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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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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子縝]武當宋青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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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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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9: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姻緣?

    朦朦的秋雨洗過的清晨里,高樹悲風固然是從未斷絕,木葉也自瀟瀟落了一地,秋的泥土里有著別樣的芬芳,不知是零落成泥的朵朵純白花瓣,還是深埋地下的粒粒種子。這一片看似蕭疏卻暗藏生機的土壤上,青書伸手踢足,長拳短打,如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但其目的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舒展筋骨,活絡血脈罷了。

    青書使得是一套武當長拳,是武當派的入門功夫,自三歲起便學了,浸淫十八年之久,可說是功力深湛,體悟極精。一拳一腳伸展開來,無不含納“太極”之理,四兩撥千斤之意綿綿不絕,使到一招“七星手”時,周身已然結成一層太極氣圈,罡氣凝而不溢,但有落葉加于其身,則被氣圈一彈,絲毫不能粘他衣襟。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這是武學的上乘境界,當今之世,能為此者不過寥寥數人也。

    修為到了這個境地,則躋身絕頂高手之位。

    張三豐隨意束著頭發,輕輕散步至此,含笑點頭,這孩子以弱冠之齡修到這個地步,豈是天縱之才能形容一二的?

    一套簡簡單單的武當長拳使來,卻是不亞于當世任何的絕頂功夫。

    只因“太極”無處不在,衍生萬物,能化腐朽為神奇。何況,張三豐手創的武當長拳,又豈是腐朽之拳?雖說拳招簡簡單單,但卻精微奧妙,寓意深遠。如那趙爵爺使得秘傳“太祖長拳”一般,唯有“入門”的人能領悟到妙處,使出來雖說招式一般,但卻博大精深,與其他“未入門”者相比,相去何止道里計!

    宋遠橋提著飯籃。全然沒有往日那般掌門威儀、儒雅風度,只嘴角含笑,疾步上山。

    “青書,你娘親手為你炖的雞湯,快來喝了!”宋遠橋一手背負,臉上笑意綻開。擠出道道皺紋,運氣揚聲。青書聞聲,當即停下拳腳,拭了拭額頭微微汗漬,走到父親面前。笑道︰“爹,我身子來早便好了,娘還花這力氣作甚。只是有些事兒還是想不通而已。”話雖這麼說,仍是端起甕來一飲而盡,抹了抹嘴,笑道︰“娘的手藝還是這麼好。”宋遠橋滿臉慈愛的看著兒子,只含笑不語。

    青書曾無數次的設想過與父母親相逢的場景,卻沒料到是這種局面。若是宋遠橋打他罵他,甚至是不認他,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然則相見之後。父親卻只是緊緊攥住他的手臂,微微顫抖著,半晌才吐出四個字︰“回來就好!”宋遠橋甚至問都沒有問他這些年都在哪兒,都在做些什麼。

    然而,青書還是與他一一說了,畢竟都上山了,還瞞這瞞那地,不孝順不說,也顯得矯情了。但宋遠橋听了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反應。張三豐倒是一臉沉思,似是在細數平生人物,想想看誰有這般能耐,能令武功大成的徒孫這般盛贊。

    青書卻是在暗恨劉伯溫自作主張,將他送上武當山來。然則劉伯溫卻見機得快,在送他上山的那個晚上便溜之大吉,青書一肚子火沒處消,但武當山上風景秀美,和張三豐、宋遠橋處了兩日。又在一日夜里見到母親,母親抱著他的頭痛哭失聲,說了好一會兒話,他一肚子火也就消了。

    張三豐同宋遠橋商量,既然那灰衣人放言說若宋青書在和他比武之前泄露身份,便上武當大開殺戒,雖說張三豐他是鐵定打不過的。但武當派這許多人。死了十個八個,也是不好的。故而除了山上地武當六俠。見了這位闊別已久的師佷之外,其余人等,卻是毫不知情。

    但是,總會有例外的。

    听完青書述說往事,俞蓮舟面沉如水,未曾說話,張松溪卻是忍不住大罵了青書一頓,俞岱岩也是面色不渝,莫聲谷和殷梨亭卻是不好說話,他二人和這師佷感情素來甚篤,對他堅持自己原則,也並沒多大反感,只道若換了自己,也會如此。

    青書卻知道諸位師叔都是極為關心自己,張松溪和他當年常博弈為樂,無論輸贏,都是笑嘻嘻的,抑且任何大場面都應付自如,無論氣度智謀,都素為青書所欽服。然則這原本氣度雍容的四師叔卻破口大罵,直斥他為子不孝。宋遠橋卻是含笑阻住四師弟,搖了搖頭。

    其實在宋遠橋心里,始終覺得有愧于兒子,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地責任。自他出生起便沒好好管教他,除了教授他武功,督促他讀書之外,許多時候,幾乎都沒時間去同他說說話。反而是與兒子一塊兒練功的殷梨亭、莫聲谷二人,對他多有照顧。

    既然一開始沒有當一個好父親,那麼,現在便讓我好好補償他吧。

    他斷然決定,將掌門之位傳于二弟俞蓮舟,儀式便在明年的四月初七,張三豐壽誕之日舉行。而現今,俞蓮舟已然行使掌門之權,代替宋遠橋發號施令。

    宋遠橋一直是個好掌門,素來為武當上下人等所愛戴,但現在,他卻決意去做一個好父親。青書听到俞蓮舟月夜上山,在小木屋中和他徹夜長談,說到這事的時候,忍不住鼻子發酸,眼中一顫,險些就流出淚來。

    父子親情,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血肉相連,卻又看不到、摸不著。並不分什麼先來後到、前世今生的。

    听得青書說自個兒身子好了,宋遠橋儒衫一動,伸出手來,搭在青書腕脈,半晌方才吐出口氣,笑道︰“也算你小子命大,楊姑娘讀了不下千遍的道家典籍,總算把你給喚醒了。”他端方君子,素來不苟言笑,此刻語出“小子”,委實是破天荒的破天荒了。

    青書心下微微感動,往那舍新建的小木屋中望去,楊汐晴正聚精會神讀著一部道藏,神色極為專注,仿佛有一層朦朦的輝光鍍在她臉上,倍加聖潔。

    他知道她為什麼要讀道藏。是那日晚上張三豐所說地一句話說,或許會有某些句子,甚至是某個字,能讓他猛然頓悟。

    所以,她就這樣的讀著道藏,一字一句,盡管或許並不怎麼明白其中的微言大義。雖然她精修九陰真經,但武經畢竟是武經,與道家經典所闡意思全然不同。

    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去捧起屋中女子的臉頰,俯首吻下去。早在古墓便耳鬢廝磨,肌膚相親,如何不讓他心生波瀾?然而他與甦若雨卻是並未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他並不渴望,也沒有動過一次心,要和甦若雨如何如何。

    這兩位女子,都是絕色佳人,婀娜多姿,任一位都能讓世間男子大動食指,大流口水。然而青書卻單單對楊汐晴有過這種念頭。

    下流麼?非也……

    所以說,男人在某些時候,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其實大部分的男性同胞們,貌似都屬于這個範疇之內。柳氏的某位聖賢自是巋然不動,但青書顯然沒有學他地意圖。

    這個某些時候呢,是指在長時間的相處的前提之下的。

    難道這就是“緣分”?他心里如是想道。

    宋遠橋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又看了看屋內的黃衫女子,先是忍不住點了點頭,後又搖首輕嘆。兒子長大啦,我也老了……

    其實,他早長大了……

    青書足下微動,卻又生生止住,暗自斥道︰“她天真爛漫,宛然一個涉世不深的孩童,跟她說這些,沒得污了她耳朵。”遂和父親談笑兩句,偷偷下山瞧了瞧母親,說了會話,便又上得後山了。畢竟,後山乃是張三豐閉關之處,人所不常至,能避耳目,況且有天下第一高手在此,料也無人敢來。

    這一日天未亮時,張三豐為青書講解了陰陽化生之道後,微微乏了,便自打坐入定。青書百無聊賴,舒展了一番筋骨,透窗看了看天色,瞧今兒天氣顯然會甚好,便想去看看日出。原要拉著楊汐晴一塊兒去的,但想到佳人似乎應當還在睡夢之中,便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大步登上峰頂,他伸了一個懶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清氣爽,忍不住縱聲長嘯。一輪金陽破雲而出,普照萬物。

    一個嬌脆女聲驀然響起︰“你也喜歡看日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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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39:43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章 金頂

    一輪太陽破雲而出,冉冉升起,萬道金蛇四散開來,天地一片澄澈。

    青書聽得這嬌脆女聲,不由一怔。

    轉過頭去,陽光普照之處,少女身著淡藍綢衫,一雙眉毛秀氣的彎在眸上,挺直的鼻子鋪陳下來,飽滿的唇微微張開著,露出銀白的貝齒,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定定的凝望著他,不由讓青書稍稍失神。而尤為讓人心動的,是那用盤鳳簪隨意紮起的一頭烏黑長髮都掩蓋不住的耳,那根簪子,青書記得很清楚,是母親用過的;少女圓潤如珠的耳垂纖塵不染,更襯得她清麗絕倫。他心裡騰起一股異樣感覺,也說不上是什麼,只是久久的,久久的縈繞不散,揮之不去。

    武當金頂之上,日出破曉,空靈動人。

    少女秀麗的臉龐由鎮定而失神,由失神而微亂,而後,卻是驀然甜甜一笑,雙手十分乖巧的放在腰前,福了一福,大大方方的道:「小妹周芷若,宋師哥安好。」青書「咦」的一聲,他確是沒想到會見到這位似乎是命中注定宿緣的女子,不由又是微微失神,頓了一頓,念頭數轉,眼睛瞥到周芷若頭上簪子,一抹奇異的微笑劃上嘴角:「周師妹好。」

    周芷若微感奇怪,依她所見,這位素未謀面的宋師哥行蹤已成天下之謎,直至今日,少林、武當、峨嵋、崆峒這四派都仍在派人尋找於他,而自己一語道破他身份,他必然會大為驚奇,出言相詢,然則眼前這個男子卻是鎮定如恆,嘴角依舊掛著莫名笑意,絲毫不以之為杵。

    青書再不說話,只笑吟吟的打量著她,眼神不斷游移,看起來似乎頗是無禮。實則卻不含絲毫雜質,只是單純的欣賞目光。周芷若被他看的微微慌亂,臉色一紅,忍不住道:「宋師哥,你、你…」青書依舊笑著,白皙而英俊的面龐上笑意盎然,卻只是不語。

    周芷若咬了咬嘴唇。她似乎不大喜歡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覺,微感嗔怒,但一轉念間,這一點點的怒氣,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無邊無垠。

    漆黑的眼珠一個輪轉,周芷若跳上兩步,輕躍三尺。落在青書身前,笑吟吟一個拱手,道:「師哥,小妹多謝了。」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可聞,青書頗為享受的聞了聞少女發間香味,笑道:「謝什麼?既是師兄妹。何須這般客氣。」周芷若瞧他動作,似是頗有輕薄之意,不由又是嗔怒。但抬頭望見對方一泓秋水般地眸子,又是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隔了好一會兒。周芷若方移開雙目,雙頰通紅,也不知是被這冉冉升起的太陽曬成這般,還是另有緣故。她定了定神,道:「滅絕師太將小妹從漁家領出,並接了小妹父親至峨嵋山頤養天年,直至家父離世,方送小妹來武當拜師。太師傅與師太座談半個多時辰。先前只談些武當、峨嵋舊事。後來卻是聽師太說起一樁事,而後對小妹說了這麼一句話:孩子。你可識得武當宋青書?,小妹雖然魯鈍,但也猜到,小妹能有今日,全憑師兄所賜。」

    青書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小小年紀,能有此縝密心思,難能可貴不說,將來卻不知哪個男子要受苦了。」周芷若聽出言外之意,臉又一紅,低著頭道:「故而小妹欲親見師兄一面,以表謝意。」

    青書搖頭笑道:「你我原本有緣,謝意倒是不必了。」他這一句「你我原本有緣,謝意倒是不必了。」,聽在周芷若耳中,卻又是另一番意思。周芷若曲解其中意思,不免誤會這位師兄有調戲之意,不由惱怒起來,但又不好發作,方要「哼」一聲以表不滿,卻見青書微一振袖,轉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吸進,青書運功三匝,肺腑一片清新涼爽。他百脈俱損,內功雖未倒退,但真氣卻多有損耗,非三月之功不能盡復,故而也就呆在這武當山上,寸步不離,一則能與親人朝夕相處,一則又能避禍世外,更能得當世第一的高手指點武功。想到此處,青書卻不由的後悔起來,早變通一番,便能早與父母相見,如今雖說父母倍加疼愛自己,但總覺得受之有愧,心中內疚久不能消,唯能寄望於後,好生贍養兩位高堂,才是正道。

    周芷若這一聲「哼」沒來得及問出口,卻聽青書問道:「師妹,你是從我娘那裡得到的消息麼?你之所來,想必是想問清楚,當年我如何令滅絕師太那般驕狂之人領你入峨嵋,又轉送武當的,是吧?」周芷若一怔,心中不由驚駭,自入武當以來,她心思便從未被人猜到過,便是張無忌那般聰明,與她日夜相處,也是難能窺測一二。其餘人等,更是難能猜出了。武當山上,周芷若八面玲瓏,哪方也不得罪,凡人與她相談,都如沐春風。畢竟武當少女弟子,男弟子卻何其之多?於她有意者多不勝數,卻始終不得寸進,由此也可見這女子手段委實厲害,便是張松溪,也是著實忌憚了三分。還好,還好,她入了武當。

    周芷若向來便覺得,自己謀定而後動,表情隨時變化,掩藏心思,能看出端倪的,必然是當世少之又少、了不起地智謀之士。然而眼前這個清秀白皙的男子,卻將她的心思,明明白白,一清二楚的道了出來。如何不讓她驚訝?聽多了諸位師叔誇讚這位師兄聰敏博學,她一直不很服氣,自以為憑自己才知,並不弱他多少。誰說女子不如男?但今日卻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道破她心思,卻讓她有一種被人扒光了的感覺,臉上紅燙,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盈盈笑道:「師兄,你可說錯了呢。小妹的來意,其實是想問問,師兄這些年可過得好麼,那位黃衫的姐姐,可是……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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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40:01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零一章 命運

    青書身子一震,回首笑道:「師妹說笑了,楊姑娘古墓傳人,冰清玉潔,可莫敗她清譽。宋某一介莽夫,怎配得上她如霜之姿。」他和楊汐晴雖在私下互呼姓名,但不知為何,此刻卻是絲毫不敢逾禮,只稱她作楊姑娘。他這話卻是說的正兒八經,周芷若仔細看了看青書表情,見他一臉嚴肅,嘴上雖笑,神態卻嚴,不由稍稍點頭,微微抿嘴,笑道:「師哥太過謙了,若你是莽夫,普天之下,豈不全都是下九流?」青書一怔,不料周芷若竟是這般讚譽於他,抑且瞧她神色目光,更是出乎真心,絕無半分挖苦諷刺之態。他只覺這清明世道陡然顛倒過來,變得渾濁不堪來。這原本應該對自己棄若鄙履,不屑一顧的女子,怎地卻似乎於己頗有傾慕之意?

    周芷若見他不說話,忽而歎道:「師兄,咱們一直這樣站著說話麼?」

    青書一怔,俄爾笑道:「哦,那便坐下。」周芷若嘻嘻一笑,伸袖一拂,一股氣勁螺旋湧出,盪開落葉塵埃,這塊巨石登時為之一清,雖不說光滑如鏡,但看起來也十分乾淨。只這一手,青書便知,她的內功,已然極為逼近「餓虎跳澗」的境界了,只是內力不足,難以衝上。若是有張無忌那般渾厚內勁,打破玄關不過旦夕之事。

    兩人當即坐下,青書望著周芷若笑笑:「這手內功漂亮的緊哪!」他抬頭望了望天,努努嘴,又看向遠方。周芷若明他意指武當內勁雖柔,卻屬純陽,而她剛剛的氣勁卻偏陰,顯然並非武當內功。要知未得師尊允許,濫學他派武學,乃是門派大忌,輕則狠狠罰上一頓,重則盡廢武功。然則周芷若神色泰然。並不慌張,反而曼聲道:「這門內功乃是峨嵋的滅絕師太所授,號稱有易筋鍛骨之效。師哥,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

    青書回過頭來,咧嘴笑笑:「好聰明,好聰明。」周芷若索性也不同他打啞謎,單刀直入地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你又為什麼托滅絕師太教我武功,又讓我拜在武當?」在她看來,眼前這個優秀到無可匹敵的男子當年托滅絕師太領她出漁家。卻又讓她轉拜武當?難道是他以前便認得自己,並且……

    然而。他一失蹤便是七年,現在忽然出現在武當山上,又為什麼不來找自己?

    周芷若心中又是希望又是害怕。又是興奮又是微帶些哀傷。少女心思本來就變幻多端,尤其周芷若這類聰明而富心計之輩,當真說是長了七竅玲瓏心也不為過。

    青書定定瞧著山下村舍的裊裊炊煙,一些人家已在做著早膳,他頗為玩味的弄著衣角,也不抬頭,漫不經心的道:「七年之前,我會算命。也知道人的命運。你信麼?」周芷若瞪大雙目,問道:「我地命運是什麼?」青書聽她此話,頗有些不可思議。失笑道:「你信?」周芷若堅定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我就信。」

    好像一顆石子被投入平滑如鏡的湖水裡,青書心裡盪開一層一層的漣漪,即奇怪不已,又感動舒心。他原以為此話一出,這要強的女子定然拂袖而去,認為自己在耍她,不料卻是這般結局。他輕輕歎一口氣:「可惜。現在不會算了。」

    周芷若一愣。道:「為什麼?」青書歎道:「不會了就是不會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周芷若半晌不語。青書道:「一個人,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一定會有不滿意的地方,也就一定會去想辦法改變。而當他成功地改變了他的命運時,也同時改變了別人地。你……懂麼?」周芷若茫然的搖了搖頭,俄頃又點了點頭。

    她出神的望著天空,忽而定定望著青書,一字一句地道:「你早知道我,對不對?」青書歎道:「不錯,早就知道了。如雷貫耳,行了?」周芷若臉上驀地站出甜甜笑容,眼睛裡迷亂的神色驟轉清明,嘴裡喃喃道:「我才不去想你為什麼早知道我,為什麼要托滅絕師太教我武功,又為什麼要我拜入武當……反正,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

    青書怔忡半晌,怎麼看周芷若怎麼像那深閨懷春的麗娘小姐,但自己顯然不是那晃晃悠悠的柳夢梅。他張了張口,方欲說話,卻忽地肩上微微一沉,周芷若一顆榛首已然靠了上來,她雙頰染上兩抹緋紅,神色稍顯迷亂,在初陽的照射之下,當真是明艷無雙,清麗動人。

    這一下真是突如其來,饒是青書七年前便領悟「勁在意先」的上乘境界,也是沒給躲開。非是他避之不及,卻是一點點地潛意識和虛榮心在作祟。他和楊、蘇二人一直是守之以禮,除去切磋武功的小心翼翼碰過幾次,便連牽手都沒有過。這時周芷若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靠將上來,青書又不是道學君子,猶豫之下,自然而然地便呆立不動了。

    初生的太陽並不如何盛大,光線十分柔和的投在兩人身上。感覺到周芷若身上傳來的絲絲處女香氣,青書固然是心曠神怡,卻也有一個聲音在他心底想起:「我在做什麼?這、這…怎會如此?」

    望著遠山上漸漸稀薄的霧氣,不知怎地,他清醒過來,躲開周芷若伸過來的纖手,使個柔勁,站起身來,假作伸展腰肢,緩解疲累,嘴中卻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周芷若武功雖是不弱,但如何能發現這當世的絕頂高手使的小把戲,只道是青書重傷未癒,是真地乏了,柔聲道:「師兄,你身子還好麼?」

    青書大是頭大,他尋思著該如何措辭與周芷若說清楚,但瞧對方臉色緋紅地模樣,又是說不出口,心中只道:「無怪當年的老爹說女人最麻煩,還不如娶一個回家傳宗接代直接了事。」

    雖說不致慌亂之境,青書咳嗽兩聲,鎮定下來,說道:「你不想知道七年前,我看到地你的未來是什麼麼?」

    周芷若一怔,緋紅之色漸漸褪去,湧上的卻是好奇神色,她俯身坐下,仰頭看著青書,笑道:「你且說說看嘍。」青書鬆出一口長氣,大是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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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40:47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零二章 儒劍

   這一日清晨,一改前幾日淅淅瀝瀝的朦朦雨季,陽光如雪般融融洩洩的灑向大地,縱是深秋之季,也是朝氣蓬勃。

    青書也是坐下,斟酌了一會兒,沉吟道:「若當今世上,並沒有我宋青書這一號人,我五師叔會自刎以謝天下,無忌師弟會身中玄冥神掌寒毒,而你,會在四年前家破人亡,你父親被亂箭射死。你則會被去少林求醫的太師傅和無忌師弟所救,帶回武當。而後轉投峨嵋,拜在滅絕師太門下,成為她的得意門生。」

    周芷若微微一怔,道:「就這樣?」她聽來簡單,但腦中一轉,細想片刻,暗道原先的漢水之畔的一片漁家,烽火之下,現今已成廢墟,不由暗暗心驚。與此同時,青書卻是歎一口氣,道:「無忌師弟會被帶往蝴蝶谷求醫,你會在峨嵋學劍,然後數年之後,無忌師弟會有一連串的奇遇,身登天下絕頂高手之位。而與此同時,你會隨著六大派一同圍攻光明頂,無忌則是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而後坐上明教教主的寶座。而你,或許會成為教主夫人吧。」

    周芷若瞪大雙目,站起身來,斷然道:「不可能!」

    青書失笑道:「命運原本就是未知,有什麼可能不可能。我看到的,的確如此。只是,現在我卻看不到了。」周芷若低頭沉思,回味著青書的話,半晌才喃喃道:「你說的命運,之所以改變,究其根本,是因為你在看它。」青書長歎一聲:「或許,我壓根就不應該去看它…只是,便算是不去看、不去想,世事無常,變幻莫測,誰能肯定就一定會那樣?或許我看到的,原本一直就存在於我的臆想之中。有一天一個臆想實現了,另一個卻沒有實現。這又算什麼?」

    「莊生曉夢迷蝴蝶,可笑啊可笑,他在似夢非夢之間徘徊,卻始終不明白,這一場人生,原就一場夢麼?說到底,在享受於現實的人們眼裡,他是個臆想狂。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而在沉浸於虛幻的人們眼裡,他還是個瘋子。我卻明白。他不過是一個苦苦追尋夢與非夢的可憐人而已。而你,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中,我稍能肯定的一個而已。」

    「你。不過是這芸芸眾生之中,我稍能肯定的一個而已。」

    淡漠傲然地口氣,讓周芷若十分不滿,她坐下身來,想要惱怒的看著青書,但不知為何,在眼前這男子面前,她始終怒不起來。或許。她本就不擅憤怒,而就如那杜麗娘一般,幽居深閨。臆想著即將到來的柳夢梅。哦,或許,即便是沒有柳夢梅,也會有張夢梅,李夢梅,王夢梅吧……

    「而原來的我,若非……」說道這裡,青書迷離神色忽轉清明。看了一眼周芷若。嘴上劃過無所謂的笑意:「我麼,也不過是這紛紛擾擾的世事的一個匆匆看客而已。生下,成長,變老,死去。」

    周芷若聽到「生下,成長,變老,死去。」八字,一顆芳心好似被一隻無形大手緊緊攥住,半晌透不過氣來。她想要握住青書的手,彷彿要握住那根滔滔塵世中的救命稻草一樣。然則,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彷彿隔了一道永遠都難跨過地萬丈深淵。她頗有些無助的看著青書,但卻不得不承認,生命地確是脆弱的不堪一擊,任你滔天權勢,蓋世武功,也敵不過漫漫時間的侵襲,說到底,沒有人會勝,大家都是掙扎在塵世地螻蟻,強大與否,不過是這螻蟻大小問題而已。她心裡湧上一陣悲哀,縱然是自負聰明,自以為武功高強,那又如何?

    青書瞧她神色,呵呵一笑,語氣空靈:「你相信今生來世麼?」周芷若神色迷茫,搖了搖頭。青書漫不經心的笑笑:「我從前也不信,可現在麼,卻是拿不準了。」周芷若道:「為什麼?」青書站起身來,一振衣袖,悠悠清嘯傳開,溢出勃勃生機。他回首一笑,臉上洋溢著的,儘是蓬勃朝氣。卻聽他笑道:「我是從來世來的,幾百年後,將有艦船大炮,百丈高樓,會有能飛速代步的機械,會有浩如煙海的各國書籍,而我,就是來自那個時候……」這一番話憋在他心裡已經有二十一年之久,說之不出,幾次三番,他都想對蘇若雨或是劉伯溫吐露真言,卻始終沒有這個勇氣,今日或是借了朝陽之勢吧,想也沒想,便這樣說了出來。

    周芷若聽得入神,忽然問道:「真的麼?」青書笑笑:「你信?」周芷若轉過頭來,眼睛雪亮,點點頭,一字一句的道:「嗯,我信。」

    青書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感動,他似乎不願在這個話題多作糾纏,頗為自嘲地一笑道:「自這一世降生以來,我還保留著原來的記憶。所以一出生,就能修煉內功,就能通覽道藏,就能看棋譜,玩琴弦。武當山上度過這一十四年,怡情山水,縱意聲樂,時而彈琴一曲,時而手談一局,可謂十分逍遙。」頓了一頓,他眼神深遠起來,一字一句的道:「可是,我知道,那並不是真正地我。」

    周芷若奇道:「真正的你?」青書笑道:「前一世我鋒芒太露,不懂收斂,故有身死之噩,二十來歲便早夭,而今重生,卻又收斂太過,自始至終,都未找回真我。以前麼,真正的我,會用權謀手段,會使詭詐伎倆,會通貨有無,會遊走東西。有大筆的金錢,聚斂散兵游勇,為我所用,而後做更大的生意,以天地為棋局,眾生為棋子,下這一盤棋。又豈以逍遙無待為樂?」周芷若心中震驚,久久不能言語,半晌之後,方道:「你欲競逐天下,身登九五?」

    青書哈哈一笑:「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怎麼就不能?周師妹,今兒談性甚濃,也不妨說了。離開武當的七年,我固然思念父親母親,也思念太師傅和六位師叔。但,這七年來。卻是我過得最為開心的一段時光,無拘無束,百兩黃金起家,東西走商,浪跡天涯,雖處暗而如明晝,縱身晦而若磊落。而至如今,家資百萬,富甲天下。更有四千精兵,橫陳蘇杭。還有文臣武將,謀主軍師,更有兵書戰策無數。百家經典,武林絕學,傳而光大,然後將軍百戰,蕩平天下,又有何不可?」

    周芷若愈發震驚,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從眼前這個俊朗到似乎不食煙火地男子口中說出,對方竟彷彿沒事人一般。談笑自若。她睜大眼睛,滿是不可思議,但片刻之後。嘴角卻又劃上一道莫名笑意,淺笑盈盈,一雙妙目彷彿含了滿湖春水,波光粼粼,勾魂攝魄。

    青書卻不注意她表情如何,又道:「至於登臨九五,傲世天下,與博弈地樂趣相比。不過一粟之於滄海罷了。」說到此處。眉梢眼角,儘是豪興飛揚。

    周芷若淺淺笑道:「師兄原來打的不是還我河山地主意。卻是要享受這之間的樂趣。哈哈。」青書一怔,隨即便明白,這聰明的女子,已然給他提出了最大地一個問題----要師出有名。

    只是這篇征討的檄文,交給誰來寫呢?他微微皺眉,周芷若卻笑道:「小妹不才,舞文弄墨的功夫也還要得,師兄來年若有意,便來武當接我下山,好麼?」

    這一語雙關,竟似有托付終生之意,青書聽得大皺眉頭,誰說和聰明人說話省事了?一個不小心就要入套,真是……彼其娘之!

    「我手下正缺師妹這般人才,來年若然起事,定然上山求爹爹放師妹下山助我。」青書笑吟吟的道。周芷若依舊淺淺笑著,剛剛她不過稍作試探而已,看看這位師兄應對能力到底如何,聽他如此說,當即盈盈一福,笑道:「小妹敢不從命。」

    青書再細細打量一會眼前這個女子,心中滿是讚歎,見對方眼中也是欣賞之色,目光交接,相視片刻,都是齊齊笑出聲來。不同的是,青書是哈哈一笑,隨即不語;周芷若則是抿嘴輕笑,笑不露齒。

    再說了會話,周芷若瞧天色不早,當即站起身來,笑道:「師哥,天已大亮,小妹去練功場練劍了。」青書微一擺袖,笑道:「咱們一塊兒下山吧。」周芷若一笑,雙手牽著兩根流蘇,走的兩步,前邊一方大石,便跳了過去,好像是心情甚好,少女好玩的天性終究顯現出來,偶爾蹦跳一兩下,看得青書即微微搖頭,又連連點頭。

    畢竟方才一番話,兩人都未如何隱瞞,直來直往。朋友之間貴在交心,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完成了最關鍵的步驟。青書也自奇怪,便是於楊汐晴、蘇若雨兩位紅顏知己,都只是極為隱晦的提到,瞧對方神色不對,便立馬住口。但今日卻是幾乎沒有瞞周芷若,一吐為快,心中著實暢快不少。

    兩人邊走邊說,時間過得飛快,周芷若言語得體,青書只覺身心放鬆,頗為舒適。

    不知不覺,便至後山小屋之處,周芷若瞧了瞧天色,「哎呀」一聲,回眸嫣然一笑道:「師哥,小妹該去練劍了。」說著步伐展開,又忽地停下,對著青書遙遙斂衽一禮,轉身而去。

    她奔走之間甚是急促,皆因宋遠橋答應,今日傳她三招「太極劍」劍訣,若是去得晚了,只怕會讓師傅不悅。耳旁呼地風起,周芷若抬眼望去,卻見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孔映入眼簾,不由驚呼一聲,足下一亂,腳尖被一塊石頭拌著,身子前傾,便要摔下去。

    腰間忽然出現一隻大手,熱乎乎地,周芷若面紅耳赤,緊接著手肘一麻,一股大力傳來,周芷若登時立定。她又羞又怒,喝道:「何方賊子,敢擅闖武當?」「鏗」的一聲拔出劍來,轉過頭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亂砍。

    腰部乃是古代女子大忌,雖不如上三寸和下三寸那般重要,但也是隨意摸不得的。周芷若被人摟住纖腰,若是武當山地男人知道了,那個摟腰的人,只怕會被唾沫淹死,亂刀砍死,人山壓死……

    一襲青影晃來晃去,周芷若卻是砍之不到。她驀地長劍一緊,卻是被對方伸出右手兩指夾住。而那青衫客的左手卻是伸到臉上,將面皮緩緩剝下,看得周芷若心驚肉跳。

    露出來的是一張白皙俊朗的臉龐,嘴角泛著苦笑。青書欠了欠身,苦笑道:「周師妹,冒犯了。」

    周芷若見是他,一顆芳心跳得愈發快了,她面紅耳赤,小聲道:「還不鬆開。把劍還我。」青書鬆開長劍,又自戴上面具。周芷若奇道:「你、你怎地戴上這麼難看的面具?」

    青書自然不會拘泥於方纔的尷尬。只笑道:「我忽起興致,去看看咱師弟師妹練到什麼程度了。不如就由我陪你走這一遭,爹爹看到我。說不定還多傳你幾手呢。」周芷若本知道這師兄武功極高,但卻沒想到他武功之高,更高過宋遠橋。聽他此語,不由暗道,他或是有什麼疑惑了吧,太師傅這兩日山間採集露水寶果與他療傷,一時回不來,故而唯有下山解惑。當即欣然點頭。

    不多時。便至紫霄宮畔,演武場中。

    宋遠橋一身寬袍,廣袖如雲。姿態端重,目光掃過場中習劍的弟子,波瀾不驚。他雖已決意傳掌門之位於俞蓮舟,但這督導練功,卻是武當七俠份內之事,今日正輪到他當值演武場。驀地,他忽然一驚,一個熟悉地青影並著周芷若一同從山間小道下來。他倆似乎說了兩句話。周芷若便走了過來。宋遠橋目光古怪,開口道:「芷若……」

    周芷若似笑非笑的說:「師傅。師娘每日忙忙碌碌的進出廚房,親自燉湯煨肉,我早猜出來啦。」宋遠橋怔忡半晌,驀地笑著點了一下周芷若額頭,搖首歎道:「這小丫頭片子,這什麼都瞞不過你。」目光卻已投到那襲青影之上,滿是慈愛。周芷若含笑不語,心道:「看來師傅真地改變不少呢,天下果無不是之父母。」想到這裡,卻又是念及幾年前逝去的父親,心中微微傷感。

    宋遠橋見兒子難得起了興致下山,有意露一手功夫,哈哈一笑,揚聲道:「眾弟子何在?」正在練劍練拳的弟子都是停下來,卻不管額頭上滲出的絲絲汗漬,大聲回道:「回掌門,武當弟子在此!」

    宋遠橋一掃往日儒風莊嚴,只朗聲笑道:「不時,我將使一路劍法,你等好生瞧著,能看懂幾成,便觀諸位資質悟性了。」武當眾弟子都是大為驚訝,掌門從不輕易施展功夫,今日卻是如何回事?但驚訝過後,卻是大為興奮,武當掌門施展出來的劍術,豈是泛泛?說不得就是武當的鎮派絕技太極劍術,須得好好觀摩,學到一兩招,便終生受用不盡。

    話音方落,眾人便覺眼前劍光一閃,宋遠橋騰挪躍起,一柄長劍脫鞘而出,正是象徵著武當掌門身份地「真武劍」。「真武劍」乃是取地心火脈伸出的一塊鐵石鍛造而成,無論是合以「武當九陽功」,還是「純陽無極功」,都有事半功倍之效。這一柄劍伴隨張三豐五十餘年,從來未逢敵手。終於宋遠橋三十二歲那年傳予他,這一年,也正是青書出世地這一年。

    宋遠橋左手捏個劍訣,右手一橫長劍,緩緩劃上一個圈,擺個白鶴亮翅地架子。眾弟子都是迷惑不已,這麼慢騰騰的一招劍,能有何用?便是以周芷若之資,也是難能領悟。青書卻是看得連連點頭,父親這一手劍法出招用招收招,無不合「太極」之意。看來自「太極拳劍」出世,武當一派,當威震江湖,壓過少林一頭了。

    南少林地紅葉,自己足以當之。北少林三渡的「金剛伏魔圈」固然厲害,又怎擋得住武當七俠的「真武七截陣」?便是只派三俠出戰,連成陣勢,也未必輸了。宋遠橋、俞蓮舟一身修為之厚,都已迫近三渡的水準,遠遠拋下諸師弟一程。俞岱巖一身功夫怪且堂堂,用來雖敵不過人家,卻能有鉗制之效,合以真武七截陣,倒也不難。張翠山更兼「和氏帖」,煌煌之風,自宋、俞二人之下,無人能敵,雖限於年歲,內力不足,但三數年後,七俠之中,必定以翠山第

    卻說宋遠橋一套劍術使來,如冉冉初陽,和煦春風,不枝不蔓,以美人喻之,則堪比絕代佳人。雖遠不及殷六一曲絕舞光明頂那般濃麗,卻是清淡瑩潤,墨玉謙謙,威力也自大了許多。

    青書大為讚歎,薑還是老得辣,若無無窮無盡的內力支撐,單以劍術修為上的體悟而言,自己與宋遠橋相較,似乎還稍差那麼一些,但武學境界上,卻勝過他爹了。畢竟自身體悟的「造勢」「攬勢」,可是極為了不得的法訣。

    可以這麼說,宋遠橋一手太極劍,經數年苦修,已得了張三豐七成法意了。

    但是,青書卻看得出來,宋遠橋此時施展地劍術,卻並非太極劍術,其中縱然充斥太極之意,但更多的,卻是屬於宋遠橋自己的東西。

    謙厚穩重,寓意沖淡。

    能有「寓意」地境界,宋遠橋已然躋身當世超一流高手之境,舉手投足,自有意蘊其中。

    不錯,少林有「七十二絕技」,並非達摩老祖一人之功,有好一些都是後人手創,寓自身之意於其中,往往心與境合的使來,便能生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大能來。不然,你換別人去使一使「黯然銷魂掌」,和楊過傷心之時一比,當真不啻雲泥。

    一招一式,看似一板一眼,卻更如行雲流水,使來即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讓好多人都是雲裡霧裡。唯有一些悟性聰穎的弟子,彷彿看出了些什麼。

    卻見宋遠橋深吸一口氣,口中吐出長長一縷白氣,左拳右劍收將回來,緩緩放下。

    寂靜半晌,輕輕的拍手聲響起,諸弟子這才反應過來,場中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諸弟子交頭接耳,有的互談心得,有的卻是極贊掌門高技。

    宋遠橋聽得那聲輕輕地拍手聲,嘴角已然蕩起笑意,他知道,兒子看懂了自己地劍術,一套武當絕劍也即將出世。

    「就叫它儒劍吧。」宋遠橋還在想著,青書的聲音就已響在耳邊。

    早有弟子問這套劍法是太師傅創地哪套武功,怎地全然沒見過。宋遠橋微微一笑,緩緩道:「這是為師手創的一套劍術……就叫它儒劍吧。」

    儒者誠然有守成固執之虞,但最重要的,卻是還是一個「仁」字。

    青書曾不屑自身「儒俠」身份,如今卻是覺得,是自己配不上這個稱號,儒者大仁,而這個「仁」字,父親顯然做的比自己好的太多。

    宋遠橋自青書被人送上山,心中便已然隱隱猜到,這幾年失蹤,固然有原則問題其中,但不想被自己管教著,想必也是原因之一,心中歉然之下,卻始終說不出口。

    如今,父子二人,卻是再無隔閡。宋遠橋自不會刻意要求兒子去做一名儒者,青書也自放開手腳,天地任其馳騁。

    武當儒劍,今朝問世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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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三章 五行

    四象之後,分明五行。羅貫中思前想後,仿五行之勢,改建五大營,每營八百人眾。只是這一營之長,卻始終沒有人選。

    山谷之中,雖說是與世隔絕,地方寬敞,抑且冬暖夏涼,不遠處林中亦不乏走獸飛禽,蔬果肉類,一應俱全,極為適合練兵。但這一幫子大漢聚在一塊,軍令又極是分明,也不時會鬧出點事兒。

    今兒是三營的陳七六和五營的施全忠大打一場,明兒又是一營和四營群毆。羅貫中嚴懲之下,又自懷柔,才將情形緩下。只是大夥兒固然都服這位年輕統帥,但各自恩怨卻仍是不能罷休,大多雖是罷休,但那一小撮的幾十人,明爭不成,卻只暗鬥,羅貫中焦頭爛額,頗感獨木難支,但卻正在這時,他一月之前送出的那封書信,終於有了回音。

    「貫中兄長如唔,聞明主出世,小弟五人不勝之喜,即日出發,兄且稍候,弟等不日趕到。」誠然,「藏劍琴仙」王禪等人,得羅貫中書信,已然飛奔而來。

    戰馬嘶嘶,馬棚裡的,皆是青書偷偷從四方各地運來的良馬,而這馬棚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盡頭,是羅貫中下令伐了一大片樹林,方有這等規模,裡頭有八千匹匹整,身披堅甲,刀槍難入。這「嵩陽鐵騎」,若是無馬無冑,豈敢號稱「鐵騎」?

    這十六位馬伕是秦明秦俊兄弟推薦來的,大多來自北方,也有兩個來自雲南。更有幾個西域胡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都能或多或少地與馬匹溝通,抑且深通馬匹習性,更是擅長算術,每日分工,清點馬匹,餵食送水。

    這一日清點馬匹,一個胡人卻是發現少了十七騎。立即上報羅貫中。羅貫中當即下令集合,四千人每兩百兩百一對,橫四十縱五十,東西南北中,不多時便站齊,羅貫中一眼掃去,便瞧出二營後方幾個缺口,四營那邊也是少了數人,他忍不住拍案而起,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颯颯帥旗之下,一眾軍士都是噤若寒蟬。他們來參軍很簡單,第一,這是漢人的軍隊,對得起祖宗;第二,跟著老大,雖然苦了點,但是餐餐管飽,哪裡去找這等好事?

    這群人本是彪悍之民,雖說對主帥事事言聽計從,但市井小民。胸襟最過狹小,一點點買菜砍價的事兒,都能記恨老半天,何況是打架鬥毆?當真是口口聲聲欲殺之而後快了。當然,說是那麼說,最多痛打一頓。殺是不敢的。上邊的羅將軍知道了,可是沒有飯吃,要砍腦袋的大事。

    故而羅貫中當空一聲大吼,竟是無人敢說上半句話。

    羅貫中恨恨的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來,橫眼掃了一眼身後親兵,道聲:「備馬!」一個體型壯碩的士兵當即牽了一匹駿馬上前,是上好地大宛良駒。日行千里。疾似追風,快如閃電。他最近通讀《武穆遺書》。於岳飛用兵之道深有體會,智術也多有進步,料想這處山谷雖說地處隱蔽,但谷外卻一馬平川,真正能藏著鬥毆的地方,唯有西面那處小林子中。

    「這群傢伙一股子痞勁,真他媽的難管!」羅貫中罵罵咧咧,縱馬飛奔,身後跟著親兵隊的十六人,這十六人是劉伯溫從各地運商部隊中挑選的武藝精良者,武學雖說不上十分精湛,但卻老於江湖,實戰經驗極是豐富。

    一路往西,不顧欣賞黃紅交接的草木楓葉,不多時便奔出山谷,至正西面的小林中。

    羅貫中揚手一揮,示意眾人下馬,嘴角帶著冷酷笑意,他早已嚴令,同室操戈者,杖刑三十。這一小撮人幾度三番違令,依令……當斬。

    不殺上幾個人,真彼其娘之以為老子好欺負。羅貫中練兵數月,原本逍遙塵世的心態完全收起,漸漸變得冷酷起來,縱是他本不想殺。

    才方下馬,走得數丈,卻聽一個粗啞聲音吼道:「他媽的,爺幾個打架,你們想架樑?」

    如泉水叮咚般的琴聲悠揚傳來,羅貫中聞得此聲,先是一怔,臉上湧現出淡淡喜色來。他抬眼望去,卻見那二營地李進上前,一臉凶神惡煞,揚了揚刀,似是恐嚇。王禪橫琴微笑,胡辛則是慢騰騰的抱劍上前,不發一語,其餘三人,則各自懶懶散散的看著天,把玩著手中兵器。

    王禪依舊微微笑著,聽李進語出如此,不由搖頭笑道:「仁兄,打打殺殺總歸不好,何不讓在下撫琴一曲,以娛尊耳?」李進「呸」的一聲,但這一聲「呸」還未說完,卻見王禪鏗鏗兩下撥弦,如春水泛漪,撩撥心神。

    李進一怔,四營的一人卻是吐了口痰,罵道:「他媽的,李進你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男人?要打就打,有人礙著,殺了就是。」說著抽出腰刀,跳下馬來,大步走了上前。

    王禪自顧自的彈著古琴,眼中卻是寒光一閃,萬軻抬頭呵呵一笑,對廖相文笑道:「老廖,人要殺咱呢。」廖相文名中雖佔了個「文」字,本身卻和這個字沒有半毛錢關係。他眼中也是掠過一道寒光,冷哼一聲。

    琴聲如水拂過,這幾個逃出打架之人坐下馬匹卻漸漸不安起來,或是昂首長嘶,或是不住跺腳,顯然亢奮異常。

    李進吐口唾沫在手上,罵罵咧咧道:「他媽的,是你們逼老子的。」幾步上前,揚手便是一刀劈去,眼見就要劈中王禪。而四營地那個顧七,也是冷笑一聲,一刀砍向廖相文。

    這兩人算是慣犯,一身蠻力也大,雖說並無忠誠問題。但羅貫中卻是屢教不改,可說是提到就讓羅某人頭皮發炸之人。此刻羅貫中卻是冷笑,讓我生死兄弟來教訓教訓你們,也算是給我這做哥哥的出口閒氣。

    胡辛鬼魅般跨上一步,卻見寒光一閃,他手中鐵劍已然出鞘,也不知挽了幾個劍花,再看時已然架在李進脖頸之上。而那一邊,廖相文一聲冷哼。兩根手指夾住來刀,巧力一扭,顧七一柄彎刀飛出老遠,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其餘十人都是大駭,紛紛催動坐下戰馬上前,按著羅貫中所傳陣術,結成五行小陣,往祁連山五傑處攻去。

    羅貫中冷冷注視,心中卻道:「這幾個崽子雖不聽話。但這小陣大陣,倒是演練的不錯。」他瞧這十人陣法森嚴,心中不由一軟,殺意也就慢慢褪了。王禪哈哈一笑,琴聲鏗地奏起,那十人都是耳膜震動,坐不穩來,險些便一跤摔倒。

    萬軻身如疾風,飄身上前,呼呼數掌連拍。將這幾人一一拍下馬來,登時將他們給摔個七葷八素。「五虎斷門刀」傳人彭經添哈哈一笑,縱上前來,一刀一個,將這幾個兵痞腰帶紛紛挑斷。他素喜惡作劇,這一下弄得這十人都是忙不迭摀住下體。生怕有秋光乍洩。給「敵營」地某人看到,豈不是顏面大落?

    王禪抿嘴一笑,琴聲陡止,揚聲道:「對面林中的十六位朋友,出來見見吧。」加上羅貫中,這邊總共十七人,只是羅貫中習慣性收斂氣息,腳步又極輕。卻是沒被王禪聽出。

    祁連山六傑之中。除羅貫中外,王禪內力最厚。故而羅貫中等人方一下馬,便被他聽到,而後細數腳步,卻是有十六個功夫不弱的人物,他心中固然又驚又喜,大哥軍中這許多高手,大事也不很難成。

    當然,他腦中地大事,不過是割據一方城池,有糧有水罷了。

    但青書之志,卻是天下。

    羅貫中哈哈大笑:「五位兄弟,可想死我了!」走過林去,輪番熊抱。

    六人兄弟重逢,喜不自勝,那十二人卻是戰戰兢兢,主帥在此,哪輪得到他們說話?

    羅貫中稍稍敘舊,便哼一聲道:「顧七,李進,你二人真是好大地膽子!」

    李進和顧七相視一眼,驀地齊齊跪下,恭恭敬敬的說:「屬下知錯。」

    羅貫中聽到這句「屬下知錯」,氣就不打一處來,冷笑兩聲,道:「知不知錯,關老子何事,自有人來管你。」

    鬧事的十二人都是一怔,卻聽羅貫中笑吟吟的對身後五位兄弟說道:「相文千斤錘厚重端方,可為當中土營,即第五營長官;胡辛劍術鋒銳,可掌西方庚金,為金營,即一營之長;萬軻空空如如,當掌木營,即二營之首;經添性情火熱,可為火營----四營長官;而辰奇你行雲流水,不做那水營之長,何人能當?」

    五人不料一來便被委以重任,驚喜之餘,又覺惶惶不安,王禪思前想後,道:「不稟告主公麼?對了,這般久了,卻未見主公尊顏,不知大駕何在?」

    羅貫中笑道:「這四千之眾,乃是我之嵩陽鐵騎,主公全權委任,無需請示。更何況,眾兄弟隨我出生入死三數年,我還不知諸位之能麼?無論將才武功,我軍中都無有及者,他們有不服的,拉出來比試比試就知道了。」

    五人這才放下心來,六人一邊敘舊,一邊徐徐而走,不多時便至山谷。卻是未曾注意,一簇灌木叢中,渾身被冷汗浸濕地矮胖老者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目光陰冷,蹣跚著去了。

    而這期間,羅貫中已然交代了那祁連山的青衫老者,其實便是自家主公。

    看著五人驚訝表情,羅貫中呵呵一笑道:「還有,主公更喜歡別人稱他公子,哈哈,千萬別弄錯了。」

    想到兄弟六人再度齊聚,羅貫中驀然又想起,似乎在此不遠處,那處茅草屋中奮筆疾書地儒生。如此臂助,不以之臂助,豈不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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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四章 互博

    縱是山頂颯颯風響,卻依舊是雲煙飄渺,這霧海滔滔之中,一老一少腳下盤根不動,雙手互成陰陽,正是後世極為流行的「太極推手」。

    這一老一少,自然便是張三豐和宋青書了。

    兩人推手不絕,你來我往間蘊含真力。「太極十三勢」乃是張三豐首創,自是早就精通,卻見他掌指間威勢極盛,彷彿雷厲風行,山呼海嘯,卻又綿綿然不肯斷絕,正是合「托勢」之穩如泰山,以及「撲勢」之震如雷霆的一推。這看似輕柔的推手,實則威力極大,便是一流高手碰上,也是動輒筋斷骨折,內力盡廢。但對於絕頂高手之間的較技,卻頂多輕傷而已。

    畢竟,張三豐還是不放心這徒孫傷勢,青書這經脈之傷忽而復發,便不好治了。這幾日他取山間清露,潺潺活水,以他耗一年之功,取無數珍貴草藥製成的「活骨丹」為引,終而將青書經脈傷勢療好,靜養數日,已然恢復舊觀,內力更是精純些許。

    這幾日間,青書不斷向張三豐請教武學,張三豐將雙推勢中的種種妙處一一示範出來,諸如一拳之間,勁力陰陽浩蕩,絕然不同成昆駁雜;指掌劃出,身前空氣上下分行。至於抽刀斷水分流,指書堅石之上,種種不可思議之能,似乎都足以毀天滅地,只是青書只能望洋興歎。只是心中更清楚一件事,太師傅的武功修為,絕對不是當世任何人能比擬的。即便是少林紅葉,洞庭老妖,以及那灰衣人,都絕然不是他對手。便是古往今來,也少有人及。

    雙推勢之後,更有廣闊天空,只是青書難窺堂奧而已。

    這陰陽化生,天人合一地最上乘境界,他始終難能領悟;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卻究竟跨不出去。而在他親眼目睹張三豐玄奇手段之後,更感這一步之難,實難於登天爾!

    兩人右手搭著,青書微闔雙目,覺出張三豐輕輕推來,知道怠慢不得,當即也是默運玄功,使出「太極十三勢」中「化勢」,足尖一動,小臂微微內縮。海納百川,來勁登時被他無影無蹤的「化」去。說是「化」,實是將這奔騰大勁引入地下。兩人所站之地卻是一塊傲骨橫絕的大石,青書這一引,這堅硬無比的大石之上,竟是裂出一條細不可見的縫隙來。

    一縮之後,必定引伸。這是天地間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可是卻少有人能認清。便彷彿悍龍潛爪,猛虎收牙一般,為的都是之後的反擊。烏龜遇襲時將頭縮進。反擊時卻是快捷無倫的伸出;毒蛇吞咬之前也必深藏草中;漢高祖數戰數敗,養全項羽鋒芒,一舉挫之,剛極易折,楚霸王終究自刎烏江。

    「故而天地之間,陰陽之道。陰不可久。陽不可久,盈不可久,虛不可久;孤陰不生,孤陽不長,無至清之水,亦無至濁之魂,善惡全攻本一體,陰陽相剋卻相生。青書。你懂了麼?」張三豐驀地停下推手。一拂廣袖,徐徐說道。

    青書點了點頭。卻苦笑兩聲:「懂是懂了,也明白雙推之理,存於陰陽,只是卻不知從何說起,從何用起。」張三豐皺了一會兒眉,他於「太極十三勢」早就心中通透,只是通透歸通透,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當真是徒弟也急,師傅更急。他反覆踱步,驀地笑道:「青書,我與你看一門手段,是由雙推勢中衍變出來,有趣地緊。」

    青書大奇,笑道:「不知是什麼功夫,徒孫拭目以待,哈哈。」說著真的擦了擦眼,已顯適才話語中拭目二字,而後一臉期待的看著張三豐。

    張三豐見他動作,失笑道:「好個兔崽子,看招!」一擺大袖,伸拳劃個半圈,而後直直捶去,正是太極拳中的上步搬欄捶。這一捶若是擊的實了,天都得被捅個大窟窿,便給青書十個膽子,他也不敢硬接,足尖內縮,滴溜溜的一轉,梯雲縱身法連環七轉,頃刻間便在三丈之外,足尖點在大石邊緣一角,迎風而立。

    青書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太師傅,接招!」「倚天屠龍功」長拳短打,「至」字訣堂堂正正,攻向張三豐上三路要害。

    張三豐哈哈一笑,喝聲:「好!」足下不動,左手斜揮,右拳直搗,登時將這一個「至」字搗的七零八落。卻見張三豐深吸一口氣,左臂內屈,驀爾斜指上天,伸拳為掌,直直拍下,正是「震天鐵掌」中的一招「江流石不轉」。與此同時,右手卻是晃悠悠的斜拍而出,空中突然響起噼裡啪啦的一陣脆響,正是「擘天掌」中地一招「青山不改」。

    青書被打得措手不及,手腳齊出,使盡渾身解數,方才將張三豐這一招給接住,身不由己的退後三步,一臉震駭之色,脫口道:「左右互博!」

    張三豐一怔,而後便笑吟吟的道:「嘗到厲害了?嘖嘖,左右互博,這名兒不錯。」說話間左拳右掌,又攻了過來,這幾下兔起鸛落,招式綿綿如流水,卻猛烈異常,但張三豐卻留了五分力,然則青書竭盡全力,仍是擋之不住,鬥到第三十二招上,額頭被張三豐輕輕一拍,心頭不由微微失落。

    張三豐袖手在旁,笑道:「這便是十二年前,老道自雙推勢中衍變出的一門手段,可還入得宋少俠法眼麼?」青書驚之又驚,這不是老頑童周伯通的絕學麼?天……左右互博,不就相當於兩個張三豐合力相攻?

    他愕然半晌,幾次想要開口,卻都不知從何說起。定了定神。方道:「太師傅,怎不曾聞爹爹說道武當有這等神功?」張三豐含笑不語,搖了搖頭:「神功?我瞧卻是雞肋。」

    青書聽得一怔,俄頃便明白過來,張三豐說的明明白白,這是「雙推勢」中衍變出來的神通,也就是說,不通太極至理,不曉「勢」者。壓根就不能窺其堂奧。可是,天下有幾人有這等修為?宋遠橋等武當七俠,自然是學不了了。

    而張三豐一身武功似海,本就天下第一,無人能敵,兩個張三豐,一個張三豐,跟人打都是贏,又有什麼區別?

    雞肋,真是大大地雞肋。

    但是。於張三豐固然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然則對於自己……

    還沒待他想完,張三豐便笑吟吟的說道:「剛剛老道使得,不過旁支左道,雖也通康莊,卻不是正道。太極之理,陰陽之道,方乃我武當玄術,青書,你可莫要想歪。」說到此處。張三丰神色一肅,道:「你走的一直是我武當大道,固然一帆風順,如今遭遇瓶頸,卻也應該有此一劫,原該靜待流光。豐富閱歷。而後觸類旁通,一朝頓悟。然則有灰衣之劫迫在眉睫,事急從權,卻是不妨走一走旁門左道。」

    青書大喜道:「我能學這門功夫麼?」

    張三豐輕啐一口,斥道:「武當地功夫,武當弟子來學,有什麼能不能的!」青書撓了撓頭,訕笑道:「徒孫以為這神通太難。怕是學不會。」老頑童創下的左右互博術。也就郭靖、小龍女學會,艱難可見一斑。故而青書有此一問。

    張三豐卻是肅然道:「學武若少了向上之心,便再容易的功夫,也極難學會。」青書道:「徒孫明白了。」張三丰神色一緩,道:「你修我玄門道法,腦中清明,學什麼不是手到擒來?這門功夫……嗯,左右互博雖說是從雙推勢中衍變開來,卻與陰陽生剋的正道無多大關聯,要旨便在智清腦澈,神而明之,以我純陽無極功為基,左右手各行其是便是。」

    誠然,純陽無極功是武當之基,溫潤清和,運行之時,週身火熱,腦中清明,是少林至寶「易筋經」都沒有的功效。修至大成,腦中既清,慧根也明,內力又厚,當真是天下武學,直如探囊取物了。

    青書卻是聽得懵懵懂懂,半晌方道:「可是分心二用?」張三豐搖頭道:「對敵之時,分心二用,你想活不想活?雖說左右互博地神通有這點意思在裡邊,但分心二用四字,卻不是正道。神而明之,以神遇敵,神意所至,無所不能。」

    青書依舊頗有些迷惑,張三豐卻笑道:「這般用嘴來說,誰都能夠,青書,這門功夫雖說與陰陽無大關聯,但一條你卻需銘記。」青書道:「哪一條?」

    張三豐道:「孤陰不生,孤陽不長。左手若使柔勁,右手則須用剛勁,便如適才老道震天鐵掌江流石不轉,是節節寸寸地柔勁,而擘天掌中的青山不改,卻是剛猛之至的無儔大能。當然,若你能化生陰陽,一掌之中,含納剛柔兩般洪流,如那大海一般,潛藏冷熱洋流,便到了從古至今最頂尖的境界。」張三豐說著頓了一頓,彷彿在感慨什麼,又似乎在緬懷著什麼,過了一小會,他又道:「陰陽互補,專氣致柔,是最簡單的道理,也是天地至理,可惜人們往往以之簡單明瞭,不以重視,卻不知往往最簡單的,是最有效的。是故天下碌碌者甚多,有為者少,蓋自以為聰明爾。」

    「是故天下碌碌者甚多,有為者少,蓋自以為聰明爾。」

    這一番話如晨鐘暮鼓,響在青書耳畔,良久不絕,他聽張三豐說著,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彷彿明白了什麼,又彷彿沒有想清楚。卻聽張三豐又笑道:「你且好生領悟一番,你未抵融合陰陽的境界,須記左手出柔勁時,右手須使出剛勁,至於如何運用,自己體會便是。」說著哈哈一笑:「老道有些乏了,且觀觀浮雲流水,看看萬物眾生去了。」說著大袖一拂,飄然遠去。

    青書跳下大石,不停地踱著步子。皺眉苦思,臉上時而歡喜,時而苦悶,時而悲傷,時而憂慮,驀地,他右手使出一招「分花拂柳」,乃是他自創「無爭指」中地招數,左手卻是一式「蕩天清宇」。乃是「擘天掌」地絕招。

    「擘天掌力」原無招式,後張三豐左思右想,想到卻又創了三十六招擘天掌,青書在山呆了半月。宋遠橋雖差督脈三處大穴沒打通,自己不能學到真正地掌力,但招式卻都給傳了給兒子。

    招式使出,青書胸口卻陡然氣血翻騰起來,蹭蹭退後兩步,卻是他大病初癒,施兩般絕技。牽動了經脈舊傷。但青書卻是一臉喜色,他潛運純陽無極功,平復下胸口氣血翻騰,吐納幾次,將真力壓到五成以下,時而左手柔勁,右手剛勁;時而左手剛勁,右手柔勁,打得不亦樂乎。他任督二脈既開,生死玄關也通。陰陽隨意變換,雖不能融融合一,但這般轉換剛柔勁力的本事,卻是游刃有餘。只是這

    練了好一會兒,他驀地發現,張三豐這門「左右互博」。與周伯通所創的神通。卻是大有不同。周伯通是閒極無聊,左手右手打架,才悟出此門功夫,故而名曰互博,而張三豐所謂「左右互博」,卻是「左右齊攻,陰陽互補」之意,兩般意蘊全然不同。可說周伯通的「左右互博術」。重在「分心二用」。而張三豐所創的。究其根源,仍是在「陰陽」大道上做文章。使出來陰陽互補,威力固然極大,卻不如周伯通所創的那般如意了。

    當然,若是練至後來,溝通天地,天人合一,陰陽容融,一掌涇渭陰陽二勁,這「左陰右陽,右陰左陽」的律定,也就不攻自破了。

    太和山的某處山峰之上,一個青衫男子專心致志地使出各式各樣的武當絕技,有些雖然名不見經傳,卻明明白白的是武當路數,顯然是他別出心裁的自創絕學,左手右手之間的配合,也是漸漸熟練。

    他深深的明白,自己若貫通了「左右互博」地神通,便是沒學全「太極十三勢」,數月之後地那場比鬥,勝利的人,也必然是自己。

    卻說羅貫中練兵甚勤,那鬥毆之風也為之一肅,卻始終止之不住,說來也怪,這五個大營之間相鬥不休,每營八百人間,卻是從未鬧過彆扭,團結的讓他都頗有些詫異。他心知數月訓練,這群傢伙雖稱不上精卒,但也不弱,假以時日,必定能倚之橫行天下。如此一來,未經戰場便殺之,誠然可惜。

    王禪等人各轄其營,不服者一一比鬥之後,都是輸得心服口服。這群山民雖說心胸狹小了些,但瞧那新來地五位營官各個悍猛,自家絕非敵手,光明正大的輸了,也就服了管教。

    但彼此之間的爭鬥,看似罷休,實則暗流潛湧。

    羅貫中如何不知,他固然十分頭疼,卻無計可施。

    這一日他在帳中,思慮出谷之後,將如何攻下蘇杭之地,以減少傷亡,此地固然有許多內應,不難取之,但傷亡太大,卻非他所願,屈指一數,一年練兵之期已過三月,還是得加大練兵力度。

    正思忖間,眼前忽然一暗,卻是有人自帳外走入。抬眼望去,但見這人四十來歲年紀,三縷長鬚,身穿儒衫,風流俊雅,不是劉基是誰?

    他方要施禮,劉伯溫卻是止住他,笑道:「兵帶的不錯,沒給我丟人。」羅貫中瞧出他眼中譏諷,苦笑道:「您就別挖苦我了。唉。」

    劉伯溫似笑非笑的道:「你既依五行而建營,便能風生水起,橫絕天下才對,怎地卻是這般光景?」羅貫中苦惱地抓了抓頭,說笑道:「我也不知,或許是五行相剋吧,哈。」士兵心思如何會受玄之又玄地五行之理影響?他滿以為自己異想天開,卻不知這個笑話的確不怎麼好笑。

    劉伯溫聽得又好氣又好笑,猛地敲了他一個暴粟,斥道:「哈你個頭!叫你當年不用功!老夫當年教你五行相剋,固然是理,只是五行相生地道理,你學到幾成?真是彼其娘之,你老人家只須將現在的營陣方向都調一個頭,還不怕這群兵崽子相親相愛?」自青書無意盜用後世一句「彼其娘之」之後,劉伯溫、羅貫中這等文化人士大覺有道理,誰開口閉口「他媽地」「他娘的」?公子就是公子,罵人都不帶髒字,厲害,厲害。

    羅貫中被他一通罵罵的七葷八素,雲裡霧裡,摸了摸被敲痛的頭,半晌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道:「真的是受五行相剋地影響?」

    劉伯溫氣不打一處來,方要罵娘,卻聽一個朗朗笑聲傳來,豪放闊氣:「小孩兒不懂事,伯溫兄何需動怒?不如咱們把酒夜談,好好醉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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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1 19:41:45 |只看該作者
第兩百零五章 耐庵

    劉伯溫听得這個聲音,先是詫異,繼而看了一眼羅貫中,臉上騰起復雜神色,有喜悅,有疑惑,更有淡淡憂慮,他揚聲笑道︰“子安兄遠道而來,劉某安敢不掃榻相迎?須得好生醉上一番才是。”

    大笑聲陣陣傳來,又是一陣風吹入帳中,一個身著葛衫的男子大步邁進,卻見他形貌豪闊,手長腳長,總是寬布長袍,也是掩不住衫下強健的肌肉,腰間懸著一把套著蛇皮烏金鞘的長刀,一把胡子隨風飄蕩,卻是極其講究的美髯,任誰看了,也會認為,這樣的男子,不是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便是義薄雲天的關西大漢。然則,這位子安兄,卻是甦州閶門外施家巷人士,當年更是地地道道的江南少年郎。

    他是與劉基同榜的進士,元末恢復科舉,兩人皆有應試,一人不過游戲人間,而這位施子安,卻是去為了行刺作奸犯科之輩,三數年間,大都城人心惶惶。

    說起他的名字,施子安或許並不為人所知,他有個別號,放在後世,卻是人盡皆知——耐庵。

    兩人寒暄一會兒,各自含笑,羅貫中卻是插不上話,昔年的同榜進士,故交老友了,哪輪得到小輩插嘴?縱然羅貫中尋常與施耐庵兄長哥哥一通亂叫的慣了,在劉基面前,也不敢公然去佔這個輩份上的便宜。

    劉伯溫輕輕的呷了一口茶水,也不多說,單刀直入的問道︰“施兄大駕遠來,不知有何貴干?”施耐庵呵呵一笑,拱手道︰“貴干可不敢當,在你劉老兄面前,小弟那些花花把式,可是無所遁形。”說著指了指羅貫中。道︰“數年前,我偶經山西,識得了羅兄弟,兩人遂一見如故,結做忘年之交。哈哈,劉兄昔年慨嘆懷才不遇,如今卻有這般家業了,嘖嘖,難得。難得,羅兄弟是在劉兄麾下效力麼?”

    劉伯溫一張臉登時黑了下來,當著客人又不好發作,只狠狠瞪了羅貫中一眼。羅貫中雖早不是他徒弟,但心中卻始終尊重這位長輩。如今陡然之間便“劉兄”“羅小兄弟”了,他慌忙道︰“施…前輩,劉先生以前是在下的老師…”

    施耐庵一怔,臉上露出恍然顏色,哈哈一笑︰“以前?那現在不是嘍?劉兄啊。有此良徒。卻為何不要?”

    劉伯溫避而不答,只笑道︰“小孩兒不懂事,沒大沒小,怠慢了施兄,可莫怪罪。”施耐庵見他死要面子,不由暗自偷笑。羅貫中卻興沖沖的道︰“施大…前輩,你可是答應來助我了?”

    施耐庵搖頭笑道︰“我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劉兄智術天下無雙。勢必是瞧不上的。”劉伯溫沉吟一會兒,驀地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誠懇地道︰“施兄,你文武雙全,兵法韜略橫絕當世,細數當世名將,定有君之一席,如若有意,何妨與在下共謀天下?”

    施耐庵站起身來,呵呵一笑,踱了幾步,背對兩人,斜眼瞥見大帳正中的桌上的一紙淋灕墨跡,驀地神色一怔,而後又鎮定下來,轉過身來,淡淡地道︰“忠臣不事二主,恕難從命。”羅貫中聞言,驚道︰“何人竟能驅策于君?”施耐庵道︰“張公雄才,抑且義薄雲天,解施某于貧困之中,亦救我妻潘氏性命,大恩不言謝,人以國士待我,我又怎可背之?故而現下卻是張公帳下一幕僚爾。”羅貫中听得“張公”二字,眼中有不屑之意,卻仍是點頭道︰“原來是高郵張士誠,也算他一號人物。”施耐庵淡淡笑笑,卻不言語。

    劉伯溫神色驀地沉下來,俄頃又笑道︰“那施兄此來,卻是為何?”施耐庵坦然笑道︰“早便說過,敘舊而已。”劉伯溫嘴角劃過一道莫名笑意,問道︰“當真?”施耐庵笑道︰“果然。”劉伯溫點點頭,三人又談天說地,不知不覺,施耐庵似乎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劉伯溫瞧這情形,笑道︰“施兄遠來,卻是累了。”又轉頭對羅貫中道︰“貫中,你騰出一間帳篷來,與施兄暫住,這幾日我可要與他好好親熱一番。施耐庵笑道︰“甚好,甚好。”羅貫中當即便要領施耐庵去一處空帳,劉伯溫卻將他叫住,臉上陰霾一閃,隨即換上一副笑臉道︰“施兄好好歇息,我且備下美酒肥雞,待得日落,再好好痛飲。施耐庵含笑應了。

    羅貫中只好喚來一名士兵,自領了施耐庵前去。

    劉伯溫功運雙耳,待得施耐庵走的遠了,才狠狠的問道︰“你怎把他給喚了過來?”臉色絕然不同于往日的逍遙,已然轉作狠厲。

    羅貫中一臉的莫名其妙,被劉伯溫問得怔忡半晌,說不出話來。劉伯溫又道︰“他如今是張士誠營中幕僚,知道了我等所謀,必然不能讓他生離此地。”羅貫中驚道︰“先生!”

    劉伯溫冷笑道︰“若非你之故,他也無需送了性命。”說著喚來一名親兵,道︰“傳我號令,弩箭伺候!”羅貫中忙止住他道︰“先生,施大哥世之英雄……”

    劉伯溫揚手點了羅貫中兩處穴道,對那親兵喝道︰“還不去傳令?”那親兵是劉伯溫選拔入隊,如何敢得罪他,只唯唯諾諾的退下傳令去了,又嘆道︰“正是因為他是英雄,所以非死不可。如此人物,不能為公子所用,可惜了…”

    揮手解了羅貫中穴道,劉伯溫功行全身,氣凝如淵,喚過適才領施耐庵去帳篷的士兵,問明位置,又吩咐他轉告王禪,待會兒領弓箭手往施耐庵所居帳外伏下,只待自己引他出來,便齊齊攢射之,說完此計,劉伯溫長長舒一口氣,足下一動,便要奔去。

    這兩人十年前便相識,亦曾有較量,劉伯溫“天山折梅手”招式奇妙。施耐庵卻是內力渾厚,兩人斗得半斤八兩,如今十年流光逝過,劉伯溫固然幾經奇遇,武功大進,但誰又能保證,施耐庵的功夫,又會真的弱給劉伯溫呢?

    為求保險,還是動用弓箭吧。

    羅貫中原本沉默。卻突然道︰“先生,他、他真地非死不可麼?”劉伯溫淡淡道︰“天下之爭,豈能有半分仁慈之心?貫中,你雖練兵三月。難道還不知慈不掌兵這個道理麼?”羅貫中一怔,臉上驀地涌起濃濃悲哀。嘆了一口氣,正襟斂衽,施了一禮,

    劉伯溫嘆一口氣,飛奔而去。

    而此時。王禪領著一隊弓箭手已然在賬外集結完畢。一撫古琴,淡淡道︰“出發。”依劉伯溫吩咐,緩緩開拔。

    施耐庵的營帳離中軍大帳不遠,靠近東南方向,不多時劉伯溫便趕到,他深吸一口氣,腳步極輕極輕。一撩帳簾。氣凝雙掌,往里邊走去。

    只消將你引出。自己猝不及防的暗算之,再飄然退去,而後萬箭穿心,還怕他生了翅膀飛了不成?

    劉伯溫打著滿滿的注意,一掀簾子,卻是空無一人,不由一怔。

    桌上卻有一張雪白箋紙,墨跡淋灕。箋紙上一行潦草字跡,落款正是施某別號——耐庵。

    “某今日得見兩位故人,得慰平生,原欲一逞豪飲,奈何興致已盡。古之賢人拜謁未至而興盡而返,子安今日欲一學東施效顰,不告而別,萬望恕罪,來日若見,再續別情。”

    很顯然,施耐庵早瞧出他殺意,先他一步離開,還留書一封,看似不失禮節,實則暗含嘲諷。

    劉伯溫何等傲氣之人?瞧見這行字跡,忍不住被氣得渾身發抖,心知這一場智戰,算是自己疏忽輸了一籌。但這一口氣終難咽下,猛地伸掌一拍,這張本就搖晃地桌子登時骨架四散,四處皆是木屑。

    羅貫中一撩簾子,瞧見這般情形,示意王禪等人無需緊張,也長長舒了口氣。

    劉伯溫鎮定下來,吩咐羅貫中加緊練兵,心中卻道︰“看來須得換個地方了。不過,還好,適才我不置可否,施子安勢必以為此嵩陽鐵騎乃我所興義軍,公子地身份,還不致曝光。”

    輕嘆一聲,他感覺壓力如山,卻愈發興奮,高郵。

    原本該幽暗昏惑地密室之中,卻***通明,一個俊朗男子端居虎皮大椅之上,笑吟吟的欣賞著歌舞,對身旁一人道︰“士信,施先生回來了麼?”

    那“士信”面露擔憂之色,沉吟道︰“施先生去了三天,算算日子,也該回了。只是未有人通報……”

    一個豪放聲音傳來︰“施某不過小游一番,讓主公憂心了。”

    那俊朗男子自然便是張士誠了,卻見他一抹頷下胡須,哈哈一笑,揮手屏退歌舞,方要起身,卻見密室大門被推開,施耐庵衣衫磊落,徐徐踱步,走了進來。

    施耐庵斂衽施禮,張士誠一把扶起,哈哈笑道︰“先生不在,卻教我好生難為。”兩人寒暄幾句,便回歸正題,施耐庵笑道︰“這一行果是不虛,施某卻是發現,那龍城之外的某處山谷之中,陳兵數千,更有馬嘶陣陣,顯然其心非小。料是誰人練兵之處。”

    張士誠神色一動,卻不說話,只示意施耐庵說下去。

    施耐庵笑道︰“施某在那處,也見著兩個熟人,俱是不世奇才。”張士誠道︰“敢聞其名?”施耐庵道︰“其中一人,乃是昔年故友,此人素來傲氣,姓劉名基,表字伯溫。”張士誠身子一震,神色恍然︰“此人名頭,我也曾听過,據聞極善運籌帷幄之道,神機妙算,無有不中。他有意逐鹿,當為我等大敵。”施耐庵嘆道︰“正是此人。”

    張士誠點頭道︰“那還有一人呢?”施耐庵道︰“那人姓羅名本,表字貫中。乃是子安忘年之交,年紀輕輕,卻博學多識,是難得的可造之才,三數年間,經劉基調教,勢必當世名將。”張士誠道︰“可否招攬?”

    施耐庵苦笑道︰“劉基素性狂傲,卻極是忠誠,若然認主,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初時還以為是他新建一軍,起義抗元,不足為慮,如今卻是主公大患。”

    張士誠奇道︰“先生何以如此確定非他為主?”

    施耐庵踱了兩步,驀地吟道︰“雞鳴風雨瀟瀟,側身天地無劉表。啼鵑迸淚,落花飄根,斷魂飛繞。月暗雲霄,星沉煙水,角聲清裊。問登樓王粲,鏡中白發,今宵又添多少?”

    “極目鄉關何處?渺青山,鬢螺低小。幾回好夢,隨風歸去,被渠遮了。寶瑟弦僵,玉笙指冷,冥鴻天杪。但侵階莎草,滿庭綠樹,不知昏曉。”

    張士誠听得頭昏腦脹,半晌才明白過來,這詞寫景居多,卻處處透著懷才不遇之情,顯然作詞之人一腔抱負,卻無從施展。他不由問道︰“可是劉基所

    施耐庵道︰“主公睿智,一猜就中。”張士誠嘿嘿笑得兩聲,卻不明所以。施耐庵又道︰“可此番前去,卻瞧見那中軍大帳桌上,羅本兄弟手書一詞,是這般模樣。”

    張士誠奇道︰“何等模樣?”

    施耐庵輕嘆一聲,當即曼聲吟道︰“登望清景無窮,憑峰臨東,朝露汐汐,疊浪重重,靈毓悠流真龍。遮蔽日,此志彌高,聞天語,玉液清瓊,游宇際,風也逍遙,雲也從容。”

    “往昔都隨逝鴻,棄古道今,嗟嘆卻是,微人志同,大道空縛樓中。默憑欄,天地入腹,俯低頭,機鋒藏胸。破枷鎖,試問天下,誰與爭鋒?”

    張士誠倒吸一口涼氣,好半晌才道︰“這詞作之人好氣魄!”

    施耐庵道︰“我見劉伯溫時,他依舊同以前一般傲氣,豈有如是胸襟?抑且前後兩首詞風迥異,斷然不是一人所作,由此推來,想必便是這山谷之軍的幕後主公了。”說著目露憂色︰“尤為可怕地是,這人竟能收服劉基這等桀驁之輩,卻不知是何等人物。主公,咱們以後一定要當心此人。”

    張士誠半晌不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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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六章 倚天

    俞蓮舟緩緩步過假山流水、曲折長廊、以及寬闊厚重的演武場,抬頭看了一眼高高懸掛在這巨大殿堂門上的匾額,三個迥勁大字躍然乎其上----紫霄宮。

    他深吸一口氣,走入殿中。

    宋遠橋端坐堂上,雙眼闔著,一呼一吸間,帶著一種莫名的韻律。看著彷彿孤零零的,但卻與這殿堂融為一體,任俞蓮舟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毫無破綻。俞蓮舟忍不住搖頭輕笑。

    相較於大師兄,論武功,或者是自己勝上一籌;論處事,自己也幹練許多。然則大師兄的修為素養,卻是遠遠勝過了自己。或者終己一生,都是趕不上的。

    宋遠橋眉頭微微一動,睜開眼來。俞蓮舟拱手道:「大師兄安好。」宋遠橋笑道:「師弟,咱們之間,無須多禮了。」俞蓮舟淡淡笑笑,一轉話鋒,歎道:「無忌下山了。」

    宋遠橋微微一驚,道:「何時?」

    俞蓮舟歎道:「青書被送上山之前,他就偷偷下山了。」宋遠橋眉頭一皺,沉吟道:「怎會如今才發現。」俞蓮舟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這就要問你那好徒兒周姑娘了。」

    宋遠橋失笑道:「芷若?」俞蓮舟道:「無忌下山一事,就告訴了周芷若一個。她今日才將信箋與我。」宋遠橋道:「她現在人呢?」俞蓮舟似笑非笑,道:「似乎是到後山去了,師哥。她可怕你罰她了。」宋遠橋忍不住斥道:「青書這孩子!」

    俞蓮舟微微一笑,卻不言語。

    宋遠橋沉吟一會兒,道:「無忌會去哪兒。他娘呢?」俞蓮舟道:「五弟妹還在山上。」宋遠橋歎道:「我知曉了。」

    俞蓮舟道:「往返之期,估摸數月就可,屆時,我等該如何?」宋遠橋道:不進不退,中庸之道而已。「俞蓮舟歎道:「怕只怕,形勢不饒人。」

    武當的兩位大俠,相視無奈一笑。

    驀地。俞蓮舟道:「義氣為重。」宋遠橋嘴角泛笑,搖了搖頭,似是頗為無奈,又點點頭,一字一句的道:「義氣為重。」

    張三豐含笑立於紫霄宮之外,俄頃,一展大袖,飄然離去。

    這幾日間,青書將左右互博練得純熟,出招漸漸地圓融無暇。腦中一片清明,雙手卻能同時使不同招式。楊汐晴看得眼熟,想到當年的小龍女似乎也有這樣一門絕技,雖錄於紙上,自己卻始終學之不會,不由大是驚訝,言語間頗贊青書聰明。

    周芷若俏臉上巧笑嫣然,這幾日與楊汐晴切磋劍術,武功劍道都大有進益,獨孤九劍是天下絕頂的劍術。楊汐晴幾近貫通,周芷若自然不敵,然則每過一日,便能多擋兩招,還能偶趁瞬息即逝的間隙,出劍反攻一招半式。

    青書左掌右劍。使得滴水不漏。將這一套掌法和劍法堪堪使完,他長長吐一口氣,道:「師妹,我要走了。」說著抬眼看了一眼楊汐晴,兩人相視一笑。

    周芷若一驚,卻見青書背負長劍,已和楊汐晴並肩下山,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這一柄劍。劍脊上刻有宋青書三字。乃是武當長劍。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從未忘記過。自己還是一個武當弟子。

    和張三豐的一番談話,讓他極是感動。太師傅並沒說什麼,對他的一切理由都彷彿沒聽進去,只含笑道:「無論你在外邊有什麼基業,有什麼打算,累了、倦了,就回來歇歇吧。」

    母親只是笑著看著他,殷素素同他說了幾句話,退了出去。母親將他幾根髮絲攏好,囑咐著一些日常的事務,瞧了一眼楊汐晴,含笑送著他離開。

    每位師叔的住處,都去了一趟,各自不同的鼓勵地話,卻有著相同的關懷和愛護。便是俞岱巖,也化了一張陰鬱著的臉,溢出笑容來。

    俞岱巖恍惚間竟有遲暮之感,長歎一聲,當年的孩提都長這般大了,流光似水催人老,自己又何必如此執著?

    放下吧,放下吧。

    青書一步一步走入紫霄宮內。

    宋遠橋和俞蓮舟都是一愣。

    青書俯身,跪下,恭恭敬敬的磕頭道:「爹爹,二叔,青書要下山了。」宋遠橋起身,緩緩走了過去,扶起他,含笑道:「我兒長大了,你太師傅早同我說了。要做什麼,便放手去做。若有難處,一封書信過來,咱們七人定然赴而臂助。」

    俞蓮舟沒說什麼,只重重的一點頭。

    青書鼻子發酸,驀地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宋遠橋。換在往日,宋遠橋不定會發怒,但今時今地,他只是慢慢伸出手來,摟住兒子。

    再看了一眼演武場,紫霄宮,武當山。

    此峰神秀,招來天風激盪,樹葉沙沙作響,落下一片一片,嘰嘰喳喳的幾聲鳥鳴。青書一擺衣袖,與楊汐晴並肩下山。

    這麼寧靜的武當山,便讓它一直寧靜下去吧。

    青書如是想道。

    一路飛奔,五日之後,山谷之中。

    劉基正招呼著眾人收拾行李,大營開拔在即。

    青書大感訝異,問道:「伯溫,何至於此?」劉基遂將前幾天的事都說了一遍。青書越聽越訝異,施耐庵為張士誠幕僚?史上可有記載?

    這一段歷史他不算太熟悉,許多事也記不清了,深究卻也無甚意思,當務之急,確是趕快轉移陣地。

    畢竟,被人知道老巢所在,總不是快樂的事。

    但是,轉移到哪裡去呢?

    劉伯溫說,深山老林,安營紮寨,不是難事。

    青書想了一會兒,驀地冒出一個大膽地想法。

    不如,打下常州城吧!

    這想法才說出,劉伯溫便皺眉道:「公子,恕我直言,這個時候,暴露身份,其害有三。其一,那灰衣之人定然能猜到是你動手;其二,我等兵卒雖然精良,卻未訓練完備,貿然攻打,定有折損;其三,若打下常州城,便相當於直曝在張士誠兵鋒之下,若打不下,則進不得,退不得,兩難之境,委實難以生還。」

    青書笑吟吟的道:「依我如今功夫,未必就怕了那灰衣人,天下大可去得。第一點也不足為慮,只待數月之後,決戰福州。第二點麼,你去吩咐秦明,教江浙商賈為內應,以捐送糧草與朝廷為名,賺開城門,一湧而入。何愁常州不定?第三點麼,我瞧張士誠已為朝廷大患,不如遣人去買通皇帝親信,讒言進之,使朝廷之兵,為我等牽制張士誠大軍,而後我等趁兵鋒正銳,一舉而下蘇杭,而後招兵買馬,擴充實力,然後合縱連橫,與徐壽輝、劉福通、郭子興等互通聲氣,互不相擾,如此,平定江南,倚長江天險,憑江南龍氣,從而問鼎天下,倚天屠龍!先生以為如何?」

    劉伯溫沉吟半晌,忍不住道:「這般風險,仍是太大。。。。」說到此處,又笑了一笑道:「不過,既然公子決定了,那。。。。咱們便戰吧。」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副地圖,讓士兵搬來兩張桌子,合在一處,鋪展開來,指著地圖一處道:「我等所處,就是此地。密林擋路,人固然無礙,馬匹卻有不能,只能由人牽馬,緩緩而行。這般委實太過耗費精力,故而依基之所見,不若抄小路而至官道,再倚騎兵之勢,衝擊城池。」

    青書撫掌笑道:「先生妙策,我得先生之助,何愁天下不定。」

    劉伯溫笑了笑,道:「呵呵,公子過譽了。」招來一名士兵,令他連夜去找秦明,著他為內應,一旦確認,便立即書信回谷。再使一人,往秦俊處去,通知他使專人入都,買通讒臣,建惠帝攻高郵。如此安排定後,劉基一揮羽扇,輕輕道:「倚天之勢,以為屠龍。江湖廟堂,又有何別?」

    青書輕輕一笑,目光悠遠,望向高空曠遠。

    楊汐晴聽得那句,神色卻微有些不自然,眼睛彷彿蓋上一層水霧一般,迷惑而神秘,看不清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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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七章 天時

    一溪煙雨,半畝塵田。

    軍士們仍在訓練著,王禪等五兄弟各自督導,操練有序,呼喊震天。藏劍琴仙更是撫琴奏樂,十面埋伏古譜彈撥開來,殺機四伏,氣勢極盛。

    前一日公子抵達,四千甲兵士氣大盛,拿出吃奶的力氣奮力揮戈,以顯勇武之態,所謂一鼓作氣,羅貫中瞧此情形,便先扎駐原地,趁勢練兵,待得大都、常州兩方消息傳來,休養數日,再出兵戰陣。

    而那一邊,這最高層的三位,卻是在切磋武藝。劉基和羅本兩相夾擊,青書壓根就無需使出“左右互博”之術,單一只手臂迎敵,兀自顯得游刃有余,皆因這“左右互博”,與“陰陽”大道相通,“左右互博”每純熟一分,便離大道愈進一步,功夫也就精深一分。但究竟此路並非正道,疏于路途,旁門枝葉,總多磨難。

    但是,饒是如此,放眼天下,與青書對上,能有必勝把握的,恐怕便只有張三豐了。

    劉基曾得“天山折梅手”殘譜,無窮無盡的招式化展開來,奇妙之至,讓人目不暇接,羅貫中內力也到一定火候,奈何招式不謹,運力不免不純。故而劉基主攻,羅貫中掠陣。

    三人身法展開,如電影驚鴻,晃來晃去,分分合合, 啪聲不絕于耳,顯然是拳腳相擊,骨節寸響。

    俄頃,“嗤”的一聲,如裂帛也似的輕響,人影驟分。劉伯溫身子一晃,拿樁站定,羅貫中功力不純。卻是退後數步,一臉懊喪。青書笑吟吟的斂袖道︰“伯溫,這一局算平如何?”劉基神色數變,深深一揖,嘆道︰“公子神通,伯溫拜服。”他心道青書才出一條手臂,便打得自己二人無還手之力,若是雙手齊出,那還須比麼?想到此處。劉基心中對張三豐之能愈發嘆服。

    青書淡淡一笑,耳朵卻忽地一動,側耳傾听半晌,他不由驚道︰“不好。貫中,快列隊迎敵。”劉伯溫功運雙耳。神覺延展,忽而聞得蹄聲隆隆,不由也是大驚。

    羅貫中功力不夠,不明就里,但瞧兩人神色。不免訝異。三人狂奔校場,集結兵隊。羅貫中顧不得多解釋。雙手叉腰,揚聲道︰“火營神弓手何在?”

    火營八百壯士站出四百人整,清一色紅衣紅甲,背負大弓,卻听這群兵士大聲道︰“將軍,神弓手在此!”

    羅貫中還待說兩句話,青書卻一把扯過他。喝道︰“水火二營神弓手听令。你等上山埋伏,其余諸營騎兵。上馬迎敵!”谷內一馬平川,甚是寬廣。這一聲出,無人不從,除去八百神弓手,眾人紛紛牽出往日操習所用戰馬,列隊方畢,卻听喊殺聲近,谷口一個渾厚聲音緩緩傳來︰“谷內反賊,還不束手就擒?”聲雖不大,卻清晰入耳,顯然發聲之人內功不弱。

    青書方要揚聲答話,劉基卻輕輕拉了他衣袖,大聲道︰“我等奉天討賊,何來反賊一說?閣下口說漢話,必非韃子走狗,可是張公帳下?”他听得“反賊”二字,已然確定,堵住谷口的士卒,必定是蒙古兵,人以漢話問出,顯然想知道己方底細。故而劉伯溫將計就計,一番話顯得自家好似是張士誠在龍城外偷偷訓練的奇兵,卻是移禍江東之計。

    那渾厚聲音忽而一斂,好一會兒才道︰“原來是張士誠這反賊!”咬牙切齒,好似極為痛恨。

    劉伯溫瞧了一眼正攀緣而上地八百箭手,假裝驚道︰“不好,是蒙人!”

    那渾厚聲音冷笑一聲,好似要下令攻進來,但過了好一會都不見動靜,羅貫中當即下令,讓左右兩軍偷偷上前,準備突圍。劉伯溫覺此舉甚為不妥,才要阻止,卻被青書拉住︰“我既全權委以貫中重任,便讓他自個兒來吧。”

    劉伯溫一怔,抬起的手終是落下,口中只不斷與對方將領拉扯,想要拖延時間,對方也樂得和他拖延下去,仿佛也有什麼盤算。兩人似乎由你死我亡的大敵瞬間變成了多年未見的故友一般。

    不得不戰,帥不離中軍,運籌帷幄方為上道。是《武穆遺書》中所書,羅貫中審時度勢,深覺岳武穆所言甚是,遣輕功最好的王禪前去探觀,而後令馬夫伙夫制造噪音,自悄然排兵列陣。

    “我等起兵,不過求一條生路,若將軍能讓我等吃飽飯,我等甘願受降……”劉伯溫運上內力,侃侃而談,說起謊來渾不臉紅。

    那渾厚聲音再度響起︰“哦?久聞張士誠兵精糧足,如何會讓軍卒淪落到吃不飽飯的境地?”

    他話音方落,劉伯溫便接口道︰“將軍有所不知……”

    一段曲折辛酸的故事延展開來……

    羅貫中放開手來,安排調度間,頗顯大將風範,幾乎全軍出動,百人小隊手持勁弩,上馬殿後,羅貫中等三人正居中軍,虎視谷外黑壓壓的人眾。

    左右兩翼掩上,羅貫中喝一聲︰“殺!”前鋒部隊出擊,三股兵力合在一處,將蒙兵殺退數十丈之遠,中軍緩緩開動,已然佔據谷口。左右兩軍一字列開

    卻見谷口木柴堆積,蒙兵不少人都是手持火把,顯然就要點燃木柴。這一招顯然甚是厲害,用意之險惡毒辣,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如今有微微東風,谷中草木原就甚多,一把火點開,封住谷口,豈不是讓合谷數千人都葬身火海?

    但羅貫中卻似乎料到此著,故而劉伯溫

    那渾厚聲音似乎又驚又怒,怒斥一聲︰“鶴筆翁,你出的好主意!”

    青書听得這個名字,眉頭一皺,放眼望去,卻見一個虯須戟張、面目豪闊地將軍端坐馬上,威風凜凜。而在他身旁,卻是一個身著墨青衫的虛胖老者,面色慘白的仿佛要滲出水來。

    卻說到昔年被武當三俠聯手擊退的鶴筆翁一身內功盡廢,汝陽王畢竟待他不薄,賜他一座大宅,坐落常州,他渾渾噩噩度日,酒醉膏粱,卻是愈發荒廢,偶爾重拾內功,卻始終頹然,原本依他修為,這七八年功夫,足以修回四五成功夫,但他卻只恢復了兩三成地功力。

    那一日間,他與家僕入山狩獵,卻忽有大蟲躥出,將鶴筆翁所帶僕人咬個一干二淨。唯有鶴筆翁仗著從前輕功底子逃出,卻撞見谷中顧七、李進領出的十余人,與王禪等人對峙林中,初時還因見得人跡頗是激動,後來卻是越听越驚,再看了王禪幾人手段,鶴筆翁不由自忖這時功力,敵住任何一人均可不敗,但若五人齊上,絕沒生路可走,不由屏息斂氣。

    他修為畢竟甚高,便是羅貫中也未發現草叢中藏了一人,終是讓他走脫,而後通知附近守軍,幾番探子查探下來,那將軍終究親自領軍出動。

    青書眉頭一軒,驀地伸手按住羅貫中肩膀,低聲道︰“擒賊先擒王,我去殺了那兩人,待得對方帥旗一倒,我等立刻掩殺上去,沿著他們來道,直取常州。”

    羅貫中一怔,隨即點頭。青書點點頭,身子一晃,便不見蹤影。

    那將軍喝罵了兩聲鶴筆翁,鶴筆翁只是不言不語,沉默以對。將軍恨恨地一揮手,箭雨如簧,黑壓壓的射將過來,“嵩陽鐵騎”畢竟未經戰陣,猝不及防,只顧躲閃,頃刻間便傷亡百人,羅貫中暗暗心驚,知道蒙軍神箭厲害,當即從懷中掏出一面赤色小旗,喝道︰“盾!”

    眾人恍然大悟,急忙讓出一條道,兩排一人高的盾牌立起,堪堪擋住這一輪箭雨。羅貫中呼出一口氣,知道自己已爭取了時間,正想著如何突圍,卻望了一眼枯黃草木,干燥的仿佛沒有一絲水分。

    他忍不住看了眼劉伯溫,似在詢問。劉伯溫望了望天,掐了掐手指,道︰“轉西南大風,數時不斷絕,可以。”羅貫中臉上喜色浮動,自懷中取出一面黃色小旗,對著山上神弓手們一搖。

    黑壓壓又明晃晃的箭雨仿佛一堆惡狼一樣傾巢而出,貪婪地切割掠奪著生命,將一大片林木點燃,對方陣腳登時大亂。

    用喝道︰“將士們,給我沖!”身前土營盾兵讓開一條道來,一大片雪亮光芒閃過,一隊騎兵勁馬堅兵,眼中閃著仇恨光芒,沖到對方陣營中,彎刀一舞,收割下一大片血花,而後便折返,而己方第二方的箭雨又以射至,乃是水營神弓手所發,箭頭黝黑烏亮,顯然抹了劇毒。

    那將軍顯然頗有見識,忙用蒙語喝道︰“退到林中去。”話未說完,一支毒箭眼見便要射穿他甲冑,他正覺無幸,怔怔等死,眼前箭支卻忽地停住,卻是鶴筆翁伸出二指,夾住箭支。但見鶴筆翁一頭冷汗道︰“將軍,咱們先撤吧。回城再說,瞧這伙人裝備精良,又佔據天時,咱們斗不過地。”

    原來他這些年來于兵書戰策頗有涉獵,知曉如今東方微風陡轉西南大風,是天助對方,自己這邊,被火一燒,是勝不過的。

    那將軍咬了咬牙道︰“好!回去一定稟明朝廷。大軍壓境,看他們能翻起多大浪來!”鶴筆翁剛一點頭,卻听一個聲音清澈響起︰“翻起多大浪來麼?呵呵,你們是沒機會看見了。”鶴筆翁大驚,回頭一看,慘白的臉上驚意之後,卻是久久不息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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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八章 練兵

    大火燎原,眨眼林成殘墟;兵荒馬亂,轉瞬血染沙塵。

    隨手取過一柄長劍,青書連發三招,卻都被那將軍擋住。他不由側眼看了看那將軍,笑道:「閣下功夫不錯,高姓大名?」那漢子雖招架住了對方長劍,但胸口卻好一陣氣血翻騰,吐納幾次,冷道:「本將軍常州騎都尉、達魯花赤、信武將軍達非,你是何人?」

    青書撫了撫手中長劍,順手砍翻身旁一人,緩緩道:「我是何人……不妨去問問閻王,來世再來報仇不遲。」話音方落,身形已動,寒光乍閃,震字訣使開,仿似雷電轟擊,須臾間,那達非空空的脖頸還未來得及噴出鮮血,一顆虯鬚戟張的人頭已被青書提在手中。

    卻見青書倒提長劍,冷冷望著鶴筆翁。鶴筆翁渾身發毛,還欲說些場面話,青書卻道:「鶴筆翁,咱們也是老交情了。」鶴筆翁瞧他手段,已知今日難以倖免,卻仍是說道:「你待怎樣?」

    青書反手撥開一支流矢,輕輕吁出一口氣,道:「當年害我無忌師弟的,是你師兄。害我三叔殘疾的,是那三個奴僕,他們既不在此……由你代他們受過,也是好的。」

    陡然間如山氣勢壓來,鶴筆翁只覺喘不過氣來,大喝一聲,搶上前去,刷刷刷三掌劈出。

    青書右手長劍不出,左手提著達非人頭。一牽一引,將他掌勢化了個乾乾淨淨,哼道:「太弱。太弱。」而後食指拇指提著人頭,餘下三指扣住鶴筆翁手肘,一拉一扯,長劍搭上鶴筆翁脖頸。

    一溜血花灑過,青書大步走過,手中提著兩顆人頭,身法展開,風一般旋了幾旋。便回到中軍帳中。羅貫中大喜,令士兵取長竿一支,將兩顆頭顱高高挑起,大聲喝道:「爾等主將伏誅,繳械不殺!」

    敵方眾人瞧見主將被殺,不由大亂,卻始終沒有投降地意思,只奮力廝殺,盡力聚在一處,卻不過數百人眾。已然死傷泰半。一個千夫長驀地放歌高唱,語調蒼涼悲愴,悠揚游轉。

    羅貫中瞧的奇怪,看對方並沒有再動手的意思,一揮令旗,諸士卒都是住手。靜靜地聆聽著對方蒼涼歌聲。

    一曲歌罷,那千夫長驀地拔出彎刀,橫刀一刎,倒地而亡。

    餘下數百蒙兵,都是拔出腰刀。自刎身亡,竟無一人說要投降。

    羅貫中默默的看了一眼遍野橫屍,閉上雙眼。清點了一番人數,傷亡人數總計二百三十七。其中死者四十,傷者一百九十七人,而對方五千人,全軍覆沒,卻有泰半被火燒死。可算出師大捷。

    三才之中,天時最為難得,人和最需養蓄。兩者兼備,就算是地利不在己方。也勝多於負。

    一振長刀。羅貫中揚聲道:「出師常州!」眾人轟然應命,原本的一些默然都被一掃而空。士氣極盛。

    大軍開拔,人人上馬,抄小道入了官道,而後狂奔至城門之下。

    常州騎都尉領了大半軍力出擊,城中哪還有多少兵力,羅貫中下令攻城之後,火矢毒箭紛亂而出,將城牆上的士卒射死大半。

    而後城門大開,卻是秦明見機得快,著人將大門打開,眾騎兵一舉而入,亢奮的殺著蒙古兵,一時間血流成河。

    羅貫中一揮令旗,喝令諸將集合,五位將軍都是收攬部隊,入駐常州,封鎖城池,安撫百姓。

    劉伯溫瞧他指揮若定,心中一陣放鬆,也有一陣失落。這昔年讓自己操了不知道多少心的徒兒,現在終於漸成大器了。

    龍城一拿下,總算有了自己的根據地了。招兵買馬,自不在話下。

    江南雖是魚米之鄉,但在苛稅重負之下,百姓生活也過得不盡如意。宋青書下令,凡參軍一年者,各家放銀五兩,每人每月餉錢一兩,如此優渥的條件,如何不叫常州壯丁趨之若騖?

    不數日便聚集了七八千人眾,所發裝備,自然沒有「嵩陽鐵騎」那般優良,但也絕非粗製濫造。這一支兵聚齊後,青書卻是大為頭疼。以往他沒怎麼注意地事兒,一下子便湧了上來。

    軍餉還是小事,三軍固然易得,但那一將,卻是到哪裡去求?依他知道的徐達、常遇春,俱在明教帳下,說不定還都給朱元璋給收了去,而打仗固然極是厲害,但是問題在於,陳某人會投在他帳下效力麼?便算是他主動投效,你又敢大用麼?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沒有一個可用的將領,來真正的為他練一支虎狼之師。像羅貫中雖說進益良多,漸趨大成,但相對於天才般的名將徐達,或許仍是太嫩。

    想到這裡,青書頭疼不已,思慮良久,只得親自操刀上陣。

    連續數夜,苦讀《武穆遺書》,卻越讀越苦惱。像郭靖那般,有現成的精兵悍卒,用的得當,自然便攻無不克。青書的問題,正在於沒有那樣的軍隊戰力。

    兵者,風火山林而已。這四字,足以概括一支精卒地必備素質。但難就難在,你如何去讓他迅疾如風,侵略如火?

    岳武穆舉了幾個例子,如秦之勳爵,按軍功累升,乃是一等一的上策。但是,現在這種連飯都吃不飽的日子裡,勳爵算根毛!何況,爵位一事,唯有皇帝說了算,青書還不想這麼快就成為眾矢之的。

    既然如此,那便以糧食作為獎勵吧。

    「從今以後,凡作戰英勇,斬敵一人者,發糧兩石;斬敵五人者,發糧十五石;斬敵十人以上者,發糧三十石。」這一條令訓雖已定下,但卻未說出,只等初經戰陣,便頒布下去,在這缺糧少食的年代,銀錢對於最為底層的民眾,吸引力絕沒有糧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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