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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對於世間來說,豐臣秀賴這個人是個沒有實體的幾乎像個影子一樣的存在。他的長相如何,資質和性格怎樣,除了他的母親和侍女等身邊極少數人而外,同時代的任何人都是不得而知的。
就連正在盤算著殺害他的德川家康也不例外。
“那個人現在長得怎麼樣?”
每當有人從大阪來的時候,他一定要提出這樣的問題,然而只能聽到幾句膚淺的泛泛的回答。
“聰明呢,還是蠢笨?”
家康想要打聽的僅僅是這件事。但是他又不便開門見山地問,只好暫時依靠為數不多的材料進行臆測。如果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那麼得早點找碴兒殺了他,倘使是個傻瓜呢——也得要殺,只是可以從長計議,慢慢考慮。
家康最後一次見到秀賴是慶長八年二月四日,那時秀賴實足年齡十歲。關原之戰已經過去三年了,家康事實上成了主宰日本的人,但是還沒有當上將軍。那次他親自來到大阪,以家臣的身份向秀賴致了新年的賀禮。
家康心裡覺得:“這是個平平常常的、不出眾的孩子。”
他暗暗地放下了心。說得露骨一些,那該叫作愚鈍。一張白皙的面孔,紅潤的下嘴唇微微耷拉著。不僅如此,盡管已是十歲的人了,可還是沒有謁見時的威嚴,動不動就想把身體靠到奶媽的膝蓋上,身子不時地在搖擺著。
這是家康最後一次的拜謁,就在這一年的這個月,他當上了征夷大將軍,名副其實地登上了權力的寶座。接著又在這一年的七月,家康打發他六歲的孫女於千到大阪,給秀賴作了妻子。家康並不熱切地希望成全千姬與秀賴的這樁婚事。這是已故的秀事臨終時口授下來的遺囑。如果他不遵守這個遺囑,那麼他手下的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過去受過秀吉恩寵的大名們,可能會動搖。對於家康來說,讓秀賴這個少年和於千這個童女結婚,不過是為了使剛建立的德川政權保持和平,同時也為了穩住上述這些旁系諸侯們而已。
第二年的三月,家康在伏見。他既然已經當上了征夷大將軍,也就不再按規例到大阪去拜年了。
“叫他們上我這兒拜年來!”
他針對豐臣家放出這樣的空氣。從家康來說,他是想通過這一行動,讓他的主人秀賴知道,不管過去如何,現在的他是什麼樣的人物。
不用說,大阪方面感到很吃驚。誠然,關原之戰以後,豐臣家的領地已經削減到僅有七十余萬石,相當於一個大名的封祿了。然而,家康是豐臣家的臣僕這一點,卻沒有變,他曾向故主秀吉提交過一份用熊野誓紙寫的發誓“擁戴秀賴殿下”的效忠信。這誓言至今仍是有效的。既然如此,那秀賴又為什麼必須到伏見向家康拜謁呢?主人向臣僕拜謁,這樣的例子,在外國有沒有且不去說它,在日本是斷然沒有的。
澱姬面對家老片桐且元,怒不可遏地質問道:“難道不是這樣嗎?”
她又說,那可不成,得叫他德川老爺上這邊來,請你去對他這麼說。
澱姬身邊的幾位年長的侍女們,也都一個個異口同聲地說:“夫人主得有理!”
且元聽了,心中暗想道:“這是何等的愚昧無知啊!”
他對她們差不多感到絕望了。這幫女人首先不懂得什麼叫政治。
“不錯,一般的道理,完全如夫人您說的那樣,不過……”
且元急得滿頭大汗,他不得不極力向她們作解釋。他磨破了嘴皮子反復向她們說明這樣一個事實:“道理雖說如此,可實際上是行不通的。”然而終於沒有能為女人們所理解。結果,這件事是這麼了結的:由這位片桐且元充當使者,以秀賴的代表的形式,上伏見城,向家康拜年。
澱姬不加思索地答應說:“你要是代替秀賴去的話,那可以。”
這件事也說明,盡管澱姬開口閉口講著“道理,道理”,可實際上是完全不諳事理的。既然要顧全豐臣家的體面,那麼,即便是派代表前去,同樣也是秀賴的恥辱。但是從澱姬這一邊來看,僅僅是由於過分擔心秀賴的安危,不願意叫秀賴離開大阪城上伏見去。道理不過如此而已。澱姬和其他許許多多母親一樣,認為秀賴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的關於秀賴的思慮,看來怎麼也超不出這樣的範圍。
且元登上伏見城拜謁家康,祝賀新春。
家康知道這事的內幕,但還是故意問道:“秀賴殿下怎麼樣啦?”
且元也隨便應付地說:“誠惶誠恐回稟老爺,秀賴殿下得了感冒。”家康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說道:“這倒是讓人擔心的。不過,秀賴的感冒,到明年總該會好了吧。希望明年能在京都見到他。”他的意思似乎是說,不論如何,明年一定請他上京來。
且元無可奈何地回答道:“明年一定來。”
家康聽了,就如取得了諾言似的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第二年——慶長十年到了。這年四月,家康把征夷大將軍的職位讓給了嫡子秀忠,從而表明他已經無意把政權還給秀賴,天下該由他德川家來世襲了。秀忠從江戶來到京城,進皇宮向皇上致禮。普天下的諸侯雲集京師,都對家康和秀忠表示慶賀。但是,唯有右大臣豐臣秀賴,既沒有上京,也沒有向德川父子致賀。家康心裡著急起來。他必須讓秀賴到自己跟前來一次,以向天下表明一個事實:連豐臣家也已經臣服於他了,同時也讓豐臣家承認這一新的關系。家康動員了住在京城的秀吉的未亡人北政所,請她派人到大阪去。北政所對於秀賴來說,相當於母親。在這一意義上,她該是最有權威的人了,然而澱姬卻如一只閉了殼的海貝似的,把北政所的勸告置若罔聞。
第二年,即慶長十一年,雙方照樣沒有見面。第三年的二月,秀賴得了天花。有一個時期,甚至傳說性命難保。
家康這時在江戶,聽到這一消息,曾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語道:“秀賴要死啦,秀賴准活不了啦!”
要是秀賴死了,那會對天下都有好處。如果活著,那麼過些日子家康就不得不發動戰爭,攻而殲之,鏟除威脅自己子孫的禍根。
家康的一位上了年紀的軍師本多正信說:“真起祈求那一位早點死呢。”
正信主張早點把豐臣家給收拾掉。慶長八年,秀賴拒不上京的那一次,他就建議家康盡可能用這件事作借口,開戰討伐。但是家康懼怕這樣做對世間的影響。秀吉墓地的新土未干,就把秀賴給殺了,世人會怎麼想呢?得再等一段時間。加上西日本的大名們,雖說已屈服於德川家,但是他們的真心如何,尚不得而知。特別是秀吉一手栽培大的加藤清正和福島正則,聽說還私下派使者到秀賴處請安呢。
尤其是那個福島正則,傳說還曾私下對秀賴或澱姬講過:“請殿下等待時機。”
所謂時機,是叫秀賴等待家康老衰死去的時機。聽說福島正曾說過,到那時,他將發動那些過去受過豐臣家恩澤的諸侯,設法把政權從江戶奪過來,交給大阪。據他說,在家康活著的時候,各地諸侯懾服於家康的威力,不敢行動。再說,無論自己還是清正,都受了家康的恩澤,他不想因為這件事而與家康兵丸相見。但是到了秀忠這一代,那就用不著顧全情面了。
據說,正則用這番話來勸誡澱姬及其身邊的人們不要輕舉妄動。這些情報都傳到了家康的耳朵裡。情報的真假程度如何姑且不去管它,而像福島正則這樣的大炮,是有可能說出這些話來的。何況旁系的其他大名們看來也或多或少的有著類似的想法。總而言之,問題在於家康和秀賴的年齡。家康一年一年衰老下去,而秀賴卻是一年一年長大成人。
正信說道:“倘使秀賴殿下出人意料地因患天花而一命嗚呼,那麼,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怕反倒是加藤和福島之流吧。”
加藤和福島是秀吉一手培養起來的,而同時在關原戰役中又站在家康一邊。福島在主戰場擔任先鋒,加藤則在九州鉗制了西軍的小西行長和島津,兩人都各自為德川家康建立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他倆又都是既愛得深又恨得深的人。正因為是這樣一種性格,他們為豐臣家勢力的衰退而憂心忡忡。對於秀賴,總想在不影響自己地位的範圍內,至少能守護住他的一條性命。雖說如此,倘若秀賴因為患天花而自然地死亡,那麼他們的上述感情將會得到解脫,也就可以不必去冒什麼風險了。正信上面這番話,正是講了這事兒的微妙之處。
然而,對家康來說,不幸的是秀賴竟脫離了危險,保住了性命。家康很失望。不過,這期間傳來的情報,使他放下了心。原來當秀賴身患重病、生死未蔔之際,天下各方的大名,竟沒有一個前去探望。諸侯們對家康如此懼怕,他們對德川政權的穩定性和永久性評價如此之高,連家康自身也頗感意外。
順便說一下,這些情報是有人從大阪城的內府送來的。提供情報的人多得簡直不勝枚舉。在秀賴身邊保駕的七名將校之中,就有兩人(青木一重、伊藤丹後)內通家康。此外,過去秀吉的門下客織田常真入道(信長的二弟),對於澱姬來說是舅舅。他在大阪城內養老,可在秀吉死後卻事事處處為關東方面著想。上述這些人不斷地給家康送去情報。
秀賴的康復使家康和他身邊的人們暗暗地下了決心:要把這個年輕人從地上抹掉,除了采取政治和軍事方面的斷然措施之外,看來已別無他途了。
無論家康還是軍師本多正信都知道,大阪城的實際掌權人是澱姬的奶媽——一個名叫大藏卿女官的女人。正信經過曲折的安排,又不讓人覺察到是關東方面指使人做的,巧妙地編造了一個謠言,嚇唬這位大藏卿。謠言說,如果現在不建造神社佛閣,那麼,秀賴殿下就要沒命了。秀賴這回患天花,也是由於神佛顯靈。秀吉公在世的時候,一生不知打了多少仗,殺了多少人。被殺的鬼魂會作祟來折磨秀賴殿下。天下有不少神社佛閣破敗倒塌,如能將它們修葺一新,那麼這些惡鬼就自然會紛紛散去。大藏卿女官把別人告訴她的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澱姬。澱姬聽了,不寒而栗。
這位貴族婦女茶茶,又稱之為澱姬或大虞院的女性,要說以她兒子秀賴之名,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了什麼業績,那麼,充其量不過是重建了許多神社、寺廟而已。她對宗教狂熱地投資,是從這時候開始的。京城的北野神社,出雲的大社,鞍馬的昆沙門堂,河內的譽田八幡宮,京城的東寺南大門,睿山橫川的中堂,三條的曇華院,攝津的勝尾寺,大阪的四天王寺,醍醐的三寶院仁王門,京城的南禪寺法堂,山城的石清水八幡宮,大阪的生國魂神社,上醍醐的御影堂和五大堂,如意輪堂、樓門等,不一而足。其勢之猛烈,簡直可以說遍及了整個近畿及其周圍地區,在這一帶的眾多的名山寶剎之中,幾乎難以找到一座沒有寫著“右大臣秀賴建立” 或“右大臣秀賴修築”的匾額或留下有關記錄的了。寺廟和神社的建造和修理,哪怕是一處,也是要耗費巨款的。澱姬她們花在上述這些寺廟神社上的錢財數目之巨大,簡直會把人給嚇壞的。澱姬對秀賴的前程祈求得如此之深,甚至使身在關東的本多正信都不由得感到震驚。
據說正信曾吃驚地說:“唉,做父母的望子成龍,此種深情看來倒是不分貴賤的哩。不論怎麼說,已故的太閤殿下留下的遺產也真夠嚇人的啊!”
像秀吉這樣的理財家,恐怕是罕見的。在秀吉執掌政權那陣子,豐臣家的直屬領地僅僅有二百多萬石。而他封賞給家康的卻是關東二百五十多萬石。如果從封地的大小來看,那麼作為豐臣家的臣屬的家康,比秀吉還多呢。但是秀吉的思路早已超脫了以米谷為中心的經濟思想。他開掘了佐渡的金山等礦山,獨占了礦業的利益,同時又大力發展堺地方及博多灣的對外貿易,從中收取稅金。此外,還把琵琶湖的交通樞紐大津建成了一座城市,發展國內貿易,從中獲取利潤。豐臣政權以及豐臣家的一應開支,都是靠了這些方面的收益維持的。結果,在大阪城裡儲存了大量的金銀,由秀賴繼承下來了。
本多正信常常說:“大阪的那個愚蠢的女人和小孩倒是一點也不用怕的,不過……”
事實上,江戶政權既然已經把各路諸侯緊握在掌中,那麼,不管秀賴如何拚力掙扎,天也塌不下來。只是有兩樁事情叫人放心不下。一是西日本的大名會不會抬出秀賴,以實現自己的野心,二是豐臣家具有的金銀。秀吉在世時鑄造了金幣,建立了一套貨幣流通的經濟體制,因此即便沒有米谷,只要手裡有金銀,想一下子招募十萬浪人,那也不是辦不到的。為了讓豐臣家減少所擁有的金銀,正信巧作安排,杜撰了怨魂的故事,把澱姬和她的乳母大藏卿女官嚇唬了一下。幸虧她們不知道這是關東方面用的計謀,以至於上當了。但是,光讓她們修建寺廟和神社,看來秀吉的遺產不容易減少,就如飲馬池塘,池水不會枯竭那樣。
家康對正信說:“讓她們重建京城的大佛如何?”
“啊,好極了!”正信拍案叫絕道,“這真是神計妙策。”所說的京城大佛,是指東山方廣寺的那一座,那原是秀吉建造的。秀吉本來打算造一座巨大的佛像,大得超過奈良的金銅大佛,而且事實上他也造了。只不過因為那個朝代的冶煉鑄造技術比前一代大大退步了,結果,金銅佛像未能造成,而只造了一座木頭結構的泥灰塗塑的大佛。安放這大佛的方廣寺的正殿,高達二十丈,大佛高十六丈。為了建造這座大佛,前後用了兩千天時間,總共耗費了一千萬個人工。可是,秀吉造的這座大佛卻在慶長元年(1596)發生的伏見、京都地區的一次大地震中倒塌,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家康把豐臣家的家老片桐且元叫到跟前,親自對他說:“想必太閤殿下在九泉之下也會深感遺憾的吧。真該尊重他的遺志才對啊!”
且元聽了感激涕零,謝之再三。之後,便晝夜兼程火速趕回大阪城,向秀賴和澱姬稟報了家康所講的話。他們聽了盡管有點難以置信,但無不欣喜雀躍。例如,始終形影不離地陪在一邊的大藏卿女官,簡直高興得要發狂了。只見她聽著且元的話,不住地點頭,不久又把跪坐著的膝蓋朝向澱姬那邊,說道:“這是最好也沒有的事了。怕也是托太閤殿下在冥冥之中佑護之福吧。建造大佛的事,務請從速進行。”說這番話的時候,她激動得身子一直在打哆嗦。
澱姬也激動得渾身顫抖。她之所以如此喜悅,是因為從這件事看出,家康並不是心狠手毒的人。“尊重已故的太閤殿下的遺志”這話出自家康之口,從關原戰役之後這位老人一貫的態度來看,是有點難以想像的。為了祈求秀賴榮華富貴,福星高照,而在神佛面前所花費的不計其數的金銀,看來總算得到了報償,想必是老天爺正在逐漸軟化家康的鐵石心腸啊。澱姬終於決定繼承秀吉的未竟之業,立即著手造一座金銅大佛了。由於技術水平的限制,雖然只能造一座比原先計劃的略小一點的,然而它畢竟是一座高達六丈三尺的氣勢雄偉的金銅大佛像了。
像建造大佛這樣的工程,是一項全國規模的事業。這從古代聖武天皇建造奈良東大寺的大佛一事也可以明白。雖說秀吉留下了大量金銀財寶,然而,這不是豐臣家這樣只在七十萬石左右領地的一家大名力所能及的事。可是澱姬卻這麼做了。不久,正當佛像的澆鑄工人用火時的疏忽,引起了一場火災,千辛萬苦澆鑄起的半座大佛也被燒融了,大殿化為一片灰燼。
然而,澱姬和她的奶媽大藏卿女官卻並沒有灰心喪氣。她們打算重整旗鼓進行大佛的鑄造工程和大殿的建築工程。只是原來那麼富有的豐臣家的金庫、銀庫,如今也開始見底了。無奈,只得將秀吉留下的黃金中的大法馬金拿出來熔煉。一塊大法馬金塊,可以鑄作一千枚大金幣。這是秀吉健在的時候,秘密藏在天守閣裡的,現在終於要動用它了。可是光靠這些還是不夠。不足的部分,她們想請江戶政權支援。澱姬派人到她的親妹妹、征夷大將軍秀忠的夫人阿江處,請她在秀忠面前幫忙說說。順便交待一下,關於對大阪用計的事兒,秀忠一點也沒有從父親家康那裡聽說過,他完全被蒙在鼓裡。秀忠立即派人到身在駿府的家康處,請他和父親商量這件事。
家康厲聲喝道:“胡鬧!”
他猶如吞了個蒼蠅似的,滿臉不悅。那難看的臉色怕是他有生以來不曾有過的吧。一方面,秀忠這個老好人竟如此不懂事,真叫人生氣。另一方面,對於家康來說,只能稱之為敵人的豐臣家那幫女人們,想不到竟無能、愚蠢、幼稚到這等地步,不由得叫人感到不快。打個比方來說,他家康是位才智過人、名聞天下的棋中高手,正在絞盡腦汁地考慮著一著著妙棋,而他的對手是豐臣家的那些不中用的女人們。她們對棋藝一竅不通,竟然幼稚可笑地向家康伸著手道:“請給我一個棋子吧。”
家康緘默不語。
他在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對他說呢?”
說真的,我對豐臣家重建大佛的動機並不是為了祈求太閤的宴福,而是為了讓豐臣家把錢庫裡的黃金用光啊。然而對方雖說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現任征夷大將軍職務的秀忠,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這一秘密也不能泄露給他。不過,已經當上了將軍的秀忠,對於這些事情,按理也該看得出一點苗頭了嘛。想到這裡,家康不由得又一次生起氣來。
家康撇了撇嘴說:“你們這些男子漢大丈夫,都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怎麼還說這種糊塗話啊。”
家康當時對秀忠派來的使者說的一番話,在一本名叫《駿河記事》的古書裡,是這樣記載著的:“秀賴年幼,澱姬是婦道人家,不用說,他們的話是不作數的。但是,你們是老於世故、處事練達的男子漢大丈夫啊。想不到你們竟把少年秀賴和女人的話當真了。甚至還和我來商量,這成什麼話!本來,建造方廣寺的大佛,那是已故的太閤殿下出自個人的愛好進行的,並非天下大事,公共事業。因之,這回秀賴重建大佛,也只是他一家一戶的私事,你身為將軍,是不應該牽涉進去的啊。”家康對來人說完這些,旋即進裡屋去了。
這情況傳到了大阪。
澱姬叮問道:“他果真是那麼說的嗎?”
聽到上述這番話後,她不得不恢復了早先對家康的看法,而這種看法是一度改變過的。她感到,家康對待秀賴的態度和從前一樣冷酷無情。
澱姬決定由豐臣家來出這筆錢,並吩咐片桐且元照此辦理。從且元來說,他當然早就知道,這麼一來豐臣家的錢庫恐怕差不多要使用一空了。但是另一方面,這個老人已經覺察到了家康的本意所在,因而對澱姬的揮霍浪費,也就不想再竭力勸阻了。何況即便勸了,澱姬也不是那種聽得進意見的人。他只好從客廳退了下去,並如實地轉告了錢庫的帳房。
大佛的建造工程又開始了。
這期間,京城裡各種各樣的謠傳和流言四起,甚囂塵上,也傳到了澱姬的耳朵裡。可以說是反映了真實的情況吧,有一則流言一針見血地戳穿了家康的計謀,而且講得像煞有介事似的。這流言說:“用建造大佛的辦法,先讓秀賴窮困下去,等秀賴把錢花得分文不剩之後,再慢慢地攻而擒之,然後把他殺死。家康的主意看來是這樣。”澱姬聽了,又驚又怕又怒,頓時手腳發冷,渾身顫抖不已,最後竟昏厥了過去。此刻,侍女們都一個個嚇得六神無主,為了救護澱姬而在長廊裡雜亂而慌張地奔跑著。而大藏卿女官畢竟是奶媽,從嬰兒的時候起就一直在身邊,對她了如指掌,因而沒有怎麼驚慌失措。大藏卿女官知道,這種場合,首先得對她說幾句寬慰的話。
“小姐,您一點也用不著擔心哪!給加賀的前田家說一聲就行啦。命令他去討伐家康嘛。”
這簡直是痴人說夢。
加賀前田家的創業者是大納言前田利家,他在秀吉死後不久就去世了。順便交待一下,這前田利家原是秀吉年輕時就一直交往的朋友,當秀吉臥病在床開始悟到自己將要死去的時候,曾聲淚俱下地對利家反復說:“利家是我的竹馬之交。而且又是一位無比誠實的人。”
他還說,自己死後,秀賴的事情只能托付給你利家。秀吉在勢力強盛的時候,也常常利用利家來對抗家康。每次給家康晉升,也總要同時晉升利家。家康的官位雖然總要比利家高一級,然而秀吉平素夜間在燈下與人閑聊時,卻常常把他們的次序倒了個兒,說成“大納言和內府”,准把利家的名字說在前邊。他就是這樣煞費苦心地想從感情上拉攏利家的。秀吉在生前曾任命這位前田利家在自己死後任秀賴的太傅。幸好,利家是個忠誠的人,他沒有辜負秀吉的囑托,在秀吉死後,沒有其他人比他更為秀賴的前途憂慮的了。可是,利家在秀吉死後的第二年緊跟著也去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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