掩面痛哭。
  卓無涯也停止了轟打,道:
  “我再說一次,若你再不离開,下一拳,你必定沒命!”
  好絕的一句話,喪父之痛已把手足之情完全蓋過,若卓無憂再不走,下一拳,卓無涯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卓無憂傷勢已是极重,仍勉力聚气說道:
  “不!在……我未為爹……上香……之前,我……絕不……會……走……”
  “大……哥……我知……我……所犯……的罪,是……無可……饒……恕,你……”
  “殺了我吧!”
  卓無涯聞言,眼中殺气暴盛,決絕地道:
  “好!爹是給你害死的,既然你想以性命來抵償你的罪孽,我就--”
  “成全你吧!”
  說罷已貫注十成功力于拳上,以惊雷疾電之勢狂轟卓無憂。
  這一拳所含勁力之鉅,若轟在傷勢极重的卓無憂身上,他必死無疑!
  眾人都慌忙以手掩面,不欲目睹這慘絕人圜的一幕。
  甚至卓夫人也泛起了懊悔之意,欲喝停卓無涯。
  可惜,拳已轟出。
  一切,已太遲了。
  然而,這足可開山破石的一拳,竟沒有轟中卓無憂。
  原來在卓無涯重拳快要轟中卓無憂的一剎那,凜冽的拳風已迫得卓無憂气血劇烈翻涌,再也支持不住,頹然跪倒地上,僅堪避過這致命一拳。
  卓無涯一拳落空,但面上卻全無惊訝之色。
  誰也不知他的心在想甚么!
  究竟此舉他是有意抑或無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卓無憂跪在地上,雙手撐地,苦苦地支持著。
  地上淌著一灘血,是卓無憂的血。
  他面上血淚交織,甚是凄厲可怖。
  換了是普通人,受此重傷,不立即暈死才怪!但卓無憂意志力甚是惊人,仍能支持至今,更能張口道:
  “我……知道……我是……罪……無……可……恕,但……我只想……在爹……靈……前,上……一柱……香,之后,可……以……任憑……你們……處……置……”
  卓無憂畢竟是卓夫人的親生骨肉,見此情景,又豈能無動于衷,于是道:
  “好!既然你堅決要上香,我就成全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卓無憂閃出了一絲希望,靜心聆听著。
  卓夫人續道:
  “我的條件就是,你上了一柱香之后,從此与卓家恩斷義絕,甚至以后也不能向別人說你姓卓,怎樣?”
  卓無憂聞言,心頭又是一震,他造夢也想不到,平日對他百般呵護寵愛的娘親,今番竟也絕情至此,怪只怪他的罪委實太重太深。
  他的內心在劇烈交戰,但就算他不答應,卓家上下也不會原諒他,于是他毅然下了一個決定。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卓夫人道:
  “無涯,讓他過來。”
  卓無涯如言讓過一旁。
  卓無憂鼓盡殘余体力,顫危危地站起,但看他此刻傷勢极重,就是与卓山靈位僅有數步之距,也未必能走近上香。
  卓伶見狀,本欲上前攙扶,但她一動身,卓無憂已揚手示意她停下。
  他要憑自己的力量為亡父上香。
  不死的意志,堅韌的生命力,令他不可能地一步一步走至靈前,燃點了三支香,然后又重重的跪下。
  他淚流披面,聲音沙啞地道:
  “爹,孩儿鑄成此滔天大錯,自知再說甚么也是無用。孩儿……只望爹的養育之恩,能在來生相報……”
  “孩儿上過這柱香之后,再無顏面……認作卓家子孫,孩儿唯一能做的,只有向爹叩回三個響頭……”
  說罷站起插上清香,然后又跪回地上,重重叩了三個響頭。
  再抬頭之時,前額已被血水弄得模糊一片。
  他站起轉身向著卓夫人、卓無涯及卓伶道:
  “娘親、大哥、二家姐,無憂自知罪不可恕,亦再無面目留在卓家,更不配做卓家的子孫。”
  “無憂只望,你們今后能多加保重,若有需要無憂幫忙的話,我……万死不辭。”
  眾人無話。
  卓無憂也無語。
  他緩緩轉身,离開這塊再不屬于他的地方。
  一個不再屬于他的家。
  卓府門外,馬儿仍在等候。
  馬儿似能感應到車無憂的哀傷,發出了几聲低沉的嘶鳴。
  卓無憂上馬背,默默地离開了西歧城,向著隱寶山而去。
  心頭的悲痛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        ※         ※
  回到隱寶山之時,已是黎明時份。
  卓無憂意態消沉,容顏落泊,往日的風采盡失。
  他只想盡快躲進小屋之中,狠狠地大哭一場。
  向若夢訴說心中的凄苦。
  他知道,世上也許只有若夢才能明白他。
  然而,當他回到小屋之后,他卻遇上另一件叫他傷痛欲絕的事。
  他赫然發現,若夢竟不在小屋之內。
  若夢……究竟去了那里?
  他發了狂似的在廣成觀、隱寶山各地拼命找尋,可惜也找不到若夢芳蹤。
  在他几已絕望之時,他再次回到小屋。
  此時他方才發現,小屋的桌子上,早已安放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撮用繩子扎著的發絲。
  發絲柔軟順滑,他一眼便認出這是若夢的發絲。
  那更令他肯定,若夢,已……
  离他而去!
  他怎也想不通若夢為何要离去,但這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實。
  他的心又開始絞痛,淚也緩緩的落下。
  他有生以來,從未遇過如此大的挫折,如今,他真真正正体會到何謂“憂傷”。
  他發了狂般痛苦嘶叫,叫聲響徹了整個隱寶山,打進每個人的心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陣瘋狂嘶叫才戛然而止。
  這并不表示他已不痛,只是,他已痛無可痛。
  傷無可傷。
           ※        ※         ※
  過了那晚之后,西歧城再無人看見卓家三少爺出現,而在數月之后;卓家上下亦遷离西歧,傳言是搬往朝歌卓無涯的府坻中。
  聲名顯赫一時的卓家,漸漸也破人遺忘。
  甚至,再無人記起卓無憂這名字。
  西歧的居民只知道,隱寶山上的廣成仙派,有一名大弟子,他有著一個甚為古怪的名字--
  一憂子!
  他在三年之內,從沒离開過隱寶山半步,因此無人看過他的面目,只有少數曾到過隱寶山的人到處傳言,這個一憂子終日穿著喪服,神情頹萎不堪,而且又不喜言語,甚為古怪。
  而且,更傳言他并非住在廣成觀內,而是住在后山一間木屋之中。
  跟著,一切一切也在年月中慢慢流逝!
           ※        ※         ※
  前塵往事一股腦儿涌上一憂子心頭,他的心又在劇烈絞痛,視線也被呼之欲出的淚光弄得模糊一片。
  他輕輕撫著若夢留下的發絲,彷佛又重回當日的光景;若夢嬌慵的躺在他身邊;而他一邊撫弄她的秀發,一邊細說家常……
  一憂……
  究竟是為了不知身在何方的若夢而憂心,
  還是為了當日卓山之死而憂傷?
  這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但,即使若夢已离去六年多,但他仍堅信若夢終有一天會回來。
  即使這只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卻已是他的最后希望。
  只有在這小屋中,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義,才能繼續他枯萎的生命。
  小屋內的一切,似乎仍殘留了若夢的体香,令一憂子迷戀不已。
  甚至,有時在朦朦朧朧中,他更會見到若夢的倩影在屋內的某一角。
  雖然他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象。
  若夢……若夢……
  此情……
  若夢……
           ※        ※         ※
  一憂子想著想著,又再次控制不了思緒,于是放下發絲,緩緩步出屋外。
  當年見證著他与若夢誓言永不分离的明月,依然高挂天邊。
  假如若夢此刻亦是看著這輪明月的話,她可會仍記得當年他說的每一句每一字?
  那些依然刻在心中,沒有褪色的誓言。
  一憂子閉上雙目,呆站在空空曠野上,极力收攝心神。
  瞿地,他雙目一睜,身上豪光大盛,原來已運起了廣成仙派的絕學--
  先天乾坤功!
  然后,一憂子雙掌狂舞,使出了--
  乾坤七絕!
  除了第七式外,他不停反复地練習“乾坤六絕”!
  他,要以此來麻醉心中的痛。
  喪父之痛!
  悔恨之痛!
  至愛离去之痛!
  每出一掌,心痛便似減弱一分。
  但要知道,他的痛是無窮無盡,怎樣也減不去、洗不掉。
  平日他尚可借練功來減輕心頭之痛,但不知為何,今晚的痛似乎來得特別厲害。
  無論他擊出多少掌,轟碎了多少塊巨石,心痛仍在不住的增加。
  于是,他不斷把功力提升,雙掌慢慢變成淡黃,再變成金色。
  原來他已運運起“先天乾坤功”中,另一惊世駭俗的絕技--
  乾坤金剛身!
  “金剛掌”威力無儔,勁力所過之處,沙石四飛,天搖地撼,風云變色。
  一憂已運起了最高功力,但仍壓抑不了紊亂如麻的心緒。
  而且,當年月下跟若夢所說的一番話,更逐漸逐漸在腦海中浮現:
  “夢,你喜歡我嗎?”
  “既然我們彼此相愛,那就不應輕易放棄……”
  “我不想知你過去怎樣,我只知現在,甚至永遠也會愛著你……”
  “答應我,不要走……”
  “我會全心全意照顧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我會令你每天也如這十天般快樂……”
  “你只會為卓大哥帶來美夢……”
  “就算有天大的困難,卓大哥也能應付……”
  “留下來吧……”
  “別令卓大哥傷心……”
  “別令卓大哥傷心……”
  “別令卓大哥傷心……”
  可惜,他的心已傷透了,傷得無法修補。
  “若夢……若夢……”
  一憂子雙眼血紅一片,不停地叫著若夢的名字,狀若瘋狂!
  啊!不好!
  這……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若一憂子不立即冷靜下來,散去身上內力,后果委實不堪設想。
  但,一憂子此刻已是理智盡失,又怎能冷靜下來散功?
  “若夢……若夢……”
  他越來越瘋狂,卻只苦了地面,在他連番重掌轟擊之下,已出現一條條細小的裂痕。
  “若夢……若夢……”
  “若夢……”
  “呀!”
  一聲凄厲的狂嚎過后,一切复歸平靜。
  只見一憂子軟癱倒在地上,方圓數尺洒滿血水,顯然是剛才一憂子所噴出。
  只不知,他的傷勢究竟有多重?
  但見他面色蒼白、气若游絲,神智仍未清醒,迷糊中仍在不住叫著:
  “若夢……若夢……”
  蒼天有知,可會怜憫他們一片痴心,讓他与若夢重逢?
  在蒼茫的月色下,一條婀娜的身影慢慢向著一憂子步近。
  這條身影有著一副美若天仙的臉孔,更有一份超凡脫俗的气質。
  柔長的發絲隨風飄蕩。
  就像千絲万縷解不了的情結,在風中紛飛。
  一憂子雖傷勢极重,但仍未昏去,迷迷糊糊之中看見這條身影,心頭不由得劇震……
  只因為,這條身影,他异常熟悉。
  那是……
  若夢的身影!
  啊!
  若?
  夢?
  這,就是一憂子朝思暮想,令他嘗盡了相思之苦所煎熬的身影?
  但,若夢怎會在此時回來?
  還是,這僅是一個幻象?
  他,也不知道!
  因為,他体內的气血本已紊亂之极,經這一激蕩之后,他已漸漸暈死過去……
  眼前的若夢,也越來越朦朧。
  他,只能勉力說出最后一句話:
  “若……”
  “夢……”
  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但一憂子卻感到一縷柔長的發絲在他臉上拂掃而過。
  一陣熟悉的香气扑進鼻中。
  甚至,他更感到一滴水點滴到他的臉龐,再滾滾向下滑落。
  那,就像是一滴--
  淚!
  一顆情人的眼淚!
  然后,一憂子完全失去知覺。
  他,已徹底的昏死過去。
  若夢真的回來了?
  還是一憂子在迷糊中產生幻覺?
  但,無論怎樣,只有在夢境之中,他才能再次見到若夢。
  他最深愛的人。
  也是他一生最憂慮的人。
  也許,這段情,根本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若!
  夢!
  人生若夢
  情也若夢
  憂慮半生
  只為一夢
  在隱寶山東南面七百里外,有一個方圓達半里的亂葬崗。
  這里原本是一條平靜小村,村中只有五十多名村民,都是靠耕种維生。
  可是,十六年前,一名男子抱著一具死尸來到這里。
  這名男子,雙目赤紅如血,充滿怨恨。
  他的怨恨,像是恨透了世上每一個人。
  他輕輕地放下尸体,然后瘋了一般沖進村中,見人便殺。
  不論男女、不論老幼、不論人畜,都在一夜之間被屠殺。
  經過那一夜之后,這條小村頓變成一個生人勿近的亂葬崗。
  附近一帶的人都認為是厲鬼所為,因此多年來都無人敢步近。
  但,誰又想到,這場滅絕人性的屠殺,卻是一名男子所為。
  一個絕情絕義,泯滅人性的“人”。
  今夜,這個平靜的亂葬崗忽然刮起了一陣狂風,扯得舖滿一地的骷髏四處亂飛。
  而這陣狂風,卻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由人所為。
  只見狂風的中央,土地忽地猛然爆裂,地底下激射出一條黑影。
  這條黑影身材魁梧,但雙目卻是赤紅色。
  他,正是十三年前屠村的青年。
  黑影運气一吸,狂風赫然被他吸入肚中,四飛的骷髏紛紛向他飛去。
  瞿地,黑影气勁一催,身上散發出無儔气勁,把所有骷髏震成粉糜。
  好駭人的功力!
  “很好!我的‘魔經’已有相當火喉,看來,也是我回歸師門的時候了。”
  “而且,亦是天玄子的末日來臨的時候了!”
  啊!這個身負超凡武功,絕情絕義的惡魔,他的目標竟是廣成仙派?
  廣成仙派,將如何應付這場浩劫?
  《待續》
  【第七回預告】
  他--曾經是廣成仙派的大弟子,為了一段仇而叛离師門;
  今天,他回來了,更揚言要廣成仙派雞犬不留;
  他--身為廣成仙派的弟子,捍衛師門是他的天職;但,
  今天來挑戰的,卻是他情同兄弟的大師兄;
  恩与仇,情与義,如何取舍?如何了斷?
  一場關系著廣成仙派師門恩怨之戰,即將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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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0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忘盡前塵

  日落日出。
  緣起緣滅。
  緣份确是一种很奇妙的東西,它能使兩個毫不相識,毫不相干的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甚至相愛……
  有緣相愛,雖然是一件美事。但,無緣廝守終老,卻又是如此叫人,到無奈、悲傷。
  無數的日落日出。
  無數的緣來緣去。
  無數的歡笑憂傷。
  當中,包括了……
  他的憂傷!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因愛而生的憂傷。
  也是唯一叫他痛苦一生的憂傷。
  甚至,他的名字,也是為了這唯一的憂傷而起。
  他,正是--
  一憂子!
           ※        ※         ※
  烈日當空,驕陽似火。
  正气凜然的洪日,矗立于青空之上,以它燃燒生命而發出的光華,普照大地每一角,為万事万物添上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日至中午,廣成仙派后山空地上,一爿孤獨的小木屋內,一憂子正緩緩轉醒。
  “哎……”
  一憂子雖已轉醒,但他卻感到五內灼痛,四肢虛弱乏力,那顯然是他昨晚練功走火入魔的后遺症。
  他竭力起來盤膝打座,慢慢運功把逆亂了的經脈納回正軌,然后又以內力把受創的經脈髒腑調理一番,這才稍為恢复体力。
  饒是如此,也耗了几近三個時辰,吐出了一大灘瘀血,這才行功完畢。
  幸好一憂子功力深厚,昨晚的走火入魔才不致奪其性命或令他武功盡失,但至少也要調理一個月才能盡數恢复功力。
  行功完畢,一憂子吁出了一大口濁气,緩緩張開眼睛游日四顧。
  屋內除了他,并無別人。
  難道昨晚在他昏迷前,朦朦朧朧見到的若夢,竟是他的幻覺?
  想到這里,一憂子又再黯然垂下頭來。
  但,他剛垂下的頭,又陡然抬起。
  因為他猛然警覺,昨晚他明明昏倒在空地上,如今醒來身處屋中,那必定是有人把他攙扶進屋內。
  廣成仙派的人知他平素愛獨個儿在此練功,因此甚少踏足這里,故沒有可能會是仙派中人抬他進來。
  那,抬他進來的人,不是若夢,是誰?
  一憂子定下神來,伸手摸了摸臉頰,竟覺得有點水點干涸了的痕跡。
  那,就像是一點--
  淚痕。
  啊!那是他自己留下的淚痕?還是……
  若夢留下的淚痕?
  他再留神地在赤裸的上身一嗅,竟發覺有點點几乎是微不可聞,殘留著的幽香。
  那像是女儿的幽香!
  而且這种幽香,正是曾經令他神魂顛倒、迷醉傾心的若夢身上所散發的幽香。
  一憂子几乎已可肯定,昨晚所見到的若夢,并非幻象,而是真真正正的若夢。
  他看見屋內并無异樣,隨即推門而出。
  屋外一片廣大的黃土地,卻沒有半條人影。
  他心下知道,假如若夢有心讓他見,她自然會坐在床畔等他醒來;假如不想讓他見,就算他尋遍天涯海角,她也會設法避開他。
  失望、落泊,伴隨著他沉重的步伐,返回小屋之內。
  若夢當年留下的一縷青絲,仍安放于案上,并無移動過的痕跡。
  輕輕撫著柔滑如絲的秀發,內心凄然欲滴。
  相思之苦,确是教人肝腸寸斷!
  對于若夢的愛,他從未有半分怀疑。
  但,為何她當年要不辭而別?如今回來了,又何苦要逃避?
  若夢若夢,
  你究竟有何苦衷?何以如此狠心?
  一憂子的心,又開始絞痛。
           ※        ※         ※
  接下來的三天,一憂子都躲在小屋之中,醫治他的內傷,与及心傷。
  而廣成仙派,亦如往常般庄嚴平靜。
  直至“他”來臨的一刻。
  “他”……來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迎著小屋迅速奔去。
  屋內的一憂子正盤座運功,驟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心知定有事發生,連忙散功。
  他開門一看,赫見一條人影迅速移近,而這人顯然身負上乘輕功。
  一憂子不慌不忙,待人影移至視線清楚范圍以內,終于看清來者是誰。
  來者,赫然是傲風。
  傲風雖年紀尚輕,但他加入廣成仙派已有多年,深得廣成仙派武學真傳,雖未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但輕功方面也有一定造詣。
  傲風一停下來,即連連喘气,顯見剛才已運足全力飛奔而來。
  究竟有何要事,令他如斯緊急赶來找一憂子?莫非廣成仙派發生了甚么大事?
  向來平靜、与世無爭的廣成仙派,又會有甚么大事發生?
  一憂子雖知定有急事發生,但并不急于追問,只靜心地等待著,傲風略一回過气來,即斷斷續續的道:
  “大……師兄,不……好……了,派中……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一憂子眼見傲風一臉焦急惶恐的神情,而且眼神中更流露出罕見的惊悸,心知事態不妙,當下也不作多想,一把挾起傲風,便展開輕功朝廣成觀而去。
  傲風只感眼前景物在急速移動,耳畔風聲颯颯,方知一憂子的輕功,比他高上不知多少倍。
  從小屋回到廣成觀,就似是十數步之間的事,傲風略一定神,已發覺正身處于廣成觀的大殿之中。
  大殿之內,赫然聚集著派中十余名的道人。這些道人不喜習武,一心留在廣成仙派中清靜地過活,平日負責派中的日常工作。
  除了十余名道人外,還有傲雪及姬昌。
  殿內各人圍集在殿中央,似是在圍著一些東西,但一憂子的視線被眾人遮擋著,一時間也看不到他們圍著的是甚么東西。
  各人似十分專注于殿中的東西,未察覺一憂子在他們身后,于是他禁不住問:
  “師弟,發生了甚么事?”
  眾人這才惊覺一憂子正在殿內,紛紛回頭的同時,也讓開了點空間,一憂子終于能看到殿中的情形。一看之下,當場大吃一惊,面色陡變。
  原來殿的中央,正橫躺著一個人。
  這人一動不動,活像是一具尸体。
  而更叫一憂子震駭的,是這個還未看清是人是尸的東西,竟是一個他熟悉的人。
  這個人,竟就是他的三師弟凌真。
  他急忙趨前一看,震惊的程度又再劇增,因為他赫然發現,凌真面色發紫,可布之极。
  一憂子連忙伸手探他鼻息,又是一惊。
  因為凌真雖未斷气,但气息极弱,且若斷若續,隨時有性命之虞。
  凌真顯然是被人打得嚴重內傷,但要知凌真雖不大嗜武,武功固然在一憂子及姬昌之下,但他身為廣成仙派的三弟子,功力亦是不弱,一般的一流高手也難以傷他。能把他重創至此,那此人的功力絕對极高。
  一憂子大惊之下,立即撕破凌真上衣,赫見他胸前、右肩及小腹之處共印了三個黑色掌印。
  就在此時,凌真整個身軀狂跳不已,而他右肩掌印之處的肌肉更在劇烈跳動。
  一憂子不假思索,運起五成功力揮指點向他右肩掌印附近的穴道。
  但一點之下,凌真体內竟暴發出一股強橫勁力,把一憂子的劍指震開。
  “蓬”的一聲,凌真右肩掌印之處的肌肉霍地爆開,血花四濺,触目惊心。
  “啊!竟能把內勁潛伏于体內,并依時爆發,對方的功力委實匪夷所思。”
  “若給余下兩掌印爆開,三師弟必定開膛破肚而亡。唯今之計,必須以更強內力把三師弟体內的掌勁迫出。”
  心意一決,一憂子即推起凌真肥胖的身軀,從其背部輸入內力。
  但一輸之下,又是一惊,因為他此時才發覺,自己走火入魔之傷未愈,僅回复了七成功力,未能把掌勁迫出,而且更惊覺潛伏于陵真体內的兩股掌勁,已蠢蠢欲動。
  他慌忙道:
  “二師弟,快來助我!”
  姬昌聞言,心知凌真体內掌勁异常厲害,故亦不敢大意,連足十成功力,從其背部輸入內力。
  二人內功源出一轍,合力之下功力倍增,終于把凌真体內掌勁迫出,解去他性命之危。
  凌真口中吐出一大口瘀血,洒得大殿遍地血跡斑斑,凄厲之极。
  二人運功之后,滿頭大汗,略為調息一番,一憂子即追問:
  “師弟,到底三師弟為何會傷成這樣?”
  姬昌并不答話。回頭望向一名年約十八歲的小道僮,顯然亦在問他同一個問題。
  那道僮顫危危的答道:
  “我……剛才從內堂出來,正想打掃大殿,卻發現凌師兄倒在地上。我嚇得失聲尖叫,此時在內堂的姬師兄及其它人都紛紛赶至,然后……”
  姬昌接上道:
  “我見事態嚴重,于是便命風師弟到后山找你,以后的情形,相信你也清楚了吧!”
  雖然問明原因,但一憂子對此事仍是摸不著頭腦,一籌莫展。
  但他卻隱隱然感到,一個非常強大而恐布的敵人,正逐步向他們迫近。
  瞿地,一憂子感到一股极濃烈的殺气從殿外涌至,迫得他心房猛然加速狂跳。
  啊!敵人,這么快便迫近?
           ※        ※         ※
  此時姬昌也感應到那股殺气,忙命眾人抬起凌真退到身后,自己則暗暗運功戒備。
  一陣不徐不疾的腳步聲從殿外傳至,腳步聲雖并不沉重響亮,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叫眾人心跳不禁隨著腳步聲的節奏而跳動。
  單是腳步聲已具如此震撼的壓迫感,來人的修為絕對深湛。
  甚至可能在殿中每一個人之上。
  驀地,腳步聲戛然而止。
  大殿的門前,佇立著一條昂藏七尺,极其魁梧雄偉的中年漢子。
  只見此中年漢子一身灰白衣裳,寬闊的肩上挂著一襲黑色斗蓬,渾身肌肉結實無瑕。
  一頭散亂披肩的長發,与及一臉濃密的胡須,跟其端正的五官、頗為俊期英偉的容顏甚為不配。
  而最特別的,還是他渾身散气出一股森寒的邪气,教人不寒而栗……
  還有他雙眼……
  他的一雙眼睛,除了兩顆烏黑晶亮的眼珠与常人無异外,其它眼白的部份,盡皆充血變紅,就像一雙淌血的眼睛。
  他的眼神更透發出一股濃烈的怨毒神色,像是怀著千般怨恨而來。
  他究竟是誰?
  此來又有何目的?
           ※        ※         ※
  姬昌一見此人,便知來者不善,但對方眼神精光內斂,殺气、霸气凌厲無匹,顯然修為极高,于是不敢輕舉妄動,厲目揚聲問道:
  “閣下是誰?前來本派究竟有何貴干?”
  那人不語,瞄了瞄地上遺下的一灘鮮血,咀角泛起一絲詭异的邪笑,似是在欣賞自己的“杰作”。
  姬昌几乎已能肯定眼前人就是差點奪去凌真性命之人,但苦無憑据,只得再問道:
  “閣下如此突然到臨,不知是否与我三師弟之傷有關?”
  中年漢子仍是一臉冷漠,緩緩掃視殿中每一個人,并無答話之意。
  對方態度傲慢,目中無人,姬昌再也按捺不住,怒喝道:
  “閣下擅闖本派,若再不道明來意,休怪在下無禮。”
  姬昌正要出手逐客之際,那中年漢子終于有所行動。
  他定定的看著一憂子,眼中閃過了一絲奇异的神色,似与一憂子早已認識。
  反看一憂子,自從中年漢子出現后,他便一直呆立著,毫無反應。
  姬昌細心留意下,更覺他似是十分激動,渾身在輕微顫抖。
  他,彷佛与中年漢子早已認識,甚至不相信竟然會在此時此地再遇。
  終于,中年漢子開口說話了。他的第一句說話,卻是對著一憂子而說:
  “故人相見,怎么連招呼也不打一個?莫非你早已忘了我?”
  中年漢子的聲音十分沙啞,好象已很久沒開口說話似的。听他的語气,果然与一憂子早已相識,他這次莫非是沖著一憂子而來?
  姬昌見此情形,不由一愣,便欲向一憂子追問事情原委:
  “大師兄,你……你認識這人的嗎?”
  一憂子微微領首點頭。
  然后,他緩緩吐出了一句說話。
  一個叫在場所有人盡皆震駭万分的答案。
  “他……他是我,亦呈你們的……”
  “大!”
  “師!”
  “兄!”
  甚么?是一憂子和姬昌等人的大師兄?那即是廣成仙派的大弟子?廣成仙派的大弟子不是一憂子嗎?怎么會是眼前這個古里古怪的中年漢子?
  姬昌本欲實時追問原因,但中年漢子一听一憂子此語,情緒竟忽然變得激動無比,赤紅的雙目環睜,厲聲喝道:
  “混賬!”
  “我与廣成仙派早已恩斷義絕,誰再敢說我是廣成仙派的弟子,我就--”
  “殺了他!”
  中年漢子這一怒喝,竟帶著雄渾异常的內勁,震得殿頂砂石紛紛落下,而一般沒有武功底子的道人,更被震得耳膜劇痛,咀角溢血。
  即使強如一憂子和姬昌,也要運功方能抗衡這鼓無匹震力。
  “大……師兄?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姬昌滿腦疑惑,不由連聲追問。
  一憂子未有机會回答,中年漢子又再道:
  “你們給我好好的記著我的名字,因為,我將會是為廣成仙派帶來無數噩夢的人。”
  “我的名字,叫--”
  “程仇!”
  啊!程仇?
  他,竟然用“仇”字作為他的名,難道他真的是背負著一段血海深仇而來?
  一憂子驟聞程仇道出名字,心頭陡地一震,口中喃喃地道:
  “仇……?大……你還未能忘記當年……那件事?”
  一憂子此語一出,程仇面色瞿地一沉,殺气暴升,但仍強自抑壓著,道:
  “哼!忘記?此仇不共戴天,我怎能忘記!”
  “你們給我好好听著,我今次回來,就是要找天玄子那老匹夫報當年之仇。你給我告訴他,我在下次月圓之夜便會來找他,若他不出現受死,我就要廣成仙派,”
  “雞--犬--不--留!”
  程仇隨即揚手一指,所指的方向,正是重傷昏迷的凌真。
  “他,便是我給你們的--”
  “戰書!”
  他,果然便是打傷凌真的人。
  夠膽單人匹馬來挑戰武林正道第一大派,而且能把凌真重傷至此,程仇的武功,究竟強至何等程度?他与天玄子之間,又有何血海深仇?
  程仇不待眾人回話,已徑自轉身欲离去。
  姬昌早已怒火如焚,如今惊聞程仇正是打傷凌真之人,更是怒不可遏,也不理甚么大師兄,運起“先天乾坤功”,邊沖前邊說:
  “哼!廣成仙派豈容你說來便來,說走便走?給我--”
  “留--下--來!”
  程仇眼尾一瞄,語帶輕蔑地道:
  “先天乾坤功?看你有何能耐留得住我。”
  一旁的一憂子見狀,忙道:
  “師弟,慢著!大師兄……”
  “大師兄”三字一貫進耳,程仇心頭一震,雙眼殺意陡增,右掌貫勁,喝道:
  “我早已說過,我与廣成仙派已恩斷義絕,如今就看你們如何接得下我這招--”
  “一刀兩斷!”
  快,比疾電還要快!
  勁,比惊雷還要勁!
  沖前中的姬昌,完全看不見程仇如何出手,只覺眼前強光一閃,一道快如電、勁如雷的強大刀勁已破空劈至,姬昌惊愕間只能以雙掌夾著刀勁,避免了破体之危,但身形卻被迫得連連后退。
  一憂子本欲第一時間上前相助,但在一瞬間,他看見了一幕情景,令他全身僵住。
  原來在程仇運起右掌,虛空劈出“一刀兩斷”之際,他的斗蓬被勁風帶得蕩起。
  而就在這短短的一剎那間,他看見在程仇斗蓬之后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身形婀娜,長發飄飄,明顯是個女的。
  一憂子雖未能看見那女子的面目,但單是她的身影,已足以叫他如遭電殛,全身僵住。
  因為,那女子身影,与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的身影极之相像。
  而她那頭隨風飄動、烏黑而柔長的秀發,与“她”當日不辭而別時所留低的,簡直一模一樣。
  就在一憂子怔忡間,姬昌已阻遏不了那無儔刀勁的去勢,快要撞上大殿盡頭的牆壁之上。
  間不容發之際,一憂子已定過神來,閃電般鼓足功力迎向姬昌与“一刀兩斷”的刀勁。
  姬昌見師兄終于出手相助,立即配合起來,在一憂子雙掌轟向刀勁的同時,亦催起十成功力。
  合一憂子及姬昌二人之力,終于消弭了“一刀兩斷”的強橫刀勁,但刀勁雖被轟散,所擴散出來的余勁卻如風暴般震撼整個大殿,弄得沙石飛揚,什物、椅桌盡皆東歪西倒。
  气勁漸漸散去,眾人惊魂甫定,已完全失去程仇的蹤影,遺留下來的只有地上一條由殿門一直延伸至殿末的長坑,坑深逾尺,那顯然是剛才“一刀兩斷”的刀勁所划過的痕跡。
  好可怕的“一刀兩斷”!
  好可怕的程仇!
  姬昌稍一回气,即向一憂子問道:
  “大師兄,我們現在該怎辦?”
  一憂子呆呆的看著殿門,仍然為剛才那個在程仇身后一閃即逝的女子身影而陷入极度迷惘之中,對姬昌的說話置若罔聞。
  姬昌見一憂子神情呆滯,心神恍惚,于是禁不住追問:
  “大師兄……大師兄……你沒事吧!”
  一憂子一愣,神智回复過來,回答道:
  “我……沒事。”
  他定一定神,察看了眾人一遍,發覺眾人都僥幸沒有受傷,于是吩咐几名道人先抬凌真回房,以金創藥替他包扎傷口,然后又對姬昌道:
  “師弟,此事關系重大,我看還是暫時不要惊動師父,不若我們先各自回房調息一會,一個時辰之后在內堂集合,到時我將以前發生過的事告訴你,再從詳計議吧!”
  姬昌聞言,應道:
  “好!”
  于是一眾人等紛紛离開大殿,似乎對于剛才一幕情境仍猶有余悸,不愿多留一刻。
  這也難怪,因為程仇剛才一招,“恐怖”二字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反而一憂子卻沒有實時离開,始終若有所思地看著殿門外的地方。
  他很想看清楚,剛才稍蹤即逝的女子,到底是不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假如是,又何以會出現在程仇身后?
  一個一個的問號浮現在眼前,卻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答案來。
  程仇的出現,与及“她”的出現,實在太震撼了。莫說一個時辰,就算一天,甚至一年,一憂子也未必能平伏得了那顆仍在顫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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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仇暗結

  一個時辰之后。
  廣成仙派內堂之中。
  一憂子、姬昌、傲雪、傲風四人正襟危坐。
  一憂子娓娓道出了一段十六年前的往事。
  一段關于廣成仙派,鮮為人知的往事。
  “他”的故事!
           ※        ※         ※
  十六年前的某一夜。
  西歧隱寶山,廣成仙派的后山之上。
  夜已深,但仍有兩個人在此不眠不休地練功。
  細看之下,這兩人,一老一少。
  那老的年約五十多歲,但气宇軒昂,英風颯颯,一臉正气。他,便是武功、聲望俱是當今武林中的頂尖人物,廣成仙派的掌門人--天玄子。
  那少的,年約二十三、四,亦是一臉英气,濃眉鷹目,鼻子高聳,眼神堅定,相貌挺拔,頭上束了一條辮子,更顯出他硬朗的個性。
  青年赤裸著上身,渾身大汗淋漓,肌肉賁張,不住揮舞雙掌,全神貫注地練功。
  青年驀地一聲長嘯,收招坐倒地上,气喘連連,顯然十分疲倦。
  他半帶哀求的對天玄子道:
  “師父,我練功已接近四個時辰了,還要再練嗎?”
  天玄子輕歎了一聲,嚴肅中略帶溫婉地道:
  “悔儿,師父知道确實是辛苦了你。但你亦要知道,師父就只有你和無憂兩名弟子。雖然無憂的練武天份并不比你低,但畢竟年輕,難以交以重任。”
  “因此,廣成仙派中就只有你最适合繼承掌門之位。試問身為廣成仙派的掌門,武功又怎可不比人強?師父這樣迫你練功,也是有苦衷的。”
  這名青年,原來正是天玄子僅收的兩名入室弟子中,排行在前的弟子--程悔!
  天玄子雖已盡力解釋,但程悔卻似并不接受,反口駁道:
  “不!甚么掌門之位,我才不稀罕!我只想過一些簡單的生活,為其么這樣也不可以?”
  “啪!”
  一聲清脆的掌摑之聲,打破了午夜的沉寂。
  寄望最殷的弟子竟說出這樣的話,天玄子极怒,禁不住出手掌摑。
  程悔面上霎時紅腫一片,傳來一陣火熱灼痛。
  天玄子的心也在痛。
  程悔性格剛強,雖然被天玄子掌摑,但仍續說道:
  “師父,就算你打我也要說。我根本不想當甚么掌門,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尋回我的父母,与他們過些簡單而平凡的生活;即使他們已不在人世,我也想到他們墳前上一柱香。”
  “師父,你自小便撫養我長大,一定知我父母是誰的,為甚么一直不肯告訴我?”
  “師父,我求你,你告訴我吧!”
  程悔一提及他父母的事,天玄子眼中閃過了一絲黯然神傷之色。而且程悔苦苦哀求追問,天玄心頭也不禁一酸。
  天玄子不想讓程悔察覺到自己的神情,陡地轉身,背向程悔道:
  “我早已說過,你是我無意中在路邊拾回的,因此我根本不知道你父母是誰。”
  天玄子雖已明言并不知道程悔的身世,但程悔的直覺告訴他:天玄子只是存心隱瞞真相,才故意砌詞掩飾,當中,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悔心有不甘,仍哀求道:
  “師父,我求你……告訴我吧……”
  天玄子斬釘截鐵地道:
  “我說不知就是不知,不必多說了!”
  “你身為廣成仙派的大弟子,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說話,為師決定罰你在此練功直至天亮,不得有誤,听到沒有?”
  程悔雖万般不愿,畢竟師命難違,只得沮喪地微微點頭示意。
  天玄子默然不語,轉身而去。
  他不想被程悔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
  只見他眉頭緊鎖,雙目無神,表情甚是痛楚。
  他,又何嘗想如此壓迫程悔?
  他一直視程悔如親子,只是寄望越大,所給予的壓力自然越大,這是每個為人父母所必要面對的問題,可是為人子女的又偏偏不了解父母們望子成龍之心,才會產生种种問題。
  天玄子只希望,他日程悔真的能如其所愿繼承廣成仙派,這樣方能彌補他當日所犯的錯,他一生中唯一一件后悔抱憾之事。
           ※        ※         ※
  天玄子遠去,只剩下程悔一人。
  他佣懶地躺在大地上,仰視著滿天繁星,腦中幻想著他父母的容貌。
  打從孩童時開始,他便很渴望有一雙疼惜自己的父母,与及一個屬于他的家。
  每次到鎮上,看見別的小孩都有爹娘呵護疼愛,他的心便不期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覺。
  憑借血緣的感覺告訴他,他的父母仍然在生,仍在這世上的某一角。
  因此,他的小腦海便不時幻想他的爹娘究竟是甚么人,甚么模樣。
  會是一對平凡恩愛的農家夫婦?
  還是一對響當當的英雄人物?
  他最大的心愿,便是終有一天,可跟他的爹娘重敘。
  而且,他深信,終有一天,這心愿必定會實現。
  他深信……
  驀地,一陣腳步聲把程悔從幻想中抽回現實。他從地上一彈而起,心下暗惊:
  “糟!莫非是師父折回?給他看見我在躲懶,又得要罰了……”
  程悔定睛一看,心下釋然。
  因為來者并不是天玄子,而是一名年約十六的青年。
  那青年雖年僅十六,但已長得异常英偉,且儀表俊朗,衣著華麗,仿如玉樹臨風,一看便知是名門子弟。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天玄子所收的兩名入室弟子的另一人,程悔的師弟--卓無憂。
  卓無憂的父親在朝中身居重位,因此他也算是官宦子弟。在他十歲的時候,便被送返老家西歧,拜入天玄子門下,習武學道,至今已有六載。
  于是,這名小師弟,便成了程悔這六年間,孤獨生命中唯一一個朋友。
  很多時練功練至深夜,卓無憂也會偷偷跑來后出相伴,二人也漸漸互生出一份仿如兄弟的手足之情。
  程悔一見卓無憂,适才滿臉的愁容登時一掃而空,面上也綻放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唯有在卓無憂身上,他才感覺到一點點人間暖意。
  卓無憂一把坐下,便在怀中掏出一包東西。甫一打開,即傳來一陣香气。
  程悔也并肩坐下,看卓無憂有何好東西給他。
  卓無憂把那東西一把遞前,原來是一只肥大肉厚的雞脾。
  “師兄,這是我偷偷在廚房拿來的,還暖的,快吃吧!”
  程悔欣然拿著雞脾,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
  連續數個時辰不停練功,他早已腹如雷鳴,如今美食當前,又怎能忍得了?
  程悔正在大快朵頤之際,忽又聞卓無憂异常乖巧地道:
  “師兄,我還有好東西給你,看……”
  只見卓無憂又在怀中掏出了兩個手掌般大的瓶子,他打開其中一個瓶蓋,一鼓馥郁濃烈的酒香洶涌而出,頃刻散布四周。
  程悔一嗅之下,頓時精神大振,喜形于色,禁不住問:
  “好小子,那里弄來如此美酒?但師父平日嚴禁我們喝酒,你不怕被師父知道,重重責罰嗎?”
  卓無憂佻皮地單了下眼,道:
  “我不說,你不說;天不說,地不說,師父又怎會知?來!我們師兄弟來喝個痛快吧!”
  說罷已把酒瓶遞到程悔面前。
  天玄子有不准門下弟子喝酒之守則,本身极愛喝酒的程悔,也只能間中偷偷地喝。
  如今美酒當前,又怎不欣喜若狂?
  二人兩瓶相碰,舉瓶便喝,喝得几口,已雙頰赤紅,醉意微露。
  卓無憂率先道:
  “師兄,師父今天有傳授新的武功給你嗎?”
  程悔答道:
  “當然有!廣成仙派的武功精辟凡多,學之不完,尤其是‘乾坤七絕’,更是精妙無比,威力無儔。師弟,你放心吧!只要你練好‘乾坤功’,打好根基,師父早晚會傳你更高的絕學的!”
  “假如師父沒有空教你,到時就等我這個師兄來教你吧!”
  卓無憂越听越是雀躍,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又再道:
  “師兄,師父如此寵愛你,他日掌門之位,非你莫屬了!”
  程悔半帶鼓勵地道:
  “假如我他日真的做了掌門,師弟,你一定要做副掌門啊!”
  卓無憂隨即和應道:
  “好!到時我倆師兄弟攜手合力,光大廣成仙派,要整個武林都知道廣成仙派有程悔掌門和卓無憂副掌門。”
  “好!”
  二人越談越高興,又再碰瓶共飲,意態豪邁。
  正興奮間,程悔忽然情緒低落起來,道:
  “其實,做不做掌門也沒關系,我最大的心愿,只是……”
  卓無憂打斷地道:
  “又在想你爹娘嗎?師兄,放心吧!你總有一天可找回他們的。何況當你做了掌門之后,天下誰人不識程悔?到時你爹娘自然會來找你,別擔心!來!我們別浪費了這良辰美景,快來大醉一番吧!”
  程悔心想卓無憂之言也是不無道理,也許當上掌門,仗著廣成仙派的聲望及勢力,也許真的能尋回他的父母,于是憂愁盡消,重新展露笑容,舉瓶再飲。
  二人不覺間已把瓶中酒悉數飲光,而且更帶有六、七分醉意。
  驀地,程悔想出了一個鬼主意:
  “師弟,聞說在此之前不遠處的斷崖,經過鐵索可到達對面崖,那里的景色美若仙境,不若我們一道往那處看看吧!”
  卓無憂聞言大吃一惊,弓身而起,道:
  “不,那里被師父列為禁地,禁止任何人前去,我們這樣做,若給師父知道可不得了!”
  程悔哄過來,拍著卓無憂肩膊道:
  “唏!你也說我們將來會是正副掌門,廣成仙派有甚么地方我們去不得?師父也說過不許我們喝酒,我們不是喝得挺痛快?只要我們不說,師父又怎會知?我們只過去看一看,天亮之前回到來不就可以了嗎?”
  “但!……”
  “但甚么!万大事有我,走吧!”
  好奇心驅使下,卓無憂終于屈服,應允而行。
  直至此刻,這倆師兄弟也深信他日能并肩發揚廣成仙派,一同除奸滅惡。
  但,假如他們知道,這么一去,他們之間的珍貴情誼,將會划上休止符;
  他們,又會否前去?
  天邊遠處傳來陣陣沉雷悶響,似為這段即將訣裂的友情而哀鳴……
           ※        ※         ※
  斷崖距离剛才程悔練功之處不遠,二人很快便來到崖邊的鐵索前。
  卓無憂看了看天色,道:
  “師兄,遠處天邊閃電陣陣,看來快要下雨,不若改天再來吧!”
  程悔道:
  “既然已來到這里,小小風雨又有何懼?難道你忘了師父常教導我們做事不要怕困難,要勇往直前,不能半途而廢的嗎?”
  “來!讓我先行,你跟著我后面吧!”
  兩崖相距足有三十丈之遙,若無上乘輕功,絕對無法單憑那條鐵索渡崖。程悔自小已被天玄子悉心授藝,輕功已臻上乘之境,一縱身,已躍至鐵索兩丈之處,如履平地。
  他回首朗聲對卓無憂道:
  “師弟,這鐵索粗得很,很易走,快點來吧!”
  卓無憂聞言,于是深吸一口气,使起輕功踏上鐵索。
  卓無憂投入廣成仙派雖已有五、六年,但他的輕功与程悔相比,仍相去甚遠,只能勉強隱住身形,慢慢前行。
  他只過到一半,已聞程悔在對崖大叫:
  “師弟!走快點吧!這里的景色确實很美啊!”
  “來了!”
  卓無憂當下加快腳步,又再走前十多丈。
  此時他与對崖相距僅只三丈,看見程悔站在岸邊高呼:
  “還差一點而已,快點來吧!”
  “不要催吧!”
  卓無憂眼見只余三丈的距离,當下打算兩三個起落縱躍過去,他再深吸一口气,忍著不吐,雙腳便要使力向前縱去。
  詎料就在他要發力的一刻,天上瞿地響起了一個惊天狂雷,聲響之巨,震得山鳴谷應,草木搖撼。
  卓無憂遭此一嚇,腳步一錯,整個人竟爾失去平衡,直往崖下掉去。
  此崖深不見底,相信至少有万丈之深,跌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站在崖邊的程悔見狀,不由駭然大惊,想也不想,沖出崖欲救卓無憂。
  可惜三丈的距离也并不算短,程悔使盡輕功,仍差一線才能抓著卓無憂的手。
  千鈞一發間,程悔人急智生,手抓鐵索吆喝著道:
  “師弟,快抓著我的腳……”
  卓無憂反應亦是不慢,一手便往程悔的腳抓去……
  抓住了!
  可惜,程悔的靴子竟不爭气,被卓無憂一抓之下,竟被硬生生撕破,卓無憂抓不牢之下,又繼續往崖底飛墮而去。
  情勢危急,程悔也不作多想,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
  救人!
  他抓著鐵索的手陡地一松,另一手一掌往鐵索轟去。
  程悔体重本已較卓無憂為高,加上一拍之力,下墮之勢更急,很快便已超越了卓無憂。
  程悔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就在卓無憂身旁擦身而過之際,他瞿地一聲吐納,雙掌貫足內力朝卓無憂身上狂轟。
  這一轟之力很重,卓無憂整個人猛被轟得直飛崖上。
  卓無憂在崖上接連打滾數轉方能止住去勢,他也不理會体內瘋狂翻涌的血气,便已如箭般沖往崖邊。
  程悔剛才下墮之勢本已甚急,加上挺掌轟向卓無憂之力,此刻已墮得無影無蹤。
  “師兄--師兄--師兄--”
  崖上的卓無憂急得淚也奪眶而出,而斷崖之下不住傳來他那聲悲痛欲絕的呼號。
  四周一片死寂,只得嘯嘯凄厲風聲,回蕩于空谷之中,与及卓無憂沉重混亂的呼吸聲。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頃刻之間,他与程悔已陰陽相隔。天意,可懂玩弄世人。
  而更殘酷的現實,還在后頭……
           ※        ※         ※
  飛墮中的程悔,對為救師弟性命而犧牲絕無悔意,心中只在想:
  “想不到我至死也未能見雙親一面,我,真是--”
  “死不瞑目!”
  程悔往崖下飛墮已有一段時間,仍未到底,可見這崖有多深。
  若非程悔身負絕世神功,早已被下墮的沖力迫得爆体而亡。
  他也自忖這回必定絕無生机,只得閉上雙目靜待死亡一刻來臨。
  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就在程悔已絕望之際,驀地,不知從何處橫里飛出一條蔓藤。
  蔓藤不偏不倚,剛好卷中程悔的腰部。
  蔓藤中竟帶有一鼓強大無比的柔韌內力,把程悔強大的沖勢消弭得無影無蹤。
  蔓藤一收,程悔整個人被橫扯進崖壁一個破洞之內。
  死里逃生,程悔暗暗捏一把汗,定神掃視洞中環境。
  破洞并不算很大很深,但位處山崖峭壁之中,只有极微弱的月亮光華能射進洞中,故此洞內极其昏沉幽暗,程悔一時閒也未能看清洞中每一角落。
  他唯一能知道的,便是這洞瀰漫著一股奇臭异味,那就像是一堆糞便,或是一些腐爛了的死尸所傳出的奇臭气味。
  程悔几經艱苦才能适應那股熏天臭气,而不至于當場嘔吐。
  險峻的地理,加上如此惡劣的髒臭環境,就連野獸飛鳥也不含在此居住,試問又怎會有人栖身于此?何況此峭壁寸草不生,就是有人不慎掉到此地,也早已饑渴餓死了吧!
  那,究竟那條蔓藤為何會把程悔卷進這里?
  程悔看著平放地上的蔓藤,不禁越想越奇;而漸漸地,他已适應了洞中微弱的光線,視野也較為清晰了許多。
  他沿著蔓藤,一步一步的往洞中探個究竟。
  破洞并不深,相信不出五十步便可走到盡頭。
  當程悔走至三十步的時候,他已能看清洞中每一角落。他,赫然發現,蔓藤的另一端,竟然……
  竟然纏著一具骷髏!
  不!用骷髏來形容,實在不貼切,因為這具骷髏頭頂仍有些疏落凌亂的發絲,而且骨骼之外仍有一層薄如蟬翼的皮包著。
  這,其實是一具干尸!
  可是,干尸又怎會揮舞蔓藤救程悔?
  程悔心下大奇,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上前檢查那具干尸。
  干尸端好的盤膝坐著,面目灰沉陰冷,全無生气,相信已死去多時,而且看來是具女尸。
  但,這具女尸何以死去多時仍不腐化?
  程悔心感奇怪之余,心中亦泛起了一陣异樣的感覺。他不知道這是何种感覺,也解釋不到為何會這樣,他只感到越來越迷惘。而這份异樣的感覺,竟驅使他緩緩伸手去触摸這具干尸。
  他的手抬得很慢,而且不住顫抖。
  眼看他的手快要触及干尸的一剎那,一件絕不可能發生的怪事倏地發生……
  只听見“霍”的一聲,干尸的右手竟以肉眼難見的极快速度,狠狠抓住程悔的咽喉。
  程悔身手本甚為了得,但事出突然,毫無防備之下連半點反應也未有已被抓個正著。
  然而,干尸這爪速度之快,即使程悔在全神戒備之下,也未必能避得過。
  程悔咽喉被鎖,危險至极,本應立即掙脫對方制肘,奈何干尸爪上似傳來一股奇异力量,把程悔弄至全身酸軟,動彈不得。
  更奇怪的事亦在此時相繼發生。
  瞿地,干尸竟抬起頭來,雙目暴睜,黑暗中驀地閃出兩點寒芒,更緩緩張口說話:
  “桀桀!好個小子,皮光肉滑、肌肉結實,相信一定很美味可口的了!”
  干尸的聲音异常沙啞陰沉,而且有些字眼更發音不正,就像已很久很久沒有說話似的。
  干尸當然不會說話,原來眼前這具狀如干尸,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程悔剛才已仔細檢查清楚,她明明已全無半點生气,一個有生命的人怎會沒有生气?
  那只因為,在冗長的歲月洪流之中,她早已不當自己仍生存著。她,也早當自己是一個已死的人。
  程悔一時大意之下,竟弄至身陷險境。只見他咽喉被扣,呼吸窒礙,面色陣紫陣青,相信不消一刻,他使會气絕身亡。
  瀕臨死亡邊緣,程悔体內的“先天乾坤功”斗地爆發,如洪濤般的內力把干尸的爪硬生生震開。
  程悔把握這千鈞一發的机會,翻身躍開,先脫离險地再作打算。
  程悔輕功修為不弱,兩三個起落,便已躍回洞口。
  那具干尸,又已在黑暗中消失。
  此時,深沉的洞內又傳來那陣沙啞的聲音,陰沉地道:
  “‘先天乾坤功’?小子,你与廣成仙派有甚么關系?天玄子那老鬼又是你甚么人?”
  程悔本是滿腹疑團,想不到竟被搶先發問,但對方言詞中似對廣成仙派及天玄子帶有敵意,于是他也悍然怒道:
  “哼!我是廣成仙派的弟子,天玄子正是我師父,你這怪物匿藏洞中,究竟有何企圖?”
  程悔話畢,那像干尸的怪人竟沒有答上話來,沉默了一會,怪笑了几聲,才道:
  “嘿嘿嘿!好啊!上天總算還待我不薄,竟送來了一個廣成仙派的弟子。好!好!看我把你的肉逐寸逐寸撕下,把你的血逐滴逐滴吸干,要你受盡折磨而死!”
  怪人言中之意,似与廣成仙派有著血海深仇,但听她語聲甫落,洞內即傳來一股极強大的吸力。
  程悔早有准備,運足“先天乾坤功”,雙腳緊釘地上,堅如鐵石,全身不為所動。
  “好小子!果然有點斤兩!但在我眼中,這點點微末道行又算得了甚么?”
  “嘿!”
  怪人怪叫一聲,吸力斗地暴增逾倍,程悔一惊之下,忙把功力運至頂峰抗衡。
  詎料就在此刻,洞中吸力驟然消失,程悔運功正劇,內力無處宣泄,反蕩回体內,弄得程悔体內經脈大亂。
  与此同時,洞中又涌出一股巨力,但這股巨力這次并非向內吸去,而是洶涌壓迫而來。
  怪人這著委實妙絕毫顛,程悔經脈正爾大亂,体內護身气功正處于真空狀態,遭此巨力一壓,气血登時急往頂門涌去。
  如此一來,程悔反被自己內力所傷,眼前一黑,卒告昏倒地上。
  啊!這樣程悔豈非如刀俎下之魚肉,任由怪人宰割?
  想不到他雖然逃過粉身碎骨厄運,如今反要在怪人魔爪之下送命。
  怪人陰森凄怨的目光,定定看著昏倒地上的程悔,遽地精光一閃,像發現了甚么似的。
  她,究竟發現了甚么?
  程悔的命運,
  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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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負情棄愛

  心愿,几乎是每個人生命中必定有的東西。
  貪婪的人,可能同時有著多個心愿;但簡單的人,可能一生就只有一個心愿。
  但無論如何,當這些心愿真正實現的一刻,那种無比的喜悅和興奮,是絕對難以形容的。
  越大的心愿,實現時所帶來的喜悅便越大。
  然而,誰會想到,當渴望已久的心愿實現的一天來臨時,反而會令你失去更多更珍貴的東西;而且可能令一生從此改寫?
  得与失,往往也是難以取舍。
  但,上天可會如此輕易讓人選擇?
  當然不!
  到這天真的來臨時,誰也逃避不了。
  要發生的,始終會發生。
  而且,就在今夜發生。
           ※        ※         ※
  這一夜所發生的一切,盡皆出乎程悔意料之外。
  而且,似乎每一刻都迫他在生死線上徘徊。
  當他從鐵索上往万丈深淵飛墮之時,他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豈料卻被匿藏洞中的神秘怪人所救。
  當他以為已從死里逃生的時候,怪人又向他遽施毒手。
  而當他以為必會斃于怪人魔爪之下時,他居然--
  沒死!
  程悔沒死!
  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他竟可在怪人魔爪之下保存性命。
  但他仍好端端的活著,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他暈倒之前,明明听見怪人說對廣成仙派的人恨之入骨,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對他手下留情。莫非想到了更好的方法折磨他?
  這一切還是容后再算,目前程悔應做的,便是先察看傷勢如何。
  他運功一遍,發現只是經脈有少許不暢,那想必是剛才被怪人的气勁所震傷。除此之外,一切并無异樣。
  就在此時,洞中驀地響起怪人的聲音:
  “你……醒了?”
  聲音仍是沙啞無比,就像是野獸在喉間發出的沉哮。
  但奇怪地竟帶有几分慰問的語气。
  程悔一听怪人的聲音,忙從地上彈起戒備。畢竟他還不知怪人到底有何居心。
  “你……怕我……殺你?假如我要殺你,你還可活到現在嗎?”
  怪人話中流露出的神態,与程悔暈倒前截然不同,使程悔感到有點莫名奇妙,只冷哼了一聲,并不答話。
  程悔雖不答話,但怪人仍自顧自說下去:
  “你必定很奇怪,我為何會不殺你。這個……我也不知何故,剛才正要下手的時候,我的殺意突然消失。”
  “殺意既失,殺了你也是徒然。因此我才放你一條生路。”
  “也許……你令我想起我的儿子吧?”
  提起儿子,怪人聲音也轉而變得黯然神傷。
  怪人既道明一切,程悔的敵意也驟然大減,而且見怪人想起往事而黯然,心中竟起了一絲同情之念。
  瞿地,怪人竟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要求:
  “你……愿意听我說關于……我的故事嗎?”
  在昏倒之前,程悔本對怪人怀有很強烈的敵意,但現在听她話中含意,似乎有著一段很悲慘的過去,更可能牽涉到廣成仙派。但說實在,他也不忍心拒絕怪人的要求,于是也就答道:
  “反正我也未想出返回崖上的法子,就听你說說也無所謂。”
  也許怪人實在已很久很久沒跟人說話了,如今驟聞程悔肯听她說話,心中竟生起一份莫名的喜悅。
  她緩緩閉上雙目,极力從浩瀚無邊的深海思潮中,尋回那失落已久,卻又無法舍棄的段段往事,漸漸地,她找到了,更開始投入去,然后才幽幽地道:
  “在很多年前,我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南方的南楚國,有一個很有名的武林世家,其家主的武功及武林地位俱臻上品。而我,便是他的獨生女。
  當時我才二十歲,雖說不上美若天仙,但樣子也長得不錯,加上我爹的武林地位,追求者也算不少,只是我一個也沒看得上眼。
  直至那一天……
  直至他的出現……
  那天正是初秋時節,我獨個儿跑到山上狩獵。山上雖時有猛獸出沒,但我自少已得爹傳授武藝,武功自是不弱,一般的猛獸也未能傷得了我。
  可惜,那次卻不幸地遇上了一頭碩大無朋的大黑熊。那頭黑熊少說也有二丈高,而且凶猛無比,一看見我便向我瘋狂襲擊。我當然無法匹敵,甚至逃也逃不掉,眼看我將命喪熊爪之下,他出現了……
  在最危險的一刻,他把我從熊爪之下救走。
  那時的他,簡直就是一個蓋世英雄。他的翩翩風采,俊朗的外表,深邃而剛毅的眼神,把我深深吸引著。
  我甚至渾忘了正身陷險境。
  就在此時,一陣如雷吼聲把我惊醒,那頭巨熊又挾著雷霆万鈞之勢向我們扑擊過來。
  我只覺眼前人影一幌,他已如疾風一般迎向黑熊。
  單從他俊逸的外表,絕難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高強。他徒手与巨熊周旋了近千回合,終于也把巨熊殺死,惟身上亦中了巨熊數爪,弄至滿身傷痕,我連忙帶他回家治傷。
  這段時間我爹剛好出門,要一個月后才返,于是我便留他在家中療傷。
  由于我娘親早逝,爹平素十分寵我,故此其它師兄弟及下人等雖見我帶了個陌生人回來,也不敢稍有异議。
  或許真是命中注定吧!在這短短一個月間,我和他已由朋友轉而為戀人。
  其實第一眼看見他時,我已被他吸引著。此時更是毫無保留地把身与心都交了給他。
  我暗暗對自己說:他是我今生第一個男人,而且也是唯一一個。我此生從此便屬于他的了。我更打算待爹回來后便把我倆的事告訴他,到時我們便可正式成親了。
  詎料就在此時,他告訴我一件非常震撼的事:
  “他……原來是廣成仙派的弟子。”
  “廣成仙派?”
  程悔心中暗叫,亦開始緊張起來,暗暗猜測那人到底是誰。
  怪人渾沒理會程悔的反應,自顧自的續說下去:
  “本來廣成仙派乃名門正派,我理應高興才對。只可惜我爹年輕時曾与廣成仙派有些少誤會,從此便不喜歡廣成仙派的人。
  我爹還有數天才回來,于是我便帶他先往鎮上客棧暫住,讓我等待机會才慢慢說服爹接受他。
  數天后,爹果然回來了,而且更帶了一個惊人的消息回來。他……
  竟然把我許配給一位武林世叔的公子。
  爹平日雖然疼我,但對我管教亦甚嚴,因此我從不敢拂逆爹的說話,而我當時更不敢告訴爹我和他的事。
  又過了數天,我才找到机會到鎮上見他,打算与他商量此事。
  豈料我去到客棧后,發現他竟然已不辭而別,僅留下一封信給我,說派中有要事,急需赶回去處理,待處理好后才回來找我。
  別無他法之下,我唯有呆在家中等。
  一等便等了兩個多月,卻仍未見他回來,而爹更不斷追問我有關成親的事。
  而更糟的是,一件絕不應該發生,更絕不可以發生的事,竟于此時發生……
  我……竟然……
  有了身孕!
  我只感到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我嘗試過逃走,偷偷地到廣成仙派找他,可惜卻被爹發現,更知道我有了身孕這件事。
  我把一切告訴了爹,只隱瞞了他是廣成仙派門人,我怕會因此惹起事端,這件事實在牽連太大了。
  爹誤會了他是個無情薄幸之徒,堅決不許我去找他,更說待我把孩子生下來之后,便將之殺掉。
  這段期間,我不斷遭人白眼,別人在我跟前跟后說盡一切最難听的話,甚至爹也不再認我作女儿,從此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這一切一切,我都默默地忍受了。因為我深信,他絕不是忘情負義之人;他不回來找我,必定另有苦衷,我一定要當面向他問個明白。
  這段日子,可說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但我都熬過了,而且終于到了臨盆的日子。
  我千辛万苦,終于把我腹中的孩子誕下,而且更是雙胞胎。
  那是一對兄妹!
  我還沒有替他倆起名,我要留待他倆的爹給他倆起名。
  雖然臨盆后我的身体极度虛弱,但我知這時是逃走的大好良机。
  我強撐著,抱起兩個孩子便逃,負責看守著我的門徒也發現了我逃走,拼命地追赶我。
  混亂之中,我竟掉了其中一個,只能帶了一個孩子逃掉,那是一個男嬰。
  我想那女嬰必定被爹殺死,哭得死去活來。
  我孑然一身,帶著那個男嬰,從南楚千里迢迢的跑去西歧,沿途乞的、偷的,我都干盡了,日夜被人侮辱、奚落、追打,受盡風霜雨雪,我甚至覺得自己不像一個人。
  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我終于到達四歧,到達隱寶山,到了廣成仙派。
  我終于見到了他。
  他一見到我,面上竟沒有半絲喜悅,只有無限的震惊和訝异。
  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便帶我渡過鐵索,去到另一面斷崖之上。
  我告訴他這是他的孩子。
  他不信!
  我哀求他讓我兩母子留下。
  他不肯!
  他,更為了保存廣成仙派的名聲,為了保存他的地位,竟干出一件滅絕人性的事。
  他,竟重掌把我轟下山崖!
  我受盡折磨為他誕下孩子,千辛万苦离開家園來找他,換來的就是那一掌!
  原來一直以來,我所想的、我所做的,我所付出的,全都是一廂情愿。
  那無情的一掌,把我的夢徹底地粉碎,也把我一生徹底地粉碎。
  我開始后悔。
  我開始恨。
  假如我能不死,假如我能回到崖上,我一定會把他碎尸万段,以他的血和肉來祭我那雙無辜的孩子。
  但,這崖深逾万丈,掉下去,又怎能不死?更遑論能返回崖上找他報仇。
  不知是否上天可怜我,對我作出一點施舍,我竟發現了一個可以不死的生存机會。
  我竟看見崖壁有一個凹入去的破洞,而距离破洞之下不遠更有塊凸出的石塊。
  我在半空稍微移動身子,迎向那塊岩石墮下。
  就在快要撞上岩石的一剎那,我鼓盡气力一個翻身,重重踏在岩石之上,借著返彈之力跳進洞中。
  我回頭一看,已見剛才給我借力的岩石墮進崖下,可見我下墮的沖力何等巨大。
  就這樣,我撿回了性命。而這二十多年的日子,我就靠這條蔓藤捕捉飛烏來苟延殘喘。
  我要等,我要等到返回崖上的一天,我要報仇!
  我要報仇!
  听罷怪人的經歷,程悔雖未盡信,卻也感到她實在十分可怜,內心掀起了一份怜憫之情。
  可是,他的心還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疑問:
  “前……輩……,你可否告訴我,那個‘他’……到底是誰?”
  怪人早料到程悔會有此一問,冷哼了一聲,答道:
  “你很想知道那個喪心病狂,泯滅人性的人是誰嗎?好!我便告訴你,讓你他日能公告武林,為我討回一個公道。”
  “那人,便是人皆尊崇、廣成仙派的掌門人--”
  “天!”
  “玄!”
  “子!”
  甚么?當日忘情負義,為了一己名譽地位而狠心把怪人推下黃泉死路的,竟然是……
  天玄子?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程悔怎也不信他平日至為尊崇敬愛,自小把他養大的恩師,竟會干出這种滅絕人性的事。
  但怪人剛才所說的一切,又不似是捏造出來的。
  他只覺腦海一片混亂,口中不由自主吐了一句:
  “不可能!師父……不可能會干出這种事。”
  怪人語態平靜的說:
  “哼!信不信由你,我可沒心情編故事來騙你。”
  “不過……我倒想跟你來一宗交易。”
  程悔大奇,問道:
  “哦?甚么交易?”
  怪人說道:
  “那就是:我幫你返回崖上,但你要帶我一起去。”
  看來這才是怪人留程悔一命的真正原因,但程悔仍有些不明白,問道:
  “以前輩的武功,其實不用我幫忙,也可獨力攀回崖上,何以……”
  怪人又是一聲冷哼,道:
  “哼!假如可以,難道我不會獨自攀上去嗎?只可惜當日我雖撿回性命,但我踏石借力之時,下半身完全承受了下墮的無匹沖力,以致……”
  “我雙腳的經脈骨骼全碎。莫說是攀山上崖,就是稍微移動一下也不可以。”
  原來如此。
  程悔看了一看洞口,心想這洞离崖上少說也有万丈之距,憑他個人之力,恐怕還爬不到一半,便要往崖底掉下。
  但若加上怪人的深厚功力,或許還有半點希望。
  只是假如怪人返回崖上,必定會找天玄子麻煩,屆時難免會有傷亡。
  程悔雖未能立定主意,但眼前形勢若他說一個“不”字,恐怕立即便被怪人分尸,于是借題分散怪人注意力,問道:
  “對了!我還未知前輩高姓大名。”
  “嘿!想拖延時間嗎?不過,你一是帶我上崖,一是死在這里,就算讓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沒關系。”
  “我姓……”
  “程!”
  程?怪人竟与程悔同姓?
  程悔心中陡地一震。
  “小子,听到我的姓很震惊嗎?南楚程象的名頭可絕不比廣成仙派低啊!”
  “你,又姓甚名誰?入了廣成仙派多久?唉!假如我那雙儿女尚在生,他們相信也有你這般高大了……”
  驟聞怪人這句無心之語,程悔腦海突然涌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登時如遭雷轟電殛,口中顫危危地道:
  “我……姓……”
  “程!”
  “而且……無父無母……”
  “自小……被……師父……”
  “撫養……”
  “成人!”
  怪人一听,也是心頭狂跳,不可置信地重复程悔剛才那句話:
  “你說……你姓……程……而且無父……無母……自小已在……廣成仙派中……長大……?”
  程悔輕輕點頭。
  怪人緊張地追問:
  “你……你……是否……乙亥年四月十四出生?”
  程悔無限沉重地回答:
  “師父并沒有告訴過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我确實是乙亥年出生的。”
  怪人的心越跳越急,又再緊張地追問:
  “那……么,你左邊肩背之上,是否……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程悔沒有回答,默默地卸下外衣,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然后緩緩轉身,背向怪人。
  山洞雖极之昏暗,但怪人長年栖身于此,早已訓練出一雙比野獸更敏銳的眼睛。即使只有半絲燭光,她也能清楚視物。
  她銳利的目光,落在程悔左肩背上。
  那里……
  确實有一塊鮮紅如血的胎記!
  怪人震愕得目定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程悔輕輕地穿回上衣,慢慢地轉身,然后從頭上取下一些東西。
  他拿起那東西,讓怪人能看清楚,然后說道:
  “這塊玉佩,我自小已系在身上,師父曾說,這是我父母遺下之物。”
  怪人一看,那原來是一塊碧綠得近乎完美無瑕的綠玉,前后皆雕上一個“程”字。
  這塊寶玉,怪人十分熟悉。那是她小時候她的爹特意高价購回,然后命人加工雕上“程”字而給她佩戴的。
  這塊寶玉,一直跟她形影不离。
  后來她誕下嬰儿,帶了男嬰逃走,在往西歧路上轉挂到男嬰身上的。
  天啊!
           ※        ※         ※
  盡管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正在崖下發生,崖上的一切卻并無特別。
  說并無特別,只因程悔掉下山崖之后,卓無憂“當然”很悲傷,“當然”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而且,當然會去告訴天玄子。
  而如今站在崖上一老一少的兩條人影,“當然”便是天玄子和卓無憂!
  卓無憂的面上,半帶惊惶、半帶悲傷。
  悲傷,當然是因為他視如兄長的程悔為救他而墮崖送命。
  惊惶,卻是因為他兩師兄弟違背師命,擅闖禁地而弄出這彌天大禍,也不知天玄子將會如何處罰。
  而天玄子卻是一臉漠然的看著這深不見底的深崖。
  然而,縱使他如何极力掩飾他此刻的心情,他眉宇之間還是隱約透出一股极度沉痛的哀傷。
  他跟前這個懸崖,竟奪去他一生中至愛的兩個人的性命。
  他想問天。
  卻無話。
  他想痛哭。
  卻無淚。
  他,也不知要站到何時,才肯离去。
           ※        ※         ※
  世事變幻無常。
  天意難料難測。
  渴望再見多年的人,如今乍現眼前,程悔一時之間竟感不知所措起來。在漫長的成長歲月里,他曾幻想与娘親再見的情景不下万次,但沒一次會是現在這樣。
  他怎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半人半鬼的怪人就是他娘親。
  難怪當他一見到活像一具干尸的怪人的時候,他竟有股莫名的沖動想去触摸她。
  那是一种感覺。
  一种血濃于水的親情感覺。
  而更叫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相對了二十多年的恩師,竟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事情怎地一下子變得這樣复雜?
  他腦海一片混亂,甚么也想不到。
  反觀怪人,她自看見玉佩后便一直沒有說話,眼中的淚水不斷涌出。
  那是遺忘已久的淚。
  本來自她掉下崖的那一刻起,她以為今生今世再沒有淚。
  可是現在卻不由她不流淚。
  若說她對這世界還有半點希望的話,她的兩名子女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惜她早已認定他倆已先后慘遭毒手。
  如今程悔驀然出現,冰封的心實時被溶化,淚水從眼中瘋狂涌出。
  視野也變得模糊。
  程悔的面目和影像也更模糊。
  她不斷反复地問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還是僅是幻象?
  沉默的气氛凝聚于洞中每一個空隙,這一刻,就似是整個世界也為他倆而停頓下來。
  然而,一句埋藏在程悔心底多年的說話,卻把這沉默打破--
  “娘親……”
  簡單的兩個字,細如蚊子飛過的聲音,貫進怪人耳中,卻比旱天惊雷更震撼。
  娘親,多么普通而簡單的兩個字,卻包含了千般思念、万般愛意。
  就是這兩個字,同時喚起了怪人和程悔体內一份無法理解、血濃于水的骨肉親情獨有的感覺,把兩顆充滿迷惘、疑惑、震撼的心連結起來。
  這一刻,就是沒有任何證据,沒有任何解釋,他們也能肯定,對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日夕牽挂著的娘親和儿子。
  程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熱血驅使他沖前跪倒在怪人跟前,連續喚了數聲“娘親”
  怪人干癟的手溫柔地經撫程悔的頭,喃喃地道:
  “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孩子,總算那禽獸還有半點人性,沒把你殺死,而且還把你養大。但他必定造夢也沒想到我居然未死,而且我兩母子竟有重逢的一天,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來,告訴娘你叫甚么名字!”
  程悔腦海突然靈光一閃,道:
  “我……單字叫--”
  “悔!”
  怪人一听,倏地仰天狂笑,笑聲中充滿凄酸苦澀,自言自語道:
  “哈哈!悔!悔!好一個‘悔’字,這禽獸居然也會為他所干的事而后悔!但后悔也沒用,我是絕不會原諒他的!悔儿,來,快与娘親一起返回崖上,把你那禽獸父親千刀万剮!”
  程悔一惊,彈后了兩步,道:
  “不!娘親,我要你先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宁可与你一起留在此山洞中,也不返回崖上。”
  怪人急道:
  “好!好!好孩子,娘甚么也答應你,你即管說出來好了!”
  程悔說道:
  “我要你返回崖上之后,暫時不要向師父……動手。”
  怪人忿然道:
  “不!娘甚么事也可答應你,但要我放過那禽獸,我辦不到!”
  程悔解釋道:
  “娘親,他畢竟是我師父……爹,而且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我怎忍心見你倆互相殘殺?何況所有事我也只听你片面之詞,待我把一切弄清楚,若他真的干過這些事,我必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娘,信我吧!”
  程悔語詞堅定而懇切,怪人雖心中不愿,但自知拗不過程悔,心念一轉道:
  “好!娘就听你一次,但若是他先出手,我可不會留情的。”
  程悔大喜,道:
  “我相信師父他絕不會那樣做的,待我想想有甚么方法能安全返回崖上。”
           ※        ※         ※
  程悔左思右想,終于決定用最原始卻又最危險的方法。
  他決定背負著他娘親爬回崖上。
  這方法雖然危險,稍一不慎便會再次跌下深谷,屆時也許再沒上次般好運。
  可是,除此之外實在別無他法。
  為免体力逐漸下降,因此他更要從速行事。
  他背負起怪人,用蔓藤把他們緊緊捆縛在一起,好等怪人能穩住身形。
  其實他也沒信心攀回崖頂,但就算要掉進谷底,他也不會拋下娘親。一是一同返回崖上,一是一起掉進谷底好了。
  程悔步近洞口,作好了心理准備,深吸了一口气,雙腳使勁往地上一蹬,人如大鵬展翅般沖天而起。
  這一躍竟有二丈高,可見程悔的輕功著實不差。
  就在快要力盡之際,程悔雙臂注滿畢生功力,十指箕張,如鋼爪般直插進岩壁之中,然后運足臂力、腰力、腿力,腿尖勉強撐著少許岩壁的凹凸點來穩住身形。
  程悔眉頭一緊,暗忖:
  “這峭壁异常陡斜,而且遠比想象中堅硬,以我的功力恐怕未必能攀到一半……”
  正思量間,一股暖流驀地自背上傳來。程悔只覺精神大振,全身充滿雄渾內力。
  原來是怪人從他背后傳功給他,難怪早陣子怪人說要合二人之力方可攀回崖頂。
  這二十多年間,怪人雖然下半身不能活動,但每日除了獵食及休息外,所有時間均用以潛修內力,故此她現在的內力已達到一個十分惊人的境界。
  程悔得怪人功力之助,內力登時增強數倍,再無所慮,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快要返回崖上,程悔的心不禁忐忑不安。
  天玄子真的是他父親?
  當年真的是他一手粉碎了他本來美滿幸福的家?
  他真的曾干出這些喪盡天良的事?
  假如他娘親所說的全是真話……
  那他應該怎樣面對這個他一生最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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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11: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義不容情

  夜,將盡未盡。
  日,將出未出。
  此刻正是陰陽交泰,日月無華之時。
  亦是天地最靜、最深沉、最蕭剎的時候。
  天地,彷佛有意以這种气氛,來見證一闋悲歌的奏起。
  一場牽連兩代的悲劇序幕。
           ※        ※         ※
  天玄子終于動了。
  整夜仿如岩石一動不動的他,終于轉身离去。
  卓無憂也感受到他壓抑著的無窮哀痛,眼眶不覺地濕潤一片。
  就在天玄子剛步离崖邊十多步之際,卓無憂瞿地在后面大呼:
  “師……師父,快來,崖下好象有人在爬上來,不知是否……大師兄……”
  天玄子一聞此語,心頭陡地一震,以平生最快的身法閃回崖邊。
  他俯首极目往下看,只見一片黑沉沉的深淵之下,隱約像有些東西附在崖壁蠕動著。
  那處与崖頂相距至少有百丈,天玄子僅能看見一點黑點。
  只見他運聚內力,朝深谷之下大喝:
  “悔儿,是你嗎?”
  喝聲极之雄亮,震得山鳴谷應,回音四蕩。
  接著,崖下竟傳來一些极之微弱的話音,好象是在回答著天玄子。
  不錯,那的确是程悔在回答。
  借著其母深厚的內力之助,程悔已越攀越高,但總是攀极也攀不到盡頭,甚至已開始感到有點不支。
  正在擔心能否支持到崖頂之際,忽聞天玄子的聲音,程悔登時大喜過望。
  而怪人听見天玄子的聲音,心頭狂跳,額角冒汗,雙眼更像要噴火似的。
  程悔也感到她激動得全身發抖,只是一直不敢多說半句。
  崖上的天玄子,雖未能百分百肯定程悔正從崖下攀爬上來,但時間卻不容許他再猶豫半刻。
  他用盡平生最快的輕功,掠過鐵索,如箭一般朝廣成觀飛奔而去。
  崖上只留下卓無憂一人,心焦如焚地看著崖下那緩緩移動的黑點。
  約過了一刻鐘,天玄子飛奔回來,手上多了一大捆繩索。
  天玄子二話不說,抓著繩索一端,把另一端朝那黑點拋下。
  只不知這繩索的長度是否能到達程梅目下攀至的位置。
  崖下的程悔,感到背后怪人傳來的內力已越來越弱,而且他的体力亦已經消耗近九成以上。
  畢竟人力有限,又怎能輕易戰胜大自然的天威?程悔現在只靠一份堅毅的斗志苦苦支撐,希望天玄子能及時赶來救援。
  就在此時,他看見有些東西從崖上掉下。
  他留神一看,原來正是天玄子拋下的繩索。
  只可惜繩索長度果真不夠,与程悔仍有兩丈多的距离。
  只要能抓緊繩索,他与娘親便可返回崖上。
  他鼓盡殘余的体力,朝著繩索攀去。
  他的手,已被弄得血肉模糊,每次插進石壁中,拔出來時總留下點點血和肉屑,异常凄厲可怖。
  費了最后的余力,他的手終于触摸到繩索。
  手一緊,像是重新抓看生命似的。
  一條繩索,把他們的命運再次連結起來。
  崖上的天玄子,感到繩上傳來拉力,估道程悔已抓到了繩索,于是運起十成功力,把繩索拉回崖上。
  天玄子的功力深不可測,這一拉之力何止千鈞,整條繩索給硬生生急扯上來。
  程悔剛才所處位置与岸上相距本有五十文之遙,但他一抓緊繩索,便感到繩上傳來一股強大內力,比怪人的可謂不遑多讓。接著一股巨力一拉,把他整個人拉得沖天而起。
  這一沖,竟已越過了懸崖。
  程悔半空一個翻身,安然著地。
  就在他著地的一刻,各人的面上,同時現出了不同的表情。
  卓無憂的喜悅。
  程悔的憂心。
  怪人的怒火。
  与及--
  天玄子的錯愕。
  天玄子看見程悔安然無恙返回崖上,先是一陣喜悅。
  但當他察覺程悔背上背著一個活像干尸般的人時,心頭難免感到一陣錯愕。
  倏然間,他心中更泛起了一份异常的感覺。
  這感覺就好象在告訴他,這個人,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故人。
  一個為他帶來一生中唯一憾事的人。
  但,怎可能是她?
  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已墮下這個万丈懸崖,粉身碎骨。怎可能是眼前這個人不人、鬼不鬼,活像具干尸一般的妖异怪人?
  縱使天玄子平素如何冷靜和處變不惊,此刻也難免感到迷惘,半晌說不出話來。
  程悔解開身上的蔓藤,輕輕放下怪人,一時間也不知該說甚么。
  天玄子定睛地看著怪人,希望能從她身上解開心中的迷惑。
  怪人雙眼暴射出怨毒的眼光,雙爪深深地嵌進地面。
  她恨不得立即飛扑上前把天玄子撕成千百塊。但,這樣殺了也豈不便宜?
  她腦海電轉,要想出一條最狠最毒的計,要天玄子生不如死。
  她這樣痛恨天玄子,莫非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天玄子當年真的曾對她忘情負義?
  天玄子甫接触怪人那雙無比怨毒的眼神,不期然感到一陣寒意。
  對了!
  就是這雙他畢難忘的眼神,在二十多年前也曾一度叫他感到心寒。
  他憑這眼神,終于肯定了怪人的身份。
  “是……你?你……還沒有……死?”
  卓無憂還是首次見其師如此惊駭慌亂,于是不由自主往怪人臉上一掃。
  他接触怪人的眼神,同樣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那就像是怨盡世上所有人的眼神。
  怪人強忍心中怒火,忿然道:
  “哼!你當然希望我死,免得我把你這個廣成仙派掌們人的丑行公告天下。”
  “幸好蒼天有知,竟然奇跡地讓我活到今天,更安排我与悔儿相認,能返回崖上,給我一個能親手手刃你的机會。”
  天玄子聞言,偷偷一瞥程悔。只見程悔面色半帶憂慮半帶惶恐,木然地站著不發一言,天玄子已猜知一二,但仍難奈一問:
  “你……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了悔儿?”
  怪人問道:
  “當然了!你很怕讓人知道你的丑事嗎?但現在后悔也已太遲了!”
  這時程悔再也忍受不住,半帶顫抖地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
  “師……父,你可否親口告訴我,她……是否真是我的親生……”
  “娘親?”
  “而……你就是我的……”
  “爹?”
  程悔此言一出,不但天玄子,甚至在旁的卓無憂也大惑震惊。
  天玄子很快便把情緒平伏下來,然后吐出了一句更震撼的說話:
  “你……的确是我們的……”
  “親!”
  “生!”
  “儿!”
  “子!”
  說了!天玄子終于把這個隱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親口說了出來。
  雖然程悔已從怪人口中知道這秘密,但如今由天玄子親口說出,卻是更加震撼。
  相處了二十多年的師父,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他實在不知怎去面對這事實。
  既然天玄子親口承認他是他的私生子,那么他是否真如怪人所說,當年真的曾忘情負義、拋妻棄子?甚至不惜為保名聲而把怪人轟下懸崖?
  天玄子在程悔心中,一直都是正義不阿、俠骨丹心的英雄豪杰。他一想到這里,登時如墮進万丈冰窖,身心俱冷得僵硬麻木。
  就在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之際,耳畔猝地響起了怪人的聲音,像對天玄子道:
  “哼!天玄老儿,我有話要跟你說,給我滾過來!”
  程悔一凜,對身邊的怪人道:
  “娘親……”
  怪人道:
  “悔儿,娘親想跟他單獨說几句話,你先站過一旁好嗎?”
  程悔生怕怪人會對天玄子動手,不禁猶豫起來,說道:
  “但……”
  怪人柔聲地解釋道:
  “放心吧!娘親答應你的事,必定會記著的。何況娘親也不想你難做。”
  “我只要他答應廣邀天下英雄豪杰,當眾承認當年的錯事,并對我三跪九叩謝罪,娘親看在你面上,姑且繞過他的惡行吧!”
  程悔又道:
  “但假如師爹不答應呢?”
  怪人道:
  “那就再想其它方法吧!總之娘親答應你今天暫不跟他算賬好了!”
  “這……好吧!”
  程悔雖仍不大放心,但他心中實在很想天玄子与怪人之間的恩怨能一筆勾銷,只好如言行開,于三丈外戒備著,以防二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嘿!還不過來?”
  雖然怪人對天玄子說的每句話都是厲聲呼喝,但天玄子并不跟她計較;其實在天玄子的心中,也有很多的話想跟怪人說,于是如言向她步去。
  怪人這么痛恨天玄子,她真的肯如此輕易放過他?她拼命把怒火壓低。天玄子道:
  “你……已把我們之間的事,全部告訴悔儿?”
  怪人忿恨道:
  “當然了!我要讓他知道,他最信任最尊敬的師父、他的親生父親,到底是一個怎樣忘情負義、毫無人性的禽獸!”
  怪人一想起往事,情緒又失控地激動起來。
  天玄子忙解釋道:
  “其實當年所發生的事,我看是彼此有點儿誤會,你……可否先听我解釋?”
  怪人不屑地道:
  “嘿!還有甚么的好解釋?”
  怪人露出了點點邪笑,道:
  “不若你先听我說,究竟我怎樣告訴悔儿吧!”
  天玄子感到事情有點不尋常,忙追問:
  “你……告訴了他……甚么?”
  怪人道:
  “也沒甚么,我只對他說,他的爹當年為了保存其掌門之位与及廣成仙派的聲譽,于是決心把他与人秘密誕下一名私生子的丑事遮瞞過去。而守秘密的最好方法便是--”
  “殺人滅口!”
  “把我--”
  “親手轟下懸崖!”
  “甚……!么?你竟然……”
  天玄子既惊且怒,一時間也不知該說甚么。
  風聲呼呼,程悔目不轉睛地看著二人在對話,卻听不見他們到底在說甚么。
  叫天玄子吃惊的還不止這些,怪人倏然間又吐出一句更惊人的說話:
  “你想,假如我此刻自盡,悔儿會怎樣想?”
  啊!想不到怪人會以自盡來加深程悔對天玄子的誤會,天玄子登時一呆。
  瞿地,怪人突然高聲大叫:
  “好,若你不答應我,我便把這件事公告天下,好等天下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話聲未落,怪人竟以奇快的手法欲反掌劈向自已面門。
  天玄子還來不及思考怪人剛才那句說話的含意,已瞥見她有所動作。
  怪人這一掌本极快,但天玄子早有戒備,几乎同時間出手,欲阻止怪人這一反劈。
  程悔武功、輕功及反應都不弱,一見二人動手,毫不猶豫地飛縱向前。
  怪人瞥見程悔正飛縱過來,竟以細如蚊無的聲音輕聲道:
  “嘿嘿!好啊,來吧!”
  天玄子驟覺怪人手上竟傳來一股深厚內力,心下登時一惊。
  他留意著怪人每一個微細的動作,發覺她看見程悔沖上來,竟出奇地暗喜,又是一惊。
  怪人又自言自語道:
  “快點來吧!好讓我們一家三口能一起上路吧!”
  倏地,怪人的內力又暴升,這股內力……
  天玄子腦海遽地閃出一個恐怖念頭:怪人的內力,竟出乎意料地高,若她要同歸于盡的話,她只需狂谷內力引爆体內經脈,儲藏于身上的數十載修為必會毫無保留地震射四周,就如一個炸彈般……
  他自詡內力深厚,尚可自保,但程悔……
  必難幸免!
  天玄子心念及此,不禁心下大惊,心知已墮進怪人的圈套。
  這時程悔已扑至一丈范圍之內,而怪人的內力已如几何級數倍增,天玄子要制止也來不及,亦掙不脫怪人的糾纏,卻眼看程悔已越扑越近……
  “悔儿!別過來!”
  情況已迫近眉睫,也不容天玄子多作細想,急騰另一只手,重掌隔空轟向程悔。
  天玄子心知程悔的沖勢不輕,這一掌竟用上了全力,甚至可能傷及程悔,但也顧不得這許多。
  一道雄渾無倫的強烈气芒自天玄子掌上隔空激射而出,程悔閃避不及,給轟個正著。
  程悔被轟得如箭般向后倒飛,体內一陣激蕩,一口鮮血噴酒半空。
  但身上的創傷怎也不及心內的創傷,他怎也想不到天玄子竟會出掌轟他。
  他更擔心的,是怪人的安危……
  怪人見天玄子轟飛程悔,不怒不惊,反而面露邪笑,因為,天玄子又再次跌進她的复仇陷阱之中。
  她,根本無心要傷害程悔,她恨的,只是天玄子一人。
  她要他比死更痛苦。
  只听她道:
  “老鬼!做得好啊!你放心,我不會議你這么輕易死去,我要你……”
  “死在親生儿于手上!”
  天玄子知道已中了怪人詭計,心中暗叫不妙,震惊地道:
  “你……莫非想……”
  怪人立即說道:
  “對!我現在便要--”
  “自!”
  “斷!”
  “經!”
  “脈!”
  語聲未散,怪人已緊扣天玄子手腕,拉著他的手劈向自已面門。
  天玄子大惊,但怪人內力委實太強,他阻止不了,更避不了悲劇的發生。
  只短短的一剎那,只听怪人一聲慘叫,天玄子手上的壓力一松,怪人已如斷線風箏般飛開。
  程悔剛穩住身形,卻看見這惊心動魄的一幕。
  程悔那知當中變化?在他眼中,只見到天玄子轟飛開他后,即揮掌劈向怪人。
  程悔的心几乎跳了出來,他全不理會身上傷勢,以最快速度沖去接著怪人……
  他一把抱著怪人,卻見她已渾身鮮血,奄奄一息……
  程悔大惊,急把內力輸入怪人体內。
  程悔滿頭大汗淋漓,顯然正耗盡功力搶救怪人。
  天玄子見狀,即欲上前緩手……
  但他身形稍動,程悔已怒目瞪視著他,像只要夭玄子稍踏一步上來,他便會向他出手。
  經過一番努力,怪人稍為恢复少許微弱气息,但她傷勢之重,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
  “你……好……狠……”
  程悔眼內布滿血絲,怒瞪著天玄子。
  天玄子百辭莫辯,也不知應說甚么,只有說:
  “悔儿!我無意傷害她的,你先讓我替她療傷吧!”
  此時怪人顫危危地道:
  “悔……儿……別……別信他……帶……我走……吧……”
  程悔柔聲向她道:
  “娘親,別怕,孩儿……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怪人傷勢之重,只仗著本身深厚內力及程悔輸進的內力續其性命,但恐怕也挺不了多久……
  程悔一把抱起怪人,淚流披面,對天玄子狂罵道:
  “為甚么?為甚么你竟如此狠心?本來我也不信娘親所說的一切。但如今……我深信無疑,你……确是一個忘情負義、豬狗不如的--”
  “畜生!”
  被程悔如此痛罵,天玄子心痛如刀割,但亦只得無奈說道:
  “悔儿!你冷靜點听我解釋吧!”
  程悔怒道:
  “別再喚我悔儿,你對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全無悔意,從今以后,我和你之間,只有--”
  “仇恨!”
  “我沒有這樣的師父,由今天起,我--”
  “再不是廣成仙派的人!”
  “再不是程悔!”
  “仇!”
  “由今天起,我的名字叫--”
  “程!”
  “仇!”
  “天玄子,你今天殺我娘親,從此我們--”
  “恩斷義絕!”
  程悔說罷,轉身便走。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即使是万變不惊的天玄子,也不知該怎樣處理。
  程悔現在的情緒如此激動,阻止他离開只會弄巧反拙,天玄子只得黯然目送他离去。
  但,場中仍有人想阻止程悔离去,那便是--
  卓無憂!
  卓無憂心知程悔這么一去,事情必會去到無可收拾的地步,急上前勸止。
  “師兄……師兄……”
  他邊叫邊追,眼看已追近程悔身后三尺……
  瞿地,程悔突然回身一掌打在卓無憂身上。
  卓無憂武功与程悔相去甚遠,登時給轟得跌倒地上。但程悔手下留情,這掌只痛不傷。
  但已充份表現出他的決絕。
  程悔對卓無憂道:
  “听著,我從此与廣成仙派只有仇恨,誰敢擋我去路,我也不會留情。”
  “當我再回來之日,便會与廣成仙派算清今日的帳。”
  “你們給我好好記著這名字--”
  “程仇!”
  說罷即轉身遠去。
  卓無憂看著程悔遠去,就像看著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漸漸破裂。
  他有一個不祥之兆:當他們再見之時,便是他兩師兄弟--
  生死相搏之日!
           ※        ※         ※
  程悔悲痛欲絕。
  這數十個時辰內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叫他無法想象。
  二十多年來,他也只有一個心愿,就是見回他的父母。
  現在這心愿終于實現了。
  可惜,放在他眼前的,是他最尊敬的師父竟然是他的父親,而且更是一個忘情負義、滅絕人性之徒。
  甚至,更親手殺死他的娘親。
  他的悲痛、他的怨恨,誰能明白。他抱著怪人一直跑,只想离得廣成仙派越遠越好。
  也不知跑了多久多遠,終于來到一條小村庄之前。
  怪人口中涌出的鮮血越來越多,看來再也支持不了。
  現在,是她實行報仇計划最后一步的時候。
  她顫危危地道:
  “悔儿,娘……不行了……”
  “你……答應娘親,一定……要……替我……報……仇……”
  替“替……我……殺了……天……玄子……”
  程悔見怪人垂危,不敢再說甚么,道:
  “孩儿……一定會替娘親……報……仇的……”
  怪人道:
  “好……”
  說罷捉著程悔的手。
  程悔只感掌心一暖,一股強大內力輸進程悔体內。
  啊!怪人竟是要把畢生內力輸給程悔。
  程悔想拒絕,但他卻不敢動。
  他心知若亂動,亂了体內經脈,他与怪人都會立即身亡。
  怪人邊傳內力邊道:
  “悔儿,雖然……你接受了我的內力,但……亦非天玄老鬼的敵手。”
  “我知道,在……程家之中,收藏了一部絕世秘籍,當中的武功曾無敵于天下,你……一定要練成……那武功……”
  “替我報仇!”
  “那……部……秘籍……叫……”
  怪人只輸了七成內力給程悔,便再也支持不住,气絕身亡。
  但,這才是她复仇計划的開始。
  竟然以自已的性命來實行其复仇計划……
  好重好深的仇!
  好狠好毒的心!
  程仇眼中的血絲越來越紅,紅得快要脹裂,他,正強忍著淚水。
  他不會流淚,他要复仇。
  要掩蓋他滴血的心,只有血。
  世間的一切情与義,都是虛假的。
  夫妻之情,師徒之恩、手足之義,都比不上名利的可貴。
  他,還需要有情、
  還需要有義、
  還需要有人性嗎?
  他的心中,再沒有情、再沒有義,只有--仇恨!
  他感到,他的仇恨正充斥体內,充得他肌膚欲裂。
  原來他剛承受了怪人數十載的深厚內力,現在的情緒又极度激動,使体內的真气在各經脈及大小穴道亂竄,使得十分難受。
  原來怪人在這二十多年間,在那壁洞內日夕苦練,而由于她心中存有极重的仇恨心,使所習武學慚慚入魔道。
  怪人內力充滿戾气,与程悔身習的先天乾坤功的正道真气互相排斥,現在只看兩股內力誰胜誰負。
  程悔越來越難受,強大真气已迫得他眼中的血管迸裂,雙眼通紅如血。
  程悔面上的表情慚漸變得暴戾妖异,看來是怪人內力漸著上風。
  体內真气充盈,程悔痛苦難當,必定要立即將之宣泄。
  他看著前面的小村庄……
  他的心在想:
  既然他不再需要情義,不再需要人性,他,何不以大量的鮮血……
  來作為他步入魔道的……
  洗禮!
  他越來越痛苦,理智已被仇恨、魔性完全蓋過,他的腦海,只有殺性。
  他再也控制不了。
  程悔一沖進村庄,見人便殺。
  甚至連動物家禽也不放過。
  他要把所有生命毀滅!
  就如一頭瘋狂的野獸,要把紅塵的一切情与義、一切生命吞噬。
  毫無保留的殺戮。
  不消一刻,村中的一切生命,都已被程悔滅絕。
  真气宣泄過后,程悔平靜下來。
  只見整條村庄都、鮮血染紅,剛才還宁靜和平的村庄,剎那間變成地獄。
  創造這地獄的人,是--
  程悔!
  不!他,已再不是程悔,如今的他,已是一個心中只有仇恨、只有魔性、只有殺意的--魔鬼!
  他的名字叫--
  程仇!
  程仇渾身血淋淋雙目變得赤紅如血,頭發散亂,肌肉賁張,面目猙獰,充滿殺性。
  他咧咀而笑,似乎很欣賞自已的所作所為,更欣賞這個親手創造的地獄。
  只听他張口在自言自語,聲音冰冷得毫無感情,一句一句地道:
  “好!殺得好!”
  “終有一日,我要廣成仙派變成這里一樣……”
  “當我重返廣成仙派之日,”
  “便是廣成仙派--”
  “滅門之時!”
  假如這一日真的來臨,廣成仙派、天玄子、卓無憂,將如何面對這場--
  滅門之劫!
  《待續》
  【第八回預告】
  六絕--絕情、絕義、絕愛、絕欲、絕恨、絕仁。
  他,誓要以他的絕,他的恨,
  來焚盡廣成仙派--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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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6 16:1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情為何物

  人生若夢。
  夢,确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有時身在夢中,但所見所感卻是那么真實,令人不禁怀疑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然而,夢醒之后,卻驀然發現,夢中的一切都會隨著夢境的幻滅而消逝。
  人生匆匆數十寒暑,轉眼便過,當中經歷過的事、相遇過的人,都會隨生命的終結而消失,一切都抓不著、留不住。
  當人們兩須斑白,年華老去之時,回首前塵,方才惊覺一切都是過眼云煙,如鏡花水月般虛無飄渺。一切,都如在夢中……
  也許,生命本身就是一場夢。
  一場只有等待生命終結,才會幻滅的夢。
           ※        ※         ※
  假如人生真的是一場夢,那么,發生在這女孩身上的,必定是一場噩夢。
  更是一場為別人而存在的夢。
  在她的夢中,几乎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甚至她一生也未能隨她的意愿干過一件事。
  彷佛,她的生命并不屬于她自己。
  別人擁有的家庭、父母、親人、朋友等,她一無所有。
  其至是一個人應有的自由和自尊,她都沒有。
  對于自己的身世,她更是一無所知。從小到大,她都在一戶人家中當婢仆。這戶人家,便是在神州南方一帶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程家。
  然而,即使作為婢仆,也應有婢仆的生活,也應有屬于她自己的生活。但在程家眾多婢仆中,她卻是唯一例外的一個。
  那是因為,其它婢仆都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小房間,但她卻要獨個儿睡在又髒又臭的馬槽一角;穿的是婢仆們丟棄的、又破又爛的舊衣;吃的是婢仆們吃剩的冷飯菜渣;日常的工作,是連婢仆們也不屑做的洗馬槽、倒糞便等厭惡性工作。
  更甚的是,程家的家主曾勒令,不許她踏進程家大宅,她的活動范圍只有程家的后園等地。
  所以,她在程家的地位,确是比婢仆下人們更--賤。
  就連一個人--就算是多低等的婢仆--應有的東西,她都沒有。
  那就是--
  姓!
  原來程家有一個慣例,就是家中每一個婢仆在進入程家后,都被賜姓程。
  除了她!
  程家之中,只有她不是姓程,只有她沒有姓。
  她只有一個彷佛在道出她一生的名字
  若夢!
  她的生命,就如她的名字,是一場不能由自己主宰的噩夢。
  這場噩夢,開始在十七年前……
  她出生的那一夜。
           ※        ※         ※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在崎嶇迂回的山路上,兩條黑影正在摸黑赶路。
  那是一男一女。
  那男的是個年約二十的青年,個子高大。方臉、濃眉,一臉憨直。
  那女的也是二十來歲,容顏俏麗中帶著無限柔情,予人一种溫惋動人的感覺。看其腹大便便,相信怀孕已有一段日子,距臨盆不遠。
  二人俱是大汗淋漓,面帶愁容,腳步急速,像在逃命似的。
  那女子身怀六甲,還要連夜赶路,体力几已消耗殆盡,气喘連連地對青年道:
  “二師哥,我……支持不住了,可否……先休息一會?”
  青年看了女子一眼,又再四處張望一番,然后道:“那邊有座破廟,我們就在那里先休息一會吧!”于是扶著女子,朝不遠處的破廟而去。
  破廟內外均破爛不堪,牆角布滿蛛网,雜草叢生,顯然已廢置了很久。
  二人隨便找了處地方坐下歇息,青年看著女子滿頭大汗,一臉倦容,心頭一陣難過,不由自責道:“唉!都是我沒用,要你大著肚子跟我東逃西躲,几乎沒一天安定的日子……”
  女子回過首來,眼中泛著無限柔情,溫惋地安慰男子:
  “師哥,別這樣自責吧!這多個月來我們邊逃邊躲,已离程家越來越遠。過了今晚,我們越過了南楚邊境,師父便難以抓到我們。到時我們找處人跡罕至的地方,三口子隱居深山,以后便能快樂地生活了。”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再多再大的困難我也不怕!”
  女子言談之間,眼神中閃出對未來的憧憬。而且,能跟最愛的人一起,即使是逃亡,她也感到十分幸福。
  得到心愛的人的支持和鼓勵,青年已重新注入力量,振作起來,道:
  “對!只要离開南楚國,師父便難以找到我們,以后便可以雙宿雙栖了。”
  “那,我們便爭取時間,這就赶快上路吧!”
  女子雖仍感到很疲倦,但想到只要捱過今晚,以后的生活便會好轉,于是振作起來,奮力站起与青年准備离開破廟。
  青年對女子呵護備至,小心地參扶著她,一步一步往廟門步去。
  誰知剛走了數步,女子肚中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叫嚷道:
  “哦!我……的肚子……很痛……”
  青年見狀,大惊地問:
  “師妹……你……怎么了?”
  女子的痛楚似乎越來越劇烈,汗珠像江河缺堤般洶涌而出,要不是有青年在旁扶著,她早已不支倒地了。
  就在青年被女子突如其來的肚痛弄得不知所措之際,另一場噩夢又已迫近。
  就在此時,破廟外已無聲無息來了十多人。
  是青年因分神照顧女子,心神不定之下,才沒有發現廟外的人?還是這十多人的輕功甚高,而沒有被青年所發現?
  為首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緩緩步進廟中,只見他眼如鷹目,鼻子高挺微勾,一雙刀眉直貫額角,個子高大,相貌威武,气派不凡,身穿錦衣華服,更顯出他的尊貴。
  青年一見來人,實時心頭一震,顫聲道:
  “師……父……”
  啊!中年男子便是二人一直逃避的師父?想不到他們千辛万苦地東躲西藏,最終還是迷不掉。
  中年男子看見女子肚子隆隆脹起,已知是甚么一回事,沉著臉道:
  “你兩只畜生好大的膽,私自逃离師門還不止,竟干出此等不知廉恥的事,你們有放我在眼內嗎?”
  青年甚為懼怕其師,給他嚴詞責問,頓時無辭以對,噤若寒蟬。
  此時中年男子身后閃出一位三十多歲,儀容典雅的婦人,道:
  “看情形,蕊儿肚內的孩子快要出生了,老爺,不若你先帶弟子們出去,待我替蕊儿接生吧!”
  中年男子鐵青著臉,似乎并不愿意听婦人之言。婦人再柔聲勸道:
  “老爺,有甚么事也好,留待一會儿才說吧!”
  中年男子似乎亦頗听婦人說話,雖不愿意,仍轉身對弟子們說:
  “走吧!”
  婦人見中年男子肯屈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來她也頗關心二人啊!
  她隨即又對青年道:
  “阿海,你留下來幫我吧!”
           ※        ※         ※
  中年男子与一眾門下在廟外等著,誰都不敢作聲,只有其中一名相貌衣著較為突出的青年趨前跪地道:
  “師父,當日你設下擂台,明言程家眾弟子中誰個武功高強,便可娶師妹為妻。弟子僥幸獲胜,但如今二師弟和師妹……請師父為弟子討個公道。”
  中年男子道:
  “放心,為師必定為你主持公道,你先退過一旁吧!”
  畢竟廟內的也是他的弟子,中年男子思緒凌亂不已,不禁回想起多年之前,他的胞兄因獨女与一名廣成仙派的青年私訂終生,更誕下兩名孽种,最后其兄為此事憂憤而死。
  他繼任為掌門,一直對此有辱門楣之事耿耿于怀,故极重視門下的禮教。
  如今此事再次發生,實教他進退兩難。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際,廟內驀地傳來一陣“呱呱”之聲,那必定是女子已誕下嬰孩。
  “中年男子聞聲即沖進廟內,其一眾弟子也跟隨內進。
  廟內的婦人手抱著一名剛出生的嬰儿,青年呆了般跪在地上,手上染滿鮮血。啊?莫非……
  婦人一臉哀愁道:
  “老爺,蕊儿已……難產……”
  “去世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中年男子還未來得及細想,青年已一臉死灰地跪著去到他跟前。
  青年語調低沉地道:
  “師父,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但一切也只因我与師妹相愛太深之故……”
  “如今師妹已死,弟子也不愿獨活,弟子……愿意以死來贖罪……”
  “只是在死前,弟子希望師父能答應我最后一個要求……”
  中年男子道:
  “你說吧!”
  青年又道:
  “弟子希望師父能放過我和師妹的孩子,他……是無辜的……”
  中年男子默然無語,但青年不待他答話,已運勁舉掌,并說出最后一句話:
  “師父多年教導之恩,弟子來生再報了!”
  說罷已揮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頓時血花四濺。
  場中沒有人出手阻止,也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靜夜之中,只余下嬰儿的啼哭聲,像在為雙親之死而痛哭……
           ※        ※         ※
  當年的女嬰,便是今天的若夢。
  雖然程家的家主當晚并沒有殺她,而且把她帶了回程府撫養,但也定下不許她姓程及禁止她進入程家大宅的規則。
  自從她四歲時程夫人去世后,她在程家的生活便一天比一天艱苦。
  程家之中,沒有一個人看得起她,甚至婢仆也不屑跟她說話。
  雖然若夢每天也如在噩夢中渡日,但她卻從沒有半句怨言,也從不問一句為甚么。每天工作完畢后,便躲回馬槽与馬儿為伍;當有話想說的時候,便對馬儿說。程家所飼養的十匹馬儿,便是她世上唯一的知己良朋。
  程家中唯一一個當她是“人”、給她一絲溫暖的人,便是程家一名老仆王媽。
  王媽在未進入程家當仆人的時候,是姓“王”的。雖然進入程家之后要改姓“程”,但人人都叫她作“王媽”。
  王媽生性慈祥和靄、心地善良,除了當年程夫人去世時曾囑咐她照顧若夢,她也不忍看著這孤女受盡欺凌,很多時都會到馬槽陪伴她、安慰她。
  有好几次若夢受了風寒,染上大病,若不是王媽不辭勞苦,熬著刺骨寒風為她煎藥及悉心照料,恐怕她早已一命嗚呼了。
  因此,對若夢來說,王媽實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
  就是王媽,為若夢噩夢般的生命,點燃了少許溫暖之火。
  這噩夢一直纏繞了若夢十七年,就在她十七歲的那一年,她的夢開始起了變化。
  她在程家的噩夢終于結束了;然而,卻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
           ※        ※         ※
  這一天,晨光初露,若夢悠悠地轉醒。
  終于又熬過一夜了,睡馬槽的滋味确實不好受,冬天時要抵受冷風的吹襲;刮風下雨的日子更被風雨吹打得徹夜難眠。
  然而,經過了十多年的歲月,若夢對于這种生活早已習慣了。
  馬槽的一角放了一桶水,若夢徑自朝那方向而去,用桶內的水潑向臉儿。
  她的臉蛋儿的輪廓极美,可惜滿是污泥塵垢,再加上一身襤檻褸的衣衫,与蓬松凌亂的發絲,驟眼看去就像街邊的叫化子一般。
  她也不刻意去整理頭發和衣衫,挑起桶子,便在馬槽對開的井打水。
  這就是她每天的工作。
  每天一早,她便要洗刷好馬槽中的十匹馬,以備程家中人使用。待他們用完之后,她又要再清洗馬儿一次。到了晚上,她還要倒去府中所有糞便及清洗用來盛載糞便的木桶。
  在程家中,馬儿的地位比她尊貴不知多少倍。
           ※        ※         ※
  花了整個早上的時間,若夢方才替馬儿洗刷干淨。
  要洗淨十匹馬儿,可不是簡單的工作。
  快近正午了,若夢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看來今天婢仆們的胃口很好,并沒吃剩甚么給她。
  此時走廊之上有兩名衣著整齊的侍女走過,朝滿臉滿身污泥的若夢打量了一眼,异常不屑地別過頭,自顧自的在私語几句,肆無忌憚地大笑著揚長而去,笑聲滿是輕蔑。
  這种情況,若夢已是司空見慣,沒有甚么特別感覺。
  她剛轉身,走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而且還有一把年老婦人的聲音在叫嚷著:
  “若夢……”
  若夢認得這聲音,那是她每天最渴望听到的聲音,因為,這是……
  王媽的聲音。
  王媽年逾五十,矮個子,身形微胖,頭發中夾雜了不少灰白發絲,一臉慈祥和靄,使人一看上去便覺得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王媽拿著一個小袋,臉上挂著親切的微笑,來到若夢身前。
  若夢見著王媽,一直木然的臉上展露出稀有的笑容。
  若夢的笑容本來极美,只可惜她的臉實在太污穢了,污泥把她甜美的笑容徹底地遮蔽著。
  “若夢……”
  腳步未停,王媽已親切地喚著若夢。
  “看你滿頭大汗,工作辛苦嗎?”
  若夢答道:
  “沒甚么,都是平日的工作罷了,只是今天仍沒有東西下肚,有點餓而已。”
  若夢毫不在意地說出來,也許這樣子捱著肚餓工作,亦是慣常的生活。
  王媽一邊從袋子著掏出一些東西,一邊說道:
  “唉!可怜的孩子!我從廚房里拿了三個饅頭給你,快點吃吧!”
  熱烘烘的饅頭遞到若夢面前,在她眼中,這個平凡的饅頭比珍饈佳肴還要寶貴,因為它內里包著的,是王媽的心意。
  若夢剛接過饅頭和袋子,王媽已道:
  “好了,你慢慢吃吧!老爺今晚要在府上設宴款待貴賓,人人也忙得不可開交,我也有很多工作要干,晚點再來看你吧!”
  王媽在若夢頭上輕摸了几下,便身返回大廳。
  雖然這僅是一些尋常的小動作,但在若夢眼中,就好象母親對她的呵護。
  若夢躲在馬槽一角,慢慢品嘗她的饅頭。
  如沒有王媽,若夢今天准要捱餓了。
  不消一刻,若夢已吃了兩饅頭。余下的一個,她隨意放在地上,准備留在晚上吃。
  看來今天程府上下各人都為晚上的宴席而忙,竟沒有人來用馬,若夢的工作也暫時到此為止。
  她百無了賴地抱膝坐在地上--那里舖著一些舊被褥,准是若夢的床了。
  不知不覺間,若夢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        ※         ※
  夢中的世界十分黑暗,而且十分冷冰,若夢孤身一人在其中,本應十分惊惶和不知所措的。
  但她沒有。
  她出奇地冷靜,仿如若無其事般。
  那只因為,這樣的夢境,十七年來几乎每晚也出現,她早已司空見慣。
  然而,這一次卻有點不同,故令夢中的若夢有點意外。
  那是一點光。
  若夢的夢,首次出現的光。
  那光在開始時只如一點微弱的燭光,后來卻變得越來越強。
  但若夢卻并不感到它刺眼,反而覺得它給予她無比溫暖。
  瞿地,從和煦的光芒中,徐徐步出一條人影。
  那條人影步至若夢身前數丈之際,便驀然止步。
  由于那人背著光芒而站,使若夢無法看清其容臉。但從其魁梧雄偉的身型,可估計他是個男子。
  只見那男子一言不發,卻向若夢緩緩伸出手,像在示意她過去。
  雖然若夢生平從未見過一個這樣的男子,但不知怎的,她感到他無比親切。若夢腦海一片空白,卻像著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只要接触著他,這生便要跟著他走。
  她不但沒有絲毫抗拒的感覺,反而覺得很平靜、很安然。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那男子的手之際,她夢中的空間瞿地傳來了一陣強烈的震蕩。
  她的夢境更倏地消失。
           ※        ※         ※
  若夢驀然惊醒,看見身邊竟站了一個男子。
  但這男子卻与她夢中所見的男子的身型有很大差別。
  站在她身邊的人,個子矮小,身材肥胖,一身黑色素服。
  她認得這人是程府的其中一名家丁阿松。
  阿松在她身上使力地踢了兩腳,呼喝著道:
  “嘿!豈有此理,竟敢在這里躲懶?”
  若夢心知有工作要干,也不敢再躺在地上,隨即站起來。
  她看見馬槽外還站了三名家丁及四匹馬。
  阿松又道:“這四匹馬是貴賓們騎來的。你好好洗擦干淨,否則有你好看,听見了沒有?”
  若夢點了點頭,阿松也就沒理會她,轉身与其余三名家丁步去,口中仍呢喃道:
  “哼!這家伙一無事處,又周身泥污,街頭的老叫化比她還順眼,真不明老爺為何要留她在府中。”
  類似的冷嘲熱諷,若夢何止听過千万句?她不以為然地牽了那四匹馬儿進馬槽。
  程府的馬槽很大,雖然本身已飼養了十匹馬,如今再來四匹也容納得下。若夢輕撫其中一匹馬儿,對它說道:
  “馬儿啊馬儿,不用怕,我現在就來替你洗個白白淨淨。”
  那匹馬像听懂若夢的說話,很有靈性地嘶叫了一聲。
  若夢看了看天色,原來已是黃昏時份,于是赶緊到井中打水,免得入黑后天气轉涼,冷著了馬儿。
           ※        ※         ※
  用了近一個時辰,若夢才替馬儿洗擦干淨,但天色已黑齊了。
  后園并沒有下人走過,看來都進了大廳招呼貴賓啊!
  這許多年來,也很少听說有甚么貴賓來程府,而要如此款待的,究竟今天來的是甚么人?
  好奇心驅使下,若夢竟偷偷地穿過后園,朝看大廳而去。
  若夢從大廳側面的窗隙中,偷看廳內的情景。
  只見程家一眾弟子分開兩邊,整齊地排列著。在眾弟子之后,是家丁和侍婢,也是排列得井井有條,像在迎接著即將進來的貴賓。
  在大廳盡頭,居中昂然坐著的,是一名中年漢子。
  那中年漢子,濃眉鷹目,面容不愁而威,身形壯健,肌肉結實,身穿華麗服飾。
  他,赫然便是若夢父母的師父,亦即程家的家主--
  程絕!
  程絕需已五十多歲,但其外表卻只有四十多,而且雙目精光四射,神采飛揚,真不愧是一代宗師。
  在程絕身旁,站了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其中一個中等身材,另一個則略肥及稍為矮小一點。二人相貌有點相像,雖是五官端正,但相貌平庸,看來都是資質平庸之輩。
  他們,便是程絕的兩名寶貝儿子--
  程大寶和程小寶。
  二人好象等得有點不耐煩,在竊竊私語,大寶附咀在小寶耳畔,用极輕微的聲音道:
  “哼!那個甚么傲劍山庄少主,竟要我們在此迎接他,好大的架子啊!”
  小寶也和應道:
  “對啊!我看也只是些浪得虛名之輩罷了,真不明爹何以如此重視?”
  二人的說話本已极細聲和小心,但也逃不過修為精湛的程絕的耳朵。
  程絕听見二人在說著這些話,頓時虎目一瞪,兄弟二人同時打了個寒震,也不敢再說下去,連忙把頭垂得低低的。
  就在這時,兩名家丁恭敬地領著四人步進大廳。
  四人中為首一人乃是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但見這名青年相貌堂堂,面如冠玉,气度不凡,溫文爾雅,且衣冠楚楚,一看便知是名門子弟。
  尾隨著他的三人,也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比他略為年長。
  那三人一身武裝,腰纏佩劍,只缺少了為首的青年那股高雅的气度。
  若夢久囿于后園馬槽等地,几曾見過如此人物,不由好奇得定定看著那青年。
  程絕一見四人進來,竟立刻起座趨前相迎。
  青年見狀,甚為有禮地抱拳行禮道:
  “程伯伯。”
  程絕鮮有地展露笑容,同道:
  “飛云侄儿,可等得老夫苦了。要你老遠從東淮的傲劍山庄來,我著實有點過意不去啊!”
  這個青年,正是江湖中甚有名頭的傲劍山庄少庄主傲飛云,這次前來程家,原來是因為程家和傲劍山庄有意結為盟派,共同發展。而且兩家武功各有所長,當然希望能取長補短,另創一套更強絕學。
  傲飛云有禮地回道:
  “程伯伯千万別這么說。我們傲劍山庄与程家結盟,我爹好應該親身前來拜會。但爹爹与大哥正閉關練功,二哥又要打理山庄的事務,故派我前來,万望程伯伯切勿見怪才是。”
  程絕道:
  “怎會?怎會?過几天我与你一同到山庄,跟你爹商議結盟之事,到時又可与你爹痛飲百杯了!”
  程絕回身向著程大寶及程小寶道:
  “你們還不過來跟飛云師兄行禮?”
  二人雖不大愿意,但怎敢逆程絕之意?唯有如言上前向傲飛云行禮。
  程絕也道。
  “飛云賢侄,他們便是犬儿大寶和小寶。結盟之后,你們便是師兄弟了,也請賢侄對他們多多指點。”
  傲飛云急忙道:
  “侄儿豈敢?還望兩位師兄多多指教。”
  接著也介紹道:
  “我身后的三位都是侄儿的師弟,特跟侄儿前來拜會程伯伯。”
  三人齊聲道:
  “晚輩“傲劍三雄”,向程掌門問好。”
  程絕也道: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傲劍三雄”,有禮!”
  一輪客套話及介紹之后,程絕道:
  “好了!客套話也該到此為止了!我已吩咐下人預備好宴席,為各位洗塵。來!一起進內堂用膳吧!”
  若夢見眾人离開大廳進入內堂,生怕給人發現,于是也悄悄地返回馬槽。
  當各人在享用那些佳肴美食之際,若夢也在吃她的晚餐。
  然而,她的晚餐,卻只有那已變冷變硬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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