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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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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子縝]武當宋青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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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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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服

    且嗅檐上花,但飲杯中茶

    後院子里的檀木架上纏繞著的古藤,不老松樹枝上結滿的密密麻麻的松子,無不在昭示著秋的深入,生的喜悅。

    而亭台樓閣,屋舍儼然,紅磚白瓦,襯著紅色的楓葉,青色的松針,青黃夾雜的草坪,讓人眼花繚亂之余,又目眩神馳。

    羅貫中一路走來,如夢似幻。

    他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原,卻從沒見過任何一所園林能做到讓人工雕砌的亭台樓閣與天然生成的花草樹木如此相宜,如此和諧。

    隱隱欽佩之余,心中又極是好奇,這青衫男子究竟是什麼人?

    在大廳見過這位相貌氣質俱佳的男子後,羅貫中大生好感,但心中卻仍是持有懷疑態度。

    自古相貌佳者,未必就是明主。

    客套了兩句,對方也不報姓名,只含笑注視自己,道︰“銅臭之地,何堪有語高朋?請稍移步,咱們後堂敘話。”

    只這一句,羅貫中對于眼前這面貌俊朗的青年人,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覺。說不上是“納頭便拜”那種熱血沸騰,對方也不是“居高臨下”,自己也不是“戰戰兢兢”。他曾無數次設想自己看到心目中“明主”之後的反應,或是恃才傲物,故意給對方點顏色,或是端方不苟,爭取在未來的主公心里留一個好印象。

    然而,似乎在他的假想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平等”兩個字。

    現在的感覺,正是如朋友一般的平等。很是奇妙。

    游廊回轉,山水依然。

    不多時便穿過大半個莊園。行過一彎小橋,一溪流水,一樓亭閣,後院赫然眼前。此處遍布奇花異草,芬芳滿地,一舍茅草房屋,在花團錦簇之間顯得頗是寒酸。劉伯溫手揮羽扇,笑吟吟的欣賞著湖光山色。眯著雙目瞧了一眼朗朗晴空,兩下掐指,一抹笑意劃上嘴角。

    肯下工夫鑽研天文地理陰陽造化地,一般都不是什麼好人。

    青衫的男子一拂衣襟,手指處正是水上亭台,他臉龐上掠過一道極富魅力的笑意︰“有亭翼然,一意快哉風否?”

    羅貫中听得一愣,听對方一語之間,已連用兩典,不由也是笑道︰“大江東去。且適醉翁之意。”語帶雙關,更將了對方一軍。

    “有亭翼然”乃是出自歐陽修《醉翁亭記》中,而“快哉風”則是甦軾詞作有語。而羅貫中頃刻之間便回了一句“大江東去,且適醉翁之意”。不但答的極好,抑且大膽道破對方心意。才思之敏捷。委實堪稱一流。

    他這般道破主人家心思,原是大忌。羅貫中久歷江湖,自不會不知。只是劉伯溫既說此人乃是明主,他心中疑慮,也就權以此語相試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率先步入小亭之中。揮灑袍袖,撢去桌椅之上粘著的細細灰塵,含笑點頭。

    羅貫中悠悠踱步而來,四處打量著風景,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見亭中桌椅皆為上好白玉所砌,他看得極是訝異。心道︰“這可是個財主啊!”

    快哉之風徐徐涌來,吹動兩人衣襟散發。

    羅貫中終是忍不住了,他還從沒遇到過與人在和諧狀態下,從見面到現在幾乎一個時辰的時間里都沒自報家門的情況。但對方既然不說,他也就靜靜相待,但終究,羅某人忍不住了。

    他實在好奇。這樣一個男子。他的姓名是什麼?他又憑什麼被眼高于頂地劉伯溫給瞧上,盛譽之為當世明主?

    故而羅貫中一振衣袖。拱手笑道︰“晚生羅本,表字貫中。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青衫的男子極為優雅的一笑︰“江湖莽野之人,何敢稱尊?在下姓宋,草字青書。”心中卻道︰“這小子果然還是一副性急脾性。”

    听得對方這般答話,羅貫中一臉震驚之色,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只道︰“你是宋青書?”

    青書失笑道︰“宋青書怎麼了?你瞧我像冒充的麼?”

    羅貫中細細打量他一番,忍不住笑道︰“昔年曾聞太和儒俠面貌清俊,氣度怡然,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青書抬手笑道︰“哪里,羅……兄大才,我是久仰了的。”

    遠處通覽風景的劉伯溫見亭中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話,心中好笑︰“羅本啊羅本,我料你心高氣傲,不服公子年紀小,卻得我這般贊譽,定會與他談文論武,在武斗上,你與公子……根本沒有可比性。而文麼……嘿嘿。”

    果不其然,不過半刻鐘,方才還在客套的羅貫中,此刻嘿嘿一笑,飛身躍起,縱到亭子頂端尖尖,這一手輕功委實極為漂亮,曲直如意,轉折間渾無滯澀,卻是極類武當梯雲縱,劉伯溫斜眼睨了過去,看得喃喃自語︰“這小子悟性有那麼高?我瞧是公子教的吧……”

    收回目光,劉伯溫又低聲笑道︰“你哪里會知道,我劉某人甘心為他所用,跟他文才武功,行軍布陣又有何干系?”

    羅貫中完成這一連串高難度動作,頗是得意,正站在亭頂俯視四方,志得意滿時。青書自端坐亭中,拍手笑道︰“羅兄好功夫,在下技拙,便不獻丑了吧。”一邊拍手,一邊緩緩移步,每拍一下,便踱一步。五步之後,青書已然背負雙手,立在碧波蕩漾的流水之上,笑吟吟地望著立于亭子頂端的羅貫中。

    踏波無痕,已臻輕功絕詣。

    而這般靜靜站立水上,不起一絲波瀾,較之踏波無痕,還要厲害的不止一籌。

    羅貫中只看得眼珠子都差點掉下,險些從亭蓋上一頭栽倒,好一會兒方才穩住身形與心態。只暗道︰“你丫兒的說不獻丑……果然一點都不丑。”

    其實這法子對其他人難,對宋青書可是一點都不困難,若有人能身兼大圓滿境界的“純陽無極功”以及“太極十三勢”這等絕世神功,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源源不斷地真氣,借流水之緩慢勢道,便不難立在這一碧無傾的湖水之上。

    對,這僅僅是“借勢”而已。

    羅貫中,別急,更神奇的還在後頭。

    青書悠然移步,踏在水上,蕩起絲絲漣漪,笑道︰“羅兄,下來說話吧?這般仰著頭可累得很。”

    羅貫中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只把足尖在亭蓋之上一點,幾下轉折,又回到亭中。

    他可不敢像青書那樣站到水面上去。沒有人會喜歡作落湯雞。

    故而羅某人又想拼一拼內力。

    並不是他自傲非常。而是能在他這個年紀躍過“餓虎跳澗”這一道坎地高手,偌大江湖,也是屈指可數。青書成名之時,較他還小了兩歲,而“太和儒俠”揚名江湖之事,正是一舉躍上以高聞名的“英雄樓”頂。

    想必,他也就是輕功厲害些。比內功我未必輸給他。

    可是,羅貫中,你錯了,而且錯的很厲害。眼前這個人,剛出生就修煉內功,修習內功的時間絕對比你久——而且,有時候,並不是修煉的越久,內力就會越深。

    羅貫中伸手撫在亭中石柱之上,嘆道︰“宋兄輕功高明,佩服,佩服。”話語間,丹田已然提上一口真氣,手上運上無儔內力。

    玄門內功剛柔並濟,練到高深處或剛或柔,皆可憑心意而定。羅貫中方當臻至這般境界,內力一吐,石柱上登時現出一個淺淺手印,仿佛雕刻上去的一般,掌上紋理畢現。

    要知這並不是蓄勢一掌,而是平平常常的伸手一撫,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尋常高手就是用手使勁的磨,也休想留下半分印記。

    收回手掌,羅貫中定定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年輕兩歲的青衫男子,卻見他微微一笑道︰“羅兄年紀輕輕,內功卻練的如此高深,委實難能可貴。”

    青書輕擺衫袖,踱步而走,七步之後,乃搖頭笑道︰“羅兄,山色風光固然相宜,只是看久了也會生膩,咱們去別處瞧瞧去。”

    羅貫中莫名其妙,暗道對方見自己掌印,怎地沒有半分反應,莫不是認輸了?

    撓了撓頭,眼楮一掃地上,卻是大吃一驚。

    七個半寸來深地腳印印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以血肉之軀生生印出這等腳印,委實不可思議。

    “造勢”之法,于不可能處設形造勢,以利于己,是為造勢。說到底這法門基于“借勢”而創,精妙處便在于青書走時輕擺的衫袖,以無倫內力生生造出下壓之勢,衫袖合之,遂能有此不可能之能。

    羅貫中抬起腳來,足尖用力,猛地向地板點去。

    感受到足尖傳來劇痛,羅某人徹底納悶了,便是天下第一高手張三豐,也不過如此吧?

    劉伯溫沖兩人揮揮羽扇,笑眯眯的道︰“劉某于這湖光山色偏愛非常,便賴這兒了,公子不妨領這臭小子去騰龍街瞧瞧。”

    羅貫中心道︰“騰龍,嘖嘖,昭然若揭麼?”

    青書見劉某人憊懶模樣,搖頭笑笑,自領著羅貫中步出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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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秦卿

    騰龍街是常州城最繁華的地方。

    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通衢十里,縱橫棋布,朱門萬戶,載道星羅。布莊米店,酒樓教坊;小攤小販,吆喝叫賣;來往行商,絡繹不絕。

    江浙一帶,是青書基業所在,常州城中這騰龍街上,更是珍怪琳瑯,奇寶遍地,方物畢會,商賈雲集。

    羅貫中一路走來,初時還只是暗暗驚異,走到後來,卻覺目眩神馳,天旋地轉。

    這天涯海角的各般珍奇寶貝都聚集于此,看來尋尋常常的一個小販,其實卻身價數千兩,擺出來賣的東西,都是海中珍珠,山間奇參這等自然瑰寶。

    能在這里盤下一處店面來做生意的,財力之雄,可想而知。

    來往的行人皆是錦緞華服,腰懸玉佩。隨便跳出一個人來,手中的折扇說不定就提有東坡絕句,價值千金。羅貫中暗暗咋舌,想想自個兒一貧如洗,這里的任何一樣奇珍都是買之不起,忍不住搖頭一笑。

    他想到劉伯溫含笑說的那句︰“公子不妨領這臭小子去騰龍街走走。”心自思忖︰“先生此語,莫不是說這些產業,都是宋青書的?”

    想到此處,望向青書的目光,已然大不相同。

    誠然,有此財力,至少招兵買馬,供三千甲兵一年軍餉,都是夠了的。

    但三千甲兵,又能何為?

    羅貫中搖搖頭。徐徐踱步,青書不時同他說幾句,兩人一路閑侃過去。開開玩笑,耍耍嘴皮,斗斗機鋒,倒也頗是相宜。

    羅某人熟讀百家之學,旁征博引之下,青書馬上敗下陣來。青書固然是口頭上落了下風,羅貫中卻感覺自己胸中十分憋悶。對方明明說不過自己,卻好似總佔著理也似,偏生自己還無法反駁。每一張口,瞧見青書清亮眸子,立馬就說不下去,只能另換話題。

    總之羅貫中是不敢再和宋青書去比武學了,只能口頭上討討便宜。但即便是口頭上。他也沒覺得自己佔到什麼便宜。

    他哪里知道,青書有法名曰“攬勢”,無論有形之物,抑或無形之氣機,都能強行“攬”入囊中。較之明教“乾坤大挪移”,還要神妙一籌。畢竟“乾坤挪移”神功練到極處,也不過奪人兵器。借勢造勢,又怎能強攬天地氣勢于一己之身?

    原本“攬勢”一法,不過強攬天地大勢,並無奪取有形之物的法門。而青書將奪人兵器地竅門融入“攬勢”之中,卻正是得了乾坤大挪移心法的啟示。

    兩人邊走邊說,談笑風生,漸漸的,羅貫中也沒了初見時地那份生疏,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讓羅貫中對青書大生好感的。卻是宋某人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風度怡然,即便是在被自己旁征博引的無法反駁的情況下,也是如此。

    但讓他感覺頗為奇怪的是,如果宋青書是此地的大老板,怎麼走這一路。都沒人能認出他來?畢竟要經營出這樣一條繁華大道來。老板不和屬下的諸位多多見面,是很難做到的。

    莫非……這里不是他的地盤?那先生讓他帶我逛這條街作甚?

    逛了半條街。羅貫中地耳朵驀地一跳,卻是有人在一家布莊內大聲說話,中氣之足,讓人側目。

    青書瞧他目光所及,當即說道︰“這家布莊的老板,是一對兄弟。耳朵麼,有些聾。”說到後來,嘴角卻是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布莊名曰“秦卿”。

    羅貫中大感怪異,繼而涌起一股深深的同情,這兩兄弟耳朵既聾,又要經營這麼大一個店面,委實是難能可貴。

    想到此處,羅貫中忍不住欲要步入店中。

    卻見一個富態的中年員外滿臉笑意,興奮之色溢乎其外,一溜小跑也似地走出小店,另一個頭戴氈帽的老頭兒走入店中。羅貫中也隨之步入,卻見這店面甚大,左右兩邊各置布匹綢緞,滿目琳瑯,,兩兄弟粗布麻衣,守著一堆綾羅綢緞,不住的跑來跑去,招呼客人。

    羅貫中定楮望去,卻見那個身著華服、頭戴氈帽的老頭兒捻著胡須,眯著小眼搖頭晃腦道︰“這匹綢緞……多少銀子?”

    其時麻布甚賤,綢緞卻是極貴,往往兩錠銀子足以買上好幾匹粗布,但一匹上好綢緞,卻能賣到上千兩高價,上乘絲質者,萬兩白銀難求。

    在他身旁堆著笑的中年男子側著耳朵听了一會兒,驀地撓撓頭,將左手湊到耳邊,不好意思道︰“老先生,小的、小的沒听清……”

    老頭兒臉現不耐之色,大聲道︰“我問你,這匹綢緞多少錢!”

    那中年男子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您問地是價錢啊?哦哦,我來看看啊……”說著左手放下,盯著那匹布看了好一會兒,驀地臉現難色,歉然道︰“老先生您等等,這匹綢緞是新進的貨,小的須得問過兄長……”

    老頭兒不耐的揮揮手︰“你問,你問!”

    那中年男子對著老頭兒歉然一笑,高聲道︰“大哥,這匹布多少錢?”連喊兩聲,那大哥卻在招呼另一個客人,一直沒听到兄弟的呼喊。他身邊的那客人終是出于好心,推了推他。

    那大哥抬起頭來,側耳聆听兄弟的問話,終于,好像听清楚了,他高聲道︰“那匹緞子啊,一千七百兩!”

    老頭兒撇撇胡子,暗道這緞子雖好,但最多不過千兩,一千七百兩,還買個屁!

    重復兩遍之後,弟弟好似听清楚了,打個響指,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轉頭對老頭兒說︰“老先生,這匹綢緞賣一千一百兩。”

    羅貫中挨的近,听到這話,忍不住要出言提醒,卻被隨後而來的青書拉住。

    那身著華服地老頭兒心髒狠狠抽搐一下,左右看了兩下,見羅貫中不滿神色,當即狠狠瞪他一眼,暗暗揮了揮老拳,隨後對那賠著笑的弟弟道︰“好,好,我買了。”當即掏出一沓銀票,細數了十二張整,交到這中年男子手中,笑眯眯的道︰“這秦卿布莊布料上好,下次老夫還來,還來……”邊說已然邊退,羅貫中方要說話,腰間卻忽地一麻,陡然說不出話來,也動彈不得,知道是青書做的手腳,卻是無可奈何,只得狠狠瞪著這老頭兒。老頭兒也狠狠回瞪。

    中年男子側耳傾听,滿臉不解之色,老頭只得大聲道︰“你們布莊,很好,很好!”聲音極大,大街上的人都給听得一清二楚,紛紛朝這邊望來。

    中年男子臉上頓時戲劇性的充滿喜悅之情,躬身施禮道︰“多謝先生惠顧。”

    老頭兒哈哈笑道︰“好說,好說。”示威似地看一眼羅貫中,飛也似地走得遠了。

    羅貫中腰間又是一麻,啞穴被解,他回頭怒視,青書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好笑道︰“年輕人,鎮定,鎮定。”羅貫中驀地想到劉伯溫話語,推論下來……似乎這一片店面,都是眼前這人的呢……

    青書微微一笑,拍拍羅貫中肩,從他背後走出,身上氣勢大漲,這兩兄弟瞧見他衣衫容顏,都是身子一震,對視一眼,都是對正在招呼地客戶說道︰“小店臨時有事,諸位客官,還請明日再來……”

    送走一干客戶,兩兄弟麻利的把門給關上,而後正容整衣,俯身跪下,齊聲道︰“見過公子。”說著便要磕頭。

    青書哈哈一笑,伸袖一拂,一股無形大力登時把這兩兄弟給托起︰“秦明,秦俊,幾時這般多禮了?”

    秦明嘿嘿一笑,望了望青書身旁的羅貫中,笑道︰“外人面前,總給得公子長長臉不是?”秦俊也笑道︰“不知這位兄弟是何方神聖,竟能蒙公子親自領來?”

    羅貫中微微不知所措,但還是拱手道︰“在下姓羅名本,草字貫中,見過兩位秦兄。”

    秦氏兄弟哈哈一笑道︰“羅兄弟好!”當即一陣寒暄。

    青書笑道︰“秦明,今年入賬多少?”秦明听他問起,忙取出賬本算盤, 里啪啦一陣亂響過後,方道︰“年初至今,純利是七萬三千四百二十兩。”

    青書也不看賬本,只笑道︰“不錯,不錯。”

    羅貫中見兩人應答如流,純然沒有半分聾的樣子,不由驚道︰“原來你們不是聾子!”

    秦明秦俊相視一笑,齊齊道︰“咱們本就不是聾子,不過像公子說的,市場需要的時候,做啥都行!”望向青書的眼神滿含崇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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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6:4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爭將

霽日晴空,猛然狂風大作,迅雷轟鳴,震電驟閃,黃豆般大的雨點一顆一顆砸了下來。

    才走出秦卿布莊兩步的羅貫中被淋了個全身透濕,慌忙退了回來。秦明秦俊兩兄弟取了一套綢衫與羅貫中換了,青書卻是獨自站在門前,望著天威大振,暴雨傾盆。

    他驀地搖頭笑道:「迅雷疾電,怒雨橫天,這老天爺……在發怒麼?」

    羅貫中換上綢衫,正嘖嘖自賞,暗道平生未穿過如此衣衫,今日卻是過了一把癮。聽得青書這話,登時冷笑道:「四方戰亂,烽火難休,流民亂竄,天民不聊生,嘖嘖,這老天爺要是還不怒,可就真沒天理了。」

    青書回頭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你很不滿麼?」

    羅貫中心頭一動:「他要招攬我麼?」眼神不閃不避,迎了上去,目光清亮,一字一句的答道:「不錯,我不滿久矣。」

    此話一出,青書身上驀地氣勢大漲,一雙眸子神光大振,清亮無比。他徐徐道:「那麼,若我起事興兵,閣下能否助我?」

    羅貫中回頭看一眼秦氏兄弟,搖頭笑道:「騰龍之街,秦氏之卿,呵呵,宋兄文韜武略,固然勝於在下,羅某心服口服,但說到甘心為君所用……」說到此處,卻是頓了一頓,似笑非笑。

    宋青書微微笑道:「如何?」

    羅貫中話鋒一轉,望向門外紛紛收攤的小販,急匆匆行走的買客,伸手一指,笑道:「龍城騰龍,皆君業乎?」

    秦明秦俊兩兄弟笑道:「何止,公子之業,遍佈大江南北。財力之雄,富可敵國。」

    青書淡淡一笑:「蘇杭織布,南洋珍珠,江西清茶,湖廣稻香。皆我臂助。」此語方畢,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陡然升起。

    誠然,這幾乎大半個江南的財力都為他一人所用。莫說三千甲兵。便是十萬大軍,也能興於一旦。

    這個年代,有糧食就代表著

    羅貫中目中震驚之色一閃即過。歎道:「如此,還有何憂?」

    青書目光一凝,正視羅貫中,肅然道:「三軍易得,一將難求。」羅貫中一怔,苦笑道:「我麼?」青書道:「不錯。我欲以羅兄為我練兵之將!依我如今財力,便是數十萬大軍,也能一月集齊。然則如此不過烏合之眾。若要橫行天下。無精銳之師,不啻癡人說夢。故而宋某欲拜羅兄為將,練一支精兵。」

    羅貫中似笑非笑的望著青書,悠然道:「宋兄有十足把握……羅某會答應麼?」

    秦明聽他言語無禮,眼中寒光一閃,欲要說話,卻聽青書道:「秦明、秦俊。你們退下吧。」秦氏兄弟躬身道:「是。公子。」亦步亦趨,退往後堂。

    一聲輕歎悠悠響起:「我倒有十足把握。你會答應。」

    羅貫中聽得一怔。

    劉基羽扇綸巾,飄然而來。雨勢雖大,卻沒怎麼淋濕他,卻是他體表真氣鼓蕩,彈開滴滴水珠。

    劉伯溫悠然踱步,淡淡道:「若公子未有興兵之意,或許劉某人這一生也就隱居山林之間,避世不出。你羅貫中也就浪蕩江湖,無一展抱負之機。」

    羅貫中搖頭道:「未必,未必。」

    劉伯溫歎道:「羅本,我昔年不想教你,你猜到其間緣由了麼?」

    羅貫中不料他話鋒陡然一轉,怔忡半晌,沉吟道:「先生是嫌我不聽話,肆意篡改您所教授的東西,好幾次險些連命都給丟了,讓先生費盡心力。您想必是厭煩了我,故而將我趕了出去。」

    劉伯溫眼神悠遠,搖頭笑道:「羅本啊羅本,我趕你出門,並非是因為我厭煩於你,而是……你是和我一樣的人啊……」

    羅貫中身子一震。

    劉伯溫長呼出一口氣,看向羅貫中地眼神漸趨柔和,微笑道:「若非當初我莽莽撞撞的呼吸吐納,莫名其妙的領悟了高深內功,更得了天山折梅手的殘譜,膽大妄為的尋各門各派精妙招數融入其中,更盜得鬼谷子秘傳吳起手札這等陰陽造化之學……又怎麼會有今日地劉伯溫?」

    頓了一頓,劉伯溫又道:「當年我傳你百家學說,以及我翻閱道藏領悟的玄門內功,你卻肆意改之。幾經波折之後,我固然被累的半死,但也讓我明白,你我注定不為師徒!」

    羅貫中驀地雙膝跪倒,磕了三個頭,眼中已然有淚光閃動。

    劉伯溫伸手攙他,道:「傻孩子,你想問為什麼是麼?你資質不下於我,跟著我終難成大器。若不趕你出去,讓你閱盡人情冷暖,如何能成就今天地羅貫中?你百家之學已漸趨圓融通透,一身武功也近融匯,我……很是欣慰。」

    羅貫中道:「師……先生大恩,羅本畢生難報。」說著望了一眼青書,又道:「只是,若以此為因,要羅本為宋兄之將,未免……」

    劉伯溫笑道:「你想不通麼?我說那許多,不過是說,你和我,是同一類人。」

    羅貫中微微一怔。劉伯溫輕搖羽扇,悠然道:「我劉伯溫為讀書而讀書,為習武而習武,為造反而造反。你羅貫中也一樣。我們……從來就不是甘於寂寞地人。」

    宋青書微微笑道:「故而先生浪跡天涯,遍尋明主,至今十三年矣!」

    劉伯溫看他一眼,笑道:「你我西湖相遇,大打出手。我終不是你敵手,應邀到莊園一敘,一見如故,遂成刎頸之交。」

    青書伸出手來,俊臉含笑。

    劉伯溫也是伸出手去,「啪」的一聲,雙掌交接,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羅貫中頗是不可置信,只道:「先生,您就這樣供他驅策了麼?」

    劉伯溫道:「不錯。公子大才,財力亦雄,又通孤雲虛侵之道,虛實詭詐之謀,早具梟雄之姿……」

    羅貫中嗤笑道:「天下有此能者,未必就小了。宋兄,莫怪羅某直言,較於其餘豪傑,閣下過人之處,唯武功與財力爾。」

    青書笑道:「不怪,不怪。」

    劉伯溫看一眼羅貫中,說道:「我生性孤直,你亦如此。傲氣凌人,口頭上從不服人。其實你心裡已經服氣了,不是麼?」

    羅貫中看了一眼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宋青書,心中地孤傲之氣的確湧了上來,但傲在何處,不服在何處,卻是說不上來。

    對方明明什麼都比自己強,但……我卻始終不服。

    劉伯溫瞧他模樣,知他倔性發作,也不再說話,只笑吟吟的看著他。

    青書背負雙手,也自微笑不語。

    氣氛好似尷尬,好似和睦,極是寂靜。

    門外商販皆已收攤,大街上空無一人。只聽得「滴滴答答」的雨打屋簷聲,不絕於耳。

    羅貫中驀地高聲道:「宋青書,論文才武功、經營謀略、人脈財力,無論哪一方面,你都比我強。不錯,你什麼都比我強。按道理我該心服口服才是,可是我就是服氣不來。」他似乎義憤填膺,但胸中一口氣吐出,彷彿卸下千斤重擔,讓他陡然間便輕鬆下來。

    劉伯溫臉色不變。青書依舊微笑。

    羅貫中怒道:「你們為何不說話?」

    劉伯溫看了一眼青書,兩人相視一笑。

    羅貫中愈發憤怒,內力鼓蕩,綢衫無風自鼓,大聲道:「有什麼好笑的?很好笑麼?」

    青書悠然踏上一步,笑道:「羅兄,少安毋躁。」

    羅貫中瞧他臉上笑容,怒不可遏,抬掌便往他面門擊去。

    「啵」地一聲響,羅貫中好似斷線風箏一樣飛出老遠,撞爛一排椅凳。青書悠然撣袖,嘴角掛著笑意,目光湛然。

    羅貫中全身劇痛,挪了挪身子,掙扎著站了起來,胸口不住起伏。他心中陡然勇湧起一陣悲意,知道終己一生,武學之道上,是永遠勝不過對方的了。

    青書歎道:「不錯,似乎什麼你都弱我一籌。然而,衝鋒陷陣,攻城略地,坐鎮中軍,兵鋒所指,所向披靡,卻非羅兄不可。」

    說到此處,青書躬身一揖到底,言語懇切:「我方能為將者,唯我一人,自是不夠,你我之間,於此道又何不較量一番?還請羅兄為我臂助,角逐天下,肅清宇內,還我漢人江山。」

    羅貫中一怔,望著這個躬身施禮的男子,心中怒氣不知怎地就化的一乾二淨。繼而升起地卻是一股子豪情。

    雖然我在其他方面勝不過他,但這統兵為將之道,沙場廝殺之能,我卻能勝之。

    羅貫中驀地跪倒在地,沉聲道:「羅本參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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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7:04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方

九蓮山上,南少林中。

    演武場上,一僧一俗激鬥甚劇。

    僧衣的和尚大呼痛快,一拳一腳運足真力,勁風四溢,聲勢頗為不弱。而那俗家弟子,則是面帶微笑,悄無聲息的招架格擋,將對方殺招絕招一一化去,用的竟只是一套最基本的羅漢拳。

    紅葉禪師手持掃帚,慢吞吞的將被勁風激盪的四處飄散的落葉掃到一處,望了一眼打鬥著的兩人,輕輕笑著,自言自語道:「一月功夫,以羅漢拳催出散花掌勁,倒也不慢了。」

    場中相鬥的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那和尚大喝一聲,疾喝道:「咄!」雙拳送出,竟是「一拍兩散掌」中的殺招。

    這一招厲害之處便在於,將「一拍兩散」之意發揮的淋漓盡致,以拳代掌,讓人避無可避,只得正面相迎。修為高深者往往看準時機,以此招迫得對方不得不接招,而後挾無儔內力正面相攻,從而取勝。

    果不其然,那俗家弟子退後兩步之後,猛地發現對方雙拳已迫在眉睫,但他也不慌不亂,馬步微屈,退後一步,雙手圈在胸前,呼的推出,與對方拳勁撞在一處。

    這一招,是「羅漢拳」中的一式「雙圈手」。當年張三豐便以之破去崑崙三聖絕技,可說是歷史悠久,源遠流長。

    兩人真力一撞,那和尚身子一晃,便拿樁站定。而那俗家弟子,則是蹭蹭蹭倒退七八步之遠。

    紅葉禪師一邊掃地,一邊喃喃自語:「一月散花,兩月擒龍,三月達摩,四月般若。五月須彌,半歲而至脫胎,六字真言始可學也……」

    場中那和尚嘖嘖道:「師兄,你莫不是服了什麼奇藥不成?一月之內武功突飛猛進至此,了不得。了不得。」

    那青年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和尚哈哈笑道:「咱們再打過!」縱身上前,飄飄忽忽一腿踢出。正是少林絕技——如影隨形腿。

    青年還未來得及拭去額角汗珠。只得苦笑一聲,「一葦渡江」的身法展開,避過這一腿。右掌微斜,左掌前探,「穿花式」使出,批亢搗虛。

    紅葉禪師依舊掃著地,嘴角掛著神秘莫測的微笑,彷彿眼前的兩人打鬥與他毫無干係——

    無敵分割線-

    武當山頂,天風激盪。

    張三豐卓然而立,風吹的他衣袂飄飄。鬚髮飛揚。宋遠橋侍立一旁,低頭不語。

    也不知站了多久,日已西斜,餘暉脈脈,輕輕撫在宋遠橋微微佝僂的背上。

    張三豐目光悠遠,望著紅雲斜陽,輕聲吟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宋遠橋強笑道:「師傅。您精神矍鑠,老當益壯……」張三豐將手一擺。先是搖了搖頭,而後回首,細細打量了這個大徒弟一番,歎道:「遠橋,你也老了啊!」

    宋遠橋聽得鼻子一酸,似是感歎,似是自憐,似是慨然,似是悲慟,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睛闔上,久久不語。

    晚風低吟,撫在他被滄桑刻滿的臉龐上,張三豐低歎一聲,喃喃道:「我們……都老了啊……」

    不多時,月上樹梢,天色向晚。

    武當山一向都是靜謐的。

    站了這許久,張三豐似乎微微有些倦了,振袖轉身,便要往山下走去。好像想起了什麼,他一轉身,側頭想了會兒,問道:「翠山還沒回來麼?」宋遠橋一怔,道:「弟子已吩咐清風,一有五弟消息,立即通報。」

    張三豐捏了捏拳,苦笑道:「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吧。」

    宋遠橋臉上也是劃過無奈地痕跡,歎道:「三弟明裡不說,但誰又不明白呢?當年之事,多半就是五弟妹所為了吧……」

    張三豐擺了擺袖,道:「老道士原也早猜到,只是……唉,老三在光明頂和殷天正大鬥一場,也算是出了口氣。但這心結……」宋遠橋道:「三弟臥床十年,這怨恨又豈是朝夕可化?弟子私下揣度,這些年他遊走江湖,必然早尋了殷白眉比試,一輸再輸,一定幾經生死,而唯在光明頂上勝了一場……」

    頓了一頓,宋遠橋苦笑道:「非是三弟心胸不廣,換作弟子,每日見到昔年暗算自己的真兇,便是心裡平靜如水,只怕也會硬被攪出漣漪來。」

    張三豐「哼」了一聲,顯然微微動氣,但解決方法如何,卻始終不知何從著手,在他看來,武當七俠自幼一起長大,自來相親相愛,待張翠山回山,自己親自告知他這事,讓他攜妻當眾向俞岱巖道歉,也就能解決個八九不離十了。自個兒的徒弟,哪能心胸那般狹窄?

    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是張三豐百年修為,歷經人世滄桑,此時也是心煩意亂。

    山頂上的兩人都是何等人物?一個是天下第一高手,武當祖師張三豐;一個是現任武當掌門,揚名江湖的大俠宋遠橋,都是武功修為極為高深之輩。百丈之外地細碎腳步聲,哪能瞞得過他二人耳目?

    宋遠橋揚聲道:「是清風麼?」聲音蘊上內力,中氣十足。

    清風小道士的聲音響起:「秉掌門師伯祖,五師叔祖有信函寄回!」清風是俞蓮舟徒孫,故而喚宋遠橋作師伯祖,俞蓮舟為師叔祖。

    快步上山,清風輕功已頗具火候,半刻鐘不到便趕到山頂。

    見張三豐也在此,清風慌忙拜倒:「參見祖師爺爺!」張三豐拂袖一托,笑道:「免禮,免禮。」清風倒是想把禮給施完,但他哪裡抗得過這天下第一高手?登時被托了起來。

    將信函呈給張三豐,他不敢多說一句,只靜靜立在一旁。

    張三豐瞧見徒弟信函內容,神色驀地數變,終而長歎一聲:「武林又起風波矣!」

    宋遠橋一怔,結果信函一看,神色也是大變,脫口道:「五弟要出海迎回謝遜?」——

    無敵分割線-

    兵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此為兵家「六如」,得「六如」者,戰必克,攻必勝,無往不利。

    風、林、火、山四者,言兵卒也;難知如陰,動如雷震,為將者用也。

    羅貫中新建一軍,有四千之眾,兵馬糧草俱足。他立了一面大旗,上書「風火山林」四字,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口氣真的不是一般地大,決心也真地不是一般的大。

    這支軍隊,羅貫中名之以「嵩陽鐵騎」。皆因這四千之眾,都是出自登封,這群人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所幸的是,在他們還沒四處亂竄之前,青書將他們一股腦地收了。

    之所以看中這夥人,是因為他們足夠凶悍。

    怎麼凶悍?

    四五百人成群結隊的逼得北少林出動「十八羅漢陣」請他們出寺……

    與其沒飯吃餓死,還不如拚一拚到少林寺裡去搶糧!這是領頭壯漢的洪聲答覆。

    千把沒飯吃的人聚在一處,謀劃三日,而後衝到登封衙門去,打死縣令,一哄而散。

    ***,天不管老子,地不管老子,朝廷不管老子,反他娘的!

    還有兩千餘人,則更乾脆,護著老幼婦孺佔山為王,但實在是沒糧食吃,只得又竄了出來。十三日前青書路過這塊寶地,頻頻用計,恩威並施,收服了這群亡命之徒。

    其實,這夥人不過是餓得慌了的老百姓而已。

    不得不說,人被逼急了,什麼事都幹的出來。

    造反,只是其中地一項而已。

    得宋青書財力相助,羅貫中要啥有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興沖沖的訓練這群「餓徒」,初時倒還真吃了些苦頭。只是羅某人手段厲害,雖從無治軍經驗,但摸摸索索著就探出一條道道來了。

    好吃好喝伺候著,你們不給老子好好訓練,老子就不給你飯吃!

    這是羅貫中以不變應萬變之法。

    《武穆遺書》中的「練兵篇」「秘戰篇」,青書假劉伯溫之名贈與羅貫中,羅某人細細讀之,眉開眼笑的去了。

    自此,軍營之中,白日悲呼,夜裡哀嚎,馬嘶陣陣,人號聲聲。

    一月之後,這四千人都被羅貫中管得服服帖帖的,要東往東,要西往西。

    當然,要訓練成一支真正的精兵,還差得遠。

    義烏城外的某處山谷裡,青書看著全幅盔甲地羅貫中,心中暗自琢磨著,自己也該找一堆人管管了,老這麼看著,這心裡啊,真癢地難受。

    事實證明,每個男人,在幼年時代,都有過做將軍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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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7: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混亂

  渤海之濱,風平浪靜;海色湛藍,一望無際。

    光明左右使、白眉鷹王殷天正、青翼蝠王韋一笑、五散人以及五行旗掌旗使,這當世第一大教的第一流人物,都自聚集於此,望著輕柔的浪濤陣陣湧來,心裡都是湧起一陣豪情。

    謝遜掌屠龍寶刀,號令天下,如今奉陽教主遺令,迎回金毛獅王,明教群龍有首,委實振興在望!

    誠然,只要有一個大家都承認的教主,這一盤散沙重新聚攏一處,便能成為誰也無法擊破的堅石!

    然而,這一夥被世人稱作魔頭的明教豪傑之中,卻是有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俠客:武當第五位大俠----張翠山。

    呼喊吆喝聲不絕於耳,楊逍極目遠眺,便見一群赤膊赤腳的縴夫拖著一隻巨大無比的樓船,緩緩行來。這一群精瘦精瘦的漢子臉龐上都是汗水,但卻都洋溢著頗為幸福的笑容:這一趟走完,又能有些錢去餬口了。

    樓船上的一個黑衣老頭兒高聲呼道:「教主師兄可在?」

    此語一出,楊逍等人的臉上,多少多了些陰霾。范遙更是勃然作色,一張臉猙獰可怖,他對陽頂天忠心無比,可方歸明教,卻聽到別人在他面前稱「教主」二字。陽頂天雖已歿去,但誰又能說他真的從這世上離開了呢?

    殷天正踏上一步。雙手叉腰。洪聲道:「是李師弟麼?」

    黑衣地精瘦老頭兒名叫李天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地師弟,聞言頓時喜笑顏開:「教主師兄在此,是了,是了!」

    殷天正初時尚不在意,張翠山卻注意到明教諸人的面上顏色,默默走上前去,扯了扯殷天正袖口。殷天正混過大半輩子,何等精明,又聽得「教主」二字,登時會意,他額上白眉一軒,沉聲道:「李師弟,從今往後,世上再無天鷹教一派,唯有明教天鷹旗。你可聽清了?」聲音中蘊上內力,恍若雷聲滾滾,壓過當場。范遙脾性最烈,聽得這話,也是顏色稍霽。而明教諸人聞得此語,都是暗道:「鷹王忠烈,終不負明教!」

    皆大歡喜了,如無意外,這當世第一流的人物與人間最底層的縴夫,該在這一刻。臉上含笑和睦無比的完成這付錢結帳,拿錢走人的一系列步驟,歡歡喜喜的各上征程。

    然而,意外總是在不經意間駕臨。

    滅絕師太背負長劍,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嗔目大喝:「楊逍,貧尼孤身至此。唯求瞭解恩怨。你若是條漢子。便與我一戰!」聲如旱地空雷,攝人心魄。明教諸人都是險些心神失守,便是張翠山也自暗暗心驚,總算他臨危不亂,曉得若在此處被滅絕撞見,麻煩也會與他不期而遇,當即微微側身,借殷天正身軀稍擋,屏息斂神,不發一言。而那些縴夫們,都是東倒西歪,站立不定,眼前直冒金星。

    顯然,滅絕的內力並沒有高深到這種地步,能有這般神效,毫無疑問是運上了什麼攝魂之法。

    《九陰真經》精深奧妙之處,終在百年之後,再現端倪。

    滅絕師太顯然並沒有期望明教諸豪會在敵寡我眾地情形下有以一對一的覺悟,疾喝一聲,右爪左掌,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往楊逍咽喉、下陰兩處要害襲去,端的是……陰毒無比。

    楊逍無奈的笑了笑,足尖一點,退後三丈有餘,明教諸豪都是紛紛散開,卻聽楊逍輕笑道:「老尼姑,你對我有意思麼?下手如此之……哈哈!」

    滅絕久歷江湖,見楊逍促狹一笑,猛然醒悟到,自己出手的方位,似乎微有些不對吧………

    也不顧原本擬定的後續招數,滅絕師太猛地將雙手抽回,老臉一紅。

    明教諸豪都是哈哈大笑,范遙更是捧腹大笑,他昔年和楊逍做過多少荒唐事?此時更是極有默契的揚聲笑道:「老尼姑,楊兄雖說年過半百,可寶刀不老,神勇依舊,能夜御……」

    滅絕憤然大喝道:「賊子閉嘴!」伸足一踢,大片沙粒揚起,卻匯成一束,往范遙那處襲去。滅絕師太則抽出背後長劍,一手快劍使出,刺向楊逍三處要害,凌厲絕倫,無雙無對。

    殷天正一句「小心她倚天劍!」本衝到喉嚨,但見滅絕手中長劍黯淡,絕無倚天鋒芒,大感奇怪,也就將那話嚥了下去。

    楊逍衣袂飄飄,揮灑自如,拆的幾招,卻覺吃力,再拆兩招,猛地驚道:「你、你使得不是峨嵋劍法!」

    滅絕冷笑兩聲,三招極為凌厲的劍式展開,劍影瀰漫,清光閃閃,恍若雪球一團,竟將楊逍裹住。

    楊逍險之又險地躲過滅絕六十二劍,但第六十三劍卻難躲開,身形急閃間,嗤拉一聲,終是被劃下一片衣襟。楊逍的面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冷哼一聲,躍上前去,長拳短打,精奧奇妙。

    兩人翻翻滾滾的鬥了四五十招,不分軒輊,韋一笑漸漸有些不耐起來,揚聲道:「楊逍,咱們一塊兒上解決了這老尼姑罷!這般磨磨蹭蹭,忒也麻煩!」

    楊逍臉色鐵青,卻不言語。韋一笑冷哼一聲,身形一動,卻被范遙攔住:「韋兄,老楊自來傲氣,你莫要趟這混水了。他能搞定。」韋一笑仰天打個哈哈,袍袖一展,裹住全身,站在一旁,權當看笑話。

    滅絕一套快劍使完,仿似技窮,最後一招劍術使老,楊逍卻蓄勢以待,拳腳間蘊藏無儔勁力,就要使出平生絕技「雷天大壯」地掌力。

    明教諸豪看得連連點頭,都是心道:「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楊左使堂堂之師,想必就要勝了。」見滅絕如此功夫,心中又道:「卻不料這尼姑手中沒有倚天劍,亦能與楊左使鬥到這種地步,了得,了得!不過……她手中若是有倚天劍,勝負……嘖嘖。」

    一個快捷無倫的身影掠過,眾人都在瞧楊逍與滅絕的打鬥,卻是未曾注意到。唯有張翠山對場中兩人的勝負並無多大關懷,卻是敏銳的發現了,掠過的那個身影,竟是個女人。

    樓船上的李天垣原本也正觀望這當世一流高手之戰,看的津津有味。但卻陡然脖頸一麻,渾身動彈不得,耳旁一個冷峻聲音:「帶我去見小昭。」

    李天垣地咽喉被掐住,回頭一望,卻見一船的天鷹教弟子的「大椎穴」上都有一朵金花,顯然被人以絕頂的暗器功夫制住穴道。再側目看時,但見一個老婦一手提著龍頭杖,一手掐著自家喉嚨,神情陰惻惻的,煞是可怖。

    這老婦人竟能避開一眾明教高手耳目,將一船的天鷹教精英無聲無息的制住,而後更是掐住自家咽喉要害,武功之高,委實不可思議。

    他努力嘶啞著嗓子道:「誰……是……小……昭……?」

    老婦人----也就是金花婆婆,一頓枴杖,怒道:「你們地人寫信來讓我來赴約,現在又不承認麼?」

    李天垣瞪大雙目,滿臉不可思議。

    一聲大喝如雷炸起:「兀那婆子,放開李師弟!」卻是殷天正被張翠山提醒,驚見此景,不由大喝出聲,縱身上船。

    金花婆婆飄身退後數丈,手中提著李天垣,厲聲喝道:「把小昭交出來!」

    殷天正聽到這聲音,恍如身被雷擊,彷彿回到了當年,光明頂上,那個紫衫女子攜著愛郎聲嘶力竭地大吼著,痛斥著命運的不公,不顧一切地奔下山去。

    白眉鷹王彷彿著了魔似的,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指著金花婆婆,喃喃道:「你、你……」

    黛綺絲畢竟沒有改變聲道的法子,便是尋常時候,能粗著嗓子不讓別人認出來,此刻她女兒被挾,幾乎接近瘋狂,聲音陡變尖利,也就顧不得去掩藏什麼了。

    與此同時,「啵」的一聲大響,楊逍口中狂噴鮮血,蹭蹭蹭退後十幾步,一雙手血肉模糊,五個手指大小的孔洞貫穿手心手背,猙獰可怖。

    滅絕雙手五指屈曲成爪,鮮血淋漓,冷笑著喃喃自語,彷彿說著什麼,只聽得「師兄」「報仇」之類的詞語不斷出現,明教諸人如臨大敵,范遙扶住楊逍,嗔目喝道:「好賊尼,吃我一掌!」抬掌便向滅絕攻去。

    暗處,明媚的女子手持折扇,輕輕搖動著,眉飛色舞,一個勁的叫道:「打!打!」

    在她的身旁,幾個大漢淵停嶽峙,一派高手風範,頗是無奈的看著這位磨人的主子。卻聽這主子嘿嘿一笑道:「亂,越亂越好!」

    不知幾千里之外的某處山谷裡,一襲青衫的男子嘴角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亂,越亂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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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入魔

   在東海那塊兒鬧得不可開交之際,身處江浙練兵的宋青書卻是閉起關來,皆因他幾經思慮,都覺自家武學尚未臻至頂峰,還有極大提升空間----至少,太極十三勢那「溝通陰陽,化生天地」的「雙推」一勢,若然練成,武功當又進一層。

    自從南少林與紅葉一戰,青書一直感覺良好,畢竟七年之前,這紅葉和尚與那驚才絕艷的白髮男子鬥了個不可開交、難分勝負。換而言之,自己現在的武學修為,至少足以與那速度快絕,功力奇高的白髮男子一戰了。

    但在他看來,這還遠遠不足。

    畢竟那白髮男子似是極為畏懼那灰衣高手,紅葉這等功力,也被他一掌擊飛----雖說當時自己身處高空,未能看清他們到底交收幾招,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一襲紅影的確是頃刻之間便退到無影無蹤,顯然是逃之夭夭了。

    想來想去,的確想不出天地之間,除卻張三豐,還有何等人物有此武學修為?但即便是想出來了,又能怎樣,還有半年就要比試了,縱然是自己早有準備,縱然是自己修為大進,縱然是已經招兵買馬……但是,輸得太難看,平白給張三豐丟人,也非自己所願。細細思量,唔,瞧對方對付紅葉的手段,似乎自己還是遠遠敵不過對方絕頂之姿。

    所以……關吧太極自混沌中生。化生陰陽。黑白交雜,渾渾融融,而後衍生兩儀,變化四象,橫絕八卦,演化萬物,端地是無窮無盡,無岸無垠。

    能至無窮無盡之地者。先生陰陽爾。

    這「陰陽相生」可不是似成昆那般轉換陰陽掌力這般簡單,成昆所悟,小道爾,不過陰脈陽脈間穴道橫移之變化。而宋青書所悟,卻是武學大道,一旦悟通,則能臻至不可思議地武學境地,雙掌出而定乾坤,劍鋒脊而分陰陽。

    故而雙推之勢。看名稱似乎十分簡單,實則難之又難,玄之又玄。正如老子《道德經》所語:「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臨時搭建的小木屋裡,一桌一椅,一床一蒲團。

    屋外是一溪山谷,裊裊青煙,悠悠綠水,樹木叢生,花香陣陣。端的是福地洞天,人間仙境。

    這悟「勢」之法。卻不同於修練內功,盤膝打坐,重在體悟,而不是打通穴道,攻克玄關。

    故而青書時而側臥石床,時而正坐蒲團,時而沏茶倒水。時而皺眉冥想。間或推門而出,深吸兩口新鮮空氣。俯觀流水潺潺,仰望白雲連綿,悄悟不斷之勢,靜思太極之理。

    腦中紛亂不休,一會兒湧出一句「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一會兒又是一句「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又或是「紛紛紜紜,斗亂而不可亂也;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

    諸子百家,兵法儒道,無一不至腦中,全然不離陰陽。

    陰陽之理,動靜相生,並駕齊驅,方臻妙諦。

    從日出的金蛇萬道,到白雲散盡,金陽普照,而至晚霞漫漫,流嵐靜臥,再至月上樹梢,嫣然搖動,而後東方再復魚肚之白,宋青書的眉頭,依舊皺成一個川字。

    惑之惑也,誰能為我解惑?

    至此,他心中真是頗有些後悔了,為何這般拘泥於成規,早上武當,與張三豐單獨會面,說明情況,得這一代大宗師的三兩點撥,豈不勝過悶頭自學?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心中又復湧起豪情,莫不是只有太師傅能悟出這等武道絕詣?天下能人千千萬萬,資質絕頂者亦不在少數,卻並非人人都能身登絕頂,何也?心不堅而萌退意也,道不正而至歧路也,思恆歪而無境界也。

    天下的任何道理,到了頂尖處,必有相通的地方。

    武當功夫是純正地道家一脈,雖說出自少林一部九陽真經,然則經張三豐百年錘煉,莊嚴磅礡之氣依存,但那肅穆之意卻被化得乾乾淨淨,卻換做飄渺出塵的仙家氣息。張君寶不世之奇才,已是極高的評語。當年的張君寶闖蕩江湖之時,少林方丈天鳴得聞,輕歎一聲,寂然圓寂。

    這般看來,天鳴和尚真的是看走了眼。

    張三豐一代宗師,開古今未有之先河,數千年來,能與之比肩者誰?

    這並非僅僅是武功高下的問題,而是修為的問題,道理的問題。

    將太極之理深研到這般境地,創出一拳,輝映千古,一度壓下少林,真真是獨他一人而已。達摩祖師泉下有知,勢必也是極為欣慰。

    有人在他門中悟道,而後破出桎梏,獨成一家,如何不讓他喜之又喜?大宗師胸襟磊落,便在於此。

    如若青書也能在張三豐留下的真東西裡悟出屬於自己地道,縱然是破出武當,張三豐必然也是欣喜非常,只怕連鬍子都要拔光了。

    然而,且不說宋青書悟道後絕不會破出武當,便是他能否悟道,也是個問題。

    張三豐是歷經人世百態,世間滄桑後,於武當山觀白雲流水之態,乃悟太極至理,是何等的沉澱,何等的積累?

    宋青書固然兩世為人,幾經沉浮,但加起來還不過半百之歲,又怎及得上張三豐閱歷之厚?

    如今更是強求悟道,溝通陰陽,這一下已然著相,怕是心魔已然不自覺地降臨了。

    不知不覺,已然是三日過去了。

    這幾日天氣都自極好,羅貫中和這四千人也混得熟了,整日裡沒正經的開著些沒心沒肺的玩笑。羅貫中記性極好,每日夜裡巡營,七八天下來,已然把這群人的名字給記了個全,見面就直呼其名,把這一堆人都給駭的不輕----哪有人記性好到這種程度的?尤其是這四千人的名兒都是些「陳四七」「張五六」「劉八八」這些數字流,還有不少重名者,可說是難記到了極點,但羅貫中都能一一叫個明白,嘖嘖,這份記性,當真是……

    自從羅貫中進入集團高層之後,青書也就不再瞞他,笑著把自祁連山一路東來的事兒全都給他說了,再領他去見了那位半死不活地鮮於通掌門之後,極為愜意的欣賞著羅某人的震驚神色之後,哈哈大笑,揚長大笑,就此閉關。

    羅貫中對於武學一道,徹底沒了和宋青書競爭的心思,因為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功夫,全拜當日那位老先生所賜,而那位老先生的年紀……

    抓了抓頭,羅某人很用心的去練兵,很用心很用心……

    而羅貫中記憶四千人地姓名,卻是聽劉伯溫講宋青書過目不忘,記性極好,羅貫中起了好勝之心,存心借此鍛煉鍛煉,哪日尋機再和宋某人比過。

    少年人地心性,便是如此,哪怕他再天才,再老成。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宋某人這顆腦袋在上一世便很是聰明,經過這一世的二次發育,雖說思想覺悟上進步也是很大,但是這最基本地「記性」,卻是漲到人類極限,領悟力也是大大增強。記性之強,只可以用變態兩個字來形容。

    這一日,入夜之初,羅貫中領親兵巡營完畢,忽聞長嘯之聲,震懾山谷,如大龍懸空,不住高吟。

    他心頭一動:「他功成出關了?」身形一動,往山谷方向掠去。

    谷口布下九個小迷陣,連環而成大陣,端的是厲害非常,殺機叢生。

    羅貫中方踏一步,卻生猶豫,這陣法隨機而變,乃是劉伯溫手筆,自己陰陽之學修為尚自不夠,貿然闖進,只怕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正猶豫間,右臂卻忽地被人拿住,他心中一驚,左掌凝爪,就要攻出。

    緇衣的儒生淡淡道:「是我。」

    羅貫中一怔,回頭瞧見劉伯溫微含憂慮的眸子,身上一輕,左掌垂下,甲冑撞擊聲清脆悅耳,但只一下,卻又淹沒在嘯聲之中。

    劉伯溫歎道:「他怕是走火入魔了,咱們進去吧。」提著羅貫中,三步兩步,進退自若,不多時便進入山谷。

    卻見青書披頭散髮,額角流血,狀若瘋癲,四處亂撞,卻見此間勝地樹木橫塌,花草斷折,塵煙四起,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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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木屋

   月光靜謐,悄悄滲下一重輝朦朦的銀紗,輕柔的裹住這一溪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谷中的茅草屋坍塌一方,就天然堅石雕琢而成的石床也斷成兩截,頗顯淒涼之態,那被劉伯溫奉為珍寶的「玉鯉躍龍琉璃壺」和「清葉鶴鄉杯」也化作碎片。

    劉伯溫也顧不上去心痛,內心裡早被震驚佔據。饒是他聽得宋青書厲嘯之聲,心中早做好準備,此時瞧見,也是大驚失色。青書的武功修為明明已臻至入神坐照的化境,但卻出現這種走火入魔的狀況,委實是大出意料。

    皆是因他沉澱不足,積累不夠,欲要強行悟通雙推勢,化分陰陽,理定乾坤,卻是不自量力了。

    這等至高修為,放眼古今,能為者也是寥寥,當今之世,唯張三豐有此能耐。

    青書原有資格問鼎,然而一則沉澱不足,二則時間倉促,他又自心急,一來二去,自然而然就心生魔障,不可自拔了。

    他狀若瘋癲,好似眼不能視物,揮舞著雙臂,「喀喇」「喀喇」聲不絕於耳,樹木石塊,皆盡被他無儔內勁崩碎。

    羅貫中看得心中一急,踏上兩步,便要上前去拉他,卻被劉伯溫一把拽住。劉伯溫目中憂色愈濃,一閃身到一塊千鈞大石之後,輕歎道:「他武功太高,等先耗他幾分內力再動。」羅貫中面色一變。已知現在情形十分嚴峻。若非青書神志迷糊到一定程度,絕不至於讓劉伯溫說出這等話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青書一雙眼眸愈發紅了,極是駭人,口中呼呼喘著粗氣,呼喝不絕,一會兒說「陰陽化生,地水風火」。一會兒又說「天清地濁,乾坤乃定,然定乾坤者何?」。羅貫中聽起來似乎玄玄乎乎,劉伯溫卻是身子大震,隱然有悟。

    過得片刻,劉伯溫瞧青書通紅地臉龐漸漸變淡,沉喝一聲:「動手!」他倆方才商量好計策,劉伯溫功力高深,正面攖其鋒芒。羅貫中則從背後偷襲,只消擊中青書後頸,一吐勁力。此事則可暫告一段落。

    但青書一身武學修為,何等之高?縱使神昏智迷,但武功仍在,本能猶存,抬手便轟向劉伯溫,兩人雙掌一接,「啵」地一聲大響,劉伯溫倒退十幾步。口角溢血,心中駭然之餘,又自肯定:「他鬧騰這許久,內力雖當極盛,但一挫之後,必然大衰。」

    羅貫中沒得劉伯溫手勢,只暗自潛伏在暗處不動。劉伯溫按捺下內傷。搶上前去,刷刷兩掌。「天山折梅手」的高深功夫使出,飄逸絕倫,抑且蘊有極大威力,動輒便是筋斷骨折之噩。他自然清楚,以宋青書之能,縱是本能的招架格擋,也萬無可能被他擊中的道理。況且---筋骨外傷比終生癱瘓,可要好的太多。更何況,軍中還有一位醫術聖手,馳名江湖的蝶谷醫仙胡青牛。

    兩人見招拆招,頃刻間便斗了七八十招,劉伯溫固然絲毫不敢留情,使盡渾身解數;宋青書也是一通猛攻,他心中疑惑極盛,不得宣洩,只有不停出招運力,好稍稍發洩心中不解滯悶之感。

    翻翻滾滾,鬥到第九十二招上,劉伯溫將「天山折梅手」使到極處,蒼白的雙手如白蓮乍放,朵朵盛開,幻出瓣瓣虛影,每片花瓣都可說是蘊上玄門上乘內力,威力端的極是驚人。青書雙掌合攏,一手屈指輕彈,一手兼收並蓄,將劉伯溫凌厲攻勢皆盡納下,正是「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地「無爭指」。

    劉伯溫經他「無爭指」這麼一攪,招式用老,力道已衰,他心頭一跳,暗道:「不好!」果不其然,這合攏的雙掌陡然握緊,指力掌力亦是同時一收。

    宋青書雙拳送出,正正擊在門戶洞開的劉伯溫胸前。

    劉伯溫口中鮮血狂噴,胸口經脈皆被毀傷,焚起老大一片火焰,撲騰幾下,方乃滅去。

    「純陽無極功」竟也化作焚身烈焰!

    羅貫中素來極為崇敬劉伯溫,見昔年恩師跌倒地上,口吐鮮血,不由驚呼一聲,疾步掠出,身形電閃,頃刻閃到劉伯溫身邊,將他扶起。

    劉伯溫血染緇衣,儒雅風度卻是絲毫不減,望著緩緩逼近、雙目通紅的青書,他苦笑道:「貫中,咱們計策不成,今日卻是要斃命在此了。」

    羅貫中將牙一咬,沉聲道:「恩師,你先離去,我來擋他。」劉伯溫聽到「恩師」二字,不由微微一怔。

    羅貫中說著右膝微屈,左腿跨上,一振雙臂,合抱成球,「抱球勢」使出,渾渾融融,帶著絲絲氣勁,右手手背搭上左手手心,陰陽相成,撞向青書。

    他閉緊雙眼,正準備著以死迎敵,卻久久不聞動靜,俄頃一聲輕響,卻聽風聲又起,羅貫中睜開雙眼,見劉伯溫橫抱一人,歎道:「公子太急了些,你怎地也不勸他?」

    待他看清劉伯溫手中所抱之人,卻是大吃一驚,這正是適才狀若瘋魔,癲狂不已的宋青書。

    劉伯溫輕輕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一手持住,另一隻手搭上青書脈搏,面色登時一變。

    羅貫中瞧他臉色鐵青,好奇道:「他……」見劉伯溫橫目瞪來,他囁嚅一下,又道:「公子……怎麼了?」

    劉伯溫長歎一聲:「百脈俱損,神志錯亂。」羅貫中驚道:「那……那當如何?」

    劉伯溫再一把脈,搖頭苦笑道:「當今之世,唯有一人能救他。」腳步輕搖,已然步出山谷,走入迷陣。羅貫中不識此陣,不敢逗留,三下兩下,趕上劉伯溫步伐。

    晚風徐徐,送走寒鴉兩隻,原要繞樹三匝,如今卻是無樹可繞。煙塵漸漸落下,原本清淡雅致的山谷一霎間便成廢墟。

    --------無敵分割線-----

    武當山上松柏長。

    張三豐遠遊歸來,依舊是在後山閉關,兩間小木屋並肩而立,樹籐花鳥,相映成趣。

    這一日,他正坐關之中,卻驀地心頭一動,長出一口氣,微振衣袖,推開太極魚狀的門扇,緩緩踱步而出。

    道袍上沾了許多污垢,張三豐早年有號曰「邋遢道人」,正是由此而來。他念及當年趣事,不由微微莞爾,內力運轉間,全身上下的毛孔張開,一呼一吸,一張一闔,一股無形之力將那些許污垢灰塵皆盡衝開,簌簌落下。

    兩間木屋之間隔的並沒有多遠,不過十丈左右之距,卻有一條小道相連,青黃相間,頗為雅致。

    張三豐輕歎一聲,沿著小道慢慢走著,走向另一間木屋。

    這間木屋之中,書架上堆滿著密密麻麻地書冊;床上整整齊齊,涼席輕放,石枕頗為落寞的躺著;那張古樸肅穆的流水之琴也靜靜擺在桌上;一把木椅子已有一隻腿被螞蟻啃得差不多了;桌上地那把茶壺中,茶垢似乎也凝成一陀,再難刷的乾淨了,而那只茶杯,卻是經不起歲月蹉跎,瓷把兒斷落一旁,很有些淒涼的味道。

    張三豐袍袖微微鼓起,正欲馭使氣勁盪開灰塵,卻又陡然一笑,徐徐走上前去,伸出手來,一下一下,輕輕拂去桌上薄薄的一層灰,每一落手,便見五條手指印在淡淡的灰塵中長長拖開。

    看了看沾滿了土灰的手心,張三豐臉上驀地綻放出笑顏來,很開心,很開心。便彷彿一位垂垂老矣的祖父,顫巍巍的親手為孫兒鋪好床墊,嘴角含笑,心中歡喜。

    這一代大宗師,心中渴望著地,未必就是威震天下、揚名武林,甚至於流芳百世。

    自從尋回俞岱巖後,武當七俠重新聚首,卻又生出矛盾,張三豐心中煩憂之下,又更迫切的想尋回當年那個陪他坐關,陪他聊天,陪他論武,陪他談文的小小少年。

    張三豐拭去木椅上的灰塵,彎腰坐下,望天上雲卷雲舒,地上草色青黃,嘴角上掛著慈祥笑意,久久不散。

    是啊,在張三豐眼中,他永遠都只是個小小的少年。會屁顛屁巔的跑過來問他這一句道家法訣什麼意思,與所修習的內功有何干係,還是藏著什麼深刻地道理;也會無所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偶爾更會興致忽起,出手試他武功,而後隨手傳下兩招精妙武功,看著他並不怎麼感興趣地那張淡漠的臉,張三豐總會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給老道士學好武功,武當誰來擔當?

    但是,現在張三豐心中卻沒想什麼誰來擔當武當地問題,只是淡淡的笑著,心中湧動著淡淡的溫馨,淡淡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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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回憶

    張三豐端坐在這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小木屋中,微風徐來,頷下長長鬍鬚隨風而動,神色緬懷,姿態若仙。

    天外萬里無雲,晴空朗朗,可是出行的好天氣。

    但張三豐只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唯有清風不斷,吹動衣襟。

    當年…華山之巔…

    楊過大俠方登五絕之位,號為西狂,長袖飄飄,何等的風姿綽約,何等的絕世鋒芒,何等的意氣飛揚?

    那個時候,自己才十四歲吧…

    他閉著眼睛,仔細去回想著那個在玉女峰的低吟晚風中痛哭流涕的少女面容,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美風景。絕美到他一想起來,便立刻低下頭來,不敢正視前方。

    然而,張三豐似乎絲毫不能記起,那個少女的臉龐到底是瓜子臉,還是鵝蛋臉…

    她的鼻子是筆挺的麼,還是微微翹起的…

    她的眼睛是雙眼皮呢,還是單眼皮…

    她的嘴巴是下唇厚些,還是上唇厚些…

    她的耳朵是喜歡藏在髮絲後頭呢,還是露了出來,盈盈秀氣,溫潤如珠…

    時間…果然是可以磨滅很多很多的。但是,心中牽掛著的那縷情愫,姿態永存。

    張三豐閉著眼睛,微微搖頭,嘴角掛起恆久不落的一絲笑意。

    後來呢,覺遠師傅教授自己學習九陽神功,都只是當作強身健體的法子來練,不知不覺。幾年的時光,一晃而過。

    再次見到她時,她地臉上已然帶上了風塵,儘管現在他記不起來少女的模樣,但是那伸出右手撩撥髮絲的絕美神態,卻深深鐫刻在他的心中,至今不化。

    飄泊很苦吧?

    少年見到她時,已然咧開大嘴笑了起來。聽到她脆聲稱自己作「張兄弟」,將一對伸足展拳的鐵羅漢交給他時。他又忍不住的想笑,想放聲大笑----他…能再見到她,實在太開心了。雖然他知道,少女上少林,並不是為了找他,而是要找那個蓋世英雄,那個一舉擊殺了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俠。

    她嘴角抿著笑意,緩緩走過來了。

    嫣然搖動,冷香飄過。

    他瞬間失神。

    儘管已經記不清面容,但當年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張三豐都能回憶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後,一個有著清澈眸子地瘦削男子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少年的胸口湧動著一股怒氣。在男子將恩師逼到狼狽不堪的時候,他愈發怒了,踏上一步,運起從鐵羅漢上學到的招數,強行架住男子的掌力,身子一晃,氣血翻騰。

    但始終有一股意念支撐著他。一路斗下來,竟是越使越順一場大戰,崑崙三聖銳氣受挫,飄然遠去。

    而後覺遠大師護著他和她兩人,逃出少林。

    縮在鐵桶之中,瞧著對方明亮的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為寧靜的時刻。

    對自己有著養育之恩。相處了十幾年的覺遠大師,在放下鐵桶那一刻,呼呼喘氣,油盡燈枯。

    那一刻,張君寶悚然而驚。

    而後便是深夜傳經,恩師圓寂。他放聲大哭,她不住安慰,伸手撫著他的背脊。神態間極是溫柔。溫柔到在他心上狠狠地留下一道永遠不能忘懷的痕跡。

    她要繼續去找神雕大俠了。

    分道揚鑣。

    張君寶浪跡江湖,武當山上坐關七年。悟出太極之理,以柔克剛,初出江湖,聲威大震。

    那一年,襄陽城破,郭靖黃蓉殉城。而後半歲,大宋丞相文天祥兵敗,不數月,慨然赴死。

    張君寶聞得消息,不由大恨,而後便是深深的擔憂。

    你還好麼…

    你爹娘死得其所,不負此生……節哀順變。

    他尋遍天下,只為找到她的蹤跡,卻沒聽到絲毫消息,只得順便遊歷天下,專殺韃子,十餘年間打遍天下,而後連殺朝廷高手,未有失手,聲名鵲起。

    與此同時,遊遍天下的少女終於倦了,鬢角亦見霜痕,在樂山大佛處靜坐一天,聽潮來潮往,她深深吸口氣,長歎一聲,剃度出家,立派峨嵋。

    峨嵋派創立之初,他便聽到了消息,甚至還收到請柬,看著請柬上秀氣娟麗的字跡,他闔上雙目,歎一口氣,棄掌用劍,飄然遠走。

    那一年,她四十歲,他三十六歲。

    此後,他們便再未見過,一面也未曾見過。

    浪跡天涯。

    他的劍,恍若王摩詰之畫,詩情畫意,矯若游龍。

    忽忽十年,鐘石子品評天下劍術名家,他手中的真武劍,與她的倚天劍,俱是天下第一。

    真武劍固然及不上倚天鋒芒,由此也可窺出端倪,他的修為,已在她之上了。

    在峨嵋山下徘徊三日三夜,看著峨嵋弟子來來往往,他歎一口氣,轉回當年悟通九陽地武當山石洞,靜坐三日,而後倚天長吟。

    他五十二歲這年,束發出家,自號三豐,創派武當。

    不兩日,觀三峰神秀,故自號三豐。

    武當張三豐,首徒宋遠橋,次徒俞蓮舟,大貓小貓三兩隻,卻始終無人敢惹。

    然則,忽忽三十年間,武當聲威,隱然與少林並駕齊驅。

    也就是他三十年後,當他收到十幾歲的小徒弟遞來的箋紙後,打開看著那娟秀的字跡,卻知道,這字跡,不是她的。胸腔裡彷彿有什麼碎了,淋漓了一地。

    峨嵋派掌門郭襄辭世,風陵師太接管掌門之位。

    他白眉一顫。

    風陵…風陵。

    武當山縞素三日。

    屈指數來,西風背盡,忽忽三十年,又已過了。

    多少流年虛度啊……

    時光就這樣偷偷的換到現在了……

    不知不覺,日已西斜,金陽透出霞光陣陣,透過朵朵浮雲,投射下來,一時間,後山地兩間小木屋前,紅紫小花,青黃草坪,兔走蟲飛,恍如仙境。

    張三豐雙手置於雙膝之上,微闔雙目,神態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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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療傷

    百餘年來,未逢敵手,縱威震中州,笑傲江湖,也不過蕭索寂寞,長劍空利。

    張三豐念及往事悠悠,輕輕一歎,屈指暗數,不知不覺,流年又自偷換。門外晚霞彩彩,明艷無雙,金色的餘暉照將下來,為萬物都鍍上一層朦朦的輝光。

    武當山的景色,始終美的緊呀。

    一振衣袖,張三豐站起身來,往屋外小徑走去。沿著小徑,至分叉處,一路向上,穿林過坪,不多時便至開闊之處,有飛鳥相還,巨石橫空。張三豐深吸一口氣,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驀地騰空而起,緩緩縱到巨石之上,一攬衣襟,俯身坐下。偶有金光溢出的雲海翻翻滾滾,驟爾凝成一條騰龍,伸爪屈首,齜牙咧嘴。又忽地凝成一隻大虎,氣勢洶洶,作勢欲撲。

    張三豐抱膝而坐,看得有趣,忍不住哈哈一笑。太陽漸漸落下山去,茫茫雲海也自散去,張三豐見那一輪紅日究竟落下,不由悵然若失。

    天色向晚,月牙兒在天邊升起,孤零零的,微微透著紫色的夜空靜如沙洗,卻無多少星星,只有寥寥數顆,東懸一顆,西掛一顆。晚風習習,吹得張三豐白髮散亂開來,簪落一旁。老人的嘴角噙著笑意,目光湛然若神。

    身後緇衣的儒生俯下身來,屈膝跪倒,恭恭敬敬的向張三豐磕了三個頭。黃衫地女子則是福了一福。神色全然不同往日地冷漠。極是恭敬。

    但張三豐只是閉著眼,微微笑著,他全以神遇,早已覺出這兩人蹤跡。然而,現在他的全幅注意力,卻是集中在這第三人的身上。

    張三豐轉過頭來,目光凝在躺在地上、青衫裹身的男子,眉目間依稀從前。但卻沾染風塵,更為稜角分明。

    張三豐腦中驀地轟的一下,嘴唇微微顫抖。

    他心中的喜悅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驀地張開口來,一口罡氣吐出,清嘯如龍,悠悠傳開。

    這一聲嘯,威勢並不如何盛大,但卻清越激昂。彷彿一條大龍在夜空之中張牙舞爪,雖說不上囂張跋扈,卻是生機勃勃。

    除去張翠山遠遊。其餘六俠俱在武當山上,他們內功深厚,聞得師尊嘯聲,猛地從入定中醒來,臉上俱露笑意。

    宋遠橋睜開雙眼,先是點點頭,撫鬚笑笑,繼而閉眼盤膝。打坐練功,潛心太極功中。

    在俞蓮舟聽來,卻是另一種意思,他微微皺眉,但不到片刻,便舒展開來,雙手叉腰。運氣丹田。悠悠嘯出聲來,與張三豐清嘯之聲相合。一如龍吟,一如虎嘯,聲勢殊不弱之。而這聲嘯在俞岱巖聽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他熱淚盈眶,掙扎著走到門前,不顧雙腿殘疾,筋脈糾結,半跪下來,對著山頂連連叩頭。

    張松溪悠悠然的坐起身來,在屋裡轉悠一圈,臉上劃過一道微笑,喃喃自語了兩句,神情一派淡然。

    殷梨亭則是手撫長劍,驀地拔出劍來,寒芒閃過,一劍橫空,鋒芒絕世,圓轉如意,這套太極劍術精微奧妙,但由殷梨亭使來,卻是不枝不蔓,顯然頗得真髓。

    莫聲谷哈哈大笑,走出房來,一套拳腳打開,山奔海立,虎虎生威,一時三刻不到,便使完一套拳,而後五指箕張,又使一套掌法,堂堂正正,大開大闔。

    一聲長嘯,六人各有所悟,各有所得。張三豐卻是聽得青書氣息緩而慢,深而長,顯然修為大漲,心中喜悅之餘,又聽他驀地急吸兩口長氣,呼吸紊亂起來。張三豐心頭不由一跳,他怎地躺在地上?走上兩步,伸手搭在青書脈上。

    張三豐悚然而驚,這孩子,莫不是受了重傷?

    百脈俱損,或枯或榮,俱在一念之間。

    一手搭在青書脈上,精純到極點的真氣輸入青書體內,這道真氣與青書體內內力同出一脈,本是極是相合,療傷勢必事半功倍。但這時青書體內真氣亂撞,不受指揮,張三豐真氣方入他體內,便是被反震地身子一晃。

    望著緊皺眉頭昏迷著的宋青書,張三豐眼中漸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孩子的「純陽無極功」大圓滿了?那……誰能傷他到這種地步?

    張三豐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一眼將他送來的兩人,一人緇衣儒衫,眉目疏朗,長鬚飄飄,步伐輕而沉穩,目光潤而湛然,顯然是個了不得的高手。咦,他看起來,很是面熟,不知在何處見過。眼睛移到黃衫女子身上,饒是張三豐百年修為,也是忍不住驚艷了一把,細細查之,卻見她眼神溫潤,氣息悠長,若非張三豐百年內功,幾不可聞。這個女子,也是一流高手!

    緇衣的儒生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道:「晚輩劉基,見過張真人。」黃衫女子也是福了一福道:「古墓傳人,問張真人萬安。」

    前邊的劉基在張三豐看來,倒還無所謂。後邊出場地這位黃衫女子,四字「古墓傳人」,卻不由的令張三豐側目看之,想到光明頂上見到的兩位,他不由開口問道:「你是楊大俠地傳人?」

    楊汐晴直視張三豐和藹眼神,微微笑道:「小女子誠然姓楊,雙名汐晴。潮汐之汐,晴空之晴。」

    張三豐念叨了兩句,笑道:「原來是神雕俠後人……汐晴,汐晴。好名字,好名字。」話鋒一轉,伸手一指躺著的宋青書,問道:「我這青書孩兒……」

    劉伯溫道:「公子他強悟雙推勢,百脈俱損,昏迷至今,已有三日。」

    張三豐一驚,說道:「他竟練了太極十三勢麼?」劉伯溫更是驚訝,道:「難道不是真人傳與公子的麼?」張三豐一拂長袖,斥道:「胡鬧,胡鬧。這孩子也忒膽大了,還沒學會走就想學跑,他修成化勢了麼?雲勢渾成,他又有幾分火候?」瞧他模樣,竟是破天荒的動了怒。

    劉伯溫唯唯諾諾,楊汐晴卻道:「青書他說他已融成化勢,雲勢連綿,也被他悟通,唯余雙推勢交匯陰陽,始終不得其解。」

    張三豐又是一驚,問道:「你所言可是真的?」

    楊汐晴點點頭道:「是啊。」她天真爛漫,幾番出手雖辣,卻都是聽他人安排。這時面對這天下第一的高手,便純然沒有劉伯溫的惴惴之感。

    張三豐搖頭苦笑,歎道:「這孩子修成這等武功,也不知是福是禍。」伸袖一攬,將青書抱起,往小木屋中走去。劉伯溫和楊汐晴隨他而來。張三豐將青書放在床上,對劉伯溫道:「劉先生,你幫我扶好他,五心向天。」劉伯溫忙上前去,將青書扶成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的姿勢。

    張三豐點點頭道:「多謝。」劉伯溫被這一聲謝給叫得不知所措,往日裡地隨機應變,機智巧辯都全然不見,只撓著頭呆呆立在一旁。

    張三豐雙手抵在青書背上,深吸一口氣,闔上雙目,輸入自己錘煉了百年的精純真氣。

    兩道精純內力四處遊走,將青書散亂在各處經脈的真氣收攏起來,恍如兩道巨大洪流,轟然刷下,將青書的奇經百脈都梳理了一遍。

    宋青書微微呻吟一聲,顯然頗為痛苦。楊汐晴目露擔心之色,欲要上前,卻被劉伯溫攔住。

    劉伯溫想得不錯,青書的「純陽無極功」修煉到這個地步,如今走火入魔,「純陽無極功」平日裡溫溫潤潤,可一旦失控起來,卻如洪水猛獸,唯有修煉同源同脈內功的張三豐能制得住他。

    放眼天下,內力上壓過青書的人,已然不多。若求無失,還是到武當山求張三豐相求來得保險。

    張三豐行功三刻,內力到處,青書體內真氣如逢春風,頃刻融入張三豐兩道內力之中。這兩道內力從大椎穴起,經任督二脈,入奇經八脈,而後又返任脈,由上而下,納入青書丹田。

    看著徒孫緊皺地眉頭,張三豐拭去額頭地微微汗漬,歎道:「他內傷好了大半,但經脈創傷卻非一時可好,還需靜養半月。」說著側目望向劉伯溫,目光如電,沉聲道:「光明頂上,老道所見者,可是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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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9: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遠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萬物之宗,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

    清脆的朗朗讀書聲,悠悠回響在武當後山的小木屋里,卻是一部張三豐親手所書的《道德經》。

    一遍一遍,從第一句的“道可道,非常道。”到最後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身著淡色黃衫的女子在字里行間,將願景翻來覆去的讀了無數遍。

    張三豐背負雙手,立于門外,衣襟悄悄在風中擺動,眼前床邊的女子,仿和當年在少室山拔劍起舞的她,完全重合。當年,她也是這樣穿著一身淡色黃衫呢。

    這一夜的內力療傷,固然是讓張三豐頗感疲累,但他心憂徒孫,卻並未小睡片刻,想到青書神志受創,道心失守,卻不如讓人讀道家典籍與他听,在句句經典的浩如煙海的書山之中,只消有一句話能提點到他,那他的傷勢,也就基本全部恢復了。

    楊汐晴遂為此讀書之人。劉伯溫則下山安排一應事物。

    每日清晨前來送飯的小道童老遠就听出不對來了,似乎不對啊,這全然不是祖師爺的聲音啊,听起來清脆悅耳,如一串鈴鐺一樣響個不停,是個女子的聲音吧。想到這里,道童眼中迷惑之色一閃而過。帶著好奇心,提著飯籃一路而上。

    不多時便到了後山,道童兒見到祖師爺負手而立,站在小木屋門口定定出神,一陣陣悠揚的讀書之聲從屋中傳出,久久不散。

    道童兒的到來。如何瞞得過張三豐,他深深嘆一口氣,轉身拂袖道︰“你去喚掌門上山來。我有話對他說。”

    道童兒將盛有飯菜的籃子放下,偷偷往木屋里瞥了一眼。張三豐如何不知他這些小動作,也只是付之一笑罷了。

    僅僅是一個背影,道童便瞬間失神。呆呆愣愣的就要下山。張三豐搖頭一笑,嘆道︰“小心山路濕滑。”

    道童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張三豐卻及時扶住他,頗為揶揄地瞧了他一眼。道童心中發虛,飛快的往山下跑去,就要去喚宋遠橋上山。

    張三豐微微搖頭,默神一查。耗損的內力已回復的七七八八了。當今之世,純陽無極功修為之深,莫有及張三豐者也——

    分割線——宋遠橋自修太極功以來,功力日深,內氣愈厚,融融泄泄,純陽無極功已近圓滿之境。武當九陽他稍嫌霸道,修為雖不及純陽功深厚,但兩門神功相輔相成。他丹田氤氳紫氣。如何又弱得了。

    每日五更天時,他便起得床來,靜坐蒲團之上,打坐煉氣。而後天微亮時,登上金頂,吞吐罡氣。而後回房小坐片刻,修習儒家養身之道,一口浩然正氣渾渾然。泊泊然。至午時時。在于練功房中乘盛陽之勢,修純陽之氣。半個時辰之後,方能用飯。再申時三刻,又登金頂之上,不觀晚霞陣陣,只隨意而坐,一呼一吸,合于自然。于是內氣不知不覺間,日益精進。太極之理與天地相合,宋遠橋此舉微合于天地化生之道,每日里內力進益雖不甚大,卻勝在持久,七年來日復一日,功力較之之前,委實深厚了一倍有余。

    放眼天下,能做他對手的人,實在不多了。

    張三豐雖是暗贊這徒兒武功愈高,已不下當年叱 江湖的陽頂天。但看在眼里,卻是大自嘆息,這般以苦修神功以求忘卻痛苦,又豈是解脫之道?心中不放,縱你如何跳脫,始終掙扎不出這副桎梏。

    今日清晨,他方從金頂下來,沾了一身露水,正要換衣,卻听得院落大門被人叩響,道童恭恭敬敬地道︰“掌門大老爺,祖師爺有請上山。”

    宋遠橋一愣,師傅平時才召了自己上山一次,怎地又有吩咐麼?

    換好衣服,輕嘆一聲,對著銅鏡好生整理一番,方才上山。卻不是他太修邊幅,而是有段時間張三豐實在看不過他頹廢模樣,將他召上後山,狠狠的訓了一頓。說你這模樣,誰看了都說是大街上的乞丐,哪里是堂堂武當的掌門?我武當派的臉面,都給你丟得盡了。

    這些話,宋遠橋知道是師傅一片苦心,刺激自己,也不過付諸一笑。然而張三豐最後一句卻給他極大觸動。他還記得當時師傅淡然的臉色陡然痛惜起來︰“莫不是我才創下數十年的武當,就要敗在你地手里麼?”

    張三豐說的雖輕,卻令宋遠橋再不敢怠慢片刻,每日勤于事務,精修武功,兢兢業業,武當雖不說是做了什麼威震天下的大事,卻也蒸蒸日上。

    腰間的長劍,他是半刻都不敢放下的。這是武當“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訓令,縱然莫聲谷拳腳尤要精于劍術,但也是不敢讓張三豐賜下地長劍離身片刻。便是睡覺時,也是將劍置于床邊觸手可及處。

    宋遠橋步履節奏分明,一步一步,沿著山路輕輕走著。

    身為武當掌門,聲望隆于江湖廟堂之上,在一般江湖人看來,幾乎是神話般的人物。但他又何嘗不是一個普通人?何嘗不冀望著一家團圓,和和美美?

    但是,他是武當掌門,是宋遠橋,便注定了這一生,對于武當,他要付出的比對于妻、子要多的太多。

    自己沒有時間陪伴妻兒,年輕時候闖蕩江湖,肆意豪情;中年的時候擔當掌門,戰戰兢兢。便是兒子提早出世的時候,他也在紫霄宮中接客,還是張翠山一把拉住給宋遠橋通報消息的道童,問明情況,偷偷離席,連夜下山,在山下不由分說的便扯了一名穩婆上山。

    宋遠橋依舊淡定從容的笑著,拱手致意,可誰知道他心中到底有多焦急?送走客人之後,他快步趕回院中,嬰兒地啼哭之聲,婦人地私語之聲,已經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放不下身段趕來的原因,很簡單,也很讓人忍不住想罵娘。

    客既遠至,便不能失了禮數,教他卷入我武當門內之事。

    禮數……

    武當七俠都是暗自不滿,心中只道,禮數,咱們江湖中人,講那麼多禮數作甚?

    你生個兒子,也是武當門內之事……?

    他何嘗不是負疚在心?但是,身為武當掌門,他有他一貫以來的原則,堅持著眾人所不理解的所謂禮數,也只會一肩承擔下去。

    江湖人皆稱,武當宋掌門待人謙和有禮,有君子之風,門下弟子亦皆是名門子弟,武當天下大派,與少林並駕齊驅,果不虛傳。

    但誰知道呢,這樣一個名聲的背後,這樣的一個微笑背後,有著怎樣的辛苦?

    自宋遠橋擔任掌門以來,二十二年,除去兒子失蹤之後的那幾月,著實是未敢有一刻懈怠。

    一頭青絲,已化作兩鬢斑白。

    看起來謙和沖淡、臉上常常掛著微笑地宋大俠,其實,心里很苦,很苦。

    宋遠橋步履看似不快,卻是快極。不到片刻便近山頂。他心中也有一個疑惑,這個女子地聲音,從何而來?咦,剛才還是《道德經》,現在又是《莊子》了。

    這些典籍,他都能倒背如流。自小張三豐便傳授于他,要他熟記于心。便是張翠山的道學根基,都是由宋遠橋一手扎下。

    但到後來,宋遠橋卻是偏向儒家地,更多一些。而張翠山,則依舊徘徊著,道或非道。

    故而翠山之學,與三豐最近。張三豐尤喜張翠山,有此原因。

    宋遠橋依舊邁著步子,一起一落之間,便是丈余。比之之前那個道童,快了不知凡幾。

    張三豐見到這個正恭恭敬敬一絲不苟施禮的徒兒,輕嘆一聲,扶起他,嘆道︰“遠橋,真苦了你了。”

    宋遠橋道︰“不苦,不苦的。”話音未落,眼神已不自覺的被小木屋中搖搖晃晃走出的青衫男子所吸引。

    這是發自血脈,發自骨髓的顫栗。

    青衫的男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

    這是父親教授他的禮數,他一直不喜歡,一直不認同。

    一個,一個。

    宋遠橋恍若夢中,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伸手攙住他的手臂,感受到血脈強有力的跳動,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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