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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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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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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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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00:1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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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星期一之后,恩蕭仍然不能去作他的日常工作,因此就逗留在屋里,我很快地發覺要像以前那樣擔任照顧我身邊的小姐之責,是行不通的了。她比我先下樓,并且跑到花園里去,她曾看見過她表哥在那儿干些輕便活;當我去叫他們來吃早點的時候,我看見她已經說服他在醋栗和草莓的樹叢里清出一大片空地。他們正一起忙著栽下從田庄移來的植物。
  在短短的半小時之內竟完成這樣的大破坏把我嚇坏了;這些黑醋栗樹是約瑟夫的寶貝,她偏偏在這些樹當中選了布置她的花圃的地方。
  “好呀!這种事只要一被發覺,”我叫,“那可全要給主人發現了。你們這樣自由處理花園有什么借口呢?事到臨頭,我們可要有場熱鬧了:沒有才怪呢,哈里頓先生,我不懂你怎么這樣糊涂,竟听她的吩咐胡鬧!”
  “我忘記這是約瑟夫的了,”恩蕭回答,有點嚇呆了,“可是我要告訴他是我搞的。”
  我們總是和希刺克厲夫先生一道吃飯的。我代替女主人,做倒茶切肉的事。所以在飯桌上是缺不了我的。凱瑟琳通常坐在我旁邊,但是今天她卻偷偷地靠近哈里頓些;我立刻看出她在友誼上比以前在敵對關系上還更不慎重。
  “現在,你可記住別跟你表哥多說話,也別太注意他,”這就是在我們進屋時我低聲的指示。“那一定會把希刺克厲夫先生惹煩了的,他就會跟你們倆發火的。”
  “我才不會呢,”她回答。
  過了一分鐘,她側身挨近他,并且在他的粥盆里插些櫻草。
  他不敢在那儿跟她說話——他簡直不敢望她;可她仍逗他,弄得他有兩次差點笑出來。我皺皺眉,然后她向主人溜了一眼,主人心里正在想著別的事,沒注意到和他在一起的人,這是從他的臉上看得出來的;她一下子嚴肅起來,十分認真嚴肅地端詳著他。這以后她轉過臉來,又開始她的胡鬧;終于,哈里頓發出一聲壓制的笑聲。希刺克厲夫一惊;他的眼睛很快地把我們的臉掃視一遍。凱瑟琳以她習慣的神經質的卻又是輕蔑的表情回望他,這是他最憎厭的。
  “幸虧我夠不到你,”他叫。“你中了什么魔了,總是不停地用那對凶眼睛瞪我?垂下眼皮!不要再提醒我還有你存在。
  我還以為我已經治好你的笑了。”
  “是我,”哈里頓喃喃地說。
  “你說什么?”主人問。
  哈里頓望著他的盤子,沒有再重复這話,希刺克厲夫先生看他一下,然后沉默地繼續吃他的早餐,想他那被打斷了的心思。我們都快吃完了,這兩個年輕人也謹慎地挪開一點,所以我料想那當儿不會再有什么亂子。這時約瑟夫卻在門口出現了,他那哆嗦的嘴唇和冒火的眼睛顯出他已經發現他那寶貝的樹叢受到劫掠了。他在檢查那地方以前一定是看見過凱蒂和她表哥在那儿的,因為這時他的下巴動得像牛在反芻一樣,而且把他的話說得很難听懂,他開始說:
  “給我工錢,我非走不可;我本打算就死在我侍候了六十年的地方;我心想我已經把我的書和我所有的零碎搬到閣樓上去,把廚房讓給他們;就為的是圖個安靜,撂下我自己的爐邊本來很難,可我想我也辦得到,可是,她把我的花園也給拿去啦,憑良心呀!老爺,我可受不了啦,你可以隨便受屈——我可不慣;一個老頭儿可不能一下子習慣這些個新麻煩。我宁可拿個鎯頭到馬路上去混飯吃!”
  “喂,喂,呆子!”希刺克厲夫打斷他說,“說干脆點!你怨什么?你要是和耐莉吵架,我可不管,她盡可以把你丟到煤洞里去,我才不管呢。”
  “沒有耐莉的事!”約瑟夫回答,“我不會為了耐莉走掉——她現在也挺糟糕。謝謝老天爺!她可不能偷走任何人的魂!她從來也沒有怎么漂亮過,誰要瞧她都只能眨眼睛。那是你那調皮的、無禮的皇后,用她那膽大的眼睛和她那一貫任性的辦法迷住了我們的孩子——直到——不!簡直傷透了我的心啦!他全忘了我為他作過的事,和我對他的照顧,竟在花園里拔去了一整排最好的黑醋栗樹!”說到這里,他放聲悲泣;他所感到的委屈,加上恩蕭的忘恩負義及其處境危險的感覺使他連一點男子漢气概都沒了。
  “這呆子是喝醉了嗎?”希刺克厲夫先生問。“哈里頓,他是不是在跟你找碴?”
  “我拔掉兩三棵樹,”那年輕人回答,“可是我是要把它們栽上的。”
  “你為什么要拔掉它們呢?”主人說。
  凱瑟琳聰明地插了嘴。
  “我們想在那里种點花。”她喊著。“就怪我一個人吧,因為是我要他拔的。”
  “哪個鬼允許你動那地方一根樹枝的?”她的公公問。十分惊訝。“又是誰叫你去服從她呢?”她又轉過身對哈里頓說。
  后者無言可對;他的表妹回答——
  “你不該吝惜几碼地給我美化一下,你已經占有了我所有的土地!”
  “你的土地,你這傲慢的賤人!你從來沒有什么土地!”希刺克厲夫說。
  “還有我的錢,”她接著說,回瞪他,同時嚙著她早餐吃剩的一片面包皮。
  “住口——”他叫,“吃完了,滾開!”
  “還有哈里頓的土地和他的錢。”那胡鬧的東西緊跟著說。
  “現在哈里頓和我是朋友啦,我要把你的事都告訴他!”
  主人仿佛愣了一下。他變得蒼白了,站起來,一直望著她,帶著一种不共戴天的憎恨的表情。
  “如果你打我,哈里頓就要打你,”她說,“所以你還是坐下來吧。”
  “如果哈里頓不能把你攆出這間屋子,我要把他打到地獄里去,”希刺克厲夫大發雷霆。“該死的妖精!你竟找借口挑動他來反對我?讓她滾!你听見了嗎?把她扔到廚房里去!丁艾倫,要是你再讓我看見她,我就要殺死她!”
  哈里頓低聲下气地想勸她走開。
  “把她拖走!”他狂野地大叫。“你還要呆在這儿談天嗎?”
  他走近來執行他自己的命令。
  “他不會服從你的,惡毒的人,再也不會啦!”凱瑟琳說,“不久他將要像我一樣地痛恨你。”
  “噓!噓!”那年輕人責備地喃喃著,“我不要听你這樣對他說話。算了吧。”
  “可你總不會讓他打我吧。”她叫。
  “算了,別說啦!”他急切地低聲說。
  太遲了。希刺克厲夫已經抓住了她。
  “現在,你走開!”他對恩蕭說。”該詛咒的妖精!這回她把我惹得受不了啦,我要讓她永遠后悔!”
  他揪住她的頭發。哈里頓企圖把她的卷發從他手中放開,求他饒她這一回。希刺克厲夫的黑眼睛冒出火光來。他仿佛打算把凱瑟琳撕得粉碎;我剛剛鼓起勇气去冒險解救,忽然間他的手指松開了;他的手從她頭上移到她肩膀上,注意地凝視著她的臉。然后他用手捂著他的眼睛,站了一會,顯然是要鎮定他自己,又重新轉過臉來對著凱瑟琳,勉強平靜地說——“你必須學著別讓我大發脾气,不然總有一天我真的會把你殺死的!跟丁太太去吧,跟她呆在一起,把你傲慢的話都說給她听吧。至于哈里頓·恩蕭,如果我看見他听你的,我就要赶走他,讓他自己在外邊混飯吃!你的愛情將使他成為一個流浪漢和一個乞丐。耐莉,把她帶走;躲開我,你們所有的人!躲開我!”
  我把我的小姐帶了出去。她能逃掉使她高興得很,也不想反抗了;那一個也跟著出來,希刺克厲夫先生自己一直待到吃午飯的時候。我已經勸凱瑟琳在樓上吃飯,可是,他一看見她的空座位,就叫我去找她。他沒對我們任何人說話,吃得很少,以后就徑直出去,表示他在晚上以前是不會回來的。
  這兩個新朋友在他不在時就占据了大廳;在那儿我听見哈里頓嚴肅地阻止他的表妹揭露她公公對他父親的行為。他說他不愿意忍受誹謗希刺克厲夫一個字;即使他是魔鬼,那也無所謂,他還是站在他一邊的;他宁可像往常那樣地讓她罵自己一頓,也不會對希刺克厲夫先生挑釁,凱瑟琳對這番話有點煩惱;可是他卻有辦法使她閉嘴,他問凱瑟琳要是他也說她父親的坏話,她是否會喜歡呢?這樣她才理解到恩蕭是把主人的名譽看得和他自己的一樣;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理智能打斷的——是鎖鏈,用習慣鑄成的,拆開它未免殘忍。從那時起她表現出好心腸來,對于希刺克厲夫避免說抱怨和反對的話;也對我承認她很抱歉,因為她曾嘗試在他和哈里頓之間煽起不和來。的确,我相信她這以后一直沒有當著哈里頓的面吐出一個字來反對她的暴君。
  這場輕微的不和過去后,他們又親密起來,并且在他們又是學生又是老師的各种工作上忙得不可開交。等我作完我的事,進去和他們坐在一起;我望著他們,覺得定心和安慰,而使我竟然沒有注意時間是怎么過去的。你知道,他們倆多少有几分都像是我的孩子:我對于其中的一個早就很得意;而現在,我敢說,另一個也會使我同樣滿意的。他那誠實的、溫和的、懂事的天性很快地擺脫了自小沾染的愚昧与墮落的困境;凱瑟琳的真摯的稱贊對于他的勤勉成為一种鼓舞。他頭腦中思想開朗也使他的面貌添了光彩,在神色上加上了气魄和高貴,我都難以想像這個人就是在凱瑟琳到山岩探險以后,我發現我的小姐已到了呼嘯山庄的那天所見到的那同一個人。在我贊賞著他們,他們還在用功的當儿,暮色漸深了,主人隨著也回來了。他相當出乎我們意料地來到我們跟前,是從前門進來的,我們還沒來得及抬頭望他,他已經完全看到我們三個人了。嗯,我想沒有比當時的情景更為愉快,或者是更為無害的了;要責罵他們將是一個奇恥大辱,紅紅的爐火照在他們兩人的漂亮的頭上,顯出他們那由于孩子气的熱烈興趣而朝气蓬勃的臉。因為,雖然他二十三歲,她十八歲,但他們都還有很多新鮮事物要去感受与學習,兩人都沒有体驗過或是表示過冷靜清醒的成熟情感。
  他們一起抬起眼睛望望希刺克厲夫先生。也許你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們的眼睛十分相像,都是凱瑟琳·恩蕭的眼睛。現在的凱瑟琳沒有別的地方像她,除了寬額和有點拱起的翹鼻子,這使她顯得簡直有點高傲,不管她本心是不是要這樣。至于哈里頓,那份模樣就更進一步相似:這在任何時候都是顯著的,這時更特別顯著;因為他的感覺正銳敏,他的智力正在覺醒到非常活躍的地步。我猜想這种相像使希刺克厲夫緩和了:他顯然很激動地走到爐邊;但是在他望望那年輕人時,那激動很快地消失了:或者,我可以說,它變了性質,因為那份激動還是存在的。他從哈里頓的手中拿起那本書,瞅瞅那打開的一頁,然后沒說一句話就還給他,只做手勢叫凱瑟琳走開。她的伴侶在她走后也沒有待多久;我也正要走開,但是他叫我仍然坐著別動。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結局,是不是?”他對他剛剛目睹的情景沉思了一刻之后說:“對于我所作的那些殘暴行為,這不是一個滑稽的結局嗎?我用撬杆和鋤頭來毀滅這兩所房子,并且把我自己訓練得能像赫庫里斯一樣的工作,等到一切都准備好,并且是在我權力之中了,我卻發現掀起任何一所房子的一片瓦的意志都已經消失了!我舊日的敵人并不曾打敗我;現在正是我向他們的代表人報仇的時候:我可以這樣作;沒有人能阻攔我。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不想打人;我連抬手都嫌麻煩!好像是我苦了一輩子只是要顯一下寬宏大量似的。不是這么回事:我已經失掉了欣賞他們毀滅的能力,而我太懶得去做無謂的破坏了。
  “耐莉,有一個奇异的變化臨近了;目前我正在它的陰影里。我對我的日常生活如此不感興趣,以至于我都不大記得吃喝的事。剛剛出這間屋子的那兩個人,對我來說,是唯一的還保留著清晰的實質形象的東西;那形象使我痛苦,甚至傷心。關于她我不想說什么;我也不愿想,可是我熱切地希望她不露面。她的存在只能引起使人發瘋的感覺。他給我的感受就不同了;可是如果我能作得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樣子,我就情愿永遠不再見他!如果我試試描繪他所喚醒的或是体現的千百种過去的聯想和想法,你也許以為我簡直有精神失常的傾向吧,”他又說,勉強微笑著,“但是我所告訴你的,你不要說出去:我的心一直是這樣的隱蔽著,到末了它卻不得不向另外一個人敞開來。
  “五分鐘以前,哈里頓仿佛是我的青春的一個化身,而不是一個人,他給我許多各种各樣的感覺,以至于不可能理性地對待他。
  “首先,他和凱瑟琳的惊人的相像竟使他和她聯在一起了。你也許以為那最足以引起我的想像力的一點,實際上卻是最不足道的;因為對于我來說,哪一樣不是和她有聯系的呢?哪一樣不使我回憶起她來呢:我一低頭看這間屋里的地面,就不能不看見她的面貌在石板中間出現!在每一朵云里,每一棵樹上——在夜里充滿在空中,在白天從每一件東西上都看得見——我是被她的形象圍繞著!最平常的男人和女人的臉——連我自己的臉——都像她,都在嘲笑我。整個世界成了一個惊人的紀念品匯集,處處提醒著我她是存在過,而我已失去了她!
  “是的,哈里頓的模樣是我那不朽的愛情的幻影;也是我想保持我的權力的那些瘋狂的努力,我的墮落,我的驕傲,我的幸福,以及我的悲痛的幻影——
  “但把這些想法反复說給你听也是發瘋:不過這會讓你知道為什么,我并不情愿永遠孤獨,有他陪伴卻又毫無益處:簡直加重了我所忍受的不斷的折磨:這也多少使我不管他和他的表妹以后怎么相處。我不能再注意他們了。”
  “可是你所謂的一個變化是什么呢,希刺克厲夫先生?”我說,他的態度把我嚇著了;雖然他并不像有精神錯亂的危險,也不會死。据我判斷,他挺健壯;至于他的理性,從童年起他就喜歡思索一些不可思議的事,盡是古怪的幻想。他也許對他那死去的偶像有點偏執狂;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的頭腦是跟我一樣地健全的。
  “在它來到之前,我也不會知道,”他說,“現在我只是隱約地意識到而已。”
  “你沒有感到生病吧,你病了嗎?”我問。
  “沒有,耐莉,我沒有病,”他回答。
  “那么你不是怕死吧?”我又追問。
  “怕死?不!”他回答。“我對死沒有恐懼,也沒有預感,也沒有巴望著死。我為什么要有呢?有我這結實的体格,有節制的生活方式,和不冒險的工作,我應該,大概也會,留在地面上直等到我頭上找不出一根黑發來。可我不能讓這种情況繼續下去!我得提醒我自己要呼吸——几乎都要提醒我的心跳動!這就是像把一根硬彈簧扳彎似的;只要不是由那個思想指點的行動,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行動,也是被迫而作出來的;對于任何活的或死的東西,只要不是和那一個無所不在的思想有聯系,我也是被迫而注意的。我只有一個愿望,我整個的身心和能力都渴望著達到那個愿望,渴望了這么久,這么不動搖,以至于我都确信必然可以達到——而且不久——因為這愿望已經毀了我的生存:我已經在那即將實現的預感中消耗殆盡了。我的自白并不能使我輕松;可是這些話可以說明我所表現的情緒,不如此是無法說明的。啊,上帝!這是一個漫長的搏斗;我希望它快過去吧!”
  他開始在屋里走來走去,自己咕嚕著一些可怕的話,這使我漸漸相信(他說約瑟夫也相信),良心使他的心變成人間地獄。我非常奇怪這將如何結束。雖然他以前很少顯露出這种心境,甚至神色上也不露出來,但他平常的心情一定就是這樣,我是不存怀疑的。他自己也承認了;但是從他一般的外表上看來,沒有一個人會猜測到這事實。洛克烏德先生,當你初見他時,你也沒想到,就在我說到的這個時期,他也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更喜歡孤寂些,也許在人前話更少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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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1 00:1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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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之后,有好几天,希刺克厲夫先生避免在吃飯時候遇見我們;但是他不愿意正式地承認不想要哈里頓和凱蒂在場。他厭惡自己完全屈從于自己的感情,宁可自己不來;
  而且在二十四小時內吃一頓飯在他似乎是足夠了。
  一天夜里,家里人全都睡了,我听見他下樓,出了前門。我沒有听見他再進來,到了早上我發現他還是沒回來。那時正是在四月里,天气溫和悅人,青草被雨水和陽光滋養得要多綠有多綠,靠南牆的兩棵矮苹果樹正在盛開時節。早飯后,凱瑟琳堅持要我搬出一把椅子帶著我的活計,坐在這房子盡頭的樅樹底下,她又引誘那早已把他的不幸之事丟開的哈里頓給她挖掘并布置她的小花園,這小花園,受了約瑟夫訴苦的影響,已經移到那個角落里去了。我正在盡情享受四周的春天的香气和頭頂上那美麗的淡淡的藍天,這時我的小姐,她原是跑到大門去采集些櫻草根圍花圃的,只帶了一半就回來了,并且告訴我們希刺克厲夫先生進來了。“他還跟我說話來著,”她又說,帶著迷惑不解的神情。
  “他說什么?”哈里頓問。
  “他告訴我盡可能赶快走開,”她回答。“可是他看來和平常的樣子太不同了,我就盯了他一會。”
  “怎么不同?”他問。
  “唉,几乎是興高采烈,挺開心的。不,几乎沒有什么——
  非常興奮,急切,而且高高興興的!”
  “那么是夜間的散步使他開心啦,”我說,作出不介意的神气。其實我和她一樣地惊奇,并且很想去證實她所說的事實,因為并不是每天都可以看見主人高興的神色的。我編造了一個借口走過去了。希刺克厲夫站在門口。他的臉是蒼白的,而且他在發抖,可是,确實在他眼里有一种奇异的歡樂的光輝,使他整個面容都改了樣。
  “你要吃點早餐嗎?”我說。“你蕩了一整夜,一定餓了!”
  我想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可是我不愿直接問。
  “不,我不餓,”他回答,掉過他的頭,說得簡直有點輕蔑的樣子,好像他猜出我是在想推測他的興致的緣由。
  我覺得很惶惑。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奉獻忠告的合适机會。
  “我認為在門外閒蕩,而不去睡覺,是不對的。”我說,“無論怎么樣,在這個潮濕的季度里,這是不聰明的。我敢說你一定要受涼,或者發燒:你現在就有點不大對了!”
  “我什么都受得了,”他回答,“而且以极大的愉快來承受,只要你讓我一個人呆著:進去吧,不要打攪我。”
  我服從了;在我走過他身邊時,我注意到他呼吸快得像只貓一樣。
  “是的,”我自己想著:“要有場大病了。我想不出他剛剛作了什么事。”
  那天中午他坐下來和我們一塊吃飯,而且從我手里接過一個堆得滿滿的盤子,好像他打算補償先前的絕食似的。
  “我沒受涼,也沒發燒,耐莉。”他說,指的是我早上說的話,“你給我這些吃的,我得領情。”
  他拿起他的刀叉,正要開始吃,忽然又轉念了。他把刀叉放在桌上,對著窗子熱切地望著,然后站起來出去了。我們吃完飯,還看見他在花園里走來走去,恩蕭說他得去問問為什么不吃飯:他以為我們一定不知怎么讓他難受了。
  “喂,他來了嗎?”當表哥回轉來時,凱瑟琳叫道。
  “沒有,”他回答道,“可是他不是生气。他的确仿佛很少有這樣高興;倒是我對他說話說了兩遍使他不耐煩了,然后他叫我到你這儿來;他奇怪我怎么還要找別人作伴。”
  我把他的盤子放在爐柵上熱著,過了一兩個鐘頭,他又進來了,這時屋里人都出去了,他并沒平靜多少:在他黑眉毛下面仍然現出同樣不自然的——的确是不自然的——歡樂的表情。還是血色全無,他的牙齒時不時地顯示出一种微笑;他渾身發抖,不像是一個人冷得或衰弱得發抖,而是像一根拉緊了的弦在顫動——簡直是一种強烈的震顫,而不是發抖了。
  我想,我一定要問問這是怎么回事;不然誰該問呢?我就叫道:
  “你听說了什么好消息,希刺克厲夫先生?你望著像非常興奮似的。”
  “從哪里會有好消息送來給我呢?”他說。“我是餓得興奮,好像又吃不下。”
  “你的飯就在這儿”我回答,“你為什么不拿去吃呢?”
  “現在我不要,”他急忙喃喃地說。“我要等到吃晚飯的時候,耐莉,就只這一次吧,我求你警告哈里頓和別人都躲開我。我只求沒有人來攪我。我愿意自己待在這地方。”
  “有什么新的理由要這樣隔离呢?”我問。“告訴我你為什么這樣古怪,希刺克厲夫先生?你昨天夜里去哪儿啦?我不是出于無聊的好奇來問這話,可是——”
  “你是出于非常無聊的好奇來問這話,”他插嘴,大笑一聲。“可是,我要答复你的。昨天夜里我是在地獄的門檻上。今天,我望得見我的天堂了。我親眼看到了,离開我不到三尺!現在你最好走開吧!如果你管住自己,不窺探的話,你不會看到或听到什么使你害怕的事。”
  掃過爐台、擦過桌子之后,我走開了,更加惶惑不安了。
  那天下午他沒再离開屋子,也沒人打攪他的孤獨,直到八點鐘時,雖然我沒有被召喚,我以為該給他送去一支蜡燭和他的晚飯了。
  他正靠著開著的窗台邊,可并沒有向外望;他的臉對著屋里的黑暗。爐火已經燒成灰燼;屋子里充滿了陰天晚上的潮濕溫和的空气;如此靜,不止是吉默吞那邊流水淙淙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就連它的漣波潺潺,以及它沖過小石子上或穿過那些它不能淹沒的大石頭中間的汩汩聲也听得見。我一看到那陰暗的爐子便發出一聲不滿意的惊叫,我開始關窗子,一扇一扇地關,直到我來到他靠著的那扇窗子跟前。
  “要不要關上這扇?”我問,為的是要喚醒他,因為他一動也不動。
  我說話時,燭光閃到他的面容上。啊,洛克烏德先生,我沒法說出我一下子看到他時為何大吃一惊!那對深陷的黑眼睛!那种微笑和像死人一般的蒼白,在我看來,那不是希刺克厲夫先生,卻是一個惡鬼;我嚇得拿不住蜡燭,竟歪到牆上,屋里頓時黑了。
  “好吧,關上吧,”他用平時的聲音回答著,“哪,這純粹是笨!你為什么把蜡燭橫著拿呢?赶快再拿一支來。”
  我處于一种嚇呆了的狀態,匆匆忙忙跑出去,跟約瑟夫說——“主人要你給他拿支蜡燭,再把爐火生起來。”因為那時我自己再也不敢進去了。
  約瑟夫在煤斗里裝了些煤,進去了,可是他立刻又回來了,另一只手端著晚餐盤子,說是希刺克厲夫先生要上床睡了,今晚不要吃什么了。我們听見他徑直上樓;他沒有去他平時睡的臥室,卻轉到有嵌板床的那間:我在前面提到過,那間臥室的窗子是寬得足夠讓任何人爬進爬出的,這使我忽然想到他打算再一次夜游,而不想讓我們生疑。
  “他是一個食尸鬼,還是一個吸血鬼呢?”我冥想著。我讀過關于這類可怕的化身鬼怪的書。然后我又回想在他幼年時我曾怎樣照顧他,守著他長成青年,几乎我這一輩子都是跟著他的,而現在我被這种恐怖之感所壓倒是多荒謬的事啊。
  “可是這個小黑東西,被一個好人庇護著,直到這個好人死去,他是從哪儿來的呢?”在我昏昏睡去的時候,迷信在咕噥著。我開始半醒半夢地想象他的父母該是怎樣的人,這些想象使我自己很疲勞;而且,重回到我醒時的冥想,我把他充滿悲慘遭遇的一生又追溯了一遍,最后,又想到他的去世和下葬,關于這一點,我只能記得,是為他墓碑上的刻字的事情特別煩惱,還去和看墳的人商議;因為他既沒有姓,我們又說不出他的年齡,就只好刻上一個“希刺克厲夫”。這夢應驗了;我們就這樣作的。如果你去墓園,你可以在他的墓碑上讀到只有那個字,以及他的死期。
  黎明使我恢复了常態。我才能瞅得見就起來了,到花園里去,想弄明白他窗下有沒有足跡。沒有。“他在家里,”我想,“今天他一定完全好了。”
  我給全家預備早餐,這是我通常的慣例,可是告訴哈里頓和凱瑟琳不要等主人下來就先吃他們的早餐,因為他睡得遲。他們愿意在戶外樹下吃,我就給他們安排了一張小桌子。
  我再進來時,發現希刺克厲夫先生已在樓下了。他和約瑟夫正在談著關于田地里的事情,他對于所討論的事都給了清楚精确的指示,但是他說話很急促,總是不停地掉過頭去,而且仍然有著同樣興奮的表情,甚至更比原來厲害些。當約瑟夫离開這間屋子時,他便坐在他平時坐的地方,我便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他把杯子拿近些,然后把胳臂靠在桌子上,向對面牆上望著。据我猜想,是看一塊固定的部分,用那閃爍不安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而且帶著這么強烈的興趣,以至于他有半分鐘都沒喘气。
  “好啦,”我叫,把面包推到他手邊,“趁熱吃點、喝點吧。
  等了快一個鐘頭了。”
  他沒理會到我,可是他在微笑著。我宁可看他咬牙也不愿看這樣的笑。
  “希刺克厲夫先生!主人!”我叫,“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這么瞪著眼,好像是你看見了鬼似的。”
  “看在上帝面上,不要這么大聲叫。”他回答。“看看四周,告訴我,是不是只有我們倆在這儿?”
  “當然,”這是我的回答,“當然只有我們倆。”
  可是我還是身不由己地服從了他,好像是我也沒有弄明白似的。他用手一推,在面前這些早餐什物之間清出一塊空地方,更自在地向前傾著身子凝視著。
  現在,我看出來他不是在望著牆;因為當我細看他時,真像是他在凝視著兩碼之內的一個什么東西。不論那是什么吧,顯然它給予了极端強烈的歡樂与痛苦;至少他臉上那悲痛的,而又狂喜的表情使人有這樣的想法。那幻想的東西也不是固定的;他的眼睛不倦地追尋著,甚至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也從來不舍得移去。我提醒他說他很久沒吃東西了,可也沒用,即使他听了我的勸告而動彈一下去摸摸什么,即使他伸手去拿一塊面包,他的手指在還沒有摸到的時候就握緊了,而且就擺在桌上,忘記了它的目的。
  我坐著,像一個有耐心的典范,想把他那全神貫注的注意力從它那一心一意的冥想中牽引出來;到后來他變煩躁了,站起來,問我為什么不肯讓他一個人吃飯?又說下一次我用不著侍候:我可以把東西放下就走。說了這些話,他就离開屋子,慢慢地順著花園小徑走去,出了大門不見了。
  時間在焦慮不安中悄悄過去:又是一個晚上來到了。我直到很遲才去睡,可是當我睡下時,我又睡不著。他過了半夜才回來,卻沒有上床睡覺,而把自己關在樓下屋子里。我諦听著,翻來覆去,終于穿上衣服下了樓。躺在那儿是太煩神了,有一百种沒根据的憂慮困扰著我的頭腦。
  我可以听到希刺克厲夫先生的腳步不安定地在地板上踱著,他常常深深地出一聲气,像是呻吟似的,打破了寂靜。他也喃喃地吐著几個字;我听得出的只有凱瑟琳的名字,加上几聲親昵的或痛苦的呼喊。他說話時像是面對著一個人;聲音低而真摯,是從他的心靈深處絞出來的。我沒有勇气徑直走進屋里,可是我又很想把他從他的夢幻中岔開,因此就去擺弄廚房里的火,攪動它,開始鏟炭渣。這把他引出來了,比我所期望的還來得快些。他立刻開了門,說:
  “耐莉,到這儿來——已經是早上了嗎?把你的蜡燭帶進來。”
  “打四點了,”我回答。“你需要帶支蜡燭上樓去,你可以在這火上點著一支。”
  “不,我不愿意上樓去,”他說。“進來,給我生起爐火,就收拾這間屋子吧。”
  “我可得先把這堆煤煽紅,才能去取煤。”我回答,搬了一把椅子和一個風箱。
  同時,他來回走著,那樣子像是快要精神錯亂了;他的接連不斷的重重的歎气,一聲連著一聲,十分急促,仿佛沒有正常呼吸的余地了。
  “等天亮時我要請格林來,”他說,“在我還能想這些事情,能平靜地安排的時候,我想問他一些關于法律的事。我還沒有寫下我的遺囑;怎樣處理我的產業我也不能決定。我愿我能把它從地面上毀滅掉。”
  “我可不愿談這些,希刺克厲夫先生,”我插嘴說,“先把你的遺囑擺一擺;你還要省下時間來追悔你所作的許多不公道的事哩!我從來沒料到你的神經會錯亂;可是,在目前,它可錯亂得叫人奇怪;而且几乎是完全由于你自己的錯。照你這三天所過的生活方式,連泰坦1也會病倒的。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你只要照照鏡子,就知道你多需要這些了。你的兩頰陷下去了,你的眼睛充血,像是一個人餓得要死,而且由于失眠都快要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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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泰坦——希腊神話傳說中之神,也是太陽的擬人稱。意為“巨人”。
  “我不能吃、不能睡,可不能怪我,”他回答。“我跟你擔保這不是有意要這樣。只要我一旦能作到的話,我就要又吃又睡。可是你能叫一個在水里掙扎的人在离岸只有一臂之遠的時候休息一下嗎!我必須先到達,然后我才休息。好吧,不要管格林先生:至于追悔我作的不公道的事,我并沒有作過,我也沒有追悔的必要。我太快樂了;可是我還不夠快樂。我靈魂的喜悅殺死了我的軀体,但是并沒有滿足它本身。”
  “快樂,主人?”我叫。“奇怪的快樂!如果你能听我說而不生气,我可以奉勸你几句使你比較快樂些。”
  “是什么?”他問,“說吧。”
  “你是知道的,希刺克厲夫先生,”我說,“從你十三歲起,你就過著一种自私的非基督徒的生活;大概在那整個的時期中你手里簡直沒有拿過一本圣經。你一定忘記這圣書的內容了,而你現在也許沒工夫去查。可不可以去請個人——任何教會的牧師,那沒有什么關系——來解釋解釋這圣書,告訴你,你在歧途上走多遠了;還有,你多不适宜進天堂,除非在你死前來個變化,這樣難道會有害嗎?”
  “我并不生气,反而很感激,耐莉,”他說,“因為你提醒了我關于我所愿望的埋葬方式。要在晚上運到禮拜堂的墓園。如果你們愿意,你和哈里頓可以陪我去:特別要記住,注意教堂司事要遵照我關于兩個棺木的指示!不需要牧師來;也不需要對我念叨些什么。——我告訴你我快要到達我的天堂了;別人的天堂在我是毫無价值的,我也不希罕。”
  “假如你堅持固執地絕食下去,就那樣死了,他們拒絕把你埋葬在禮拜堂范圍之內呢?”我說,听到他對神這樣漠視大吃一惊。
  “那你怎么樣呢?”
  “他們不會這樣作的,”他回答,“万一他們真這樣作,你們一定要秘密地把我搬去;如果你們不管,你們就會證明出實際上死者并不是完全滅亡!”
  他一听到家里別人在走動了,就退避到他的屋里去,我也呼吸得自在些了。但是在下午,當約瑟夫和哈里頓正在干活時,他又來到廚房里,帶著狂野的神情,叫我到大廳里來坐著:他要有個人陪他。我拒絕了;明白地告訴他,他那奇怪的談話和態度讓我害怕,我沒有那份膽量,也沒有那份心意來單獨跟他作伴。
  “我相信你認為我是個惡魔吧,”他說,帶著他凄慘的笑,“像是一個太可怕的東西,不合适在一個体面的家里過下去吧。”然后他轉身對凱瑟琳半譏笑地說著。凱瑟琳正好在那里,他一進來,她就躲在我的背后了,——“你肯過來嗎,小寶貝儿?我不會傷害你的。不!對你我已經把自己變得比魔鬼還坏了。好吧,有一個人不怕陪我!天呀!她是殘酷的。啊,該死的!這對于有血有肉的人是太難堪啦——連我都受不了啦!”
  他央求不要有人來陪他。黃昏時候他到臥室里去了。一整夜,直到早上我們听見他呻吟自語。哈里頓极想進去;但我叫他去請肯尼茲先生,他應該進去看看他。
  等他來時,我請求進去,想試試開開門,我發現門鎖上了;希刺克厲夫叫我們滾。他好些了,愿一個人呆著;因此醫生又走了。
  當晚下大雨。可真是,傾盆大雨一直下到天亮。在我清晨繞屋散步時,我看到主人的窗子開著擺來擺去,雨都直接打進去了。我想,他不在床上:這場大雨要把他淋透了。他一定不是起來了就是出去了。但我也不要再胡亂猜測了,我要大膽地進去看看。
  我用另一把鑰匙開了門,進去之后,我就跑去打開板壁,因為那臥室是空的;我很快地把板壁推開,偷偷一看,希刺克厲夫先生在那儿——仰臥著。他的眼睛那么銳利又凶狠地望著我,我大吃一惊;跟著仿佛他又微笑了。
  我不能認為他是死了:可他的臉和喉嚨都被雨水沖洗著;床單也在滴水,而他動也不動。窗子來回地撞,擦著放在窗台上的一只手;破皮的地方沒有血流出來,我用我的手指一摸,我不能再怀疑了;他死了而且僵了!
  我扣上窗子;我把他前額上長長的黑發梳梳;我想合上他的眼睛,因為如果可能的話,我是想在任何別人來看前消滅那种可怕的,像活人似的狂喜的凝視。眼睛合不上;它們像是嘲笑我的企圖;他那分開的嘴唇和鮮明的白牙齒也在嘲笑!我又感到一陣膽怯,就大叫約瑟夫。約瑟夫拖拖拉拉地上來,叫了一聲,卻堅決地拒絕管閒事。
  “魔鬼把他的魂抓去啦,”他叫,“還可以把他的尸体拿去,我可不在乎!唉!他是多坏的一個人啊,對死還齜牙咧嘴地笑!”這老罪人也譏嘲地齜牙咧嘴地笑著。
  我以為他還打算要圍繞著床大跳一陣呢;可是他忽然鎮定下來,跪下來,舉起他的手,感謝上天使合法的主人与古老的世家又恢复了他們的權利。
  這可怕的事件使我昏了頭:我不可避免地怀著一种壓抑的悲哀回憶起往日。但是可怜的哈里頓,雖是最受委屈的,卻也是唯一真正十分難受的人。他整夜坐在尸体旁邊,真摯地苦苦悲泣。他握住它的手,吻那張人人都不敢注視的譏諷的、殘暴的臉。他以那种從一顆慷慨寬容的心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來的強烈悲痛來哀悼他,雖然那顆心是像鋼一樣地頑強。
  肯尼茲先生對于主人死于什么病不知該怎樣宣布才好。我把他四天沒吃東西的事實隱瞞起來了,生怕會引起麻煩來,可我也确信他不是故意絕食;那是他的奇怪的病的結果,不是原因。
  我們依著他愿望的那樣把他埋葬了,四鄰都認為是怪事。恩蕭和我、教堂司事,和另外六個人一起抬棺木,這便是送殯全体。那六個人在他們把棺木放到墳穴里后就离去了。我們留在那儿看它掩埋好。哈里頓淚流滿面,親自掘著綠草泥舖在那棕色的墳堆上。目前這個墳已像其他墳一樣地光滑青綠了——我希望這墳里的人也安睡得同樣踏實。但是如果你問起鄉里的人們,他們就會手按著圣經起誓說他還在走來走去:有些人說見過他在教堂附近,在曠野里,甚至在這所房子里。你會說這是無稽之談,我也這么說。可是廚房火邊的那個老頭子肯定說,自從他死后每逢下雨的夜晚,他就看見他們兩個從他的臥室窗口向外望:——大約一個月之前我也遇見一件怪事。有天晚上我正到田庄去——一個烏黑的晚上,快要有雷雨了——就在山庄轉彎的地方,我遇見一個小男孩子,他前面有一只羊和兩只羊羔。他哭得很厲害,我以為是羊羔撒野,不听他話。“怎么回事,我的小人儿?”我問。
  “希刺克厲夫和一個女人在那邊,在山岩底下,”他哭著,“我不敢走過。”
  我什么也沒看見,可是他和羊都不肯往前走;因此我就叫他從下面那條路繞過去,他也許是在他獨自經過曠野時,想起他所听過的他父母和同伴們老是說起那些無稽之談就幻想出鬼怪來。但現在我也不愿在天黑時出去了,我也不愿一個人留在這陰慘慘的房子里。我沒辦法。等他們离開這儿搬到田庄去時我就高興了。
  “那么,他們是要到田庄去啦?”我說。
  “是的,”丁太太回答,“他們一結過婚就去,是在新年那天。”
  “那么誰住在這里呢?”
  “哪,約瑟夫照料這房子,也許,再找個小伙子跟他作伴。
  他們將要住在廚房里,其余的房間都鎖起來。”
  “鬼可以利用它住下來吧?”我說。
  “不,洛克烏德先生,”耐莉說,搖搖她的頭。“我相信死者是太平了,可沒有權利來輕賤他們。”
  這時花園的門開了;遨游的人回來了。
  “他們什么也不怕,”我咕嚕著,從窗口望著他們走過來。
  “兩人在一起,他們可以勇敢地應付撒旦和它所有的軍隊的。”
  他們踏上門階,停下來對著月亮看最后一眼——或者,更确切地說,借著月光彼此對看著——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躲開他們。我把一點紀念物按到丁太太手里,不顧她抗議我的莽撞,我就在他們開房門時,從廚房里溜掉了;要不是因為我幸虧在約瑟夫腳前丟下了一塊錢,很好听地噹了一下,使他認出我是個体面人,他一定會認為他的同伴真的在搞風流韻事哩。
  因為我繞路到教堂去而延長了回家的路程。當我走到教堂的牆腳下,我看出,只不過七個月的工夫,它就已經顯得益發朽坏了。不止一個窗子沒有玻璃,顯出黑洞洞來;屋頂右邊的瓦片有好几塊地方凸出來,等到秋天的風雨一來,就要漸漸地掉光了。
  我在靠曠野的斜坡上找那三塊墓碑,不久就發現了:中間的一個是灰色的,一半埋在草里;埃德加-林惇的墓碑腳下才被草皮青苔复蓋;希刺克厲夫的确還是光禿禿的。
  我在那溫和的天空下面,在這三塊墓碑前留連!望著飛蛾在石南叢和蘭鈴花中扑飛,听著柔風在草間吹動,我納悶有誰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靜的土地下面的長眠者竟會有并不平靜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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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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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嘯山庄》(“WutheringHeights”)的作者是英國十九世紀著名詩人和小說家艾米莉·勃朗特(EmilyBronte,1818-1848)。這位女作家在世界上僅僅度過了三十年便默默無聞地离開了人間。應該說,她首先是個詩人,寫過一些极為深沉的抒情詩,包括敘事詩和短詩,有的已被選入英國十九世紀及二十世紀中二十二位第一流的詩人的詩選內。然而她唯一的一部小說《呼嘯山庄》卻奠定了她在英國文學史以及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她与《簡愛》(“JaneEyre”)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BronteD,1816—1855),和她們的小妹妹——《愛格尼斯·格雷》(“AgnesGrey”)的作者安·勃朗特(AnneBronteD,1820—1849)號稱勃朗特三姊妹,在英國十九世紀文壇上煥發异彩。特別是《簡愛》和《呼嘯山庄》,猶如一對顆粒不大卻光彩奪目的貓儿眼寶石,世人在瀏覽十九世紀英國文學遺產時,不能不惊异地發現這是稀世珍物,而其中之一顆更是如此令人留戀贊歎,人們不禁惋惜這一位才華洋溢的姑娘,如果不是過早地逝世,將會留下多少璀璨的篇章來養育讀者的心靈!
  艾米莉·勃朗特所生活的三十年間正是英國社會動蕩的時代。資本主義正在發展并越來越暴露它內在的缺陷;勞資之間矛盾尖銳化;失業工人的貧困;大量的童工被殘酷地折磨至死(這從同時期的英國著名女詩人伊莉莎白·巴雷特·勃朗宁1的長詩《孩子們的哭聲》,可以看到一些概貌)。再加上英國政府對民主改革斗爭和工人運動采取高壓手段:如一八一九年的彼得路大屠殺就是一個例子。因此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也有所反映。我們的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就是誕生在這樣斗爭的年代!她生在一個牧師家庭里,父親名叫佩特里克·勃朗特(1777—1861),原是個愛爾蘭教士,一八一二年娶英國西南部康瓦耳郡(Cornwall)人瑪麗亞·勃蘭威爾為妻,膝下六個儿女。大女儿瑪麗亞(1814),二女儿伊莉莎白(1815),三女儿夏洛蒂(1816),獨子勃蘭威爾(1817),下邊就是艾米莉(1818)和安(1820)。后面四個都生在位于約克郡曠野的桑頓村2,勃朗特先生便在這一教區任牧師職。一八二○年全家搬到豪渥斯地區,在曠野的一處偏僻的角落安了家。她們三姊妹就在這個地方度過了一生。
  一八二七年她們的母親逝世,姨母從康瓦耳群來照顧家庭。三年后,以瑪麗亞為首的四姊妹進寄宿學校讀書。由于生活條件太差,瑪麗亞与伊莉莎白患肺結核夭折,夏洛蒂与艾米莉幸存,自此在家与兄弟勃蘭威爾一起自學。這個家庭一向离群索居,四個兄弟姊妹便常以讀書、寫作詩歌,及杜撰傳奇故事來打發寂寞的時光。夏洛蒂和勃蘭威爾以想象的安格里阿王朝為中心來寫小說,而艾米莉和小妹安則創造了一個她們稱為岡多爾的太平洋島嶼來杜撰故事。
  她們的家雖然臨近豪渥斯工業區,然而這所住宅恰好位于城鎮与荒野之間。艾米莉經常和她的姊妹們到西邊的曠野地里散步。因此一方面勃朗特姊妹看到了城鎮中正在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另一方面也受到了曠野气氛的感染。特別是艾米莉,她表面沉默寡言,內心卻熱情奔放,雖不懂政治,卻十分關心政治。三姊妹常常看自由党或保守党的期刊,喜歡議論政治,這當然是受了她們父親的影響。佩特里克·勃朗特是個比較激進的保守党人,早年反對過路德運動3,后來也幫助豪渥斯工人,支持他們的罷工。艾米莉和她的姊妹繼承了他的正義感,同情手工業工人的反抗和斗爭。這就為《呼嘯山庄》的誕生創造了條件。
  這個家庭收入很少,經濟相當拮据。三姊妹不得不經常出外謀生,以教書或做家庭教師來貼補家用,几年來歷受艱辛挫折。夏洛蒂曾打算她們自己開設一所學校,她和艾米莉因此到布魯塞爾學習了一年,隨后因夏洛蒂失戀而离開。一八四六年她們自己籌款以假名出版了一本詩集4,卻只賣掉兩本。一八四七年,她們三姊妹的三本小說5終于出版,然而只有《簡愛》獲得成功,得到了重視。《呼嘯山庄》的出版并不為當時讀者所理解,甚至她自己的姐姐夏洛蒂也無法理解艾米莉的思想。
  一八四八年,她們唯一的兄弟勃蘭威爾由于長期酗酒、吸毒,也傳染了肺病,于九月死去,雖然這位家庭中的暴君之死對于這三姊妹也是一种解脫,然而,正如在夏洛蒂姊妹的書簡集中所說的:“過失与罪惡都已遺忘,剩下來的是怜憫和悲傷盤踞了心頭与記憶……”對勃蘭威爾的悼念縮短了艾米莉走向墳墓的路途,同年十二月艾米莉終于棄世。她們的小妹妹安也于第二年五月相繼死去,這時這個家庭最后的成員只有夏洛蒂和她的老父了。
  這一位后來才馳名世界文壇的极有才華的年輕女作家,當時就這樣抱憾地离開了只能使她嘗到冷漠無情的人世間,默默地和她家中僅余的三位親人告別了!她曾在少女時期的一首詩中這樣寫道:
  “我是唯一的人,命中注定
  無人過問,也無人流淚哀悼;
  自從我生下來,從未引起過
  一線憂慮,一個快樂的微笑。
  在秘密的歡樂,秘密的眼淚中,
  這個變化多端的生活就這樣滑過,
  十八年后仍然無依無靠,
  一如在我誕生那天同樣的寂寞。……”
  她在同一首詩中最后慨歎道:
  “起初青春的希望被融化,
  然后幻想的虹彩迅速退開;
  于是經驗告訴我,說真理
  決不會在人類的心胸中成長起來。……”
                        1837年5月17日
  但是她很想振作起來,有所作為,卻已掙扎不起,這种痛苦的思想斗爭和瀕于絕望的情緒,在她同一時期的詩句中也可以找到:
  “然而如今當我希望過歌唱,
  我的手指卻撥動了一根無音的弦;
  而歌詞的疊句仍舊是
  ‘不要再奮斗了,’一切全是枉然。”
                          1837年8月
  在英國十九世紀現實主義女作家蓋斯凱爾夫人(1810—1865)的著名傳記《夏洛蒂·勃朗特傳》(“LifeofCharlotteBronteD”)6里,有一段關于艾米莉·勃朗特彌留之際的描寫:
  “十二月的一個星期二的早晨,她起來了,和往常一樣地穿戴梳洗,時不時地停頓一下,但還是自己動手做自己的事,甚至還竭力拿起針線活來。仆人們旁觀著,懂得那种窒人的急促的呼吸和眼神呆鈍當然是預示著什么,然而她還繼續做她的事,夏洛蒂和安,雖然滿怀難言的恐懼,卻還抱有一線极微弱的希望。……時至中午,艾米莉的情況更糟了:她只能喘著說:‘如果你請大夫來,我現在要見他。’這時已經太遲了。兩點鐘左右她死去了。”
  在夏洛蒂的書簡7中記下了不少在艾米莉去世后她的哀傷与感触的文字,這里就不一一贅述了。
  艾米莉·勃朗特的一生就介紹到這里。英國著名詩人及批評家馬修·阿諾德8(MatthewAmold,1822—1888),曾寫過一首詩叫做《豪渥斯墓園》,其中憑吊艾米莉·勃朗特的詩句說,她的心靈中的非凡的熱情,強烈的情感、憂傷、大膽是自從拜倫死后無人可与之比擬的。
  可以說,她這部唯一留下的小說之所以震撼了人們心靈也就為此。
  關于《呼嘯山庄》這部書,在世界文壇上多年來每談及十九世紀西歐文學,必會涉及《呼嘯山庄》的探討。有不少著名評論家及小說家都曾有專文論述。如: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ViginiaWoolf,1882—1941)9在一九一六年就寫過《〈簡愛〉与〈呼嘯山庄〉》一文。她將這兩本書作了一個比較。她寫道:
  “當夏洛蒂寫作時,她以雄辯、光采和熱情說‘我愛’,‘我恨’,‘我受苦’。她的經驗,雖然比較強烈,卻是和我們自己的經驗都在同一水平上。但是在《呼嘯山庄》中沒有‘我’,沒有家庭女教師,沒有東家。有愛,卻不是男女之愛。艾米莉被某些比較普遍的觀念所激勵,促使她創作的沖動并不是她自己的受苦或她自身受損害。她朝著一個四分五裂的世界望去,而感到她本身有力量在一本書中把它拼湊起來。那种雄心壯志可以在全部小說中感覺得到——一种部分雖受到挫折,但卻具有宏偉信念的掙扎,通過她的人物的口中說出的不僅僅是‘我愛’或‘我恨’,卻是‘我們,全人類’和‘你們,永存的勢力……’這句話沒有說完。”
  英國進步評論家阿諾·凱特爾(ArnoldKettle)十在《英國小說引論》一書中第三部分論及十九世紀的小說時,也有專文為《呼嘯山庄》作了較長的評論,他總結說:“《呼嘯山庄》以藝術的想象形式表達了十九世紀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的精神上的壓迫、緊張与矛盾沖突。這是一部毫無理想主義、毫無虛假的安慰,也沒有任何暗示說操縱他們的命運的力量非人類本身的斗爭和行動所能及。對自然,荒野与暴風雨,星辰与季節的有力召喚是啟示生活本身真正的運動的一個重要部分。《呼嘯山庄》中的男男女女不是大自然的囚徒,他們生活在這個世界里,而且努力去改變它,有時順利,卻總是痛苦的,几乎不斷遇到困難,不斷犯錯誤。”
  而英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及創作家毛姆(William Somer Eset Maugham,1874—1985)□,在一九四八年應美國“大西洋”雜志請求向讀者介紹世界文學十部最佳小說時,他選了英國小說四部,其中之一便是《呼嘯山庄》,他在長文中最后寫道:
  “我不知道還有哪一部小說其中愛情的痛苦、迷戀、殘酷、執著,曾經如此令人吃惊地描述出來。《呼嘯山庄》使我想起埃爾·格里科□的那些偉大的繪畫中的一幅,在那幅畫上是一片烏云下的昏暗的荒瘠土地的景色,雷聲隆隆拖長了的憔悴的人影東歪西倒,被一种不是屬于塵世間的情緒弄得恍恍惚惚,他們屏息著。鉛色的天空掠過一道閃電,給這一情景加上最后一筆,增添了神秘的恐怖之感。”
  總之,《呼嘯山庄》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也有譽之為“最奇特的小說”的。但是正如阿諾德·凱特爾所說:“希刺克厲夫的反抗是一种特殊的反抗,是那些在肉体上和精神上被這同一社會(指維多利亞時期的社會)的條件与社會關系貶低了的工人的反抗。希刺克厲夫后來的确不再是個被剝削者,然而也的确正因為他采用了統治階級的標准(以一种甚至使統治階級本身也害怕的殘酷無情的手段),在他早期的反抗中和在他對凱瑟琳的愛情中所暗含的人性价值也就消失了。在凱瑟琳与希刺克厲夫的關系中所包含的一切,在人類的需求和希望中所代表的一切,只有通過被壓迫的積极反抗才能實現。”希刺克厲夫与凱瑟琳的社會悲劇就在于凱瑟琳意識到他們的社會地位懸殊,卻幻想借她所羡慕的林惇家的富有來“幫助希刺克厲夫高升”,使她哥哥“無權過問”。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從后來希刺克厲夫再度出現時,林惇建議讓他坐在廚房而不必請到客廳里坐,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就鑄成了大錯,她陷入自己親手編織的羅网。而在她已經答應嫁給林惇后分明還說:
  “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厲夫的悲痛,而且我從一開始就注意并且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思想的中心。如果別的一切都毀滅了,而他還留下來,我就能繼續活下去,如果別的一切都留下來,而他給消滅了,這個世界對于我將成為一個极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對林惇的愛像是樹林中的葉子:我完全曉得,在冬天改變樹木的時候,時光便會改變葉子。我對希刺克厲夫的愛恰似下面的恒久不變的岩石,雖然看起來它給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這點愉快卻是必需的。耐莉,我就是希刺克厲夫!他永遠永遠地在我心里……”而這樣她竟背叛了她最愛的人,也就是背叛了自己,那么她就只能在自己編織的羅网中掙扎著死去,在死去以前,希刺克厲夫悲憤地責備她:“你為什么欺騙你自己的心呢……你害死了你自己。……悲慘、恥辱和死亡,以及上帝或撒旦所能給的一切打擊和痛苦都不能分開我們,而你,卻出于你自己的心意,這樣作了。”又說:“我愛害了我的人——可是害了你的人呢?我又怎么能夠愛他?”這就導致了希刺克厲夫的悲劇——不惜用殘酷手段來進行報复。他被私有制社會所摒棄,卻仍舊用私有制社會的斗爭手段來進行反抗。他沒有財產,卻掠奪了財產,自己成了庄園主;他自幼被辛德雷嘲弄、貶低、辱罵,被人降到一個鄉巴佬的仆人的地位,若干年后他又反過來以其人之道向其子進行報复,結果他的胜利必然等于他自己精神上的失敗。當他發現林惇的女儿(也就是凱瑟琳的女儿)和辛德雷的儿子(也就是凱瑟琳的侄子)兩人的眼睛完全和凱瑟琳生前的眼睛一模一樣時,當他發現哈里頓(辛德雷之子)仿佛就是他的青春的化身時,他再也不想抬起手來打他們了。他自己承認“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結局”,他已不想報复,因為這樣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复仇方式必然只能走向寂寞与空虛!
  無論如何,希刺克厲夫就那個時代來說,是值得同情的人物,他的复仇是可以理解的。十几年來,凱瑟琳的孤魂在曠野上彷徨哭泣,等待著希刺克厲夫,終于希刺克厲夫离開了人世,他們的靈魂不再孤獨,黑夜里在曠野上,山岩底下散步……這當然都是無稽之談,然而正如作者最后寫道:“我在那溫和的天空下面,在這三塊墓碑前留連,望著飛蛾在石南叢和蘭鈴花中扑飛,听著柔風在草間飄動,我納悶有誰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靜的土地下面的長眠者竟會有并不平靜的睡眠。”《呼嘯山庄》中希刺克厲夫与凱瑟琳這兩個主要人物在世界文學上給廣大讀者留下了難忘的深刻印象;他們那种不為世俗所壓服、忠貞不渝的愛情也正是對他們所處的被惡勢力所操縱的舊時代的一個頑強的反抗,盡管他們的反抗是消极無力的,但他們的愛情在作者的筆下卻終于戰胜了死亡,達到了升華境界。而這位才華洋溢的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便由于她這部唯一的作品,在英國十九世紀文壇的燦爛星群中永遠放出獨特的、閃著异彩的光輝!
                              譯 者
                           一九八○年春于南京
  注:
  1伊莉莎白·巴雷特·勃朗宁(ElizabethBarrettBrowning,1806—1861)——英國十九世紀維多利亞王朝時代著名女詩人,也是著名詩人羅伯特·勃朗宁(RobertBrowning,1812—1889)之妻。著有《葡萄牙十四行組詩》及多种詩選。
  2桑頓村(Thornton)——英國北部約克郡(Yorkshire)曠野上的一個村名。
  3路德運動(Luddite)——這是1811—1813年的焚燒工厂,打毀机器的運動,從諾定昂織襪工人中擴張到各大城市。這是由于十九世紀初英國產業革命迅速發展,工厂制度嚴重剝削工人,工人生活惡化,引起了工人自發的反對机器的運動。据說工人路德是打毀自己的工作机的第一個人,故稱為路德運動。1812年國會宣布以死刑對付搗毀机器者。1813年被鎮壓平息。
  4詩集(“Poems”)——這本詩集是勃朗特三姊妹用假名在倫敦出版的。她們所用的假名是Currer,EllisandActonBell。
  5三本小說——即《簡愛》,作為CurrerBell編的一本自傳;《呼嘯山庄》:作為EllisBell寫的小說;以及《愛格尼斯·格雷》則是ActonBell所寫的小說。
  6蓋斯凱爾夫人(Mrs.ElizabethGleghornGaskell,1810—1865)——英國十九世紀著名小說家,著有《瑪麗·巴登》等。1850年与夏洛蒂·勃朗特相識,成為摯友,1857年,夏洛蒂逝世兩年后,她寫了這本著名傳記《夏洛蒂·勃朗特傳》。
  7夏洛蒂的書簡——在夏洛蒂·勃朗特逝世后,在蓋斯凱爾夫人所寫的傳記中披露了一部分。以后在1899—1900年出版的《勃朗特姊妹的傳記与書簡》七卷中已將夏洛蒂全部書信收集發表。
  8馬修·阿諾德(MatthewArnold,1822—1888)——英國詩人及評論家。他寫了不少評論集和詩選。最著名的長篇敘事詩是《索拉与羅斯教》(1853)。
  9弗吉尼亞·伍爾夫(Mrs.VirginiaWoolf,1882—1941)英國二十世紀著名女作家。她才華洋溢,自成流派,擅長運用意識流的技巧刻划人物心理。一九四一年由于外界及她個人的原因而溺水自盡。作品有《戴樂威夫人》、《浪》、《到燈塔去》、《在幕間》等小說及文藝批評集等。
  十阿諾德·凱特爾(AmoldKettle)—英國當代進步評論家。1951年出版《英國小說引論》二卷,從英國小說發展史的角度評論了英國小說,特別是十九世紀小說,他選了十部著名小說,作了比較科學的介紹,具有精辟的見解。
  □毛姆(WilliamSomersetMaugham,1874—1965)英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及劇作家。作品甚多。著有《孽債》(1915),《剃刀邊緣》(1944)等小說。劇本有《圈》(1921),《神圣的火焰》(1928)等。
  □埃爾·格列科(ElGreco,1541—1614)著名宗教畫及肖像畫家。生于希屬克里特島;在意大利學習繪畫。1577年定居在西班牙托列多城(該城在1087—1560年曾為西班牙首都)。這里毛姆所說的畫可能是指他的名畫《托列多》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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