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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偵探推理類[E. Stanley Gardner] 柯賴二氏系列十七 見不得人的隱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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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3} 260-21306-119-3614[4]-16.31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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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21:5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個子柯白莎用她帶了鑽戒、強有力的手,轉動著我這間私人辦公室的門球,推開了房間
門,自己把一百六十五磅重的身軀邁進室來,眼中帶著些怒氣。
  我和我私人秘書卜愛茜正在討論本市已歷時一月未破的勞氏綁架案。這件案子對破案人有
十萬元的獎金。我向白莎看上一眼,對愛茜說:「等下再繼續吧。」
  白莎站在那裏,兩隻手放在屁股上,等愛茜離開我辦公室,她說:「唐諾,我受不了那種男
人!」
  「哪種男人?」
  「哭兮兮,做了事情要後悔,苦瓜臉的男人。」
  「受不了不受就是。」
  「不受不行。我辦公室裏就來了一個。」
  「妳受不了他?」
  「受不了。」
  「趕他出去就得了。」
  「不行呀!」
  「為什麼不行?」
  「他有錢啊!」
  「他想要什麼?」
  「想要雇一個好偵探,還會有別的什麼?」
  「妳要我怎麼辦?」
  「唐諾。」白莎用她對付客戶的甜言蜜語向我說道:「我要你去和他談一談。你懂得處理這
一類事情。你好像從每種人身上都可以懂得一些人生大道理。白莎不行。白莎喜歡就是喜歡。
不喜歡,理都懶得理。」
  「那個人有什麼叫妳不喜歡的,白莎?」
  「統統不喜歡!在他到汽車旅館去和金髮碧眼的女郎鬼混的時候,為什麼不想到他太太、
孩子呢?又為什麼等了兩個星期才想到找我們求助呢?」
  「他到底有多少錢?」
  「我告訴他,先要付五百元定金。我以為這可以把他嚇跑了。假如真把他嚇跑了,我會後
悔整整一天,但是––」
  「但是他怎麼樣?」
  「他拿出皮包,數出五張百元大鈔。現鈔呀,唐諾!那玩意兒現在還在我桌上!」
  「不用支票?」
  「不用支票。他不想在帳簿上有我們的名字。」
  我把椅子推後。「帶我去見他。」
  白莎露出笑容。「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得過你的,唐諾。你真體貼。」
  白莎大步邁過卜愛茜的辦公室,邁過接待室,來到她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白莎辦公桌一角前那張客戶用皮椅的男人在我們進去時緊張地跳著站立起來。
  「費先生」白莎道:「這位是賴唐諾先生,我的合夥人。對這件案子,我認為有個男人說話
站在男人的立場會好一些。」
  費先生紅的鐵銹色頭髮,淺紅眉毛,淡藍眼珠,看樣子隨時會大哭出聲。
  他和我握手道:「賴先生,謝謝。」
  他真的是白莎所說的苦瓜臉,一生似乎沒有快樂過。我向鋪在白莎辮公桌上的五百元現鈔
看一眼。
  白莎支撐著椅子把手,坐進她會吱咯作響的迴轉椅,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她看看費先生,
看看我,好像在解釋自此之後她和這件事已經沒有關聯,伸手一抓把五張大鈔抓在手中,打開
抽屜,把鈔票放進去,關上抽屜。
  費先生說:「我的困難,大部份都已經和柯女士討論過了。」
  「再說一遍,這次你對唐諾來說。」白莎道。
  費先生長長嘆了一口氣。不知應該自何說起。
  「他的名字叫費巴侖。」白莎像媽媽在對別人敘述她自己兒子似地說:「他做房地產生意。
他已婚,有個孩子十八個月大。他兩週前去舊金山開會。其他由他自己來對你說。」
  「我所做過的事難於啟齒。」費巴侖說。一面把手指關節兩手互壓,壓得啪答啪答地響。
  「這樣壓手指不好」白莎道:「關節會大的。」
  「我一緊張就有這習慣。」他說。
  「改啊!」白莎大聲說。
  「你在舊金山做了些什麼?」我問。
  「我––我喝醉了酒。」
  「之後呢?」
  「我不知道。」
  「這對案情有利。」我說了一句反話。
  「我––我顯然在不是我自己的房間裏住了一夜。」
  「睡在什麼人房間裏?」
  「顯然是一位年輕女士叫苗露薏的房間裏。」
  「什麼地方見到這位女士的?」
  「她是不少能使會議活潑起來女郎中的一個。」
  「什麼樣的會議?」
  「船,帆船。」
  「你為什麼參加?」
  「我投資一家工廠造玻璃纖維的船殼。它的設計很新鮮,馬達完全在船體之外。我們有各
種尺寸,但專攻十四呎長那一型。
  「你也許不知道,賴先生,但這種船殼最近風靡全國,我只投資了一年半,正好這一年半
中,全美國對這玩意兒熱潮突起––反正這種東西現在供不應求。」
  「所以你以經營者身份參加這盛會?」
  「以這公司董事長身份。」
  「對不起。」
  「沒關係。」他又弄響他的指節。白莎皺眉道:「你又來了。」
  我趕緊道:「苗露薏是一個派對女郎?」
  「可以如此說––大概這種女人有一打左右,我不知道什麼人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要
明白,那是會後,我們都集中在一個房間裏。這房間由一位船體外馬達製造商租用。他用電影
示範這種馬達實際操作的情況。這是一種新馬達,自然要爭取我們這種船體製造商客戶。」
  「馬達有名字嗎?」
  「京生一號。康京生是這公司的董事長。他是一個能手。京生一號馬力足。他電影中有滑
水、船賽––等等。當然,其中穿比基尼的女郎都是豐滿動人。房間裏有不少女人,有的女人
顯然在電影中露過臉,露過身材,其中不少––非常親熱。」
  「看來這姓康的有意叫你這個客戶高興一下?」我問。
  「正是如此。」
  「分配給你的是苗露薏?」
  「她替我倒了幾次酒。我們喝的只是配好在那裏的水果混合酒,看起來不會很烈的?」
  「沒有香檳?」
  「有,那是後來的。」
  「也喝了幾杯?」
  「是的。」
  「也是苗露薏給你倒的?」
  「是。」
  「多少杯?」
  「抱歉,我記不清了。賴先生,她很活躍,很靈活的。」
  「出了什麼事?」
  「這––」他伸手入上裝的內口袋,拿出一隻信封,遞過來給我。信寄自舊金山,收件人
是費巴侖,費氏投資公司董事長,下面也有完整的街號地址。
  「我可以看這封信嗎?」我問。
  費巴侖點點頭。
  我把信紙取出來。是一封簡短的打字信函。內容如下:「 先生:「
  像你這種男人應該下地獄,因為你是今日文明社會的垃圾。
  要不是天下有你這種男人,苗露薏會是一個努力工作的好女孩子。她天性好動是事實。她
天真、友善。她喜歡交朋友,又享受別人給她的友愛。就是因為有了你這種男人,使她思想污
染,對道德看法改變。所以你是女人的魔鬼。你並不關心她們,你只是一時歡樂。我想你是有
太太的。我會盡力找出這答案來。
  你會再收到我通知的!
    賈道德
  我把信遞給白莎。
  「我看過了。」她說。一面把手揮了兩下。
  費巴侖道:「可怕,可怕極了。我又怎樣向娜娃解釋呢?」
  「娜娃是你太太?」我問。
  他傷心地點點頭。「這件事使我全部垮蛋啦。賴。」
  「那賈道德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從來沒有聽到過。」
  「好吧」我說:「你和苗露薏很友好。倒底有多麼友好?」
  「我說過我不知道。我喝了很多酒。我昏過去了。」
  「你在她房間裏?」
  「我反正在什麼女人房間裏。可能是她的。」
  「說清楚一點。」
  「最後我能記得的是我口渴得厲害。我喉嚨乾得發癢,而香檳可以使喉嚨泠冷的好受一些
了。一隻軟軟的手按在我額頭上,我就昏了過去。我想起可能我吐過。醒來已是早晨。我在一
個公寓裏,睡在長沙發上,外衣都已經除去,身上蓋著條毛毯。鄰室是個臥房,臥房門開著。」
  「你怎麼辦?」
  「我站起來四下看一下。我頭腦跳著痛得厲害。我看向鄰室,想找點水喝。看到有一個人
睡在床上。」
  「是苗露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金髮的,她背對著我––我不想打擾她。」
  「你怎麼辦?」
  「我的衣服都在椅背上。我穿好衣服走出公寓。我發現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公寓。連電梯在
什麼地方都必須臨時找。我記得我在三樓。我下樓上街找計程車。一時附近沒有計程車。當時
有人見我一定會很刺眼,好在我找到一條大街,有輛計程車開過來。我都不必向他招手,駕駛
看到我的樣子,自動把車停下來。我告訴他我所住旅社的名字,他把我帶到旅社。」
  「有人看到你離開公寓嗎?」我問。
  「就是啊!真不幸,有人看到了。」
  「什麼人?」
  「不知道。一個男人自走道過來––看來他是認得住在那間房裏的女孩的,因為他看我開
門自房間出來,他停下來好好看了我一下。」
  「他說了什麼沒有?」
  「沒有。」
  「男人多大年紀?」
  「大概三十二歲左右。當時也沒有太在意。」
  「個子如何?」
  「不大不小,中個子。」
  我說:「你一定把你辦公用的卡片給了一張給苗露薏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概念呢?」
  「信上地址」我說:「一定是她見到卡片上地址和你名字了。你什麼時候收到信的?」
  「昨天下午。」
  「開會什麼時候?」
  「兩個禮拜之前。」
  「好吧」我說:「顯然他從你給苗露薏的卡片上得知你的地址。他看你自公寓房間出來。在
十天之前就知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等那麼久呢?」
  「我怎麼知道。」費說。
  「我知道」我告訴他:「他在觀察你。他在查你到底經濟上怎麼樣。他們要決定怎麼樣咬你
一口。」
  「他們?」他問。
  「當然」我說:「他和苗露薏是一起的。」
  「喔,不可能!我可以確定不是他們!露薏是一個極端好的女孩子。這也是為什麼我對整
個事件感到非常窩囊的原因之一。」
  「窩囊什麼?」
  「我確定露薏是真對我有意的。我––她真的很可愛。我沒有告訴她我是結過婚的男人。」
  「你有沒有告訴她,你沒有結過婚?」
  「我––」他在坐椅中不安地扭曲著身子,最後含糊地說:「賴先生,我告訴你,我記不清
所有發生過的事了。」
  「好吧」我說:「現在有兩個辦法,你可以自己選擇。一是付他們錢,一是作戰到底。假如
你付錢,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們會再咬你第二口、第三口。你愈怕,他們咬得愈兇,而且
你要小心,事情最後還是要穿幫的。你準備如何應付?」
  「兩個辦法我都不想做。我不想付錢,也不想––喔!我真希望沒有去過舊金山!我––
我––不知我怎麼會喝那麼多酒。我––」
  「別提了!」我告訴他:「過去的已經成為事實了,你不能叫時光倒轉,重新來過。現在,
你是已經結過婚的,告訴我一些有關你太太的事。」
  「娜娃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不在乎?是不是能原諒你那一型的?」我問。
  「她太好了!」
  「好吧!」我說:「你跑回家去,把發生的一切向她坦白。告訴她,你唯一做錯的是讓一個
小妞把你用香檳灌醉了,而你現在遭到仙人跳,被人敲詐了。這樣你不是省了五百元了嗎?」
  柯白莎向我怒視著。
  費巴侖猶豫著。
  「你到底怎麼樣啦?」我不耐地問他。
  「你不了解娜娃。」他說:「娜娃太好了,她體諒,她同情。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認識
她的人都如此說。但是,她絕對不會原諒我對她不貞。」
  「沒有什麼不貞啊!」我說。
  他不說話。
  「有嗎?」我問。
  「因為我記不起發生的一切。我的信心就影響我的說服力。賴先生,我想你是未婚的?」
  「說對了。」
  「應該如此。」
  「這件事給你太太知道了,會有什麼後果?」
  「她會––帶了孩子拋下我出走。」
  「孩子多大了?」我問。
  「十八個月。」
  「結婚多久了?」
  「一年多一點點。」
  「喔!你昏頭了」我說:「再計算一下。」
  「沒有,沒有。」他說:「這又是說不清的另外一個故事。這孩子是娜娃同父異母妹妹的孩
子,娜娃領養來的。她最愛幫人忙了。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在那孩子出生前,丈夫就過世了。孩
子出世後,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知道自己活不久,就寫信給娜娃,要娜娃善後。當那同父異母妹
妹過世後,娜娃去了一趟亞利桑那州,把她埋了,帶了孩子回來。」
  「這都發生在你和娜娃結婚之前?」
  「我們結婚兩個月之後。」
  「好吧!」我說:「萬一最不幸的事發生。萬一娜娃知道了。萬一娜娃要控告你離婚。財產
如何分法?你們是分開財產的?還是夫婦共同財產?」
  「我––我––我要問問律師。我所投資的都是我太太的財產,她付我月薪,我在利潤中
收取固定百分比,但是資金本錢來自她同父異母妹妹。」
  「她同父異母妹妹和妹夫有不少投資。其中一部份後來變成了德州的石油地。在那妹妹臨
死的時候,石油出來了。娜娃把這一切都換成現鈔。一起換了三萬元錢。她全部交給我,由我
來做生意。我本來也有一些小生意,得到這筆贊助,我的資金活多了。現在接近有二十五萬左
右了。」
  「稅後?」
  「不,不過大部份的都是可以分現金的投資,我還有些鈾礦的投資,很不錯的。」
  「你太太付你月薪多少?」
  「月薪當然因為整個財產數字加多而增加了。我現在年薪一萬元,此外,有整個獲利的十
分之一。」
  「這十分之一什麼時候能到手?」
  「這一點,我們尚未計論過。只說是獲利總數的十分之一。目前這些只是紙上的數字。」
  我說:「為這件事,我一定要去舊金山。我要先他們一步。我尚不知道該取什麼手段才能達
到目的。我也許需要錢。我還需要警方的配合。」
  「千萬不能曝光,千萬不能曝光!」他說:「記住!我不能有一點點曝光,一點點醜聞也不
能露出來。娜娃千萬不能知道。」
  我說:「這一切都要你花大錢,而我反而不能給你什麼保證。」
  「多少錢?」他問。
  我說:「要把事情安安靜靜解決,解決到你不再有麻煩,可能要花不少錢,有幾張嘴也許需
要鈔票來塞住。」
  「這個沒有關係,賴先生。沒有關係!我––我想你們兩個是否需要一起出差?對方是女
人啊––柯太太妳––」
  白莎猛力地搖頭。她說:「千萬別小看這唐諾。他個子是小了一點,但是他全身是腦組織。
再說,他時常千軍萬馬中一個人殺進殺出。要是你問什麼人能把你自水深火熱中救出來,只有
他一個人能。這種事正如他所說,需要鈔票來擺平。」
  「這一點,我早知道了。」
  白莎看向我,全身在笑,她點點頭。「我來打收條給這一位費先生。你去訂機票到舊金山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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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21:5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在舊金山機動車協會工作的朋友接了我的長途電話,答允我在我到達舊金山前,他會把
我要的資料查出來。
  我自舊金山機場給他打電話,得知苗露薏有駕照,二十七歲,住在西利亞公寓。
  西利亞公寓是典型的舊金山五層樓公寓,門廳非常小,門外有住戶名牌,各戶有按鈴、對
講系統。
  過了一下,上面開門,喀地一下門自動彈開一條縫,我推門進去。
  顯然苗露薏是個十分開放的女人,她根本不問來訪的是什麼人。你按門鈴,她按鈕放你進
來。
  一隻十五燭光的燈泡,搖幌不定地掛在新近才重新裝修成紅色金點的電梯裡。我按三樓的
鈕,電梯的門慢慢閉上,梯箱搖搖晃晃開始上升。
  在三樓上我走出電梯,找到三二九室,我按人工貝殼製的房門門鈴。
  開門的女人一付無所謂的神色。她金髮,典型的舊金山女人膚色,大而直視的灰眼珠。她
站在門口,從頭到腳看我一遍,又自腳向上看回我的臉,像在研究何處見到過我。
  「我見過你嗎?」她微笑地問。兩個酒窩掛在兩頰之上。
  「現在妳見過我了。」我告訴她。
  「看來你是走錯公寓了。不但公寓不對,房間也不對,腦筋更錯。」她說。但是她沒有把
門關起來,臉上的酒窩仍在。
  「能不能讓我進去,向妳解釋一下,我為什麼來找妳?」我問。
  「不行。」她說。臉上仍在微笑。
  「好吧!」我說:「我就站在這裡解釋給妳聽。我的名字叫賴唐諾,我是費先生的朋友。妳
聽懂一點了嗎?」
  「不懂。」
  「費巴侖?」
  她搖搖頭。
  「妳記不記得機動船開會會議,船外引擎––?」
  「喔,想起來了。」她說:「你說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姓費,費巴侖。」
  她眼中露出回憶舊時情況的柔意。「費巴侖如何了?」
  「妳知不知道一位叫賈道德的人?」
  「喔,老天!」她說。自己讓過一邊,把門開直。「請進,裏面來談。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來著?」
  「賴。」
  「賴什麼?」
  「賴唐諾。」
  「好,唐諾,你進來。請坐,把要說的都說出來。」
  公寓裡很安適。客廳中有一張長沙發,顯然這張沙發費巴侖曾經在這裡至少度過大半夜。
有一扇半開的門定是通向臥室的。另有一扇半截的自動彈簧門,當然是通往小廚房的。客廳家
具合用美觀,配合得很合適,在裝潢上稍稍過火了一點。整個套房洋溢著香水的芳香。
  苗露薏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把腳交叉起來,露出很多大腿曲線。「唐諾。是不是道德在搞
鬼?」
  「想搞鬼。」
  「我真不知道怎樣處理他才好。真想把他冬眠起來。」
  我說:「費巴侖是有太太的。」
  「等一下,等一下。我們先把大前題搞清楚了。你說的費巴侖,是不是紅頭髮,常把手指
關節搞得啪答啪答響的那一個人?」
  「正是他。」
  她銀鈴似地笑起來。「想扮成一隻壞的大禿狼,他差得遠呢。他也不是那種人。」
  「我想像得出」我說:「他怎麼啦?」
  「他已經喝了不少混有酒精的果汁,再把香檳當水喝。他沒這個酒量。」
  「又如何?」
  「他去洗手間。」
  「之後呢?」
  「你真要知道一切詳情嗎?」
  「是的。」
  「他吐了。」
  「又怎樣?」
  「我把他放在長沙發上他就睡過去了。」
  「還有什麼特別的沒有?」
  「你為什麼要問?」
  「賈道德寫了一封信給他。」
  「他寫了信給他?」
  「沒錯。」我說:「我是個私家偵探,現在我來了。這是我的名片。」
  她看著名片,她問:「柯氏是什麼人?」
  「柯氏是柯白莎。」我說:「柯白莎很粗壯,是硬漢型,是個像黑寡婦一樣有致死力的牛頭
狗,一百六十五磅的肌肉與骨頭。她粗壯得猶如一捆帶刺的鐵絲網。妳會見到她的。」
  「真是三生有幸!」露薏道。
  「我的看法正相反」我告訴她:「我弄不好的時候也很難看的。」
  她仔細又看了我一下。「你能做什麼?在你臉上也許看得出你不笨。唐諾,我打賭見到你
的女人都會激發母愛,想伸出一隻搖搖籃的手。你可能會翻臉,為的是這個原因。」
  「我的私生活不是我來此討論的目的。」
  「為什麼?你是來討論我的私生活的呀!」
  「至少我的朋友不會寫信。」我說。
  她大笑。隨即她生氣道:「我早該把這傢伙謀殺掉的。」
  我說:「假如這是仙人跳,我保證妳會變成全舊金山最倒霉的女人。你拿不到一分錢。妳會
吃不完兜著走,妳還會留一個警方紀緣。」
  「別傻了,唐諾,這不是仙人跳。」
  「那是什麼?」
  「很難說得明白。」她說:「我相當的喜歡賈道德。他是個誠實,關心別人的人。他以為他
在愛我。他有這概念很久了。」
  「妳對他如何?」
  「有一段時間他使我厭倦得不得了。我在無聊時倒也喜歡他的噪噪不休。他不贊成我的生
活方式,但是他愛我。」
  「他幹什麼的?」
  「他用腦子。」
  「他靠什麼為生的?」
  「他不愁收入。他有不少遺產。他整天亂想。」
  「有多少錢?」
  「真的不少錢。」
  「花多少腦子想?」
  「雖不多,但也絕不少。」
  「他自以為活在世界上有什麼貢獻呢?」
  「他想寫一本美國最有價值的小說。他也畫畫。他想做政治家。他想把已經腐敗了的全世
界自低糜中振起。」
  「妳會不會感到他不易控制?」
  她移動一下位置。眼中達觀地露出笑容。她說:「唐諾,每個男人都不會一直易於駕馭的。
你既然很坦白,我也什麼都不保留。我混過,我喜歡歡樂的場面;我喜歡歡笑;我喜歡生活;
我喜歡多變。現在,我又把一切看淡了,我很想弄一家女人家的服飾店。正好有一處要出售,
道德想把它買下來給我經營,我可以先給他期票還他的本。唐諾,現在這個時候,假如你抬出
你那形容得古里古怪的柯氏出來,想要對付我,我會給你看看我這隻兩隻腳的貓,會怎樣兇猛
的鬥鬥那隻牛頭狗。」
  「賈道德資助妳開店,要什麼報酬呢?」我問。
  「不知道。」她躊躇地說:「他還沒有提起過。」
  「結婚?」我問。
  「老天!不行!不能再結婚。」
  「什麼叫再結婚?」
  「我結過婚。沒有保持多久。」她把眼皮垂下。
  「那麼那賈道德想要什麼呢?」我問。
  「他要嘗試一下贊助別人的樂趣。他要保護我。我不要別人贊助或保護。我一定要那家店
,道德怕我會弄得一團糟。」
  「所有男人都以為女人做事會弄得一團糟。」
  她更正道:「所有男人都以為女人和他自己合作會做好事情,而女人和別的男人合作會弄得
一團糟。」
  「道德會對費巴侖不利嗎?」
  「這傢伙要幹什麼,誰也控制不了他。」
  「能把他的地址給我嗎?」
  「不行,你和道德不能碰頭,我會盡一切阻止你們見面的。」
  我說:「反正我一定找得到他的。」
  「你沒見過他的面,當面也不見得認識。」
  「不過我是這一行的專家。」
  「這樣好了。」她說:「你對我不錯。我來打電話給他。他現在不願見客。」
  「妳認為應該怎麼樣,妳就怎辦好了。」
  「你可不可以不再找他了?」
  「不行,露薏,我是受雇的。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當面和他談。只要他漏出一點消息,
說費巴侖在舊金山有什麼花邊新聞,他就死定了。」
  「你預備恐嚇他一下?」
  「當然。」
  「假如只是嚇他一下,我可以同意幫你忙。」
  「他怎麼會知道費巴侖這件事的。」我問。
  她有感地說道:「在前面三扇門,在同一走道三一六公寓,有一位姓裘的人。他的名字叫豪
西,他的太太叫羅琳,好管閒事得很。羅琳是道德的親戚,她和道德自同一位親戚處得到遺產
––祖父。這一對夫婦可惡得很,我真希望他們倆同時撞車死翹翹。」
  「他們監視妳?」
  「裘豪西是賈道德的好友。」她說:「這裘豪西如果運氣好,本來可以有點出息。但他只要
和羅琳在一起,就沒生路。豪西喜歡唱酒,羅琳供給他錢生活。豪西愛畫畫,他和道德走得很
近。羅琳表面上對我好的要死,背後常中傷我。她沒見識,長舌婦,是個巫婆。任何事到她嘴
裏再說出來就帶酸味。」
  「費巴侖那天離開我公寓時,被裘豪西見到了。豪西自然忠心地向羅琳報告。羅琳加油添
醋轉述給賈道德。賈道德火冒三丈,到我這裡來興師問罪。說我又回去做派對女郎了,說我墮
落,說我像是妓女,說我不想變好。」
  「我叫他滾蛋。我不要他贊助我的服飾店,我告訴他,我並沒有賣給他,我愛怎樣生活是
我的事,我絕不受他控制。」
  「後來怎麼樣?」
  「我把他趕了出去。」
  「此後如何?」
  「他開始打聽。他找到一個當天也參加過會議的人,他問到我曾經奉令照顧費巴侖。」
  「什麼人叫妳照顧他?」
  「康京生給我兩百五十元錢,叫我打扮得好一點,要使費巴侖賓至如歸。他這樣叫我照顧
他,因為他有一個什麼京生一號,他想費巴侖的船加上他的馬達,一定很相配。」
  「對我言來,我後悔為了兩百五十元去照顧那姓費的。不過我懷念這種生活,又急需這兩
百五十元,就是如此而己。」
  「最後,妳還是把賈道德弄得心平氣和了?」
  「根本沒有。」她說:「從我把他趕出去後,我沒有見過他面,我也不是肯軟下來的人。」
  「你想如此方式他還會回來嗎?」
  「他會回來的。」
  「即使回來,他會不會再願意贊助妳的服飾店呢?」
  「當然會,不過他得先向我道歉才行。」
  「他知道了妳是被雇用來做派對女郎的,還會向你道歉嗎?」
  「什麼意思說我做派對女郎?」
  「妳不是用過這個名詞嗎?」
  「我是受雇給他倒酒,使他酒不空杯,使他有自大感。」
  「就算如此。你在為他倒酒不空杯之後又如何?」
  「他有點暈陶陶後,我決心給他酒精度比混合水果酒高一點的香檳。因為我寧願他吐了,
然後在我沙發上睡一晚,也不願意第二天去告訴康京生,我在他臉上摑了一巴掌。」
  「妳會摑他耳光?」
  「你見過你的客戶嗎?」她問。
  「當然。我見過費先生。」
  「你是女人會怎麼樣?」她問:「肯睡在床上聽他把指關節弄得啪答啪答響嗎?」
  我大笑。
  「OK」她說:「你對我很公平。我對你也不錯。扯平。」
  「那裡找得到賈道德?」我問。
  「你去找呀,我不認為你有辦法找到他。我打賭你找不到他,我也不會讓你找到他。」
  「你不知道他寫過一封信給費巴侖?」
  「絕對不知道。」
  「你會不會告訴他,妳知道這件事了?」
  「不一定。」
  「怎麼說?」
  「很多情況會改變我的決定。」
  「妳能不能告訴他,我來過這裡?」我說:「我說過,只要他有亂寫一封信給費先生或任何
人,只要他對這件事有任何動作,他會遺憾終身,死了還不知如何死法?」
  「你自己去對他說。」
  「我見不到他,又如何可以自己對他說?」
  「就是如此說呀!」
  「既然你可以偷偷告訴他我來過,你當然可以代我轉告這話給他。」
  「唐諾」她說:「這絕對不是一個想得到贊助開一個服飾店的好辦法,對嗎?現在,你假如
肯做個好孩子,你滾得遠遠的––不要再回來,讓我自己來補補破網,你要相信我,我做的工
作,最後一定會對你的客戶有利的。」
  「我這就走人。」我告訴她。她送我到門口。
  「再見了」我說:「要做個好女孩子。」
  她做個鬼臉:「這句話,你讓給道德來告訴我好了。這反正也是他的專長。不過我告訴你,
我會很小心很小心,以後不再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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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21:5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開始在賈道德身上下功夫。苗露薏己領先我一手。
  找到賈道德的公寓,不是什麼難事。我到達之前一小時,他已經離開了。看公寓的說賈先
生打電話進來,表示他有要事要離開幾天,要把他的信件收妥在安全的地方,不可以任意留在
信箱裏。他有輛跑車,我問出了車子牌子、顏色和車號。
  假如賈道德決心要躲起來,不讓我找到,想起來用一般的方法是找不到他了。這一點,露
薏是說對了。
  我開始在電話上下功夫。我找畫商、畫家俱樂部,我打電話給模特兒介紹所。我終於找到
一位畫商說他認識裘豪西,他有受託銷售幾張裘豪西的畫。
  我問了一些問題,最後我說,這不是我所要的姓裘的,把電話掛了。我來到那家畫廊,隨
便晃晃看看。
  這家畫廊主要銷售的都是現代派和立體派的畫,在我看來都是豈有此理的作品。我找到了
一張寫明是裘豪西所畫的亂七八糟的「畫」。
  畫的標題是「撒哈拉的太陽」,價格是五十七元。看起來畫的是一只荷包蛋,不過不小心
掉到了地上。底色也很特別,像是褲子臀部的補丁。
  我退後兩步再看看它。我把頭斜向一側看了很久。又側向另一側花了點時間。我用右手食
指和拇指圈成一個圈放在右眼上看,把左眼閉起來。我把手指圈成的圓圈向前移,向後移。
  假如那畫商沒有看到我這些古怪動作,他一定是瞎子。
  「喜歡這幅畫嗎?」他走過來道。
  「這張畫有什麼揮之不去的地方。」我說。
  「是嗎?」
  「它很耀眼。」
  「說對了。」
  「我覺得畫框配得不合適。」
  「不見得,我們配過各色各樣的框子,這個框子最使它突出。」
  「也許各有各見。」我說:「我倒想看看這張畫如果配上一個鮮豔紫色的畫框,會有什麼效
果。」
  「紫色的畫框?我聽都沒有聽過!」
  我說:「大自然本來就有微帶紫色的意味。當人的眼睛暴露在日光下過久,有點疲乏的時候
,他看出來的東西就帶紫色,表示視神經自己在休息。這也是在豔陽高照的時候,為什麼陰影
看起來如此的寧靜、安逸。這也是為什麼人們走出加州烈日,進入老式西班牙泥磚房時,覺到
全身舒坦的原因。」
  那傢伙不願向我提反對的意見。任何一位有經驗的商人都絕不會向可能的買主提反對意見
,何況這賣品是要賣五十七元––什麼裘豪西的什麼鬼地方的太陽。我本來想再加一句,說我
有證據證明月亮是瑞士起司造成的,而瑞士起司的坑洞都是隕石造成的,相信這傢伙也會點頭
。不過這似是過份了一點。
  「看來你是真懂的」他含糊地說。
  「那還用說。」我說:「你試試像我一樣,用手指圈成一個圈,從圈子中你再看看這玩意–
–我是說這張畫。」
  他試著照做。「是的,是的。」他說。說得很熱心,很小心。
  「不同吧?」
  「不同」他同意。他怕我問他有什麼不同。
  「用一個圓形的紫色畫框」我說:「紫色在外,鑲金在內圈。」
  「圓的畫框!?」
  「當然」我很有信心地說:「我相信畫這幅畫的人也不會同意用長方型畫框的。整個畫的主
題是圓的,圓的太陽,圓的橘色圈圈––有不對嗎?我一直在說給你聽。這也是為什麼要經過
手指做的圈圈看,我以為你懂了。」
  「懂,懂」他快快地說:「我––我只是在想,技術上要做一個圓的框相當困難。我懂你意
思,做一個圓的紫色畫框使眼睛休息,那鑲金的內圈可襯托出耀眼的光輝。」
  「正是呀!」我說:「我想對那畫家說這些話。」
  「這個嘛!」他猶豫地說:「假使你想買這幅畫,我可以安排––」
  「當然買!」我打斷他話說﹒:「我當然不會打擾你那麼多時間,又要見那畫家,結果卻不
想買這幅畫。這幅畫,我要當投資來買下來。終有一天,這位畫家會名噪一時的。」
  我取出皮夾,把辨案經費一面打開,拿出三張二十元鈔票。
  「什麼地方可以見到那畫家?」我問。
  「我可以代辦約會他見面。」
  「可以。要多久?」
  「當然,我先要聯絡上他,––」
  「有電話嗎?」
  「有。」
  「為什麼不試一下?」我說:「就說有位雇主買了他的畫,想找他聊聊。我甚至想請這位藝
術家親自監製那圓畫框。當然畫作的四邊角要犧牲一點,但我要得到那畫家的同意。」
  「不過你買了這張畫,這張畫就是你的,––先生你貴姓?」
  「萬,姓萬。」我說:「萬唐諾。」
  「畫是你的。你怎麼修改都可以。」
  「對藝術作品不可以。」我說:「一個人可以出錢買下畫的所有權,可以擁有它,可以觀賞
它,可以掛在家裡,但絕不可以在畫上塗鴉或破壞它,當然更不能切割或折疊它。我要那畫家
准許我如此做。」
  畫商道:「我敢向你保證,假如我對畫這幅畫的裘豪西說,你花了五十七元買走了那幅撒哈
拉的太陽,我可以告訴你,即使你把畫放進碎紙機,他也不會在意的。」
  突然,他知道自己說過火了。他趕緊說:「哈!哈!這當然是在說笑話,你知道不是如此的
。我這就去給裘先生打電話。」
  這位畫商根本不給我聽到他們電話中的對白。他走進他私人辦公室,不到三分鐘就出來了
,臉上佈滿了笑容。
  「那裘豪西先生」他說:「住在西利亞公寓的三一六號。他很感激你對他那幅畫的看法,他
也很想見見你。他說他從現在起一小時半左右,都會在家裡。」
  「好極了」我一本正經地說:「請你把這畫包起來,給我一張收據,我要走了。」
  「我們可以把畫送到––」
  「不必了,謝謝你。我還有不少事要做。我要那畫家立即再見到這張畫。我可能要出城去
。」
  我把收據收起來,又把畫拿到。一輛計程車把我帶到西利亞公寓,我但願千萬別在電梯或
走道上碰上苗露薏。硬了頭皮進去那非進去不可的公寓。
  我來到三樓,按三一六的電鈴。公寓門一下打間。開門的男人一下就看到我夾在左腋下包
好的畫框。
  「萬先生?」他問。
  我一本正經點點頭。「你是裘先生。」
  「見到你高興極了。」他說:「高興極了。」他握住我右手猛力的搖。「見到真懂藝術的人
,真是十分高興,尤其是有原始、正確概念的人。請進,請進。萬先生,這位是我太太羅琳。
羅琳,萬先生就是買我那張畫的人。請坐,萬先生,你可以把帽子交給我的。也可以把畫先放
在這邊。我們先來點酒,你要琴酒加七喜,還是琴酒加蘇打水?」
  「就加蘇打好了。」我告訴他。
  他倒了三杯酒。
  裘豪西是個多毛而熱情的人,內心有衝動的潛力,說話快,行動快。他的太太正相反,她
看起來不易改變初衷。她丈夫有如一隻野外田裏被人追趕,急得亂竄的松鼠,他會在一地挖洞
,挖不了兩下就換地再挖。而羅琳不會,她會守在當地觀察,待機而動,動則有一定目的。
  她三十左右年紀,身材良好,臉上因為太嚴酷,所以顯得不漂亮。
  她身穿緊身毛衣,曲線畢露。
  裘豪西倒酒過來,我們碰杯。
  他說:「聽說你想替我的畫換個畫框。」
  我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向那張畫。我用幾乎是虔誠的手把紙包自畫上除去,把畫架在桌子
上。站起來看向那幅畫。我把手指圈成圓圈,像在畫廊裡那樣欣賞起來。
  過不多久,裘豪西依樣學習起來。
  「畫的主題是圓的。」我說:「圓的太陽,圓的橘色氛圍。自中心向四間發散的韻味。」
  「日光的象徵。」他說。
  「當然。」我說:「這種畫應該用一個圓型的畫框。」
  「老天」他說:「萬先生,你說對了。」
  「我是來求你同意的。」我說:「我盡量少破壞原作,但是我要改用圓的畫框。」
  「你是對的。完全正確!」
  「這是一個大膽的嘗試。」我告訴他:「有創造性,有衝擊力,會造成時尚,有革命性。」
  「謝謝,謝謝。」他說:「能和懂得我心中希望的人談話,真是畢生大幸。我想詮釋大自然
,照我自己表現的方式來詮釋。」
  「當然。」我說。
  「要不然」他接下去道:「拿隻相機出去照幾張相,不是簡單得多?我不喜歡照那種別人一
看就懂這是什麼東西的相片。人生最優美的東西就是你不懂的。所有東西都必需有人用不同方
式來詮釋。藝術家其實就是詮釋的人。」
  「畫畫的人把自己的性格畫進畫裡。」我說:「才能獨成一格,因為人性是各異的。裘先生
,你創造了一個新風格。」
  「我?」
  「你。」
  「我真希望你看看我目前在畫的作品。」他說。
  「我也想看。」
  我喝完酒杯裡的酒。他打開一個櫥櫃的門,拖出一付畫架和一幅畫,他把蒙住畫的黑布拉
開。
  畫布上不同顏色的圈圈,紅色、橘色扭曲的直線。
  我仔細的觀察這幅畫,看來似運動會中散發的五色氣球,背景是閃電。閃電都沒打在氣球
身上。
  我在想該給這幅畫起一個什麼名稱。既然那幅畫能叫撒哈拉的太陽,這幅畫應該叫狂歡會
的雷雨。
  我遠站觀看效果,又近站看他筆鋒,我把頭左側,又右側。
  過了一下我點點頭。
  裘豪西等不及我發表意見。他說:「畫名是『靈感』。它顯示白熱的剎那間靈感來自千頭萬
緒。汽球代表腦中的雜念飄在空中。」
  我不說話五秒鐘。我看他熱誠地在等我批評。
  我說了一個字:「好!」
  裘豪西的臉繃開笑容。他握住我的手上下猛搖。「萬先生」他說:「你是識馬的伯樂。你自
己是藝術大家。」
  我又觀看那名叫『靈感』的畫五秒鐘。我轉向裘豪西道:「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什麼人,找來做什麼?」他問。
  「畫一張畫,放在現代畫的畫廊,比任何畫都要吸引觀眾。」
  他看著我,猶豫著。
  「什麼畫?」他問。
  「衝突。」我說。
  他把眼睛半閉。
  「世界上充滿衝突。國與國之衝突,人種與人種衝突,個人與個人衝突,意見與意見衝突
,觀念與觀念衝突。」
  「在畫布上怎麼能表現出來呢?」他認真思索地問。
  我胡謅道:「你開過手排檔的車。找一輛老式小貨車,你不知道怎麼吃進檔。你發動車,離
合器沒踩到底,你猛換檔。那聲音就是衝突的一種。」
  裘豪西點點頭。
  「把那聲音畫出來。」我說:「這就是衝突。」
  他退後一步看向我。
  「辦得到的呀。」我說:「你把齒輪沒粉碎前的樣子畫出來,齒輪的牙齒尚有合對的。你用
鮮艷的紅配大綠。你照你耳朵聽到的畫出來,使別人眼睛能看到。你畫一張畫打亂別人的神經
系統,你叫它衝突。」
  「老天,老天!」他肅然起敬地說:「辦得到,辦得到!」
  「你本來就辨得到。」我說。
  我以為那傢伙要吻我了。
  羅琳在一旁,兩雙眼泠冷旁觀著。她說:「豪西,你先聽聽萬先生對這個概念想收你多少錢
?」
  我看向她,把下巴抬起。「免費的!」我說:「我不是畫家。我有概念。我謙卑的內心就想
對藝術有些貢獻。」
  豪西抱我一下,把『靈感』放回櫥櫃去。
  「我這就開工,萬先生。今晚就把它畫好。老天!我以前從未如此受教過。我能辦到的!
我能畫出一張『衝突』來,誰看了都會瞪出眼珠來。真是了不起的概念。」
  「我話要說在前面。」我說:「我不能保證你畫出來的,我一定收購。不過我相信你能畫出
來就會轟動。我對宣傳之道頗有所知。我可以使你的畫作受到圈內人的重視。」
  裘豪西走過去又倒了兩杯酒,我們碰杯對喝。
  過了一下,我說:「我還想看看你其他的畫,我還要跟受過你影響的畫家談談。」
  「我沒有影響過任何人。」
  「喔,一定有的。」我告訴他:「一定有的,任何一個人,一看到你的作品,會感到作品裏
有東西在。一種力量!一種衝擊!一種生命!一種活力。」
  羅琳說:「道德就是一個啊,你不覺得嗎,豪西?」
  「什麼人是道德?」我問。
  「賈道德」羅琳道:「我的堂哥。他也畫畫。我就認為他受豪西影響不少。」
  「我––覺得妳可能說對了。」豪西猶疑地說道。
  「我怎麼能見到這位賈道德呢?」我問。
  「這個嘛––」豪西說道:「他目前不大方便。」
  「真不幸。」
  我們又喝摻了東西的琴酒。不一會兒琴酒瓶空了。我下去在街角酒店又買了一瓶上去喝。
  豪西有點醉了。我不知道羅琳如何。她坐在那裡冷眼看我,看來很警覺。
  裘豪西走向電話。他大舌頭道:「我要接長途電話。」等了一下他對接線生道:「我是LV
六,九八五七的裘豪西。我要叫人電話,接賈道德。他在凡利荷,路界汽車旅館。我不知道他
在幾號房,不過他一定在那裡住––」
  羅琳道:「他沒用他原名,豪西。」
  「等一下,等一下,妳說對了。」他說:「等一下,羅琳,他用的是什麼名字來著?等一下
,接線生,我來看他用的是什麼名字。」
  「他沒有告訴我們,他用什麼名字,豪西。」羅琳道。
  「有,他有告訴我他用的是什麼名字。他––鄭!沒有錯,鄭道德!對了,接線生,奠耳
鄭,你給我接吧,我等在這裡不掛。」
  我們足足等了兩分鐘。裘豪西在等候的時候兩度加添酒到我酒杯裏去。突然他放下杯子,
臉上露出光彩。
  「嗨!道德?道德老弟。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的『撒哈拉的太陽』賣出去了。我也一
生從沒如此快樂過。
  「我總算找到了一位知音,他懂藝術,知道藝術。老弟你要相信我,他知道天才。」
  「老弟,你別急,我知道,不過你等一等。––我知道,如果不是十分緊急事件,你不要
被人找到。不過這是一件緊急事情,老弟。事實正是緊急大事。這件事會使我整個人生改變,
對我一生事業也會改變。這件事真是件天大的大事!你猜猜看,道德老弟,這是件藝術大獎作
品。我已經在腦子中有了整幅畫的藍圖了,我只要著手畫就可以了––這是你一生也不會聽到
過的什麼鬼主意。老弟,興奮極了。簡直是令人要昏過去了。我要畫一部汽車的變速箱––嗨
!哈囉––哈囉!」
  裘豪西向電話的舌鉤上下猛拍。
  「哈囉!接線生!接線生!線路不通了!」
  對方靜寂了一下。然後他猶豫,不信,無奈地放下話筒。
  他轉向羅琳和我,厭惡地言道:「你們猜怎麼著,這王八蛋把電話給掛了。」
  我們把酒喝掉。我告退。蹣跚地走向門口,本來那幅畫夾在腋下。
  裘豪西送我到電梯口。大姆指按了三次,才按到電梯的鈕。
  豪西道:「你要『茲』道––萬––萬先生。」
  「知道什麼?」
  「我立即就來開工。今天晚上就上畫架。我已經有概念應該用怎麼樣子的衝突彩色––你
要––『茲』道––你既然給了我一個打破傳統形態畫框的概念,我要把這幅用一個不等邊六
角形的書框,沒有兩條邊長短相似,像撞車一樣的顏色,一幅畫每件東西都不順眼!但最後有
個宗旨––衝突。萬先生,你是大宗師,你是世上少有的––是靈感大師。我受益匪淺。」
  電梯門關起。
  一條街外我找到一輛計程車。我全身不舒服。我回到旅社咖啡廳喝了三杯黑咖啡。我回房
休息了十分鐘,搖擺地走進洗手室,大吐一場,舒暢了不少。我打電話給客房服務部,再要他
們送咖啡上來。
  我打長途電話給費巴侖。
  「賴先生,辦案辨得怎麼樣了?」他問。
  「不錯」我說:「我馬上去和賈道德聯絡。我找到他了。」
  「在哪裏?」
  「凡利荷,凡利荷的路界汽車旅館。他用鄭道德的名字登記的。他不願讓人知道,但我要
去看他。」
  「你現在在哪裏?」
  我告訴他。
  「你要對他講些什麼?」他問。我幾乎可以從電話中聽到他壓手指關節的聲音。
  「我要請他保留一點高尚的風度。」
  「要是不成呢?」
  「我自己就會失去高尚風度。」
  「賴」他焦急地問:「你有什麼不對嗎?」
  「我,沒有啊!」我說:「看我不是找到他了嗎?你要相信我,這也真不是容易的事。我目
前只是告訴你進度。你會從帳單上知道怎麼找到他的。」
  我掛上電話,自己照照鏡子。我用冷水潑自己的臉,不得已倒在床上。咖啡漸漸發生作用。
  我還是爬不起來,反倒在我閉上眼睛時,各色各樣的事情都在眼前晃。
  我看看鐘,下午五點,我抓起電話,心中有責任感,也感到時間緊促。我打對方收費的電
話,給在辦公室的柯白莎。
  她在對方答話,對於我打對方收費電話生氣得冒煙。
  我告訴她我在哪裏,我說:「白莎,我只要妳知道一件事。」
  「什麼啊?」
  「我花了五十七元辦案開支。」
  「五十七元,那麼多?」她不高興地問。
  「是的。」
  「幹了什麼了?看你這樣子,你買一瓶五塊錢的烈酒,不是一樣可以醉一醉嗎?何必一定
要開香檳呢?」
  「那是為一幅畫」我說「我買下來的,名字叫撒哈拉的太陽,我要做一個紫色的畫框––」
  「這是長途電話,你這個醉鬼,笨鬼。」白莎大叫道:「有話快講,為什麼找我,為什麼喝
醉?你叫我不懂。」
  「沒有人會懂我的。」我說。
  白莎一下把電話自她那一方掛斷。
  我拍打電話,拍到旅社的接線生問我有什麼事。
  「七點鐘叫我。」我說,又趴回床上去睡。
  隱隱之中,我知道我有兩個小時可以睡一下,兩小時後那麼許多咖啡應該會起點作用,到
時我要去凡利荷,我要拜訪賈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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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門上有敲門聲。我自昏睡中醒來。
  敲門聲停了。我躺在床上把意志集中起來。敲門聲不會是來自門上的吧?一定是來自自己
腦子深處什麼地方,聲音大小一樣,敲打的頻率也不變。我腦子深處有一種潛意識,我該辦事
了。
  門上敲門聲又起。這次不可能有誤聽,是重重、急急的敲門聲。每一下都自我腦中引起回
聲,有如在空房中開槍。
  我掙扎著變成坐位。我伸手去摸床頭燈開關,我把開關打開,起床,走向門口。
  費巴侖站在門口。
  「哈囉,費先生。」我說。
  「你搞什麼鬼?」他說:「我猛打門要叫醒你,你卻睡得如此死––怎麼連衣服都不脫?」
  「我一直在忙。」我告訴他。
  我的舌頭在打結,喉嚨又乾又啞。
  我看向手錶,是三點半。
  「你來這裡幹什麼?」我問。
  「我睡不著。」他說:「我搭晚航機來這裡。」
  「你怎麼向太太解釋?」我問。
  「賴」他承認道:「我對娜娃說了謊。你瞭解這件混蛋事件對我的影響了吧,我對娜娃說了
謊啊。」
  「那太糟了。」我說。
  我走向電話,拿起電話,我說:「我叫你們七點叫我,為什麼沒有叫我?」
  「請你等一下。」一個甜蜜聲音的小姐回答。
  過了一下,那邊在電話中言道:「沒有錯,賴先生,你是說七點叫你,現在還沒有到七點,
先生。現在是三點四十分。」
  我含糊地說道:「知道了,請妳接房間服務部。」
  我接通房間服務部,要了一大壺冷的蕃茄汁,一瓶辣醬油和一些檸檬。我把枕頭直放在床
頭板上,我自己又回到床上靠著。
  「賈道德說了些什麼?」他問:「你找到他了嗎?」
  「我沒見到他。」我說:「我只是找到他在哪裏。」
  「你沒有見到他?」
  「沒有。」
  「但是你在五點鐘之前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人在凡利荷,而––」
  「沒錯。」
  「但是你為什麼還沒見到他?」
  「主要原因是我叫他們在七點鐘叫醒我。」我說:「而那個笨接線生以為我是說早上七點。」
  「為什麼要七點叫醒你?」
  「主要原因是我叫他們在七點鐘叫醒我。」
  「我和賈道德的朋友喝了不少酒,所以才能得到賈道德的地址。我叫他們七點叫我,這樣
我可以有兩個小時閉閉眼睛。我原本準備昨天下午七點起來去凡利荷的。」
  「你睡過頭了?」
  「我睡過頭了。」
  費巴侖壓著他的指關節,指關節在響。他淺色水汪汪的眼珠責備地看向我,連他指節發出
的聲音也有對我不滿的意思。「我以為這時候來,一切已經解決了。」他說。
  「道德躲了起來。」我告訴他:「我必需猛喝才能在對方口中套得出他在哪。」
  「他為什麼要躲起來?」
  「因為你朋友苗露薏叫他自己挖個洞不要出來。」
  「她為什麼要如此做?」
  「我也正希望能知道。不過叫他躲起來的絕對是她。」
  費巴侖悲觀地說:「賴,現在看來,賈道德任何時間都可以寫封信給娜娃,甚至拿起電話來
給娜娃打個電話。他是危險人物。整個事件充滿火藥性。我一分鐘也不希望耽誤。」
  「好吧」我說:「你希望我怎麼辦?在清晨四點給他打電話威脅他?」
  「你用這種戰略就正好鑽進賈道德的設計中去了。他知道你怕他,他知道王牌在他手上。
他是有良心與熱心的人,他是來改造地球的啊。」
  「那對他該怎麼辦?」費巴侖問:「我們怎麼能使他不向娜娃開口?怎麼能不使事態擴大?」
  「辦法是有」我說:「不過在我來一大罐蕃茄汁之前,我想也沒力氣想。」
  費巴侖在房裏踱著方步,一面用力向中指的底部關節一壓,啪的一鑿,對我有如手槍子彈
在響。
  「你訂了這裏的房間嗎?」我問。
  「我才到這裏。」他說。
  「你去要個房間。」
  「我睡不著。」
  「我要睡。」
  「你該已經睡夠了。」他責備地說。
  「非但睡夠,而且還買了一張畫。」
  「一張畫?」
  「是的,我用你的錢買了一張畫。花了五十七元。畫家名字叫裘豪西,畫題是『撒哈拉的
太陽』,要欣賞一下嗎?」
  他把我當成外星人似地看著我。
  我走過去,把畫的外包裝紙除去。
  「老天」他坐到椅子去:「你說你買下這種畫?」
  「是啊。」我告訴他:「我憑這個才得到賈道德的地址的。我也為此買下了一瓶琴酒,才能
把他們灌醉!」
  門上有敲門聲,我走過去把門打開。
  冰塊在溶液裏和玻璃容器相撞的聲音,是我這時最喜愛的響聲。
  我把蕃茄汁倒入一隻大玻璃杯,把辣醬油、檸檬片也放進去,大口地倒進胃裏去。
  費巴侖在看那張畫,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來一點如何?」我指著蕃茄汁向費巴侖問。
  他搖搖頭。「我上來之前喝過點咖啡了。我什麼也不要––賴,這件事我煩心啊。」
  「我瞭解你。」
  「我們要爭取時間。」
  我點點頭。
  「你說過」他說:「敲詐等於分期付款。第一次付款是頭期款?」
  我叉點點頭。
  「但是,我們可以付頭期款來爭取時間。」
  我又倒了另一杯蕃茄汁,再擠入檸檬,倒了更多的辣醬油進去。我說:「巴侖,現在的問題
是他不在敲詐。」
  「那是什麼?」
  「我也不能確定,這問題需要精神分析才行。」
  「你什麼意思?」
  我說:「依我看,賈道德做過什麼使他自己煩心的事。他不敢自己承認,但是他心中自認是
有罪的,得不到平安。於是心中就形成一種病態,要把全世界每個有罪之人的罪狀公諸於世,
如此才能證明給自己看,他不比別人壞。」
  「心理分析家對這種病態,可能有一個專門名詞。我不知道叫什麼,我叫他贖罪心理。這
傢伙現在是自以為是救世主的。」
  「又如何?」費問。
  「當一個人的潛意識進入這種境界時,他已經逼近招供的程度了。我想可以使他告訴我,
他做過什麼,為什麼會變成如此自以為是。」
  「如此你能控制他嗎?」費巴侖說。
  「我倒也不想控制他」我說:「我讓他吐出了心中的積緒,他會好一點,能過正常人的生活
。如此苗露薏也會比較快樂,不會老是嫌他。」
  「賴,你一定查到不少我不知道的消息。」
  「本來就如此。」我說:「你付錢給我叫我替你找消息的。」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找到些什麼消息。」
  「你自己想想也體會得出來。」我告訴他:「這裡有一個自以為比什麼人都高一級的人,愛
上了一個喜歡熱鬧,喜歡歡笑,喜歡動作的女孩子。他表現人性,但也表現出自以為是,表現
出不滿意她的生活方式,要做全世界的救世主。」
  「他認為你使露薏回到不道德的世界裏去,所以他給你一封信,要把你弄得信譽掃地。他
的確會幹的,他如此幹為的是使露薏知錯,為的是使你看來比他更有罪。」
  「我來和這傢伙談。這傢伙躲了起來。現在你知道得和我一樣多了。你看當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說。
  「我也不知道。」我說:「除非,他給你寫信只是其中一封而已,像他那種人可能給別的很
多人寫過很多信,恐嚇過很多人。」
  「有什麼差別呢?」
  「差別可大了。」我說:「不過,要看他對另外什麼人寫了些什麼東西。」
  我喝更多的蕃茄汁。
  費巴侖說:「我承認你推理得極為正確。不過我仍然認為,我們先應該試試付他一筆錢。」
  「也可以。」我說:「我和你可以如此來約定:假如單純只是敲詐,我們付錢的目的,是為
拖延時間到我們能想出對付他的方法為止。不過目前我不認為這是敲詐––你的行李呢?」
  「樓下,我本來準備也要個房間的,我現在去弄個房間。我們––八點在大廳見,一起用
早餐,我們去凡利荷。」
  我搖頭。「七點半。」我說:「我們一起用早餐。八點鐘離開這裡。」
  「好,七點半。」
  費巴侖離開,我脫掉衣服,把浴缸放滿水,讓自己泡在裏面。泡了二十分鐘我起來,擦乾
身體,刮過鬍鬚。我拿起那身衣服,發現已皺得太不像樣,我叫服務人員來,問他能不能拿去
熨一下,在六點四十五分之前拿回來。得到肯定回答後,我把衣服中的東西全部倒出來,讓他
去熨。
  我又把剩下來的蕃茄汁喝了,這時我才感到水份夠了。
  「撒哈拉的太陽」使我視神經深處大加反感,也把我帶回不愉快的回憶。我把它面對牆,
又請旅社送上報紙來,讀了一下報,糊裡糊塗小睡了一下。七點鐘電話鈴響起,是叫醒我起床
。我找了給我熨衣的部門,發現衣服尚未熨好,其實熨衣的才剛上班,七點半之前衣服不會拿
上來。我埋怨了他們幾句,說要他們盡可能的快。我自我行李拿出一件乾淨襯衫。我把要洗的
衣服放在一隻口袋裏。七點二十分,熨好的衣服送上來,我把要洗的衣服交給他們。七點三十
分,我來到咖啡廳
  費巴侖坐在櫃抬凳子上喝咖啡。
  「哈囉。」我說:「你比我起得早啊。」
  他一臉無可奈何地說:「我睡不著。」
  「在這裡多久了?」我問。
  「他們六點半開門。」他說:「開門我就來了。」
  「來吃早餐?」
  「喝咖啡。」
  我坐在他身旁一個空的高凳上。我對侍者道:「橘子汁、煮梅子、火腿蛋,帳由這位先生結
。」
  他把空杯子向前一推。「續杯。」他說。
  「不要再喝咖啡了。」我說:「喝多了,等一下精神太緊張。像我一樣,來點火腿蛋吧。」
  他可憐地說道:「我沒胃口啊!」
  我快快吃完了早餐。侍者把帳單給他,他給了二毛五分小費。我伸手入褲袋,取出一元硬
幣放在櫃台上。我說:「既然你六點半就進來,我來替你給他點像樣的小費。我會記在開支帳上
的,不必掛齒。」
  他看向那銀元,他說:「也許你說得對。」伸手把那二毛五硬幣拿了回來,放進褲袋去。
  「我當然是對的。」我又放了五毛小費在櫃台上。
  侍者一聲不響地在看這一齣鬧劇。他向我微笑。
  費巴侖走向門口,一面在壓響他的指關節。
  「怎麼去法?」他問。
  「我有一輛租來的車」我說。
  我把車取到,在經過海灣大橋進城來的車陣中掙扎一陣子,進入高速公路,舒服地開了一
陣子車,又在擁擠的車陣中開了一陣子。我們來到凡利荷,找到路界汽車旅館,極為容易。
  「我們是不是用他的假姓來問一下?」費巴侖問。
  「別傻了。」我說:「我們誰也不問。那傢伙開輛跑車,他用姓鄭來登記,我們來看一下。」
  在這個時光,旅館的經理守了一個晚上店,應該正在補睡覺。大部份過路旅客都已經遷出
,上道趕路了。女傭們在清理各分開獨立的小屋子。
  我告訴費巴侖不要像小偷,盡量把背挺直,昂首向前走。
  「我們這一行」我告訴他:「千萬不能探頭探腦像在找人或找東西。否則會引人注意,甚至
有人會過來要幫你忙。這樣,事後他們會記起你的長相的。
  「應該裝成忙於辦一件事,但不是十分忙著要辦。走路要有目的地,胸有成竹。萬一要找
的東西沒有找到,就該立即回頭,有如你想起另有一件事忘了辦。」
  我們沿車道一直以快的步伐走向前。我在二十四號屋門口的停車位上,發現要找的跑車。
  「現在怎麼辦?」巴侖道:「我們找到他了。對我們有什麼用嗎?」
  「我們去和他說。」我說。
  我們走向屋門,我敲門。
  沒有回音。
  我用拳頭試兩下。
  沒有回音。
  「也許他出去用早餐了」我說:「我們去看看。」
  我們快速退回來,快速經過經理用的辦公屋子,來到了旅館獨立的一幢餐廳。
  「你知道他長的什麼樣嗎?」費巴侖問。
  「我想我見到他會認識的。」我告訴他:「他是熱心的救世者,他受不了看到別人不好的行
為,他自以為是,很自大的。應該有高高的顴骨,嚴正的眼光,厚厚的毛髮,大概是薄嘴唇。
他會很緊張,動作很快,神經兮兮才對。」
  我們走進餐廳。費巴侖又叫了咖啡,我要了肉桂蛋糕和熱可可。
  慢慢地,很小心地我看每一位在餐廳裏用早餐的人。我看不到像賈道德的人––難道我從
他個性想像他的樣子,想得不對?
  我們又回頭走向賈道德租用的小屋。
  「也許他正在淋浴。」我說:「我們再敲門。」
  我重重地敲門。沒有回音。我轉動門球,向裏面推。
  「等一下,等一下。」費巴侖道:「你在幹什麼?」
  「進去看看。」我說。
  大門在上油很好的鉸鍊上無聲無息地向前移。
  費巴侖退後。「我不參加這種活動。」
  「那你就在外面等著。」我說。
  我自己也真希望我能單獨一個人和賈道德談談。沒有費巴侖,沒有他那壓指關節的習慣,
我想我可以比較容易和賈道德有交換意見的機會。
  我不太認為這傢伙會睡到這樣晚的時間,除非他醉了。
  我費了一點時間才使自己眼睛適應室內的暗淡光線,我輕輕把門自身後關上。
  床上整整齊齊,沒有人睡過。
  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我走向床前要走向浴室,突然我停住。兩隻穿了鞋的腳映入我的眼中,這兩隻腳的位置詭
異,顯著很不自然的僵直。
  我走前幾步要看個仔細。
  屍體全身穿有衣服,沒有什麼出血。腦部有個紅點,有一小堆結了塊的血跡在身下地毯上。
  一看臉色,我就知道他已經死了。死者毛髮很厚,黑色的頭髮修剪的很短。顴骨高,兩隻
眼睛長的很近,下巴較短,不像經的起一拳似的。
  沒有掙扎的現象,房內的一切都整整齊齊。一支皮製的鑰匙夾有一半被屍體的上衣所蓋住
,我把它撿起來放在口袋裏。
  我自床的方向後退,拿出手帕來把裏面的門球擦拭乾淨。我退出門外,把手帕藏在手掌心
中,一面關門,一面也把門外的門球也擦拭乾淨。
  費巴侖離開小屋足足有五十公尺的距離。他看向我,有如這一輩子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我。
  我快快走過去,接近他的時候我說:「來,快走。」
  「他說什麼?」他問。
  「他不在。」我說:「我想這傢伙進城去,去打長途電話了。」
  「他不在?」
  「至少我沒見到」我說:「我只是開門在門口看一看,我沒有走動。」
  「喔」他問:「那麼他不在床上?」
  「床沒有人睡過。」我說。
  「怎麼可能?」他問。
  「就是如此。」
  「但是車子在這裏,是嗎?」
  「沒有錯。」
  「那麼他就不可能離開這裏太遠。」他說:「我們來問問經理好嗎?」
  「不必了。我看過車牌,車牌是他的沒有錯,車子也一定是他的。」
  「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回去。」
  「我不懂。」費巴侖道:「我們老遠趕到這裏,要和這傢伙談一下,你現在居然說要回去!
?」
  「是的,我們改變主意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改變。」
  「有些事,你不一定要全知道。」我告訴他:「事實上,你跟著我到這裏來,已經有很多不
便了。」
  「我沒辦法啊!」他說:「我一定要想辦法做點事,我要知道進度,我不能等在家裏像等死
。告訴我,賴,這傢伙會不會已經想到把事情宣佈出來,或是已經告訴娜娃了?」
  「我也不知道。」
  「我們一定要找到他。我們一定要和他談。我們要設法阻止他。」
  「我想我已經把他阻止住了。」我說。
  「怎麼說?」
  「我找過苗露薏,我告訴她,我是什麼人,我接管這件事了。」
  「你認為她告訴他了?」
  「要不然他何必逃到這裏來,用一個假名字住店呢?」
  「這樣說也對。」費同意道。
  「所以」我說:「我現在開車載你到奧克蘭機場,第一班飛機,你給我回去。」
  「但是我不願回去,我要和你作戰,我來這裏就是親自見你作業。」
  「你回去。」我告訴他:「你現在就走,你會妨礙我辦案。」
  「我不能自奧克蘭回去,我要回旅社拿行李。」
  「也好。」我說:「你回去旅社拿行李,然後你搭乘第一班飛機南下。」
  費巴侖起疑地看向我,他說:「為什麼你突然改變那麼許多?」
  「改變就是改變。」我說:「有一天你認識我多一點,你會知道,善變是我的大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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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不知道我尚有多少時間上的空檔,但據一般常識判斷,我能用的時間不會太多了。我估
計最多一小時吧。一小時之後,總會有一位女傭會發現屍體,他們會憑車號找到他叫賈道德,
於是我要去,或去過的地方,會有警察密探密怖。
  我在汽車旅館撿起來那鑰匙夾中的第三把鑰匙,可以開賈道德公寓的門。我走進去。
  男性獨居的房子有他特殊的霉味,倒也不一定因為隔夜的菸頭爛在菸灰缸的關係。賈道德
的公寓就有這種味道。
  我快速四周望一眼。
  這裡有不少玄學中的書。一本書書名叫《命運之輪》,一本書叫《遠東哲學》,另一本叫
做《贖罪與羯磨》是談因果報應的書。
  寫字桌上了鎖。我再用鑰匙夾中的鑰匙來配,沒有什麼困難,因為只有一把鑰匙是這抽屜
的大小。
  我打開抽屜,抽屜中有如打翻了的蘋果派。他有一本以ABCD為序的檔案冊﹒其他抽屜有信
紙、信封、複寫紙和郵票。桌上有蓋子打開的手提打字機。
  我把F開頭的檔案打開,找到他寫給費巴侖信的副本。接下來我發現一件令我毛骨悚然的
東西。那是一封寫給費巴侖太太信的複寫本。日期是兩天前,地址正是費家。信封上寫著:『
私人信件,親啟。』
  我把信仔細讀一遍。一切都糟了。
  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費太太:「
  請先暸解我並不是一個忙碌的人。我是改善地球上人類生活而存在於世的。
  住在本市西利亞公寓的苗露薏是一個好女孩。正如一般像她年齡的人一樣,活潑、天真,
享受物慾,對永生的精神境界尚無實際的認識。
  我正在教她種瓜得瓜的道理,因果循環,絕對是確鑿不移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她能對自己
的將來,負起自己的責任。
  五年之前,我和露薏結婚。她是如此天真,如此可愛。但我們的婚姻維持不久。她去雷諾
,主動和我離婚。
  自此之後,她一直自眨身價。她追求物質與肉慾享受。她用幼稚的腦子來支配成熟的胴體。
  我一直希望她能醒悟。
  我寫信給妳的理由是,你的丈夫,來本市開會時,和她共度了一個夜晚。我有道義上的責
任要管這一件事。
  一般說來,你丈夫對這件事也不應該單獨負責的。但是,我知道他現在領養有一個孤女。
我應該問問有關方面,他這種品德在領養權方面是否有瑕疵。
  我現在可以證明,一位叫康京生的商人,故意利用女色在接待客戶。年輕女郎由他付錢來
招待別人,使他的船體外引擎––京生一號––得以銷售出去。
  我巳經給了這位康先生一次警告,我想這已經夠了。因為他用的也是時下一般做生意的方
式。世風日下!
  妳的丈夫才是罪人。更不好的,他使別的人也變成罪人!
  報應應該降臨在他身上。
            真誠的人
               賈道德敬上
  我把複寫紙副本摺起,放入口袋。我看一下腕錶,匆匆搜索桌子內容。我知道我冒的險可
大啦。然而,我的原則是為客戶可以兩肋插刀。事實上,不冒險也辦不成案。
  我找到一本皮面記事本,六乘九吋大小。我打開一看,是本日記,我把他放入口袋中,其
它已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了。
  我擦掉一切可能留下的指紋,離開公寓。我走過一家行李物品店,買了一隻手提袋,把信
的複寫本、日記和鑰匙夾,全部投入行李袋內。
  我乘計程車到一家大的超市,把行李放在付錢自動存物櫃裏,把鑰匙封在一隻信封裏,把
信封和小費交給附設快餐部一位服務小姐,要她保管到我回來拿為止。
  現在,我身上無『物』一身輕。即使有人脫光我衣服來搜,也搜不出一件罪證來。
  我沒有用我租來的車,而乘了一輛計程車來到西利亞公寓。
  我很想看看苗露薏,在她知道出了這種變化後,她的臉色如何。
  我踮起腳尖,輕輕走過裘豪西的三一六公寓房。我經過時,聞到氣窗上飄出來煮咖啡的香
味,想來裘豪西起晚了,正在準備起來的早餐。
  我按三二九公寓房的門鈴。
  苗露薏在房內問道:「什麼人?」
  「賴唐諾」我說。
  她猶豫了一下,我聽到門閂拉開聲,門上鍊條拉開聲,而後門被打開。
  苗露薏沒有化妝,穿一件家居服,臉色自然,還真有點天真無邪的感覺。
  「可惡的私家偵探,這不是拜訪一個女孩的時候啊!」
  「妳不是已經起床,穿著整齊了嗎?」
  「我那裡穿著好了,只是胡亂穿了件衣服而已。」
  「妳還是要我在這裏講話,每個人可以聽到,還是進去說話?」
  「還有一種第三類選擇。」
  「什麼?」
  「你根本不講話。」
  我微笑地說:「我們打個賭。」
  「什麼賭?」
  「妳打賭我絕找不到賈道德。我賭我找得到。好嗎?」
  「你已經找到了嗎?」
  「找不到就我輸。」
  「我們賭什麼?」
  「不知道。」我說:「我們賠什麼好?」
  「進來!」她邀請道:「我對肯賭認輸的男士都有好感。我自己也好賭成性。你要怎麼賭?」
  「輸了請吃飯。」我告訴她。
  自開著的門我可以看進她臥室。床還沒整理。她走過去,把門掩上,自己坐在長沙發上,
把雙腿交叉,看我把眼光離開,她說:「唐諾,我大腿很養眼的,是嗎?」
  她把家居服下擺向下拉了一拉,拘謹地坐了一下子,然後她說:「管他的,相信你也是什麼
都見過。」於是她又放鬆自己。她伸手向煙罐,取出一支香煙,在桌上直著敲了兩下,點上煙
,深吸兩口,她說道:「想來你是習慣了早起的人,看你樣子已經起來一兩個小時了。」
  「也不過才起來。」
  「咖啡?」
  「可以––」
  「好,我吸完這支煙就給你燒一壺。我要坐著,把自已放鬆,看看你到底葫蘆裏賣什麼藥
。」
  「肚子想打賭。」我說:「記得嗎?」
  「當然」她說:「當然我記得。這是你找藉口以便進身的理由。」
  「假如我給一個合理的價格,你能使我找到賈道德嗎?」
  「我不知道。我只告訴他叫他自己躲起來。」
  「於是他就自己躲了起來?」
  「你不是親自領教了嗎?」
  「顯然是如此。」我說:「我在奇怪的是,妳怎麼會叫他去躲起來,而他為什麼肯徹底的聽
妳話,立即躲起來不見人?」
  「我告訴他,有一個私家偵探找上門來了。」
  「他怕了?」
  「他怕了。」
  「妳知道他會怕的?」
  「我認為有可能他會怕。」
  「願意告訴我為什麼嗎?」
  「唐諾,目前我要靠在這裡好好享受這支香煙。我在與人門智之前,需要冷靜一下。然後
我想享受一下咖啡。假如你要做一個好孩子,當我去換家居服的時候,你給我炒幾個蛋,煎幾
片火腿肉。之後我們吃早飯,討論事情。」
  「我還想先知道一些事情。」
  「你有不少事想知道的。但也得慢慢來。」
  「好吧!」我說:「妳可以享受咖啡﹒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個問題。」
  她移動一下位置,深吸一口煙,也不再顧慮自己的坐相。「什麼問題?」她問。
  「什麼事情使賈道德轉變自己為救世的十字軍?」
  她微笑道:「這倒是一個值得六萬四千元現鈔的問題。」
  「隨妳說。」
  她把煙屁股捻熄。「好吧,我來燒咖啡。」
  她起身去廚房。我有幸欣賞一下穿了家居服的美好身材。
  我聽到水加進咖啡壺的聲音,聽到咖啡壺放上電爐金屬相碰的聲音。她走出來。
  「我喝咖啡喜歡臨時煮。」她說。
  「我也是。」
  「我的咖啡磨得細,烤得香。水沖上咖啡壺十五次我就關火。我現在進去換衣服,你給我
看著好嗎?」
  「看妳換衣服?」
  「傻瓜,要你看咖啡壺。」
  她走進臥室,把門自身後踢上。門沒有關緊,她也不在乎。我瞥到家居服自她身上滑下的
一瞬,晨光照向她白嫩的肌膚。
  她自門內大聲問道:「唐諾,你在看咖啡嗎?」
  「還沒有,你看著燒水,水永遠不會滾的。」
  她半打開門,站在門縫中,日光自臥室窗口亮亮的照進來,裡亮外暗,她身體的影子透亮
在單薄的衣服裏。
  「什麼都看到了。」我說。
  她大笑,下視自己的衣服,她講:「不見得吧!」
  「什麼意思?」
  她又大笑道:「你自己去想啊。你是偵探,我要你知道,我有的東西你是看不到的––至少
我不會自動告訴你。你快去看咖啡。醃肉和蛋冰箱裏都有。」
  我在廚房洗碗槽裏把手洗淨,用紙巾擦乾,找到醃肉和蛋匣子,用溫火來煎醃肉。我打了
六個蛋在一隻碗裏,我把平底鍋側過來,把煎肉的油屑留在一邊,我把油屑找了個紙袋裝進去
拋掉,用煎醃肉的油來炒蛋。
  我把煎好的醃肉條用紙巾包起來吸掉油膩。
  蛋快炒好,苗露薏過來站在我身後。
  「怎麼樣?」她問。
  「還可以,蛋是炒的喔。」
  「炒蛋可以。」
  「加點紅椒紛?」
  「加點紅椒粉。」
  「加一點點辣醬油?」
  「沒試過。」
  「今天妳會試一下,我早已加進去了。」
  「加鹽,加胡椒了?」她問。
  「嗯,鹽加了,胡椒很少,一點點。我怕妳吃不出紅椒粉的味道來。」
  「你的醃肉要冷了。」
  「炒蛋炒好,我把醃肉回一次鍋,只是熱一下。」
  「唐諾,看你如此老手,你一定是已經結過婚的。」
  「沒有。」
  「為什麼對做菜如此老練呢?」
  「做菜是只有婚後才會老練的嗎?」
  「做早餐是。只有婚後,才知道自己老婆早上要睡美容覺。也才知道老婆一起床假如沒有
咖啡喝會頭痛,囉唆一天沒有個完。於是丈夫就先去廚房煮咖啡。既然人已經在廚房了,炒個
蛋,煎點醃肉,也只是舉手之勞了。」
  「妳分析得很清楚。」
  「嗯。」
  「妳是以此教賈道德的。」
  「倒也沒有。」
  「賈道德的心理障礙,就是如此得來的?」
  「我不告訴你,讓你永遠不知道。」
  「––」
  她看我炒好蛋,把蛋鏟在盒子裏,又看我把包在紙巾裏的醃肉連包著的紙放回平底鍋去,
把醃肉再熱一下,剝掉紙,把醃肉放進盤子去。
  「這種事告訴你,你會覺得豈有此理的。」她說。
  「我什麼事都見過,見怪不怪的」我說:「要不要吐司?」
  「要一點。」
  「我看到妳有一個烤麵包機在那兒。」我說:「這該是妳的工作。」
  她大笑。走去冰箱自麵包盒中取出兩片吐司麵包,放進烤麵包機,一面還是很有興趣地在
看著我。
  我等她烤好麵包,塗上白脫。我把炒蛋盒子周圍放滿醃肉,放在廚房餐桌的正中央。
  她坐下,倒了兩杯咖啡。
  我叉了一叉子炒蛋,試一下口味。拿一塊吐司在手中,猶豫地玩弄著。
  「你好像並不太餓。」
  「這好像已經是我第二頓,還是第三頓早餐,連我自己也忘記了。」
  「我就知道你是早起的鳥兒。」
  她喝了口咖啡。又叉蛋試了一試。用手拿一塊醃肉,也試了一下。她說:「唐諾,有你這樣
一位老公,一定不錯的。」
  「怕不見得。」我說:「我有時很兇的,我會把老婆從床上拖起來,打她兩記屁股,叫她在
我去刮鬍子的時候把早餐做好。」
  「不會的,你不會的。」她說:「只要女人對你好,你對她更好。」
  「也許吧。」
  她靜默了一下。看我一下道:「這一點我相信,你是正人君子。」
  「想試一下,看我是不是正人君子?」
  「正在研究,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
  「不妨從妳和賈道德結婚的時候,妳是不是真愛他開始。」
  咖啡杯半路停在她嘴唇前,她把咖啡杯放下來。杯子顫抖地停在碟子裏。她看向我。
  「你知道不少事。」她說。
  「妳也不簡單。」
  她深吸一口氣。「說得也是真的。」
  「到底怎麼回事?」我問。
  「道德變了很多。」她說。
  「什麼使他變了?」
  她看向我。
  「告訴我,什麼事使他變了?」
  她慢慢說道:「他把他的祖父謀殺了。」
  我驚奇得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這種事你想也想不到的。」她說。
  我說:「我們來弄清楚,裘羅琳是他的堂妹,兩人的遺產都來自那祖父,是嗎?」
  「是個信託基金,這基金中道德所得是羅琳的一倍。」
  「他們祖父一死,兩個人都有受益?」
  「是的。」
  「妳認為祖父是被謀般的?」
  「是。」
  「羅琳如何?」我問:「她也如此認為嗎?」
  「她要不知道,肯不吭氣嗎?」
  我更奇怪了,我說:「她是另外一種型式––妳說她是那一類––她。」
  苗露薏道:「喔!我真是糊塗,我笨哪!」
  「怎麼啦?」我問。
  「唐諾,你這個小混蛋,一定是你!」
  「到底怎麼啦?」我問。我知道我自己說漏了嘴,犯了大錯了。
  「羅琳和裘豪西昨天說晚上來這裡找我。」她說:「他們醉得糊裡糊塗。他們對他們的前途
興奮的厲害。豪西賣出一張畫給一位懂得藝術的人。你這個混蛋,我現在才想起,你一定就是
那個人!」
  「哪個老幾?」
  「那個出鈔票買他畫的人。別假痴假呆,你臉上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了。你說到羅琳,
你突然停下來,你不要我知道你見過她面。唐諾,假如你見過她,你就是個小人,你利用我,
你小人!你大殘酷了,裘豪西現在飄飄然,他整個人在天上的雲上面。他要摔下來––」
  我說:「那太好了。藝術家要熱心,要全力以赴,要對自己有信心。每位藝術家都會畫出好
畫,假如他畫的時候不會想到:這張畫要不知丟在畫廊裏要多久才有買主。現在妳告訴我,憑
什麼妳認為道德謀殺了他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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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她說:「要是豪西知道你買他那一張畫的目的,是要找出道德在哪裡。他會從
雲上摔下來,鬥志全失。如果憑這件事,你又把要躲起來的親戚找了出來,他會窩囊死的。你
倒不如叫他從二十層樓跳下來算了。」
  「那麼,我看我們還是先告訴他,叫他有個底,好嗎,露薏?」
  「我們不必。唐諾,你不會趕盡殺絕吧?」
  「我也不知道。」我說。
  「別給我敷衍了事。道德的事是我告訴你的,你一定得表明清楚。」
  「好吧!」我告訴她:「是我幹的。」
  「你使豪西自以為了不起,是個天才,目的是要知道賈道德躲在哪裡?」
  「是的。」
  「我恨你。」她說:「我准許你留在這公寓裏幫我把盤子洗乾淨,然後你給我滾出這公寓,
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等一下!」我說:「目前一個人也沒有損害到啊!」
  「什麼意思,一個人也沒有受到損害?」
  我說:「我給裘豪西打了一針強心針。他這幾天會拚了老命作畫。我也向他做了好幾種有用
的建議。」
  她想了一下,她說:「他昨晚告訴我,他有了種全新的想法。他整個人改變了,也積極起來
,他準備今天一早開工作畫了。」
  我說:「假如你不把這件事拆穿,他從此會變成一個努力的畫家,說不定賣出些名氣來。」
  「但是,他以為你是藝術品鑑賞家、推銷商,甚至是隱姓埋名的收藏家。」
  「誰又說我不是業餘的呢?」
  「當然極可能你不是的。」
  「偵探自己也可能藉藝術品打發空餘的時間。」我說。
  「你有沒有設法使他告訴你道德在哪裡?」
  「沒那麼麻煩。」
  「你騙他,他一高興,就自動打電話告訴道德說給他聽?」
  「有點像。」
  「你大渾蛋!」
  「妳講話很像柯白莎。」我說。
  「她說話也是如此的嗎?」
  「正是。」
  「我相信她對你還有一點媽媽照顧兒子的心情,是嗎?」
  「一點也沒有,她恨我。」
  「喔!」
  「道德與他祖父又是怎麼回事?」
  「本來就不該告訴你的,唐諾。」
  「你說過了,就不可以半路停下來吊我胃口。」
  「屁的不可以。我不是停止了嗎?」
  門上響起重重的敲門聲。敲得也的重。
  「什麼人會要想拆掉我這扇門。」她生氣地說,一面站了起來走向房門。
  「看來是熟人。」我說:「一位沒有耐心的人。」
  「我沒有在這個時候沒有耐心的熟人。大家知道我早上要睡覺、香菸、咖啡和早餐。」她
一面半回頭說,一面把門打開。
  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小姐,妳認識一位賈道德先生嗎?」
  「去你的,不認識!」她說,一面準備把門碰上。
  「等一下,妹子!」對方說:「看一下這個!」
  「喔!喔!」她說。
  「賈道德和妳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頭痛來源。」
  「妳不會再頭痛了。」他說:「他死了。」
  「什麼啊!」她喊叫出聲。
  「讓路!」他說:「我要進來和妳談。妳在幹什麼?才吃早餐嗎?」
  「嗯哼。」
  「我可以來一杯咖啡」他說,一面大步走進廚房來。
  我完全不去注意他們,一面把咖啡喝完。
  「喔!喔!喔!」他說:「這一位男朋友又是什麼人?」
  「這不關你的事。」
  「我說有關就有關。」
  「你說」她說:「你來這裡為的是道德,還是為這位先生?」
  那傢伙理也不理她,逕自走向我,問我道:「說,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裡幹什麼?」
  他自口袋拿出一隻皮夾,一下把皮夾抖開,給我看警章。
  我說:「條子,是嗎?不必緊張。我的名字叫賴唐諾。我是從洛城來的私家偵探,這是我的
名片,這是我的工作證。」
  我把這些鋪在桌面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
  「來找賈道德。」
  「為什麼找他。」
  「要和他談談。」
  「談什麼?」
  「聽你說他死了,我也就死心了。」
  「老兄」他說:「在這裡,我們辦事不喜歡狗腿子。我們更不喜歡洛杉磯來的狗腿子。我們
就是不喜歡你們這種人!」
  我把椅子向後一推。「好吧!」我說:「我也不在乎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的執照可
是加州發的,在加州我有權做我的工作,我現在正在辦我的業務。我已經回答過你問的問題,
你要再問隨便什麼事,我都可以不必回答。我不喜歡背後把我雇主的私事拿來隨便討論,不過
,我對警察一向取合作態度。我現在開始不說話了,假如你要我找個律師,我可以馬上找一個
來。」
  「先別衝動。」他說。
  「你也該向後退一些。」我說。
  他說:「你的樣子,不像可以說那麼大話的人。」
  露薏道:「你那麼大個子,碰到他也說不出大話來。」
  警官看向我,他說:「賴,你在這裡多久了?」
  我告訴他。
  「你住在什麼地方?」
  我告訴他。
  「你跑來跑去用什麼交通工具?」
  「我租了一輛車。」
  他突然警覺起來。「不錯,不錯」他說:「我現在再問你一些事情。你聽說過凡利荷的路界
汽車旅館嗎?」
  「我應該聽到過嗎?」
  「有人開了一輛租來的車子去過凡利荷的路界汽車旅館,我們真的很希望知道他是什麼人
。」
  「為什麼?」
  「因為可能是那個人謀殺了賈道德。」
  我不表示意見。
  警官又仔細看我。「這下你沒有話說了吧,賴?」
  「我倒不知道你們對外縣市的偵探恨到這種程度,竟然想把謀殺罪也推到他身上去。」我
告訴他說。
  「那倒不至於。」他說:「你也別慌。只要不在這裡瞎搗亂,也不致於倒楣到如此程度。這
裡是有法律的地方,我們不欺來客,當然我們也不喜歡他們投機取巧。」
  我點點頭。
  門上敲門聲響起,敲幾下,停了一下,又敲幾下,停一下,再敲幾下。
  苗露薏突然站起來道:「這是我鄰居太太,我去開門。」
  警官說:「可以,我也想見見妳鄰居太太。不論什麼情況,現在我是這裡的發言人。過來,
賴,到客廳去,我不願意你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你不必一定要兩隻眼睛看住我。」我告訴他:「我懂我應該怎麼辦,尤其我不會超過規定
範圍的。至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對嗎?」
  「當然。」他說:「我的名字叫尹慕馬。這件事,我們是支援凡利荷警方的。你老實,我們
就放你一馬。你不老實,我們––」
  苗露薏走出去。
  苗露薏把門打開了。
  裘羅琳道:「露薏,抱歉這時候打擾妳,但是我的糖用完了。豪西發狂似地在作畫。我才煮
好咖啡,發現忘了買糖。想問妳––喔!萬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去拿糖。」露薏道。
  尹警官看著我,又看著裘羅琳。
  「萬先生?」他問。
  「是啊?」她說:「萬先生。他是藝術品推銷家,也或許自己就是收藏家?––至少我們推
測他沒有錯。他買了我丈夫一張畫。」
  苗露薏帶了一杯白糖自廚房出來。
  「妳說什麼來著?」
  尹警官從口袋掏出那隻裝有警章和警員身份的皮夾。
  「請進來」他說:「進來坐,告訴我這位萬先生––他做過些什麼來著?」一面把皮夾翻開
來,給她看這些東西。
  「我們對他也不十分清楚。」她說:「他把我丈夫的一幅『撒哈拉的太陽』買了去。」
  「妳的丈夫––?」
  「裘豪西。」
  尹警官轉頭看向苗露薏。「鄰居?」他問。
  「她是賈道德的表妹。」露薏道。
  「有意思,有意思」尹警官說:「而妳說這個人姓萬?」
  「有什麼不對嗎?」羅琳道。
  苗露薏道:「羅琳,道德死了。」
  「等一下,等一下」尹警官大叫道:「我說過由我來發言。現在,請你們大家都坐下來,我
們要弄弄清楚。由我來發問,我不喜歡小組會議。」
  尹警官轉向裘羅琳:「據我知道,這個人從你丈夫那裡買下了一幅畫。他自己說姓萬。他說
了些話使你們認為他是藝術品推銷商,對不對?」
  她問:「道德怎麼樣了?」
  「這傢伙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是––你請先告訴我有關道德的事好嗎?到底他怎麼了,怎麼說––死了?」
  「我會慢慢說到的。」
  「他被謀殺了?」露薏道。
  「他媽的!給我閉嘴!」尹警官大叫道:「這件事該由我來講。」
  他轉回向羅琳。「這傢伙在你們公寓的時候,有談到賈道德嗎?」
  她搖搖頭。「沒有。」
  「你們談些什麼?」
  「只談我丈夫的畫。他對我丈夫很欣賞。他買了一張,又好像一定會買另外一張。這位先
生對現代畫還真在行。他給我丈夫很多構想,他給了他作畫的力量。」
  「根本沒有談起賈道德?」
  她搖搖頭。
  「這傢伙有沒有請求妳丈夫試著和賈道德聯絡?」
  「沒有,他沒有。他們說他的畫,他作畫的特性。我的丈夫和賈道德談過話。萬先生沒有
任何要求。」
  「等一下,我們把事情弄弄清楚。昨天晚上,妳丈夫和賈道德曾經通過電話?」
  「有。」
  「當了這傢伙的面?」
  「他在那裡。」
  「他有聽到?」
  「他根本沒有心思去聽。他在和我講話。當然我丈夫喝了酒,很興奮,說話聲音夠響的。」
  「妳丈夫說了些什麼?」
  「他告訴他畫的事。尤其是––賣掉畫的事情。」
  「妳丈夫知道賈道德在哪裡?」
  「當然。」
  「怎麼會?」
  「道德告訴他他會在哪裡。」
  「那是哪裡?」
  「凡利荷的路界汽車旅館。登記的名字是鄭道德。」
  苗露薏道:「豈有此理!這位私家偵探是來––」
  「閉嘴!」尹慕馬大喊道:「妳再插嘴,我把妳鎖在洗手間裏去!」
  「你有這種權利嗎?」我問。
  他看向我道:「我保證你我有權,小子!我在主持偵詢。」
  羅琳道:「你說這個人,這位萬先生,是洛杉磯來的私家偵探,他來的目的––」
  羅琳轉向我,滿臉怒意。
  「你––你還個可惡––!你––!」
  「省點力氣!」尹說:「這種事我比你內行。」他轉向我:「說!」他向我道:「我們來聽聽
你怎麼講。」
  「你不是說這裏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發言嗎?」
  「我說過,但現在我要聽你的。」
  「說我而言,我在看戲,到目前為止,你已越弄越糊塗了。」我說,「還是由你繼續混比
較省力。」
  他臉色一下發紅,一陣風來到我椅子前面,右手揮拳作勢,向下怒視著我。
  我坐在那裡穩如泰山。
  「原來如此!」他說:「你是自始至終知道賈道德在那裡的。」
  「苗露薏也知道的。」我說:「裘豪西也知道的,裘羅琳也知道的。」
  羅琳對尹警官道:「你不是要揍他嗎?揍啊!我希望你揍他。」
  「他不敢揍我的,羅琳。」我說:「那是他們想要妳告訴他們事情時的表面標準姿勢。」
  「喔?那是你的想法?」他揮手向我道:「看我敢––」
  他在中途停下。
  「哈!哈!」我說:「我要回我旅社去了。」
  「你不要夢想了。」他告訴我。
  「我正是如此在做。」我說:「當然,你有權把我送去暫時拘留起來,不過,我一定會控告
你惡性無故濫用職權。」
  「我不喜歡你的態度。」
  「我也不喜歡你的態度。你是在盡忠職守,但是紅眉毛綠眼睛對我就是不行。我正是吃軟
不吃硬的。我也不必教你,想來各人做事性格不同。」
  「知道就好,我一向又硬,又粗野,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我絕不會找有證人在旁的時候
。」
  「可以」我說:「下次見了。」
  我留下他們三個人,自己走出公寓。
  我停在裘豪西的公寓門外,我按門鈴。我一直在回頭看,有沒有人從苗露薏公寓出來。
  沒有。
  第二次按鈴時裘豪西開門出來。嘴裏在叫:「什麼事一定要現在來找我,我正在忙著呢。–
–喔!萬先生。」
  最後一句話的聲調,有如小孩開門見到了聖誕老人。
  我讓他上下地握著搖我的的手。讓他把左手放我肩上。
  「進來!進來!」他說:「我正在畫那張畫。」
  「哪張畫?」
  「衝突。」他說:「一定會是轟動一時的好畫,傑作!大師級的。」
  「好極了」我告訴他:「告訴你一件事,我的名字不姓萬。我是賴唐諾。我是派出來找賈道
德的。他知道我來,就躲起來了。我使你自己打電話找他。不過,據說賈道德被謀殺了。」
  他的右手鬆開,左手自我肩上移開。嘴巴張得大大的看向我。
  「我另外有事要告訴你。」我說:「那張『衝突』一定要完成它。我知道你會成功。有關現
代藝街,我沒有騙你。」
  「賈道德的死亡會引起一連串的醜聞。有不少記者會來找你要題材。假如他們看你在作畫
,你只要說話對頭,他們會給你你要的宣傳的,買你畫的人會不少的。祝你好運。」
  我不管他表情如何,我離開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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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21:58: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走進認定一定會有公用電話亭的旅社,走進電話亭,把門關上,打對方收費的電話到辦
公室,找柯白莎。
  我聽到電話線路中白莎大叫的聲音。「叫我付電話費?他自己有開支鈔票,什麼意思要這
邊付電話費?好,我來接聽––當然,我說接聽,我就付錢。沒錯,我是柯白莎,哈囉,哈囉
,哈囉––。」
  我說:「哈囉,白莎,我是唐諾。」
  「我當然知道只有你會幹這種事,憑什麼叫我付錢接電話。你有辦案費,結帳在旅社帳上
,可以拿給客戶做證明。你現在這樣做,電話費付多少要月底才知道,我要費手腳!」
  「別說了。」我說:「我們又遇到大困難了。」
  白莎突然停止聒噪。從線上傳過來緊張的靜寂。
  「白莎,妳在不在聽?」我問。
  「當然我在聽。出了什麼事?」
  「聽著,白莎。我們不能再走錯一步。」
  「好的,你說。」
  我說:「我一頭撞上牆了。賈道德已經寫給費太太娜娃一封信,告訴她她丈夫的事,有關會
議,有關苗露薏。這封信現在在郵寄途中。」
  「他奶奶的!」白莎道:「你早就該先把這傢伙頭切下來的。」
  「別亂講,白莎。」我說:「這只不過是麻煩中比較小的一樁而已。賈道德昨天晚上給謀殺
了。」
  「一團糟」白話批評道。
  「還有」我告訴她:「我們的客戶費巴侖不該昨晚乘夜航機下來,自作主張,以為可以見到
賈道德,可以付錢給他解決一切困難。我怎麼勸他,他也不同意,最後我硬把他送回來了。不
對頭的是他本人來了這裏,他被不少人見到過。他在我旅社裏登記過。我希望驗屍官解剖賈道
德,決定死亡時間後,費巴侖在那段時間會有可靠的不在場證明。」
  「當然,當然。」白莎道:「不過假如他正好在飛機上,那不是什麼都結了?」
  「但是」我說:「我不在飛機上啊!」
  「什麼意思?」
  我說:「我自己也混進去了。」
  「喔!––喔!」
  「白莎。」我說:「妳馬上找到費巴侖,那封給娜娃的信是兩天之前寫妥的。是不是立即付
郵,我無法知道。你叫他注意門口郵箱,要隨時看到。為他的婚姻幸福,假如他看到一封打字
打的信封地址,舊金山郵戳的,要一把抓住,立即處理掉。」
  「我會辦。」白莎道。
  「也許信件己經到了,否則今天一定會到。」我告訴她:「今天星期三了,信是週一寫的。」
  「好,我會火燒屁股一樣找到他的。唐諾,你自己混進去有多深啊?」
  「我還不知道」我說:「想來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我取巧了一下。」
  「取個什麼巧?」
  「取了個大巧。」
  「老毛病!」
  「目前我不相信有任何人能證明什麼。」
  「那麼要好好的把尾巴藏起來。」白莎告訴我。
  「我現在夾得緊緊的。有可能,我會有一大段時間不能被大家找到」我說:「妳一定要隨時
在電話找得到的地方。我可能隨時要妳幫忙。」
  「好,隨時服務。」她說。
  我把電話掛上,回到自己的旅社,拿鑰匙。
  「你這裡有沒有一位客人叫費巴侖的?」我問櫃台。
  「他兩小時以前離店了。」
  「他有在這裡登記住店嗎?」
  「有。」
  「你知道他是幾點進來的吧?」
  「我可以替你查一下–假如你真想知道的話。」
  我把我的名片交一張給他看。
  「不會對本旅社有什麼牽連的吧?」
  「一點也不會。」我告訴他:「只是想知道一下,絕對沒有什麼婚姻糾紛或醜聞。」
  他說:「請等一下。」
  他看一下紀錄道:「昨天晚上十點五十分。」
  「十點五十分?」
  是啊。
  「不可能」我說:「他的飛機不可能––」
  「賴先生,對不起,我們紀錄要求絕對正確,用的是電動時間戳子,時間一分鐘也錯不了
。你看,十點五十一分,正正確確。」
  「謝了。」我說:「可能是我估計錯了。」
  「老兄,不會對我們旅社有任何不利吧?」櫃員焦急地問道:「到底有沒有問題,我是說不
會有什麼––?他可是單身一個人,沒有帶人來的。」
  「知道。」我說:「他住哪個房?」
  「四二八。」
  我說:「我自己也弄糊塗時間了,反正多謝了。」
  我上我房間所在的五樓。走下一層樓梯在四樓找到正在整理四一二號房的女傭。
  「忙不忙?」我問。
  她看向我,知道一定馬上有小費到手,給我一個大微笑。
  「沒什麼,這一房間的事,馬上可以結束了。」
  「想賺五元錢小帳嗎?」我問。
  「那要看做什麼事。」她很小心地說。
  「跟我一起去四二八號房。」我說:「我在等一位朋友來,我希望先看一下一切是否正常。」
  「那簡單,請等一下。」她說:「這裡馬上就可以完了。」
  我站在門口,她把房間裏仔細再查看一下,然後推了她的清潔車,和我一起來到四二八房
門外。她用通用鑰匙把門打開,我走進去四下看一看,在廢紙簍裏有一張行李掛條,那是聯合
航空公司第四六一班機。
  我自口袋中拿出班機時間表查四六一班機,那是空中巴士,離開洛杉機時間是下午七時,
到達舊金山時間是九時正。
  女傭去洗手間整理,我把每個抽屜查看一下,那張行李掛條是他遺留下來的唯一東西了。
  我查看一下康京生公司的地址,找一個電話亭打電話。
  一個聲音非常嬌美的女人接聽電話:「京生馬達公司。」她說。聲音性感到連我都想買它一
打馬達,只為了想起她的聲音。
  我告訴她,我要和康京生通電話,她說她可以接通康先生的女祕書。
  康先生的女祕書也有一個性感美好的低音。我在想,這些女郎在他們開會時,會不會也是
招待小姐。
  「我是賴唐諾。」我說:「我想見康京生先生,為的是一件對他很重要的大事。」
  「你和康先生約好了嗎?」
  「妳該知道沒有約好」我說:「要不然妳不會問,對嗎,妹子?」
  她銀鈴似地笑起來。她說:「好吧,你一定很聰明,你自然暸解,我的下一個問題是你是什
麼人?有什麼事找康先生?所以我也只好直接發問,不必轉彎抹角了。」
  「妳就轉彎抹角一下吧。」
  「算了,你說吧。」
  我說:「我是洛杉機來的私家偵探。」
  「一個私家偵探?」
  「沒錯。」
  對方聲音變得冷淡又小心起來。「那你要見康先生,有什麼貴幹?」
  「說一下在上次舊金山,你們公司開大會時發生的事情。」
  「抱歉,康先生才出去一兩分鐘,吃飯去了。下午上班前是回不來了。假如你能告訴我,
是什麼事情內容的話––」
  「我特別要問他,有關一位賈道德的人給他的一封信。我想知道當警察發現了這封信的時
候,他要怎麼辦?」
  「那封信寫信的人,你說叫什麼名字來著?」
  「賈,西貝賈。賈道德。」
  她說:「等一下,我來試試看有沒有辦法和康先生聯絡上。」
  對方靜寂了一陣,我聽到最後幾句話的尾音。過了一下,一個男人的聲音接聽道:「我是康
京生。」
  「喔!康先生,你好。我以為你出去午餐去了。」
  「他們在樓下把我拖回來了。你說什麼可能已經有人寫給我的一封信,怎麼回事?」
  「有這麼一封信,在控訴你怎樣利用美色,用犯罪的方式戕害人類靈魂,目的是為了促銷
商品。」
  「嗨!你在說什麼啊?」
  「賈道德。」
  「我不認識什麼假道德,真道德,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假如你在吃午飯之前能見我一下,我可以給你一些資訊,萬一警方突然光臨,你就不會
手足無措。」
  「你現在在哪?」
  我把旅社名字告訴他。
  他猶豫一下,「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賴唐諾。」
  「你坐計程車立即到我這裡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過,一位男人給另外一個男人開
這一類玩笑的時候,我希望面對面看著他,看他玩得出什麼花樣來。」
  「就來!」我說。
  我坐計程車,十五分鐘之後,我走進康先生辦公室。
  坐在秘書位的美麗女郎,金色頭髮,深紫色眼珠。我一走進去,她就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是轉彎抹角能手吧?」她說。
  「專家。」
  「康先生在等你,請自己進去。」
  我推開寫明是康京生的辦公室門。
  他四十左右年紀,運動員身材,棕色有鬈頭髮,冷冷的藍鋼色眼睛,一看就知道他的反應
極快。
  我推門時他自椅子上跳起來,一下到我面前,伸出手來只短短的接觸了一下。他說:「你不
像一個私家偵探。」
  「謝謝。」
  「謝什麼?」
  「我試著不要去像。」
  「像什麼?」
  「像偵探啊!」
  「為什麼?」
  「偵探而不像偵探,才能做偵探。」
  「我想像中的你們,一定高個子,結實,大腳,自以為好身材。」
  「你電視看多了。」我告訴他。
  「也許,也許」他大笑:「請坐,你有什麼事找我?」
  「我對賈道德此你清楚。」我說,一面坐下來。
  「賴,我們兩個先把立場搞清楚。我根本不認識什麼賈道德。你電話中提到,你要和我談
上一次我們的會議。」
  「苗露薏。」
  「苗露薏怎麼樣?」
  「你認識她嗎?」
  「現在怎麼改成由你發問了呢?」
  「有客戶付錢叫我問話的。」
  「你想知道苗露薏什麼?」
  我說:「苗露薏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她把費巴侖灌醉。我知道賈道德他給了你一封信威
脅要對付你。我認為你應該把內情告訴我。」
  「憑什麼?」
  「賈道德得罪了太多人。」
  「很多人得罪過很多人。」他說:「再說,我根本沒見過賈道德。」
  「賈道德自己認為,拯救人類的靈魂是他個人的職責。他要把色情趕出人類社會。他不喜
歡利用色情促銷。」
  「這是件大工程,一個人幹,未免太累了一點。」康先生表示意見地說,兩隻眼睛一直在
看我。
  「所以」我繼續道:「他給你一封信,說這些後果要你個人自己負擔。說你是引誘他太太犯
罪的––」
  「他太太!?」京生喊出來道,人自椅子上半坐站起來。
  「當然」我說:「他們離婚了。但是他仍舊對她情有––」
  「老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她前夫。」
  「這才像話。」我說:「現在,假如你肯大家開門見山,我還有很多對你有好處的消息,要
告訴你。」
  「什麼?」
  「有人跟蹤那位賈道德先生到凡利荷的一家汽車旅館,走進賈先生的房間,把他弄得蒙主
召歸了。」
  「永遠拜拜了?」
  「有效,可靠,永久,一了百了。」
  「他––他––被––」
  「說啊!」我說:「為什麼停下來?」
  「被謀殺了?」
  「正是,被謀殺了。」
  一度他不知道麼辦,隨即他坐在那裡思考了一下。他藍鋼色的眼珠看在桌上寫字墊上。我
可以看到他腦子正在開足馬力。
  「你認為這消息會對我有利?」他問。
  「會。」
  「憑什麼?」
  「你可以把自己一方的故事先重組一下。當警方來找你的時候,不會手足無措。」
  「假如賈道德沒有寫什麼信給我?」
  我說:「這傢伙用打字機寫信。我認為你假如硬說他沒有給你信,而警方在他檔案裏發現給
你信的複印紙拷貝,你會窘得無地自容的。」
  「你為什麼來提醒我?」
  「我要知道一些事情。」
  「哪些事情?」
  「要知道你收到他信件後,採取了什麼步驟對付他。」
  「步驟?」
  「找私家偵探?報告?問律師?還有隨便什麼你要保護你自己的步驟。據我看,你不像是
個坐以待斃的人,你會重重反擊的。」
  突然,康京生雙目向我,冷冷地道:「你在說話,請你再說詳細一點,有關那謀殺,你知道
些什麼?」
  「首先」我說:「我要你告訴我有關露薏的一切。」
  他一點也不猶豫。他說:「我認識露薏三、四年了。那時她的婚姻才觸礁。我當然不知道她
丈夫是什麼賈道德。賈道德是個神經病,我從沒見到過他。他寫過兩次信給我。我把他歸類於
神經不正常一型。他的信,我撕掉丟進了字紙簍。」
  「這兩年來,苗露薏為我工作。只要有會議,她就來服務。我有不少海灘電影宣傳品,她
以泳裝出現,摩托船上有她,滑水也有她。」
  「在會議後的促銷派對上,她招待客戶,使他們賓至如歸。我放電影時,她不斷倒酒。會
議都在私人場地開的。這些場地,都是在與大會同一旅社中另外開的房間。其他也沒什麼特別
的。現在,請你告訴我賈道德死亡的一切有關事件。」
  我說:「他被發現死在凡利荷路界汽車旅館二十四號房裏。他登記用鄭道德。他是當天下午
到達的,他去那裡,什麼目的也沒有,只是不要被人找到,可以專心睡覺和寫信。我不知道在
那裡他還寫了多少封信。」
  「這倒是很有趣的一個問題。」京生思索地說。
  我不吭氣,他還在想,而後他說:「賴兄,你在這件事中居於什麼地位呢?」
  我說:「我代表一個客戶。我不能告訴你他的名字。我可以告訴你,他也收到一封信。這封
信有威脅成份。」
  「每封賈道德的信,都有威脅成份的。」康京生說:「賴,你很老實,把實況告訴我。我也
應該把我這一方情況告訴你。我是推銷人,我自己不是發明者。我選上這一種新發明,給它一
個京生一號的名字,為的是我認為這種新摩托有它的前途。我不知道你對體外––或可以稱船
體外––引擎,有什麼認識。但是,我們的體外引擎有一個可變傾斜度的推進葉板,我們已完
全搞好,它的價格絕對可與任何公司競爭。」
  「你應該懂得這意味著什麼。這種引擎轉速快,葉板傾斜決定前進後退的速度及扭力。一
般的船要如此,必須要用排檔,甚至換引擎,換馬達。」
  「滑水時的拖船,更要一下子從零速轉向高速,否則,你沒有辦法把一入水的滑水人,馬
上從水上拖起來滑水,船速一慢,人就沈了下去。所以,拖船更是要用這種引擎了。」
  「我懂了。」我說。
  「當然,這麼一來,我的所有競爭者都看我不順眼,一切的手段都用出來抵制我。有的告
我專利不對,有的要向我收買,有的要向原發明人出資把我趕出去,反正用盡了一切手段。」
  「我本來在想,所謂賈道德這件案子不過是另一手段而已。」
  「憑什麼你如此認為呢?」
  「那封信的措詞。賴,你見過世面。你知道這種促銷大會。開會是假,借機會招待一下客
戶是真。用美女來招待,自古以來最受客戶歡迎。我付錢給美女,希望她們招待可能的買主,
又有什麼不對?客戶酒杯一空,馬上有人伺候上酒,建立他們的自大狂,她們也有限度的被吃
吃豆腐,目的為了要他們買下引擎。」
  「會後呢?」
  「會後不是我們的事啊!他們都是成年人,我們管不著。我們只管前一段,對嗎?」
  「賈道德被謀殺了」我說:「這件事背景很複雜。」
  「複雜是一定的。」他說:「你能確定苗露薏曾經和賈道德結過婚?」
  「那是一定不錯的。昨天晚上,你在那裡?」
  「什麼時候?」
  「我還沒知道正確時間。」
  「我要先弄清楚。」
  「連我都需要先弄清楚。你有不在場證明嗎?」
  「你說什麼呀?誰會懷疑到我身上來呢?」
  「不會嗎?」我帶一點揶揄地問。
  「老天,賴,別七搞八搞了,他對我一毛錢不值。我只不過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他的信早
已進了廢紙簍了。」
  「和他說過話嗎?」
  「老天,沒有!」
  「費巴侖和苗露薏之間的友情,到底發展到什麼階段?」
  「我從不過問這種事。」
  「他們公開在一起最後一刻,你看進行到什麼階段?」
  「他猛把香檳往肚裏送。大聲地說口渴。」
  「露薏呢?」
  「一直給他倒酒。」
  「為什麼?」
  「那是一招常用的方法。」他說:「我不是挺喜歡,但在這種場合,我也不加阻止。」
  「什麼意思?」
  「把他弄醉,所以指定招待他的小姐可以趁他嘔吐的時候脫身。」
  「巴侖吐了嗎?」
  「老兄,我不能跟他們去廁所吧!」
  我說:「姓費的好像很適合這種場合的。」
  「他,是那種長期,自怨自艾––」突然他停嘴不再說下去。
  「顧客。」我說。
  「可能的買主。」他糾正我,又接著道:「我承認我接到過兩封道德想入非非的來信。我現
在也想不起他到底是怎樣說的,反正是怎樣救我自己的靈魂。我反正看過了,也信捏成一團,
拋進廢紙簍去,又把信封也拋進去。」
  我說:「我注意到你的秘書有一本約會簿。我進來時,她曾把那本小本子打開。不知道對每
一位來訪的客人,是不是都有記錄?」
  「有什麼不對嗎?」他問。
  我說:「萬一昨天下午你去凡利荷之前,賈道德曾經到這裡來拜訪過你,你最好把這一段記
錄消去。」
  「你怎麼會想到他來看過我?」
  「只是一種想法而已。」
  「但是他沒有來過。」
  「我也沒有說他有。我說假如他有,你最好把這段記錄消去。」
  「他的名字不會在小本子裏。」康京生道。
  「你真幸運。」我說。
  我站起來,「我反正該做的都做了。我也給了你好處,告訴你這件謀殺案了。」
  我伸出手去。
  他花了點時間才伸手和我相握。「賴,你為什麼想到要來這裡呢?」
  「我來找線索。」我說。
  「你沒有得到什麼線索啊!」他說。
  我向他痴笑。「目前沒有。」我們握手。
  我走出去。
  「再見了。」性感的秘書小姐說。
  「拜拜。」我說。
  我走出走道,站在那裡大約七秒鐘,轉身把門打開。
  秘書小姐不在位置上。我走過接待室,突然把康京生私人辦公室門一下打開。
  秘書正彎身向著辦公桌。康京生正用橡皮在猛擦那舖開在他桌子上小的約會本子上的某一
行。他們聚精會神,根本沒注意到我。
  「這樣可以了。」京生道。
  她啾起小嘴,把頭側至一側。「不錯,我另外再寫一個別人名字上去好了。」她說:「擦掉
的地方到底毛了一點。」
  我說:「謝謝,現在我有了我要的線索了。」
  他們倆跳起來,有如小孩偷糖吃被抓個正著。
  康京生反應快,立即回覆正常。「好了,麗泰。」他說:「就把賴唐諾的名字寫在這一行上
面好了。」
  秘書彎下身子來在這一行上寫字。她把一隻小腿彎成九十度。那秘書的身材真不賴。
  「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嗎,康先生?」我問。
  「在記錄本子,這樣出不了問題了。」他說:「再說,你先生下次光顧我,絕不會小看於你
。」
  「謝了。」我說:「現在請告訴我,那賈道德光顧的時候,這裡發生什麼情形了。」
  「我把他趕了出去。」
  「肢體衝突?」
  「行動表示,是的,用手把他推出去。」
  「此後呢?」
  「我雇了私家偵探去摸他的底。」
  「摸到什麼?」
  「目前沒有。他們沒有跟蹤到他,所以尚在摸索階段。賴,我認為我找的人選不如你好。
」麗泰轉身看向我。她眼光中有欣賞的味道。她說:「我看他們差太多了。」
  我看向她眼睛。「看來連我都想買條船了。」
  「賴先生,連引擎一起,我們可以便宜出售。」
  「算數」我說:「告訴妳老闆,有什麼特別情況發生,要通知我喔。」
  我轉身,走出他們辦公室。這次是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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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21:5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離開旅社,首先確定沒有人在跟蹤我,走過兩條街找了輛計程車來到超市快餐部,拿到
我留在那裡的手提箱。手提箱裏有鑰匙,信件的複印紙副本及我在賈道德公寓搜到的皮面日記
本。
  我請計程司機開快車到奧克蘭機場,正好趕上一班飛機到薩克曼多。在薩克曼多,又接一
班洛杉磯直飛薩克曼多轉雷諾的班機。
  在飛機上,我有時間打開賈道德的日記本。
  日記始自四年前的元月一日。開始都是一般瑣事,沒有特別的,而且還有收支帳。
  在四月十五日下面有一行:「祖父對我越來越疏遠了,當不可避免的事發生時,對我言來,
和他是永別了。正如L說的:親情不一定就是鐵票。」
  第二天另有一段:「L問我有沒有見到祖父的眼睛老在注視護士,跟著她在房內亂轉。女人
對這種事比較敏感,經她一說,我也注意到這是事實。祖父對護士賀小姐非常欣賞。她要趁機
撿便宜,似乎不太合乎護士倫理,但是L堅持這就是H的陰處。有一點我們可以不必擔心,祖
父己經不是原來的祖父。身體不如舊日,心理也完全改變了。他年紀不輕了,卻仍希望能有以
前那種體力。老人在年輕時一定也很風流的。我幼時多少也聽到過一些傳聞。老天,萬一––
在最後一刻,賀小姐使他發瘋到改變了他的遺囑––我甚至不願也不堪想到這一招。我真不願
把我的想法寫進日記裏去,但是我自己發過誓要對我的日記忠心,心中的話要寫出來。我自然
想到的也不能偽裝。我承認L讓我擔心了。」
  第二天,只有簡短一句話:「L來找我,我完全反對她心中所想的方法。」
  下面沒有再記。
  又第二天:「L也許是對的。但我怎麼可以––」
  次日:「L進屋時祖父在吻賀。她坐在他床邊。L大怒。她催我快執行她的計劃。」
  次日的日記很簡單:「祖父在上午九點卅分死亡。」
  又次日空白。
  下一日,日記上如此記載:「電話不斷在響,我知道這是L。我不要聽電話。我不能面對一
些情況––至少目前不能。」
  次日,日記上寫道:「那葬禮。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站在棺木旁邊,向下看祖父的遺容,臉如
蠟色,冷酷而一點不動的軀體,看來有僵硬的感覺。參加葬禮的其他親友會怎麼想呢?他們到
底不能看透我的心思––但願他們不能。L是祖父以前最喜歡的孫字輩。她滿臉淚水,但是看
得出努力在抑制悲傷,不致大哭出聲。真是天才的表情。女人的心,真難令人瞭解。」
  次日,日記上寫著:「我真希望我未曾站在祖父棺木前,向下觀看他的遺容。幾年前,在他
尚還沒有老昏之前,我一直在想,他深藍的眼珠一定能看透我的心靈。他對人性看得很正確,
但是他自以為是,而且固執不化。我也有過感覺,終要到有一天他死了,我在做錯事的時候就
不會再怕和他眼對眼的互視了。否則,即使他閉上眼,我光看他臉,還是會暗中害怕的。眼睛
閉起的他,反而多了一層執著感。睡在棺木中的他死了,但是沒有走。昨晚我睡了一小時,其
他時間都是瞪眼看天亮。睡醒時一身冷汗,有一種感覺,祖父彎身向床在看我,眼光中有他特
殊的執著感。」
  次一日:「遺囑今天去開了。正如我們知道,賀在這裡沒有得到一分錢。當然,她也沒到場
,不過我知道,事先她藉故打過電話給律師,問三問四,目的自然是想知道祖父有沒有在遺囑
中提到過她,或是最近改過遺囑。時間不夠,她的鉤釣尚未釣到東西。我現在知道L是完全對
的。」
  我看了他的這些記載後,因為沒有與這件事有關的,所以隨看隨翻。注意到的一點是,賈
道德的性格改變得厲害。有一段記載如下:「我現在對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感到十分有理。想
想看,我這種人也可以成佛,成佛也許真是最後一個希望了。我要一生致力於成佛,不但要自
己放下屠刀,也要別人放下屠刀。」
  在他祖父逝世六個月之後,日記中每一點都顯出他精神疾病日益嚴重,其中一段有云:「苗
露薏告訴我要離婚,世界末日到了。」
  此後就再也沒有記載了。
  我看完這些東西,飛機到了雷諾。我把賈道德的鑰匙放在口袋中。把所有其他東西放在手
提箱裏。我叫一輛計程車來到河濱旅社,對門口的門僮說道:「把這手提箱放在你這裡好嗎?」
  他給了我一張收條。我給他一元錢作小費,我把收條放在帽子裏面的汗帶裏,又乘計程車
回到機場。
  我乘過來的飛機是一架很大的飛機,只在機場停留一下就要飛回頭路的。我看時間尚有十
分鐘,可以給白莎打一個電話。
  「你死在雷諾幹什麼?」她問。
  「叫人找不到。」我說。
  「不出來行嗎?」她說:「有兩個人找你。」
  「什麼人?」我問。
  「都姓費。」
  「在哪裡?」
  「當然在舊金山,你以為在哪裡?」
  「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都不對了。我也一直在找你。娜娃自己撿到了那渾蛋神經病寄來的信。她緊追不放
,那姓費的小子一面把指關節壓得啪咑啪咑亂響,一面一五一十的招了出來。他們倆個人現在
一起到舊金山去找你。」
  「什麼時候?」
  「他們在一小時之前離開這裡的辦公室。」
  「她是怎麼樣一個女人,白莎?」我問。
  「長期自願吃苦,古派的好女人。人仁慈,有耐性,很甜,媽媽型––她那種女孩子,小
時候在家裡大家都不放在心上;所有家中女孩子都結了婚,只有她未嫁陪爸爸。她任勞任怨,
她背十字架,她一生從來也沒有生過氣。」
  「甚至發現她丈夫在別的女人家裡睡了一晚,也不生氣?」
  「你錯了。」白莎道:「她不會生氣。她有點理想遭到幻減了的樣子。她對道德有自己評估
的原則,她不允許不貞。假如費巴侖所言不虛,她會原諒他。假如不是那回事,她會找律師解
決。」
  「信怎麼會到她手的呢?我不是叫費先生一定要半途截下來的嗎?」
  「那是你想。他想,他弄糟了。」
  「好吧!」我說:「我要先避避風頭,等這一陣熱風冷冷。不過我想我最好能回去。我會在
一小時半之後在舊金山。」
  飛機準時到達。我坐機場巴士在聖法蘭西斯旅社下車,走到我原來訂的旅社去。
  費巴侖和他太太先我而在旅社中。
  費巴侖看到我走進大廳,他跳起來喊叫道:「他來了,娜娃,這不是他來了嗎?」
  一位稍稍骨架大一點,神情嚴肅的家庭主婦,向我慈祥地笑一笑。
  費巴侖過來介紹。「賴先生,這位娜娃是我太太。這位是賴唐諾先生,我向妳提起過他。
他可以告訴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走到櫃台去,把我的鑰匙取到手。櫃台上沒有人有什麼留言。我向他們倆說:「要上去談
嗎?」
  他們點點頭,我們一同擠進那架搖搖晃晃的電梯。我一路在研究,這電梯為什麼看來比房
子還要老舊。
  我本來可以選在一樓的中層迴廊上和他們兩個談話,但是我要多一點時間來觀察娜娃,並
且研究怎樣才是最好的進行方式。
  要研究一個會談的正確進行方式,確實很花時間的。
  我把房門關上。娜娃自顧坐向房間中唯一張最舒服的坐椅,看向我道:「我要整個故事;每
一點事實。賴先生,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對和錯之間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我已經嫁了費巴
侖,好壞都是命。小的錯誤,我可以接受;不忠是犯了我的大忌,我不能原諒。」
  「沒有人要你原諒,親愛的。」費巴侖道。把右手的中指關節啪咑一下弄得很響,像是手
槍聲音一樣。
  娜娃的態度有如一個小學老師很有耐心地在訓一個吐人口水的學童,希望學童的頭是低著
的。
  她使我自己回憶到學童時代。我有點想說:「是的,太太。」
  我說:「對方是一個精神失常的人,費太太。」
  「說下去。」
  「賈道德」我說:「是寫那封信的人。他患有『有罪症候群』。他認為他要打擊世界上一切
罪惡,來拯救這個世界。」
  她連眼皮也不眨一下。「也許他有他的觀點在,我要和賈道德先生見個面談一談。」
  「不可能。」我說。
  她把下巴抬起一些來。「我不懂為什麼不可能,賴先生。我聽到過巴侖這一面的說法,我
要聽聽苗小姐的說法,我也要聽聽賈先生的說法。」
  「妳不可能和賈先生談話」我說:「他已經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
  「我不相信。」
  「顯然」我說:「他是自殺了。他也正是這一種會自殺的人。他把自己逼成瘋子,不斷自己
責備自己的靈魂,終於自己承受不起了。」
  「我寫了封信要給他。」她說。
  「真的嗎?信––妳帶來了嗎?」
  「帶來了。」
  我等著。她沒有要拿出來的打算。
  費巴侖道:「賈道德完全把這件事誤解了。我對娜娃解釋過。我是喝酒喝多了––」
  「喝酒喝多,我不怪你。」娜娃說。
  「而我在那天晚上,不知怎樣睡在一位小姐客廳裏的沙發上。」費巴侖把話講完。
  「我不能原諒不忠。」娜娃斬釘截鐵地說。
  「這一點妳放心」我說:「不忠倒是沒有的。」
  「你們男人一鼻孔出氣。」她說:「賈道德顯然不是這樣想的。」
  「賈道德當晚不在現場。」我告訴他。
  「你也不在啊!」她反駁道。
  「好吧」我說:「我們一起去看苗露薏。她在現場。我們來聽聽她說些什麼?」
  「娜娃親愛的」費巴侖道:「我保證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保證。」
  娜娃沖著他堅決地說:「巴侖,我們希望沒有事。這種事,我一輩子不會原諒的。」
  我決定不能以電話和苗露薏聯絡。也許她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萬一她知道嚴重性,又
萬一她要有條件的,就不好辦了。
  我們一行來到西利亞公寓。街燈已亮,來自海外的一陣霧,約有一百五十尺高,正慢慢地
灌進港來。在霧下的空氣是冷的,巴侖在衣服裡顫抖。
  娜娃非常鎮定。她依一定的步伐,緩慢而有效地前進,非常有自己的決斷性。她知道自己
要做什麼,要如何去做。
  在西利亞公寓門口,我假裝按苗露薏的門鈴,實際上我是按了兩個不相干的別人家門鈴。
其中一家隨便就把下面的大門打開了。我們直接前往苗露薏的門口,她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我再按她門口的門鈴,公寓裏響起鈴聲。
  露薏一下把門打開。
  「又是你?」她說。
  她顯然正要外出,穿了一套小晚禮服,全身曲線玲瓏,一一顯現。
  她看了費巴侖一眼。
  「老天!」她說﹒:「你來幹什麼?」
  費巴侖走向前一步。
  「苗小姐,這位是我太太。」他介紹道。
  苗露薏退後一步,有如每一個女人見到不願見到的人時相同的反應。
  費太太藉機大步進入公寓,一面說道:「賈太太,我想和你談談,關於那一次開會之夜這裡
發生的事情。」
  費巴侖猶豫地看向我。
  我跟了娜娃進入房間。除此之外,真的不知怎麼做才好。看來露薏有約會要準時前往,我
決定在我們被趕出去之前,多留一刻是一刻。
  苗露薏揶揄地言道:「原來如此。不必客氣。」
  「歡迎,歡迎,歡迎」一個男人聲音出聲:「我們的偵探怎麼又重現江湖了?」
  尹慕馬坐在沙發上,兩根手指夾著雪茄,在他手肘旁有一隻菸灰缸,一隻玻璃杯。玻璃杯
空著,菸灰缸倒是半滿的。他顯然已在這裡夠久了。
  「坐下來,坐下來」尹警官道:「每一個人。你們倒省了我不少時間。」
  「我能不能先問一下,這位先生是什麼人?」費太太問。神情有如中世紀的保母發現她護
著的小姐床上,出現了一個男人。
  我急忙出口,免得別人再擋在我的前面。我說:「這位是尹慕馬警官,他是兇殺組的。他認
為賈道德是被謀殺的。他和凡利荷的警方在合作調查,現在正在東奔西走,想要找人裝榫頭。」
  「謝謝你,謝謝你,賴。」尹警官道,「你把一個問題簡單化了。什麼叫做我認為賈道德
是被謀殺的?」
  「我認為他是自殺的。」我說:「他有『有罪的症候群』,他有自殺傾向。」
  「所以你認為他自己殺死自己?」尹問。
  我慎重其事,堅決地點點頭。
  「那麼,請你告訴我們他把兇器怎麼處理了?」
  「自殺不一定要兇器呀!」
  「當我發現一個人被一槍致命,現場又沒有兇器,我叫他謀殺。」
  「別傻了。」我說:「犯罪史中有很多次,一個人自殺之後,別人進來把兇器拿走了。」
  「對於本案,你有什麼特定的對象,進來把兇器拿走嗎?」尹慕馬問。
  「絕對沒有。」
  費娜娃說:「尹先生,今天能夠在這裡正好見到你,真是非常幸運。」
  「我也有同感。」
  「對不起」苗露薏道:「我自己有一個約會,我必須走了。我不想再在這裡受罪。我要求各
位幫個忙,離開我的家。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告訴尹先生,他要再不離開,我就要叫警察了
。尹先生厚了臉皮說不會有用,因為他自己就是警察。不過,無論如何,我現在要走了,隨便
你們走不走,我都要走了。」
  娜娃看她一下,又轉頭向尹警官,有如剛才苗露薏根本沒有發言。她說:「我是費娜娃。我
的丈夫有一晚和苗露薏一起在這裡過夜。賈先主寫封信給我說發生了什麼事。我的丈夫雇了私
家偵探––這位賴唐諾,叫他把事情擺平。我還沒有能知道––」
  尹警官自沙發中突然跳起來。不在乎、揶揄的臉色一掃而空,換之而來的是獵犬樣的警覺。
  「信在身上嗎,費太太?」
  「在。」
  他把手伸出來。
  她猶豫著。
  「拿來給我。」他說。
  「這種信,我不希望落入別人的眼––」
  「拿來給我」他說:「這是證據。這是件刑事案,妳要是有證據不拿出來,妳就犯法。把信
拿來給我。」
  她把皮包打開,把信自皮包中取出來。
  尹慕馬把信仔細看一遍。一聲輕輕的口哨白他口中吹出。
  「費太太,這封信怎麼到你手上的?」我問。
  「郵局寄來的。」
  「是今天早上嗎?」
  「是的。」
  「專送嗎?」我問。
  「對這一點,我認為我不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賴先生,信在我手上,當然是我收到了這
封信。」
  「不過」我說:「有一個問題將來可能變成非要重要,就是這封信是什麼時候郵寄的,又自
什麼地方郵寄的。到底信是從凡利荷寄出的呢?還是從舊金山寄出的?郵戳上的時間也十分重
要。這封信原來的信封在哪裡?」
  「我抽掉了。」
  尹警官說:「茫茫然的一個兇案裡,居然出現了一點曙光。妳說你的先生雇了賴唐諾來把這
件事擺平?」
  「是的。」
  「妳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
  「這個賴?」他用大姆指向我的方向翹兩下。
  「不是他告訴我的。是我先生告訴我的。」她說。
  「嘿!事情越來越清楚了。」尹警官說。
  「另外有件事。」她說「我的先生和賴是保持聯絡的?我相信這裡發生了什麼情況,賴要
我先生緊急地飛來這裡。」
  「帶了妳來?」尹問。
  「沒有,沒有。」她說:「第一次他下來是一個人,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是的。」
  「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她說:「我自己也問過我先生,我覺得他故意避諱回答我的問題。他只告訴
我,他乘的是午夜班機。」
  「親愛的,我告訴妳的是實況啊。」費巴侖說,一面壓響他的指關節:「娜娃,妳怎麼對我
一點信心也沒有?」
  她鎮靜地回答他:「我希望重建對你的信心啊。」
  「午夜班機,嗯?」尹警官說。
  費巴侖又壓響了一個指關節。
  「你急著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原因?」尹問。
  「來和賴先生說點事情。」
  費娜娃對尹警官道:「你知道,賴先生在傍晚打電話給我先生,告訴我先生,賈道德先生住
在凡利荷的路界汽車旅館,登記的時候用了鄭道德的名字。」
  「真的啊!」尹警官叫出聲來,聲音像獵犬找上了正確的獸穴味道。
  娜娃點點頭。
  「妳怎麼知道的?」尹警官問。
  「我在另外一個房間,同一條線上聽到的。電話是舊金山打來的。我先生接長途電話時,
希望我在同一條線上聽,這樣可以把業務電話記下來辦理。」
  「聽到的詳情如何?」
  「我聽到賴先生自己報姓名,說他已經找到了賈先生,說找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也說
明了賈先生的地址。」
  「說下去」尹警官道:「電話是幾點鐘接到的?」
  「下午相當晚了。我可以說賴先生大了個舌頭。他一定是喝了很多酒。」
  苗露薏不著邊際地走幾步,繞到尹警官後面去。她看向費娜娃,輕搖著頭。當她看到娜娃
並不瞭解她什麼意思的時候,她乾脆把手指豎在自己嘴唇上,希望娜娃能少講一些。
  「如此看來,妳丈夫早在傍晚之前就知道了這些消息,但是在午夜班機之前,他就是懶得
去舊金山,是嗎?」
  「差不多如此,他這樣告訴我的。」娜娃說。
  費巴侖站在那裡,垂著頭。
  「我本來要告訴他,我已經在分機上聽到一切了,我要問他誰是賴先生,為什麼要找賈道
德先生。」娜娃繼續在說話:「我那先生不在意地先開口說,他有事一定要去一次辦公室,叫我
在他第二天早上他回來之前不必擔心。」
  「他一整晚沒有家,但是在舊金山機場打了一個電話回來,說是要回家了。」
  「那是今天早上嗎?」
  「是的。」
  「他說過為什麼要去舊金山嗎?」
  「他說是生意上的事。」
  尹警官轉向費巴侖。「這一段時間,你都在做什麼?既然你早知道賈道德的地址,為什麼
要等到午夜才到這裡來?」
  「我在研究我該怎麼做。我一直在考慮。老實說,我一直在擔憂。」費先生道。
  「巴侖」費太太用堅定的語音道:「我現在當了那些證人的面,再最後一次的問你一句,你
到底是不是乘午夜班機過來的?」
  「親愛的」他說,兩眼看向她:「我用對妳的愛,向妳宣誓,我是乘午夜班機過來的。」
  「那麼––」娜娃鎮靜地一面說,一面自皮包中拿出一張黃黃的單據:「你怎麼會有一張租
車合同扣稅聯,說是你在舊金山機場,昨天下午九點十五分,向自駕租車公司租了一輛汽車呢
?」
  費巴侖站在那裡,下巴垂了下來。
  尹警官伸出爪子一把抓住娜娃的手腕,另一雙手一把將娜娃手中的單據搶過來,看了一下
,又看向費巴侖道:「好極了,好極了,太妙了!我相信把租車公司里程紀錄查一查,可以算的
出正好是機場到凡利荷的路界汽車旅館來回。」
  費巴侖一下子癱瘓在一張椅子上,好像有人把他腳下在飛的毛毯抽掉了。
  尹慕馬轉身,正式面對費巴侖。「好了,姓費的」他說:「你招了吧,你自己去看賈道德。
你知道他在哪裡。你飛到這裡來。你和他講不過,擺不平。你殺了他。是不是?都告訴我們。」
  「我沒有殺他,我告訴你,我沒有殺他。」
  「說什麼也沒有用。」尹警官說:「到目前為止,你說的謊都已經扯破了。你一隻腳都已經
伸進煤氣室了。你招了對你會好一點。先招了,我答允你給你一切方便。到底發生了什麼,是
不是他要動粗,你便自衛殺了他?」
  「我沒有,我沒有殺他。」
  「好吧,一尹警官道:「你硬到底好了。這等於是你自己把另一隻腳也搬進煤氣室去。你會
聽到那含氰的藥丸掉進藥水去,嘶嘶的冒出氰氣來,你閉氣閉到喘不過來的時候,長長的吸一
口氣,於是什麼都沒有了。你自己喜歡這樣,對不對?」
  費巴侖態度明顯表明他不喜歡這樣。
  「這樣好了」尹警官說:「你去過汽車旅館,對嗎?你不是已經承認你租了一輛車去那裡嗎
?」
  「他沒有承認過任何一件事。」我說。
  尹警官惡毒地看向我。「沒你的事,你滾一邊去。」他說。
  我知道現在只有我才能代替費巴侖擋一陣子,我也怕強出頭,但是誰叫費巴侖是我的客戶
呢?
  「怎麼叫沒我的事!」我強出頭地說:「我代表費巴侖。你不能向他抹污泥、裝榫頭,找不
到犯人時,隨便找一個賴到他頭上。他目前需要一個律師。費先生,把嘴閉緊!什麼話都不要
回,不必回。什麼––」
  尹警官動作很快。他比我想像中要快,而且要有力。
  他一拳打在我的下巴上,整個房子轉起圈子來。我試著跟房子轉,摔在一張椅子上,連椅
子一起塌垮在地上。
  我感覺到尹警官彎身向我,他的手指抓向我襯衫前面。
  我知道我沒有能力爬起來對付他。我把膝蓋彎起來,和他下巴成一條直線,一下子我把膝
蓋和腿盡量伸直。
  他退後,猶豫地未再前進。
  我用手和膝蓋把自己翻過來。
  「費,請個律師!」我說:「一句話也不說。不回答任何問題。請律師。你––」
  一陣人為的山崩襲向我。我也不知道是一隻拳頭,還是一隻腳尖打到我的胸骨,使我閉住
了氣。光圈在我眼底中閃著閃著擴大。公寓門被打開,我被摔出門去,頭先著地。
  門在我身後碰上。我聽到門閂關上的聲音。
  我的客戶,我的當事人關在門裏,和一位姓尹的野獸在一起。
  我的帽子也在裏面。老天保佑我,千萬不要讓尹警官翻我帽子裏面的汗帶。
  我坐在走道的地毯上,足足十到十五秒鐘,讓支離破碎的骨肉功能稍稍恢復。
  最後,我終於站了起來。
  要不是尹警官急著回去在費巴侖身上下功夫,我會被修理得更慘。
  我知道,想回到那房間去,是絕無可能的事。
  只希望費巴侖懂了我的苦心,從此不發一言,堅持要請個律師。
  我下樓找了輛計程車回旅祉,回到房間,坐下來仔細用腦子。
  有兩件事情是確定的。第一件事:費巴侖現在一身是麻煩。
  第二件事:我自己現在也一身是麻煩。萬一尹警官看到我的帽子,在汗帶裏找到我寄往雷
諾城旅社門僮手中的手提箱,翻到賈道德的日記,我就死定了。
  我正在想怎樣才能全身而退的時候,電話鈴響起。
  那是柯白莎的長途電話。
  「哈囉,唐諾。」她問:「事情辦好了嗎?」
  「不好」我說:「壞了。」
  「娜娃去了嗎?」
  「娜娃來了。」
  「怎麼樣?」白莎問。
  我說:「娜娃是致命傷。費巴侖到舊金山來,偷偷地租了一輛車,自己去路界汽車旅館,路
界旅館就是後來賈道德屍體被發現的地方。他對他太太說了謊,他對警察說了謊,我看他即將
被用預謀殺人罪起訴了。」
  「你呢?」白莎問。
  「萬一警方找到一件他們應該隨手可得的證據的話」我說:「他們會起訴我是共犯,而且吊
銷我們的執照。」
  「他奶奶的!」白莎叫道:「這樣嚴重。唐諾,你靜下來,好好用你那不太使白莎失望的腦
子,白莎現在下來,親自督陣。」
  「可以,我不在旅館的話,一定在看守所。」
  白莎省錢,連話都不回,把電話摔回鞍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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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9 21:58: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坐在旅館的客房裏足足十五分鐘,試著將手上已有的拼圖碎塊,一塊塊湊起來,看能不
能湊成一幅人類的悲劇圖片。
  假如,費巴侖謀殺了賈道德,我沒有理由再去淌這場混水。
  假如賈道德不是費巴侖殺的,我應該盡力保護他。他是我們的客戶,他付過鈔票,還會再
付鈔票。
  我自己在玩火。萬一警方找到那日記本,知道我自汽車旅館屍體身上拿走了一串鑰匙,我
就不能自圓其說了。這下子,他們會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我一輩子也爬不出來了。
  要從這種情況突破,有什麼辦法,除非我知道什麼警方不知道的線索。
  尹警官踢我的胸側,到現在還在刺刺作痛。我輕輕用手指按一下,看我的肋骨是不是被踢
斷了。按下去的時候痛得更厲害,我還真不知道肋骨是否斷了。
  我的下頷骨也在痛,那是他揍我一拳的地方。我把嘴張大,知道下頷骨倒還沒有斷。
  我自椅子中站起來,全身又酸又痛。足足一分鐘後,才能開始動作。
  市場街上有不少電動射擊遊戲的店,廉價的紀念品店、酒吧,和其他騙水手鈔票的陷阱。
  我叫了一輛計程車來到這裡,叫司機等候。
  我找到一家自助自動配鑰匙的機器。
  我投幣先購了不少母鑰匙,開始工作。
  對開賈道德公寓房的鑰匙,我配了兩隻相同的。
  做完那兩隻之後,我隨便好玩似地做了各種不同的鑰匙。
  做鑰匙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取一隻母鑰匙,愛怎麼設計就怎麼切割。據我所知,這些
鑰匙並不能開世界上任何一扇門的鎖。
  我做了兩套,每套六支鑰匙。我順便在附近店鋪買了兩隻皮的鑰匙夾。我把賈道德公寓複
製鑰匙,在兩隻鑰匙夾中各放了一把,再把其他無用的鑰匙,分別裝在鑰匙夾中。
  我把這二隻鑰匙夾帶到後街,把它們泡在陰溝水裏,把它們用腳踩,把它們在地上磨,再
用手帕把它們擦乾掙,又放回到口袋裏去。
  我回去旅館。
  職員說有過一通電話找我。對方沒有留言,但說十五分鐘後會再打來。是個女人聲音。
  我回自己的房間,用熱毛巾敷我受創的下巴,一面等著。
  電話鈴響。
  苗露薏的聲音在彼端發言。
  「哈囉,唐諾。」她說:「你怎麼樣?」
  「非常不好。」
  「你走了,帽子沒有帶走。」
  「我被撞出去了,帽子被迫留在妳那裡了。」
  她銀鈴似地笑了。她說:「你總是喜歡一字不錯地咬文嚼字。要把帽子拿回去嗎?」
  「可能的話。」
  「我這裡完全是開放的。」
  「妳在哪?在公寓嗎?」
  「不是,那個公寓對每個人都太方便了,隨時可以進進出出。」
  「妳的客人怎麼樣了?」
  「他們把他留置在裏面。」
  「我的帽子在裏面?」
  「沒有,在我身邊。」
  「妳在哪?」
  「我在一家就在你旅社對面的大餐廳裏,這裡有間餐前接待室,專門用來給淑女坐下來,
等候後來的紳士的。我端莊賢淑地坐在裏面。這裡叫白雲天。我––」
  「我知道在哪裡,我見過。」
  「要下來嗎?」她問。
  「下來後做什麼?」我問。
  「喝酒。」
  「又做什麼?」
  「吃飯。」
  「再做什麼?」
  「談話。」她說,笑得像銀鈴,「你下不下來?」
  「下來囉!」我說,把電話掛上。
  我把一隻複製鑰匙夾放進口袋。我小心地把另一隻鑰匙包在一堆換洗衣服裏,放在行李袋
的最下面。
  我乘電梯下樓,把我的鑰匙交回給櫃台。我交代服務的人,不論什麼人來看我,都說我要
很晚才回來。這個旅社是一個典型的舊金山小旅社,每天只有少數真正的旅客,大部份都是老
年的包月的客人。櫃台服務員也兼接線生,帳房多半就是經理自己。
  街道很斜,我一路向下走,全身一路在痛。
  苗露薏在等我。她仍穿著那一套黑色低剪裁的小禮服,全身曲線仍是那麼迷人,她笑得像
是心花怒放。「哈囉,唐諾」她說:「我以為你要黃牛了。」
  「不會,我怎麼會黃牛。」我告訴她:「我的帽子呢?」
  「當然在衣帽間。」她遞給我一張收據:「你自己得花點小費把它領出來,不過,衣帽間的
小姐非常漂亮,裙子很短,腿更美,值回票價。」
  「我們在這裡吃飯嗎?」我問。
  「看你的口袋決定。」
  「這裡有多貴?」
  「非常貴。」
  「妳有多餓?」
  「非常餓?」
  「我們在這裡吃。」我說。
  「我已經用你的名字訂了一張桌子。」她說:「桌子大概二十分鐘以後就有了。我們去酒吧
先來二、三杯酒。」
  她在雞尾酒廊裡選了一角安靜的地方。她先把自己滑進卡座的軟椅,伸手拿起一塊洋芋片
送進嘴裡,兩眼搧啊搧地看向我。
  「我覺得你這個人還不錯。」她說。
  「還有呢?」我問。
  「還不夠啊?」
  「不夠。」
  她笑了。
  一位侍者過來,她要了一份雙料曼哈頓。
  「我要曼哈頓就可以了。」我說。
  「也給他來個雙料的。」她向侍者道:「我不希望比他喝得多。」
  侍者點點頭,一聲不響退下去。
  我們撥弄桌上的洋芋片和混合的果仁,等侍者把雞尾酒帶來。
  兩杯都是雙抖的。
  我付了酒錢,又給了他一元小帳。相信他至少暫時不會來打擾我們。
  我們互相碰杯。苗露薏在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之前,一口喝掉了一半的曼哈頓。「我需要
喝一些。」她說。
  我啜了兩口,把杯子放下來,取了一塊洋芋片。我問:「露薏,有沒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她睜大兩眼:「不對勁?」
  「妳為什麼要找一個私家偵探?」
  「什麼啊!我不要私家偵探。」
  「妳要找我。」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我說不一樣就不一樣。」
  我不開口。
  她等候了一下,終於說:「唐諾,我認為你自己低估了自己。你很吸引人的。很多自以為吸
引人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大裝腔作勢了,所以很噁心,你不會。」
  「你不難看,穿著合宜,身材適中,最好的是一切自然,不做作。你有紳士作風––反正
,很吸引人。」
  我不說話。
  「唐諾,有女人追你嗎?」
  「沒有注意過。」
  「有人追你,你會注意到嗎?」
  「不知道。」
  「看來你還是有些呆。」
  「妳在追我嗎?」
  她猶豫了一下,眼睛裡神采一閃。「是的。」她說。
  「容我說幾句話。」我說。
  她低聲言道:「隨你說什麼,唐諾。」
  「好吧」我說:「今晚上妳有一個約會。妳為這個約會已經精心穿著好了。這一定是一個妳
對他有點意思的男人。妳一直想把尹慕馬趕出妳的公寓,以便可以準時赴約。你不希望他留在
妳公寓裏。但是這個約會對妳而言又是如此重要。所以,你最後決定妳要自己單獨離開公寓,
把門關上,讓尹警官去留在裡面,看他能怎樣。」
  「我離開公寓後,發生了什麼事,使妳害怕了?妳把約會回掉了,開始給我打電話。一定
是妳有求於我什麼東西,妳說吧。」
  她轉動著雞尾酒杯,把雞尾酒杯在兩手的虎口中晃動。她兩眼不看我。
  「為什麼不說我被人放了鴿子呢?」
  「不會的。」
  「憑什麼?」
  「什麼人也不會在妳面前黃牛。妳有的正是他們要的。妳自己也清清楚楚。」
  她又搓弄著雞尾酒杯,突然她一口把酒乾了。
  「唐諾,我再來一杯,好嗎?」
  「只要妳不逼起我也來一杯。」
  「不會的。」
  我用眼看向侍者,又看向她的空杯。侍者看向我的杯子,把眉毛抬起。
  我搖搖頭。
  他笑笑懂了,自己走向調酒櫃台。
  苗露薏不停搓弄酒杯,直到侍者送來第二杯雙料的曼哈頓。我又付了酒錢和一元小帳。「
非常謝謝,先生。」他說。
  「我想這些下去,她就夠了。」我說。
  「應該是的,先生。」
  侍者走後,苗露薏看向我,看向桌面,又看向我,嘆出一口長氣。
  「唐諾」她突然道:「我要你幫忙。」
  「說出來比藏在肚子中好。」
  「我有麻煩了。」
  「我不一定能幫妳忙。」
  「為什麼?」
  「我已經替費巴侖做事了。」
  「這對幫我忙有什麼關係?」
  「也許有,如果與費巴侖有權益衝突,我就不能幫妳了。」
  「我只要和你談談。我不能悶在肚子裏。」
  「我的耳朵聽聽,不會對費巴侖有權益問題。先要告訴妳,我不一定能幫助妳。而且,妳
說的事我也不一定能保密。」
  「你會向誰說呢?」
  「我可能為我客戶利用妳給的資料。」
  「做什麼?」
  「幫助我的客戶。」
  「那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說。
  「也許妳不說,但是我可以替妳說。」
  「替我說什麼?」
  「說妳要告訴我的。」
  「不可能,你不可能。」
  我說,「妳是多久之前和賈道德結婚的?」
  「五年前。」
  「那時候賈道德人不壞。」我說:「他有點固執,有點自以為是,但是人不壞。他沒有錢。
我不知道你為何喜歡他,又為何嫁給他?但是你們結婚了。賈道德有一件事,最後變成了壞習
慣。」
  「什麼?」她問。
  「他堅持要寫日記。」我說:「在日記內,他寫下內心深處不輕易對人言的心事。蜜月一過
,妳發現這件事,妳開始看他的日記。妳特別喜歡從他的日記中來看他對妳的看法。蜜月一段
是精彩的,他說妳的一切,妳都喜歡。」
  她睜大眼睛。「唐諾,你怎麼知道的?」
  「之後」我說:「一、二年過去了。再美麗的也變得平常了。妳看賈道德看慣了。他祖父死
了,他得了一筆遺產。」
  「此後,賈道德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憂思、他擔心,漸漸的,本來的自以為是,轉變為全
世界都是罪人,他要救全人類。妳變成不可能和他共處。妳強忍了半年之後決定走人。
  「妳怕賈道德抵死不肯和你離婚。在妳認為,道德已經發展成破鏡絕無可能重圓的個性。
你要歡樂,要冒險。道德要平靜守戒。我想,之後妳也有過一兩位闖入妳生活圈子的男人。賈
道德對他們都起疑心。萬一要訴訟,這些都變成妳這一方的困擾。」
  「反正,妳決定先要有些保障,所以在妳離開的時候,妳偷了賈道德的日記!那一本在他
祖父將死前一段時間的日記。」
  她的臉都聽白了。她的眼睛睜大,有如手中的雞尾酒酒杯杯口。
  「唐諾」她講:「什麼人––什麼人告訴你這一些的?」
  「我自己告訴自己的。」我說:「賈道德的日記,對他祖父死前一段時間描述得很清楚,事
後有六個月談到怎樣使世界更純潔,使人類能居住,又說到贖罪什麼的。自此以後,就沒有再
記了。」
  「這只表示一件事。日記本不在他那裡,他無法在同一本上寫下去了。他祖父死後六個月
,妳在雷諾離婚成功。隨便什麼蹩腳偵探都會知道,日記是妳走的時候帶走的。」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呢?」
  「我在調查一件案子的時候,我喜歡深入研究。」
  「但是,唐諾,警察和你作對,或者可以說你在和警方作對。他們不會和你合作的啊!」
  「我也不要他們合作。」
  她把玻璃杯放桌上,圓圓的杯底在桌上打圈地磨。她的嘴唇在發抖。
  我說:「賈道德的祖父死後六個月,他丟了他的日記。極可能從此他沒有再見到過。但是,
日記在他公寓出現。問題是,日記是怎樣到公寓去的?」
  「怎樣回去的呢?」
  「只有一個可能」我說:「妳放回去的。」
  「我放回去的?」
  「是的,你放回去的。」
  「唐諾!你瘋了。你––我為什麼要放回去?」
  「因為這傢伙老想干涉妳的私生活,妳煩了。」我說:「你要警方找到日記。妳知道一定會
有人去搜索他公寓的,所以妳把偷來而保存了四年的日記本放回他公寓去,目的是要警方能找
到它。」
  「不是警方」她說:「是你,我要你能找到它。」
  「為什麼?」
  「因為我對他自以為是我的守護神,已經厭倦。我是個成人,我知道好壞。我有自己的生
活要過。我結過婚,我知道什麼可做,我不會一輩子聽我前夫的傳教式控制。」
  「那妳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叫他滾遠點」我問:「而要用如此麻煩的方式呢?」
  她又用玻璃杯底磨了一下桌子:「他一直在給我錢啊。」
  「為什麼?」
  「他的良心在責備他。他是我丈夫,我曾徑是他太太。他發過誓要愛我,要支持我。」
  我泠冷地看向她:「還有一點恐嚇的成份,是嗎?」
  「沒有,唐諾,完全沒有。他一直不知道日記在我手上。他也絕不會猜想到我對他祖父的
死亡有什麼疑心––直到––」
  「直到什麼時候?」我開口。
  「直到你來看我,直到你告訴我,他寫過這封可怕的信。直到那個時候,我才覺得我應該
有所行動。」
  「好吧,妳有了什麼行動?」
  她說:「我心中懼怕了。就在你來看我的時候,賈道德正在同一幢公寓,同一層樓,同一走
道再向前一點,在拜訪裘家。我怕你會因為我不小心漏出風聲而發現他在這裡,又怕你會發現
他開的那輛與眾不同的跑車––」
  「我顯然在這件事情上面疏忽了很多。」我說:「告訴我,此後又怎麼了?」
  「我把你送走。」她說:「我走過走道,走到裘家。我告訴賈道德,我一定要單獨見他。」
  「他出來了?」我問。
  「他乖乖地聽話。」她說:「我想他是一直想破鏡重圓的。」
  「妳告訴他什麼?」
  「我說了很多。我告訴他,我知道他寫過這樣一封信。我告訴他,他要是希望我會同意他
做這種糗事,他是在做夢。」
  「又如何?」
  「於是他訴說他所以如此做,是為了我好––等等。我生氣,我告訴他,不可以自以為是
掌管全世界的主宰。我––我叫出聲來,說他是殺人兇手。」
  「於是如何?」
  「他想要否認,但是他整個人洩了氣了。」
  「妳有沒有告訴他,日記在妳手中?」
  「沒有,當然沒有。他對日記的去向一點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丟失了。」
  「這下子妳怎麼善後的?」我問。
  「我告訴他,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私家偵探。我說他寄這種信,本身就犯了恐嚇罪,是要
坐牢的,而且用郵寄這種信,還犯了聯邦的郵政法,都是刑事罪。我告訴他,一旦坐了牢,政
府還會調查他的祖父是怎樣死的等等。」
  「他擔心嗎?」
  「嚇死了。」
  「他怎麼辦?」
  「他只能照我叫他做的去做。我告訴他,在凡利荷有一個我知道的汽車旅館,要他去那裡
藏起來,直到你離城為止。我問他,在他公寓中會不會有什麼犯法的證據。他說有,有他寫給
姓費的兩封信的複寫紙副本。」
  「兩封信都有副本?」
  「他是如此說的。」
  「又發生什麼了?」
  「我告訴他,要走就立即走,而且你一定會追著他來的,又說他那輛車很容易被查到。我
說萬一你找到他的話,他一定會什麼話都瞞不過你。我告訴他,今日的偵探,調查對象的背景
是必然之事。我說即使你目前尚未調查他祖父的死因,你也很快會辦這件事了。」
  「換句話說,妳猛唬了他一陣,使他怕了?」
  「我嚇得他姓什麼也忘了。相信我,他從來不知道我對他祖父的死因有過懷疑,我提出這
一點時,他如天雷擊頂,面孔都綠了。
  「我也提醒他,在他祖父死去之前,他是個不錯的人。自他祖父死後,為了他和羅琳所做
的事,造成了他的罪惡感,他完全變了個人。」
  「妳真提到了羅琳?」
  「當然,我提到了羅琳。她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多半她還是主謀的人。」
  「他聽了怎麼辦?」
  「嚇得要死。他把公寓鑰匙給我;他說他立即要去凡利荷。他說他連回公寓去拿牙刷和換
洗衣服的險都不要冒了,他會沿路買一些。他要立即走。」
  「他要我去他公寓,自寫字桌中去找出那兩封複寫紙副本。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他以假名
寄出去的類似信件的副本。」
  「說下去」我說:「此後怎麼了?」
  「他就去他的凡利荷了。」她說:「我照他的話去做了。」
  「等一下,妳去拿了二封信的副本,又拿了他說的一切?」
  「是的。」
  「又如何?」
  「我等到午夜。我去凡利荷。我確定沒有人在跟蹤我。我非常小心。」
  「好吧」我說:「妳自己去凡利荷,妳非常小心,又如何?」
  「我敲他住的房子的門。沒有人應門。門沒有關,我走進去看了看。我有點奇怪,因為道
德的車就在門外。」
  「那是什麼時候?」
  「到那裡的時候大概一點半。」
  「又如何?」
  「道德––你知道的––他死了。」
  「妳怎麼辦?」
  「我拿出他的鑰匙來––我要放回到他口袋去,我就是沒有辦法去接觸屍體。我把他上衣
衣角拉起來,用腳尖把鑰匙踢進衣服下面去。我––我不敢碰到他的屍體。」
  「又如何?」
  「我回到家,用了不少腦筋。這件事,羅琳反正是有份的,道德和她是同等罪狀。我對羅
琳自以為清高也受夠了,我討厭她盯在我背後要監視我的樣子。我想到要翻身。我回到道德公
寓中,把已經拿出來的信件放了部份回去,同時把日記也放了回去,使警方可以找到它。」
  「但是,你把鑰匙放回給道德的屍體了」我說:「妳怎麼進得去呢?用什麼鑰匙呢?」
  「你不明白嗎?唐諾」她說:「那個公寓,從前我和道德結婚在一起的時候,是我們兩個住
的地方。我離開他,我帶走我的一套所有的鑰匙。非但我有公寓門上鑰匙,寫字檯、桌子、抽
屜的鑰匙,我也都有。這一點,道德是不知道的,所以才會再把他的鑰匙給我。我相信他已經
完全忘了我自己也有一套鑰匙。」
  「妳到什麼時候?才想通如此好的方法的?」
  「一直到––反正天色已全亮了。清晨吧。我一直也睡不著。我喝了一二杯酒,倒在床上
,我翻來翻去,於是這個辦法突然出現在腦中。我可以把這些東西放回去,要警方找到它們–
–我就如此做了。」
  「警方會發現公寓鑰匙妳也有」我說:「於是––」
  「不會的,他們不會。我把東西放回去,鑰匙已經沒有用了。我在海灣大橋上把它們拋了
下去,一輩子也不會再出現。」
  「說下去。」我說。
  「唐諾,沒有了。我––我到過凡利荷。我相信沒有人見到過我,但是我––我不明白,
為什麼警方沒有提起過––」突然她停下來。她看向我,好像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似的。
  「唐諾,你渾蛋,一定是你。」她喊道。
  「什麼一定是我?」我問。
  她說:「你進過公寓房子。是你拿走了那些信的複寫紙副本,否則你也不會知道日記內容。」
  「我怎麼進得去公寓房子?」我問。
  「唐諾,反正你去過那裡,是嗎?」
  「妳的想法真荒唐。」我說。
  她靜了一陣,問道:「我該怎麼辦?」
  「要辦的都辦過了。」我說。
  「我是問,以後該怎麼辦?」
  「露薏,一起頭我已經告訴過妳,我可能不便給妳任何建議。」
  「因為費巴侖的關係?」
  「是的。」
  「但是這件事和費巴侖無關。他的權益和我無關。」
  「目前還不知道。我極可能把妳當做代罪的羔羊。」
  「唐諾,什麼意思?」
  「沒特別意思,舉例告訴妳而已。」
  「你不會真的這樣對付我吧?」
  「當我接受了一個客戶的時候,我只知道客戶的權益,連我自己也可以隨時當一陣子代罪
羔羊的。」
  「但是,我把你當朋友,才告訴你這些秘密的啊!」
  「妳沒說什麼,大部份都是我在說。再說,事先我警告過妳,我是替費巴侖工作的。」
  她用憤怒的眼神看著我,她說:「唐諾,至少你應該辦一件事,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看」我說:「侍者來帶我們去餐桌了。下一件事,我和妳一起辦,我們來好好吃一頓。」
  我站起來,帶她去餐廳。
  「再說」我告訴她:「千萬別以為我欠你什麼,我什麼也不欠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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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9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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