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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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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白如雲[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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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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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5:28 |只看該作者
  白如雲向上一揚指尖,猛然一翻掌心,明著是「翻天掌」,實在卻是「劈掛一式」,反勾星潭手腕子,掌勢如疾風暴雨般。
  星潭一聲怪笑,那黑瘦的軀體,驀地騰空而起,往下一落,已輕飄飄地落在了樹上。
  她曬笑道:「白如雲!你當真要給我老婆子動手麼?我看還是算了吧!」
  她向水面上望了一下,心中卻惦念著,怕哈小敏伺機逃走,一望之下,哈小敏仍靜靜地坐在船上面,她不由放下了心,回頭一笑道:「我老婆子暫時失陪,你若不服氣,可至滇西來找我,我去也!」
  說罷左掌一掛柔枝,身形以「老猿墜枝」的身法,向下一墜,那細枝不禁顫顫地舞動了起來,這種絕技,施展起來,確實有些驚人。
  也正在這時候,白如雲輕比了聲:「前輩莫走!」
  這少年「蜻蜓點水」的身法,已跟著撲上了這棵老樹。
  可是長笑中,星潭早已又上了另一棵古松,她那細長的軀體,輕輕點在了古松之尖,正自望著白如雲放聲怪笑道:「白如雲!你還得再練幾年!」
  白如雲一生之中,何曾被人這麼侮辱過,心中霎時間大怒,他冷冷笑道:「勝負末分,尚請慢走!」
  猛見他身形,在那小樹枝上一墜一彈,已用「燕子鑽天」的身法,倏地飛彈了起來,下落之勢卻仍然是直向那棵大松樹之尖飛落而下。
  這一次星潭,卻是不逃不讓,她有意要試一試白如雲掌勁如何!
  是故白如雲向下一落,星潭霍地一掄雙掌,吐氣開聲地「嘿!」了一聲。
  只見她雙掌候地向外一揚。
  這時白如雲,身形也自飛落而下,他左足一著樹枝,右手「穿臂進身掌」,向外一送,這種掌力,可算是撒了出去。
  立刻當空「砰!」的一聲巨響,那松枝「卡嚓!」的一聲暴響,從中一折為二了。
  兩條人影,在這一聲暴響之下,一左一右,似同彩燕掠空也似的,霍地同時分了開來。
  到了此時,也不能中途妥協;同時他心中,更把星潭恨之入骨。
  當時身形一落地,已再次騰起,星潭口中叫道:「嗨!好小子!你真是跟我玩命!」
  別瞧她這種玩笑口吻,像是沒事似的,其實她內心正同白如雲一樣,此時已怒到了極點。
  白如雲身形突然一撲近,星潭二臂向下一垂,只聽見「卡!卡!」兩聲骨響。
  她再也不留情,見著白如雲下撲而來的身形,霍地向外一送雙掌。
  這種「百步神功」,三百老人之中,唯星潭一人最具功夫。
  她卻因為掌力過劇,數十年來,也只不過施出過三四次而已。
  這一次因心恨白如雲過甚,有意給他一個厲害,所以才貿然施出。
  星潭雙掌一出,當空就像起了個大旋風渦也似的,白如雲身軀,和這般旋風甫一交接,一聲長嘯,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也似,倏地被拋彈了出去。
  星潭目視白如雲上翻的身軀,不由啞然笑道:「小子!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老婆予心黑手辣!」
  她心中未嘗沒有一絲懺悔,暗責自己,未免下手太重了些。
  可是,這一切觀念,霎時之間,在她心中,又不復存在了!
  因為那英俊年輕的白如雲,在空中又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面上了!
  他除了臉上帶著些驚慌的顏色以外,行動之間,並看不出什麼受傷形態。
  星潭不由大吃一驚,立刻叱道:「白如雲,你要是前心發熱,我勸你還是立刻坐下為是!要不然你可是沒命了!」
  白如雲只微微一笑,折腰道:「多謝前輩掛心,還算好!」
  星潭禁不住老臉一紅,她怪笑了一聲,遠遠地看著白如雲道:「白如雲,你能當得起我老婆子一掌,在武林之中,已不多見,我老婆子就不能再以後生小輩的眼光來看你了。今夜,我倒要見識見識,看看你又有些什麼真實的功夫,再能逃開我的手下?」
  話一說完,這老婆子,身形可是真快,二臂一張,己撲了上來。
  雙掌向前一探,用「金插手」,交叉著又向前一分,直往白如雲兩肋上插。
  白如雲這時知道,對付這種武林怪傑,稍一不慎,那可就有生命的危險,此時星潭這種撲式看似無奇,事實上在她雙臂環抱下,卻有一股無比的潛力,只要被她這種力量挨上,也不是好玩的!
  星潭這種「金插手」,向外一遞,白如雲向後一翻,露腹現肋,星潭雙手本欲插下,見狀反倒後退三尺,心中響咕道:「這小子別是誘招誑敵,我又豈會上你的當?」
  想念之中,白如雲已閃到了一邊,用「鳳凰單展翅」式,展右掌,疾點星潭雙目。
  星潭想不到白如雲,居然一再地與自己糾纏,不由勃然大怒,厲叱了聲:「小子!我今天不能服你,我不姓星!」
  暴吼之中,人已向後閃開,白如雲這時卻是一聲不哼,陡然向正中搶進一步,用「童子參佛」候地合雙掌,直向星潭腦門上磕去!
  星潭怪笑了聲,身子陡然向下一蹲,容白如雲雙掌到來,她竟是不避不躲。
  白如雲驀地騰起了身,向下一落,怪笑了聲,目射精光道「三百老人以絕功稱雄武林,今日一見,也不過泛泛耳,既如此白如雲去也!」
  他說著轉身就走!
  果然身前人影一閃,星潭已站了在前面,她滿頭白髮,一根根地卻倒豎了起來,白如雲這種激將之法,果然使得她大為暴怒了。
  星潭回頭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她自言自語地說道:「也好!我如果不現些真功夫,諒你也不會心服,白如雲,今天也叫你開開眼界!」
  說完這句話,只見她身形往前一湊,那雙鬼爪往當空一舉,仰天一笑,身形陡轉,已到了白如雲身後,白如雲只覺前胸一緊,禁不住面紅心跳。
  他知這是星潭練就的護身潛力,不由打個冷額,心想:「好厲害的老東酉。」
  當時他也一提丹田之氣,雙掌往胸前一抱「抱元守一」,隨著,他將一套「環身大九式」展了開來。
  一時之間,但見人影閃閃,衣襟飄飄,打了個難分難解,緊湊處,可真有一羽不能加、蟲蠅不能落之勢,月夜之下,這種身手,可真有些駭人聽聞了!
  一瞬間兩人已對了十餘個照面,兀自難分難解,陡然間星潭一聲大吼道:「小輩!你輸了!」
  倏地人影一閃,星潭已飄出了六七丈以外,她咧口怪笑道:「白如雲,到此為止吧。」
  白如雲心猶不甘,稽首道:「勝負末分,前輩這話未免太早了些吧?」
  他說著,氣息喘喘,全身汗如雨下,多少年來他對招,就從來沒有這麼累過的。
  星潭嘿嘿一笑道:「小小年紀,能有這種功夫;真是不多見。我老婆子在你這個年紀,可比你差多了。」
  她冷笑著,一揮手道:「你回去吧!我老婆於對你算是手下留情!」
  白如雲雖然心中對星潭這種身手,十分折服,可是並不知道自己何曾敗落?
  當時,不由一怔,道;「手下……留情?」
  星潭仰天一笑道:「怎麼?你還不服氣麼?」
  白如雲身形往前一躥,已到了星潭身前,雙掌交叉地向外一送,口中道:「勝負未分,後輩不敢承情,老前輩接招!」
  說著抖掌而出,雙掌才一抖出,星潭呵阿一笑,早已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拔身而起,白如雲一招撲空,倏地轉回了身采。
  卻見星潭在一棵柏樹枝上大聲地狂笑著,她笑得幾乎連眼淚都要出來了。
  白如雲一時弄得莫名其妙,不禁怒道:「你笑什麼?」
  星潭笑了半天,才喘道:「我笑你輸了還不知道,哈!」
  說著她又大笑了幾聲,那種姿態可真是嚇人,白如雲不由皺了皺眉,自己看了看身上,並沒有發現什麼傷痕,愈發不解:「我什麼地方輸了你?」
  這時星漳笑臉一收,哼了一聲道:「白如雲,我問你,所謂天地二眼,是指些什麼?」
  白如雲一怔,遂道:「天為『百匯』,地為『湧穴』!」
  星潭冷笑了一聲道:「這就是了,你自看清吧!」
  白如雲不由心中一驚。
  當時往頭上摸了一下,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原來頂上帽心,竟有拳頭大一個破洞,他的臉霎時間變得白了!
  星潭嘻嘻一笑,問白如雲道:「你明白了麼?」
  白如雲再抬起一隻腳,那厚有兩寸許鞋底上,竟然有寸許深的一個圓洞,另一腳亦是一樣,正是腳心「湧泉穴」的位置。
  白如雲一時不禁呆若木雞!
  星潭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子只是愛惜你這一身功夫,否則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哈哈!我走了!」
  她說著話,不再多事耽擱,身形拔起,已到了另一棵巨松之下。
  遂見她二臂一振,如同海燕鑽天似的,已自消失了身形。
  現在,只剩下寧靜的白如雲,他悵望著星潭方才立足的那棵松樹,心中一時真是不勝感慨,他長噓了一口氣,歎息道:
  「我的功夫,比起她來,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前面那塊松坪,耳中聽到了眸陣的水響,以及哈小敏的聲音問道:「婆婆!這半天你是跟誰打架?」
  星潭笑了一聲道:「南水北星!」
  隨著小船就走遠,白如雲忽然被這句話提醒了,他苦笑了一下往一邊尋去,果見甫水北星,一邊一個,還趴在草地上呢!
  白如雲一一為他們解開了穴道。
  二小各自打了一個噴嚏,遂醒了過來,南水看了北星一眼,猛然從地上翻起道:「北星,這是怎麼回事?」
  北星才坐了起來,他眼中已看到了白如雲,不由嚇得一陣哆嗦道;「少……少爺!」
  南水一回頭,才看清,原來白如雲站在了身後,不由也嚇了一跳,一時怔住了。
  白如雲苦笑了一下道:「還有什麼地方痛沒有?」
  二小各自驀了摸身上,傻傻地搖著頭,白如雲長歎了一聲道:「你們不要怕,這一次我不怪你們!」
  二小臉色才轉過來,互相對看了一眼,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道:「不要作這副沒出息相,我沒有罵你們!」
  南水點點頭道:「是……是少爺!」
  白如雲看了一下天,他又苦笑了一下,心中循道:「我又何必再罵他們?我自己今天丟人還不是丟到家了!」
  想著遂問道:「你們怎麼發現那老太婆的?」
  他說著話,眼睛看著北星,北星顯得十分不自在,紅著臉,用手指著南水。
  南水點頭道:「是這樣的,我用『縮地鏡』發現那老太太偷船,就和北星跟了來,後來老太太就上了樓,後來老太太就下來了,結果結果……後來……」
  白如雲一揮手道:「好了!好了!什麼玩意,又是後來又是結果,都那麼大了,連句話都說不好!」
  他頓了頓道:「那縮地鏡呢?」
  南水用手往袋裡一摸,才想起來,不由臉紅了一下,吶吶道:「那老太太……拿去了!」
  白如雲揮了一下手道:「好了!你們走吧!」
  二小鞠了一躬,方要走,白如雲又叱道:「站住!」
  二小又一齊回過身來,白如雲雙手互搖著,頓了頓才道:「今夜之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知不知道?」
  南水北星連連點頭,心中卻不勝詫異,他們暗奇道:「少爺怎會變了?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呀?」
  自如雲看著二小踟躇的身形消失之後,他才歎了口氣道:「我的功夫太差了……我居然被人家打敗了!」
  他忽然仰天狂笑了幾聲,這一霎時,他心中可真有說不出的痛苦。
  多少年來,這少年生活在自我的領域之內;他輕視任何人。今夜,他竟為人如此輕而易舉地打敗了!
  想到此,他只覺一殷熱血直衝腦門,不由足下踉蹌了一步,他冷笑道:「星潭!你為什麼不殺死我?星潭,你為什麼不殺我?」
  三百老人之中的星潭,一向是最心黑手辣,可是這一次卻為什麼對白如雲如此留情呢?這其中牽連到另一段源遠深長的故事,容筆者後面細談!
  大凡一個人,一向生活在自信的環境中,一旦喪失了自信,無疑等於喪失他的生命一般,眼前的白如雲,這一瞬間的感慨又何嘗不是?
  他一個人在月夜之下這一片草地松坪間來回地走著!歎息著,自語著,忽然他感到了一腔無以發洩的憤恨,他灰心,他失望,他開始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不滿了。
  他暴跳著咆哮道:「我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鬼地方!」
  猛然他舞動著雙手,一時之間,但聞掌聲呼呼,掌風過處,石碎枝摧,殘枝敗葉舞了一天,他就如此像瘋子也似地摧毀著這個世界——這個是他自己建造成的世界。
  他瘋狂地發洩著他心中莫可釋懷的痛苦,猛然縱起了身形,撲到了水邊,水面上聳峙著那座「碧月樓」,在月光之下,輕輕地搖晃著,愈發清雅壯觀!
  白如雲目視著這所他別出心裁的建築,這過去不少的日子之中,它曾住過伍青萍,和哈小敏,可是如今她們都走了!正是「燕去樓空,佳人何去?」
  一霎那他感到鼻子一酸,眸子也顯得有些模糊了;可是他卻緊緊咬著一口細齒,不讓那滾動在目眶之中的眼淚落下來。
  他認為他一輩子也不應該落淚的,即使在最痛苦的時候,也不應該落淚的……因為那是一般人的行為,而他卻是超出一般凡人的「人」啊!
  他癡癡地望著這所竹樓,良久他才點了點頭道:「碧月樓,你是沒有資格再驕傲地聳峙在這裡了!」
  誰也沒想到,這個怪人這一霎那所想的,他竟想要把所建立的竹樓,在他手中粉碎了。
  他由樹上,折了幾節枯枝,用熟練的手法,把一節節的松枝打在水面,身形一閃,已飄臨在水面上,以「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幾個起落,已飛縱到了竹樓之下,二臂一振,已到了樓閣之上。
  在往昔的日子裡,像這種情形,他都會有一種高度的優越感;可是今夜,他卻是黯然神傷!
  他輕輕地走到竹樓之內,在哈小敏所睡的那張床前,把油燈挑高了一些。
  然後他來回地走了一轉,向這樓上各處作最後一次投視!
  當他看到,那曾是他自己,用指力刻劃在竹面上的詩句時,他不由苦笑著走近,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兩根竹欄,當他最後一次撫摸時,那竹欄竟自卡嚓的一聲,一折為二,立刻樓角垂下了一半。
  他狂笑著撲進房中,舉手投足間,已把室內的床幾等物,打了個稀碎。
  正當他如同野獸一般地,撲向窗外,欲施全力,把全樓毀滅時,一個纖瘦的人影出現了。
  她出現在梯口,尖叫了聲:「白如雲你瘋了麼?」
  白如雲正在欲施全力之時,聞聲不由吃了一驚,他猛然回過了身來。
  只見梯口上,站著一個娉婷的倩影,正自注視著自己,她臉上還蒙著一層紗。
  白如雲不由吼道:「你是誰?」
  這少女吶吶道:「我是,我是……」
  她顫抖著又道:「白如雲,你這是何必呢!這座樓是你的心血,你忍心把它全毀了麼?」
  白如雲怪笑了一聲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到底是誰?」
  少女猶豫了一下,怒聲道:「你還是那個老樣子,和野人一樣!」
  白如雲早就一彎腰,如同箭矢也似地撲了上去,猛然掄起雙掌,向這少女肩上就抓。
  少女似乎吃了一驚,候地一翻身,可是白如雲雙掌已到,她不由尖叫了一聲:「你……想怎麼樣?我是伍……」
  可是白如雲已如同瘋子一樣地,把她抓住了,他猛然伸手把她臉上的蒙面紗抓掉了,一時現出了一張姣好的面容。
  他們二人,都不禁楞住了。
  伍青萍終於流淚道:「白如雲!我是回來……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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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5:59 |只看該作者
第19回 舊怨新仇 拒助煉藥

  白如雲突然狂笑了一聲,他猛然右手一翻,已把伍青萍摔了出去。
  伍青萍無意之中,她再也沒想到,白如雲會對她這樣,頓時被摔出了文許,「砰!」的一聲,撞在了牆角之上,她口中「啊!」了一聲,一時嚇得花容失色!
  白如雲哈哈大笑了幾聲,朗聲道:「伍青萍!你不是走了麼?」
  伍青萍傻傻地點頭,白如雲突地厲叱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還回來?你說?」他大聲地吼著,連這所半傾倒的小竹樓,都不禁瑟瑟地搖晃起來。
  伍青萍想不到白如雲,竟會變得如此冷漠,當時連驚帶嚇,一時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她拚命地叫道:「我……我是回來看你的!」
  白如雲一抬腿,踢起了一張椅子,怪笑了一聲,呸道:「看我?哈哈!你還會想到我?」
  他的笑聲,幾乎把伍青萍的耳朵都要震聾了,他走近了一步,冷笑道:「伍青萍,你不要把我看輕了,你以為我愛你麼?你以為我少不了你麼?」
  他的臉色,這一霎那變得十分恐怖,他伸出那只顫抖的手,指著牆角萎縮的伍青萍,更加大聲地道:「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永遠和你們是不同類型的,你們虛假,做作……畏首畏尾……」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卻為伍青萍的大聲哭泣所驚得頓住了!
  伍青萍邊哭邊道:「好!好!我是虛假,做作……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你原來是這種人!早知道我也不回來了!」
  白如雲狂笑了一聲,道:「你回來是為我?哈……伍青萍你也太把我當小孩子了!」
  他聲音變得十分淒愴,伍青萍更是捂著雙耳哭成了一片。
  白如雲一閃身,已躥到了她跟前,猛然用雙手,把她捂在耳上的一雙手分了開來。
  伍青萍驚道:「你要怎麼樣?」
  白如雲冷笑道:「說謊的女人!你是為龍勻甫,是為了龍勻甫你才回來……」
  伍青萍不由得拚命地咬著下唇,眼淚一滴滴地淌了下來,她的內心感到受了極大的凌辱,不由點了點頭,道:「是又怎麼樣?」
  出乎意料之外,白如雲並沒再有更厲害的舉動,池卻反而把手鬆開。
  他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伍青萍見他這樣,心中反倒一軟,暗責自己這句話說錯了,她的臉霎那間緋紅,她低頭哭叫道:
  「夠了吧,夠了吧,你不是要我這麼說嗎?現在我說出了總行了吧?」
  白如雲這一會兒,卻像一個呆子也似的,他望著伍青萍苦笑了一下道:「對不起,我嚇了你,可是,現在這總算一切都明白了!」
  他揮手道:「你走吧!」
  伍青萍這時心也傷透了,她由地上站了起來,拉了一下發皺的衣裳,道:「我走……我是要走嘛!」
  白如雲直直地站著,補了一句道:「永遠也不要。回來了………我討厭你!」
  伍青萍哭得更大聲了,一面回道:「我也討厭你!」
  她哭著又道:「這間竹樓,你愛怎麼拆就怎麼拆,我也不管了,我看著它和看著你一樣氣!」
  白如雲怪笑道:「這個我自會處理,你更不要管了!」
  他猛然走近一步,有力地道,「伍青萍,你不要觸怒我,我會對你不客氣的!」
  伍青萍回過頭來,大聲哭道:「你還能對我怎麼樣?……大不了把我殺了,可是我並不怕死,你殺吧!」
  她把粉頸伸了出來,白如雲苦笑道:「我幹嘛要殺你?」
  伍青萍見他氣消了,不禁哭得更傷心了,也不再在這個地方逗留了。
  她走下樓梯,才下了兩步,白如雲客氣地道:「請你再等一會兒。」
  伍青萍回過頭來,抽搐道:「我們之間已完了,不是嗎?」
  白如雲點點頭道:「本來也沒好過,談不到什麼完不完?」
  伍青萍心想;「好狠心的白如去,這種人還有什麼值得愛的,我何必還為他傷心?」
  想著氣得頭一甩,又要走。
  白如雲冷笑道:「我請你等一會兒就不可以麼?」
  這個怪人,他的話仍然是充滿了力量,伍青萍終於停住了腳步,半皺著眉頭道:「什麼事,你說吧?」
  白如雲這時伸手入懷,摸了一會兒,抖手打出一物,冷笑道:「這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不要弄髒了我的衣服。」
  伍青萍見地上只是一個紙團,不由怔了一下,慢慢拿了起來,打開一看,她的臉霎時紅了。
  原來那正是不久以前,她留下給白如雲的詩句,這時看起來,真是不勝悲楚,她心中暗付道:「原來這東西,一直都放在他身上啊」
  可是,現在她卻不願多想了,當時順手把紙團往身上一揣道,「就是這點事麼?」
  白如雲冷笑了一聲道:「還有,你等一會兒,請在這裡不要走。」
  伍青萍正想問為什麼,白如雲已長嘯了一聲,拔身而起,霎時間落在水面了。
  那嘹亮的歌聲:
  「悠悠天地心,
  淒淒斷腸人。
  ……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伍青萍不由在白如雲的歌聲中飲泣了,她低頭泣道:「狠心的白如雲,……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你失去了我,你會後悔的!」
  淒冷的長夜裡,這所石牢之內,各自臥著兩個老人,他們相互地歎息著,訴說著。
  哈古弦打著呵欠道:「老道,你睡了麼?」
  墨狐子秦狸嘻了一聲道:「睡著了還說話?」
  哈古弦由白骨床上,翻身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他什麼時候,請我出去啊?」
  秦狸歎道:「你何必為此煩心?想開了點,也就沒事了,你看我,吃飽了飯,翹著二郎腿,不是也怪舒服的麼?」
  哈古弦笑道:「誰能跟你比?我是有家室的人啊。」
  墨狐子嘻嘻一笑道:「那有什麼辦法呢?只有等小鬼頭再來的時候,我去給你說說情,也許是有點辦法。」
  哈古弦禁不住又罵了一聲,恨恨道:「這小子要對我老人家這樣,那可有他後悔的時候,我是記仇的。」
  墨狐子秦狸噗嗤一笑,道:「得了吧,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許你老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哈古弦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別他媽的罵人了,還有什麼福?」
  不想方說到這裡,窗外一蒼老聲音笑道:「秦老頭全說對了,真是塞翁失馬,……二位老朋友久違了!」
  二人都不由大吃一驚,各自飛撲到了窗口,由那拳頭大的空隙,向外一看。
  卻見石門處,那長竹竿挑著的燈下,正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高高的個子,白皙的皮膚,身著皂色長緞袍,腰繫古銅儒巾,背後繫著一口古雅形式的長劍,兩道白眉又長又密,緊緊地壓在眼皮上,一雙眸子,卻是欲開又合著,露出炯炯神光。
  墨狐予秦狸怔了一下道:「朋友,你是何人?這地方豈能隨便就闖進來,莫非不知有我墨狐子在此麼?」
  老人呵呵大笑道:「得了吧,秦鬍子,別打官腔了……我們有幾十年不見面了,來看看你,莫非有錯了麼?」
  說著老人眸子一轉,看著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天音兄也在此,倒真是想不到,哈哈。」
  「天音」,正是哈古弦的名字,已多年不為外人道及了,此時這老人脫口呼出,二人更不由一驚。
  哈古弦張大了嘴說道:「朋友,恕老夫眼拙,閣下大名怎麼稱呼,如何識得老夫?」
  這老人手招銀髯,細目往兩人各自一掃,不由呵呵大笑了起來。
  秦狸和哈古弦都不由發楞了。
  老人笑了一陣,淒然地搖了搖頭,說道:「七十年江湖歲月,白了頭髮,莫怪二兄是認我不出了。」
  秦狸道:「朋友,你到底是誰呀?」
  老人走近了一步,左手微微一揚,這才現出他左掌心上,銅錢大的一顆紅痣。
  哈古弦首先啊了一聲,怪笑道:「原來是木兄,真是失禮了。」
  秦狸不由皺眉道:「他是誰?……我怎麼看不出來了。」
  哈古弦隔牆怪笑道:「老道,他就是木蘇啊,如今,人家是三百老人中的老大了。」
  秦狸不禁心中一動,口中哦了一聲,說也奇怪,他聽到了「三百老人」四字時,那張老臉上,居然會現出了一陣緋紅之色。
  這時哈古弦和木蘇,都不禁大笑了起來。
  木蘇嘻嘻笑道:「還是天音死記性好,不過秦鬍子記性也太壞了,我和他少年時曾在一起相處過。」
  墨狐子秦狸這時也哈哈地笑了,他伸出一隻枯瘦的老手道:「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你不是外號叫什麼旗桿兒的木又平兄麼?」
  木蘇笑道:「對了,我就是木又平,可是後來又改了名字,旗桿兒這外號,已沒有人知道了。」
  秦狸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木蘇反倒顯得十分尷尬,只是笑著搓著雙手,哈古弦也不禁扭頭看秦狸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啊?」
  秦狸這才繃著臉,看著哈古弦,一隻手指著木蘇,忍不住又哈哈地笑了起來,半天才道:「那時候,我十三歲,他十五歲,他大我兩歲……」
  說著又頓了頓,木蘇連連點頭道:「不錯,我是大他兩歲。」
  老道吃吃笑道:「我們是在一個莊上,還是對門兒,只是我們卻不大好……」
  木蘇想不到老道居然翻出舊帳來了,一時之間不知他要說些什麼?只是看著他微笑。
  因為能夠會見到一個自小的朋友,尤其是在百歲以後,這該是令人多麼興奮的事啊。
  雖然過去也許並不都是愉快,然而,只看著彼此的鬚髮,也就會為濃厚的感慨所陶醉了。
  哈古弦皺眉道:「不要先笑,倒是說啊?」
  秦狸點頭笑道:「我說,我說!」
  遂扭頭向木蘇道:「又乎,有一次,你被你爹老芋頭,吊在一棵槐樹上用鞭子打,你還記不記得?」
  木蘇尷尬一笑道:「小時候挨打,還不是常事,你還不是被打過?」
  秦狸又呵呵笑了兩聲,道:「你聽呀,你被吊著,一直到晚上,都沒人給你送飯,也沒有人去理你,那時候天又下雨了……你……」
  木蘇忽然臉色一緊,忙插口問道:「秦鬍子你記性果然不錯,這些古老的事了,還提它幹嘛呀?」
  不想哈古弦聽出了味,大聲道:「老道說下去,說下去,天下雨了怎麼樣?」
  秦狸不由長歎了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翻了一下眼皮,木蘇也低下了頭。
  哈古弦不由大奇道:「咦!你們怎麼了?老道,你倒是說啊?」
  秦狸抬起了頭,一掃滑稽玩笑之態,點了點頭道:「是的,天晚了,又下大雨,又打雷,木又平被他爹老芋頭吊著,沒人理……」
  木蘇不自然地笑道:「算了,提她幹嘛,你的嘴還是那麼刻薄?」
  秦狸苦笑道:「莫非你忘了她麼?」
  木蘇不由一呆,遂又哈哈笑道:「老道,今夜我來,不是來談這些小時候的事啊!」
  哈古弦忙制止道:「不,不行,要談,要談,我就從不知道,木老大還有這麼一檔子事呢?」
  秦狸這時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無限的往事,都在他腦中一幕幕地展開。
  他微笑了一下道:「我雖然乎日和又平兄不大好,是因為他大我兩歲,老愛欺負我,可是他人倒是挺好的!」
  他看丁木蘇一眼,木蘇臉上掛下了一絲微笑,似乎同意老道說的話,並且多多少少還表現出一些歉意。
  哈古弦已聽呆了。
  秦狸頓了頓又道:「所以,我不忍心,夜裡淋著大雨,偷偷跑到老槐樹下去救他。」
  才說到此,哈古弦已怪笑道:「嗅,老道心還不錯嘛,現在可不行了!」
  墨狐子秦狸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要插嘴,要不然我不說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你可真難纏,說你心好也不行!得了,你快說吧!」墨狐子才接道:「不想我走到那棵大樹下頭,這小子卻為人家先救下了……而且……而且……」
  木蘇不由臉色一紅道:「這些你都看見了?」
  秦狸苦笑道:「我怎麼沒有?」
  接著又道:「後來……」
  忽然木蘇大吼一聲道:「不要說了,秦狸你再說,我……」
  他猛然舉起一隻右手,欲向秦狸擊去,可是中途他又把手放下。
  老道並沒有一絲怒色,只微微一笑道:「其實你並沒有錯啊,說出來反可使你心裡舒服些,不是麼,老朋友?」
  木蘇這時面色十分淒涼,苦笑了一下道:「你還不是愛她?」
  秦狸似乎怔了一下,半天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愛過她,要不然我幹嘛要出家呢?」
  木蘇緊握雙手道:「可是你不是後來又和星……也好過麼?」
  這一下,可說中老道的心事了,他突然愕了一下,遂呆呆地道:「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木蘇笑了笑,曬道:「我為什麼不知道?這事老一輩中的誰不知道?不信問問哈老怪看看,他也知道?」
  哈古弦笑道:「老道的事,我是早知道,倒是你的事我不知道,所以我想清楚一下!」
  木蘇搖頭一笑道:「聽他胡扯淡,沒影兒的事!」
  墨狐於秦狸這時,已深深地被木蘇方纔之言,帶到了深思與痛苦之中!
  不想哈古孩這老頭子,卻是認了死扣,說什麼也非要把這件事弄清楚不可。
  當時忙問秦狸道:「怪老道,說話別說一半啊!到底什麼事,可要把它給說清楚啊!」
  墨狐子秦狸點了點頭道:「是的!我要把它說出來,否則,我心裡可不好受。」
  當時看了木蘇一眼道:「又平兄,你說是不是?」
  木蘇哭喪著臉道:「老道你這又何苦?難道說,說出來你的心就好受了麼?何況小桑已死了這麼多年了1」
  他突然提出「小桑」兩個字,使在場三人,無不一愕,自然他們各入驚愕的原因不一,哈古弦只是突然睜大了眼睛,對於這一個不知名的陌生女人,感到驚奇,可是木蘇和秦狸,卻是臉上罩下了一層痛苦的秋霜,半天秦狸才頓了一頓道:「不錯,是小……桑,是小桑!」
  哈古弦哼了一聲道:「什麼小桑?小桑怎麼了?」
  秦狸靠過窗口,隔窗向另一室的哈古弦冷笑了一聲,遂道:「老幫子!告訴你吧,要不然恐怕你睡不著覺。」
  他眨了一下眸子,聲音.減低道:「那雷雨的晚上,我偷偷到了野地去,想去把木又平救下來,不想,當我到時,木又平已被人救下來了,那人就是小桑1」
  哈古弦哦了一聲,眸子向外面的木蘇掃了一眼;墨狐子秦狸又道:「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她的名字叫桑……桑什麼來著?」
  這時那沉默已久的木蘇,竟開口道:「桑芷!」
  秦狸嘻嘻一笑道:「還是你的記性好些!」
  遂歎了一聲,道:「那麼大的雷雨,他們竟不怕,在樹下面互相緊抱著,大雨把他們的頭髮衣服全都淋濕了。哼!哼!他們原來早已相愛了,只是誰也不知道罷了!」
  哈古弦不由尖笑了一聲,一拍雙手怪叫道:「老木原來還有這一手,這倒是新聞!」
  木蘇抬了一下眼皮,哼道:「老道!你是嫉妒是不是?」
  秦狸哈哈狂笑了一聲,道:「嫉妒?我憑什麼嫉妒你們?只是我笑你們太傻太可憐了!既然相愛,哪裡不能去,不能跑?哼!你對得起小桑麼?」
  木蘇被老道這句話,罵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當時白肩一攝,正要發作。
  可是他轉念一想,目下還正有事要求二位,還是開罪不得。當時不由微微冷笑了一聲。
  哈古弦又催問道:「小桑後來怎麼樣了?」
  秦狸冷冷一笑道:「他二人正在輕憐蜜愛之對,不巧那小桑的父親突然出現了,打了小桑兩個耳光,可是我們的木大哥,卻乘機跑了!」
  木蘇聽到這裡,忽然怒此了聲:「放屁!誰說我是跑?我是去找小桑的娘去了!我知道她娘最疼她!」
  泰狸冷笑道:「反正我是看見你跑了,而且並沒有把她娘找來。」
  接著他苦笑了一下道:「木老大,你絕對不相信,我當時見你跑了,小桑的老子毒打小桑時,我忍不住跑過去拉架,卻也挨了一頓拳頭,打得我鼻青眼腫,只可恨,我那時候太小了,又不會武功……」
  木蘇冷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不信?你愛她。村子裡的人誰不知道?只是你太小了!」
  秦狸老臉一紅,正要反駁,哈古弦已笑道:「好了!這都是快百年以前的事了,你們還爭個什麼?
  他說著又搖了一下頭,皺眉道:「不過!結果是怎麼樣?我倒想知道一下!」
  木蘇這時卻仰頭大笑了兩聲道:「告訴你吧!那小桑被她父親毒打之後帶回家去,誰知半夜裡,她竟……」
  他本是大聲地說著,可是說到這裡,聲音卻發抖了,再也說不下去了!
  墨狐子補充道:「上吊了……吊死了!」
  哈古弦禁不住又「哦」了一聲,頓時就愕住了,木蘇痛苦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了!你該滿意了吧。」
  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這事情已經快一百年了,從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只是我每一想起來,就如同犯了大罪似的,小桑死了,我也就走了,從此,我再也沒回老家去了!」
  哈古弦微微一笑道:「後來有了奇遇,學成了這一身功夫,終身不娶,也算是很對得起那小桑了!」
  木蘇沒有說話。
  秦狸這時歎了一聲道:「他走了以後,我一氣,卻也跑出來了,在外面吃了些苦。」
  他嘿嘿一笑,雙手一搓道:「這些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提起來,就像還在眼前一樣!」
  木蘇也不禁長歎了一聲,暫時沉浸在往事之中,良久,哈古弦才呵呵笑道:「木老大,故事也聽完了,你來得正好,我被白如雲那小子困在這裡,受了一肚子鳥氣,你趕快放我出來吧!快!」
  木蘇為他這句話提醒,不由一笑道:「我正是采放你們兩個的啊!」
  二老全是一喜,老道卻是先喜後憂,只是低下頭也不說話。
  哈古弦喜得一跳,忙叫道:「那太好了,你倒開開門,先把我們放出來呀!」
  木蘇手捋銀髯,嘻嘻一笑,道:「照說,我們是老朋友了,理當毫無條件地把你們放出來,只是……」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哈古弦不由一怔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木蘇咳了聲道:「兄弟有一件事,還得請二位幫幫忙,無論如何二位得……」
  他說著話,一對眸子,直向著二人轉來轉去,哈古弦不由老臉一紅,頗為不悅道:「啊?還有條件?木老大……」
  木蘇嘻嘻一笑道:「你先別急,這事對你們並沒有什麼害處,也許或可為此收益不少呢!」
  秦狸冷笑了一聲道:「這倒是新鮮,你老兄居然會這麼客氣起來了,這倒要聽聽了!」
  哈古弦卻是非常認真地翻了一下眼皮道:「什麼事?你說說看!」
  木蘇走近一步,誠摯地道:「事情是這樣的……二位可知有一種武林失傳的藥名叫『冷玉膏』的麼?」
  二人都不由一怔,連連點了點頭,哈古弦問道:「冷玉膏怎麼樣?」
  秦狸哼了一聲道:「怎麼著,你們三百老人閒得沒事了,是想煉這種藥,是不是?」
  木蘇不由臉一紅,當時笑道:「真被你猜對了!」
  哈古弦怔道:「煉冷玉膏?」
  木蘇這時又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二位老哥哥,兄弟今夜來求,也就是這件事,目前江湖之中兇殺太多,武林中人更是什麼怪病都有……」
  方說到此,秦狸冷笑了一聲,說道:「三百老人,心真意善,居然為蒼生著想,要合煉這種人所不敢想的仙藥了,真是難得!」
  木蘇臉又一紅,當時看了他一眼,略顯不悅道:「道兄你別取笑,此舉實是一項功德善舉,並非我三人有什麼私圖!」
  秦狸呵呵一笑道:「自然!不過,據我所知,這冷玉膏,要合五嶽內七十三種藥材,另以『烏風草』為引,誠乃人所不能為者,莫非你們三百老人,有如此神通,居然把這些都收集全了麼?」
  木蘇心中暗吃一驚,付道:「這道人果然見識淵博,居然連這種『冷玉膏』的藥材都知道得這麼清楚,如此說來,那是愈發少他不得了。」
  當時微笑點頭道:「道兄所說不假,足見高明,這七十三種藥材,以及那烏風草引,我三人窮十年奔走功力,總算一一覓全了,現在只等著合煉了!」
  哈古弦呵呵一笑道:「那要五個人合煉才成啊。你們三百老人,只有三個怎麼行呢?」
  木蘇看了他一眼道:「哈兄說得極是。所以,所以……小弟才想到了二兄!」
  墨狐子秦狸冷冷一笑,道:「貧道功力淺薄,所練內氣功力不足,這種使命,恕不能從。」
  木蘇一怔道:「道兄太謙虛了,誰不知你所練『元陽真氣』,已有九分火候,這種冷玉膏,五人合煉,所耗能有幾多?道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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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6:15 |只看該作者
  哈古弦也不解道:「對呀,老道,這事情是利已利人的事呀!咱們就為他幫個小忙,藥煉成了,還少得了你我每人一份呀!這事為什麼不幹?」
  秦狸掃了他一眼,臉帶不屑道:「我可沒有這功夫,再說,我也不稀罕他把我放出來,小鬼頭早晚會放我出來的。」
  哈古弦雪球也似的眉毛,往上一抬道:「咦!這是怎麼搞的,昨天你不是還大怒大罵著要出去麼?」
  秦狸哼了一聲道:「可是今天我就不鬧了呀!」
  琴魔哈古弦不由賭氣,對木蘇道:「來!木老大,先把我放出來,他不去就算了,咱們另外找人!」
  木蘇聞言苦笑了笑,對素狸道:「考秦!我們是老朋友了,這點小事,你就算幫個忙,再想想吧!」
  秦狸抬頭看了他一眼,齜牙一笑道:「老朋友!哈!」
  他大笑了一聲,用力往地上哼了一口道;「不錯!是老朋友了,這幾十年你看過我一次沒有?我十八年以前,被『地青蛇』咬了,托人去找你,要一點藥,你給了沒有?」
  木蘇臉色果然大窘。
  秦狸說到此時,更是大怒地吼道:「你並非沒有,只是不給,可憐我不得不以所練內氣,在靜室內整整坐了九年,才把各骨節上餘毒去淨了!」
  他說到此時大笑了幾聲,笑容一斂,淒涼地道:「那時候,小鬼頭天天用刀子在我骨上刮,又用嘴在我各處穴道上吸。」
  說著他竟落下兩滴淚,恨聲道:「木蘇!我這條命,是這麼才保全的,你當初連幾粒丹藥都吝嗇給我,今日還有臉來此求我去為你煉藥麼?哈!你也想得太如意了!」
  這一番話,說得木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哈古弦這時才歎了一聲,心想:「原來白如雲當初是這麼對老道的啊,難怪這怪老道如今對他這麼好!」
  木蘇這時吶吶道:「秦狸,那時候,並非我小器,主要是那種藥,我自己只有三粒,而且,我並不知道,你是被地青蛇給咬了,否則,我不會不給你的!」
  木蘇所說之言,也許是真的,因為他表情至為沉痛,可是卻挽不回墨狐子秦狸的心。
  墨狐子哈哈大笑了幾聲,臉色一沉道:「木蘇,這事情我不想起來還則罷了,想起來,我是不能原諒你!」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另請高明吧!」
  哈古弦直著眉毛道:「喂!喂!木兄,有什麼話,朱把我放出去再說行不行?我可在裡面關夠了!」
  木蘇點了點頭道:「古弦兄!你可答應了。」
  哈古弦心中本是萬分願意,只是此一刻,他卻也搭起了架子。
  當時皺了一下眉頭道:「那得要不少日子吧!」
  木蘇道:「六十天!」
  哈古弦噴了一聲道:「好傢伙!要這麼久?這可麻煩了!」
  木蘇不悅道:「你有什麼事,麻煩什麼?」
  哈古弦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我老了,不願再隨便離家,是這樣子,你知道了吧?」
  木蘇哼了一聲道:「這你放心,一切問題,我們替你解決,你家裡的人,可以都接到我那裡,一切起居飲食,都由老夫負責,這樣你總可以安下心來了吧?」
  哈古弦點了點頭,哼道:「這樣就沒什麼不好了……不過……」
  他望著木蘇齜牙一笑道:「那冷玉膏煉成了……怎麼個分法呢?」
  木蘇嘿嘿一笑道:「煉成了,總共可得二十四封,一封有十八管,我們可送你們一人一封,這總好了吧?」
  哈古弦撇了一下嘴道:「一封太少了!」
  木蘇沒表情,哈古弦嘿嘿一笑道:「得了!木老大你請吧!這條件太苛了,我老人家犯不著,情願關在這裡好些……」
  他說著,遂往那張白骨床上躺了下去。木蘇心罵道:「好個王八蛋,到了時候你給我拿起轎來了,真是可惡!」
  無奈這種「冷玉膏」,實在太難煉了,要是找不到得力的高手,休想煉成!
  三百老人早在武林中,誇下海口,聲稱本年內一定要煉成這種冷玉膏,如今時日已剩不多,若再找不到人,那可麻煩了。
  再說哈古弦、秦狸二人,論功力,和三百老人全在伯仲之間,煉起來自是十分方便,若換另一個人,可是太費事了。
  木蘇見於以上諸點,不得不忍著氣,當時哼了一聲道:「這麼說,你要多少方稱滿意呢?」
  哈古弦嘻嘻一笑道:「冷玉膏是好東西,是可以留傳後世,我老頭子也不要多……這麼吧!」
  他伸了三個指頭,道:「這個數目,少了別談。」
  木蘇冷笑道:「你可知,我三人光採藥,就採了十年,三封可太多了!」
  哈古弦嘻嘻一笑,說道:「六十天打坐煉丹,那味道也不好受呀!何況我已是這把年歲了,要是……」
  木蘇氣道,「好了!好了!我依你就是!」
  哈古弦由床上一翻而起,咧口笑道:「那你開門吧!」
  木蘇冷冷看著他,眸子內射出奇光道:「哈古弦,武林中人最重信用,一諾千金,你可不許出來以後,再搞別的鬼!」
  哈古弦一翻眼皮道:「這個自然,我是說什麼就是什麼的!」
  木蘇這才露出喜色,當時上前用手撥了一下門鎖,皺了一下眉,道:「若非是我救你,要是別人,就這暗鎖,他也是摸不透怎麼開法!」
  他說著,隨伸一指至鎖孔內,撥弄了半天,只聽見「咯!」一聲,木蘇面有喜色道:「好了!開了!」
  遂用力一扭門把,哈古弦在內一推大石門,那門「克鬥!」一聲,開了。
  哈古弦一躥而出,大笑連聲!
  這時秦狸冷笑:「小鬼頭知道,豈能饒你們?」
  木蘇只是微笑不語,哈古弦可氣大了,他用腳一踹牆道:「他媽的!小鬼頭不饒我們?他是什麼玩藝?媽的!我現在就去找他去,問問他,憑什麼也要把我關起來?」
  他說著真個轉身就要走,卻被木蘇一把抓住,木蘇皺眉道:「算了,何必呢,他一個後生小輩我們可犯不著,以後再說吧!」
  其實他心中卻在想,這時候,可能星潭已把自如雲給掠倒下來了,所以才故示大方!
  哈古弦翻了一下眼皮道:「你倒大方,他是沒關過你,否則看看你氣不氣?我們走吧!還等什麼?」
  木蘇這時看了墨狐子秦狸一眼:「老朋友!你再想想吧!」
  他頓了一下,又道:「只要你答應了,我們絕不虧待你!」
  秦狸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
  木蘇臉色微慍道:「我三百老人行事,向來是獨處獨行,從來也沒求過誰,這一次破格求情,老朋友,你竟是如此不肯賞臉麼?」
  秦狸不耐煩道:「木又平,你年歲大了,可比以前變得愈發討厭了!我說過不行,你還囉唆個什麼勁?」
  木蘇猛一跺腳道:「好,我們走著瞧吧I」
  他猛然轉身要走,這一次,卻為哈古弦把他拉住了,琴魔哈古弦看著他嘻嘻一笑道:「你們兩個火氣都夠大了,這可不是談事情的方法,來來!看我的!」
  他說著走近墨狐子秦狸耳邊,嘿嘿一笑道:「老道!我知道你是捨不得你徒弟是不是?」
  墨狐子秦狸不由一怔,心事倒被他猜對一半,哈古弦又笑道:「這好辦。衝著這件事,龍家和小鬼頭的賬都算解了!」
  他看了木蘇一眼道:「怎麼樣?」
  木蘇點頭道:「孩子們的事,誰還去記它?這點沒問題!」
  墨狐於秦狸先是一喜,可是轉瞬間,他仍然又搖了接頭道:「不行!」
  哈古弦皺眉道:「還不行?你說說你不願去的理由來聽聽!」
  秦狸冷笑了一聲道:「你拍你的馬屁,我老道是天生一副硬骨頭,我可犯不著奉承誰!」
  說著還撇唇冷笑了一聲!
  哈古弦被說得哇哇大叫了一聲,怪叫道:「你說什麼?我拍馬屁?笑話了!」
  木蘇忙拉著他道:「老道有點失常,你別理他!」
  哈古弦氣得搖頭道:「好!好!我拍馬屁,我不勸你了!他娘的,這麼大歲數了,也分不出好歹來!」
  墨狐子秦狸也怪叫道:「我不答應,總行了吧,不識好歹,你走你的,這行了吧!」
  哈古弦兀自氣得氣息喘喘I
  木蘇這時卻微笑道:「老朋友,這種冷玉膏有起死回生之效,你敢保你以後用不著它麼?」
  秦狸怪笑了一聲,大聲道:「謝謝你好意,我老道一輩子都是靠天活著的!地青蛇咬了,沒有藥也照樣活著,你的好心,我算心領了,不要再多說了!」
  木蘇冷笑道:「早晚你要後悔!」
  秦狸搖了搖頭,說道:「後悔算我活該!」
  木蘇見他把話說死了,知道再說也是徒費唇舌,不由恨恨地道:「好!我們走了,沒有你,這藥我們還是照煉,只要你以後別求我就是了!」
  老道發出一聲怪笑道:「求你?你別作夢吧!」
  木蘇眸子一張,嘿嘿冷笑了幾聲,扭頭對哈古弦道:「走!我們走!沒有他,我們也要煉!」
  哈古弦還在為方纔那句話生氣,當時冷笑道:「走吧!找個地方叫我拍你馬屁去吧!」
  他說著話,冷目掃了墨狐子秦狸一眼,舉步就走,木蘇臨時又想起了一句話,回頭對秦狸道:「哦!我忘了告訴你,我臨來之際,老三還特別囑咐我,叫我代她向你致意,並聲稱一定要你去,我現在把話帶到了,去不去由你!」
  所指的老三,正是三百老人中的星潭!
  秦狸立刻一驚,他臉漲紅了,半天才道:「啊!我謝謝她……可是我……我不去!」
  木蘇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再見了!」
  秦狸也道了一聲:「再見了!」
  木蘇卻又走近道:「我們還是朋友,你不去我也放你出來。」
  他說著正要用手摸那門閂,秦狸厲吼了一聲道:「住手,不許亂動!」
  木蘇苦笑道:「我只不過是要放你出來啊1」
  秦狸繃著臉道:「只有我徒弟白如雲有資格放我出來,木,兄你就不要操這個心了!」
  木蘇不由一呆,哈古弦卻「嗤」地一笑道:「世上有這種事!」
  他看了木蘇一眼道:「得!死心了吧!走吧!」
  木蘇這時呵呵一笑道:「秦狸!拋開今夜不談,以後在江湖上,無論什麼地方,我們只要碰見了,就是敵人,我也要會一會你,看看有什麼值得你如此驕傲?」
  墨狐子秦狸冷笑一聲,說道:「謹遵台命!」
  木蘇再也不願在此多留一刻,當時扭過身來,一聲長嘯,人已拔空而起。
  哈古弦回頭一歎道:「何必呢?我放你出來吧?」
  說著正要去開門,老道一揮手道:「走吧!走吧!我看見你心裡就有氣,這麼大歲數了,怎麼活的?」
  哈古弦想不到,自己一番好心,又挨了他一頓罵,當時虯鬚一翹道:「什麼玩藝?見人就罵,我走!」
  說著回身一縱,那矮胖的身軀一彈,已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墨狐子秦狸冷笑了笑,又重新倒下了身子,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可是他這一會兒,卻為著一段久遠的心事而有所悲傷,何況拒絕人,也是一種痛苦啊!
  他想到了木蘇臨走之言,心中不禁砰然而動,暗想道:「那星潭莫非還真念著我麼?為什麼她自己不來一趟呢?」
  原來這墨狐子秦狸,少年時光,在歡樂場中,也曾打過幾個滾,最後一切都失意了,才棄俗學道。
  他自從因「小桑」的死,傷心離開了家園,學成了功夫以後,再入江湖。
  他因相貌奇醜,個性又怪僻,所以數十年以來,雖是名聲大噪,卻沒有任何女人對他垂青?
  秦狸中年以後,求偶更切,他所欣賞的,是同他一樣,具有怪僻個性的。
  可是茫茫江湖之中,他竟是再找不到如此一人,也算他命中注定,就在失望、灰心、飽經滄桑之際,竟然遇到了一個女人!
  四十六歲的星潭,投入了他的懷抱中,那時秦狸卻是四十五歲,還小星潭一歲。
  星潭那時也是求友心切,江湖之中,找不到一個知己。
  如此二人,一個乾柴,一個烈火,竟是一見鍾情。花前月下,美景良辰,倒是消磨了不少歲月。
  正自二人互慶三生有幸的當兒,卻不料一夜太湖起潮,二人本在湖邊觀景,大潮一起,遊人全數奔逃一淨,二入正想避走。
  卻不料湖中騰出一蛟,噴水噬人,食人無數,星潭、秦狸一時激於義憤,雙雙展出絕技,和那惡蚊大戰在一處,殺得天昏地暗!
  一場惡戰之後,二人全都失去知覺。
  待秦狸悠悠醒轉時,見身仍在湖邊,那惡蚊已為人斬為數段,屍棄荒野。
  同時他身後四周,圍了數以千計的人,都打著燈籠在看怪事呢!
  秦狸慢慢站起,發現除了身軟無力之外,倒是沒有什麼傷,可是再找那心上人時,卻是沒影蹤了。
  據後來旁觀老人說,二人斗蚊之時,他適逢其會,在亭上看了一會兒。
  見二人危急之時,人群中出現了一個白髮老太太,用一口短劍,只幾個照面,已把那蚊斬為數段,後來又在二人口中塞下了丹藥,才抱著那女的揚長而去。
  秦狸傷心之餘,知道星潭定是為異人救走,找她是不易了!
  儘管如此,他仍是千山萬水,到處找了一遍,依然沒有下落!
  至此,秦狸灰心之下,才出家學道,卻也是機緣湊巧,在秦嶺山脈中,遇到了走方道人「霹靂子」,這霹靂子本已成道,只惜本身一身功夫,未有傳人,而且掌中一桿紫金旗,更是無人能敵,深感自己物化之後,這些絕招失傳了可惜。
  因此在垂暮之年,四處定方掛單,卻料不到遇見了墨孤子秦狸!
  霹雷子一見秦狸,就震驚他那奇異根骨,放是大喜之下,帶秦狸入山,經過十五年之後,把秦狸造就成了這一身過人武功!
  霹靂子物化之後,秦狸再次下山,可是對往年那風花雪月之事,卻視同於過眼煙雲一般,非但不再留戀了,反而想起來就歎息不已。
  在他六十五歲之時,在余姚遇到了星潭一次,雙方已是快七十的人了。
  二人相見之後,談起往事,才知當日戰蛟後,那白髮老太太,竟是天下怪姥「鄧八婆」,帶走星潭,也是看上了她一身骨格。
  星潭也因此有了奇遇!
  如今星潭已入了道,且為保童身,自然無再結連理之理!一時之間,也就冷漠地分手了!
  直到現在,二人都不曾再見過一面!
  秦狸暮年之後,專心授徒,更是不問外事,白如雲藝成後,造下了這片產業,墨狐子秦狸也就移居過來,享享清福。
  他也知道星潭百歲時,和另外兩個怪人木蘇及水夢寒,結下了金蘭之好,號稱「三百老人」。
  因而他也就更不願去找她了。
  偏巧在收白如雲那年,無意為毒物「地青蛇」所傷,攜白返後,一旦傷勢惡化,垂死前,差一小道持親筆信,往訪三百老人之木蘇乞藥。
  他思念木蘇和他早年也曾相識,久聞他所煉「大元散丸」,能去任何至毒,且是藥到病除,絕無絲毫痛苦。
  不想那木蘇竟是不捨,湊巧那年星潭雲遊在外,所以也就打發了小道回去!
  天無絕人之路,想不到在白如雲吮毒刮骨後,這墨狐於秦狸,竟逃得活命。
  他在靜室中除了每日傳白如雲本門心功之外,並以所練內氣逐毒,數年後,竟是全部恢復了健康[
  因此他心中,惡恨木蘇到了極點,對於星潭也不由有些冷冷的感覺了。同時也就對白如雲,更是心愛器重到了極點,十年之後,把一身功夫,真可說是「傾囊而授」了,白如雲異質天生,更因恨辱在心,不分日夜苦練之下,造就成了一身不可思議的武功。
  把一段往事,略微交待一下,不致令諸君費解,看了以上一段,諸君定可感到:武林之中,能成大功之人,他的早年,絕非泛泛,定是受過相當煎熬折磨才會有此成就的!
  墨狐於秦狸單手支著牆,腦子裡想到了這麼許多往事,對於星潭,他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總不能把她剔出心坎之外,他不知道如今她變成什麼樣子了?見了面自己還會不會認識她。
  這麼想著,墨狐於秦狸開始感到十分煩躁,在石室內走來走去!
  同時他更擔心到白如雲的安危問題,他想那木蘇會不會去加害白如雲。
  想到這裡,他不由急出了一身汗,深深地後悔自己方才應該出來,好去找到白如雲。如今木蘇把哈古弦救走了,小鬼頭還不知道呢。
  也就是他在為白如雲擔心的時候,那位少年奇俠,卻正在碧月樓和伍青萍鬥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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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6:29 |只看該作者
第20回 父女重逢 師徒傷別

  伍青萍待白如雲走後,愈想心裡愈難受,不由坐在一張竹椅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伍青萍對白如雲確是寒心到了極點,想不到他竟是如此一個怪僻的人。
  她哭了一陣子,隱隱聽到竹樓之下有了響聲,似有腳步之聲,往樓上走來。
  伍青萍不由把哭聲停了下來,隨著,那門打開了,青萍還以為定是白如雲來了,當時賭氣不想理他,仍然背向著門坐著。
  忽然她聽到那顫抖的聲音道:「是萍兒麼?」
  青萍不由大吃一驚,猛然轉過身來,黯淡的燈光之下,一個身材健壯的白髮老人,癡癡地看著自己。伍青萍不由哭叫了聲:「爸爸!」
  她猛然撲過去,父女二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伍天麒老淚縱橫地道:「想不到還能見到你,孩子,這些日子,你都上哪裡去了,可急死我啦!」
  青萍抽噎著道:「我很好,爸爸,你呢?」
  伍天麒回頭看了一眼,青萍順著父親目光向後望去,她不由一時愕住了。
  原來梯口處,竟直直地站著一個人,這人正是白如雲,他用那雙炯炯發光的眸子,注視著這父女二人的重逢,卻是一言不發。
  伍天麒頓了頓道:「白如雲,你既回心轉意,我們既往不咎,我先謝謝你;」
  白如雲冷冷地道:「不用。」
  青萍這時才知道,原來白如雲是去把父親找來,令她父女團聚,心中一時也不禁側然!
  她看了白如雲一眼,遂把頭低了下來。
  白如雲這時眨動了一下眸子道:「人,一生之中,總會做出一兩件糊塗的事,就像我過去所做所為一樣!」
  他苦笑了一下,看了伍青萍一眼,遂又道:「妄想去獲取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是最笨的行為,我總算想明白了。」
  青萍用牙咬著下唇,差一點淌下了淚來。
  她知道白如雲對自己也寒心透了,而彼此之間,只是一個極大的誤會,可是青萍因自尊心的關係,又因父親就在身邊,不能坦率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露清楚而已。
  這時她聽了白如雲所說,內心更是不勝悲楚,當時抖聲道:「你預備如何來處置我們呢?」
  白如雲這時深深朝著她父女打了一躬,道:「這兩個月來,多有簡慢,尚請賢父女不要責怪我,我已經決定把你們送下山去。」
  說到此,他臉色十分蒼白,看了伍青萍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是沒說出什麼。
  這時伍天麒聞言不由大喜,連道:「少俠不必客套,只要指引一條明路,我父女自然會走……嘿!」
  他欣喜得雙手互捏著,連連低笑不已,白如雲抬頭微笑道:「這條山路非常難行,還是送你們一程好些。」
  伍青萍心中此刻不勝依依,她雖顧全少女的矜持,不願說出什麼傷心的話,可是她心中卻禁不住在想:「原來他是要親自送我們,可見他還是對我有情,放不下啊!」
  伍天麒這時對白如雲已有了明顯的認識,他這時上前,猛然拉住了白如雲一隻手。
  這動作令白如雲伍青萍,都不禁大吃了一驚,尤其是白如雲驚得後退了一步,伍天麒卻激動地說道:「白少俠,老夫一直錯怪你了。」
  白如雲見他全身都在發抖,不由微笑道:「是我不對。」
  伍天麒大聲說道:「不!不!你是個好孩子……你有個性,只是過於偏激,你有感情,卻是隱藏在內心……你……」
  老鏢頭說著這話,竟不自禁哭了起來!
  白如雲這一霎時,心中有了無窮的感觸,同時他心中有了一個突然的啟示:「人都是易與相處的,只是你把自己封鎖得太緊了,不願人家進去而已。」
  他反手握住了老鏢頭的手,他很少有這種純真感情的舉動,致令青萍也不禁驚得瞪目結舌。
  青萍心中不停地想:「奇怪,這個怪人也會如此,這真是怪事了。」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他們二人這份感情,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因為她明白,自己父親,確實是恨白如雲入骨的,即使是白如雲這一次放了自己父女,也不值得他如此激動呀?
  白如雲緊緊握住他的手道:「老伯,我……」
  啊!「老伯」這兩個字,竟會由這個年輕人的口中說出來,說得那麼坦誠,那麼真摯,這本是普通禮節上的一種稱呼,可是由這個不平凡、孤僻的怪人口說出來,給人的感覺是不同的了!
  青萍竟因此流下了淚來,伍天麒更是張大了嘴,這一霎間,他似乎體會到,這個年輕人的特具感情,而令他有所感觸。
  他吶吶地道:「老夫不敢當!」
  白如雲鬆開了手,直直地看著老鏢頭道:「龍勻甫沒有死。」
  伍天麒不由大喜,他又拉著了他的手,激動地問道:「他……他沒有死,他在哪裡?」
  白如雲黯然道:「在哈古弦家裡養傷,現在可能痊癒下山了,你可去找他。」
  伍天麒不由咧口大笑,他回頭看了女兒一眼道:「萍兒,你聽見沒有,你龍大哥沒有死。」
  出乎意料之外,青萍竟是眼睛紅紅的,她正在為著白如雲的話而傷心,老鏢頭這話,令她突然一驚,她看了父親一眼,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她用幽怨的眸子,掃了白如雲一服,一種少女的矜持和驕傲,戰勝了她臨時的傷感。
  不願向所喜愛的異性,開始吐露真情,這是一般少女都有的矜持觀念,伍青萍本是個性很強,何況正在和白如雲負氣的頭上,她更不願把感情的脆弱的一面,暴露得太明顯了。
  雖然白如雲幾句話,令她芳心欲碎,可是他仍是那麼倔強。
  她苦笑了笑,說道:「爸爸,我們走吧!」
  白如雲說:「我去預備船!」
  伍青萍看了他一眼,含著淚水道:「不用了!」
  伍天麒皺了一下眉頭,小聲道:「沒船怎麼行,傻孩子!」
  他看著白如雲,笑了笑道:「白少俠費心,容小女事情辦完後,老夫當專程造訪,面謝知遇之恩。」
  白如雲冷冷道:「老伯太客氣了,小可實不敢當!」
  他一面說著,自己身上取出了一個象牙口笛,就口長吹了三聲,聲調尖細悠遠,遂收笛入懷,含笑道:「他們一會兒就把船划來了!」
  這一會兒,伍青萍只是坐著發呆,她凝視放地上一點,腦中卻是一片的混亂。
  老鏢頭卻是負手在室內走著,他走了兩步,驚訝道:「少俠客,這房子怎麼了……這……」
  這極為幽雅的望月樓,竟是一片慘不忍睹,莫怪老鏢頭感到驚訝了!
  白如雲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我……我把它拆了!」
  伍天麒張大了眸子,說道:「拆了?為什麼?這樓不是挺好麼!說老實話,我還真喜歡這座樓呢!」
  白如雲淒苦地看了他一眼,道:「老伯既喜歡此樓,改日小可重建一番,老伯再來時,可多盤桓些時日。」
  伍天麒嘿嘿一笑道:「好,好,到時老夫一定打擾!」
  說話時樓下已傳來嘩啦水響之聲,白如雲頓了頓,說道:「小船來了,我們下去吧!」
  說著他首先轉過身來,往樓下定去,他的腳步很沉重,心情很穩定。
  伍天麒和青萍隨後而下,才一下樓,果見南水北星二小,正往樓上行來。
  二小一見白如雲,不由肅然站住了,南水吶吶道:「是少爺叫我們不是?」
  北星只是把一雙眼睛,在青萍身上,上下轉個不停,面上極為驚奇,當著白如雲的面,他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只用肘輕輕撞了一下南水。
  南水正在給白如雲說話,被他撞得一愕,白如雲也奇怪地看了北星一眼。
  北星正要指給南水看,被白如雲一看,嚇得臉色一青,忙把頭低了下來。
  白如雲哼了一聲,遂道:「小船在外面是不是?」
  南水道了聲:「是!」
  白如雲遂往外走,伍天麒嘻嘻笑道:「哥兒倆,辛苦了!」
  說著,隨對二小一抱拳,二小也忙回抱了一拳,這時青萍也走過來,南水咳了聲道:「伍姑娘……」
  青萍淡談一笑道:「是的,我又回來了。」
  遂問二小道:「你們可好?」
  南水點點頭,道:「謝謝姑娘,我很好!」
  北星忙插口道:「我也好……我們,都好!」
  青萍看了他一眼,北星忙把目光避開一邊,臉紅紅的,十分羞澀,伍青萍不禁笑了笑,她心中想道:「這兩個小鬼,倒是老樣子沒有變!」
  這時老鏢頭已隨白如雲上了小船,伍青萍回頭對二小苦笑了笑,道,「我走了,你們倆個好好侍候著主人!」
  最後一句話,聲音說得很小,但二小都聽到了,南水點了點頭道:「是的!」
  北星結巴著重複了一句,但他卻加重了一句話:「姑娘你還要……還回不回來?」
  青萍本已轉身,聽到這句話,她竟然又轉回來,張大了眼睛道:「咦!北星,你自己也會說話了?」
  北星只小聲答了一聲「是!」,卻又把頭低了下來,一時連耳根都紅了。
  青萍頓了頓才微笑道:「其實說話並不難,你要多練習自己說,不要老跟著南水學——我走了!」
  北星連連點頭,南水卻感激地說:「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北星也點點頭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青萍轉過了身來,只覺得眼睛酸酸的,這一霎時,她像是對這兩個小傢伙也有了無限的感情,老鏢頭已在那邊小船上叫道:「喂,你還走不走?」
  青萍低低道了聲:「來了!」
  她慢慢走到船上,只見白如雲直立在船尾上,他面色十分沉重,雪白的長衫,在夜風之下,前拂後揚,皎潔的月光映著他那修長的影子,他那明亮的眸子,像是西天的兩顆小星星。
  伍青萍只匆匆顧視了一下他的影子,已不禁神色黯然了!
  小船起碇了,三個人誰也沒開口多說話,這葉小舟逆水向前駛著。
  白如雲熟練地操著小舟,雖是逆水,卻是其快如箭,老鏢頭首先打破了眼前寂寞的氣氛,他咳了一聲,道:「這一帶風景真美!」
  白如雲爽朗地一笑,恢復了往日的風采,他的喜怒,有時候卻是令人難以揣測的。
  他用手指著兩岸的青竹,道:「這些竹子,都是我命人栽植的,那時候很小很小,如今都長大了!」
  在自己所創造的天地裡,有時候他感到很自豪,現在他手指指處,目光見處,無不都是他的產業,這些難道不令他自豪麼?
  老鏢頭連連讚歎著,他想多瞭解眼前這怪人,不由乘機道:「白少俠,你只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姊妹麼?」
  白如雲點了點頭,伍天麒皺了一下眉,心想:原來他只是孤身的一個人啊,莫怪他有時候是如此的孤僻了!
  當時笑了笑道:「少俠一身功夫,老夫真是佩服,足可當少年奇俠了,難得!難得!」
  青萍秀眉微顰,暗怪父親的話也太多了,她偷偷一看白如雲,恰恰和白如雲目光對了一下,她的臉色不由驀然紅了一下,忙把目光轉過一邊。
  白如雲微微一笑,對伍天麒道:「小可當年學藝,是吃了很多苦楚的,令嬡質稟根骨俱是上乘,只要遇名師指點,再肯下些功夫,將來成就不難超過小可之上!」
  伍天麒呵呵大笑道:「少俠實在誇獎了!」
  可是他仍然禁不住內心的狂喜,目光掃向默坐在一邊的青萍,笑道:「女兒,你聽見沒有?也不謝謝人家一聲,人家在獎讚你呢!」
  青萍卻噘著小嘴說道:「我才不稀罕呢!」
  伍天麒不由一怔,臉色一紅,道:「胡說,怎麼一點也沒規矩?」
  他又尷尬地看了白如雲一眼,窘笑道:「這孩子一點規短也沒有……少俠請不要介意。」
  白如雲朗聲一笑,伍青萍忙抬頭看看他,卻見白如雲搖了搖頭道:「沒關係,我是不在乎這些的!」
  金風剪伍天麒嘿嘿笑了兩聲,他心中也略微看出了些不對,因為他知道二人之間,原該是有相當的情感存在的!
  伍青萍為白如雲這種無所謂的大笑聲,更加羞辱氣惱了,她扭臉噙著眼淚對父親道:「爸爸!我們自己走吧!……何必叫他送呢,我們也不是沒有……」
  老鏢頭厲叱了聲:「胡說!你……」
  然後他回頭對白如雲苦笑了一下道:「白少俠,我們不敢多勞了!」
  白如雲依然絲毫沒有怒色,他莞爾一笑道:「老伯不必客氣,好在快到了!」』
  他說著話,將長篙微微向前一點,一扇竹籬水欄敞開了,小船遂竄隙而出。
  出了這扇水欄之後,目光望處,所見儘是荒地野徑,白如雲把小舟向溪邊撐了過去。
  他輕輕一縱,已如同一縷青煙也似地,到了岸邊上,伍氏父女也跟著縱上了岸邊。
  白如雲嘻嘻一笑,說道:「此處便是後嶺。」
  他用手一指一條曲折的小路道:「這是通下面的一條捷徑,以賢父女腳程,至多不過兩個時辰也就可以到達市鎮了!」
  伍天麒趕忙抱拳道:「多謝指引,我父女也不再言謝了……少俠如有機會游賞,小號倒分佈甚廣,請隨便來坐坐!」
  白如雲點了點頭,遂道:「簡慢處多請包涵,怒不遠送了!」
  說到尾句時,他身形已如一隻大水鳥也似地,突然拔空而起,落在了水面上打轉的那條小船之上,身形可說真是輕快到了極點!
  伍青萍本以為,他臨走時,總會給自已打個招呼,誰知,他竟是只向父親說了一句話,對自己睬也不睬一下,就走了。
  她想著,白如雲分明對自己已寒心到家了,同時她自己也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她再也不想回頭看白如雲一眼,一個人率先往那條小徑上縱了去!
  倒是伍天麒,尚守著江湖規矩,在岸邊上一抱雙拳,朗聲道:「白少俠,多多保重了!」
  白如雲此時已掉過了船首,遠遠地說道:「老伯請行吧!」
  只見他手中那枝長篙,輕輕向水一點,那小船就如同是一支短矢也似的「嗤」一聲,已竄出了兩三丈以外。
  隨後,連小船的影子,也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老鏢頭望著茫茫黑夜,良久,似有所感地長歎了一聲,才轉過身來。
  青萍已在下面喊道:「爸爸你怎麼不走呀?」
  老鏢頭低哼了一聲:「知道了!」
  遂往那條險阻的山路縱了下去,他們終於離開了這地方,真像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
  白如雲撐回了小船,一路上奇快如箭,他像似少了一件什麼東西似的,伍青萍的影子,卻在他眼前蕩漾著,他拚命地搖了幾下頭,暗忖道:「我不是和前幾天一樣?並沒有失掉什麼呀!」
  這樣向前又行了些時,他才掏出了象牙口苗,就口吹了幾聲,本一刻,南水、北星已自下流處岸邊縱跳如飛而來,白如雲用「海燕掠波」的輕功絕技,掠上了岸邊,向二小一揮手道:「把小船划走!」
  二小答應了一聲「是!」可是仍然詫異地看著白如雲,南水忍不住,終於問道:「少爺!伍姑娘走了?」
  白如雲冷笑了一聲,說道:「自然是走了,你為什麼單要問她?怎麼不問老鏢頭?」
  南水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說什麼,平日還算他敢在白如雲跟前說幾句話,可是這時他卻看出白如雲神色有異,哪裡還敢再說些什麼。輕輕拉了北星一下,雙雙對著白如雲彎腰行了一禮,直向水面上的小舟縱了過去!
  白如雲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他腦中更堅定了要離開這裡的意念!
  方纔輸於星潭之手,他認為是畢生的奇恥大辱,他緊緊地咬著牙,心想:「那怪老婆子身上功夫,確實較我高得多,還只是她一人,如此推想這三百老人,無論哪一個,都比自己厲害得多!」
  他不禁長歎了一聲道:「我的功夫,還是太差了!」
  想著他已行到了那所他素日居住的石樓之內,誰也不知道他進去做些什麼,可是半個時辰後,他又出來了,他換了一身紫色長衣,背後繫著那桿紫金旗,露出亮光閃閃的桿頭。
  另外還有一個大革囊,也背在他背上,頭上也戴著一頂紫色儒帽,看來真是儀表非凡。
  他匆匆地走出了門,看了看天上的星辰,知道天不久就要黑了。
  他展動出小巧的輕身功夫,在這莊內飛馳了一陣,現在他目光所及的一花一石,無不令他感到留戀萬分,原來他決定要離開這裡了!
  最後他往後院的石牢撲去,因為石牢中,尚還關著他師父怪老道以及琴魔哈古弦。
  他飛快地撲到石牢,只見那排在青竹梢上的燈籠,在夜風中晃來晃去。
  白如雲遠遠站住了腳,想到即將要離開怪老道,心中浮上了無比的傷感!
  多少年來,老道對自己,就如同親生的兒子一般,他把他全身的功夫都傳給了自己,可是今天,他這個得意的子弟,競敗在別人的手中了。
  他想了半天,暫時決定,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想定了心思,他才朝著石牢踽踽行去。
  石牢之中,傳出了老道的歎息聲。
  白如雲尚離著門口有兩丈遠,己聽到老道冷冷的聲音道:「又是哪一位朋友?請進吧!」
  白如雲微微一笑,心說:「老道功夫還是真行!」
  當時白如雲笑道:「是我!我看你來了!」
  老道大叫道:「哦!是小鬼頭,小鬼頭來了!」
  白如雲已走進室內,首先入目的是,怪老道隔壁的那問房子,牢門大開,哪有哈古弦的蹤跡?
  白如雲不由大吃了一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墨狐子秦狸老臉一紅道:「唉!徒弟別談了!」
  白如雲驚異地看著他道:「哈老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墨狐子秦狸吃吃道:「唉!你還好意思問我?你既然把他關住了,就該派個人來看著點呀,現在好了!」
  他兩手一攤道:「定了,你急了!急有什麼用?」
  白如雲勉強忍著心中的煩惱,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把他救走的?」
  只見墨狐子秦狸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對白如雲翻了半天,才吶吶道:「哦!你不是來罵我的?」
  白如雲搖頭道:「不是!我怎麼會罵你呢?你自己也被關著的。」
  秦狸才咧口一笑道:「嘿!對!我雖然看著,但沒辦法!」
  白如雲這一陣子,更感到傷心了,他默默地想道:「我一定要再苦練功夫,我的本事太差,唉!關著的人,居然也會讓他跑走了!」
  想著,他隨手把墨狐子秦狸的門給開了,怪老道不由大喜道:「怎麼?你放我出來?」
  白如雲點了點頭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關你了!你出來吧!老道!」
  秦狸由內中一跳而出,他撲上前,緊緊抓住了白如雲一雙手道:「真的呀?」
  白如雲半笑道:「誰騙你!」
  怪老道大笑了兩聲,連連搖晃著白如雲雙肩道:「太好了!太好了!小鬼頭你真是老道的好徒弟!」
  白如雲掙開了他的雙手,正色道:「老道!哈老怪到底給誰救了?你倒是快給我說呀!」
  老道歎了一歎道:「唉!天下什麼怪事都有!小鬼頭!你猜到底是誰來了?」
  白如雲聽了不禁一怔道:「莫非是三百老人?」
  老道一怔道:「咦?你怎麼知道?」
  白如雲冷笑了一聲道:「我怎麼不知道?是星潭那個老婆子是不是?」
  墨孤子秦狸臉色一青道:「什麼?星潭?不是,不是!」
  白如雲也一怔道:「這麼說,莫非是另外兩個人?」
  墨狐子秦狸乾笑了笑道:「是木蘇,他媽的!這個老王八蛋有多奸,我給你說說你就知道了!」
  遂把木蘇來時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白如雲聽得臉上連連變色。
  墨狐子秦狸說完了話,乾笑了—聲,看著白如雲道:「你說,我能去麼?」
  他翻了一下眼皮,翹起了一隻腳,鄙夷地道:「你是知道的,早年我被蛇咬,打發人去問他要兩粒解毒的藥,他媽的,碰了他一鼻子灰,要不是你,我差一點就死了!」
  他冷笑了一聲,又接道:「啊!現在他要煉什麼烏藥了,又想到我,我呀!豬八戒擺手,不侍猴(候)。」
  白如雲笑道:『老道!你這件事做得很對。要他知道一下,你墨狐子秦狸不是好惹的I」
  秦狸露出黑牙一笑道:「這還用你說,你這小鬼,他媽的就會給我戴高帽子,我問你!」
  他湊近了些,道:「你剛才不是說什麼星潭來著?你是不是見著她了?」
  白如雲目光轉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是的!我見到她了J」
  老道精神一振,道:「她給你說話沒有?」
  白如雲卻搖了搖頭,老道迫問道:「你倒是說呀!」
  白如雲長歎了一聲道:「我雖是看見她了,可是卻沒追上她!」
  老道顯得很激動,問道:「她來幹什麼?」
  白如雲苦笑了笑:「老道!這一次,我是栽到了家了。」
  老道哼了一聲,眼睛瞪得大大地道:「怎麼!又有什麼事發生,丟了什麼?」
  白如雲冷冷笑道:「哈小敏被她救走了I。」
  墨狐子秦狸這才算放下了一顆心,嘿嘿一笑道:「這沒什麼。」
  白如雲冷冷地問道:「沒什麼?他們三百老人,來我們這裡,竟然是隨意出入,這臉還丟得不夠?」
  老道哼了一聲,連連點頭道:「是的!實在太不像話了!」
  他站起來,臉上的肌肉一陣陣地在顫抖著,白如雲知悉老道也是在震怒之中,不由勸道:「算了!老道!現在也不是發脾氣的時候;更不是發脾氣的地方。」
  方說到此秦狸已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腳道:「他媽的,你還說,要不是你把我關起來,他們!他們三百老人也敢?」
  自如雲搖頭一笑道:「算了!都是我不好,該行了吧!」
  他頓了一下道:「所以……老道!我來給你商量一件事。」
  墨狐子秦狸,這時才似突然驚覺,怔了一下道:「小鬼頭!你這種打扮……」
  白如雲一笑,走近了一步道:「老道!我不是說,給你商量一件事麼?當然,這事情你一定得答應我。」
  老道猛然拉住了他的膀子,臉上變色道:「你想走?」
  白如雲兩道劍眉微皺,緩緩點了點頭道:「是的!我要離開這裡一個時期,老道!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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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6:42 |只看該作者
  才說到此,墨狐子秦狸已經大吼了一聲道,「不行!不行!這種事用不著再商量!」
  白如雲臉色黯然,小聲道:「師父!你得答應我……只答應我這一次……好不好?」
  他反臂也緊緊抓住老道的手。「師父」這兩個字,很少會從他日中說出來的,自然倍增親切之感!
  秦狸怔了一下,他那暴怒的氣勢,在白如雲懇切的態度裡,終於軟化了。
  他慢慢搖著頭道:「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他眨了一下眸子,傷感地道:「小鬼頭,你不是說過,一輩子不離開我麼?那麼,你如果一定要走,我和你一塊去!」
  白如雲咬著嘴唇,低頭想了想才道:「不!老道!你是不能去的!」
  秦狸大吼了一聲:「不行!我是非去不可,要不然你就不要去!」
  白如雲停了一會兒,才道:「老道!我並不是不願意你跟著我,只是我們都走了,這個家誰來看著?」
  墨狐子秦狸一怔,遂道:「這……這……我管不著!」
  白如雲見他氣焰稍減,遂輕輕拍了一下他肩膀道:「老道!我不是出去玩、我是發覺我的功夫還不夠,尤其學問也太差了,所以我想……」
  老道一驚,他仔細地看著白如雲的臉道:「什麼?你的功夫還不夠?」
  白如雲見他又有發火的趨勢,他所以不敢說自己功夫太差,而是說「不夠」,這其間大有文章,乃是為了顧全老道的顏面之故!
  老道這麼一問,白如雲點了點頭道:「自然不夠了,你看今夜,要是我本事夠的話,也不會出這種事了!」
  老道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和他們比?他們都是和我一輩的人物了,連我也保不住能贏他們四?」
  白如雲笑了笑道:「反正我自己感覺到還不夠就是了!你乾脆說一聲,讓不讓我去好了,不要嚕哩嚕嗦的!」
  白如雲說這句話時,臉色一沉,又補了一句,道:「讓我去固然好,不讓我去,我也是非去不可!」
  老道一瞪眼道:「那你還問我幹什麼?你現在反正是能自作主張了,師父也管不住你了!」
  白如雲心中一動,他慢慢走上幾步;小聲歎道:「師父!我確實很敬重你,所以才和你商量,難道你不願意我的本事比現在更大?」
  秦狸怔了一下,他把一隻手,搭在白如雲肩膀上,好半天才說:「你到哪裡去?是真地去練功夫?」
  白如雲點了點頭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遂想了半天道:「我自己知道,我的內氣功力還不夠,而這種功夫要在極寒冷處,才易鍛煉,所以我才想找一個較冷的地方去!」
  老道點了點頭,歎道:「你既決心練功夫,我怎好阻止你?不過十魔九難,尤其是內氣這種功夫,你雖經我指點,已入門徑,可是每進一層,必有心魔;這個期間,沒有任何人能幫助你,要靠自己的智力內功去化解……一個不好,可難免走火入魔,有生命危險!」
  老道的神色十分沉重,白如雲緊緊握住他的手道:「師父你放心,我會小心!」
  老道此時臉上,竟帶著無比淒苦之色,他內心實在不願離開這個心愛的徒弟。
  只是他卻不願過份把情感表現出來,當時點了點頭,道:「這麼說,我放心了,可是你到底去哪裡呢?」
  白如雲仰頭想了想,說道:「不一定……反正我到處走走,找找看!」
  墨狐子秦狸忽然想起一個人,他臉上露出了笑容,當時向白如雲道:「你去廬山怎麼樣?」
  白如雲一怔道:「為什麼要我去廬山呢?」
  墨狐子秦狸一笑道:「那地方最好,天氣也冷,這時候,也早下雪了;你就去那裡,要不然就別去!」
  白如雲想了想,遂道:「好!就去廬山!」
  墨狐子秦狸不由大喜,白如雲不禁心中暗奇,為何他會轉變得這麼快,方纔還捨不得自己,現在竟會如此高興,這是什麼原因?
  只是他回心一想,反正自己去的目的是練功夫,又何必管他哪裡?久聞廬山風景秀麗,氣候寒冷,對於自己練的功夫,大是有益。
  這麼一想,他反倒十分高興採納老道的意見了!
  墨狐子秦狸這時候看了看他身上,一笑道:「你倒披掛得怪齊備的,這就走了麼?」
  白如雲點了點頭,說道:「我想現在就走!」
  秦狸皺了一下眉道:「我們師徒不喝兩盅?」
  白如雲搖搖頭笑道:「你總是忘不了喝酒?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墨狐子嘿嘿一笑道:「可是這一次是為你餞行呀!我說南水、北星,你也要當面交待他們一下,要不然你走了,我可管不住他們,氣也要把我氣扁了!」
  白如雲心想這話也對,遂點頭道:「好吧!我去叫他們!」
  說著走了出來,墨狐子也跟在後面,他一面出來,一面道:「你一個人出門,要小心謹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穿衣服也要小心。」
  白如雲回頭笑道:「你嫌不嫌煩?這些還要你來關照我?」
  秦狸咬牙一笑,說道:「說說也無妨啊!」
  白如雲遠行在即,心亂如麻,儘管老道的殷切囑咐,使他感覺到心煩,可是也非常地感動。
  他點了點頭,說道:「好了,我們也別再耽誤了,我這就找北星、南水去!」
  白如雲說著抽身欲去,老道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嘻笑著道:「慢著!叫……叫他們備酒!」
  白如雲苦笑了一下道:「你還沒有忘記酒?」
  老道臉上微微一紅,笑道:「我生平所好,怎麼會忘記?再說,我們師徒十餘年來,從未分離過,現在……」
  白如雲無法聽他再說下去,他忙亂地點了點頭,傷感地說道:「好了好了!我叫他們備酒就是!」
  說著他匆匆地離去。
  在往日裡,老道如果聽得他這句話,他準會高興得跳起來鼓掌大笑。可是,現在,他卻默默地站在那裡,望著白如雲的背影消失。
  他心頭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悲哀,在這個世界上,他只愛過三個人。
  桑芷——他初戀的女子,但是她已經死了好幾十年了!
  星潭——他們互愛至深,可是造化弄人,硬生生地把他們、分開,直到老朽之年,才讓他們重逢!
  白如雲——這個不幸的年輕人,奇妙的相逢,得到了他全部的絕藝和感情。
  這些年來,老道一直在他的照顧和管制下快活地生活著,時常想:「我將來死在他的身前,應該是很滿足了!」
  可是現在,白如雲也要遠離他了!
  他幾乎不敢想:失去了白如雲之後,他怎麼生活下去?
  這個剛強一世、怪僻老人的感情,一霎那變得孩子似的脆弱,他竟流下了滴滴老淚,滴在腳前的山道上,像是露水一樣。
  白如雲遠遠地招呼著他,老道驀然地驚覺過來,他發覺自己在流淚,不禁也感到十分好笑。
  「媽的……這把子歲數了,還在哭個鳥!」
  他說著用腳把地上的草踩了個平,因為那上面有他的眼淚,雖然沒有一個人看見,可是老道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拭了拭眼角,匆匆地趕了過去,白如雲已把身上的包袱取下,站在花廳們口等他。
  老道咧嘴笑笑,問道:「兩個小王八蛋呢?」
  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頭,說道:「備酒去了!他們要親自做菜呢!」
  老道豎起了大拇指,說道:「還是你行!平常我叫他們煮個蛋,都費半天口舌,真他娘的氣人!」
  白如雲一笑道:「先進來坐坐,喝杯茶吧2」
  老道搓著雙手,進了大門,口中連聲道:「這天氣真有些冷,快下雪了吧?」
  白如雲點了點頭道:「是的!快下雪了!」
  這時廳內早己泡好了兩杯熱茶,香氣噴噴的,老道端去就喝,笑著說道:「小鬼頭,你平常這麼講究,這次出去,可要吃不少苦頭呢!」
  白如雲搖頭道:「這算什麼?以前跟你學本領的時候,不是更苦嗎?」
  老道點頭表示同意,笑道:「是的,那一陣可夠你苦的!不過那時候你真怕我,現在……」
  老道說著搖了搖頭,似乎還在回憶那段時間內,他所有的權威和尊嚴。
  白如雲被他說得笑了出來,接口道:「老道,你錯了!我現在還是怕你的,尤其是你發脾氣的時候!」
  老道由鼻子哼了一聲道:「哼!幸虧我有這點脾氣,不然現在的罪更難受了!」
  老道正在說話之時,卻見二小忙進忙出,每次由過道走過時,總是閃動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向裡面望個不停。
  這時候恰好南水又在向內望,老道咳嗽了一聲道:「南水!你看什麼?進來。」
  南水答應了一聲,遲疑著走了進來,問道:「做什麼?我忙著呢!」
  老道見他眼圈紅紅的,笑道:「你老是向這邊看什麼?不認識呀?」
  南水有些生氣,抬了一下眼睛道:「誰說不認識?」
  老道怪笑一聲道:「媽的!跟我說話膽子可大了!我問你,你哭什麼?」
  南水臉上一紅,強笑道:「哭?我哭什麼?我高興著呢!嘻嘻!」
  說著他竟裝起笑來。
  老道氣得兜頭就是一巴掌,罵道:「他娘的!你裝什麼蒜?分明是哭了!」
  老道這一掌打得不輕,南水氣道:「你怎麼動手打人?就算我哭也不干你的事呀!」
  白如雲長眉微聳道:「好了,南水,你去忙吧!」
  南水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狠狠地望老道一眼,這才轉身。而去。
  白如雲心中明白,他知道二小舍不得他,剛才一定是哭過了。
  老道望了白如雲一眼,道:「你看這小東西,你還沒走呢,就對我這個樣子,你要走了,還得了?」
  白如雲笑道:「今天不可怪他們,他們心裡正難受呢!……不過你以後也不可隨便打人,尤其是不要打頭!」
  白如雲說著,他想起自己以前學藝之時,只要稍不合意,便被老道蒲扇大的巴掌,打得昏頭轉向,這時想來還有些氣。
  老道皺眉一下,不服氣地道:「得了,你老是說打頭會笨,可是你從小被我打大,你不但不笨,還比誰都鬼精靈!」
  老道說得白如雲笑了起來,搖頭道:「唉呀!和你說話真是沒辦法,反正是你對!」
  老道咧嘴笑道:「本來嘛!我又沒瞎說!」
  二人正在談笑之際,北星進得房來,施了一禮道:「少……少爺!吃……吃……吃……」
  沒有南水在旁,北星簡直就說不出話來。
  雖然現在他已經可以自己講話,但必需要南水在旁,好像要用他來壯膽一樣。
  白如雲點點頭道:「知道了!」
  白如雲說著皺了皺眉頭,對老道說道:「老道,你看這孩子怎得了?這麼大了還不會說話,別的事我都有法子,就對進孩子沒辦法!」
  北星聽白如雲談到自己,既害羞又慚愧,一張臉立時比紅布還紅。
  老道斜望了他一眼,說道:「我有法子!」
  白如雲與北星同時抬起了頭,驚異地望著老道。
  白如雲間道:「你有什麼法子?」
  秦狸用舌頭舔著嘴唇,笑道:「也沒有別的好法子,只有揍!」
  二人聞言不禁又氣又笑,北星氣得連連搖頭,他一臉的怒容,叫道:「這是……什麼方法?他……他媽……的!」
  他說著,搖著腦袋而去,老道氣笑不得,罵道:「你看怎麼樣?這小子聽說要挨揍就會說話了!」
  白如雲也不禁撫掌大笑,他感覺到他的師父收留他,和他收留這兩個孩子,簡直太有意思了!
  他笑著連連搖頭,說道:「你們真是有意思。」
  老道也笑了起來,說道:「好了!吃飯吧!」
  當下這師徒二人手拉著手,一同向後走去,他們師徒問的關係就是這麼妙。
  後廳擺下豐盛的酒宴,白如雲把墨狐子讓到上座,然後在一旁相陪。
  老道鼻中聞得陣陣酒香,早己笑口大開,撫掌道:「小鬼頭,今天情形特殊,你可不許限制我喝酒!」
  白如雲傷感地笑了笑,說道:「老道,今天隨便你喝,我絕不惹你討厭!」
  老道聽了喜出望外,大笑著拍了白如雲一掌,說道:「他媽的!這才是我的好朋友。」
  他說著端起了滿滿的一盅酒,笑道:「小鬼頭,我祝你一路順風!」
  老道雖然笑語如常,可是面上他那種惜別和感傷的表情,卻無法掩飾。
  白如雲雙手舉起了杯子,淚水在他眼眶中打轉,但卻沒有流下來。雖然他表面上對他的師父嚴苛和冷漠,然而他內心的那種敬愛,卻是無可比擬的。
  秦狸也是一樣,他視白如雲如性命,或者超過了性命,可是這種感情,他們從不表露出來,只要他們雙方知道就行了。
  他們很痛苦地喝完這杯酒,彼此領略著對方那種無言的、最誠摯的祝福,心中覺得既是傷感而又快樂。在第一盅酒之後,他們又立刻恢復了常態,嘻笑如常。
  老道又飲乾了一盅酒,笑道:「小鬼頭,今天吃完了酒,天色必然暗了,我看你還是明天早上再走吧!」
  白如雲卻搖著頭道:「不行!我說今天晚上走,就是今天晚上走!」
  老道挾了一筷子菜,用力地嚼著,搖頭不語。
  這時南水、北星又各自送了一道菜,在離別的霎那,白如雲也感覺到他們比平常更可愛了。
  白如雲想到平日對他們過於嚴苛時,心中有一種歉疚的感覺。
  他望了二小一陣,含笑道:「你們忙完了,馬上到這裡來,一起吃飯好了!」
  這句話使老道和二小感到意外,這簡直是不可能的,像白如雲這樣高貴而規矩極嚴的人,居然會跟兩個小廝同桌!
  南水漲紅了臉,說道:「少爺!……使不得!」
  北星也上前一步,用著粗啞的嗓子道:「少爺!使……」不……不使得!」他學了半天還是學錯了。
  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頭,揮手道:「照我吩咐的去做,不要惹嫌!」
  二小才受寵若驚地答應著,轉身而去。
  當他們走到門口時,白如雲聽見南水低聲道:「少爺變了!……等會我要換件漂亮衣服來!」
  北星的啞聲立時重複道:「少爺變了!等會兒我要換件漂亮的衣服來!」
  南水又說道:「我穿白的,像少爺一樣!」
  北星接道:「我穿白的!像……像你一樣!」
  南水又氣道:「不行!不准穿一樣的,你自己有的是……」
  他們越說越遠,聲音也漸漸隱去。
  白如雲感慨頗深,不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發覺自己以前是做錯了,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看得太醜惡。
  可是現在,當他受挫於星潭,失戀於青萍之後,他變得不同了!
  他處於一種自感渺小,而視人若草芥的矛盾之下,這種結果,把他對於人類的「恨」,改變成「憎惡」和「卑視」,這種轉變當然不是好的,可是他以後是否還會改變?那就沒有人知道!
  老道皺了一下眉道:「徒弟!你怎麼了!」
  每當老道叫他「徒弟」的時候,就是老道最關心他的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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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獨闖江湖 揚帆東去

  白如雲搖了搖頭,把他頹喪的心情收斂了一下,含笑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要怎麼樣才能變得與眾不同,遠遠地超過他們!」
  白如雲說到這裡,他的目中發出了如炬的光芒,顯示出這個年輕人是多麼狂妄和堅強!
  老道又呷了一口酒,說道:「小鬼頭,你現在已經超過他們了;想想看,他們誰能比你?」
  白如雲連窪地搖頭著,說道:「不行!差多了!」
  老道知道他在為今天的敗績頹喪,不禁笑道:「他媽的!你這小子也太心急了,你想,三百老人是跟你師父同時的人物,哪有這麼好惹的?
  「小鬼頭,我告訴你,十年下來,連我這個師父都不如你了!」
  白如雲知道老道所說全是實情,可是仍無法開脫他憂鬱的心情,低聲道:「可是……我差得太遠了!」
  他說著大口地喝了一口酒,老道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小鬼頭,今天給你動手的,到底是誰呀?」
  白如雲咬著嘴唇,他不願意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極大的侮辱。
  可是在他師父面前,他是一個孩子,可以傾訴一切,於是他撿起了眼睛說道:「是……是星潭!」
  老道聞言雙目射出了一陣奇光,他輕輕地「啊!」了一聲道:「啊!是星潭?她……她真地來過了?」
  白如雲發覺老道的神情有些怪異,望了他一眼,道:「是的!她來過了!我……我挫在她的手下!」
  老道這時已恢復了正常,他呵呵地笑道:「原來你挫在她手中,這可一點也不丟人!恐怕連我也沒有勝她的把握呢。」
  白如雲搖頭道:「你不知道,這情形是……她挫敗了我,我自己還不知道!」
  這句話使老道愈發驚奇起來,睜大了一雙眼睛問道:「啊?有這等事?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覺察出來呀?」
  白如雲慚愧地搖頭道:「她破了我的天、地二眼,我連一點都不知道!」
  老道聞言瞪眼道:「別胡說了!天、地二眼被破,你還有命在?」
  白如雲猶豫一下,因為他知道師父的脾氣,最是護短,生性好強,如果他知道了,他最心愛的徒弟,被人如此戲弄的話,一定會暴跳如雷,並且要尋那人,弄得天翻地覆。
  白如雲在考慮著要不要說時,老道己不耐煩道:「你這孩子怎麼今天完全變了?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白如雲一咬牙,忖道:「反正他已經知道是星漳,乾脆告訴他算了!」
  於是,白如雲在羞愧和憤怒之下,把星潭救去哈小敏,以及星潭點破他鞋、帽之事,告訴了秦狸。
  在白如雲以為,秦狸必然大發雷雹,甚至會將桌面掀去。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老道滿臉苦笑,眼中傳出了一種迷惑之色。
  他笑著,用舌頭舔著嘴唇,發出了讚美的聲音,說道:「嘖……嘖嘖!這老婆子的功夫,居然到了這種地步,可真是出我意料呢:「
  點破一頂帽子和鞋子,在學武之人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在動手之際點破,而對方又不知道,更何況在白如雲身上,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白如雲不知道秦狸為何沒有發怒,反而讚美起來——當然他也不知道,秦狸和星潭早年的那一段戀情。
  秦狸喝了一大口酒,這才由回憶中醒來,笑道;「所以你要發奮練功,將來打敗星潭!」
  白如雲點頭不語,秦狸大笑道:「好孩子!你有這種志氣,我很高興!來!乾了這一杯!」
  於是他們又對飲了一杯酒,秦狸感慨頗深地歎了一口氣道:「唉!說起來,我這個師父對你是不錯了,我的絕技都完全傳了你,我的脾氣也傳了你。」
  「今天,在你離開我的時候,我感到很慚愧,太慚愧了!」
  白如雲平日不大飲酒,這時已然有些酒意,聞言推了秦狸一把,笑道:「算了吧!老道,你又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
  老道連連地歎息著道:「你知道,我是沒有什麼學問的,所以在文學方面,一點不能傳授你,雖然你自己聰明,自修了好幾年,可是總不如有人指點呀?」
  白如雲驀然一驚,他從沒有想到這人問題,以往他看書,實在只是為了興趣,從來沒有想到,用讀書來改變氣質。
  可是他表面上卻裝出不在乎的樣子,笑道:「可是我讀的書不比人少,我寫的字也不比人差,再說我還年輕,以後還可以讀書!」
  老道點頭道:「那全靠你的聰明,這次到廬山,希望你能讀點書,以前人家批評我太怪,是因為不讀書的緣故,也許有道理。」
  自如雲笑道:「別開玩笑了!廬山哪來的書?」
  老道微微一笑,他所以勸白如雲到廬山去,實在別有用心,但他卻不說出。
  這時二小上完了菜,一同坐了下來,白如雲含笑望了他們一陣,說道:「南水、北星,我今晚出外,以後你們要聽老道:爺的話,這裡一切都由他作主。」
  白如雲話末說完,二小眼中立時露出一種非常不服氣的神色,望了老道一眼。
  老道仰著頭,正把一塊肥肉送入嘴中,嚼得「吧嗒!吧嗒!」的響。
  他神氣活現地笑著道:「聽見沒有?以後誰不聽話,沒別的,只有揍!」
  二小聞言立時沉不住氣,臉上顯出一種恐懼之色,南水連道:「少爺,我們跟你去!」
  北星立時接道:「少爺,我們跟你去!老……老道……壞!」
  老道一瞪眼,方要發作,白如雲已沉著臉道:「你們也太不知規矩了,他是我師父,你們不知道麼?」
  白如雲才說到這裡,老道已插口道:「對呀!我是他師父,你們還當我是誰呀?真……」
  白如雲瞪了他一眼道:「老道!你不要說話……以後監牢全歸你管,對待犯人那些花樣取消!」
  二小及老道同時驚奇起來,白如雲又道:「把所有犯人的名單交給老道,叫他看情形,可放就放,不可放的再關!」
  二小口中稱是,心中卻想道:「犯人交給他,可完蛋了!」
  白如雲接著道:「山莊裡面各處的情形,你們要多照顧,一切都要像我在家一樣,說不定我什麼時候,就會回來看一次的!」
  白如雲言罷,二小才要說話,白如雲已搖搖頭道:「不必多說,現在你們各酌一杯酒,我們共飲!」
  這些年來,二小與白如雲雖是主僕,可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深厚至極。
  二人心中很悲痛,他們各酌了一杯酒,站了起來,南水低聲說道:「少爺!願你一路順風,早些回來……」
  南水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北星也低聲地重複一遍,他們含淚飲乾了這杯酒。
  別離的霎那,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已經是初更了!
  他們都有了七八成酒意,老道喝得更多,他的話可說個沒完。
  他談話的範圍很廣,包括他自己學藝的經過等等,他並提示了很多「坐禪」練功的要決,要白如雲好好把握,避免走火入魔。
  白如雲推桌而起,含笑道:「老道!我要走了!」
  老道眼中傳出一種真摯的感情,他搖頭道:「還早呢,你忙什麼?」
  白如雲笑道:「不早了,再耽誤天就亮了!」
  白如雲說到這裡,囑咐二小將衣囊取過,戴上了一頂黑緞儒帽,在三人的擁護下,出了正廳。
  這時全山莊的僕傭下人,都排好了隊相送,白如雲感慨良多,他含笑道:「你們以後要聽老道爺的話,我不久就會回來。」
  他拉過一匹烏黑的駿馬,在老道和二小的伴同下,緩緩地向大門走去。
  是深秋的日子,寒風習習滿地落葉,遠行在即的自如雲,心頭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沉痛。
  馬蹄聲和腳步聲,清晰地交響著,白如雲強笑著打破了沉寂,說道:「老道,留步吧!」
  老道眼角有些濕,答道:「再走一陣,我醒醒酒!」
  「我走以後,你可要好好照顧這個山莊,因為這是我們的家。」
  「我知道,小鬼頭!我老道不會管寺院,可會管家!」
  「南水、北星!你們不要忘記我的話,跟道爺多練點功夫!」
  「是!少爺!」
  「是!少爺!」
  「我走了!下一次見面,我會更叫你們高興!……師父!……您老保重!」
  「徒兒!如雲!」
  駿馬長嘶,閃電而去。秋風凌厲,離聲淒冷:
  「悠悠天地心
  淒淒斷腸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
  黎明,白如雲已然下得巫山。
  巫山位於四川與湖北的交界處,濱長江,是一個很大的貿易中心,也是古老的名勝。入夜的時候,白如雲過了巫山十二峰,來到二省交界處「楠木園」之間。
  在這裡有一座小鎮名叫「洛村」,緊靠著江邊,居民多半是漁民,顯得甚是安樂。
  白如雲整整地騎了一夜的馬,覺得有些倦累,他緩緩地馳進了「洛村」。
  他發覺到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濕了!
  他在馬上尋思道:「要到廬山去,沿途都有長江水路,看樣子,我可以坐船了!」
  由四川到江西,正好橫貫湖北全省,這是一條很遙遠的路程,可是長江水路可以直達九江,所以白如雲倒用不著陸路跋涉之苦。
  這時天邊方有曙色,漁民已然紛紛上了船,船火點點,像。是一大群飛螢,緩緩地散了開去。
  水色濛濛,整個的江面上像是撤了一層網,又如同蒙上了一層紗,飄飄渺渺,若遠若近。
  點點漁火,在水面上飄開,像是一層幽靈,又像是一層生命的火花。
  浪潮輕湧,漁歌陣陣,傳遍了整個江面,然後分化開,漸:漸地遙遠,漸漸地消失。
  揚子江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只有浪潮衝擊著堤岸,發出了輕脆的響聲。白如雲勒馬江岸,眼看著這一幅神奇的景色,使得他眩迷起來。
  二十年來他居於山頂,清風、林濤、枯樹、寒鴉、晚霞、旭日……可能他比別人聽得多看得多,可是這一幅捕魚圖,和如詩如畫的江景,卻是他生平所末見。他微喟地搖頭,自語道:「要知道天下如此神妙,我早就應該下山遊歷了!」
  他在江邊足足站了一個時辰,天光已經大亮了。
  今天沒有太陽,可是天色很明朗,只是寒冷更甚,立在江邊更增人寒意。
  白如雲突然驚覺過來,自己也不免暗笑太癡,心中想道:「我何必如此著迷?這一路水程,還伯不夠看的麼?」想到這裡,他策馬緩行,沿著江堤向前走來。
  他心中忖道:「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再搭船!」
  白如雲決定之後,立時轉過了馬頭,由一小條路,向村內馳去。
  這個小鎮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以捕魚為業,所以這時除了病得不能動的以外,全都起床了。
  白如雲馳入之後,由於他俊美的儀表,講究的衣著,和那匹高大的駿馬,立刻便引起眾人的好奇。
  他們紛紛注視著他,但卻沒有一個人詢問。
  白如雲見不遠有一座小席棚,正在賣豆漿和油餅,油餅熱煙冒起老高,眸陣香氣隨風傳了過來。
  白如雲腹內正餓,付道:「我就在這裡隨便吃點吧!出門在外,可不能像在家裡那麼講究。」
  白如雲想著已然馳到了近前,勒住了馬。
  棚內跑出一個小夥計,操著四川土話道:「哥子!來吃熱食,去寒!」
  白如雲點點頭,下了馬,入棚坐下。
  這時棚內還有四五個食客,他們雖然不認識白如雲,但也都向他點了點頭,含笑為禮。
  白如雲雖然奇怪,可是也只好點首還禮。
  這時小夥計已然含笑迎上,笑道:「少爺,我們這裡只有豆漿、油餅,沒有別的。」
  白如雲點點頭道:「只要豆漿、油餅就行了!」
  夥計答應一聲,立時送了上來。
  白如雲略嘗一下,居然甜美可口。
  自從他藝成之後,由於童年時所受的欺凌和壓搾,使他變得怪癖和剛強,所以,他的衣著,飲食,都是取選最上等的。
  這時,他偶爾一嘗鄉土風味,居然也吃得甚是可口。
  白如雲又將夥計喚到面前,問道:「小兄弟!這兒往湖北的船,多不多呀?」
  小夥計笑道:「少爺!往湖北的客船多的是,你只要到江邊一問就行了!」
  白如雲點了點頭,又問道:「這附近可有賣馬料的?」
  小夥計思索了一下道:「啊!對了!前幾天才新開了一家,只有這麼一家!」
  白如雲由囊中摸出了一塊銀子,遞給小夥計道:「麻煩你去給我買兩天的馬料來!」
  小夥計連聲地答應而去。
  不大功夫,他提著兩隻大口袋,哼哼連聲地走了回來。
  到了竹棚之前,小夥計放下了麻袋,用力地喘了一口氣。笑道:「乖乖!真不輕!」
  他說著走到白如雲身前,笑道:「買的是最好的豆料,還剩下八錢一!」
  他說著將餘錢拿了出來,白如雲一揮手道:「你留下好了!」
  小夥計簡直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道:「少爺,你這是………」
  他話末說完,白如雲已不耐煩,道:「給你就是給你,銀子你還不敢要麼?」
  小夥計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因為他一個月也掙不了這些銀子。
  白如雲飲食已畢,又摸出一塊銀子,丟在了桌上。
  大司務拚命地辭謝,可是白如雲卻連理也不理。
  他出得棚來,便提起了麻袋,上馬而去。
  一群人圍在一起,望著他的背影,指點討論著,一人說道:「這龜兒子真有錢,格老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銀子!」
  另一個人接口說道:「媽的!你眼紅呀?」
  接著吵了起來。
  白如雲又回到了江邊,這時早有三四個舟子,一起湧了上來,爭著要載他。
  白如雲在馬上問道:「你們最遠的到什麼地方?」
  一個舟子答道:「我到巴東,客人,那是大縣,什麼都有啊!」
  另一個舟子搶道:「我到歸州,比他的路程遠!」
  最後白如雲選了一條航程最遠的船,這條舶由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執篙,直到「黃陵廟」,已然很接近宜昌了!
  白如雲上船以後,把馬拴在了後艙,站在船頭,觀賞江景。
  不一會兒的功夫,舟子已然備好了航行各物,並帶了一個年老的下人,以為燒飯之用。
  白如雲間道:「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舟子含笑答道:「我叫蔡哲,少爺你呢?」
  白如雲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姓白!」
  他與人交談,永遠是這麼簡單,使人無法親近,甚至連再說幾句話都感到不適當。
  蔡哲隔了一下,又笑道:「白少爺,你可是馬上要走?」
  白如雲的目光,仍然投在江面,聞言冷冷地問道:「現在可以走麼?」
  蔡哲滿臉陪笑,說道:「可以!可以!現在已起風,趁著風,可以趕好幾十里路!」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好!開船,叫老人家別忘了餵馬!」
  蔡哲答應而去,立時起錨揚帆,小船悠然駛出,順流而下。
  白如雲凝立船頭,他有一種神奇的感覺。
  儘管白如雲有著一身出奇的功夫,儘管他是天下第一怪人,可是這卻是他第一次正式闖蕩江湖。
  像任何一個青年人一樣,他覺得有些莫名的喜悅,然而在這種喜悅之中,又摻有一種很大的空虛。
  這種空虛的產生,是由於他想到了歲月和前途,任何一個人,想到他前途的時候,必然會產生這種複雜的情緒。
  帆,被風吹滿了,蔡哲穩住了舵,又往船頭跑。
  雖然白如雲外貌冷酷,為人怪僻,可是每一個接觸他的人,都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瞭解他。
  每當他在人群中出現的時候,他就是一塊磁鐵,自然地把其他人吸引了過去。
  蔡哲由船舷走到船板,笑了一下,道:「白少爺,這陣風可真好!」
  白如雲點了點頭,只是「咦!」了一聲。
  蔡哲縮了一下脖子說道:「白少爺,裡面泡好了香茶,外面太冷,你到艙裡頭坐吧!」
  白如雲這才回過了頭,明亮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用著他一貫低沉的聲音說道:「不要緊,我不怕冷!」
  蔡哲尷尬地笑了兩聲,他感覺到與自如雲交談是太困難了!
  蔡哲進入艙裡,搬出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放在白如雲身後,笑著道:「白少爺,你坐下來看吧!」
  白如雲雖嫌他過於慇勤,但亦頗感激他的好意,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好的,你費心了!」
  白如雲接著坐了下來,蔡哲又笑道:「我再去給你端茶!」
  白如雲卻搖頭止住了他,說道:「不必了!」
  蔡哲答應了一聲,坐在船板上。
  他不時地找些話與白如雲搭汕,可是白如雲極少回答,即使是回答,也總是「嗯」,「啊」之類。
  船行甚速,霎那已駛出了十餘里。
  白如雲望著遼闊的江面「波紋如鱗」,時有魚兒出水,激起了點點浪花。
  江面上帆影點點,水鳥翱翔,襯著遠天的幾朵白雲,顯得恬靜和清麗。
  白如雲正在觀賞之際,突見正中水道的大小船隻,紛紛地向外避去,霎時讓開了一條約十丈寬的水道。
  白如雲正在詫異,突然蔡哲慌忙地說道:「唷,我們可要讓道了!」
  白如雲不解,問道:「為什麼?」
  蔡哲已是滿面驚慌之色,向前面望了一眼,急促地說道:
  「少爺,你別問,快進艙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白如雲頗感到興趣,這時蔡哲已趕到船尾去改舵,白如雲霍然站起,厲聲道:「不許去,告訴我,怎麼回事?」
  蔡哲已然嚇得臉上變了色,左顧右盼,好似大禍臨頭似的,顫聲道:「少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小的還要命,你千萬別管。」
  白如雲大怒,趕前一步,一把將蔡哲抓住,像提小雞似地提了起來,怒喝道:「你再鬼叫,我一拳打死你!」
  蔡哲身強體壯,怕沒有百斤以上,竟被白如雲提小雞似地提著。
  他懸空好幾寸,胸口奇痛,加上白如雲那種可滅萬敵的豪氣,嚇得他連連搖手,怪叫道:「少爺,你……放下,我說!我說!」
  自如雲這才把他放下來,喝道:「快說!」
  蔡哲無可奈何地說道:「少爺,你大概是過路的,不曉得情形,最近這一帶出了個豪傑,他叫莫雨秋,外號叫萬江龍,功夫高得厲害,沒人不怕他,要是他的船在江面上走,大家都得讓路,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他說著,不時地引頸向前望,狀至焦急。
  這時江面上的船,全都讓得遠遠的,只是白如雲這條小船,仍然航行在中央水道上。
  有那些好心的,或熟識的船家,紛紛吶喊著,警告蔡哲。
  蔡哲急得滿頭大汗,不住地頓足搓手,偏是被白如雲的豪氣所震,不敢再提改道之事。
  白如雲聽他說完,不禁劍眉飛揚,冷哼連聲,點頭道:「啊——江湖上原來這麼多強橫霸道的事,我倒要會會他!」
  白如雲說到這裡,臉上突然浮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笑容,使人感到很親切。
  他笑著對蔡哲說道:「你放心地掌舵,我保你一點事沒有!」
  蔡哲滿面驚奇地望著他,遲疑著道:「少爺,真的?」
  白如雲含笑說道:「你放心!我和莫雨秋是最要好的朋友,已經兩年沒見面了呢!」
  蔡哲聞言大喜,這才完全放了心,含笑到後艙去了。
  白如雲雖甚少外出,可是他「鐵旗客」的大名,已經響遍了江湖,沒有人不知道他那件出奇的武器,和那怪僻的個性的。
  白如雲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把背後的鐵旗,收在了懷中,靜坐船頭,觀賞江景,一派安詳之態。
  蔡哲在後艙看見白如雲如此模樣,越發地放了心。
  偌大一片江面,附近的船隻,都紛紛地躲向了兩旁,只有白如雲這條小船,在航道中央,扯滿了蓬索,速度極快地向下游而去。
  不久的工夫,白如雲望見一隻彩木花彫的大船,緩緩地搖了過來。
  兩下的船很快地接近了,白如雲一生嫉惡如仇,看見這種情形,心中的怒火早已冒起了千丈。
  可是他的面上卻一絲也看不出來,仍是冷冰冰的,毫無喜怒的表情。
  等到兩下相隔百十丈時,對面船上的一群爪牙,已經大聲地吆喝起來,「混賬王八蛋!還不讓路,要找死呀!」
  蔡哲立時又驚慌起來,顫聲道:「少爺,你快說……」
  白如雲冷冷說道:「不必管他,保你沒事就是了。」
  兩條船越來越接近,白如雲見大船船頭上,站了四五個漢於,一個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
  這時兩下相隔約有十餘丈,白如雲扭過了頭,對蔡哲道:「下帆!」
  蔡哲如奉綸旨,立時將篷索降下,與那做飯的老頭,各操過一隻槳,穩住了船身。
  大船慢慢地逼近,喝罵之聲響成了一片。
  白如雲只是穩坐船頭,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他只是低著頭,望著江面上的波濤出神。
  大船在相隔兩丈餘時,也停了下來,立時有兩個漢子,大罵道:「王八龜兒,不要命了!」
  他們罵著,立時騰身而起,向小船上落下。
  可是,奇怪的是,他們來勢極猛,但在半空之時,好似受了一種突然的阻力,只聽他們「啊唷!」一聲,二人手忙腳亂地滿空飛舞,「砰!」的一聲,落在了江心。
  這件事,立時使得大船上混亂起來,可是他們看得清清楚楚,白如雲坐在船頭,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時船頭走過一個大漢,指著白如雲喝道:「喂!小子!你沒長眼睛,看不見這是莫大爺的船麼?」
  白如雲慢慢地抬起了頭,雙目如炬,立時把他們鎮懾下來。
  他們心中想道:「啊!這小子真俊!樣子也真怪!」
  白如雲仍然坐著不動,面上帶起了一絲笑容,向江心望了一眼,說道:「你們夥計落了江,還不把他們救起來!」
  那大漢聞言向江心望了一眼,心中不禁奇怪起來,暗付道:「他們水性極好,怎麼卻全都這等模樣?」
  原來那兩個人只在水面撲打,完全像不懂水性的人一樣,咕嚕嚕地喝著江水,直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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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漢見情形不對,立時命人伸下竹篙,把他們引了上來。
  他心中雖然奇怪萬分,可是絕沒有想到白如雲使了手腳。
  他站在船頭,神氣活現地說道:「小子,你怎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讓路?」
  白如雲含笑如常.緩緩說道:「我是過路之人,不知道這些事情,莫非這長江水路,還有這條規矩?」
  那大漢被他說得臉上一紅,粗聲道:「長江雖沒這規矩,可是我們大爺有這規矩!」
  白如雲奇怪地眨了一下眼睛,問道:「你們大爺是誰?」
  那大漢神氣活現地挺著胸,昂然道:「哈哈,你真是過路人,連我們莫大爺都不知道,這就難怪了!」
  白如雲緊接著道:「既然我不知道,那麼就沒什麼事了,你們走吧!」
  白如雲的話,說得那大漢仰天大笑:「哈……你真是個孩子,說得可真簡單,走吧?叫誰走呀?你不知道,難道划船的也不知道?」
  白如雲心中怒極,討道:「好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賣狂,少時有得你受!」
  白如雲越是憤怒,他的笑容越發明顯,含笑自若地說道:「那麼,現在怎麼辦呢?」
  那漢子聞言把白如雲上下打量了好一陣,態度稍微和緩一些,說道:「我看你衣著打扮,倒也像個人物,現在你上船向我莫大爺陪個禮,看他怎麼發落。至於那划船的人,明知故犯,少不得要驅出長江了!」
  白如雲劍眉一揚,說道:「啊,有這麼嚴重麼?」
  大漢冷笑了一聲道:「這已經算對你開恩了,快上來,進去請安。」
  白如雲嘴角現出了一絲冷笑,搖頭道:「我不去,你叫他出來吧!」
  大漢粗眉一挑,怒道:「小子,你可是真找死?」
  白如雲緩緩地搖著手,止住了他,說道:「朋友,你出言不遜,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白如雲這句話說得大漢怔了一怔,加上白如雲出奇的儀表,和鎮定的態度,立時使他減了不少氣焰。
  他用手指著白如雲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如雲淺淺一笑,說道:「我是莫雨秋的幼叔,你不怕得罪我麼?」
  白如雲此言一出,大船上的人發出了一陣驚訝之聲,驚異地望著白如雲。
  白如雲面帶微笑,一派安詳,讓人看不出一絲虛假來。
  那大漢驚恐地望了他幾眼,說道:「啊……先等等,等我向問!」
  他說著,轉頭對後面叫了一聲:「李爺,請你來一趟!」
  不大的工夫,由艙內走出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物。
  他穿著一身錦繡的棉袍,頭上戴著一頂黑絨瓜皮帽,正中鑲一塊上好的白玉。
  他年約五十餘歲,生得枯瘦矮小,黃皮瘦削,眼小如豆,領下有一把花白的山羊鬍子。
  他右手拿著一隻鏗亮的旱煙袋,慢吞吞地走過來,一副寒酸勁。
  他抽了一口煙,伸了個懶腰,四下望了望,小眼珠亂轉,道:「我說,這是到哪了……啊,快到巫山了吧,黃老大,什麼事呀?」
  黃老大趕前一禮,低聲道:「李爺,江面上出了事,有人要來認親!」
  李師爺皺了一下粗眉,說道:「啊,有人來認親,認什麼親呀?」
  黃老大道,「他說是少爺的叔父!」
  李師爺又啊了一聲,接道:「少爺的叔叔?……嗯!少爺家鄉人丁倒是很旺,說不定是真的,他多大年紀了?」
  黃老大遲疑了一下,說道:「大約二十歲左右!」
  李師爺一聽這話,立時把小眼一瞪,罵道:「奶奶,你他娘,怎搞的?少爺都快三十了,他叔叔才二十,這是你們家的規矩麼?」
  黃老大被李師爺罵得滿面怒容,偏又不敢還嘴,臉上的表情就別提多難看了。
  他接著道:「若說是幼叔也是有的,你老去看看吧!」
  李師爺翻了半天眼,自語道:「少爺二十九,少爺的爹四十八,嗯,這也有可能!」
  說著他慢慢晃到了船頭,瞇縫著小眼,四下看了看,問道:「你們哪一位來認親呀?」
  白如雲仍然端坐不動,含笑答道:「是我,我來看我侄兒莫雨秋來了!」
  那李師爺一到船頭站不穩身子,東倒西歪的,由兩個漢子扶著。
  他把白如雲細看了一陣,心中已然有些相信了!
  因白如雲的衣著、風度、品貌,無一不是上乘,看起來真與私訪的天子一般。
  李師爺立時嘻嘻一笑,說道:「喲!……是位少爺,您先請過船來吧!」
  自如雲突把面色一沉,道:「李師爺,你是讀書人,該懂得長、幼之分,莫雨秋不出來迎我,我是不過去的!」
  李師爺聞言翻了半天白眼,忖道:「看樣子還真是他叔叔來了,他衣著這麼華貴,家財必定更多,我可不能得罪他!」
  李師爺想到這裡,立時狗顛屁股,施了一個大禮,口中唱了一聲喏,說道:「原來是東翁大人的叔老爺,晚生不知,多有得罪,還望寬恕則個!」
  白如雲心中暗自好笑,忖道:「這種勢利小人,我可要捉弄他一下。」
  這時眾人看師爺都如此恭敬,不禁一齊彎下了腰,向白如雲施起禮來。
  黃老大更是跪下來叩頭,連連道歉不已。
  白如雲看在眼內,付道:「看樣子莫雨秋還真是有些威勢呢!」
  白如雲想著,便對李師爺說道:「原來是李師爺!但是不知李師爺台甫如何稱呼?」
  李師爺連忙陪笑道:「不敢,晚生李八斗。」
  白如雲長笑一聲,說道:「這八字可是王八之八?」
  李師爺氣得哼了一聲,但也只好笑道:「大爺取笑,乃八九之八!」
  白如雲一笑道:「還不是一樣!……老先生名為八斗,腹中之才,想必也是八斗了?」
  李八斗一瞪小眼,怔了一下,接著道:「大爺又取笑了,晚生一無所學,拙名八斗,乃取文才八斗之意,以便時時自勵,倒叫大人取笑了。」
  白如雲豎起大拇指,誇道:「好名字,高雅!高雅!」
  李八斗紅著臉道:「豈敢!豈敢!」
  眾人早已竊笑不已,李八斗雖然惱怒,卻是無可奈何。
  自如雲又道:「我那不孝侄兒莫雨秋可在船上麼?」
  李八斗雖覺得白如雲每句話都刺耳,卻是不敢得罪,媚笑道:「東翁正在船上,與侍妾飲酒論詩,待晚生去通知他!」
  白如雲笑道:「長江泛舟,擁妾飯酒,觀景拈詩,實在快人,這想必又是老夫子的高見了?」
  李八斗得意地笑了起來,連道:「正是晚生拙見,叔爺有此同感,果然是高雅之士,佩服,佩服極了!」
  白如雲差點沒笑出來,忖道:「這種師爺可真是酒囊飯袋之流了。」
  白如雲強忍著笑,說道:「老夫子果然與敝人投緣得很,改日當設宴共飲,以聆教言,不知老夫子可肯賞光麼?」
  李師爺已然合不上嘴,連聲稱謝道:「定要叨擾!定要叨擾!」
  白如雲心想:「你這老王八別作夢了,後面有得你受的!」
  白如雲想著說道:「現請老夫子把那不孝的奴才叫出來吧!」
  李八斗聞言忖道:「看樣子這位叔爺對東翁很是不滿,我何不作個人情,緩頰幾句,一來可得東翁之喜,二來也可令這位叔翁對我好感。」
  李八斗想到這裡,立時恭身一禮道:「叔爺大人,東翁雖然少禮,不知大人來臨,未曾—備船遠迎,但東翁日常與晚生談起,時常慕念大人風儀,昨日還在與晚生談起,準備月內還鄉去向大人請安呢。」
  白如雲聞言直要笑,點頭道:「既是老夫子如此說,我便不怪罪他,由這幾句話兒,可見平日老夫子對他垂愛之深,實在令人感動,少時,當以重金酬謝!」
  李八斗聞言大喜,樂得幾乎從船頭掉下江去,連聲道謝,搖擺著而去。
  
  白如雲搖了搖頭,把他頹喪的心情收斂了一下,含笑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要怎麼樣才能變得與眾不同,遠遠地超過他們!」
  白如雲說到這裡,他的目中發出了如炬的光芒,顯示出這個年輕人是多麼狂妄和堅強!
  老道又呷了一口酒,說道:「小鬼頭,你現在已經超過他們了;想想看,他們誰能比你?」
  白如雲連窪地搖頭著,說道:「不行!差多了!」
  老道知道他在為今天的敗績頹喪,不禁笑道:「他媽的!你這小子也太心急了,你想,三百老人是跟你師父同時的人物,哪有這麼好惹的?
  「小鬼頭,我告訴你,十年下來,連我這個師父都不如你了!」
  白如雲知道老道所說全是實情,可是仍無法開脫他憂鬱的心情,低聲道:「可是……我差得太遠了!」
  他說著大口地喝了一口酒,老道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小鬼頭,今天給你動手的,到底是誰呀?」
  白如雲咬著嘴唇,他不願意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極大的侮辱。
  可是在他師父面前,他是一個孩子,可以傾訴一切,於是他撿起了眼睛說道:「是……是星潭!」
  老道聞言雙目射出了一陣奇光,他輕輕地「啊!」了一聲道:「啊!是星潭?她……她真地來過了?」
  白如雲發覺老道的神情有些怪異,望了他一眼,道:「是的!她來過了!我……我挫在她的手下!」
  老道這時已恢復了正常,他呵呵地笑道:「原來你挫在她手中,這可一點也不丟人!恐怕連我也沒有勝她的把握呢。」
  白如雲搖頭道:「你不知道,這情形是……她挫敗了我,我自己還不知道!」
  這句話使老道愈發驚奇起來,睜大了一雙眼睛問道:「啊?有這等事?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覺察出來呀?」
  白如雲慚愧地搖頭道:「她破了我的天、地二眼,我連一點都不知道!」
  老道聞言瞪眼道:「別胡說了!天、地二眼被破,你還有命在?」
  白如雲猶豫一下,因為他知道師父的脾氣,最是護短,生性好強,如果他知道了,他最心愛的徒弟,被人如此戲弄的話,一定會暴跳如雷,並且要尋那人,弄得天翻地覆。
  白如雲在考慮著要不要說時,老道己不耐煩道:「你這孩子怎麼今天完全變了?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白如雲一咬牙,忖道:「反正他已經知道是星漳,乾脆告訴他算了!」
  於是,白如雲在羞愧和憤怒之下,把星潭救去哈小敏,以及星潭點破他鞋、帽之事,告訴了秦狸。
  在白如雲以為,秦狸必然大發雷雹,甚至會將桌面掀去。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老道滿臉苦笑,眼中傳出了一種迷惑之色。
  他笑著,用舌頭舔著嘴唇,發出了讚美的聲音,說道:「嘖……嘖嘖!這老婆子的功夫,居然到了這種地步,可真是出我意料呢:「
  點破一頂帽子和鞋子,在學武之人是輕而易舉的,可是在動手之際點破,而對方又不知道,更何況在白如雲身上,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白如雲不知道秦狸為何沒有發怒,反而讚美起來——當然他也不知道,秦狸和星潭早年的那一段戀情。
  秦狸喝了一大口酒,這才由回憶中醒來,笑道;「所以你要發奮練功,將來打敗星潭!」
  白如雲點頭不語,秦狸大笑道:「好孩子!你有這種志氣,我很高興!來!乾了這一杯!」
  於是他們又對飲了一杯酒,秦狸感慨頗深地歎了一口氣道:「唉!說起來,我這個師父對你是不錯了,我的絕技都完全傳了你,我的脾氣也傳了你。」
  「今天,在你離開我的時候,我感到很慚愧,太慚愧了!」
  白如雲平日不大飲酒,這時已然有些酒意,聞言推了秦狸一把,笑道:「算了吧!老道,你又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
  老道連連地歎息著道:「你知道,我是沒有什麼學問的,所以在文學方面,一點不能傳授你,雖然你自己聰明,自修了好幾年,可是總不如有人指點呀?」
  白如雲驀然一驚,他從沒有想到這人問題,以往他看書,實在只是為了興趣,從來沒有想到,用讀書來改變氣質。
  可是他表面上卻裝出不在乎的樣子,笑道:「可是我讀的書不比人少,我寫的字也不比人差,再說我還年輕,以後還可以讀書!」
  老道點頭道:「那全靠你的聰明,這次到廬山,希望你能讀點書,以前人家批評我太怪,是因為不讀書的緣故,也許有道理。」
  自如雲笑道:「別開玩笑了!廬山哪來的書?」
  老道微微一笑,他所以勸白如雲到廬山去,實在別有用心,但他卻不說出。
  這時二小上完了菜,一同坐了下來,白如雲含笑望了他們一陣,說道:「南水、北星,我今晚出外,以後你們要聽老道:爺的話,這裡一切都由他作主。」
  白如雲話末說完,二小眼中立時露出一種非常不服氣的神色,望了老道一眼。
  老道仰著頭,正把一塊肥肉送入嘴中,嚼得「吧嗒!吧嗒!」的響。
  他神氣活現地笑著道:「聽見沒有?以後誰不聽話,沒別的,只有揍!」
  二小聞言立時沉不住氣,臉上顯出一種恐懼之色,南水連道:「少爺,我們跟你去!」
  北星立時接道:「少爺,我們跟你去!老……老道……壞!」
  老道一瞪眼,方要發作,白如雲已沉著臉道:「你們也太不知規矩了,他是我師父,你們不知道麼?」
  白如雲才說到這裡,老道已插口道:「對呀!我是他師父,你們還當我是誰呀?真……」
  白如雲瞪了他一眼道:「老道!你不要說話……以後監牢全歸你管,對待犯人那些花樣取消!」
  二小及老道同時驚奇起來,白如雲又道:「把所有犯人的名單交給老道,叫他看情形,可放就放,不可放的再關!」
  二小口中稱是,心中卻想道:「犯人交給他,可完蛋了!」
  白如雲接著道:「山莊裡面各處的情形,你們要多照顧,一切都要像我在家一樣,說不定我什麼時候,就會回來看一次的!」
  白如雲言罷,二小才要說話,白如雲已搖搖頭道:「不必多說,現在你們各酌一杯酒,我們共飲!」
  這些年來,二小與白如雲雖是主僕,可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卻深厚至極。
  二人心中很悲痛,他們各酌了一杯酒,站了起來,南水低聲說道:「少爺!願你一路順風,早些回來……」
  南水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北星也低聲地重複一遍,他們含淚飲乾了這杯酒。
  別離的霎那,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已經是初更了!
  他們都有了七八成酒意,老道喝得更多,他的話可說個沒完。
  他談話的範圍很廣,包括他自己學藝的經過等等,他並提示了很多「坐禪」練功的要決,要白如雲好好把握,避免走火入魔。
  白如雲推桌而起,含笑道:「老道!我要走了!」
  老道眼中傳出一種真摯的感情,他搖頭道:「還早呢,你忙什麼?」
  白如雲笑道:「不早了,再耽誤天就亮了!」
  白如雲說到這裡,囑咐二小將衣囊取過,戴上了一頂黑緞儒帽,在三人的擁護下,出了正廳。
  這時全山莊的僕傭下人,都排好了隊相送,白如雲感慨良多,他含笑道:「你們以後要聽老道爺的話,我不久就會回來。」
  他拉過一匹烏黑的駿馬,在老道和二小的伴同下,緩緩地向大門走去。
  是深秋的日子,寒風習習滿地落葉,遠行在即的自如雲,心頭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沉痛。
  馬蹄聲和腳步聲,清晰地交響著,白如雲強笑著打破了沉寂,說道:「老道,留步吧!」
  老道眼角有些濕,答道:「再走一陣,我醒醒酒!」
  「我走以後,你可要好好照顧這個山莊,因為這是我們的家。」
  「我知道,小鬼頭!我老道不會管寺院,可會管家!」
  「南水、北星!你們不要忘記我的話,跟道爺多練點功夫!」
  「是!少爺!」
  「是!少爺!」
  「我走了!下一次見面,我會更叫你們高興!……師父!……您老保重!」
  「徒兒!如雲!」
  駿馬長嘶,閃電而去。秋風凌厲,離聲淒冷:
  「悠悠天地心
  淒淒斷腸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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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7:49 |只看該作者
  黎明,白如雲已然下得巫山。
  巫山位於四川與湖北的交界處,濱長江,是一個很大的貿易中心,也是古老的名勝。入夜的時候,白如雲過了巫山十二峰,來到二省交界處「楠木園」之間。
  在這裡有一座小鎮名叫「洛村」,緊靠著江邊,居民多半是漁民,顯得甚是安樂。
  白如雲整整地騎了一夜的馬,覺得有些倦累,他緩緩地馳進了「洛村」。
  他發覺到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濕了!
  他在馬上尋思道:「要到廬山去,沿途都有長江水路,看樣子,我可以坐船了!」
  由四川到江西,正好橫貫湖北全省,這是一條很遙遠的路程,可是長江水路可以直達九江,所以白如雲倒用不著陸路跋涉之苦。
  這時天邊方有曙色,漁民已然紛紛上了船,船火點點,像。是一大群飛螢,緩緩地散了開去。
  水色濛濛,整個的江面上像是撤了一層網,又如同蒙上了一層紗,飄飄渺渺,若遠若近。
  點點漁火,在水面上飄開,像是一層幽靈,又像是一層生命的火花。
  浪潮輕湧,漁歌陣陣,傳遍了整個江面,然後分化開,漸:漸地遙遠,漸漸地消失。
  揚子江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只有浪潮衝擊著堤岸,發出了輕脆的響聲。白如雲勒馬江岸,眼看著這一幅神奇的景色,使得他眩迷起來。
  二十年來他居於山頂,清風、林濤、枯樹、寒鴉、晚霞、旭日……可能他比別人聽得多看得多,可是這一幅捕魚圖,和如詩如畫的江景,卻是他生平所末見。他微喟地搖頭,自語道:「要知道天下如此神妙,我早就應該下山遊歷了!」
  他在江邊足足站了一個時辰,天光已經大亮了。
  今天沒有太陽,可是天色很明朗,只是寒冷更甚,立在江邊更增人寒意。
  白如雲突然驚覺過來,自己也不免暗笑太癡,心中想道:「我何必如此著迷?這一路水程,還伯不夠看的麼?」想到這裡,他策馬緩行,沿著江堤向前走來。
  他心中忖道:「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再搭船!」
  白如雲決定之後,立時轉過了馬頭,由一小條路,向村內馳去。
  這個小鎮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以捕魚為業,所以這時除了病得不能動的以外,全都起床了。
  白如雲馳入之後,由於他俊美的儀表,講究的衣著,和那匹高大的駿馬,立刻便引起眾人的好奇。
  他們紛紛注視著他,但卻沒有一個人詢問。
  白如雲見不遠有一座小席棚,正在賣豆漿和油餅,油餅熱煙冒起老高,眸陣香氣隨風傳了過來。
  白如雲腹內正餓,付道:「我就在這裡隨便吃點吧!出門在外,可不能像在家裡那麼講究。」
  白如雲想著已然馳到了近前,勒住了馬。
  棚內跑出一個小夥計,操著四川土話道:「哥子!來吃熱食,去寒!」
  白如雲點點頭,下了馬,入棚坐下。
  這時棚內還有四五個食客,他們雖然不認識白如雲,但也都向他點了點頭,含笑為禮。
  白如雲雖然奇怪,可是也只好點首還禮。
  這時小夥計已然含笑迎上,笑道:「少爺,我們這裡只有豆漿、油餅,沒有別的。」
  白如雲點點頭道:「只要豆漿、油餅就行了!」
  夥計答應一聲,立時送了上來。
  白如雲略嘗一下,居然甜美可口。
  自從他藝成之後,由於童年時所受的欺凌和壓搾,使他變得怪癖和剛強,所以,他的衣著,飲食,都是取選最上等的。
  這時,他偶爾一嘗鄉土風味,居然也吃得甚是可口。
  白如雲又將夥計喚到面前,問道:「小兄弟!這兒往湖北的船,多不多呀?」
  小夥計笑道:「少爺!往湖北的客船多的是,你只要到江邊一問就行了!」
  白如雲點了點頭,又問道:「這附近可有賣馬料的?」
  小夥計思索了一下道:「啊!對了!前幾天才新開了一家,只有這麼一家!」
  白如雲由囊中摸出了一塊銀子,遞給小夥計道:「麻煩你去給我買兩天的馬料來!」
  小夥計連聲地答應而去。
  不大功夫,他提著兩隻大口袋,哼哼連聲地走了回來。
  到了竹棚之前,小夥計放下了麻袋,用力地喘了一口氣。笑道:「乖乖!真不輕!」
  他說著走到白如雲身前,笑道:「買的是最好的豆料,還剩下八錢一!」
  他說著將餘錢拿了出來,白如雲一揮手道:「你留下好了!」
  小夥計簡直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道:「少爺,你這是………」
  他話末說完,白如雲已不耐煩,道:「給你就是給你,銀子你還不敢要麼?」
  小夥計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因為他一個月也掙不了這些銀子。
  白如雲飲食已畢,又摸出一塊銀子,丟在了桌上。
  大司務拚命地辭謝,可是白如雲卻連理也不理。
  他出得棚來,便提起了麻袋,上馬而去。
  一群人圍在一起,望著他的背影,指點討論著,一人說道:「這龜兒子真有錢,格老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銀子!」
  另一個人接口說道:「媽的!你眼紅呀?」
  接著吵了起來。
  白如雲又回到了江邊,這時早有三四個舟子,一起湧了上來,爭著要載他。
  白如雲在馬上問道:「你們最遠的到什麼地方?」
  一個舟子答道:「我到巴東,客人,那是大縣,什麼都有啊!」
  另一個舟子搶道:「我到歸州,比他的路程遠!」
  最後白如雲選了一條航程最遠的船,這條舶由一個十八九歲的孩子執篙,直到「黃陵廟」,已然很接近宜昌了!
  白如雲上船以後,把馬拴在了後艙,站在船頭,觀賞江景。
  不一會兒的功夫,舟子已然備好了航行各物,並帶了一個年老的下人,以為燒飯之用。
  白如雲間道:「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舟子含笑答道:「我叫蔡哲,少爺你呢?」
  白如雲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姓白!」
  他與人交談,永遠是這麼簡單,使人無法親近,甚至連再說幾句話都感到不適當。
  蔡哲隔了一下,又笑道:「白少爺,你可是馬上要走?」
  白如雲的目光,仍然投在江面,聞言冷冷地問道:「現在可以走麼?」
  蔡哲滿臉陪笑,說道:「可以!可以!現在已起風,趁著風,可以趕好幾十里路!」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好!開船,叫老人家別忘了餵馬!」
  蔡哲答應而去,立時起錨揚帆,小船悠然駛出,順流而下。
  白如雲凝立船頭,他有一種神奇的感覺。
  儘管白如雲有著一身出奇的功夫,儘管他是天下第一怪人,可是這卻是他第一次正式闖蕩江湖。
  像任何一個青年人一樣,他覺得有些莫名的喜悅,然而在這種喜悅之中,又摻有一種很大的空虛。
  這種空虛的產生,是由於他想到了歲月和前途,任何一個人,想到他前途的時候,必然會產生這種複雜的情緒。
  帆,被風吹滿了,蔡哲穩住了舵,又往船頭跑。
  雖然白如雲外貌冷酷,為人怪僻,可是每一個接觸他的人,都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瞭解他。
  每當他在人群中出現的時候,他就是一塊磁鐵,自然地把其他人吸引了過去。
  蔡哲由船舷走到船板,笑了一下,道:「白少爺,這陣風可真好!」
  白如雲點了點頭,只是「咦!」了一聲。
  蔡哲縮了一下脖子說道:「白少爺,裡面泡好了香茶,外面太冷,你到艙裡頭坐吧!」
  白如雲這才回過了頭,明亮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用著他一貫低沉的聲音說道:「不要緊,我不怕冷!」
  蔡哲尷尬地笑了兩聲,他感覺到與自如雲交談是太困難了!
  蔡哲進入艙裡,搬出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放在白如雲身後,笑著道:「白少爺,你坐下來看吧!」
  白如雲雖嫌他過於慇勤,但亦頗感激他的好意,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好的,你費心了!」
  白如雲接著坐了下來,蔡哲又笑道:「我再去給你端茶!」
  白如雲卻搖頭止住了他,說道:「不必了!」
  蔡哲答應了一聲,坐在船板上。
  他不時地找些話與白如雲搭汕,可是白如雲極少回答,即使是回答,也總是「嗯」,「啊」之類。
  船行甚速,霎那已駛出了十餘里。
  白如雲望著遼闊的江面「波紋如鱗」,時有魚兒出水,激起了點點浪花。
  江面上帆影點點,水鳥翱翔,襯著遠天的幾朵白雲,顯得恬靜和清麗。
  白如雲正在觀賞之際,突見正中水道的大小船隻,紛紛地向外避去,霎時讓開了一條約十丈寬的水道。
  白如雲正在詫異,突然蔡哲慌忙地說道:「唷,我們可要讓道了!」
  白如雲不解,問道:「為什麼?」
  蔡哲已是滿面驚慌之色,向前面望了一眼,急促地說道:
  「少爺,你別問,快進艙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白如雲頗感到興趣,這時蔡哲已趕到船尾去改舵,白如雲霍然站起,厲聲道:「不許去,告訴我,怎麼回事?」
  蔡哲已然嚇得臉上變了色,左顧右盼,好似大禍臨頭似的,顫聲道:「少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小的還要命,你千萬別管。」
  白如雲大怒,趕前一步,一把將蔡哲抓住,像提小雞似地提了起來,怒喝道:「你再鬼叫,我一拳打死你!」
  蔡哲身強體壯,怕沒有百斤以上,竟被白如雲提小雞似地提著。
  他懸空好幾寸,胸口奇痛,加上白如雲那種可滅萬敵的豪氣,嚇得他連連搖手,怪叫道:「少爺,你……放下,我說!我說!」
  自如雲這才把他放下來,喝道:「快說!」
  蔡哲無可奈何地說道:「少爺,你大概是過路的,不曉得情形,最近這一帶出了個豪傑,他叫莫雨秋,外號叫萬江龍,功夫高得厲害,沒人不怕他,要是他的船在江面上走,大家都得讓路,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他說著,不時地引頸向前望,狀至焦急。
  這時江面上的船,全都讓得遠遠的,只是白如雲這條小船,仍然航行在中央水道上。
  有那些好心的,或熟識的船家,紛紛吶喊著,警告蔡哲。
  蔡哲急得滿頭大汗,不住地頓足搓手,偏是被白如雲的豪氣所震,不敢再提改道之事。
  白如雲聽他說完,不禁劍眉飛揚,冷哼連聲,點頭道:「啊——江湖上原來這麼多強橫霸道的事,我倒要會會他!」
  白如雲說到這裡,臉上突然浮上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笑容,使人感到很親切。
  他笑著對蔡哲說道:「你放心地掌舵,我保你一點事沒有!」
  蔡哲滿面驚奇地望著他,遲疑著道:「少爺,真的?」
  白如雲含笑說道:「你放心!我和莫雨秋是最要好的朋友,已經兩年沒見面了呢!」
  蔡哲聞言大喜,這才完全放了心,含笑到後艙去了。
  白如雲雖甚少外出,可是他「鐵旗客」的大名,已經響遍了江湖,沒有人不知道他那件出奇的武器,和那怪僻的個性的。
  白如雲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把背後的鐵旗,收在了懷中,靜坐船頭,觀賞江景,一派安詳之態。
  蔡哲在後艙看見白如雲如此模樣,越發地放了心。
  偌大一片江面,附近的船隻,都紛紛地躲向了兩旁,只有白如雲這條小船,在航道中央,扯滿了蓬索,速度極快地向下游而去。
  不久的工夫,白如雲望見一隻彩木花彫的大船,緩緩地搖了過來。
  兩下的船很快地接近了,白如雲一生嫉惡如仇,看見這種情形,心中的怒火早已冒起了千丈。
  可是他的面上卻一絲也看不出來,仍是冷冰冰的,毫無喜怒的表情。
  等到兩下相隔百十丈時,對面船上的一群爪牙,已經大聲地吆喝起來,「混賬王八蛋!還不讓路,要找死呀!」
  蔡哲立時又驚慌起來,顫聲道:「少爺,你快說……」
  白如雲冷冷說道:「不必管他,保你沒事就是了。」
  兩條船越來越接近,白如雲見大船船頭上,站了四五個漢於,一個個膀大腰圓,孔武有力。
  這時兩下相隔約有十餘丈,白如雲扭過了頭,對蔡哲道:「下帆!」
  蔡哲如奉綸旨,立時將篷索降下,與那做飯的老頭,各操過一隻槳,穩住了船身。
  大船慢慢地逼近,喝罵之聲響成了一片。
  白如雲只是穩坐船頭,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他只是低著頭,望著江面上的波濤出神。
  大船在相隔兩丈餘時,也停了下來,立時有兩個漢子,大罵道:「王八龜兒,不要命了!」
  他們罵著,立時騰身而起,向小船上落下。
  可是,奇怪的是,他們來勢極猛,但在半空之時,好似受了一種突然的阻力,只聽他們「啊唷!」一聲,二人手忙腳亂地滿空飛舞,「砰!」的一聲,落在了江心。
  這件事,立時使得大船上混亂起來,可是他們看得清清楚楚,白如雲坐在船頭,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這時船頭走過一個大漢,指著白如雲喝道:「喂!小子!你沒長眼睛,看不見這是莫大爺的船麼?」
  白如雲慢慢地抬起了頭,雙目如炬,立時把他們鎮懾下來。
  他們心中想道:「啊!這小子真俊!樣子也真怪!」
  白如雲仍然坐著不動,面上帶起了一絲笑容,向江心望了一眼,說道:「你們夥計落了江,還不把他們救起來!」
  那大漢聞言向江心望了一眼,心中不禁奇怪起來,暗付道:「他們水性極好,怎麼卻全都這等模樣?」
  原來那兩個人只在水面撲打,完全像不懂水性的人一樣,咕嚕嚕地喝著江水,直喊救命。
  那大漢見情形不對,立時命人伸下竹篙,把他們引了上來。
  他心中雖然奇怪萬分,可是絕沒有想到白如雲使了手腳。
  他站在船頭,神氣活現地說道:「小子,你怎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讓路?」
  白如雲含笑如常.緩緩說道:「我是過路之人,不知道這些事情,莫非這長江水路,還有這條規矩?」
  那大漢被他說得臉上一紅,粗聲道:「長江雖沒這規矩,可是我們大爺有這規矩!」
  白如雲奇怪地眨了一下眼睛,問道:「你們大爺是誰?」
  那大漢神氣活現地挺著胸,昂然道:「哈哈,你真是過路人,連我們莫大爺都不知道,這就難怪了!」
  白如雲緊接著道:「既然我不知道,那麼就沒什麼事了,你們走吧!」
  白如雲的話,說得那大漢仰天大笑:「哈……你真是個孩子,說得可真簡單,走吧?叫誰走呀?你不知道,難道划船的也不知道?」
  白如雲心中怒極,討道:「好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賣狂,少時有得你受!」
  白如雲越是憤怒,他的笑容越發明顯,含笑自若地說道:「那麼,現在怎麼辦呢?」
  那漢子聞言把白如雲上下打量了好一陣,態度稍微和緩一些,說道:「我看你衣著打扮,倒也像個人物,現在你上船向我莫大爺陪個禮,看他怎麼發落。至於那划船的人,明知故犯,少不得要驅出長江了!」
  白如雲劍眉一揚,說道:「啊,有這麼嚴重麼?」
  大漢冷笑了一聲道:「這已經算對你開恩了,快上來,進去請安。」
  白如雲嘴角現出了一絲冷笑,搖頭道:「我不去,你叫他出來吧!」
  大漢粗眉一挑,怒道:「小子,你可是真找死?」
  白如雲緩緩地搖著手,止住了他,說道:「朋友,你出言不遜,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白如雲這句話說得大漢怔了一怔,加上白如雲出奇的儀表,和鎮定的態度,立時使他減了不少氣焰。
  他用手指著白如雲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白如雲淺淺一笑,說道:「我是莫雨秋的幼叔,你不怕得罪我麼?」
  白如雲此言一出,大船上的人發出了一陣驚訝之聲,驚異地望著白如雲。
  白如雲面帶微笑,一派安詳,讓人看不出一絲虛假來。
  那大漢驚恐地望了他幾眼,說道:「啊……先等等,等我向問!」
  他說著,轉頭對後面叫了一聲:「李爺,請你來一趟!」
  不大的工夫,由艙內走出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物。
  他穿著一身錦繡的棉袍,頭上戴著一頂黑絨瓜皮帽,正中鑲一塊上好的白玉。
  他年約五十餘歲,生得枯瘦矮小,黃皮瘦削,眼小如豆,領下有一把花白的山羊鬍子。
  他右手拿著一隻鏗亮的旱煙袋,慢吞吞地走過來,一副寒酸勁。
  他抽了一口煙,伸了個懶腰,四下望了望,小眼珠亂轉,道:「我說,這是到哪了……啊,快到巫山了吧,黃老大,什麼事呀?」
  黃老大趕前一禮,低聲道:「李爺,江面上出了事,有人要來認親!」
  李師爺皺了一下粗眉,說道:「啊,有人來認親,認什麼親呀?」
  黃老大道,「他說是少爺的叔父!」
  李師爺又啊了一聲,接道:「少爺的叔叔?……嗯!少爺家鄉人丁倒是很旺,說不定是真的,他多大年紀了?」
  黃老大遲疑了一下,說道:「大約二十歲左右!」
  李師爺一聽這話,立時把小眼一瞪,罵道:「奶奶,你他娘,怎搞的?少爺都快三十了,他叔叔才二十,這是你們家的規矩麼?」
  黃老大被李師爺罵得滿面怒容,偏又不敢還嘴,臉上的表情就別提多難看了。
  他接著道:「若說是幼叔也是有的,你老去看看吧!」
  李師爺翻了半天眼,自語道:「少爺二十九,少爺的爹四十八,嗯,這也有可能!」
  說著他慢慢晃到了船頭,瞇縫著小眼,四下看了看,問道:「你們哪一位來認親呀?」
  白如雲仍然端坐不動,含笑答道:「是我,我來看我侄兒莫雨秋來了!」
  那李師爺一到船頭站不穩身子,東倒西歪的,由兩個漢子扶著。
  他把白如雲細看了一陣,心中已然有些相信了!
  因白如雲的衣著、風度、品貌,無一不是上乘,看起來真與私訪的天子一般。
  李師爺立時嘻嘻一笑,說道:「喲!……是位少爺,您先請過船來吧!」
  自如雲突把面色一沉,道:「李師爺,你是讀書人,該懂得長、幼之分,莫雨秋不出來迎我,我是不過去的!」
  李師爺聞言翻了半天白眼,忖道:「看樣子還真是他叔叔來了,他衣著這麼華貴,家財必定更多,我可不能得罪他!」
  李師爺想到這裡,立時狗顛屁股,施了一個大禮,口中唱了一聲喏,說道:「原來是東翁大人的叔老爺,晚生不知,多有得罪,還望寬恕則個!」
  白如雲心中暗自好笑,忖道:「這種勢利小人,我可要捉弄他一下。」
  這時眾人看師爺都如此恭敬,不禁一齊彎下了腰,向白如雲施起禮來。
  黃老大更是跪下來叩頭,連連道歉不已。
  白如雲看在眼內,付道:「看樣子莫雨秋還真是有些威勢呢!」
  白如雲想著,便對李師爺說道:「原來是李師爺!但是不知李師爺台甫如何稱呼?」
  李師爺連忙陪笑道:「不敢,晚生李八斗。」
  白如雲長笑一聲,說道:「這八字可是王八之八?」
  李師爺氣得哼了一聲,但也只好笑道:「大爺取笑,乃八九之八!」
  白如雲一笑道:「還不是一樣!……老先生名為八斗,腹中之才,想必也是八斗了?」
  李八斗一瞪小眼,怔了一下,接著道:「大爺又取笑了,晚生一無所學,拙名八斗,乃取文才八斗之意,以便時時自勵,倒叫大人取笑了。」
  白如雲豎起大拇指,誇道:「好名字,高雅!高雅!」
  李八斗紅著臉道:「豈敢!豈敢!」
  眾人早已竊笑不已,李八斗雖然惱怒,卻是無可奈何。
  自如雲又道:「我那不孝侄兒莫雨秋可在船上麼?」
  李八斗雖覺得白如雲每句話都刺耳,卻是不敢得罪,媚笑道:「東翁正在船上,與侍妾飲酒論詩,待晚生去通知他!」
  白如雲笑道:「長江泛舟,擁妾飯酒,觀景拈詩,實在快人,這想必又是老夫子的高見了?」
  李八斗得意地笑了起來,連道:「正是晚生拙見,叔爺有此同感,果然是高雅之士,佩服,佩服極了!」
  白如雲差點沒笑出來,忖道:「這種師爺可真是酒囊飯袋之流了。」
  白如雲強忍著笑,說道:「老夫子果然與敝人投緣得很,改日當設宴共飲,以聆教言,不知老夫子可肯賞光麼?」
  李師爺已然合不上嘴,連聲稱謝道:「定要叨擾!定要叨擾!」
  白如雲心想:「你這老王八別作夢了,後面有得你受的!」
  白如雲想著說道:「現請老夫子把那不孝的奴才叫出來吧!」
  李八斗聞言忖道:「看樣子這位叔爺對東翁很是不滿,我何不作個人情,緩頰幾句,一來可得東翁之喜,二來也可令這位叔翁對我好感。」
  李八斗想到這裡,立時恭身一禮道:「叔爺大人,東翁雖然少禮,不知大人來臨,未曾—備船遠迎,但東翁日常與晚生談起,時常慕念大人風儀,昨日還在與晚生談起,準備月內還鄉去向大人請安呢。」
  白如雲聞言直要笑,點頭道:「既是老夫子如此說,我便不怪罪他,由這幾句話兒,可見平日老夫子對他垂愛之深,實在令人感動,少時,當以重金酬謝!」
  李八斗聞言大喜,樂得幾乎從船頭掉下江去,連聲道謝,搖擺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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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8:07 |只看該作者
第22回 惡徒受刑 頓開茅塞

  不大的工夫,艙中傳出一個粗暴的聲音道:「放你媽的屁!我最小的叔叔也四十二了!」
  又聽李八斗接口道:「東翁息怒!也許……也許你離鄉之後,老太爺又生了一個小的……」
  話末說完,那人又罵道:「滾你娘的蛋!我爺爺死了三十年了,我也曾去上墳,你們家才他媽死人還養兒子!」說著一陣踏步之聲,那人已喊道:「那來的小王八蛋,敢如此戲弄我?」
  又聽李八斗的聲音追著道:「東翁!說不定是遠房的……」
  話末說完,只聽得「啪!」的一聲,李八斗想是挨了一巴掌,怪叫不已。
  那人又罵道:「什麼遠房,進(近)房?進你娘的房!」
  接著「砰!」的一聲,艙門被人一掌打開,出來一個粗壯的年輕人。他穿著一件錦緞的儒衣,邊上滾有毛邊,顯得一派華貴。可是他生得粗眉大眼,虎虎有力,與他的衣著極不相稱。
  他身後跟著李八斗,用手掩著臉,歪著個腦袋,一臉的苦相。
  那先前之人就是莫雨秋,他怒氣沖沖地跨到船頭,用手指著白如雲,大叫道:「呸,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如此侮辱你少爺?」
  白如雲始終坐著不動,舉目笑道:「侄兒,你怎麼連尊卑之禮都不懂啦?」
  莫雨秋氣得怪叫,便要作勢撲來。白如雲緩緩站起了身子,用手止住了他,慢吞吞地說道:「莫雨秋,看你也是練武之人,不過還不配與我動手,我此來專為教訓你。」
  白如雲話末說完,莫雨秋又怪叫道:「小子真個膽大包天,敢捋虎鬚。」
  白如雲雙眉一挑,喝斷了他,說道:「莫雨秋,我要不現些功夫,諒你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你過來。」
  莫雨秋一晃身,已然越了過來,小船毫不搖晃,可見他輕功還不錯。
  他才一站定,便要動手,白如雲突道:「你不用急,老實說,我實在不願與你動手,現在我們定一個較技的辦法,你看如何。」
  莫雨秋昂然笑道:「一切由你,我如不勝,由你處置。」
  白如雲笑道:「好得很,我如不勝,蹈江而死!」
  莫雨秋點頭道:「好,你說說怎麼比吧?」
  白如雲問道:「你身上可有玉牌或翡翠麼?」
  莫雨秋一怔道:「你問這做什麼?」
  白如雲笑著由身上模出了一塊翡翠,笑道:「你別擔心我詐你的財,我自己有的是!你再拿一塊來,我自有道理!」
  莫雨秋見白如雲手上的,是一塊極上品的玻璃翠,真可說是價值連城。
  莫雨秋自己雖然也有幾塊好翠,可是均未帶在身上,當下他想起了上月曾送給師爺一塊極好的翠牌。
  於是,他轉過了頭,對著師爺李八斗道:「師爺,你先把我上次給了你的那一塊翠牌借來用用。」
  李八斗如中急電,睜大著小眼道:「什麼?什麼翠牌?」
  莫雨秋大怒,喝道:「什麼!什麼!別裝蒜,快拿出來!」
  李八斗無奈,顫顫地由懷中摸出一個紅綢包。
  他極小心地打開,拿出一塊翠牌,哭喪著臉,往前移了一步,說道:「東翁!你借……借去幹什麼?」
  莫雨秋喝道:「你不用管!」
  他飛身過去,由李八斗手中取過翠牌,又回到了小船上。
  翠牌一離手,李八斗臉上的光彩幾乎失去了一半,他差點沒下淚來。
  這時幸虧有兩個漢子扶著他,不然只怕要掉船下去了!
  莫雨秋倒是毫不在乎。
  他把翠牌交給白如雲,問道:「翠牌已有了,你說怎麼辦吧!」
  白如雲一笑,由艙門上拆下了手掌大的兩塊木板,把兩塊翠牌分別放上,含笑道:「現在我將木板丟在水面,人不能離此船,要以掌力把翠牌取回,你可辦得到麼?」
  莫雨秋不禁一驚,那李八斗更是怪叫起來!
  莫雨秋心道:「如果我用掌力,把浪花震起,木板震到船邊,我就可將翠牌取回了!」
  莫雨秋想了想,道:「好吧!」
  他這兩字一出,李八斗已然流下淚來,嗚咽叫著道:「東翁!少爺,這可不是玩的,這是寶貝呀!我的天!哪有這麼比武的?」
  白如雲及莫雨秋俱都毫不理會。
  白如雲望了他一眼,問道:「你可準備好了?」
  莫雨秋將身子走近船舷。
  接著他挽起了袖子,說道:「好了!你丟吧。」
  自如雲含笑把李八斗那塊翠牌,放在木板中央,輕輕地丟出了七八尺,「啪!」的一聲輕響,落在了水面上!
  那翠牌平穩地落在木板上,立即向下游流去。
  莫雨秋料不到白如雲會丟得這麼遠,不禁大急,登時用足全力,劈空一掌,向那木板的旁邊打到。
  他的掌力也頗為驚人。
  只聽「轟!」的一聲大響,浪花將那塊翠牌,湧上了七八尺。
  可是離船已有一丈,莫雨秋空白招手,卻無可奈何,急得連連頓足。
  等到浪花落下之後,水面上只剩下一塊木板,隨著流波,極快地向下游而去。
  而莫雨秋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這時大船上一陣亂,只聽眾人叫道:「少爺,李師爺昏過去了!」二人看時,李八斗癱在一個大漢懷中,翻著白眼,口角吐沫,已然失去了知覺。
  莫雨秋咬牙道:「送進去!」
  接著轉頭對白如雲道:「該你!」
  莫雨秋雖然失敗了,可是他卻怎麼也不相信白如雲會成功,因為這種功夫,根本是他平生沒見過的。
  可是這種功夫對白如雲來說,可以說是彫蟲小技,易如反掌的了。
  白如雲冷冷說道:「你注意了!」
  他說完此話,抖手之下,他那片木板,脫手飛出了一丈,落在水上。
  眾人看得清清楚楚,板上那塊上好的翠牌,隨波而下,一直流出了一丈五六時,才聽到白如雲說道:「你看清楚!」
  只見白如雲略微地抬一下手,便見那木板之前,突然湧起一個小小的浪頭。
  又聽得「波」的一聲輕響,那塊木板,好似受了一種奇怪的力量,被那浪頭彈了起來。
  翠牌立時離板而起,揚上了數丈高,落下之時,恰好落在白如雲的掌心。
  這一手奇技,立時使得眾人大為驚奇,無不歎為觀止。
  莫雨秋大驚之下,他一咬牙,雙掌一挫,便向白如雲撲了過來。
  他口中怪叫道:「我倒要看你是何鬼怪?」
  白如雲一聲長笑,喝道:「你好大的膽。」
  只見他長袖微揚,翻臂之下,莫雨秋已經「砰」的一聲摔在了船板上,昏迷不醒。
  白如雲挾起了莫雨秋,點足之下,已然越到了大船之上。
  船上的人又驚又怒,正要一哄而上,白如雲已厲聲喝道:「你們可是找死?」
  他的聲音並不大,可是全船的人,卻沒有一個敢動了,甚至連對他看一眼都不敢。
  白如雲冷笑連連,自語道:「這等功夫也敢為非作歹!……你們都在這兒等著,誰也不許逃,不然……」
  白如雲說到這裡,右手二指向上微微一點,只聽得「格咯!」的一聲大響,那大船的桅桿,竟被他二指凌空點斷。
  眾人都被嚇得變了色,可是他們卻無一人敢動。
  艙內立時大亂,但他們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個個不敢吭聲。
  白如雲挾著莫雨秋進入艙內,只見佈置得頗為華貴,在一桌酒宴之前,正有兩個歌姬,縮作了一團。
  那李八斗也醒了過來,正在不住地哆嗦。
  白如雲坐下之後,一掌拍醒了莫雨秋,喝道:「在旁邊坐下!」
  莫雨秋自知與白如雲功夫差太遠,只得應命而坐。
  白如雲凌厲的目光,射在他的臉上,良久之後,發出了一陣極輕視的冷笑,說道:「你這等功夫,居然也能稱王,真叫我想不通,難道長江一帶,就沒有人能治你麼?說!」
  白如雲的話就像律令一般,莫雨秋不禁低下了頭,帶愧道:「我的功夫雖然不行,可是我有個親人,他可厲害得很!」
  他說到這些,立時挺直了腰,好似有人與他撐腰似的。
  白如雲間道:「啊?你有靠山,此人是誰?」
  莫雨秋帶笑道:「你武功雖高,可是絕非他對手!」
  白如雲大怒道:「他叫什麼?」
  莫雨秋說道:「他是我表弟,雲南龍勻甫!」
  白如雲聞言不禁站了起來,變色道:「啊?——你是龍勻甫的表兄?」
  莫雨秋見狀,只當自如雲駭怕了!當下得意地笑了笑道:「當然是的,這還假得了嗎?」
  白如雲發出了一陣刺耳的笑聲,說道:「我有急事,本來不想過份罰你,以免耽誤我的時間!既然你抬出龍勻甫來嚇我,那可怨不得,要好好治治你了!」
  莫雨秋這才知道,說出了龍勻甫,不但不是福,反而是禍。
  他聽白如雲口氣不善,不禁害怕道:「你……你要把我怎麼樣?」
  白如雲不答,命人將蔡哲喚進艙中,詳細詢問莫雨秋在這一帶的所做所為。
  原來莫雨秋也不是什麼大惡之人,只不過是仗勢欺人,搜刮富戶的錢財等。
  白如雲詳細問清之後,點了點頭,取過三張白紙,匆匆就寫。
  莫雨秋簡直不知白如雲在弄些什麼,但又不敢問。
  白如雲寫好之後,朗聲道:「莫雨秋,李八斗,你們過來!」
  莫、李二人戰戰兢兢地走到白如雲身前。
  白如雲望了他們一陣,突然笑了起來,他卻伸出兩隻手,分別拍著二人的肩膀道:「坐下!坐下來說話。」
  二人只覺肩頭發麻,身不由已地坐了下來。
  白如雲慢吞吞地送過了一張紙條,給莫雨秋道:「你先看看,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莫雨秋莫名其妙地接了過來,過目之下,不禁嚇得他渾身冷汗!
  原來第一行寫著:「鐵旗俠白如雲判」七個大字。
  莫雨秋不禁心驚肉跳,付道:「完了!原來遇見了他!」
  他強自鎮定,看了下去,只見上面寫道:
  「莫雨秋,雲南省人,三十歲,性別男。
  犯罪事實:仗勢欺人,魚肉鄉民。
  判決:八年。」
  莫雨秋驚出一身冷汗,問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白如雲冷冷道:「你先不用問,這上面寫的有什麼不對的麼?」
  莫雨秋又低頭看了一眼,發出淒慘的聲音道:「有……一點,我不是雲南人,是河南人!」
  白如雲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卻把白紙取過來,改成了河南,然後問李八斗道:「你也是河南人吧?」
  李八斗顫聲道:「是……河南……洛陽!」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倒是個好地方!……多大年紀?」
  李八斗嚇得混身發抖,說道:「我……五十二了!」
  白如雲提筆匆匆寫就,遞給了他,說道:「你看看!」
  李八斗雙手接了過來,上面寫道:
  「李八斗,河南洛陽人,五十二歲,性別男。
  犯罪事實:陰謀害人,助封為虐。
  判決:九年。」
  李八斗看完早已老淚縱橫,哭道:「叔爺……我為啥還比他多一年?叔爺!」
  白如雲還聽他叫自己叔爺,心道:「這人也簡直太糊塗了!」
  白如雲由他手中取過那張白紙,然後將二張白紙摺好,套在了信封內。
  白如雲封好之後,對二人道:「你們已經被我點了『生門』大穴,半月之內,若不解開,便要慘死!」
  二人聽到這裡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莫雨秋試一運氣,只覺得混身酸麻,心知白如雲所言不假,不禁淚下如雨。
  白如雲接道:「我已經給你們定了刑期,你們帶著書信,到巫山十二峰頂,高呼三聲老道,自有人來引接你們。我點之穴,天下只有老道一人能解,解過穴道之後,他自然會帶你們入牢。」
  白如雲說到這裡,莫雨秋、李八斗二人都叫苦不迭。
  白如雲又接著道:「你們回去之後,限三天時間,把全部家產散盡,救濟貧困之人。我這幾天就在附近,你們要再耍花樣,那可是你們找死!」
  莫雨秋早已深知白如雲的厲害,低頭道:「今天落在你手,但憑發落,可是日後你莫後悔,我的……」
  他話末說完,白如雲一聲怒喝道:「住口!我沒叫你說話,不准開口!」
  莫雨秋又氣又怕,渾身不禁顫抖了起來。
  白如雲繼續道:「老道的脾氣很怪,你們可不能招惹他,不然是準死無疑!另外還有兩個小孩子,你們也不可招惹,否則苦頭是你們吃,可就與我無關了!」
  白如雲說到這裡,站起身子,把手上的書信交給了莫雨秋,說道:「我還有事,不能多耽誤,你回去把所有的人解散,各散些銀兩,自謀生活。我短期內不會回去,不過,你們刑期一滿,一定可以放你們出來!」
  這時李八斗哭道:「叔爺!」
  他才叫了一聲,莫雨秋已怒罵道:「娘的!你還以為他是我叔叔?」
  李八斗這才改口道:「少爺!我沒啥錯,只是貪點銀子,出點主意,平常可連蒼蠅也沒打死過,就是有罪,也判不了九年呀?為啥比他還多一年?我五十二了,九年下來六十一了,還能幹啥呀?」
  他說著竟痛哭起來。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白如雲雖然匆勿地判了他們的刑,可是他已由眾人口中打聽得詳詳細細,知道莫雨秋為惡,大半是出於李八斗的獻計。
  白如雲怒睜雙眼,沉聲喝道:「你再哭,再哭我還要多判你一年!」
  嚇得李八斗趕緊止住了哭聲,他雖然不哭,可是那張臉比哭還難看,如喪考妣似的,還在不住地抽搐著。
  白如雲走到他面前,用著比冰還冷的聲音說道:「世界上只要有你們這兩種人湊合在一起,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我尤其恨你這種奸壞的小人,判你九年,是一點也不冤枉的!」
  白如雲說著,轉身對莫雨秋道:「你回去以後,把你們倆人的財產完全散盡,然後就可以出發了,若是耽誤得久了,可是你們自尋死路!」
  白如雲說著出得艙來,飛身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回頭對大船上的人,厲聲說道:「今天便宜了你們這群東西,以後我要是再聽到你們有半點為惡,便是你們喪命的時候了!」
  船板上的人,在一聽到「鐵旗俠」三字時,早巳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個個連聲應諾著。
  白如雲回頭對蔡哲道:「扯帆!我們該走了!」
  蔡哲連聲答應著,這時莫雨秋及李八斗鮑跟著跑出艙來,李八斗更是跪在船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口中嚷道,「白少俠!我真屈呀!」
  莫雨秋知道除了服刑以外,絕無其他方法了,只得硬撐著,高聲問道:「白……少俠,半月之內……」
  白如雲知道他心意,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半月之內無害,過一天可就不可救了,你們好好記住!」
  這時小船已然扯滿了帆,緩緩地移動開去,李八斗急得抓住船舷,哭叫著道:「白少俠……你的判刑可有大赦沒有?」
  這時候,白如雲的船,已然駛出了數丈,隱隱傳來他冷酷的聲音:「十年大赦一次,由今年算起!」
  立時,江面又傳出了李八斗痛哭的聲音。
  白如雲懲治了這兩個惡人,心中很是高興,他仍然穩坐船頭,觀賞江景,對於剛才的事,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蔡哲對於白如雲既敬佩又害怕,不時陪笑說上幾句話,可是白如雲只是應諾幾聲,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心中卻在想自己的事,自從他隨秦狸學成了一身奇技之後,除了他師父外,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夠勝過他。
  可是,料不到連遇高手,龍勻甫的功夫,也不見得比他差,即使差也是極有限的。
  星潭,更是超過他太多了,戲弄他的情形,正如同他以往戲弄江湖豪傑一樣。
  他越想越難受,加之在感情上,又受到莫大的打擊,更使他變得怪僻起來。
  他望著層層的波濤,忖道:「我這一次到了廬山,一定下苦功,十年,二十年,如果不成奇技我就老死山中好了!」
  「反正,我也是孤獨的,得不到任何人的愛,青萍……她也是不愛我的,我真後悔把她擄進山去!」
  他反覆地思索著,這些年來,他希望的,他要的,只要他去做,沒有不被他獲得!
  他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這一次,他所得到的,只是一大堆的煩惱,和那只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的寂寞。
  他又想到了他的身世,惡狠的繼父——那張殘酷的面孔,永遠在他的記憶裡,泯滅不掉,就是這一張醜惡的臉,使他憎惡世界上所有的人!
  還有他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生活在恐懼悲哀之中,失去了白如雲之後,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地生活著?
  這些問題,無一不使白如雲痛心疾首,傷心斷腸!
  早在三年以前,他就派人去接他的母親,可是他們已經遷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江風冷冷,陣陣吹向他的身體,他卻墜入了往事中,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良久,良久,才聽得他低聲地自語道:「這些事都來找我做結束的!」
  初冬,漫天飛雪。
  廬山被白雪點綴成銀色,聳立著,像是一個永遠不會屈服的英雄。
  山麓下有著一排小小的酒店,坐滿了食客,他們有的是居家於此,有的是木材工人,但大多數是藥材商人,等候著雪小時便要入山。
  這時,在大雪瀰漫中,遠遠地馳來一匹駿馬。
  馬上坐著一個勁裝的青年,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密扣輕衣,頭上紮著一塊黑緞,身上披著一件灰貂細毛的斗篷。
  他目若寒星,腰身挺直地坐在馬背上,如此嚴寒的天氣,他卻絲毫沒有冷怯的感覺。
  他身上落滿了浮雪,可是他卻不理會,任它們溶化或結冰。
  馬蹄踏著尺許的冰雪,霎那來到酒店之前。
  馬上的青年猛然收韁,駿馬發出了一聲長嘶,人立而起,揚起了大片雪塵。
  馬上的人翻身落下,店內燈光照著他俊秀的面孔——他是白如雲!
  長途的跋涉,反而使他更有精神了!
  可是,當你仔細看時,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冷漠和嚴峻之外,又多了一層憂鬱之色。
  他牽著馬,往店前移動了一些,沉聲道:「夥計!有餵馬的地方沒有?」
  店內跑出個三十餘歲的漢子,頂著大斗笠,高聲叫道:「有!你快進來,馬交給我!
  白如雲把馬交給他,說道:「好好餵它!」
  說著他推門而入,全酒店的入,不禁。—齊把目光投向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白如雲對於他們視若無睹,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禁吃了一驚,付道:「啊I我身上都結了冰,還不知道呢!」
  他解下了斗篷,抖去了身上的冰雪。
  這時有個小夥計送上一大塊毛巾,白如雲接過,勿匆把身上拭了一陣,尋了個靠窗口的座位坐好。
  小夥計滿面含笑道:「少爺!你遠道而來吧?這天可真冷啊!」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你先送壺酒來!」
  小夥計答應而去,少時送來酒及一把熱手巾,白如雲把手擦拭一下,飲了一杯溫酒,腹內立時暖和起來。
  一個孤獨的人,總會想到飲酒,在以往白如雲是很少飲酒的;可是在他隻身走江湖以來,他沒有一天不飲酒的。
  他一個人獨飲,眼睛也從不向四周的人望一下,好像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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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18:30 |只看該作者
  這時小二送來了熱食,含笑道:「少爺!你是住店還是訪友?」
  白如雲抬了一下眼睛,冷冷道:「我用完飯還要上山!」
  小二似乎吃了一驚,忙道:「這麼大的雪,天色馬上要晚了,你還要上山?」
  白如雲揮手道:「不用你管!」
  小二皺了一下眉,又接口道:「少爺!就算你人受得了,恐怕馬也受不了!」
  白如雲揚了一下眉毛道:「我的馬是千里良駒,你不要小看它!」
  小二連忙陪笑道:「不是的!馬的腳力雖好,可是冰天雪地,恐怕傷了蹄子,這匹好馬就算完了!」
  小二一句話提醒了白如雲,他「啊!」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餵馬的時候,可曾看過它的蹄?」
  小二彎腰道:「已經腫了!要是再跑,恐怕要破!」
  白如雲不禁緊皺眉頭,說道:「啊——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看樣子今天要歇在這裡了!」
  小二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少爺,廬山就算我們的房間最乾淨,連馬房都可以住人,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趕路好了!」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明天早上,馬蹄可會好麼?」
  小二笑道:「我已經用藥水洗過了,沒問題,明天一定消腫!」
  白如雲含笑點頭,說道:「好了!少時你再領我回房吧!」
  小二答應了一聲退下,白如雲持酒獨飲。
  這一路雖是順江而下,可是,由於他中途管了幾件閒事,所以整整地走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的心始終還在巫山,他每天懷念他的師父,和他一手興建的那片山莊。
  他也必然地想到伍青萍、哈小敏、龍勻甫,他時常自忖,「青萍現在不知道哪裡去了?說不定她已經與龍勻甫成了婚?」
  每當白如雲想到這裡時,便有一種莫大的痛苦,他實在想不透,伍青萍為什麼不該屬於他?
  這時,他似乎瞭解到,悲慘的人生,是由於愛的混亂而造成的。
  深愛著你的,你不愛;你所深愛的,又不愛你……悲劇總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產生。
  這時他一杯在手,愁思深長,越發地排遣不去。
  白如雲正在悵然深思之際,突覺一陣寒風拂體,有人推門而入。
  白如雲舉目一看,心中不禁一動。
  這進來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書生,生得眉清目秀,一臉的書卷氣。
  他穿著一件黃葛布袍,頭上戴著一頂黃絨風帽,手拿一把油布傘,意態瀟灑,卓然不群。
  他進來之後,只見滿酒店的人,一齊都站了起來,含笑向他問好。
  這秀才模樣的人,也含笑回了禮。
  白如雲心中好不詫異,付道:「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眾人都對他那麼恭敬?」
  白如雲正在思忖之際,已見店主含笑迎了過去,用一塊雪白的布巾,掃著他身上的落雪,笑著道:「裴先生,你這麼晚了,怎麼還下山?」
  裴先生一面謙讓著,一面笑道:「胡家大嬸病沉了,我看完了病,耽誤一下,就回不去了!」
  店主接著笑道:「有你的方子,再重的病也投關係的!」
  裴先生笑道:「她吃過藥以後,已經好多了!」
  白如雲心中付道:「原來他是一位名醫!」
  這時酒店之內,已經坐滿了人,店主走到白如雲面前,含笑說道:「少爺!在你這兒搭個座怎麼樣?」
  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頭,點了點頭。
  於是店主便把裴先生帶到白如雲的桌前。
  裴先生向白如雲含笑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打擾!」這才坐了下來。
  白如雲也略微地點了點頭,忖道:「討厭!這人的禮真多!」
  裴先生坐下之後,對店主笑道:「我先喝點酒,今天在這過一夜,等明天再上山!」
  店主笑道:「你的大駕最難留,這一次可是人不留,天留了!」
  他說著含笑而去,這時鄰桌的酒客,也紛紛地向裴先生寒暄問好,裴先生忙著應付。
  白如雲雖然有些煩躁,可是心中亦頗覺奇怪,打量了他一眼,忖道:「看樣子他的人緣還不錯呢!」
  白如雲又突然想到他住在山上,不禁又望了他一眼,忖道:「他分明毫無武功,怎麼也住在山上?莫非是隱士之流?」
  白如雲想著,又不禁望了他一眼。
  正好這時裴先生一雙含笑的眼睛,也向白如雲投來,當他接觸到自如雲那雙明亮的眼睛時,似乎吃了一驚。
  他對白如雲笑了一下,說道:「小哥!可是路過這裡?」
  白如雲用手向上指了一下,搖了搖頭道:「上山!」
  那裴先生似乎對白如雲的冷漠感到了驚奇,怔了一下,說。道:「這兩天大雪,山上的路可真不好走!」
  白如雲這時酒飯已然用畢,推桌而起,說道:「我知道!」
  他說完之後,立時轉身喚小二道:「夥計!帶我回房!」
  自如雲無禮的動作,立時引起眾人的不解,紛紛議論著。
  可是那裴先生,仍然含笑自如,慢慢地飲著酒,毫不介意。
  白如雲在小二的引導下,進入了一間頗為簡陋的房間。
  連日來的奔波,這時感到疲憊異常,他匆匆地脫下了衣服,躺在床板上,思索著入山之事。
  宙外急風驚雷,淒淒冷冷,白如雲心亂如麻,他不停地想道:「我到了山上以後,決心要把『兩相神功』練成,否則我就不下山了!」
  這個怪僻的年輕人,由於童年時所受的欺凌和打擊,養成他「一切超人」的天性。
  他幾乎整夜失眠,一直到四更左右,才昏昏睡去。
  所以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滿天的飛雪已停,風也減小,可是寒冷依然,但總是一個上山的好天氣。
  白如雲匆匆漱洗完畢,購買了十日的乾糧,備馬離了酒店。
  他的生性實在太不合群,他甚至連問路都不肯,只是漫無目地上山而去。
  地上的浮雪,都被凍成一塊塊的堅冰,馬蹄踏在上面,發出了「得!得!」的清脆聲響,傳得很遠。
  由於附近打獵採藥之人頗多,所以開了一條山徑,直往山上通去。
  白如雲策馬快奔,沿途有不少的人,大半是趁著雪停下來採藥的。
  白如雲順著這條兩皮左右的雪徑,飛快地向上奔去,他心中想到:「幸虧昨夜雪停了,這些浮雪都結成了冰,不然馬蹄又要受傷!」
  馬行得很快,越上越高,沿途已無人跡。
  白如雲打量四下,只見千樹披雪,萬物皆白,冰石霜林,一片瓊瑤。
  當此美景,白如雲不禁心曠神怡,胸襟大開。
  他立時把馬的速度放慢,這裡已無開好的路,可見再往上就無人走了。
  白如雲策馬在亂石叢樹之問,尋路而上。
  他仰頭望了望,頂頭一片灰白,山頂在何處,不可見得,一層層的冷氣冰屑,隨風移動。
  白如雲心中忖道:「料不到廬山居然也有此氣派,難怪要聞名天下了!」
  白如雲正在欣賞山間冬景之際,突聽不遠處有人喘息之聲,不禁吃了一驚,討道:「這裡已是山高萬丈,怎麼還會有人呢?」
  他想著立時帶馬過去,越過了一排冰石,只見十餘丈外,有一個黃衣人,手中拿著一枝竹節,正在慢吞吞地向上攀爬。
  那人正是白如雲昨夜在酒店內所遇的裴先生。
  白如雲不禁心中一動,忖道:「莫非我看走了眼?他是一個身負奇技的人!」
  那裴先生步履艱難地爬了一陣,坐在了一塊大石上休息著。
  這時白如雲的馬,已然走到近前。
  裴先生抬起了頭,望了白如雲一眼,笑道:「啊!你已經趕到這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快!」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你也住在山上?」
  裴先生含笑點頭,用手指著遠方,說道:「還遠得很呢!」
  白如雲見他雙頰涔汗,喘息不已,斷定他是不會武功之人,心中雖然奇怪,但他卻不發問。
  裴先生又抬頭問道,「小兄弟!你上山來作甚?」
  白如雲略一沉吟,說道:「我來找藥,不久就走!」
  裴先生點了點頭,啊了一聲道:「啊!原來這樣!」
  白如雲這時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彷彿覺得,這個讀書人的風度,談吐,都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人樂於去接近他。
  在以往,白如雲所接觸到的,除了秦狸一類的怪人外,其他的人,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
  他從沒有感覺過這麼親切和自然的談吐,以及那和善平靜的笑容。
  白如雲思索了一下,突然說道:「我看你行走不便,我載你一程如何?」
  裴先生似乎有些意外,他望了白如雲幾眼,含笑說道:「這麼說我便打擾了!」
  白如雲由馬上翻下,扶著裴先生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躍了上去。
  裴先生用手指著左方說道:「由左邊走!」
  白如雲立時帶轉馬頭,疾馳而去。
  那文士似乎很少騎馬,雙手緊緊地扶著鞍橋,身子尚且不住地搖晃。
  他半側了頭,問道:『小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白如雲沉吟了一下道:「我姓白!」
  裴先生點點頭,不再說話,白如雲反問道:「你呢?」
  裴先生一笑,說道:「我姓裴,叫大希!」
  白如雲點點頭,又問道:「裴先生在山上住了多久了?」
  裴大希感觸頗多地點著頭,說道:「二十年了!」
  白如雲不禁一驚,說道:「啊!二十年……你住在山上二十年作甚?」
  裴大希含笑道:「不為什麼,我只是唸書!」
  白如雲聽了越發奇怪,付道:「他唸書為何住在高山頂上?為何不去求取功名呢?」
  白如雲雖然詫異,但這些話也不好問出。
  二人沉默下來,裴大希不時地指點路徑,於是馬兒忽東忽西,越上越高了。
  白如雲間道:「快到了吧?」
  裴大希笑道:「還早呢!現在還不到一半!」
  白如雲驚異不已,問道:「你住這麼高,上下不是太不方便了麼?」
  裴大希一笑道:「我難得下山,每三個月方下山一次!」
  白如雲啊了一聲,又問道:「這山上還有別人住沒有?」
  裴大希搖頭道:「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二十年來,我從未遇過其他人!」
  白如雲暗暗點頭,忖道:「他一定遭了很大的變故,灰心之餘才住在這裡,就像我住在巫山一樣。」
  白如雲想到這裡,不禁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同情。
  他正在遐思之際,突聽裴大希道:「啊!大雪要來了,我們快找個避雪的地方吧!」
  白如雲說道:「沒關係!我們冒雪而行。」
  裴大希笑道:「老弟!山頂可不比平地,非避不可。」
  白如雲聞言忖道:「對了,他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怎麼能比我?還是避一下好了。」
  白如雲想著問道:「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避雪?」
  裴大希略微打量了一下地勢,說道:「左邊三十幾丈,大概有個石洞!」
  白如雲聞言,立時帶馬過去。
  這時天上已然飄下了飛雪,絮絮繁星,滿空飛舞,甚是凌厲。
  二人都感到口鼻難開。轉過馬頭之後,白如雲一眼望見,果然有一座山洞,甚是寬大,當下連忙策馬入內。
  裴大希在白如雲扶持下,下了馬,笑道:「幸虧遇見了你,不然我受的罪可就大了!」
  他說著不停地搓著雙手,坐在一塊石頭上。
  白如雲由革囊中取出一塊乾布,拭著馬身,回頭問道:「這場雪要下多久?」
  裴大希搖著頭道:「那可說不定,最少是一天,明天早上可能會停一會兒,不過也不敢確定!」
  白如雲皺眉道:「那我們要在這裡過夜了!」
  裴大希點頭道:「那可不是……我帶有乾糧!」
  白如雲接道:「我也有!」
  洞外一陣急風,吹進了不少雪花,二人連忙向內移去。
  裴大希長噓了一口氣道:「唔——好冷呀!」
  白如雲望了他一眼,說道:「你只穿這點衣裳,當然要冷!……我的斗篷借給你好了!」
  裴大希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問道:「那麼你呢?」
  白如雲解下了斗篷,遞了過去,說道:「沒關係!我年紀輕。」
  裴大希含笑接了過來,披在身上,笑道:「你這個孩子倒是不錯。」
  他話未講完,白如雲雙目如炬,凌厲地注視著他,冷冷道:「你不要說這些話,我不愛聽!」
  自從白如雲離家之後,他對這一類的話憎惡透了!
  以往,當他在繼父膝前寄生之時,他用盡各種的方法,去乞求他繼父的歡心,希望能換得一兩句親切的話。
  可是他所得到的,只是一連串的:「滾開!小畜生!」
  「小雜種!拖油瓶!滾你媽的!」
  這一類殘酷惡毒的話,他不知聽了多少,使他純白幼小的心靈,染上了一塊塊永遠無法褪去的侮辱。
  所以每當他聽到這一類誇獎他的話時,便使他痛恨莫名!
  白如雲狠毒的態度,使得裴大希一怔,他覺得這個年輕人太不友善了,可是,他卻有一種浩然的正氣,和一顆善良的心。
  白如雲說過這幾句話之後,他把身子坐得遠遠的,癡望著滿天的飛雪,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裴大希望著他的側影,心頭突然湧起了一個念頭,他忖道:「看他樣子,分明是一代奇俠,怎生成這種孤僻的個性,我如,果能夠把他感化過來……」
  裴大希想到這裡,他微微含笑,把白如雲的斗篷丟在一旁,獨坐不語。
  他的舉動果然使白如雲感到奇怪,他回了身,冷冷地問道:「你為什麼不披了?」
  裴大希雙手抱著膝,悠然地說:「讀書人氣節最高,我不吃嗟來之食,你拿回去吧!」
  他說著把斗篷丟了過來,然後轉過了臉,一眼也不看白如雲。
  白如雲把斗篷接在手中,心中暗暗好笑,上下望了裴大希一眼,忖道:「想不到這窮儒,居然有這副硬骨頭;讀書人氣節最高……」
  白如雲想到這裡,心中突然一凜,「讀書人」這三個字,像是一陣急風,吹入了他的心中。
  他記起下山的前夕,秦狸在酒宴之前,所說的話:「……人不讀書不能明理,我最慚愧的是,我學問太差,所以你也變得這麼怪,以後有機會,你還是要多讀書……」
  秦狸的聲音猶在耳側,白如雲已然遇見一個出奇的讀書人了。
  白如雲回過了頭,緩緩地問道:「讀書人氣節最高,難道你是讀書人?」
  裴大希慢吞吞地轉過了頭,說道:「我自幼讀書,數十年不輟,比起你練武的年頭,可多了好幾倍!」
  白如雲不禁增加了興趣,他雖然武功出奇,可是一向對於讀書極有興趣。
  在他所居的「碧月樓」中,他也曾讀書習字,可是理論深奧的各種典籍,卻不是他所能夠瞭解的。
  白如雲望了裴大希一陣,心中不禁想道:「他既是讀書人,我何不問他幾個問題?」
  白如雲想著便開口問道:「你既是讀書人,我要問你一問,讀書到底有什麼好處?」
  裴大希微微一笑,用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鬚,又抖了一下袖子,向他拱了一下手,那姿態顯得無比的文雅和悅人。
  白如雲被他的風采所吸引,那是一種獨特的氣質,不同於昂然的英雄氣概,而是一種柔和的,真情的表露。
  他侵吞吞地咳嗽一聲,說道:「讀書的好處無窮,第一個長處,就是使人能明理!」
  白如雲聽到這裡,心中不禁一動,付道:「他怎麼和師父說的一樣?」
  裴大希接著說道:「天地之間,萬物皆有理性;人不明理,就不能處世,不能為人,而鑄成大錯!」
  白如雲有些不懂,問道:「我雖沒讀書,可是不見得不明理,我們學武之人,是鋤強扶弱,扶持天地間的正義!」
  裴大希連連地點著頭,說道:「一個人不明理,所做的事情便不合理;但做事合理的人,卻不見得明理。我現在請問你,你所除下的惡人,難道都是罪有應得?沒有一個是冤槓的麼?」
  白如雲思索了一下,說道:「沒有!我都審查得詳詳細細!」
  裴大希點頭道:「好!你可曾去研究:他們為什麼會做下惡事?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裴大希這一句話,使得自如雲為之語塞,沉吟不語。
  裴大希—笑,接著道:「如果你去研究他們為惡的原因,這裡面就大有道理了,他們有的是環境所迫,有的性情不好,有的陷於困境,身不由己,有的是一時糊塗……等等。
  「所以他們都有可原之處,如果要我相信天下有真正不可赦的惡人,那是辦不到的!」
  裴大希的話,引起了白如雲莫大的興趣,他從來沒有研究過這些問題,當那些「惡人」犯到了他的手中,他只是由他們表面所犯的罪,去審判他們,卻從沒有研究過他們的內心和犯罪時的情況、裴大希見到白如雲漸漸發生了興趣,知道時機已到,他又乾咳了兩聲,停了下來。
  白如雲等了一陣,見他沒接下去,不禁有些焦急道:『你怎麼不說了?」
  裴大希笑笑,接道:「我要說……有些人,生性非常正直;可是過於偏激,他們本身或許有過很悲慘的遭遇,或許受過很大的打擊,於是他們的感情就起了很大的變化了!
  「他們恨所有的人。永遠孤獨地活下去!」
  這幾句話,猶如當頭棒喝,這個身負奇技,自認百事百對的年輕快士,在這一妻那,竟然產生了一莫大的恐懼。
  他如同一個懷有極大秘密的人,怡且被人揭開,驚恐的程度可想而知。
  裴大希一直留心地觀察著白如雲的神色,他嘴角帶來一絲微笑,準備以一顆真誠的善心,把這個少年奇俠感化過來。
  白如雲內心經過一陣短暫的掙扎之後,說道:「那又有什麼錯?天下的人,有什麼值得可愛的地方。」
  裴大希好似驚奇地拍了一下手,說道:「啊!所以說你就該讀書,我還記得《墨辯·小取》中有一段話,你可以多想想!
  「盜,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惡多盜,非惡多人也!欲無盜,非欲無人也,愛盜,非愛人也,不愛盜,非不愛人也!殺盜也,非殺人……
  「這是墨家最有名『殺盜非殺人』論,你把它推廣,理論貫通一下,必然可得不少啟示!」
  白如雲靜靜地聽著,仔細地思索,總是不能把這理論徹底理解,覺得似是而非,難以參悟。
  裴大希含笑把這一段理論,詳細地解釋給白如雲聽。
  白如雲全神貫注,聽得津津有味,彷彿他比往日學武還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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