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nm883614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庚新 刑徒 [架空歷史] (已完結)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1
發表於 2010-11-22 10: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五章 我名蒯徹
   
  「蒯老兒不總是得意的說,他兒子如何如何嘛……哈,現在倒好,死了都沒錢下葬啊。」

  「是啊是啊……」

  「誰會要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什麼都不會,整日裡只知道搖頭晃腦!」

  「是啊是啊……」

  人們在竊竊私語。

  各種各樣的議論層出不窮,劉闞聽得是真真切切。

  眉頭微微一蹙,心裡有些不太痛快。何必呢?人家賣身葬父,不願意幫忙的話就走嘛,交頭接耳的論人是非,不管怎麼說都算不得是一個好習慣。

  朝著那文士看去,只見他依舊倔強的挺直腰板。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三千錢?」有人嘲諷道︰「一個能幹的奴婢也就幾百錢罷了……徹,你值這個數嘛?要我說,隨便找個地方,刨個坑,把你爹埋了就是了。這老頭又不是金貴命,還三千錢?」

  程邈輕輕扯了一下劉闞,「東主,我們走吧。」

  「唔……」

  「這種事情太多了,何必為此而傷身?吃罷飯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還要接著趕路。」

  劉闞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下來。

  轉身正要離去,就聽文士突然大聲道︰「范陽人有眼無珠,只三千錢就可得瑰寶,卻無人識得。」

  「蒯徹,你他娘的少裝神弄鬼。你要是瑰寶,老子就是神仙了!」

  文士的一句話,讓許多人頓時義憤填膺。

  劉闞也停下了腳步,再一次仔細的打量那文士。片刻後分開人群,走到了文士的面前。

  「你可會種地?」

  文士搖頭道︰「不會!」

  「那你可會經商?」

  文士又搖頭說︰「不會!」

  「騎馬打仗肯定輪不到你,你總要會點手藝活吧。」

  文士搖頭說︰「在下也不會。」

  劉闞笑了,「這你也不會,那你也不會……三千錢買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會什麼?」

  「我什麼都不會,卻有三寸不爛之舌。」

  劉闞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文士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他身後的程邈,眼中精光一閃。

  忙在劉闞耳邊道︰「東主,此人怕是個策士!」

  策士,在後世還有另外一個許多人耳熟能詳的稱呼︰縱橫家。

  在春秋戰國五百年大動盪中,『士』階層日益壯大。他們為了所依附者的利益,四處奔走爭鳴,以辯力為雄。而且,隨著戰爭的規模不斷擴大,各國諸侯也漸漸的認識到了一個問題。

  所謂國力,軍力固然重要,政治上的攻勢和外交上的鬥爭也是必不可少的條件。

  故而,孫子開篇就有︰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而在兩千年之後,歐洲人才旗幟鮮明的寫下了『戰爭,是政治的延續』這類名言警語。

  策士就是伴隨著這種社會環境而應運而生。

  尤其是在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崛起,成為山東六國的威脅。六國企圖聯合抗秦,而秦國則利用六國的矛盾遠交近攻。於是,一場長達百年的合縱連橫之爭,就拉開了序幕。

  策士在這種錯綜複雜的環境中大顯身手。

  他們有自己的主張,往往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朝秦暮楚,見風使舵。

  同時,他們熟知縱橫之術,憑藉機謀智慧,口才辭令四處奔走遊說,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莫過於那蘇秦張儀。

  劉闞萬萬沒有想到,逛街都能遇到策士。如今這策士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原本,他們最善於借勢,借他人的勢而起。可隨著六國被消滅,策士們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始皇帝也用過策士,深知這些人的厲害,故而刻意的進行了打壓。

  家境好一些的,還能安享晚年;若是倒霉一點的,或者站錯了隊伍的,就只能一輩子顛簸流離,窮困潦倒。

  眼前的這名策士,怕就是屬於後者吧。

  劉闞沉吟片刻,「你叫什麼?」

  「我名蒯徹!」

  劉闞扭頭看了一眼程邈,卻見程邈輕輕的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的名字。

  好歹,程邈曾經是朝廷官員,又是墨家弟子。

  連他都沒有聽說過,那劉闞就更不用說了。至於前世的記憶,所記得的也只是那麼寥寥幾個名字而已。劉闞站直了身子,靜靜的看著那跪在屍體旁的文士,許久沒有說話。

  「給我三千錢,我的命就是他的!」

  蒯徹仍堅持的叫喊著,努力的向人們推銷自己。

  劉闞撓了撓鼻翼,突然從懷中取出一鎰金餅,放在了蒯徹的面前。

  「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是我的!」劉闞沉聲道︰「去好好安葬了你的父親,我住在城南老客酒樓。明天一早,我們會動身離開,安排一下自己的事情,完了來找我吧。」

  蒯徹眼圈一紅,二話不說,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劉闞不再理睬他,和程邈轉身離去。

  這樣的人,心裡都有一股子傲氣。平白無故的施捨,他們未必就會心甘情願的接受。

  劉闞也說不出為什麼要幫助蒯徹。

  是蒯徹的孝心感動了他?亦或者是自己的心腸太軟了呢?

  呵呵,也許兼而有之吧……

  至於蒯徹是否會來找他,願不願意跟隨他?劉闞並不在意。死者為大,且讓他安息吧。

  程邈輕聲道︰「東主,是不是太草率了?此人,不過無名小卒而已。」

  劉闞說︰「也許吧,但小卒往往會做成大事。這傢伙很有個性,我能感覺的出來,說不定真是一個人物呢。」

  本來就是投資,是賺是賠,還需要日後來檢驗。

  雖然沒有見到程邈所說的安期,但是能收穫這麼一個人,似乎也不算是白來了一趟。

  二人吃過午飯,又在街上逛游了很久。

  待到天將傍晚時,才回到了客棧。

  客棧門口,那文士已經等候著。披麻戴孝,看樣子已經為他那老父下了葬,肅手而立。

  「小人蒯徹,見過主人!」

  「家裡的事情……都做完了?」

  劉闞帶著蒯徹回房,讓他坐下來,笑呵呵的問道。

  「都安排好了!」蒯徹說︰「其實也沒甚好安排,除我父之外,家徒四壁,再無一親朋好友。午時得了主人的金餅,小人就換成了圓錢。我父下葬,花費了兩千八百錢,早年間為供我讀書識字而欠下的債務,共三千五百錢,也都一一結清……這是剩餘的錢。」

  說著話,蒯徹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錢袋。

  哈,這個傢伙……如果先前真的有人花三千錢買了他,只怕接下來,還要還上三千五百錢。

  這條命,似乎不便宜,六千五百錢啊!

  「為何不跑?」

  劉闞輕聲問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拿著剩下的錢,找個沒人的地方,也能過上好日子啊。」

  蒯徹的臉騰地通紅,呼吸有些急促。

  「我是策士,不是騙子!」

  程邈一旁說︰「但你之前,已經騙了……明明是六千五百錢,你卻說只要三千錢。」

  蒯徹淡定道︰「知我者,十萬錢又何妨?不知我者,恐怕連一錢也不會出。這裡面何來騙不騙的說法呢?」

  「這個……」

  劉闞站起來,擺擺手,「程先生和策士做這口舌之爭,卻是有些欠思慮了。蒯徹,我也不管你有甚本領,既然我已經做了,也就不會後悔。一會兒去買個腳力,我們一早動身。」

  說完,劉闞把錢袋又扔給了蒯徹。

  「我累了,你也準備一下,順便吃點東西,早些歇息吧。」

  「小人,遵命!」

  蒯徹欠身,深施一禮,退出了客房。

  程邈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看劉闞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當下也不再贅言了。

  畢竟,劉闞才是主人!

  正應了劉闞的想法︰這筆買賣虧還是不虧?也許要到以後,才能見分曉吧。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2
發表於 2010-11-22 10:2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六章 道與技

  入冬的晨光,總是來得很晚。

  過了卯時以後,天邊才泛起魚肚白的光亮。

  劉闞三人整理行囊,啟程上路。蒯徹在騾馬市上買了一頭黑騾,非常的健壯,腳程也快。

  事實上,劉闞給他的錢,也只能買下一頭黑騾。

  劉闞和程邈騎著馬在前面走,蒯徹則跨坐黑騾背上,兩腳晃蕩著,優哉游哉的捧著一卷木簡。他的行禮不多,一個褡褳,裡面全都是書籍。黑騾很自覺的跟在馬匹的後面,根本不需要蒯徹去操心。一件白襲,投過素巾,權當作是披麻戴孝,卻別有風韻。

  風掠過,捲起衣襟獵獵。

  乍看上去,竟有仙人一般的出塵之氣。

  劉闞在馬上轉過身,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蒯徹,忍不住笑道︰「這傢伙,倒是會找樂子。」

  程邈也忍不住點頭說︰「看他那模樣,連我都有些羨慕了!」

  ******

  由於蒯徹的加入,使得劉闞二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原本半日光景的路,直到傍晚時分才趕到了張縣。徑直來到客棧,三人把騾馬交給了門口的夥計,回到客房。這一路奔波,的確是有些疲憊了。灌嬰這傢伙又喝多了,早早的睡下。好在旅途中所需要的物件都已經準備齊全,看起來灌嬰倒不是因酒而誤事的人。

  劉闞讓店家燒了一盆的開水,痛快的洗了一個澡。

  在後世,許多人以為古人並不是很注意衛生。甚至包括劉闞在內,也有這樣的觀念。

  可來到這個時代才知道,古人其實對此非常注重。

  洗頭髮用皂角和豬苓,洗澡也有專門配備的胰子和澡豆。甚至,在秦律中還有專門的律法。官府每五天會有一天的假期,被稱之為休沐。按照律法,凡屬臣民必須三日一洗頭,五日一沐浴。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甚至會遭受懲罰,從鞭十到枷十日各有不等。

  劉闞本就是個很注意衛生的人,自然對這律法非常在意。

  先是用青鹽漱口,然後泡了個熱水澡。倒在被褥上,很快就睡熟了。

  這一覺,一直到天光大亮。

  劉闞換上一身衣服,走出了客房的大門。灌嬰等人已經起床了,看得出來,程邈已經向他介紹了蒯徹的來歷。此時他正一邊套車,一邊好奇的上下打量蒯徹,關注他的每一個動作。

  「東主,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那就動身吧。」

  劉闞和灌嬰還是坐在了車轅上,程邈一如早先的樣子,在車廂裡呆著。

  蒯徹呢,則跨上了他那頭黑騾。把韁繩往車轅上一套,就不再理睬,悠哉得取出一卷木簡。

  「阿闞兄弟,你這是從哪兒……找來這麼一主兒啊。」

  灌嬰有些不滿的說︰「你看他那樣子,比程先生還要牛。今天想和他說些話,也很困難。」

  劉闞笑道︰「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氣!灌大哥,你要是比我厲害,我也隨你。」

  「我沒有你厲害嘛?」灌嬰一臉詫異的表情,「論騎術,你不如我;論射術,也比不過我。你說說,你除了能賺錢,能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步戰能勝我之外,哪裡能比得過我?」

  「騎射,不過是小技!」

  看書中的蒯徹突然插嘴,「陶朱公出則入相,退而能富可敵國。休小覷了這賺錢之道,卻也是一樁大本事。主人若無眼光,怎可能令泗水花彫名揚天下。杜陵出兮天下樂。

  你若能有主人這般本事,也算了得。」

  灌嬰頓時張口結舌,實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蒯徹。

  而蒯徹呢,說完之後,又低下頭去看書。一旁劉闞心裡直樂,「蒯徹說的好,說的好。」

  「卻是溜鬚拍馬之徒!」

  灌嬰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溜鬚拍馬也要會察言觀色,這也是一樁大本事。說的好,能出將入相;說的不好,則有性命之憂。灌先生卻需小心才是,這溜鬚拍馬之輩,最是容易記仇,且不可得罪。」

  「你……」

  灌嬰咬牙切齒的看著蒯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劉闞心道︰你個傢伙,居然和一個策士爭辯。當年秦王何等人物,六國四公子也非等閒之輩。還不是被蘇秦張儀二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和這縱橫家爭口舌之利,一個字︰死!

  「那你說說,騎射如何就是小道了?」

  蒯徹非常嚴肅的說︰「小人從未說騎射是小道,我說的是小技……道與技的區別,君可知否?」

  「啊,這個……」

  「觀君之氣象,他日也是為將之人。若只知搏殺,不識大道,最終也只是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小人這裡有一部兵書,乃早年遊學所得。故燕大將秦開所遺,君不妨試讀之?

  若能領悟一二,再與小人爭辯。

  若不能領悟……哈,恕小人尚要讀書,實在是沒有時間。」

  言下之意就是說︰你先讀一下兵法吧,否則我連和你辯論的興致都沒有,差距太大了。

  灌嬰被蒯徹幾句話憋得臉通紅,卻是有火發不出來。

  那邊蒯徹一臉真摯的從褡褳裡翻出來了一卷木簡,鄭重其事的遞給灌嬰。

  劉闞在旁邊直笑得肚子疼……

  什麼叫做差距?這就是差距!

  話語中不帶半個髒字,直接就把你給鄙視了,然後你還要感恩戴德的去謝謝人家的指點。

  灌嬰的臉一會兒黑,一會兒紅。

  「算你狠!」他一把搶過蒯徹手中的木簡,氣呼呼的把馬鞭和韁繩扔給劉闞,轉身往車廂裡鑽。

  蒯徹後面緊跟著說︰「知恥而後勇,君他日成就必然不俗。」

  這話說的是一個叫正經,正往車廂裡鑽的灌嬰,險些趴在車上,一種欲哭無淚的感受,油然而生。

  劉闞接過了馬鞭,在後面笑道︰「灌大哥,這就叫做宜將勝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啊,那個啥。」

  「哪個啥?」

  灌嬰露出頭來。

  不可沽名學霸王!劉闞心裡嘀咕︰不過那位霸王,如今恐怕正活的滋潤吧。

  就這樣,同行的旅伴多了一個人,使得這旅程變得熱鬧了許多。比起程邈的一本正經的說話方式,蒯徹的牙尖嘴利,讓大家平添了幾分歡笑。至少,劉闞就是這麼覺得。

  當然了,蒯徹不可能針對劉闞,所以火力都放在了灌嬰身上。

  而灌嬰也是愈挫愈勇,每次落了下風之後,就立刻閉上嘴巴。待到片刻之後,又開始鬥嘴。其結果嘛……自然就不用說了。百戰百敗的戰績,也成了劉闞笑話灌嬰的資本。

  不過這樣一來,大家的關係,似乎悄然的拉近了許多。

  秦開,故燕名將。戰國時,北方東胡在遼河上游崛起,並對當時的燕國造成了極大威脅。

  為避其鋒芒,燕國以秦開為人質,入居東胡。

  秦開趁機瞭解的當地的環境和東胡的虛實,並且掌握了東胡人所擅長的騎射戰法。

  在燕昭王即位之後,秦開逃回了燕國。用十二年時間,組成了一支極為凶悍的騎軍,將東胡一舉擊潰。而後東渡遼河,取地兩千餘里,直達滿番汗為界。那滿番汗,就是後世的鴨綠江。

  若論騎戰之法,秦開算得上出色。

  不過其後人就遜色了很多,最為出名的人,就是那隨同荊軻刺秦的燕國勇士秦舞陽,就是秦開的後人。

  劉闞偶爾也會翻閱一下這卷兵書,但是興趣似乎不是太大。

  前世出身於軍人世家,家裡面典藏了許多古兵書,劉闞也算是有過極其海量的閱讀。

  更多的時候,他會和蒯徹辯上一辯。

  與對灌嬰那種尖酸刻薄的口吻相比,蒯徹對劉闞倒是客氣了不少。

  這一路下來,劉闞的的確確是知道了許多他聞所未聞的事情,對於這個時代,更多了一分瞭解。

  在聊城休整了數日之後,一行人過衛河,直奔巨鹿郡。

  又十數日,在入冬後的第十九天,劉闞一行人,終於抵達宋子城。

  斜陽中,看著那殘破的古城,劉闞突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座城……並不簡單。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3
發表於 2010-11-22 10:3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七章 杜陵酒神

    宋子,形成於戰國初期,原本屬於中山國治下。

    後歸於故趙所轄,秦王政二十年,最終被秦佔領。

    準確的說,宋子是一個鎮。長約有三百丈(700米),寬大約二百四十丈(550米),周圍有沃野千里,其繁華之程度,甚至絲毫不弱於當年故趙國都邯鄲。不過邯鄲如今經秦軍屠殺,早已不復當年的那種熱鬧。這也使得宋子變成了巨鹿最繁華的地帶。

    一般而言,似一個小鎮,人口能有一兩千戶,超過萬人就了不得了。

    可是宋子的情況卻不一樣,六千戶,超過三萬人聚集在這並不算太大的城市中,甚至比距離宋子不遠的棘蒲縣(今河北趙縣)總人口也不遑多讓,算得上是一個異類城鎮。

    為了這宋子的問題,丞相王綰和廷尉李斯還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是否要在宋子安排官員?

    由於六國士人的不合作態度,使得秦帝國的官吏出現極為匱乏的狀況。能分派到縣一級的官吏,都捉襟見肘。更不要說在宋子專門安排一個官吏,於秦帝國現狀而言,無疑是一種浪費。可問題在於,宋子的人口太多了,而且聚集了故燕故趙遺民,不得不防。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之後,宋子最終被提為縣制,並且從老秦人當中選派出了吏員。

    宋子縣尉,姓徐,是櫟陽人,大多數稱他做徐公。

    徐公年已四十有餘,生的瘦小枯乾。一雙三角眼,眼白渾濁,讓人會生出一種錯覺︰這不是一個官吏,看上去更像是老態龍鍾的老人。但不要被他的樣子騙了,在宋子,人們總是在背地裡稱呼他做徐毒。至於這『毒』字的含義,想必無需再來多做解釋了。

    劉闞一行人進了城之後,持任囂的鷹牌求見徐公。

    畢竟這是人家的一畝三分地,想要在這裡辦事,總歸是要先拜個碼頭。禮多,人不怪嘛!

    徐公也很熱情,在官署中設宴款待。

    不要誤會,徐公可不是款待劉闞……劉闞如今雖然有了上造的爵位,但在徐公的眼中,什麼都不是。徐公是看在任囂的鷹牌面子上,同時也是看在劉闞為他帶來的十瓿花彫。

    這窖酒,可不是有錢就能買來的東西。

    即便如徐公這樣的官吏,想要品嚐一下窖酒,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至於任囂,雖然遠在泗水郡,距離宋子十萬八千里。可他那鐵鷹銳士的出身,注定了不同於普通的官吏。更何況,任囂得了始皇帝親贈的佩劍,徐公多多少少也有耳聞。

    劉闞持任囂鷹牌求見,說重一點,他在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任囂。

    酒宴非常的愉快,徐公對劉闞提出的請求,也是一口應承下來︰「任大人說的那種酒,我倒是有些印象。這宋子,只有一個地方賣那種酒……不過口感卻比不得這花彫啊。」

    徐公說完,還笑了幾聲。

    不過那笑聲聽起來,好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公鴨叫,非常的難聽。

    劉闞忙說︰「但不知是在何處有賣這樣的酒?小子初來乍到,人地兩生,還請徐公指點。」

    人,總是有一點虛榮心。

    對於劉闞這種態度,徐公似乎非常的享受。笑瞇瞇的說︰「就是城南那易水樓……劉小弟若是著急,我可以立刻派人把那易水樓的主人找來。到時候你問他,一切就清楚了。」

    劉闞忙道︰「怎敢勞徐公大駕?還是小子自行去吧。」

    「嗯,這樣也好……徐黑啊,你一會兒就陪劉小弟走一趟,找那易水樓的主人問問看。」

    「嗨!」

    徐黑是徐公的下人,生的五大三粗,看上去頗有幾分蠻勁兒。

    於是,劉闞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向徐公告辭,然後在徐黑的領引下,往城南方向而去。

    易水樓並不難找,因為它是宋子最大的一座酒樓。

    酒樓的主人,是個老實巴交的生意人,年紀大約在四五十歲,一臉的皺紋,說話有氣無力。

    看見徐黑的時候,這位主人家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笑得都開了花。

    「您說的是燕酒吧!」

    聽了劉闞的說明,主人家回答說︰「小老兒這就讓人送上來,您且品嚐一下試試?不過,這種燕酒的口感可不怎麼樣。大都是老燕人來才會品嚐一下,而且大多數人不適應……只是呢,喜歡的人,就喜歡的不得了。所以小老兒這裡存的不多,卻不敢斷貨。」

    說著話,一個駝子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懷中還抱著一小罈子酒。

    主人家一皺眉,似乎對這駝子非常不是很看得上,有些厭惡的說︰「高老駝,怎是你來送酒?」

    駝子的臉髒兮兮的,脖子有點歪。

    憨憨一笑,「小二哥有事兒正好不在,聽說東主急著要,我就送過來了。」

    「下去吧,下去吧!」

    主人家哄蒼蠅似地把那駝子趕走。

    劉闞本來也沒有太留意這駝子,可是在駝子放下酒罈的時候,他無意間發現了一件事情。

    駝子的脖子一下很乾淨,和他臉上髒兮兮的狀況,有點不太吻合。

    是故意的嗎?

    劉闞下意識的掃了一眼駝子的腿。

    雖然此人一瘸一拐的很逼真,但總覺得有些不太自然。

    還有,當他放酒罈的時候,那雙手……對,就是那雙手,看上去很細膩,手指修長。

    給人的感覺是,這個人對手的保護,非常在意。

    「他是……」

    沒等主人家回答,一旁的徐黑笑道︰「劉生,這高老駝是這裡的幫工,我倒是知道一些。原本是個燕人,不過早在燕滅之前,就在這宋子了,而且一直在這易水樓裡幹活。

    人是個老實人,就是這樣子……

    呵呵,平時也挺好說話,幹起活來也很認真。怎麼,劉生瞧他有什麼問題?」

    徐黑不過是個庶民,沒有爵位。

    也許在他看來,劉闞已經是需要他仰視才能說話的人了吧。

    劉闞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好奇……唔,這個就是您先前說的那燕酒嗎?」

    主人家點頭,「正是!」

    劉闞拍開了泥封,倒出一碗酒。

    正如任囂所說的那樣,酒色很渾濁,而且還有一股子醴齊酒特有的酸味兒,非常刺鼻。

    端到了嘴邊,劉闞抿了一口。

    好衝!這燕酒入口之後,宛如一股火在體內炸開,辛辣無比。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

    主人家一旁說︰「一般少有人喝這樣的酒,喜歡的大都是一些居於邊塞的人,好這一口。劉生如果覺得不習慣,我這就讓人拿走……呵呵,我這裡正好有剛送到的窖花彫。」

    徐黑聞聽,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這夯貨,可知道劉生是什麼人?說出來不嚇你一跳,他就是杜陵老酒的主人,泗水花彫的釀造者。你還拿你那窖花彫在他跟前顯擺,告訴你吧,我剛才也喝了那窖花彫。」

    喝窖花彫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徐黑這番話,說的是牛氣沖天,卻讓這主人家真的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向劉闞道歉。

    「沒想到,竟是杜陵酒神親至!」

    杜陵酒神?劉闞疑惑的看著主人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這主人家解釋說︰「劉生出泗水花彫,令天下美酒失色。泰山封禪,萬歲酒更是保的今年風調雨順。這市井中啊,許多人尊劉生為杜陵酒神。更有童謠,天下美酒出杜陵。」

    劉闞忍不住笑了,「不過是釀些許酒水,怎當得這酒神二字?主人家,您卻是太客氣了!」

    說完,他又細細的品了一口燕酒。

    和後世的燒酒有點相似,但又不盡相同……

    想必只是個雛形。加之釀造過程簡單粗糙,使得這酒水失色不少。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這個人一定懂得燒酒的釀製過程。只要能稍加改進,說不定就能產出真正的燒酒。

    「主人家,你這燕酒,是從何而來?」

    因為知道了劉闞的身份,主人家的態度,也就發生了改變。

    聞聽劉闞詢問,連忙回答說︰「這酒說來也是巧事兒了……大約八年之前,這宋子來了一個燕人,是個狗屠之輩。自己會釀造些酒水,用於自飲。多餘的,就在我這裡換錢。」

    徐黑一蹙眉,「你說的可是城東那大槐樹下的車寧嘛?」

    「正是!」

    劉闞奇道︰「這車寧是什麼人?」

    徐黑說︰「車寧就是那個狗屠之輩,有一把子蠻力,而且性子很暴烈,常和人爭強鬥狠。不過呢,這傢伙也的確是非常厲害,尋常七八個壯漢,不是他的對手……劉生,您要知道,那傢伙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可是打起架來,比那二十多歲的小子還厲害。

    他一個人住在城東,也很少和人交往。

    平日裡靠著屠狗為生,一般人不去招惹他的話,他也不會自己生事。」

    劉闞忙問道︰「主人家,你是說這燕酒,就是車寧所釀嗎?」

    「正是!」

    「那能否請你代為引薦,我想見一見他,順便向他請教一些事情。」

    這原本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和複雜的事情。可是一旁的徐黑,臉上卻泛起了難色,輕輕搖頭。

    「劉生,不是我們不願意為你引介,而是您來得的確不太巧,他現在正好不在宋子。」

    「不在宋子?」

    徐黑點點頭,「大概在半年前,他被征發徭役,往邯鄲修建馳道去了。」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4
發表於 2010-11-22 10:3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八章 狗屠車寧

    自始皇三年開始,嬴政就下詔修建馳道,從各地徵調民夫。

    巨鹿雖位於三晉之地,與南征戰事毫無關聯,可依然不可避免的受到了這方面的影響。

    劉闞不禁苦笑搖頭!

    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人,沒想到卻遇到了這檔子事情。

    徐黑說︰「不過,此次征發已經快結束了。劉生如果確實心急此事,不妨等上些日子。

    我估計年關之前,肯定會回來。

    只是這傢伙脾氣古怪,劉生要想和他討教,卻需要有些防備才是。這樣吧,如果劉生願意,不妨就在這易水樓住下。車寧要是回來的話,說不定會來這裡,到時候也方便。」

    劉闞想了想,覺得這事情也只能如此了。

    奔波許久才到了宋子,總不成空手而歸吧。據傳聞,南方戰事如今進行的還算順利。

    可是劉闞卻清楚一件事情,那不過是暫時的順利而已。

    真正的考驗,卻是征伐嶺南以後才會開始。如果能在那之前弄出藥酒,最少能再提一爵。劉闞之所以這麼急切的想要往上爬,是從得知自己背負了老秦人烙印之後開始。

    在此之前,他可以不慌不忙。

    但現在,卻必須要做更充足的打算。

    按照秦律,軍功二十爵,公士也好、上造也罷,即便是再提一爵,也還只是平民階層。

    雖然因萬歲酒的關係,劉闞無需去服徭役,可一舉一動,始終在官府的控制下。

    他現在是一名『士』,但還算不上真正的『士』。準確的說,劉闞只是一個見習的『士』。除非能邁過第四等爵位,他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士』,行動上會多出許多的便利。

    然而,這一步又何其困難?

    殺一甲士,才可以提升一爵……如今的情況,除非他去參加南征百越的戰事,否則就必須要尋求其他的途徑。劉闞沉思片刻,當下點頭說︰「既然是這樣,那我等他回來。」

    易水樓的主人家自然是無比歡欣。

    杜陵酒神能住在他的酒樓裡,本身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說別的,如果能和劉闞拉近關係,可以直接從他手中得到泗水花彫酒的話,這中間至少能夠減少幾道的盤剝。

    不過,主人家也很清楚,徐黑既然這麼安排,怕是少不得要給一份好處了。

    秦法對吏員可說的上是極其嚴苛。但這並不代表著所有的官吏,都是清如水名如鏡的好官。『徐毒』之名,可不是憑空捏造出來。這個人好色貪財,而且還是個酷吏。最喜歡折磨犯人,哪怕是芝麻綠豆的小錯,他折騰一下後,也能弄出來一個天大的罪名。

    上樑不正下樑歪,徐公既然如此,身為他下人的徐黑,也好不到哪兒去。

    只是這些事情,劉闞並不關心。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他一介小民,怎鬥得過一個縣尉?

    主人家是怎麼討好徐黑,付出了多少錢兩,這個和劉闞無關。

    在易水樓要了一個幽靜的小院,劉闞一行人就住下來,耐心的等待著車寧的出現。

    偶爾,劉闞會去注意一下那個高老駝。有幾次他有意無意的想要套話,但是高老駝卻非常謹慎。支支吾吾的把話題岔開,有時候還會裝瘋賣傻,圓滑的好像團成一團的刺蝟。

    試了幾次之後,劉闞探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要裝就裝去吧,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這六國遺民中,有不少人像高老駝一樣,何必去斤斤計較?再說了,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難不成去對付這高老駝?劉闞從沒有想過。

    他想過要上爬,但是卻沒有想過靠著這種手段往上爬。

    漸漸的,劉闞對高老駝也就失去了興趣。和灌嬰練武比試,和蒯徹談天說地,或者在旁邊看著程邈研究他的隸書。有時候出門轉轉,無聊的時候,就拉著灌嬰一起喝酒。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在不知不覺中,已是隆冬。

    按照始皇帝最新頒布的律法,如今應該是始皇四年了。在十一月間,北方下了一場大雪。

    這一天,劉闞正在和灌嬰討論那騎軍之道,易水樓的主人家匆匆跑來。

    「劉生,車寧回來了!」

    劉闞驚喜的站起來,「那傢伙回來了嘛?現在何處?」

    足足等了一個月有餘,劉闞雖說有耐性,但也在不斷的消失。特別是期間還拜訪了幾次徐公,徐黑時不時的還會來找他,讓他非常的煩惱。說實話,大家不是一路人,也尿不到一個壺裡去。

    主人家說︰「那車寧剛回來……剛才有人看見他進了城,估計這會兒啊,正在家裡做飯。」

    劉闞連忙說︰「主人家,可否請你為我找個人,帶我們過去?」

    「這有何難!」

    主人家呵呵的笑道,轉身走出小院,扯著嗓子喊叫起來︰「駝子,駝子……快點過來。」

    高老駝一瘸一拐的出現在小院門口。

    「駝子,你帶劉生去車寧家一趟。」主人家吩咐道︰「劉生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談。」

    怎麼是他?

    劉闞在一旁,疑惑的看了高老駝一眼。

    主人家解釋道︰「那車寧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一般人根本就不理睬。不過,這駝子和他還算過得去,從前我這裡燕酒賣空的時候,都是駝子臨時跑過去找他要酒。其他人去的話,車寧根本就不會理睬。唯有駝子過去,肯定能成……呵呵,有他帶路,您一定能見到車寧。」

    聽罷了主人家的解釋,劉闞也就釋然了。

    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高老駝之後,他吩咐蒯徹和程邈留下,帶著灌嬰,隨高老駝前去。

    「老高,你和車寧關係不錯?怎麼沒聽你說過。」

    劉闞在路上,笑呵呵的問了一句。

    高老駝連忙說︰「我和車寧談不上有交情,只是能說得上話……也許,是因為都是燕人的關係吧。」

    燕人?

    劉闞看了高老駝一眼,沒有再追問下去。

    人人都有秘密,這駝子的秘密……嘿嘿,恐怕是不一般啊!

    沿著宋子城的街道,七扭八拐的,很快就來到了城東。遠遠的,就看見一棵參天古槐。

    那槐樹下,有一個簡陋的房舍,外面還搭建一個小院子,院牆只有六尺高。

    劉闞和灌嬰隨那高老駝來到院門口,可以把院子裡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一目瞭然。

    幾根繩索橫在院中,掛著一根根粗細不等的銅鉤。

    有一根銅鉤上,還吊著一隻血淋淋的黑狗。皮毛已經被褪下,掛在了夯土堆砌的外牆上。

    屋門旁邊,還有一把式樣很獨特的刀。

    七尺長的銅柄,一頭看上去,有點類似於後世的切肉屠刀,不過刀身卻大的有點驚人。

    刀口泛著一抹血光,陽光一照,流過詭異的光亮。

    是屠狗,還是殺人?

    劉闞不由得提起了一分小心。扭頭看了一眼灌嬰,見他神色肅穆,顯然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凡之處。

    「車寧,車寧在家嗎?」

    高老駝在院門外叫喊,並且直呼車寧的名字,沒有半點親熱之意。

    房門一開,一個身高七尺五寸,生的敦厚圓實的男人走了出來。頭髮略顯灰白,燕頜鬍鬚,賽似鋼針一般。一雙環眼,透著一股子凶氣。那雙手,關節突出,若同蒲扇。

    天氣挺冷的,可這男人只穿了一件小褂,裸露著胳膊。

    那胳膊非常結實,也非常的粗壯。呈現出古銅色,肌肉墳起,青筋畢露,活脫脫鐵疙瘩一般。

    「駝子,你怎麼來了?」

    男人看見高老駝,面無表情的喊了一聲,一邊走一邊說︰「我剛屠了一條狗,正說要送到易水樓去呢。對了,先前你從我這裡搬走了幾罈子酒,是不是應該和我清一下賬呢?」

    似乎真的如同高老駝所說的那樣,二人之間也不過是點頭之交。

    但是,當那男人第一眼看到高老駝的時候,眼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股暖意,似是如釋重負。

    那暖意,絕非一般的交情能擁有。

    高老駝在說謊!

    劉闞越發肯定了這個事實。

    他不動聲色的站在高老駝身後,男人走到柴門後,拉開了門,看了一眼劉闞和灌嬰。

    「他們是誰?」

    語氣中,帶著一抹警備之氣。

    高老駝說︰「這兩個人是外地來的客人,好像有事情要找你……哦,是關於你那酒的事情。」

    男人冷冷的打量劉闞兩人一番,片刻後說︰「我就是車寧,你們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5
發表於 2010-11-22 10:3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六十九章 慷慨悲歌
  
    幾乎是在說話的一剎那,車寧向後退了一步。

    而這一步退的很妙,看似不大的步幅,卻一下子站在了一根銅鉤的身旁。滑步……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滑步之法,劉闞眼楮一亮,盯視著車寧。這傢伙,絕不是普通的狗屠輩。

    「在下劉闞,是杜陵老酒的東主,聞聽先生能釀美酒,故而前來拜訪。」

    這也是劉闞第一次主動的報出身份。

    不管是車寧,還是柴門旁的高老駝全都愣住了,詫異的看著劉闞,彷彿不太相信劉闞的話。

    「杜陵酒神?」

    車寧奇道︰「你就是杜陵酒神……啊,哈哈哈哈,還以為杜陵酒神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居然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你那泗水花彫的確不錯,只是老子不太喜歡。」

    說的很不客氣,甚至帶著一點貶低的意思。

    灌嬰不由得勃然大怒!和劉闞這一路走下來,關係從一開始的生分,逐漸轉變成了友誼。

    「你這老兒,好不識趣……」

    劉闞一把扯住了灌嬰,示意他不要動怒。

    「本就是小玩意兒,承大家給面子,小子才有今日的薄命。至於這喜好嘛,呵呵,人各有志,喜歡什麼口味,卻是難以強迫的。先生既然是燕人,自然更喜歡那種雄烈之酒。

    有道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車寧的臉色,剎那間浮現出一抹嫣紅。那不是病態的嫣紅,而是激動,興奮的嫣紅。

    目光忽而變得迷離起來,許久之後,他的身子骨似乎鬆弛下來,輕聲道︰「你這小子,倒是會說話。我燕人自古多雄烈之士,慷慨悲歌……這四個字,端的是非常妥帖。」

    此時的劉闞,已經被車寧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於是乎,對旁邊的高老駝,也就放鬆了警惕。他和灌嬰都沒有發現,當劉闞說那慷慨悲歌四個字的時候,高老駝那渾濁的眼中,似乎突然間多了幾分光彩。眼睛裡,浮現出一抹朦朧的水霧……慷慨悲歌,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有多久未曾痛飲過了?

    手,在輕輕的顫抖著。

    佝僂的駝背,也不自覺的直了一些。

    車寧突然間一聲咳嗽,讓高老駝驀地醒轉過來。連忙低下頭,順勢悄然抹去眼角的水光。

    「說吧,找我什麼事情?」

    劉闞一拱手,「我在沛縣聽聞這世上有一種酒,名為燕酒,雄烈非常,一如燕人卓爾風骨。於是慕名前來……前些日子偶然品嚐了一下,果然是名不虛傳,故厚顏懇請先生教我,如何釀造燕酒?」

    「你想學釀燕酒?」

    車寧突然放聲大笑,「狗屎的燕酒,早就沒有了……我是瞎鼓搗而已,怎稱得上燕酒?

    不過……」

    車寧話鋒一轉,盯著劉闞,「其實教給你也沒什麼了不得,幾杯濁酒,怎麼也比不上你杜陵酒神的名號。只是,我憑什麼要教給你呢?我教給你之後,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一掃先前的雄烈之氣,言語中透著市儈。

    若非親眼所見,劉闞甚至會認為眼前的車寧和剛才的車寧,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若先生願教我,小子願出黃金五十鎰。」

    別說灌嬰,就連高老駝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黃金五十鎰,價值五十萬半兩錢。易水樓的主人看上去很不錯吧,也不過二十萬錢的身家。高老駝詫異的看著劉闞,暗自感歎這英雄出少年。眼前這人,端的是大手筆。

    乍聽下,似乎是很高。

    但是劉闞自有他的算計。若能得燒酒的釀造方法,蒸餾提純出高濃度的白酒……這可不是用來市面上銷售所用,而是專供軍方所用。換句話說,劉闞很有信心,只要他把那燒酒釀造出來,就不用去擔心銷路的問題。朝廷不一定會給錢,但是一定會從另一方面給予補償。

    不管是給錢還是補償,只要這燒酒能起到劉闞預想的作用,一爵軍功當不在話下。

    這樣一來,距離他的目標,也就又近了一層!

    車寧怔怔的看著劉闞,突然笑道︰「老子要那許多金子作甚?這樣吧,看你和你的同伴都是有本事的人,咱們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如果你們能勝了我,我就免費的教給你。」

    好奇怪的嗜好啊!

    這邊不等劉闞回應,灌嬰長身竄出,「老傢伙,讓我來領教你的本事!」

    說著話,揮拳就撲向了車寧。

    而車寧也不客氣,一聲豪笑,滑步向前,迎著灌嬰的拳頭,就轟了出去。兩拳撞擊,蓬的一聲悶響。灌嬰正血氣方剛的年紀,力大無比,又和劉闞學了許久的拳腳。在劉闞看來,至少在力量上,不應該輸給這車寧……然而,拳腳相交之下,劉闞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車寧是個天生的戰鬥狂,招數上比不得灌嬰,但是卻剛烈無比。

    招招都是硬碰硬,只聽得蓬蓬蓬的聲音接連不斷。灌嬰雖然雄武,可是那比得上車寧的經驗豐富。招數再巧妙,遇到車寧這種打法就變得束手束腳,根本就無法施展出來。

    一旁的高老駝,不禁輕聲苦笑。

    這個狗屠啊,都快五十歲的人了,怎麼還如此的好鬥?這麼多年下來,竟沒有半點改變。

    偷偷的看了一眼劉闞,發現劉闞正全神貫注的盯著那搏鬥中的兩人。

    高老駝眉頭微微舒展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許多年前,有一個青年不就是這樣子大大咧咧的闖到了狗屠的家中,然後和狗屠狠幹了一架……從那之後,就成了莫逆之交?

    過往的一切,恍若隔世。

    可如今想來,卻又是歷歷在目。

    那時候的自己,不就像眼前的劉闞一樣嘛?

    站在一旁,緊張的觀戰……

    眼角不由得濕潤了!塵封的記憶,一下子打開了閘門,高老駝的身子,顫抖的更厲害。

    荊軻,君之英魂,是否依然在呢?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自我得知你噩耗之後,和狗子就逃離的燕國,在這宋子苟且偷生。

    你可曾記恨我們?

    記恨我們這兩個不爭氣的朋友,未能給你報仇雪恨?

    故國已不在,悲歌更息聲。昔人今何在,至於兩耆翁……荊軻啊荊軻,我真羞愧萬分!

    耳邊,似乎想起了蕭蕭悲風。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復返!

    變徵音起,盡顯雄烈。高老駝的面容不停的扭曲著,雙手更在不自覺中,握成了拳頭。

    「狗賊,竟敢欺我!」

    車寧一聲暴烈怒吼,令高老駝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不知在何時,車寧的對手已經換成了劉闞。灌嬰退到了門口,彎著腰,大口的喘著粗氣,看上去非常的狼狽。在他手中,拄著一根四尺長短的銅鉤,不過銅鉤扭曲,顯然已無法再繼續使用。而車寧的手中也有一根銅鉤,同樣也扭曲著,只是比灌嬰手中的那一根,要好上許多。

    原來,這二人斗的興起,竟抄起了繩索上的銅鉤相鬥。

    劉闞看灌嬰情況不妙,急忙出手相助。他手裡拿著武山劍,和車寧通過相撞,救下了灌嬰一命。

    這老狗,怎還是如此?打起架來,就什麼都不顧了!

    高老駝暗中責備車寧,可是當他看清楚劉闞手中的劍時,忍不住心裡驚呼︰武山劍?這傢伙是鐵鷹銳士嗎?不好,老狗要發狂了……

    果然,那車寧甩手將銅鉤丟掉,滑步後退,一把抄起了牆角的那桿屠刀。

    「秦狗,即來送死,那就拿命來!」

    劉闞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車寧突然間發狂,著實嚇了他一大跳。看那屠刀的份量,少說也有五六十斤的樣子。單憑手中的武山劍,根本就無法和對方的那把兵器相抗衡。

    旋身跨步,順手從繩索上摘下了一根銅鉤。

    「車先生,劉某好意前來拜望,你不願傳授也就罷了,還險些傷了我哥哥……如今更惡語傷人,莫非真的就認為,天底下捨你之外,再無英雄不成?來來來,讓我領教你的高招。」

    「秦狗,死來!」

    車寧雙目通紅,那管劉闞的說了些什麼?

    踏步縱身就躍起,手中屠刀掛著一股沉悶的風聲,嗚……一招力劈華山,砍向了劉闞。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6
發表於 2010-11-22 10:3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七十章 徐公壽宴

     劉闞著惱了!

  前世就是個火爆的性子,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不管是因為現實的情況,亦或者是對未知的恐懼。

         劉闞小心翼翼的壓制著自己的脾氣,隱忍著,一步一個腳印,如履薄冰的行進。

  車寧不分青紅皂白的出手,又惡語相向,讓劉闞有點壓制不住火氣了。

  特別是那凶狠的出招,儼然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一樣,好像不把自己殺死,車寧誓不罷休。

  這步步的逼近,也讓劉闞心中暴怒。

  眼見著車寧屠刀落下,左手劍卻突然斜著伸出,看似輕拍,但實際上卻是用劍刃崩砍。身體隨劍而行,極其圓潤的旋身跨步。叮的一聲,明明是很實在的兵器交擊,卻傳來一聲輕響。車寧的臉色頓時大變,只覺這一刀,恍若砍在空氣上,軟綿綿的全無著力之處。

  難受,非常的難受!

  車寧暗叫一聲不好,抬刀想要扯後。

  然則劉闞卻是較真兒了,武山劍貼著車寧的屠刀看似緩慢,實則迅即的連續圓轉繞動,腳下滑步後退,腰間用力,武山劍向後輕輕一帶。這一帶,看似無力,但在車寧而言,卻感到了萬鈞巨力襲來。扯著他的屠刀向前走,腳下馬步虛浮,跟著就一個趔趄。

  太極劍法中的截劍術,雲劍術,帶劍術……

  三種不同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劉闞這一擊並沒有使用太多的力量,卻產生了巨大的威力。

  車寧還沒站穩身子,劉闞右手的銅鉤就動了。

  「先生既然要分個勝負,那就接我搖旗九擊!」

  話音未落,劉闞腳下三宮步滑動,手中銅鉤作刀,隨身而動,呼的一聲,橫斬而出。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一首中唐李賀的《南圓》,浩浩然盡顯好男兒豪武之氣。這不是一種不問是非皂白而拔劍四顧的莽撞,而是一種精神,令每一個駐足於前,萎靡而不知所措的人所驚覺。

  寥寥攜帶吳鉤者,以劍扶正氣。

  那暮沙裹草,縱馬持吳鉤以長嘯的英武,令一旁的高老駝眼睛一亮。

  幾曾何時,自己不也是如此?男兒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昔年荊軻刺秦,風蕭蕭兮易水寒,而今自己苟且偷生,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的那一股子老燕人的瑰麗嗎?

  與此同時,劉闞做歌借勢,身形連續九個迴旋,那銅鉤夾帶著萬鈞之力,嗡嗡的作響。

  鐺,鐺,鐺……

  一連串金鐵交鳴的聲息,儼如黃鐘大呂,令高老駝熱血澎湃。

  不過車寧可就不好受了……早先他可以依仗著屠刀的長度和重量,但是被劉闞以太極劍法破去他的刀術之後,旋即搶入中宮。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劉闞九轉連擊,力道一下比一下大。車寧雙手握刀,連續的竭力封擋,但腳下卻連連後退。

  鐺!

  最後一擊,車寧手中的屠刀刀桿已經被砸的扭曲不成樣子。

  腳底下踉蹌,雙手攫住刀桿,噔 噔 噔 退了八九步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聲喘息。

  這傢伙打起來,居然比我還要瘋狂嗎?

  「劉生,住手!」

  高老駝突然出聲叫喊,邁步衝進了院子。這時候,他的腳也不瘸了,橫身就攔在了車寧身前。

  劉闞收招後退,瞇著眼睛,凝視高老駝。

  「高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呵呵,從第一眼起,我就覺著高先生您的身份不一般呢。」

  灌嬰在院門口,是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瘸腳駝子,怎麼一眨眼的功夫,腳也不瘸了,背也不駝,展現出全然不同的氣質。

  「阿闞兄弟,這是……」

  「秦狗,休要廢話,要殺我,只管動手!」

  車寧掙扎著站起來,和高老駝並肩站立。

  高老駝那髒兮兮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笑容,「狗子,他若真是鐵鷹銳士,你我現在只怕都要躺著了。」

  「可是他手裡,明明是武山劍!」

  「有武山劍的人,不一定就是鐵鷹銳士。」

  高老駝說著話,微微一拱手,「劉生,先前多有得罪了。我二人也是出於無奈,不得不小心謹慎。狗子的確是莽撞了,我代他向你道歉。至於你所說的那件事,我定會勸他答應。」

  劉闞蹙眉,忍不住道︰「你究竟是誰?」

  「在下,高漸離!」

  這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兒聽說過。劉闞還在努力的回憶,一旁的灌嬰,卻驚聲呼叫。

  「你就是高漸離?那荊軻的好友,築王高漸離?」

  「正是在下!」

  啊,我想起來了……高漸離,高漸離,那個荊軻的好朋友。劉闞這時候,也想起了高漸離的來歷。不過他之所以能想起來,卻是因為前世一部三流狗血電影,名字已記不清楚。

  說的就是高漸離的故事,好像還參雜了一段很噁心的愛情。

  印象裡,似乎嬴政對這個人,還有那麼一點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基情,不過卻很有名。

  居然是個名人啊!

  劉闞想了想,把手中的銅鉤丟了出去。他輕歎一聲,轉身拽住了灌嬰的胳膊,「我們走吧。」

  「劉生不要那方子了?」

  高漸離也沒有想到,劉闞居然說走就走,忍不住詫異的問道。

  劉闞笑道︰「是我的,總歸是我的,不是我的,強求不得。不過先生,請聽我一言。

  該放手時還需放手……有些事情,強求不得。我雖然是個老秦人,但也佩服荊先生的勇氣。生不逢時,圖之奈何?走吧,離開這裡吧……且為老燕人,存一分慷慨之氣吧。」

  高漸離和車寧,都愣住了。

  ******

  回易水樓的路上,劉闞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了。

  走到半路,他突然抬起頭看著灌嬰,「灌大哥,你是故韓人,我是老秦人,將會如何?」

  灌嬰微微一怔,片刻之後笑道︰「你是阿闞兄弟,是我的兄弟。我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至於故韓……已經不復存在。你我如今,都是秦人,至於將來,也還會是兄弟。」

  這一席話,說的劉闞心裡暖烘烘的。

  其實,韓人也罷,秦人也好,不過是那些王侯們劃分出來。大家說到底,還是炎黃子孫嘛。

  五百年戰亂,人心也在思安呢!

  劉闞灌嬰兩人回到了易水樓,直接告訴蒯徹和程邈,準備動身回家。

  對於劉闞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蒯徹和程邈有些驚奇,但是並沒有做太多的詢問。有些事情,該知道自然就會知道,不該知道的,問也沒有用處。這兩個人都是人精,誰也不會自討沒趣。

  於是,收拾行禮,準備第二天啟程回轉沛縣。

  可不成想,在傍晚時分,徐黑卻突然來拜訪劉闞。

  「劉生要走了嗎?」

  徐黑驚訝的說︰「事情都辦完了?」

  劉闞笑了笑,「都辦完了……眼看著年關將臨,離家久了,多多少少也有些想念。」

  徐黑流露出為難之色,「這樣啊!」

  「怎麼,徐兄有事情嗎?」

  徐黑道︰「是這樣的,再過三天,就是我家主人四十歲的壽誕。主人準備在易水樓設宴,還專門讓我來邀請劉生參加……劉生這一走,讓我也很難做,怕是不好向主人交代。」

  我和徐公有那麼好的交情嗎?

  劉闞不禁感到萬分的疑惑,看了看徐黑,又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蒯徹程邈二人。

  蒯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見劉闞看來,輕輕的點了點頭,意思是說,您最好答應下來。

  劉闞雖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既然蒯徹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於是笑道︰「徐公四十壽誕,我的確是……呵呵,既然如此,我停留兩日,又有何妨?」

  「啊,如此最好,那我就先行告退。」

  劉闞笑呵呵的送徐黑走,回房之後,奇怪的問道︰「蒯徹,我和那徐公又不熟,幹嘛要留下來?」

  「熟不熟的沒關係,重要的是,您到時候要帶上足夠的賀禮,不熟也會變得熟了。」

  「啊?」

  「那徐毒既然專門派徐黑來邀請主人,許是看上了主人的身家。若主人您不出點血的話,想要離開宋子,怕是沒那麼容易。既然如此,主人何不留下來,看那徐毒的嘴臉?」

  一張老窩瓜臉,有甚好看?

  不過劉闞也知道,蒯徹說的在理。

  禮到人到,面子問題。雖然說他和徐公並沒有什麼交集,而且以後也不太可能有什麼交集。但小心無大錯,莫為一點點小事,而開罪了小人。蒯徹不是說過,小人最難防。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7
發表於 2010-11-22 10:3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七十一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一)

  第一次看到徐公的時候,劉闞並沒有產生出太多的感覺。

  有點不修邊幅,看上去甚至有點邋遢。可是再一次見到徐公的時候,卻是變了個模樣。

  三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高老駝……不,是高漸離在那天晚上曾出現過一次,但不是來送什麼燕酒的方子,而是向易水樓的主人家辭工。那位主人家當時顯得非常驚奇,甚至還有一些難過。畢竟高漸離在易水樓呆了七八年,雖然看上去有些惹人嫌,可仔細想想,這些年他挺不容易。

  髒活累活,都是由高漸離去做。

  有時候打他兩下,罵他兩句,也都是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如今這突然間要走,主人家還真的是有些捨不得。奈何高漸離鐵了心要走,他也勸說不住。

  劉闞是在出門的時候,和高漸離擦肩而過。

  在那一剎那,他發現高漸離的目光,不在渾濁,多出了幾分堅定。

  於是,劉闞朝高漸離笑了笑,可高漸離卻視而不見。彷彿陌生人一樣,然後揚長而去。

  也許是聽了自己的勸吧!

  劉闞在心裡感歎︰走吧,能安安生生的渡過餘生,其實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吧。

  易水樓中,鼓樂齊鳴。

  徐公身著嶄新的官服,笑呵呵的與客人們打招呼。

  看到劉闞和灌嬰來的時候,徐公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臉上更笑得,彷彿花開一般。

  「劉生,快快請進!」

  劉闞拱手道︰「徐公大壽,恕小子早先不知,故而未能早作準備。匆匆備了些禮物,還請徐公莫要嫌棄才是。」

  說著話,灌嬰讓跟在身後的蒯徹,把禮單奉上。

  「杜陵酒神,沛縣劉生……奉上賀禮!泗水沉窖十瓿,黃金兩鎰!」

  原本喧鬧的酒樓中,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徐公的臉上,笑容更加燦爛,看劉闞的眼神兒都有點不對了。且不說劉闞那杜陵酒神的名頭在商賈之中有著怎樣的地位,十瓿沉窖,黃金兩鎰,可以說是這壽宴開始到現在,最重的一份賀禮,徐公怎能不開心呢?

  不僅僅是開心,最重要的是感覺有面子。

  劉闞那是什麼人?雖然白丁一個,可是卻背負著皇家御用酒師的身份,非普通人可比。

  「劉小弟,客氣了,太客氣了!」

  徐公連連說︰「如此重禮,卻讓我怎受的起?」

  「大人為官一任,造福鄉鄰,實乃我大秦治下百官之表率。小小心意,大人莫要推卻。」

  這話說的,讓劉闞都覺得很噁心。

  但又不得不說,而且還要滿臉的笑容。一時間,週遭人阿諛之聲頓起,讓徐公著實虛榮了一把。對劉闞的看法,又高了一等。於是和劉闞攜手走進堂上,並安排在了主位。

  周圍一干商賈,自然點頭哈腰。

  劉闞拉了一下灌嬰,在食案後坐下,「灌大哥,且忍耐一下吧。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莫要為這種人生氣。且看他得意一時,他日必遭報應……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

  原本,灌嬰是不想來這種場合。

  但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既然低頭,就莫要再讓別人挑著理兒,於是就跟著劉闞來了。

  聽劉闞這番勸說,灌嬰忍不住笑了。

  「還是一隻貪財的老鳥。」

  劉闞一口酒險些噴出來,扭頭看了看灌嬰,「斯文,斯文!」

  灌嬰也笑了,當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喝著酒,說著話,倒也看不出他心裡的不痛快。

  午時將近,酒宴開始。

  這一天,易水樓並沒有對外營業,賓客們觥籌交錯,菜碟更如流水般端上端下,盡顯出徐公在這宋子,那不可動搖的地頭蛇之位。一派虛假的應酬,也使得氣氛熱鬧了許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易水樓的主人家,安排了一個助興的節目︰擊筑。

  筑【注】,是一種擊絃樂器,形狀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古箏。有十三條弦,弦下有柱。演奏的時候,以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執特製的竹尺,擊弦發音。這是先秦時代最為流行的樂器,甚至比之古琴,還要流行。起源於楚地,其聲悲亢而激越,在民間廣為流傳。

  擊筑,是一種時尚。

  酒宴之時,若沒有這個節目,這酒宴的規格就會低俗許多。

  劉闞前世也只是聽說過,卻從沒有見過。不由得來了興趣,興致勃勃的等待節目登場。

  不多時,一年輕女子懷抱著一張筑,走到堂上。

  朝著眾人欠身行禮,而後坐好。一手按住弦,另一隻手,則執起一支竹尺,做好了準備。

  剎那間,喧鬧的堂上,鴉雀無聲。

  這是一種禮。雖然春秋戰國五百年,使得禮樂崩壞,風雅頌蕩然無存,可這禮,卻始終留存在人們的心中。樂,是一種極其高雅的事物,若無禮,則無以品味其中精髓。

  就連徐公,也正襟危坐。

  錚--

  竹尺輕擊於弦上,那女子纖纖玉手,隨之傳花蝴蝶一般的變化著,移動著。

  慷慨激昂的樂曲,從那尺下,弦上,手中流出。那種感覺,足以讓人的心,為之澎湃。

  所有人都不敢出生,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放慢了腳步。

  徐公的臉色,卻漸漸的難看起來……

  劉闞沒太多音樂細胞,只覺得這曲子慷慨激昂,悲壯的讓人感覺血在燒。可除此之外,再也沒甚感觸。甚至還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這樣的曲子,從女子手中發出,不倫不類。

  「這是什麼曲子?」

  劉闞發現堂上的人們,表情有些古怪。

  蒯徹見周圍沒人注意,忙探身在劉闞耳邊輕聲道︰「主人,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別。」

  易水送別?

  劉闞沒反應過來。

  蒯徹的聲音很小,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就坐在劉闞的身後,於是壓低聲音解釋道︰「就是那荊軻別離一水時放歌的易水送別。」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劉闞頓覺一股寒意竄起,扭頭看著蒯徹,那意思分明是在詢問︰這曲子,不是被禁了?

  沒錯!

  荊軻刺秦,天下人皆知。

  而易水送別,也因荊軻而名傳於世。起流行的成都,不僅僅是局限於擊筑。甚至有人改成了琴、笙、鼓、鐘等八音齊奏的大樂曲。有井水處,就能聽得到有人哼唱此曲。

  教司樂坊中,若不會演奏此曲,就會被視作外行。

  雖然,始皇帝下令禁止,可實際上呢,除了在秦地之外,山東六國所在,基本上不予奉行。所謂禁者自禁,彈唱者依舊彈唱。這曲子非但沒有息聲,反而越禁越是流行。

  徐公的臉色很不好看,卻也圖之奈何。

  這是風尚,這是潮流……

  所謂法不責眾,全天下的人都在傳唱,難不成你殺得了世上所有人?只是作為老秦官吏,徐公心裡總歸是不太舒服。臉色有些陰沉,眉頭微微蹙著,輕輕的哼了那麼一聲。

  一曲樂畢,眾人齊刷刷的鼓掌稱讚。

  那女人捧筑禮謝,正要離去時,卻見一中年男子,驀地從堂下站起來,沉聲道︰「音亦有情,你擊筑手法雖然精妙,然則卻未能把握住其中的真髓,卻是糟蹋了這首曲子。」

  此人身高八尺,體態修長,略顯單薄。

  頭裹紅藍相間的頭幘,一系青衫,更襯托著卓爾不群的氣質。

  他走到堂上,厲聲對那女子道︰「若心中無慷慨悲歌之豪氣,若無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願往之的心,就算是你手法再精妙,終究是是落了下乘,只能奏出其中精髓之一二。」

  那女子,是宋子城中一等一的擊筑大家。

  自學會這一曲易水送別之後,從沒有被人如此的指責過,一時間那俏臉,漲的通紅。

  「你是何人?」

  易水樓的主人家站起來,厲聲喝道︰「此乃徐公之壽宴,你竟敢如此放肆,莫非尋死?」

  那中年人淡定一笑,從女人手中接過筑。

  跪坐下來,把筑放在身前,「正因徐公壽宴,在下才要獻醜,以為徐公賀壽,不知可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筑,自宋代以後失傳。千百年來只見記載,未有實物,但1993年考古學家在長沙河西西漢王后漁陽墓中發現了實物,當時被文物界稱之為新中國四十餘年來,樂器考古的首次重大發現。

     學術也稱這漁陽筑,為天下第一筑。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8
發表於 2010-11-22 10:32: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七十二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二)

  中年人坐下來的時候,曾向劉闞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不過除了劉闞之外,其他人都被這中年人的言語所震驚,並沒有發現他這個悄然的舉動。

  他認識我嗎?

  劉闞盯著那中年人,心中疑惑不解。

  很陌生!劉闞可以肯定,他沒有見過這張面孔。但是心中,又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認識他,我絕對認識他!

  徐公陰著臉,三角眼泛著一抹寒意,「你是誰?」

  中年卻閉上了眼楮,當他的手放在築弦的一剎那時,整個人都彷彿發生了變化。那是一種高雅,一種貴氣,一種……一種用言語無法形容出來的氣度。雍容?亦或者華貴?

  總之,所有人的心裡,為之一振。

  樂娘先前還很不服氣。可是在這時候,眸光閃爍,眼中秋波蕩漾。恭恭敬敬的走上前,雙手奉上了竹尺。而後退了一步,跪於中年人的身側。那竟然是,以師禮侍之的舉動。

  「樂,由心生。若心中無氣概,任你技巧精湛,終奏不出其中三昧。」

  高漸離,是高漸離!

  劉闞的手,在食案下一把抓住了灌嬰的胳膊。灌嬰沒有認出中年人的身份,卻能從劉闞的手上,感受到他身體在顫動。不由得奇怪,扭頭看向劉闞,卻見他臉上,一派平靜。

  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是要你走嗎……可你為何要回來,而且是如此明目張膽的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眼下的這副形容,怕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你為了什麼?為什麼要走出來?難道,只是為了演奏一曲?讓世人重新記起你的名字?

  徐公的三角眼,瞇成了一條縫。

  就在他將要發作的一剎那,中年人手持竹尺,輕輕的敲在了築弦之上。那動作,讓人感覺到賞心悅目,行雲流水一般,渾然天成。樂聲起時,這大堂上,是一派寂靜無聲。

  手指拂過,竹尺輕擊。

  動作是那麼的輕柔舒展,可是卻發出了蒼涼悲壯的黃鐘大呂之音。還是易水送別,但是和先前那樂娘所奏,完全是天壤之別。如果是,樂娘的易水送別,只是令人心潮澎湃。

  那麼中年人的易水送別,卻如同是一把火,一把在身體中燃燒起來的熊熊烈焰。

  那火,足以把人的血燒乾,燒淨……你靜靜的聆聽,靈魂彷彿置於在一片蕭索悲歌中。

  劉闞倒吸一口涼氣。

  壯士的悲歌,已唱遍了天下;壯士的血,卻已經被漫漫的黃沙所覆蓋……

  人們,總是喜歡遺忘,遺忘過往那些悲壯的事,悲壯的人。可如果真的這樣子,就算易水送別為天下人所知,又能如何。那故事,那人,都已經忘記了,樂曲,只是空殼。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

  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那蒼涼的放歌聲,似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中年人一邊擊築,一邊放歌,再無早先那淡定雍容之氣。唱到了最後時,已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而這聲音,更感染的所有人,心懷壯烈。有那青年人如灌嬰,握緊了拳頭,身子顫抖,咬牙切齒的戰慄著。

  這,才是真正的易水送別。

  即便是徐公,也不禁為之動容。

  只是那眸子中的光芒,更加陰寒,如毒蛇一般,緊盯中年人。

  荊軻啊,你莫要著急,我來了!中年人的眼中滿含淚水,若癲狂一般,奏響音律。

  我雖然來遲了,但我終還是來了。若你英魂尚在,請等我一等,我們在一起把酒放歌吧!

  「夠了!」

  徐公終於承受不住樂音中蘊含的壓力,雙手掀翻了食案,呼的站起身來,仍控制不住的戰慄著。

  樂音,止息。

  「你,你,你……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中年人深吸一口氣,鬆開了築弦,把竹尺遞交給了樂娘。聲音仍帶著些許顫抖,「曲若無魂,圖之奈何?」

  「小女子,受教了!」

  樂娘淚流滿面。

  「我叫高漸離!」中年人轉過身,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又恢復了早先的淡定和從容。

  他朝著徐公一拱手︰「我忍了八年,藏了八年……呵呵,現在已不想再忍,再藏。」

  徐公面頰抽搐,突然厲聲喝道︰「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不用費事兒,我今日既然來了,就未曾想過要逃走。」

  徐黑帶著人衝進了堂上,高漸離卻毫不慌張。那份雍容華貴的氣度,震懾的徐黑,不敢妄動。

  「好,好,好!」徐公陰冷笑道︰「既然你要尋死,那我就不客氣了。且看看你有怎生的骨頭。」

  「高某恭候徐公的手段!」

  徐公大吼,「徐黑,先給我斬了這高漸離的雙手,帶回衙門,我要好好的審問他。」

  「慢著!」

  劉闞突然站了起來。

  徐公陰冷的看著劉闞,「怎麼,劉生要為這賊子求情?」

  劉闞一笑,走到徐公身邊,壓低聲音道︰「徐公,非是我要求情。這高漸離,乃陛下親自下令通緝的人。當務之急,您應該立刻呈報咸陽……若是擅自私刑,您可知道陛下心中是怎麼想?以小子愚見,還是先把他看押起來,等咸陽方面有回復,再做決斷。」

  「這個……」

  徐公沉吟片刻,輕輕點頭,「若非劉生你的提醒,我險些鑄成了大錯……來人啊,把高漸離打入大牢。未得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自見他。徐黑,你立刻持我印綬,趕赴咸陽,求見廷尉李大人。」

  「諾!」

  高漸離被押走了。

  在從劉闞身邊過去的一剎那,劉闞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抹笑意,是暢快的笑意。

  他想要死!

  在瞬間,劉闞明白了高漸離的心思。

  酒宴上出了這一檔子事,已經無法在繼續下去了。

  劉闞和灌嬰,帶著蒯徹告辭離去。三人在街頭走著,可是劉闞的腦海中,卻一直閃現著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

  「高漸離,他想要做什麼?」

  灌嬰忍不住打破了沉悶,輕聲的詢問。

  劉闞沒有回答。

  蒯徹見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以小人之見,他想要刺秦!」

  「啊?」

  灌嬰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忍不住向劉闞看去。劉闞沒有半點吃驚的樣子,似乎早已經預料到。

  「阿闞兄弟,你……」

  「莫問我,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不是殺一個人就能阻止,至少現在,不可能。秦軍精銳,身經百戰。外有王賁屠睢蒙恬這等名將,內有王綰馮劫馮去疾蒙毅這樣的人物。上有太子扶蘇,下有數百萬三秦百姓……其實,陛下如果真的走了,於秦而言,於天下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劉闞說的是真心話,他現在很迷茫。

  若非是灌嬰和蒯徹值得信任,他是說不出這樣的言語來。

  可是這話說的卻又太過於含糊,以至於聰明機智如蒯徹,也無法聽明白他真實的含義。

  至於灌嬰,已經完全懵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當年荊軻就是唱著這首歌,去了咸陽。

  但他失敗了!

  八年後,高漸離也唱著同樣的歌重新出現。是國仇家恨?還是因那一份濃的無法化解的兄弟情義?都不再重要了。對於高漸離而言,重要的是,當他出現在大堂的時候,他的整個人,得到了一種解脫。成與敗,很重要嗎?只要那一份情義在,就已經夠了!

  明知道,高漸離不可能成功。

  但是在這一刻,劉闞不知為什麼,卻期盼著高漸離能夠成功。

  「阿闞兄弟,我們現在……」灌嬰推了一下劉闞。

  深吸一口氣,劉闞長歎了一聲。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情之所鐘,世俗禮法如糞土;興之所致,與君痛飲三百杯。男兒大丈夫,正當如此……走,我們回家喝酒去!」

  這是前世劉闞在網絡上看到的一句話。

  道之所在,出自於《孟子》,不過後面三句,就不知出於何處。

  蒯徹表情複雜,灌嬰茫茫然不知所措。三人沿著大街走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的住處,就在那易水樓中。亂了,全都亂了……劉闞撓撓頭,轉身要往回走。可就在這時候,從街角的小巷中,走出來了一個人。沒等劉闞反應過來,他已經攔住了去路。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79
發表於 2010-11-22 10:3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七十三章 回家

    看清楚了來人以後,劉闞歎了一口氣。

    而灌嬰卻明顯的緊張起來,向旁側跨了一步,隱隱和劉闞形成了夾擊之勢,盯著對方。

    「為什麼不勸勸他?」

    劉闞說︰「他成功不了,也不可能成功的……還要白白的遭一番屈辱,又是何苦來哉?」

    「這是他的選擇!」

    來人披著一件羊裘,身上還背著一個包裹。頭紮紅藍兩色的頭幘,生的是豹頭燕頜。

    正是狗屠車寧。

    「老高脾氣很倔強,認準的事情,決不可能改變。在這一點上,他和那個人非常想像。八年前,我和老高送他在易水河畔,丹太子也在,雖然聲勢很浩大,但我卻知道,他不可能成功。現在,我又要送老高了,雖然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成功,但是卻無法勸阻他。」

    劉闞看著這個前兩日還和他搏殺的傢伙,心中有一種很難言的感受。

    車寧長出一口氣,「你剛才在堂上為老高求情,我都看見了……我還是很討厭你,但還是要說聲謝謝。這是你要的方子!老房子裡還有一些工具,你要是覺得可以,就拿走吧。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

    可有些事情,總歸是要去做的,這無關對和錯。

    當年,我不同意荊軻去,因為我覺得,那不值得;今天,我也不同意老高的行為,原因一樣,不值得。可總還是要去做……過了今日,你就找不到我了。那老房子,請你燒了吧。

    在宋子住了八年,也該走了!」

    「你要去哪兒?」

    「去該去的地方……」

    車寧說完,將一把銅鑰匙塞到了劉闞的手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車寧也好,高漸離也罷,他們的思想,讓劉闞很難理解。可以看得出,那無關國仇家恨。

    可不是如此,又是為了那般?

    劉闞拿著鑰匙,並沒有立刻去車寧的家裡探視。

    先回了易水樓的住所,讓程邈和蒯徹收拾行裝,準備動身。然後,他帶著一瓿花彫,想要去牢中探望一下高漸離。但是在牢房外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走過去詢問。

    高漸離的身份,實在是太敏感了!

    ******

    第二天,劉闞去了一趟府衙。

    以拜望徐公的名義,旁敲側擊的詢問了一下高漸離的情況。當然,劉闞問的非常隱晦。

    徐公也沒有太在意。

    此時此刻,他沉浸在喜悅中。抓到了高漸離,可以想像到,自己的仕途將會更進一步。

    當年荊軻給始皇帝帶去的震撼太大了。

    大的,甚至有些許恐懼。為此,始皇帝兵發燕國,迫使燕王送上了燕太子丹的首級。所有和荊軻有關的人,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關係,全都一個不落下的抓起來,其中還包括了當時極為有名的趙國劍客,榆次人蓋(音ge,三聲)聶,可說的上是牽連甚廣。

    而其中,高漸離也在那份名單之上。

    只是自荊軻死後,高漸離就隱姓埋名,再也沒有出現過。

    八年過去了,荊軻早已屍骨無存,蓋聶也被押送去了驪山……可始皇帝,卻未曾忘記過高漸離。

    所以,徐公的心情非常好。

    對於劉闞那看似無意的詢問,也並不在意。

    高漸離在被關押入大牢後,就被單獨隔離起來。徐公呢,也沒工夫去審問他,而是連夜派人六百里加急,趕赴咸陽。從徐公的話語中,劉闞還探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始皇帝嬴政,在十餘日之前,再次巡狩東方。

    如今車駕已經出了函谷關!

    「劉生回沛縣的話,老夫倒是要給你一個建議。按照行程,如果你這個時候上路,怕是會和陛下巡狩的路線重合。所以,我建議你不要走聊城一線,最好是改道走邯鄲安陽一線,自成皋過大河,走鴻溝,經由大梁,從碭郡入泗水郡。路程遠了些,不過能省卻很多麻煩。」

    這心情好,說話都透著那麼一股子親熱。

    鴻溝,是溝通大河與淮水的人工運河。早在魏惠王十年(公元前360年)就開始興建。

    似乎說的有道理。

    這樣一來,正好就可以錯開和始皇帝的行程。的確是繞了遠路,但卻能節省不少時間。

    劉闞謝過了徐公,然後告辭離去。

    有一件事他算是放下心了……在沒有得到咸陽的回復之前,徐公絕對不會去找高漸離的麻煩。

    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吧。

    若是牽扯的太深了,只怕會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能做的已經做了,劉闞覺得,自己問心無愧。

    至於高漸離為什麼會突然改變?這已經不是劉闞應該去考慮的問題了。

    就這樣,劉闞在宋子又停留了三日。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車寧留下了不少的東西,特別是那些用來製作燒酒的工具,棄之未免可惜。但一輛車肯定是裝不下了。劉闞乾脆又在宋子買了一輛車和兩匹駑馬。

    把車寧留下來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搬上馬車。

    灌嬰和程邈一輛,劉闞和蒯徹一輛。黑騾就拴在馬車的車轅上,而後就離開了宋子城。

    「東主!」

    在離開宋子的第二天,蒯徹趕著車,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您那天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哪天說的話?」

    劉闞不禁奇怪的反問。

    蒯徹說︰「就是高漸離出現的那天。您在街上說的那些話……您說,如果高漸離成功了,對秦,對天下,都是一件好事?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明白,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

    劉闞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當時也只是感觸而已,但若讓劉闞說原因,卻有些困難了。

    想了想,劉闞輕聲道︰「蒯徹,有些事情我也說不來原因。只是……也許以後會明白吧。」

    蒯徹的目光閃爍,表情很生動。

    片刻之後,他笑著點頭,「東主的意思,小人已經明白了。今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是不是?」

    這句話飽含深意,讓劉闞心神一顫。

    沒有再去接口,而是呆呆的看著道路兩旁的景色。突然間,生出了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觸。

    算一算,這一次的旅程,已經花費了四個月的時間了。

    唐厲他們應該回來了吧……

    老娘是否安好?還有王姬母子,如今又在做些什麼?在沛縣的時候,感覺沛縣很小。

    可是出了門,又甚為想念。

    這次出門,也算是有所收穫吧……

    等那藥酒出來了,一定要好生的休息一段時間。整日裡算計來算計去的,實在有些累了。

    靠在車轅上,劉闞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

    這一路上,還算是順利,倒也沒有再遭遇什麼差池。

    經過了二十多天的顛簸旅途,劉闞一行人來到了成皋。在這座後世被稱作虎牢關的雄關下,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準備通關。過了成皋,屬三川郡。由此轉道鴻溝,可直抵大梁。

    過了河,劉闞倒不再著急了。

    這一路上和灌嬰蒯徹聊天說話,也著實長了不少的見識,早先燥郁的心情,也平息許多。

    算算日子,已經過了立春。

    家鄉的那塊土地,想必正在耕種吧。

    劉闞坐在車轅之上,想著心事。可就在這時候,前方傳來了一陣騷亂。整齊排列的人流,突然間亂了起來。人群分開,一隊鐵騎呼嘯著從關卡衝了出來,奔大河方向而去。

    「看起來,又有人要倒霉了!」

    一旁有人輕聲嘀咕,「這已經是三天之內第十二批人馬出動了……嘿,老秦人動真的了。」

    「噓,少說一句你會死啊!」有人連忙阻攔,「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劉闞疑惑的看了一眼那人,推了推蒯徹,「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怎如此緊張?」

    蒯徹應了一聲,從馬車上跳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急匆匆的趕回來,臉色卻已經變了。

    「東主,出大事了!」

Rank: 5Rank: 5

狀態︰ 離線
80
發表於 2010-11-22 10: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七十四章 博浪一椎

  鴻溝以西,有一個名為博浪沙的地方。

  除卻荒沙一大堆之外,無草木、無山澗、也看不到溪谷,放眼望去荒原一片。牛羊散落其間,可以一目瞭然。不過,仲春時節,這裡的風沙滿天。如堆浪一般,故名博浪沙。

  此時,正值仲春。

  新修建的馳道,可直通大梁。

  這馳道,也是歷史上最早出現的國道。寬五十步(約69米),道兩旁每三丈栽一棵樹。

  路基是以金屬錐夯築厚實。

  中間是專供皇帝出巡車行的部分,皇帝以下的大臣、百姓,乃至於皇親國戚無權使用。

  始皇帝是在十一月時離開了咸陽,準備再次巡狩山東。

  在三川郡經過短暫的停留後,車隊啟程動身,沿著那寬蕩的馳道而行,往大梁進發。至鴻溝時,始皇帝嬴政檢視了正在修建的鴻溝工程。裡外裡一耽擱,至博浪沙時,正值一年中風沙最勁的時候。那沙塵直衝雲霄,鋪天蓋地的肆虐翻湧,令大地一派的沉淪。

  武強(非今之河北武強,於滎陽東南)官員曾試圖勸阻始皇帝,等風沙平息之後出發。

  然則平定六國,始皇帝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嬴政。

  千古一帝,自然有其不同凡響的氣派。命令車仗逆風而行,並祭令天神,平定風沙。在嬴政看來,他是皇帝,是功蓋三皇五帝的始皇帝。即便是天神,也要聽從他的詔令。

  可是,這風沙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來越大。

  這也使得車隊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放緩,沿途的官員更派出民夫,專門清掃馳道。

  蝸牛似的速度,使得始皇帝在車仗之上,不禁昏昏欲睡。不過,始皇帝可以昏昏欲睡,卻不代表著其他人也是如此。至少負責為始皇帝馭車的中車府令趙高,就不能鬆懈。

  時正午,風沙越來越大。

  遮天蔽日,幾乎無法看清楚十步之外的人是什麼模樣。

  好在這一路上儘是平原,也沒有什麼山澗溪谷,許多人的心神,在不知不覺中鬆弛下來。

  行至博浪沙,但見沙浪翻滾。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時候,馳道外的一個沙堆,卻突然間動了。我 看_書齋

  一個身穿甲冑的青年,從沙堆中竄出。

  「張狗,出擊!」

  話音未落,一蓬沙塵沖天而起。一個身高近丈,膀闊腰圓的力士從馳道護林的沙地中爬起來,手中拎著一個圓形鐵錘,錘底部系有鎖鏈。只聽華稜稜的聲響傳來,那力士一聲巨吼,鐵錘脫手飛出。呼的一聲,掛著一股勁風飛向了馳道中的那座華麗車仗。

  趙高一直保持著警惕,臉上蒙著一塊黑巾。

  風沙太大,他也看不到太遠的地方。而且,那風聲呼嘯,也掩蓋了許多不尋常的動靜。

  華稜稜的聲響傳來,趙高心頭一震。

  扭頭看去,只見一團黑影朝著他所駕馭的車仗飛過來,不由得大叫一聲不好。

  在車上跨步移動,順手就抄起了一根插在車轅上的銅戈。迎著那黑影,呼的橫掃而出。

  鐺!

  金鐵交鳴的聲響,在天際中迴盪。

  趙高雙手被震得虎口迸裂,鮮血淋淋。不過由於他這一擊,也將那鐵錘撥轉了方向。

  砰……

  鐵錘正中緊隨其後的副車。

  車中坐著的,是嬴政新納的寵妃。一聲慘叫過後,那鐵錘砸破了車廂,將寵妃砸的腦漿迸裂。

  「中車府衛,保護陛下,緝拿刺客!」

  趙高厲聲呼喊,那聽上去似乎很矛盾的命令,卻沒有造成任何的混亂。

  百餘名衛士衝上前來,圍住了始皇帝的車仗。車隊之中,數十輛六轡(音pei,四聲)輕車呼嘯著就衝了出去。車上御者,手持銅,身背強弓,口中發出一聲聲的呼號。

  林外青年,看不清楚馳道的情況。

  只是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一聲慘叫,心中不由得大喜往外,轉身就走,「張狗,快點走!」

  那樹林中的巨漢,二話不說扭頭跟上。

  只是在他行動之間,不時有鎖鏈碰撞的嘩嘩聲響。

  原來,這張狗的身上,掛著……準確的說,是纏著兩根長約有兩丈多的銅鏈。銅鏈粗約有剛出生的嬰兒手臂一樣,至少有四五十斤的份量,環繞著他的身上。後背還有兩根三尺長短的鐵椎,一頭細,另一頭粗,每一根的重量,最少也是在四五十斤左右。

  這就等於,這巨漢身上至少背了一百五十斤的重物。

  在很大程度上,也使得他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來。不過,巨漢對身上的物品似乎沒有什麼感覺,行動看上去極為正常。

  六轡輕車衝出了馳道,遠遠就看見巨漢的身影。

  一名中車府衛,輕靈的把韁繩挽在了手上,順勢彎弓搭箭,朝著那巨漢的背影,就是一箭。

  嗡……

  只聽這破空聲響,就知道府衛手中的弓,不會少於六石的力。

  巨漢恍若未聞,繼續往前飛奔。但他就算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那空中飛行的利矢。

  鐺!

  利箭正中巨漢背後的一根鐵椎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那巨漢向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也許正是這一箭之力,激發出了巨漢的怒氣。他猛然停下來,轉身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六轡輕車,抬手從背後抽出兩支鐵椎,怒吼一聲,雙椎脫手飛出,口中大喝︰「暗箭偷襲,不是好漢。」

  那雙椎尾端,系有鎖鏈。

  兩丈多長的鎖鏈在巨漢手中滑行,只見他輕輕一抖,華稜稜響個不停。

  這六轡輕車是什麼?準確的說,轡,就是韁繩。古時軍中一車有四馬牽引,一馬有兩轡,其兩邊的驂馬內轡繫在軾前,被稱之為。御者只需要執六轡,也就是六根韁繩,就可以駕馭車馬。當然了,能駕馭六轡輕車的御者,都是身手矯捷,武藝高強的人。

  若在平時,巨漢張狗這一擊,很難生出作用。

  可是這風沙太大了,車上的御者也看不太清楚前方的情況。只聽到鎖鏈聲響,待到雙椎飛來的時候,已經無處躲閃。情急之下,雙臂用力挽住了韁繩,生生向後猛然一提。

  四匹馬希聿聿仰蹄立起。

  兩根鐵椎砰砰的正中兩匹馬的頭顱,那戰馬慘嘶一聲,撲通就摔倒在了地上。

  後面的輕車緊跟著轟隆的翻到……御者騰身而起,跳下輕車。轉身一個縱身跳躍,竄上了另一輛輕車。這一切,發生的非常突然,也非常的迅速。雖然沒有令御者受傷,卻延緩了追擊的速度。

  趁著這功夫,青年縱馬飛馳而來。

  「張狗,快走!」

  在青年的身後,還跟著一匹戰馬。那巨漢聞聽青年的話,二話不說拖著兩根鐵椎,翻身上馬。

  二人打馬揚鞭,如飛而去。

  不過數十輛六轡輕車卻是在後面緊追不捨。

  這中車府,屬秦國九卿之一的太僕所轄。太僕的職責,有點類似於後世的交通部長一樣。下屬有各類車府官署,苑馬監令。而中車府在其中,是專門負責管理皇帝駕馭的官署。

  中車府令,秩比六百石。

  只是一個中等的官吏。然則這麼一個職位,若非皇帝的親信心腹,普通人根本無法擔當。

  中車府御者的要求,極為嚴格。

  按照秦律,一般車馬駕馭,車士需訓練四年時間。而中車府車士,從學習到駕馭,沒有十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成為中車府衛。而且,年齡必須在四十以下,身高必須在七尺五寸以上。

  步履矯健,能追逐奔馬;身手靈活,能夠上下馳車。

  身體要強壯有力,不一定要有萬鈞之力,但是卻必須要能夠控制車上的旌旗。同時,還要武藝高強,能引八石強弓,還要在馳騁中的前後左右開弓。這種種條件加起來合格,而且還必須要經過身份的核查,一要是老秦人,二是要忠於皇帝,才能成為府衛。

  如果用更直白一點的形容︰後世的中南海保鏢。

  於外,有鐵鷹銳士禦敵;於內,是中車府衛護駕。兩者分工明確,相互沒有任何聯繫。

  整個大秦國,只有1600名鐵鷹銳士。然而整個大秦朝,只有八百中車府衛。

  只從這個數字比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行軍打仗,搏殺陣前,中車府衛不如鐵鷹銳士。

  但如果說高手比拚,來去如風,十個鐵鷹銳士,抵不過一個中車府衛。

  那六轡輕車迅疾如風,追逐著前方的兩人。

  青年的馬不錯,但是和中車府衛那六轡輕車的馭馬相比,顯然不是在一個層次上。眼看著,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身後車駕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青年的心裡,可就怕了。

  「張狗,攔住他們!」

  青年大聲喊道︰「你我分開走,在……匯合!」

  風太大了,巨漢張狗也沒有聽清楚青年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主人讓他阻敵,他並沒有半點猶豫。猛然撥轉馬頭,胯下馬希聿聿長嘶一聲,原地打轉。張狗雙腳一磕馬肚子,抄起一根鐵椎,迎著那六轡輕車就衝了上去,口中大喊︰「主人速走,張狗阻敵!」

  青年二話不說,打馬揚鞭而去。

  張狗雙手持鐵椎,怒吼著,輪椎砸向了中車府衛。

  一名府衛甩開了韁繩,抄起銅踏步騰空而起。銅在空中撲稜稜一顫,蒼鷹搏兔,刺向張狗。

  那雙椎架起,向外一封。

  只聽鐺的巨響聲傳來,胯下戰馬希聿聿一聲慘叫,竟臥倒在地上。迎面,那六轡輕車撲來。

  張狗一個懶驢打滾,呼的躲開。

  三輛輕車迎面衝了過來,車上御者,架起了銅,鋒刃寒光閃閃。

  「張狗在此,誰也別想傷我主人!」

  這巨漢雙椎飛出,手握鎖鏈華稜稜亂響。如同流星趕月一般,鐵椎過處,只見血肉橫飛……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7 00:1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