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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紅線金丸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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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07: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紅線金丸 作者:蕭逸

楔 子  

  金鐘三響,大廳內鴉雀無聲。
  一十六名紅衣少年,自兩側雁翅似地排了開來,獨獨空出了那描金砌玉的福壽長案來。
  海碗粗細的一對紅燭,映襯著一幅「麻姑上壽圖」和金光閃爍的一個大「壽」字,水磨的紅石柱上,懸有丈許長的一副大壽聯,寫的是:「身似西方無量佛,壽如南嶽老人星。」
  九頭金獅車飛亮,一生笑傲江湖,馳馬中原,掌中一口雷音劍,真可說是抖足了威風,為他們「紅衣獅門」開下了五十年太平江山。
  如今,這位不可一世的老俠客,八十開外,垂垂老矣!
  偶爾追憶此老的樁樁往事,會令你不寒而慄。只是在他八十大壽的今天,耳濡目染的,卻是一團喜氣,誰也不會再去追憶那些已經褪了色的血腥往事了!
  早在半月前,已有為數可觀的武林朋友,不遠千里來到這巫山腳下的「海天別墅」,給老爺子拜壽。
  這其中多是些埋名已久的風塵俠隱、草野奇人,甚至當今八大門派的掌門人,除了「天南派」、「西嶽派」因故未臨之外,其他各派都來了。
  「海天別墅」一時群雄聚英雲集,鞭絲帽影,比肩接踵、熱鬧非凡。
  壽桌前坐了七八個老人,其中有南少林寺方丈涵一、武當派掌門朱白水、青城派掌門赤眉老人、峨嵋派掌門蒲大方……
  赤眉老人回頭笑問一名弟子道:「怎麼,老壽星還不出來?我們可是等急了!」
  那弟子躬身道:「主人正在更衣,快出來了。」
  言之未畢,只見紅門一啟,步出了兩個少年男女,二人之後,緊跟著老壽星,紅衣獅門教主九頭金獅車飛亮。
  車飛亮緊抱雙拳,呵呵大笑道:「有勞各位久候,老夫怠慢了!」
  大廳內爆出了雷鳴似的歡呼聲,紛紛嚷著要拜壽,車飛亮連連搖頭道:「不敢當,不敢當!」
  他身前那一雙少年男女,喜氣洋洋地把他扶至「壽」字圖前,接受了眾人的拜賀。
  九頭金獅車飛亮,連聲大笑著,不停地指使著他的一雙兒女與賀客答禮,眉開眼笑,喜氣洋洋!
  只見他身著福字黑緞團花馬褂,身著紅色長袍,一雙壽字履,雖已是八十高壽的年歲,看起來卻仍然是英氣內斂、精神抖擻!
  他一副瘦高的身材,腰桿筆直;一雙壽眉,其白似雪;雙眉之下,那雙深深陷下的眸子,每眨動間,精光四射。
  看到此,你就會知道,這九頭金獅車飛亮,雖是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可是他並沒有把功夫擱下來。
  酒過三巡,這位車老先生忽然立起身來,只見他雙拳一抱,朗聲笑道:「老夫有何德能,居然勞動了遠近江湖的好朋友,來到我這蝸居,實在慚愧!」
  說到此由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一斂,道:「車某一生行走江湖,多蒙各位好友抬愛,才掙得了今日一點虛名,今日賤辰,權借一杯水酒,為各位好朋友洗塵接風,來!請乾一杯!」
  說著,仰首把杯中酒一干而淨。
  舉座各人雷鳴似地爆了一聲彩,紛紛乾了一杯。九頭金獅車飛亮抱了一下拳,笑道:「謝謝各位,今日老夫實在是太樂了,此乃我『紅衣獅』數十年未見的熱鬧,各方高朋會聚一堂,真正的難得……」
  說到此,手捻銀髯,宏聲大笑起來!
  大廳內一時鴉雀無聲,數百雙眼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只聽他朗聲接下去道:「在此,老夫有一事當眾宣佈,凡我紅衣獅門弟子,更須注意聆聽!」
  說到此,面色一寒,道:「老夫自掌本門,已過五十春秋,自信功過尚能相抵,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今日我當眾宣佈,自此閉門退居,將不再問事矣!」
  廳內立刻響起一片驚詫之聲,紛紛猜測議論不已。
  車飛亮面色一沉,大聲喚道:「車衛,你來!」
  少年應聲而至,只見他長身闊背,濃眉大眼,身著大紅上衣,其上繡有本門獅標,腰繫絲絛,神采奕奕。這少年正是隨他同出的男女少年之一,他是車飛亮的獨生兒子,人稱「鐵麒麟」車衛。
  他立在父親身邊彎身道:「父親有何差遣?」
  車飛亮呵呵一笑,正色道:「從今以後,這紅衣獅門,水旱七十二舵,統統歸你所掌。老夫當眾宣佈,你為我紅衣獅門第三代正式掌門人,還不跪接紅玉獅令!」言罷自袖內摸出一顆拳頭大的紅色玉獅,雙手一舉。車衛不禁微微一怔,緊接著雙膝跪地,對著父親手上的紅玉獅令拜了三拜,然後起身雙手接過!
  一時之間,掌聲雷鳴!
  紅衣獅門七十二舵的弟子紛紛趨前,唱喏見禮。車飛亮父子不禁喜上眉梢!
  這是「紅衣獅門」中的大事,包括各大派的掌門人在內,他們誰也沒有想到,九頭金獅車飛亮,居然在其八十壽辰之日,來了這麼一手!
  各派掌門人紛紛起立,向這位年輕的新掌門人鐵麒麟車衛祝賀寒暄!
  「紅衣獅門」在江湖上勢力極大,七十二處分舵,遍佈全國。
  想不到鐵麒麟車衛一介後生,居然當此大任,也真值得他趾高氣揚了!
  不過人們也都清楚,車飛亮這一雙兒女:車衛、車釵,都隨他自幼練就了一身驚人的功夫。兄妹二人在紅衣獅門中,以極為特殊的身份,確實做了一些驚人的事情。因此當本門諸執事、弟子聆聽之後,除了有些意外,倒也心悅誠服。
  九頭金獅宣佈了這個命令之後,內心真是快慰極了,他高聲命令身側弟子道:「傳令下去,各門緊閉,諸弟子盡情暢飲,午夜之後,本門諸弟子集合聽訓,正式行禮!」
  身側弟子躬身答了一聲:「是!」方要移步外出,忽見大廳右側門外匆匆進來一名弟子。這弟子手上持著一張大紅拜貼,神色極為倉促。他匆匆走到九頭金獅車飛亮座前,彎腰行禮道:「稟教主,有一少年投帖賀壽!」
  車飛亮皺眉道:「哦?這時還有人來?我不是關照過,不再見……」
  鐵麒麟車衛搶上一步笑道:「父親,既是賀客,不可怠慢,何妨請他進來一見!」
  九頭金獅車飛亮點了點頭,伸手自那名弟子手上把來客的拜貼接過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江南邊瘦桐賀」。
  車飛亮不由一驚,他把這貼子遞與車衛,說道:「想不到竟是此人!」
  車衛接過一看,面色大驚道:「既是此人,我們更怠慢不得,快請他入內吧!」
  九頭金獅車飛亮哈哈大笑,朗聲對廳內道:「諸位好友,你們猜誰來了?」
  眾人目光一齊望向他,並無人能猜出,車飛亮興奮至極地道:「來客是江南的邊瘦桐!」
  這「邊瘦桐」三字一出,就連臨席的幾個掌門人,也不禁吃了一驚,紛紛都站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這人是當今天下一位奇人,一襲青衣,浪跡天涯,僅僅數年光景,大江南北已無不對這位少年奇人奉若神明一般!
  據說,這位青衣邊瘦桐,一身武功已達出神入化的地步,任何事只要他一伸手,無不迎刃而解。此人雖是一翩翩少年,但為人行事,向以穩重著稱,恩怨分明,最不喜管別人閒事。而且從沒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閃電行蹤,為江湖上千萬人引為傳奇。
  青衣邊瘦桐究竟是如何一個人,究竟有多麼高深的武功,誰也莫能道出。只是此人的獨家暗器「紅線金丸」,卻在江湖上婦孺皆知。在他這種奇特暗器之下喪生的武林人物,簡直是數不勝數!
  「紅線金丸」青衣邊瘦桐,就像是一道閃電,一陣旋風,那麼深深地震撼著武林中的每一個人。人們對於他,真有「談虎色變」之感!
  九頭金獅車飛亮拿到了這張貼子,那種驚詫、狂喜、驕傲,自是可以想見。其實連他本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少年奇人。他轉身對車衛、車釵道:「你兄妹即刻代我迎客,只說為父在此恭候俠駕!」
  鐵麒麟車衛與妹妹車釵聞聲下座。他兄妹二人,對於這位年歲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物慕名已久,今日能得一會,自是夢寐以求。當下雙雙行出大廳,由先前報訊的弟子帶領著直向正門而去!
  出得大門,二人遠遠窺見,門前一騎青灰大馬,在馬鞍一邊,佇立著一個頭戴著大草帽、身著青衣的神武少年。車衛、車釵知道,這少年就是飲譽大江南北的神秘人物——青衣邊瘦桐!
  在未見面之前,他們絕沒有想到,這麼大名鼎鼎的一個人物,竟是這麼樸素的一身裝扮!
  只見他身著一襲名副其實的青色布衣,只是色澤鮮明,有異一般,身材似乎很高,只是看不清楚面目!
  車衛兄妹忙趨上前去,卻見那青衣少年,正自仰首蒼天,暮色裡隱約可見他那濃且長的一雙眉毛。
  鐵麒麟車衛遠遠抱拳道:「貴客莫非就是邊大俠麼?我兄妹久仰了!」
  青衣人聞聲把眸子轉了過來,兄妹二人這才看清,來人有著微微黑紅的一張俊臉,一雙眸子黑圓淨亮,鼻直口正,在他啟唇微笑時,露出一口編貝也似的白牙。這青衣邊瘦桐,真有一種說不出的豪帥勁兒,他那種豪邁的個性,似乎不須說話,也能由身上散發出來。
  他頭上戴著一頂寬沿的草帽,兩耳之下,垂著兩束黑色的帽穗子,襯著他那高大的身子。古銅色的皮膚,真正堪稱「英俊」!
  這時他目光直視著二人,微微哂道:「仁兄是……」
  車衛含笑道:「小弟車衛,這是舍妹車釵!」
  青衣人頷首見禮道:「久仰!」
  車衛接道:「家父車飛亮在廳內待客不能分身,特命我兄妹出來恭迎,尚請勿怪,謹請入內禮待!」
  青衣邊瘦桐倏地目光一亮,匆匆在二人身上看了一眼,由鼻內哼了一聲,淡淡笑道:「原來車老太爺竟是令尊,真是失敬了!」
  車釵在一邊冷眼旁觀,只見這紅線金丸青衣邊瘦桐目光炯炯,精華內斂,一眼望去,就可知道是個身負絕技之人。她心裡道:「可惜他是給父親拜壽來的,不然定要設法與他比試一番,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本領!」心裡這麼想著,不免很留意地看了他幾眼,只覺得此人一舉一動,都令人有一種「超俗」之感。他身邊那匹青灰色馬,長得似驢非驢,似馬非馬,看來較常馬要高大許多,雙耳竟比一般的驢子還要長。
  鐵麒麟車衛回身道:「與邊大俠帶馬!」
  青衣邊瘦桐淡然一笑道:「用不著,我馬上就走!就叫它在外面吧!」
  說著順手一拍馬臀,那匹看來不顯眼的馬,竟自行走入林內去了。
  邊瘦桐解開了帽帶,把那頂馬連波的大草帽背在背後,微笑道:「仁兄請前帶路!」
  車衛抱了一下拳,笑答了一聲:「是!」遂即和車釵轉身帶路。邊瘦桐緊隨著二人身後,大步向大廳走去。
  大廳內,上千隻眼睛,都在期待著這位不速的賀客!
  只見廳門一啟,車氏兄妹首先而進。九頭金獅趕上來問道:「邊大俠呢?」
  言之未了,已見邊瘦桐閃身而進。九頭金獅車飛亮不由怔了一下:「是邊兄麼……」說到此,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了。因為來人就年歲看來,至多不過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以自己八十高齡的老人,開口對來人稱「兄」,也似乎謙虛得過分了。再者來人這一身樸素隨便的衣著,也是他沒有想到的。今日來此拜壽的人,哪一個不是穿戴得極為整齊華麗,獨獨只有他這麼一身隨便衣服,居然連大草帽都帶到壽堂裡來了。
  相形之下,也確實有些不起眼。
  不過,車飛亮哪裡又會去計較這些?人來了,就是自己無上的體面和光榮!
  邊瘦桐那炯炯的目光,只注視著主人一人,對大廳內其他各人,以及諸般華麗的景像,他卻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邊瘦桐當下哈哈大笑,道:「車爺的大名,邊某久仰了!」
  車飛亮不禁得意地展眉而笑,道:「來!來!來!邊老弟,請上座,你的俠名舉座同欽,想不到你眼中尚有老夫我這一號!」
  說著一隻手握在了對方腕上,哈哈笑道:「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快請坐下來吧!」
  青衣邊瘦桐面色微微一變,可是仍然隨著九頭金獅車飛亮走到了席前,坐了下來。對於這桌上其他各人,卻仍然是視同未睹。
  車衛親自為他滿上了一杯酒,邊瘦桐面色一凜,推杯笑道:「在下不擅飲酒,請不要客氣!」
  鐵麒麟心中一怔,窘笑道:「邊兄說哪裡話?遠路而來,一杯水酒總是應該飲的。」說到此,自己雙手舉杯道:「小弟代父敬你一杯!」
  座上各人俱對這位不速之客側目而視,對他這種直率的個性,感到奇怪。
  眾目睽睽之下,邊瘦桐哈哈一笑,挺身站起,目射精光道:「在下不擅飲酒,主人不必見逼,否則當拂袖而去!」
  鐵麒麟車衛不禁面色一紅,頓時就怔住了。當著眾人面前,這位新接紅衣獅門的掌門人,可真是有些下不了台了。
  只見他頭上青筋暴跳,一時真有些「進退維谷」。
  立在一邊的八十壽翁車飛亮見狀,也不禁白眉微皺,由這個奇特的年輕人的臉上,他似乎體驗出一種不祥之兆。他尚未及說話,車釵已含笑走過來,推著她哥哥笑道:「人家不會吃酒,你敬個什麼勁兒,算了吧!」說著杏眼往邊瘦桐面上瞟,面色微微一紅。
  車衛藉著台階兒下來了。他仰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朗笑道:「邊大俠太客氣了!」
  邊瘦桐這才落座,面上卻無一絲笑容。
  這種情形在一個常人身上,也許不足為怪,可是在一個專為拜壽而來的賀客身上,就顯得太奇怪了。
  大廳內一陣喁喁私語聲,他們俱不知這位奇特的怪人,來此究系何為?
  車釵在經過父親身邊時,輕輕道:「這人太怪了,你老人家不可不防!」
  車飛亮猛然回頭望著她,正想問故,車釵卻微微一笑,低頭而去。
  她在距離邊瘦桐身側不遠的一個位子上坐了下來,秀目澄波,一聲不吭地遠遠看著他。
  九頭金獅車飛亮微微一愕,遂又面帶笑容,在他想像裡,這是不可能的!莫說自己有一身絕世的武功,並不懼他,即使是技不如他,這舉座數百名高手,豈能怕他一人?再者,他也想不出,這邊瘦桐和自己曾經有過什麼過節,因此略一思索,也就不再多慮!
  同桌的六派掌門人,雖是都對這位不速的客人心儀已久,可是他們眼見來人如此托大,卻也不想自討沒趣,誰也不願和他說話。
  九頭金獅車飛亮坐了下來,含笑向著邊瘦桐道:「少俠既來至我這海天別墅,少不得要住上幾天再走了?」
  邊瘦桐內心始終像似在忍受著什麼似的,此時聞言,忽然抬頭一笑道:「不!我這就要走!」
  說到此,他忽然面色一冷,道:「老爺子,在下有一事想要請教,尚請據實相告才好!」
  舉座都不禁驀然吃了一驚,這時才知道,這邊瘦桐並非是專為拜壽而來,而是別有原因!
  當下車飛亮沉下了臉色,但是仍然帶著一絲勉強地微笑,道:「老夫洗耳恭聽!」。青衣邊瘦桐冷然道了聲:「好!」遂直視著車飛亮道:「我只打聽一個人,不知閣下可曾認識,如不認識,在下拔腿就走,絕不多擾!」
  車飛亮忍不住朗笑一聲,他的一雙兒女車衛、車釵都似乎已經預料到事態不妙,雙雙離座而起,站在了父親兩側。
  車飛亮笑聲一斂,微帶不悅地道:「邊少俠,今日是老夫賤辰之日,當著如許高朋面前,尚清慎重發言才好!」言下之意,也頗有些暗責對方不知自量。
  青衣邊瘦桐驀地立起身來,面色一寒道:「請問在二十年前以一桿鳳翅流金钂聞名江湖的邊盛,閣下可曾認識?」
  此言一出,舉座震驚!
  因為鳳翅钂邊盛,是一個相當有名的人物,只是後來風聞他喪生雲貴,詳細情形無人得知。想不到邊瘦桐驀然提出了這個問題相詢,眾人俱都不勝驚異!
  九頭金獅車飛亮聞言後微微呆了一呆,這句話像是一道閃電也似地,猛然擊中了他,他苦笑了笑道:「這人老夫是認識的,莫非那邊盛是你……」
  邊瘦桐見他承認,不由身子顫了一下,目放精光,冷笑道:「我要請教,他是怎麼死的?」
  車飛亮面色一白,緊接著狂笑了一聲道:「老弟,你這句話就問得太唐突了,老夫怎會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邊瘦桐冷冷一笑,只見他右手自懷內摸出一物,徐徐張開來,掌心露出一枚菱形的暗器!
  座上各人都不禁神色惘然,除了有一二老人,以及車飛亮本人神色略異之外,其他各人俱不知這是一粒什麼東西。
  邊瘦桐冷冷笑道:「車飛亮,這粒鐵菱角,你應該不陌生吧?」
  九頭金獅車飛亮退後了一步,面色一沉道:「你體要無事生非……」
  邊瘦桐狂笑一聲道:「人死十年,這枚暗器才在棺內屍骨中發現。經我查證,竟是你車氏獨家暗器,老兒,你還敢狡辯麼?」
  車飛亮單手一按桌沿,「嗖」一聲,已自飄身而出,沉聲道:「邊盛是你什麼人?」
  大廳之內,此刻起了一陣驟然的騷動,紅衣獅門中眾弟子無不憤然而起;車衛、車釵更是一左一右,緊護在父親身邊!
  邊瘦桐收回了那枚鐵菱角,徐徐說道:「邊盛乃是先父!」
  說到此神情無限悲傷,他瞪著含淚的雙眸,逼視著九頭金獅車飛亮,冷冷地道:「那時我年方五歲,是一個不明事的孩子……」說著,不禁長長歎了一聲。
  車氏父子都不禁神色大變。九頭金獅車飛亮怔了一怔,道:「原來如此,邊瘦桐,這麼說你是來報仇不成?」
  說到此,忍不住冷冷一笑,頭上青筋,一根根地暴了出來!那雙深陷的瞳孔,血光迸現!
  青衣邊瘦桐微微一笑道:「你說得不錯,今日我正是報仇來的!」
  言之未了,卻見一邊的鐵麒麟車衛,橫身而出,冷笑一聲道:「邊瘦桐,你休要欺人過甚,事隔二十年之久,你憑什麼就斷定令尊是家父所陷害?何況……」
  才說到此,卻聽九頭金獅車飛亮一聲斷喝道:「閃開!」
  鐵麒麟車衛不得不讓在一邊。
  車飛亮點頭一笑道:「邊瘦桐,老夫佩服你是一條漢子,居然膽敢來找老夫尋仇……」
  說到此不由得嘿嘿冷笑了幾聲,繼續道:「一點兒也不錯,你父邊盛,正是死在老夫手中,事情經過,你也無需細問,總之,你要報仇,盡可放手而行,只是……」
  他面色像是罩上了一層寒霜,雙瞳內精光閃爍,冷笑著說:「只要你自問是老夫的對手……」
  言方至此.忽聽邊瘦桐一聲狂笑,道:「天下沒有一件事能違反天理,你也不能例外,昔日我父親死在你暗器之下,今日你也是一樣!」
  說到此,他平伸右手道:「我要以這三粒紅線金丸,取你性命,你要注意了!」
  眾人驚異地向他掌心望時,卻不見一物。車飛亮聞言,心中不禁一驚!他目光是何等銳利,一窺之下,已知道對方暗器必定藏於五指縫內!
  九頭金獅猛地提起一口真氣,遍佈全身,狂笑道:「無知小輩……」
  這句話尚未說完,忽見邊瘦桐右掌一翻,金光一閃!車飛亮雙臂一揚,袍袖一拂,已把來犯的金丸收入袖內!
  當下哈哈一笑,心忖不過如此而已。
  可是他哪裡知道,對方如無驚人的手法,焉能當著眾人誇下如此海口?
  邊瘦桐紅線金丸出手後,身軀向後一仰。這時車飛亮卻也把身子縱了起來,直向大廳一角落去。
  廳內人多,他顯然是想把邊瘦桐誘出大廳,好一決勝負!
  這時,一邊的車衛、車釵見狀,也不約而同地撲奔了過來,尤其是鐵麒麟車衛,真是作夢也沒有想到,在父親壽辰之日,竟會爆出此事。
  當時身形騰了過來,怒發由心地厲叱了一聲「好小子」,雙掌一抖,「呼」地一聲,直向著邊瘦桐前胸直襲了過來!
  那一邊的車釵也是嬌叱一聲,右腕由下而上施了式「兜手」,直向著邊瘦桐右腋下擊去!
  他們二人的身手,可以說都相當快了。
  然而那來訪的不速之客,果然有令人不能想像的驚人絕技。兩人夾擊之下,只見邊瘦桐魁梧的身子,如同一縷輕煙也似地拔了起來!
  那種姿勢著實怪異得很,身形一起,以左掌一托廳頂的天花板,目光已自窺見了九頭金獅車飛亮轉進廳側幃幔之內。
  邊瘦桐一聲長笑,身形已如怪鳥似地飄落而下,隨著他鶴翅一般的右掌向外一翻,又穿出了一線金光,一閃而沒。
  這時大廳內已亂成了一片,紛紛叫嚷道:「拿人!拿邊瘦桐!」「別叫這小子跑了!」
  正嚷間,忽聽有人大聲喊道:「不好了,老爺子死了!」
  青衣邊瘦桐含著冷峻的微笑,走到大廳門口,以排雲雙袖把門口的兩名紅衣弟子打得騰了出去,身形縱起,電閃星馳般的地去了!
  大廳一角,九頭金獅車飛亮,滿面浴血地倚柱而坐,在他左右兩太陽穴上,各有一個小小血洞,鮮血正由那兩個小洞內汩汩地流出來,顯然已被金丸所貫穿。
  車衛、車釵滿面熱淚地跪侍在他的左右!
  老頭子似乎還有一口氣,只是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車釵哭成了淚人兒似的,在她手掌心上,托著一枚約有黃豆大小的金丸,她嚶嚶地道:「爹爹,就是這個東西,我找著了,是紅線金丸……爸爸,你放心,我和哥哥一定要為你報仇!」
  車飛亮無神地看了一眼,那是一枚正中有一根紅線的小小金丸,金光閃閃,其上竟不著絲毫血跡!他抽搐了一下身子,喉內發出呼呼的聲音。
  一邊站著的武當名宿天池上人,長歎了一聲道:「老爺子怕不行了。」說著他蹲下身子,把車飛亮扶直了一些,右手緊扣在他脈門之上,暫止住上衝的熱血,然後歎道:「車老哥,你有什麼話,趕快交待,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九頭金獅車飛亮掙扎著說道:「我不明白……」
  眾人屏氣凝神,仔細地聽著。車飛亮含糊地道:「他的暗器莫非生了……眼睛不成?」
  天池上人啞然道:「老哥哥,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說這些幹什麼?有什麼重要話,快交待吧!」
  言方及此,一旁青城派的掌門赤眉老人,已低低歎了一聲,插口道:「上人,車老哥已歸天了!」
  眾人都像著了一記閃雷,黯然垂首,只有車氏兄妹爆出了嚎陶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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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09:13 |只看該作者
01、父女逃避大仇家

  天上飄著棉朵也似的雪花,大地一片銀白!
  在這麼高峻的山嶺之間,下雪本也是常事,可是這一場雪好像特別大!
  嶺陌間響著一陣陣串鈴的聲音,乍聽起來,很像是走方郎中手上拿著的那玩藝兒。
  一匹青灰色的高頭大馬,馱著一個高大的青年人,正自向這邊行過來!
  那串鈴聲,正是發自那牲口的頸上,原來馬頸上繫著一串核桃大小的鈴鐺。因此每一走動,都會發出嘩啷啷的聲音。
  馬上那個膚色微黑、身軀高大的青年,雙手帶著韁繩,不時仰首天上,看著茫茫大雪。
  這麼冷的天,他身上僅穿著一襲青布的單衣,頭上戴著同一顏色的氈帽,寬寬的帽沿上,又積滿了白雪,山風吹過來的時候,飄著他帽下的青色帶子,真有說不出的俊逸!
  穿過了一條彎曲的嶺陌,他來到了一片梅樹的叢林之間。
  就在梅林的深處,有一座茅草搭蓋的房屋,看來是那麼地別緻、幽雅。
  他的馬走到此,便自動地停下了。
  年輕人翻身下馬,長長地吁了一聲,自語道:「總算到家了!」然後他喚了聲:「司明!開門!」
  窗開處,一個十四五歲的童子探了一下頭,忽地掠窗而出,撲在他的身邊。
  那童子身穿一件翻毛的皮衣,一雙眸子又大又圓,他緊緊地抱著來人的雙腿。口中啞啞驚叫不已,看來像是興奮已極!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帶好了我的馬,我們進去說話!」
  那童子在雪地上倒翻了一觔斗,口中啞啞地笑著,一溜煙似地,把馬牽到後面馬廄中去了。
  青衣人摘下了氈帽,彈了彈帽上的雪。看著這附近盛開的梅花,他似乎略有感觸。記得去年離開的時候,時值盛夏,這些梅樹,都還是一枝枝禿禿的枝丫,而如今……
  一年來,自己經歷了很多事,尤其令自己釋懷的是,在巫山腳下的海天別墅裡,擊斃了殺父仇人——九頭金獅車飛亮。
  他知道仇人勢力極大,自己最好是避避鋒頭。
  因此,他才回到了這個所謂的「家」——仙霞嶺上的一所山居中。
  進入室內之後,司明為他獻上了一杯清茶,口中啞啞地說了幾句,並且比了一個手勢。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你是問我報了仇沒有?」
  司明連連點著頭,邊瘦桐不禁一笑道:「你莫非還不知道,只要我決定去做一件事情,沒有不成功的!」
  司明不禁大喜,他打開了房門,直直地跪了下來,對著室外磕了幾個頭。
  邊瘦桐見狀不由笑了,他說:「你也不要高興,要知道那老兒尚有一雙兒女,武技都非泛泛,早晚他們會來找我報仇的!」
  司明聞言呆了一呆,他張大了眸子,用手比了一個刀切的姿勢,似乎是在問:「你為什麼不把他們也殺了?」
  原來他是一個啞巴,他除了能發出「啞、啞」的聲音之外,只會比手勢!
  所幸,他的主人,也就是讓當今武林談虎色變的紅線金丸邊瘦桐,對於他這些手勢十分明了。當下他冷笑了一聲道:「你枉自跟我學了這些年的武功,莫非我平日教導你的話都不記得了?」
  司明像是很害怕地顫抖了一下,用一雙靈活的眸子看著他這個嚴厲的主人。
  邊瘦桐見狀,倒不忍再責罵他了,其實司明所說也未嘗不對,「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是江湖上一句格言。
  可是邊瘦桐不屑如此,他冷冷地道:「一個人處世接物,要講究忠恕之道,即所謂恩怨分明,善惡分清,父親殺了人,做子女的並沒有罪過,不可一概而論!」
  司明點了點頭。邊瘦桐笑了笑道:「話雖如此,可是他兄妹是不會與我甘休的,再說他們還有很多朋友!」
  司明目光作了一個明白的表示。邊瘦桐站起來伸了一個腰,笑道:「我自然是不怕他們,可是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卻不能不防。因此最近我不想出去了,我要在這裡靜靜住一段日子!」
  司明不由面帶笑容,他匆匆地跑到裡邊臥房內,取出了一套白色的衣服,為邊瘦桐換上,又把他的鞋脫了下來,換上了一雙便鞋。
  邊瘦桐微微一笑,就手摸著他的頭道:「這一年來,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
  啞童聞言,立刻由地上跳起來,拉著他一隻手往外就跑。
  邊瘦桐笑道:「好!好!你是要表演給我看是吧?你不要拉,我自己走!」
  說著已隨著他踱出了茅廬,來到門外。
  司明自門側操起了一口木劍,一躍而至院中。
  大雪之下,他翩翩地展開身手,時上時下,時左時右,身手之快,令人眼花繚亂。
  邊瘦桐看到此,不禁連連點頭,讚歎不已。想不到一年不見,這孩子進步之速,竟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等到他一套劍法練畢,便著實誇獎了幾句。
  司明咧著大嘴,用手在空中一抓一放,然後緊緊拉著邊瘦桐的衣袖,又扭一下身子。
  邊瘦桐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大笑道:「你不要癡想,想學我的紅線金丸,還早呢!」
  司明立時面容懊喪地垂下了頭。邊瘦桐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你不要洩氣,並非是我不願傳授於你,實在是你的武功還不到火候!」
  他彎腰從地上拈了一塊雪,道:「你看這個!」說到此,掌心一翻,那雪塊頓時如一銀絲也似躥了起來,遂一笑道:「你再注意看!」
  掌心一收,那飛起的雪絲,又猛地向下一落,「滋」一聲,在他掌心內打了一個轉兒,卻又變成了原樣,結成了一個圓圓的雪團。
  司明看得眼睛都直了,張著一張大嘴直發怔!
  邊瘦桐一笑道:「有一天,你的內功也到了如此地步,我才能傳授你紅線金丸,否則,你不可妄想……」他繼又解釋道:「你應該知道,我這種暗器是有異於一般的,我的打法更是有異尋常。如沒有高深的內功為根底,休想成功!」說到此哈哈一笑道:「所以,你暫時還是死了心吧!」
  司明這才算明白,當時啞啞叫幾聲,也不知他說些什麼。邊瘦桐忽然問道:「我方才見你所使的劍招,其中有兩三招,並非我傳授你的,莫非是你自己體驗出來的麼?」
  司明搖了搖頭,面色忽然變得紅了。
  邊瘦桐不由皺了一下眉道:「這麼說是別人教給你的了?是誰?」
  司明站起來,捏著鼻子,在地上走了幾步,邊瘦桐立刻明白了,他冷冷一笑道:「我倒忘了她了,你說的是雪姑娘?是她教給你的?」
  啞童立刻點了點頭,臉色更紅了。
  邊瘦桐仰首想了想,微微一笑道:「這就算了,你能虛心向人討教武功,也不是壞事,不用害怕!」
  司明本來以為瘦桐會責罵他,卻想不到主人並未發怒,他不由咧嘴笑了。口中啞啞地叫著,立刻跑到了房內,須臾搬出了兩個大瓷花瓶,質地純青,其上繪有細緻的花草人物,一望即知是一對珍貴的古瓶。
  瓶內還插有兩枝紅梅,散出了一陣鬱鬱的清香。
  邊瘦桐皺眉問道:「這瓶子是哪兒來的?」
  啞童立刻放下了花瓶,又去扭鼻子。邊瘦桐驚訝道:「又是雪姑娘?」
  司明點了點頭,口中啞啞叫了兩聲。
  邊瘦桐不禁沉默不語,心想道:「奇怪,這雪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擺了擺手,表示不能接受。
  司明紅著臉抱著一對大花瓶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主人為何不接受雪姑娘的東西,在他看來,那的確是一個美如天仙的姑娘!
  邊瘦桐悻悻地回到了自己房內,立時又發出了一聲怒叱道:「司明,你進來!」
  司明嚇得一溜煙也似地跟了進來,只見邊瘦桐氣得面色發紅,手指著窗戶道:「這些窗簾子是哪裡來的?你說!」
  司明戰戰兢兢地又要去捏鼻子。
  邊瘦們大聲叱道:「又是雪姑娘!你這混帳東西,為什麼叫她隨便進我的房間?為什麼要她的東西?」
  他怒氣沖沖地指著那些漂亮的、由白紗做成的窗簾子,吼道:「給我扯下來!」
  司明哪裡還敢多嘴,只得上前,把窗簾取了下來。這時,邊瘦桐獨自坐在一邊生著悶氣。
  司明放下了那些窗簾,一聲不哼地走了。
  過了一會兒,邊瘦桐才平了些氣,他歎息了一聲,走出來道:「雪老頭在家不在?」
  司明點了點頭。邊瘦桐冷笑了一聲道:「好!你拿著這些東西,我找他去,我要問問他是什麼意思?」
  司明只好把窗簾和兩個花瓶拿起來,隨著邊瘦桐走出了房子。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他們主僕二人涉著雪,一直轉到了嶺後。
  就在一片竹林的背後,立著一幢幾乎和邊瘦桐所居的同樣大小的房屋,只是這屋子是用竹片編蓋而成,翠綠的顏色,很美!
  邊瘦桐走到了這所房子附近,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中忖道:「這雪老頭並非常人,護短成性,如為此得罪他,卻是不值!」
  可是他生性直率,不願受人點水之恩,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著一些兒女私情在內,這就更非所願和所能忍受得下了。當時考慮了一刻,終於咬了一下牙道:「司明,敲門去!」
  司明只得上去,走到大門前,要用手去敲。
  忽聽得身後一人粗著嗓子笑道:「唉唷!真難得,想不到大雪天會有貴客臨門,這倒是稀奇了!」
  一個白髮白鬚的老人,自空而落。
  這老人挺方正的一張大紅臉,鼓鼓的一個肚子,身上穿著一件自狐皮的褂子,卻是翻毛的。只見他左臂上背著一個細籐編就的籃子,其內滿滿裝著一些紅色的野菜、野藥。當下對著邊瘦桐嘻嘻一笑道:「小朋友,你回來了?來,快屋裡坐!」
  邊瘦桐自搬來此山已有數年,素日最不喜與鄰居打交道,雪氏父女雖是近在咫尺,卻一向沒有什麼往來,只不過是見面點頭之交。
  這位雪老頭子,由嶺上飄身而下,雪地上不曾留下一些痕跡,在瘦桐的眼中,焉有看不出的道理?可是他卻裝著未曾看見,當下冷冷地抱了一拳道:「幸會!」
  雪老頭也抱拳道:「幸會!幸會!我們是老鄰居了!」
  邊瘦桐含蓄地笑了笑,身子卻站在原地不動。
  雪老頭呵呵一笑,又道:「邊兄弟,你出家有不少日子了吧?」
  邊瘦桐答道:「一年!」
  「怪道呢!」雪老頭說:「我覺著一直沒看見你呢!」說著又看司明道:「這個小啞巴,人不壞,只是他說話我不懂!」
  邊瘦桐不禁心中不悅,他最厭惡人家當面叫司明為啞巴,只是當著雪老頭的面,卻不便為此發作。他微微一笑,轉身對司明道:「來!把東西放下,咱們也該回去了!」
  雪老頭好奇地望著司明抱著的一包東西,問道:「咦!這是什麼?」接著,又嘻嘻笑道:「兄弟!你來這一套幹嘛?我可不能收!」
  邊瘦桐知道他是錯會了意,當下冷冷一笑道:「雪老,你弄錯了,這些東西原本是你們的,我們是鄰居,可是卻不能平白無故要你的東西!」
  雪老頭看著他直翻眼,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來,咱們進裡頭談去!」說著就用手去拉他的肩膀。
  邊瘦桐晃肩讓了開來,微微一笑,道:「多謝,我不打擾了,再見吧!」說著抱了一下拳,喚道:「司明,我們走。」
  司明慌慌張張地放下手上的包裹,隨著主人轉身就走!
  那位雪老敲了一下頭,自語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東西呀?」說著就把那包東西打了開來,看見了一對花瓶!雪老頭不由怔了一下,心中暗想:「怪呀!這是用梅房內的一對瓶,怎麼會到了那小子的手中去了?」當下白眉一皺,正要轉身進屋,就見房門一啟,一個身著紫紅色棉襖的大姑娘走了出來。
  這姑娘高高的個子,面色白嫩,腰肢挺細,一雙秀眉濃淡適宜。秀眉之下那一雙大眼睛,生著長且黑密的睫毛,只是不知怎地,其上卻掛滿了一粒粒晶瑩的小淚珠兒。
  她飛快地跑到了雪老頭身邊,彎腰把那兩個花瓶抱了起來,扭頭跑回房內去了。
  室內傳出了「砰」的一聲關門的聲音。
  雪老頭怔了一下,遂大聲道:「咦!小雪,你這是怎麼啦?是怎麼一回事?你跟誰生氣?」
  房內傳出了那姑娘一陣嗚嗚的哭聲,道:「爹!你別管我!我傷心我的,你去喝你的酒……酒我給您燙好了……」
  一面說著又自嗚嗚地大哭起來!
  雪老頭呆了一下,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姑娘平常可不是這個樣子,莫非她……
  他年邁無子,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女兒,只因壯年時與妻反目仳離,他帶著這個姑娘四處飄零。父女二人可謂「相依為命」。他並非是一個無來歷的人,至於身世如何,為何來此,卻都是一個謎!
  老人本名雪雲彤,但在這兒無人知道,也沒人問他,只知道他姓雪,所以都稱他雪老頭。
  那個姑娘來山上的時候,年方八歲,一晃十年,如今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啦!她的名字叫雪用梅。
  他父女二人,就像嶺前邊瘦桐主僕二人一樣,都像在過著一種隱士的生活,與世無爭,淡泊名利,是那麼幽靜地生活著。
  雪老頭推開了門,一雙疼愛的目光,注定在女兒身上,雪用梅背過了身子,仍用手在拭著淚。
  他冷冷一笑道:「我也不問你是為什麼,只是我不妨告訴你,一個聰明人,不要去做糊塗事,不要庸人自擾!」說著轉過身,歎道:「外面雪地裡,還有什麼玩藝兒,你去看看去,我弄不清楚!」
  雪用梅這才想起來,她又跑出去,把那些窗戶簾子抱進來,立刻用剪子狠狠地把它剪碎了。
  雪老頭一個人悶悶地喝著酒,忽然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白眉一挑,自語道:「你也太狂了,憑我女兒哪一點……」忽然又哂然一笑,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喝了一口酒,笑著道:「兒女自有兒女福,我何必管他們呢!」他放下酒杯,呆呆地望著房頂,心裡卻又在想:「這姓邊的小子不知是幹什麼的,他的武功大概很不錯,人品也夠英俊的,難怪女兒會對他垂青,只是……」他一仰脖子喝下了一杯酒,搖頭哼哼唱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室外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夾帶著姑娘陣陣的哭聲。
  雪老頭回頭看了一眼,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道:「這都是我把她慣壞了……」
  不過他知道女兒的性情,讓她摔點東西,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他放下了酒杯,笑了笑道:「你幹嘛摔東西呀?有種你就找他去!他欺侮了你,連我也跟著沒有臉,你去打他一頓不就結了嗎?」
  這本是一句打趣的笑話,卻沒有想到姑娘竟會認了真!
  只聽見門「呼」的一聲拉了開來,雪用梅凶神也似地衝了出來!
  她冷笑道:「你也不要取笑我,當我不敢是不是?我這就找他去,我要去問問他,憑什麼不知好歹!」
  雪老頭見女兒竟真的動怒了,不由怔了一下,道:「唉!你算了吧!犯得著嗎?」
  雪用梅一面流著淚,一面跺著腳道:「什麼犯得著犯不著,天下哪有這種人呀?他不在家,我好心為他……」說著用手一抹眼淚,轉身往外跑去。
  雪老頭一按桌沿,已到了女兒身邊,他抓住了她一隻手,乾笑了一聲,道:「算了吧!這也不能怪人家,都怪你多事,人家不要你的東西,也沒有錯呀!」
  雪用梅用力地掙開了他的手,賭氣道:「今天您別管我,您再拉我,我就不理您了。我只想跟他講理,叫他來給你老人家賠個禮,就沒有事了,要不然……」
  雪老頭怔了一下道:「給我賠什麼禮呀?」
  「為什麼不給你賠禮呀?」她睜著大眼睛道:「你老一個勁兒給他說好話,請他進來坐,可他憑什麼擺臭架子!他莫非比誰多一個腦袋?」
  雪老頭「噗哧」一笑,道:「就為這個呀?我不介意,不就沒事了嗎?你現在找人家去,不顯得太沒教養了?」
  姑娘咬了一下嘴唇,紅緞子繡花鞋在地上跺了一下道:「我非去不可!要不,他還以為我們父女好欺侮呢!」
  雪老頭不由歎息了一聲,微微一笑。
  他明白少年人的脾氣,既然她存心如此,怎麼拉也沒有用,背地裡她還是會去,不如任她去算了,反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知道那姓邊的少年,絕不是平常之流,乘此機會叫姑娘試試他的功夫也不錯;就算是女兒不敵,也好煞一煞她的傲性。當下點了點頭,冷冷地道:「你一定要去就去,不過你要小心,那姓邊的可不是好惹的,你要被人家打了,可不要拉著我給你報仇。你想一想自己決定吧!」
  雪用梅在氣頭上,哪顧得考慮後果,冷笑一聲道:「這我知道!」說著憤憤地由大門跑了出去。
  雪老頭微微一笑,又回到桌上喝酒去了。
  雪用梅一腔憤恨,匆匆地走出門外。外面風雪正緊,冷嗖嗖的風灌在脖子裡,使她立刻清醒了不少。走不多遠,她腳下可就放慢了,心裡在想:「我這是算什麼呢?真去找他打架嗎?」
  可是自己話已說出來,如果就這麼回去,顯得自己是怕了他,在父親面前可是不大好意思。當時把心一狠,暗忖道:「我只要找著他,問一問,出一口氣也就算了。他如果還講道理的話,我也就……」當下足下又加快一些,冒雪來到了那幢草舍之前。
  只見外面靜悄悄的,室內已然亮起了燈光。
  她知道,那個姓邊的,現在又在讀書了。
  很久以前,她就留意上這個人了,對於他那英俊的儀表,豪邁的個性,早已心儀了。尤其是每當她由這地方經過的時候,這草舍的燈光和琅琅的讀書聲,都會深深地令她感動。
  試想一想,一個單身少年,在這荒山之上,帶著一個啞童兒,過著簡樸的日子,寒窗夜讀,怎能不令人飲佩?這個少年人的影子,偷偷地打開了她的心扉,進到了她的心坎裡。慢慢地住久了,她對他知道得更多了。她知道對方不僅是一個勤奮的少年,而且還有一身極好的武功。因為她曾在一個秋日的早晨,親眼看見他在教那個啞童司明練劍,雖只是比劃了那麼三招兩式,可是在姑娘眼中,已看出他的武技不凡了。可不知對方是存心,還是有意,多少次,當她和他對面相遇時,他那種無動於衷的樣子,確實使她氣惱和傷心。可她總是默默地忍耐著、關注著,好像在期待什麼。想不到,自己一片真心,竟導致了今天的結果!她該是如何的傷心和氣憤呢!
  她不能這麼被人看輕了,她一定要找回這個面子來!
  她在窗外來回地走著,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聽見了室內邊瘦桐的聲音道:「司明,你出去看一看,是誰來了?」
  雪用梅心中一驚,正要迴避,可是心中一橫,道:「我是來幹什麼呀?」當時就沒有動。
  司明跑出來一看,怔住了。
  雪用梅冷笑道:「我是來見你主人的,你叫他出來!」
  司明左右看一眼,偷偷地擺了一下手。雪用梅越發地生氣,怒叱道:「你怕他我可不怕,你去叫他!」
  司明知道主人有種怪脾氣,他不知道憐香惜玉。要是把他叫出來,弄不好他們會打起來,那時雪姑娘可要吃虧了!所以他十分為難,一臉苦相地對著用梅作了一下揖。
  雪用梅賭氣地嬌嗔道:「好!你不去,我自己去!」說著她竟直向門內走去。司明大吃一驚,跑過去攔住她,口中「啞啞」地直叫!
  雪用梅站住腳,杏目一睜道:「你這是幹什麼?叫你去叫他你為什麼不去?他是天王星下界麼?這麼凶!」一言甫畢,但見面前人影一閃,那個姓邊的少年已經立在了她的面前。
  邊瘦桐冷冷地道:「姑娘是找我麼?」
  雪姑娘面上一紅,真想掉淚,她怒氣沖沖地道:「就是找你,你有什麼了不起?」
  邊瘦桐笑道:「姑娘這話從何而起?我本來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雪用梅只說了一句話,下面的話一句也接不下去了。她呆立在原處,落淚不止。
  邊瘦桐明白姑娘前來的緣由,只是不便明說,當下冷冷地道:「外面雪大,姑娘還是回去吧!」
  雪用梅冷笑道:「你憑什麼不知好歹?我好心送來的花瓶子,你幹嘛要退回去?」說到此,臉忽地紅了。
  邊瘦桐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當下冷然道:「我為什麼要你的東西?」
  雪用梅上前一步,忍不住泣道:「姓邊的,你這人太不知人情世故了,你大欺侮人了!」
  邊瘦桐不由歎道:「司明,我們進去,我不願意和不講理的人說話!」說著轉身就走,不想才一轉身,就聽見頭頂「呼」地一聲,對方已立在面前!
  只見她柳眉一挑,冷笑道:「今天你要是說不出道理,可別怪我不客氣!你跑不了的!」
  邊瘦桐皺了皺眉,道:「雪姑娘,你這是幹什麼呢?」
  雪用梅瞪著一雙大眼睛,冷笑道:「我要你回去給我父親賠個禮!」
  邊瘦桐哈哈一笑,退後了一步道:「好個不明事理的姑娘,你當我怕你不成?」
  雪用梅忽地一跺腳,只聽「哧」一聲,一片雪花,直向邊瘦桐臉上飛去!
  邊瘦桐早就防備著她會有此一手,當時左手一揮,已把飛來的雪塊打到了一邊。
  雪用梅本想只沾上他一點兒,自己也算出了一口氣,卻想不到連人家衣服也沒有挨著,她的氣更大了,當下嬌軀一伏,已竄到邊瘦桐身前,一駢玉指,照著邊瘦桐肋下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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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09:25 |只看該作者
  邊瘦桐雖知道嶺上雪氏父女二人身上有功夫,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家數。這位雪姑娘此時一遞上手,果然武功非常,一出手就是厲害的點穴手法!
  邊瘦桐冷笑著一個旋身,直由雪用梅的頭頂上飄了過去。身形方一落下,想不到雪用梅猛地一個翻身,嬌軀一起,翩若驚鴻似地,又到了他的身邊。
  她口中一聲不哼,二次駢指,快如閃電似地,直向著邊瘦桐「肩並穴」上戳來!
  認穴之準,手法之快,倒真是出乎邊瘦桐意料之外。他冷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我認敗就是!」他向下一縮雙肩,雪用梅的二指,離他肩上一寸許,沒有點中。她心中正自惱恨,卻見對方競自轉身向屋內行去!
  雪用梅不由呆了一呆,心中這才知道,對方武功果然高不可測!
  可是她焉能就此下台,當下嬌叱道:「你不要走,我們還沒有完呢!」
  說著話第三次把身子縱了過去,雙掌向下一沉,一雙玉掌滿挾勁風,直向著邊瘦桐後背襲去!
  就在她雙掌抖出的剎那之間,忽聞得一聲朗笑,邊瘦桐怒道:「姑娘你也太不自量力了!」緊接著一聲低叱:「去!」
  只見他右臂倏地向後一拂!雪用梅就覺得一股極大的勁風,迎面撲到,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在雪地上退後了三四步!
  那種內功之力,竟像是有彈性一般,雪用梅稍微用力向前一挺,竟由不住反而「通」的一聲,坐倒在雪地裡了!
  這時邊瘦桐主僕已閃身進入房內,「砰」一聲關上了門。
  雪用梅本想打人,卻想不到反被人打,一時悲從中來,忍不住又落了幾滴淚!
  說起來,這也怪不得他,只怪自己上門找事。她一個人在雪地裡坐了一陣子,又暗暗地發了一會兒狠。正自落淚不已,忽覺得腋下一緊,已被人把身子托了起來,耳邊聽得父親的聲音道:「走吧!別再自討沒趣了,傻丫頭!」說著身子已縱出了數丈。
  雪老頭把女兒放下了地,苦笑道:「我是怎麼告訴你的?叫你不要來,你偏要來,現在該死心了吧!」雪用梅只覺得又羞又急,竟伏在父親身上哭了。她一邊落淚,一邊咬牙道:「我不能就這麼算了,反正沒完!」
  雪老頭哼了一聲道:「傻孩子,我這一雙老眼還沒有花呢!方纔你是怎麼坐下的?你自己大概還攪不清吧!」
  用梅聞言,怔了一下。雪老頭苦笑道:「那是一種極為難練的『兩極氣波』功法,你算是萬幸,分明是他手下留情,否則只一反手,你怕就沒有命了!」
  雪用梅不禁大吃一驚,當下訥訥道:「會有這麼厲害?」
  雪老頭冷冷哼了一聲道:「據我所知,當今天下會這種兩極氣波功夫的,僅僅只有一人,我還以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卻想不到在此竟又叫我開了眼了!」
  他抬頭看著天,發了一陣呆,徐徐說道:「所以我說,武技這一行,最是自滿不得。你以為自己武功高強,卻不知道比你強的還大有人在!」當下拍了拍用梅的肩,又笑道:「咱們回去再說吧!」
  用梅一聽說對方武功如此了得,也不由呆住了,可是暗地卻又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觸,更不禁傷心地落下淚來。
  雪老頭冷冷笑道:「我們近在颶尺,作了好幾年的鄰居,我竟沒有看出他是個異人,這不能不算是走了眼。走吧!」說著很懊喪地轉身而去。
  雪用梅在後面慢慢地跟上去,愈想愈是傷心!她對那姓邊的少年,恨一陣,愛一陣,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她想:「明明是好好的一件事,都叫我給弄壞了,以後見了面,只怕連點頭的交情也沒有了!」又想:「像他這樣才貌雙全的人,世上只怕再也難找到第二個。他不要我的東西,更證明了他的人品正派,不拘於俗情,雖有些不近人情,但仔細想來,卻是難能可貴!壞都壞在自己太性急了些……」
  一路想著,不覺已到門前。忽然聽得父親「咦」了一聲,用梅心中一動,卻見父親直直地站住了腳,雙目睜得又圓又大,身體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用梅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父親道:「爹,怎麼了?」
  雪老頭抬起一隻手,指著門上,顫聲地道:「孩子,我眼力不行了,你看看,那門上可是插著什麼東西?」
  用梅心中一驚,依言看去,果見門扉之上插著一面三角形的小黑旗子!
  她呆了一呆:「咦!是一面小黑旗子!這是誰在咱們門上插的?」
  雪老頭口中「哦」了一聲,像是遇到了一樁極為恐怖的事情,剎那間臉色蒼白,雪白的鬍子瑟瑟地一陣疾顫!
  雪用梅奇怪地道:「咦!你老人家怎麼了?我去拔下來就是了!」
  說著就要上前,卻被雪老頭一把拉住了,只見他面色如紙,輕聲道:「孩子,魯莽不得!」說到此,急急地把用梅向後拉了好幾步,小聲說道:「想活命,不要出聲!」言罷,單手一夾用梅,「呼」一聲把身子縱了出去,隱在一塊巨石之後。
  用梅大驚道:「爹,出了什麼事了?」
  雪老頭用手摀住女兒的口,俯在她耳邊道:「孩子,千萬不要出聲!」
  用梅見父親如此,也感覺事情嚴重,當下瞪著大眼睛點了點頭。
  父女二人一聲不哼,只是靜靜地向外望著。足足候了半個時辰,雪老頭才長吁了一口氣,站起身道:「看來,他已經去了!」
  「他是誰呀?」用梅問。
  雪老頭在地上握了一團雪,忽地一振手腕,這雪團如同萬點銀星似地打了出去!
  只聽得一片「唰唰」之聲,雪珠落在竹林之內,像是灑了一片鐵豆子一般。
  竹林內鴉雀無聲,四外荒山靜靜地,皚皚的白雪映著皎潔的月光,哪裡有什麼人影?
  此時,雪老頭才吐了一口氣,他望著女兒,餘悸猶存地道:「好險!我們快回去吧!」
  說著,頭前帶路,一路縱躍如飛地來到了門前。只見大門正中,仍直直地插著那面黑色三角小旗!
  雪老頭一伸手把旗子拔了下來,用梅道:「這是什麼?」
  雪老頭嘿嘿冷笑了幾聲,推門進入房內。
  室內燈火原本未熄,燈光之下,用梅一打量父親的險,竟然整個變了。
  他那面頰上竟沁滿了汗珠,雪白的雙眉,緊緊地蹙在了一塊,微微顫抖地打量著手上的那一面神秘的三角小旗。
  用梅見那面小旗,不過僅有五六寸長,旗桿似為金屬所製,通身亮光閃閃。再看那面小旗子,不過是一種普通的麻布製成,仔細一看,顏色並非黑色,而是血紅色的,十分駭人。她不由就近看了看,問道:「這到底是什麼呀?」
  雪老頭仔細看過之後,信手把它放在桌上,長歎一聲道:「果然是他!孩子,我們完了!」
  用梅吃驚地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老倒是說清楚呀!」
  這會子,雪老頭神色方定,望著女兒苦笑了笑道:「孩子,我們的大仇家找上門來了!」
  說到此,他用手指了指那面小旗,說道:「這就是武林中所謂的『招魂幡』,三日之內,你我只怕……」說到此,竟自發起呆來!
  用梅似曾聽父親說過,他們父女來此,是為了逃避一個大仇家。可那仇家的姓名,雖經她再三詢問,父親終不肯吐露,她只知道對方是一個極為陰狠難纏的人物。這時見狀,她已猜知了八成,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事已至此,你老何必如此怯懦?我倒是不怕!」
  雪老頭暗道了聲慚愧,又苦笑了笑,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
  用梅皺了一下眉道:「莫非我父女合力,還不是這人對手不成?」
  雪老頭又苦笑了一聲,看著女兒喃喃道:「如果敵得過,我們也就不會來這裡了!」說著站了起來,急躁地在房中轉了一轉,四下看看,呆呆地站住腳,道:「不過,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用梅忙站起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到山下暫避一時期,等那廝走了再來!」
  雪老頭搖搖頭,冷冷地道:「那麼做,只有加速找死!」
  用梅不同意地冷笑了一聲,道:「他難道是三頭六臂麼?你老人家這麼說,我們只有等死了!」
  雪老頭歎了一聲,道:「事已至此,愁也無法,我父女只有勉力應付了!」說過,他悲傷地望著用梅道:「其實,我生死倒無所謂,我已經這麼大歲數了;我只是擔心你……」說到此,傷心地搖了搖頭。
  雪用梅咬了一下手指,道:「你老人家不用為我發愁,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真是命該如此,我也沒有話說。只是這人究竟是誰,你老人家為何始終都不肯告訴我?這樣,我就是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雪老頭咳了一聲,點了點頭,苦笑道:「事到如今,確實也沒有再瞞你的必要了,你既然問,我不防告訴你!」
  雪老頭冷冷一笑,又道:「說起來,這個人還是你的祖輩呢!他就是我的嫡親的三叔,你應該叫他三叔公……」
  用梅「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他也是姓雪了?怎麼我不知道呢?」
  雪老頭抹了一下臉上的虛汗,道:「他當然也姓雪,叫雪亦赤,只是這個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外人大都稱他青須客,這個外號,大概知道的人也不多!」
  用梅一聲不哼地仔細聽著。雪老頭又長歎一聲,慘笑了一下道:「說起來,都怪我當初年少無知,對你母親瞭解不深,要是今天,這種事情就絕不會發生,如今後悔也晚了!」
  二十年來,用梅第一次聽到父親談起母親。她對母親毫無所知,只好靜靜地聽著。雪老頭喘了口氣,用沉痛的語氣道:「當年,我和你三叔公,還有你母親姚華芳,同在你祖父手下練功。你三叔公那時年紀尚輕,又未成家,按理說你母親平日該收斂一些才是,可是她非但不能如此,反而和他親親熱熱。你那三叔公,也沒有一點兒長輩的尊嚴,平日打打鬧鬧……」
  他歎了一聲,搖了搖頭,又道:「禍因就如此種了下來。至於他二人之間到底有什麼苟且行為,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說到此,他呆了一會兒,好似甚難啟齒。
  用梅冷笑了一聲道:「事到如今,爹爹你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雪老頭頻頻苦笑,說道:「是呀!我什麼都告訴你吧!」
  雪老頭歎了一聲,道:「當年我與你母親為師兄妹,兩人相處極好,感情甚洽,可是當你祖父宣佈我們二人訂婚之後,你母親卻背著我哭了整整一天一夜!」說到此,他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她這是為什麼?是不想嫁給我?還是別有用心?」
  停了一會兒,他又冷笑一聲道:「就在我們訂婚的那一夜,你三叔公就離家出走了。當時誰也不明白他是為什麼,大概除了你母親心裡明白以外,誰都不知道!」他苦笑著道:「你母親那樣子就像失了魂一樣,整天茶飯不思;而且時常背人流淚……到現在我才明白,她是在想你三叔公!」
  雪老頭冷笑了一聲,目光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繼續說道:「可是,她當時對我,卻還是很體貼關愛,否則,這樁婚事,我至死也不會相就的!可就在這個時候,我接到了一封署名『青須客』的信……」
  「哦!青須客不就是三叔公麼?」
  「是的!」雪老頭點了點頭,道:「可是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因為你三叔公當時沒有留鬍子,誰也不清楚他鬍子是什麼顏色!」
  用梅急問道:「那封信裡說了些什麼?」
  雪老頭望著她冷笑道:「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說……」
  他哼了一聲,道:「信內叫我即刻遠走他鄉,永不許和姚華芳接近,並要我立刻退婚,否則就要取我性命!」
  雪老頭嘿嘿冷笑了幾聲,接著道:「我怎會聽他的話!第三年,我就同你母親正式結婚了。不料,婚後的第二年,你母親竟也失蹤了!」
  用梅對於母親的事本來瞭解很少,這時聞言,心中不由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
  雪老頭繼續道:「她到哪裡去,我也不知道。一年之後,她忽然又回來了,我們仍像從前一樣恩愛,直到十二年以後,才生下了你,可是你母親卻又走了,直到如今下落不明!」
  用梅咬緊了牙,一聲不吭地聽著。
  雪老頭咳了一聲,接下去道:「那時候我已知道,所謂的青須客,就是三叔雪亦赤。後來在青城、莫干,兩次被他找來,我都險些死在他的掌下,最後才帶著你躲到了這裡。想不到,他竟又找到此地來了……」
  說到此,冷冷笑了一聲,道:「此人心狠手辣,武技之高,當今天下只怕尚難找出敵手。這多年以來,只怕他身手更厲害了,我父女看來只有坐以待斃,別無他途了!」
  用梅冷笑道:「爹爹你用不著擔心,事到如今,我們只有同他一拚,別無他路。想不到他一個老輩的人物,竟會如此寡廉鮮恥,我們絕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雪老頭苦笑道:「傻丫頭,你不能容忍,人家根本就不叫你容忍啊!只是如此就死,我也真有些死不瞑目!」
  用梅恨聲道:「母親如今在哪裡,難道這件事情,她就不能從中化解一下麼?」
  雪老頭搖了搖頭,道:「誰知道她在哪裡?她心裡早把咱父女忘了,難為你還想到她……」說著,冷笑了一聲,自語道:「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用梅先前為邊瘦桐引起的一些煩惱,此刻一股腦兒地丟開了。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她一個沒經過波折的姑娘,不禁有些六神無主!
  她匆匆站起來道:「那麼我們趕緊逃走吧!」
  雪老頭皺眉道:「我早說過了,沒有用,到時候更丟人!」
  用梅氣得又坐了下來,道:「照你老人家這麼說,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了!」
  雪老頭望著她苦笑道:「你大概還不會死——如果他知道你是姚華芳的女兒的話。至於我……」說著,長歎了一聲,道:「我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我現在想開了!」
  用梅嘟了一下嘴道:「爹又在瞎說了!既然你老人家不走,我們就得想辦法和他拚!」
  雪老頭站起來摸了一下鬍子,道:「這個我自有安排,只是你要聽我的話,到時候不許說話,一切我自己應付!」用梅點了點頭。
  雪老頭這時像想開了,心情倒較先前開朗了許多。他道:「你把室內室外打掃一下,我們恭候他的光臨!」
  用梅知道父親的脾氣,雖是看來溫文和善,其實最是執拗不過,他說過的話必定言出行隨,誰也勸阻不得。當時只得一聲不停,依言而行。
  雪老頭幫著女兒把室內整理一清,時已午夜,父女二人各自回房安歇,好像和平日一樣。
  第二天,雪老頭早早地起來了,他穿上了一件新衣裳,早早地出了門,在附近轉了起來。中午的時候,他獨自回來了,樣子很是失望。
  用梅看著父親這副樣子,芳心更是不勝傷感,她猜知父親必定是去找尋青須客,以求速死,可是不知怎地,卻沒有尋到。她內心不禁暗暗地想道:「叔公雪亦赤莫非真如父親所說,有那麼的厲害?為什麼父親一向鎮定沉著的人,一聽到他的名字,竟然就會怕成這個樣了?」
  用梅內心雖是這麼懷疑,可是卻不便帶在臉上,因為她怕加重父親的心事!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第三天,天方微明,雪老頭就走到用梅的窗前,催喚道:「小梅,快起來,我有話說!」
  用梅一夜未曾合眼,聽到父親的呼喚,她知道必有事故,當下答應著,匆匆走出。
  雪老頭望著女兒,微微一笑道:「怎麼,你也沒有睡麼?」
  用梅點了點頭,雪老頭苦笑一聲,道:「很好!這可能是我們父女相聚的最後一天了,我們該好好地在一塊待一會兒。」
  用梅聞言,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雪老頭咳了一聲道:「你不要哭,人總是難免一死的!」
  用梅擦了一下眼淚道:「他真的會來麼?」
  「自然會來!」雪老頭肯定地說:「此老一生行事,有一個長處,就是言出必行,絕不食言!」
  用梅呆了一下,喃喃道:「那麼說,今天他必定會來了?」
  雪老頭點了一下頭道:「日落之前,他必定會到的!」說著他自身上取出一封信,還有一個小包裹,遞給用梅道:「包裹之內,除了一些金銀之外,最重要的是我雪山派的幾卷劍譜,一向是秘不傳人的,其中有的是你見過的,有的是你還不知道的……」說到此頓了一下,又道:「並非是為父我平日不傳與你,實在是本門規定,傳男不傳女,傳枝不傳葉,你雖是我親生的女兒,卻也不便例外。」
  雪用梅盡自流淚不已,哪裡還會注意去聽這些。
  雪老頭歎息了一聲道:「不過,現在也顧不得了,你拿了這些東西,盡可去仔細地研究探討,日後不難大成!」
  用梅道:「爹爹說這些作什麼?」
  雪老頭擺手道:「我說話時,你不要打攪!」
  用梅只得忍淚不語。雪老頭冷笑了一聲道:「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住,這封信,你拿著到雲南點蒼山去,投奔我的一個故人,我和他交非泛泛,他必定會收留你。我那故人姓藍單名一個昆字,你一切要聽他的!」
  用梅垂淚點首。雪老頭又微微一笑道:「我昨夜想了一夜,你如事先逃走,被那老賊抓回,定是非死不可,如果當面請求,此老一向最愛虛面子,或許能網開一面也未可知!」說著遂低低囑咐了一套說詞,用梅聞後更加啼哭不已。雪老勸慰了半天,才止住了女兒的悲傷。
  午後,大雪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父女二人的心情,就像冰雪一般的寒冷。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用梅的心不禁又活動了,她想:「別是他不來了吧!父親猜錯了也未可知!」
  她走到父親房門前,卻見父親點著一盞燈,穿著異常整齊,正在燈下看書。
  用梅推門進來道:「爹爹,天晚了,今天也許他不會來了!」
  雪老頭抬起頭來,冷笑了一聲,道:「傻孩子,不要癡心妄想了!」
  他擱下書本,離開座位,打開了一扇窗子,向外張望了一下。用梅奇怪地問:「你老人家看什麼?」
  雪老頭皺了一下眉道:「我們的客人好像已經來了!」
  一言甫畢,只聽得一個蒼老但十分宏亮的聲音自窗外傳進來:「雪老三,你說對了,老夫早已來了!」
  雪用梅不由大吃一驚,她用力地抓住了父親的手。雪老頭面色慘變,「噢」了一聲,道:「是三叔……你?」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過後,一人陰森森地說道:「老夫行事,向來是光明正大!我在正門,等你多時了!」
  雪老頭打了一個冷戰,退後一步。
  這一剎那,雪用梅臉色也變了,她拉著父親,說道:「爹爹!讓我出去會他,你老人家還是快逃吧!」
  雪老頭小聲道:「記住你要說的話,我們出去見他!」說著匆匆偕同用梅,趕到了正門。
  這時,大門緊閉,用梅正要打開,雪老頭道:「且慢!不可大意!」
  說完這句話,雪老頭雙掌向外一推,只聽「轟」的一聲,兩扇大門已被他所發出的掌力,擊得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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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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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10:28 |只看該作者
02、彈指破空一金丸

  大門一開,雪老頭一拉用梅的衣袖道:「走!」言罷,閃身騰躍,來到了門外。
  這時,大雪初停,雪光映得瞳子發脹。
  二人身子方一落地,就聞得一陣撼人毛髮的笑聲,接著有人道:「彤兒,你的功夫大有長進了啊!」
  二人聞聲望去,卻見離著正門約有半箭之外,背著山坡,站著三個黑影。
  乍一看以為是三個人,可是再仔細一看,用梅嚇得幾乎叫了起來,原來那三個立著的影子,竟是二猿一人!
  二猿身高丈許,高肩闊背,通體生著黑茸茸的密毛,那兩張凸出的面孔,奇醜無比,四隻凹陷的瞳子,在黑夜裡閃閃放著綠光。
  二猿分左右侍立著,在它們之間立著一個身著黑袍的高瘦老人。
  黑夜裡,雖不能把他的相貌看得很清楚,可是只看一個大概,這老人也夠驚人的了。
  只見他通體上下,活像是一幅骨頭架子,瘦得連皮都繃不住,但頭髮卻純黑濃密,雖在頂上挽了一個大結,仍然披散兩肩之上不少。
  微風吹著他身上那襲綢質的黑袍,益發現出他瘦削的肋巴骨和筆桿兒一般直的腰桿兒!
  尤其驚人的是他那一對眼睛,每一眨動之間,都閃出一種熒熒磷光;雙耳極大;自耳輪至下頜,生著一部絡腮鬚子,顏色竟如同墨染了一般!
  這樣子看在用梅眼中,不禁令她打了一個冷戰。雪老頭乍然看見這位闊別已久的叔父,也不自禁地面色一變。他極為勉強地笑道:「三叔,好久不見了!」
  雪亦赤發出了如同貓頭鷹似的一聲怪笑,以極為逆耳的怪腔道:「老三,你的眼裡,還有我這個叔父!好,可見你還有點良心!」
  說到此,目光注視著一旁的用梅,長腕抬起,指問道:「這個女孩子是誰?」
  雪老頭欠身含笑道:「這是你老的侄孫女!」
  青須客驀地一怔,目光炯炯,望著雪用梅,良久才冷冷笑道:「我不相信!」
  用梅對於這位三叔公早已懷恨在心,只是見父親如此慎重,她才不敢造次,聞聽此言不由氣往上衝,忍不住脫口道:「不信算了!哪一個還強迫你信不成?」
  雪老頭一旁聞言,不由大吃了一驚。他知道以青須客如今功力,對付像用梅這樣一個女孩子,簡直拳手之間即可制其於死命。當時嚇得忙把女兒往身前一拉,厲聲叱道:「大膽的丫頭,你膽敢與你叔公還嘴!還不快快跪下賠禮!」
  雪用梅氣得連聲音都抖了,她恨聲道:「爹爹!你老人家用不著替女兒擔心,他既然對我父女逼迫至此,哪裡還配稱是什麼長輩?倒不如叫他把我殺了,反倒乾脆一些!」說完連聲冷笑不已。
  雪老頭不禁暗自著急,沉聲道:「好孽障,方纔我教你的話,你都忘了麼?你……」一面轉向青須客,驚惶地道:「小女無知,萬求叔父大量海涵,不與她一般見識才好!」
  青須客在用梅說話之時,一直都在凝神注意地看著她,這時,卻怪聲大笑道:「小女孩,你說的好!」說著雙袖一揮,整個身子如同狂風也似地,已到了雪用梅的身邊。兩頭巨猿左右相隨,寸步不離。
  雪老頭忙把用梅向身後一拉。可是用梅這時自問必死,反倒不怕了,她非但不退,反而向前挺進一步,道:「你要下手就請快!我不在乎!」
  青須客見狀點了點頭,冷然道:「果然是華芳的女兒,這一點,我倒是認錯了你!」
  說到此,那張瘦臉之上,露出了一種極為痛苦的表情,冷哼一聲,遂又說道:「小女孩,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我且饒你不死,這可是特別的恩惠了!」說到此,閉了一下眸子道:「你去吧!」
  雪用梅冷冷一笑,一拉父親道:「爹爹,咱們走!」
  青須客忽然睜開雙目,獰笑道:「你父親要留下來!」
  雪老頭苦笑道:「我是不會走的。」說著,轉身對用梅道:「還不謝恩快去!當真要惹我生氣麼?」
  用梅見父如此,不禁左右為難。她知道,憑自己這點功夫,要想挽救父親的性命,簡直是妄想,一時忍不住潸然淚下。
  雪老頭長歎了一聲,罵道:「好孽障!還不快走!」手起一掌,把她推出丈許之外。
  這時就聽得一聲巨吼,只見青須客身旁一頭巨猿,竟自跟蹤而起,撲了過去,舉起一雙前爪,朝著用梅就抓!
  雪用梅忙一閃身.已被巨猿爪尖劃著了胯上的裙邊,「哧啦」一聲,撕下來一片。
  用梅嚇得喪魂失魄,正要拔劍應敵,卻聽得青須客一聲斷喝:「二蒼不得傷人,回來!」
  那頭巨猿聞聲立足,回過頭,兀自錯齒怒吼不已。青須客冷聲道:「這小女孩我已放她逃生,你不要傷她,還不退回?」
  那頭巨猿聞聲,才極不情願地走了回來。
  雪用梅被巨猿抓破了衣裳,又見父親生命危在頃刻,一時驚懼羞慚,齊集胸際,由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雪老頭見狀,也不禁長歎一聲,一時唏噓不已。
  青須客冷冷一笑,說道:「現在你也嘗嘗生離死別的滋味吧!時已無多,我二人之間的事也該了一了啦!」
  雪老頭面色一沉,道:「三叔,事情至今,已相隔數十年之久,還有什麼好談的?你老看著辦吧!」
  青須客咬緊牙關,冷森森地道:「幾十年了……你居然也知道!老三,你可知道這幾十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雪老頭苦笑道:「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說到這裡,他顯得十分激動,白髮一陣抖動,怒道:「三叔!你害得我們好慘,害得我們夫妻離散!害得我們父女顛沛流離!可你居然老不知恥,事到如今還對我如此見逼,你……」
  青須客聞言,發出了一陣極為難聽的笑聲,笑聲一斂,連連點頭道:「我佩服你的膽子!老三,你的膽子不小!」
  雪老頭這時已知求生無望,更因一時怒從心起,哪裡還再顧慮後果,當時冷笑道:「你身為長輩,居然妄圖染指侄媳,已是罪大惡極,居然還有臉屢次三番來向我一個後輩尋仇,你……你真是恬不知恥!」
  這一番話,直說得青須客那張瘦臉青一陣、白一陣,頭上青筋暴跳,一雙眸子凶光四射。他發出一陣極為陰沉的笑聲,冷森森地說道:「你死在眼前,居然還敢信口胡言!今日我來,原本不想置你於死地,只要你說出華芳的下落,我未嘗不可以網開一面。此刻看來,是斷斷饒你不得了!」
  雪老頭哼了一聲,道:「我早就候教了!」說完,回頭對用梅大聲叱道:「還不快走!在此等死不成?」
  青須客冷笑道:「她想看看你是怎麼死的,我自然不願令她失望!」說到此後退了一步,用手指著身邊二猿道:「這是我飼養的一對靈猿,只憑它們,就能取你的性命!」說罷高聲喝令:「來!大蒼,快去對付他!」
  右面一頭巨猿,立刻仰天怪吼了一聲,舞動雙爪,雙足一端,帶起了一陣風,直向著雪老頭身上撲去!
  雪老頭早已有備在先,只是沒有想到,青須客竟會命一頭巨猿來對付自己。當時又驚又怒,厲叱一聲:「該死的畜生!」
  只見他右手一翻,長劍出鞘,一縷青光,直向著大蒼頸上繞了過去!這兩頭巨猿為青須客在雲南十萬大山之中收服,當時尚是一對小猿,青須客識其靈性,十年來細心調教。二猿稟性原本兇惡,一躍十丈,生裂虎豹,原是常事;再經青須客授以武功,更是如虎添翼,益發勇猛。
  這大蒼聽到主人命令,身子騰縱過來,舉爪照著雪老頭頭上就撩!
  它這一撩,少說也有數百斤的蠻力。雪老頭豈能讓它碰上,這才以劍朝他頸上削去。
  大蒼一撩不中,不禁錯齒連聲,怪嘯起來!見雪老頭劍到,它竟不知閃躲。青須客在一邊大聲叱道:「小心!」
  只聽得「嗆」的一聲,這一劍正砍在了大蒼的右肩之上!
  雪老頭心中大喜,滿以為這一劍,定能把這畜生一條右臂給斬下來。卻沒有料到,寶劍砍在它肩上,竟像是砍在了一塊堅硬的石塊上,那口劍「嗡」的一聲反彈而起,差一點兒脫手而去!
  二猿原本週身刀槍不進,又經青須客以藥水洗煉,更是堅若鐵石一般!一般兵刃休想傷它們肌膚分毫!
  可是雪老頭這口劍,雖非是什麼寶刃,但畢竟也是大異於一般!這一點,只由其劍上光華就可判斷出來!
  是以青須客見大蒼竟然兀自不防,才出聲警告,卻沒有料到,仍然慢了一步!
  那口劍雖然反彈而起,可是大蒼右肩頭上,卻也被劃開了五六寸長的一道口子,皮毛也被齊刷刷削下一大片來。一時之間,鮮血已把它一隻大毛臂全都給染紅了。
  大蒼發出了一聲怪嘯,竟自不顧肩傷,雙爪齊揚,直向著雪老頭前胸抓了過去!
  一旁的青須客,見愛猿大意負傷,不禁痛徹心肺,一面大聲叱道:「回來,大蒼!」一面向另一隻巨猿說道:「二蒼!去換它回來!小心寶劍!」
  二蒼見同伴受傷,早已暴跳如雷,只是不得主人允許,不敢貿然而出,這時得令,雙足一頓,如同一片烏雲似地撲了過去!巨大的身子向下一落,一雙箕掌,猛地向前一抖,直向雪老頭雙肩之上按拍了下去!
  雪老頭這時已知二猿的厲害,雖然心驚膽寒,但自恃一身武功,莫非竟連一雙猿猴也打不過麼?當下冷笑著罵道:「大膽的畜生!」
  掌中劍向外一翻,抖出了一點銀星,直向著二蒼的咽喉點了過去!
  這時,大蒼已為青須客怒喝而回,由二蒼獨自對敵!
  剎那間,一人一獸已打得不可開交,難分難解!
  青須客把大蒼喚至近前,檢查了它的傷勢,急忙為它上了藥,這巨猿兀自連聲怒嘯不已。
  二猿嘯聲,在這荒野之地,如同雷嗚一般,震得四山皆起了回音!
  一邊的雪用梅見狀,更不禁為父親捏了一把冷汗!她偷偷地把一對鴛鴦鏢扣在掌心,侍機而發。忽然,她見二蒼為了閃避父親的寶劍,一顆怪頭向一邊一翻,現出了一雙怒凸的雙瞳。雪用梅一咬銀牙,抖手打出一鏢,直向二蒼的右邊眸子打了過去!
  這一鏢眼看已打到二蒼目前,忽聽得青須客一聲冷叱:「無知的丫頭!」右手向前一指,彷彿由指尖射出一縷極細的白光,跟著「叮」的一聲,用梅的暗器,竟自「鐺啷」一聲落了下來!
  青須客猙獰地笑道:「你這麼一點小本事,也敢放肆!我好心饒你不死,你竟敢在一旁使壞,看來是不能饒你了!」
  雪用梅眼見父親對敵二蒼,雖然未露敗像,可是要想取勝,卻不是短時之事,更何況尚有強敵在側,時間一久,自無幸理!她怎能眼看著不加理會?當即銀牙一咬,嬌聲叱道:「好畜生,姑娘與你拚了!」
  說著,再也不管其它,嬌軀一縱,已到了場內,一口青銅劍緊貼著地面,向外一翻,直向二蒼面門上削了下去!
  大猿二蒼,雖說兇惡無比,可是要對付雪老頭這種厲害人物,實在也佔不了什麼上風。幾十個照面之後,已自聲同牛喘,喉間呼呼有聲,口涎垂滴不已。這時忽然又加入雪用梅這個幫手,它自然更是大感吃力!
  用梅劍尖一到,它咆哮了一聲,前瓜一分,竟自直向用梅劍上抓去!慌促中,忘記了背後的那位老爺子,雙爪方自抓出,突然間聞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二蒼倏地一個翻身,卻已慢了一步,雪老頭的劍尖,已抵在了它的右肋之下!
  雪老頭恨透了這一對助紂為虐的畜生,劍尖一挨近對方皮肉,倏地一抖右腕,用足了內力將長劍向前一送!
  二蒼立時發出了一聲震天的怒吼,整個身子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向後面倒了下去。
  這時,一聲斷喝道:「住手!」立時,迎面猛然撲來一股極大的罡風。雪老頭首當其衝,大叫了一聲,仰面跌倒。
  用梅因不在正面,僅僅被風力側面掃了一下,但也覺得肌膚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眼前人影一閃,那枯瘦如柴、留有長鬚的青須客雪亦赤已經立在了眼前。
  只見他面上帶著極為憤怒之色,冷笑道:「大膽的丫頭,看在你母親姚華芳份上,我才饒你不死。想不到你竟然向我愛徒行兇,你當真以為我殺你不得麼?」
  說話之時,倒在地上的二蒼,口中怪叫連聲。青須客心疼愛猿,哪裡顧得多說。他匆匆轉過身子,彎下腰來察看二蒼的傷勢,發現雪雲彤的一口長劍,兀然插在二蒼肋上,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的向外飛濺。青須客又驚又恨,抖聲道:「好奴才!」趕緊為它把長劍拔了下來,上藥包紮。
  雪用梅半邊身子雖為青須客掌風所掃,可是到底算不得受傷。這時見父親倒在地上,白雪襯映之下,那張臉就同雪一樣白!只見他牙關緊咬,一動不動,這才知道,父親竟是受了重傷,性命不保。當下不由撲了過去,一時淚如雨下。正要不顧生死撲身上去,與對方拚命,忽然,耳邊聽到了一絲細微的聲音:「姑娘不可造次,速抱你父到後面竹林內逃命,遲了你父性命難保,不要自誤!」
  用梅心中不由一怔,四下望時,白雪遍野,哪有什麼人的蹤影!心中正自懷疑.卻又聽道:「姑娘不要多疑,遲了連你也沒有命了,快點走開,我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
  用梅這時忽然感覺到聲音甚熟,只是無暇多想,匆匆依言而行,抱起父親,回身望去,果見十丈之外,有一片竹林。她咬緊了牙關,抱著父親,施出全身功力,一路縱躍如飛,直向那片竹林縱去!
  青須客正在為愛猿療傷,聞聲回顧,狂笑一聲,道:「好丫頭!你還想逃麼?」
  這人真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只見他那瘦削的軀體,在白雪地面一彈而起,就像是一隻兀鷹,直向著雪用梅撲去!
  用梅這時已縱出了六七丈,可是青須客僅僅一個起落,已自追到了她的身後!他怪嘯了一聲,右掌向外一抖,五指之上,發出了如同哨子似的一陣聲音,直向雪用梅背心擊去!
  迎面傳來了一聲低叱:「不得傷人!」隨之,竹林內,倏地捲過來一陣怪風。
  青須客前衝的身子,驀然在雪地停住,迎面而來的那股勁風,和他打出的那陣寒風一交接,地面上積雪,如同飛絮似地,散得滿天都是!在他驚愕之間,雪用梅已抱著父親隱於林中。
  青須客不禁一陣發怒,怪笑了一聲,道:「何方的朋友,為何與我青須客為敵?」
  竹林內,傳出冷峻的回音:「天下人管天下事!」
  語音一落,遂又寂然。
  雪亦赤額下青須,禁不住像鋼針似地一陣聳動,他冷叱道:「我倒要看看你是誰?膽敢阻我去路!」
  回聲依然是冷峻的:「閣下不妨一試。」
  青須客一提長衫,瘦軀如狂風而起,與此同時,右手前推,發出了七成的沉實掌力,口中狂笑道:「雪某來也!」
  竹林內又颶然捲過來一片疾風,這陣風力,夾雜著雪花與殘枝敗葉,顯然比先前那股風力大多了。
  青須客騰起的身子,吃這風力迎面一撲,直直地落了下來。他一時大意,險些負傷,當下微微一怔!眼看著風中那些殘枝敗葉及無數的雪花,就像千百支箭矢,向著自己身上撲來。
  青須客這才驀地大吃一驚,知道這暗中之人,乃是一個功力堪與自己相匹的勁敵,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只見他右手長袖向外一卷,這一次用足了十成勁力,風力過處,當空的雪花、枝葉,打著轉兒散落在了地上。
  四下裡仍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
  青須客面色一紅,冷笑道:「朋友!你報上一個萬兒,雪某願洗耳恭聽!」
  竹林內一聲冷笑:「你我素不相識,不必客套!」
  雪亦赤氣得怪笑一聲,在雪地裡橫踱了數步,道:「聽你口音,還是一個年輕人,你可知道與我青須客為敵,乃是不智之舉麼?」
  竹林中人冷然道:「我雖不智,你也不見得聰明。以我之見,你還是即刻帶著兩個畜生,回去的好!」
  青須客一面對答,一面仔細辨別聲音的來處,以便待機一發而中,遂道:「這也可以,可你要把那兩個人交出來,老夫寸草不沾,扭頭就走!」
  林內人冷哼一聲,說道:「虧你還有臉說出這種話來!那老的已為你打傷,生死不明;小的更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子。你一個武林前輩,竟然如此趕盡殺絕,實在令人齒冷!」
  青須客捺著滿腔憤怒,仔細地判斷著聲音的出處!可是,那聲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忽而上,忽而下,總斷不定確切的方位!
  青須客這才知道,自己的用心,早已為對方著穿,所以才會如此賣弄,當時不禁更把對方恨之入骨。
  竹林內又傳出一聲冷笑,道:「你們結仇經過我雖不知,可是你以大壓小,以長欺幼,總是不對,所以我才如此多管閒事。青須客,你如聽我好言相勸,還是快快地走吧!」
  在他說話之時,雪亦赤打量著這片竹林,見總共不過十丈見方的範圍。他內心忖道:「就算不知道此人藏身之處,但這竹林本也不大,我給他一陣亂打,不信他不現身而出!」
  想到此,雪亦赤嘿嘿一笑道:「你小小年紀,竟不知天高地厚,我偏要討教,看看你如何奈何於我?」
  說著回頭叱了一聲:「大蒼!」
  那大蒼先時雖為雪老頭所傷,但傷勢甚微,又經青須客上過藥,早已止住了疼。這會兒見同伴二蒼負傷如此,早已咆哮如雷。此刻聽得青須客召喚,立刻雙足在雪地上一劃,電閃似地來至主人面前!
  青須客也冷冷一笑,起手一指竹林道:「把林內那人給我搜出來!」
  大蒼巴不得如此,按著青須客所指方向,騰身而進!
  青須客把身子騰了起來,向竹林另一頭撲身而進!與此同時,他雙掌合併,向內一擊,竹林內隨之發出了一片卡嚓之聲,已有十數根青竹生生折斷!
  就在這一人一猿撲入竹林的同時,竹林內爆出了一聲朗笑:「何必如此!」立時,一條人影自林內拔空而起,直如騰霄的大雁。接著,他身子向下一落,倏地迎著那頭巨猿而來!
  巨猿大蒼發出了一聲厲吼,雙足一劃,整個身子連撲帶抓,直向著竹林內縱出的人身上撲去!
  可是這一次,它遇上了厲害的對頭。
  來人是一個一身雪白衣衫的長身少年,只見他微微一笑,雙掌突出,不偏不倚,正正地叨在了這頭巨猿的雙腕之上。巨猿大蒼發出了一聲震天的怪吼,雙腕用力向外連掙。可是饒它施出全身之力,卻休想掙開來人的雙手!
  這人一聲朗笑道:「去你的吧,畜生!」只見他雙腕向上一抖,大蒼口中發出一聲哀嚎,那巨大的身子,竟自整個騰飛起來,足足有三四丈高下!隨之,急墜而下,「撲通」一聲,頓時摔得昏死了過去!
  青須客不由大吃了一驚,咬牙切齒道:「好小輩,我看你往哪裡跑?」身形一起,有如野鶴竄雲,起落之間,已來到這人身邊。可是,使他驚奇的是,對方毫不驚惶,反倒面帶著微笑,佇立在雪地裡,等候著自己。那副從容的樣子,竟像絲毫也未把自己看在眼中一般!
  這時,青須客才看清了來人的相貌,果然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
  他不禁發出了一聲冷笑:「年輕人,看來你是成心要與老夫為敵了?」
  白衣人冷冷一笑:「是你要與我為敵,並非是我要與你為敵!」
  青須客厲聲道:「小輩,你死在眼前尚不知悔,居然敢如此對我說話?」一邊說著,頷下的長鬚籟籟地抖動不已。
  他是一個自恃技高一籌的人物,儘管憤怒到了極點,仍然極力控制著,不想輕易下手。
  他冷哼一聲道:「朋友,你與雪雲彤父女是何關係?為何出面管這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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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故作嬌嗔來殺威

  白衣人微微怔了一下,方才知道青須客說的「雪雲彤」乃是指的雪老頭,當下搖了搖頭,道:「見義勇為,素無交往!」
  青須客聞言之後,嘿嘿冷笑幾聲,那深陷在眼眶裡的一雙眸子,閃閃放光。他點了點頭道:「老夫此刻有事在身,不想與你這小輩糾纏,日後再見!」他想乘其不備,突施殺手。白衣少年冷眼相對,雙手抱了一下,滿面鄙夷地道:「不送!」
  青須客長眉一軒,心說:「莫非這小子又看出了我的用心不成?」
  他不甘自行離去,又哼了一聲,厲聲說道:「青山不改!」
  「綠水長流!」白衣人隨口接上一句。
  青須客倏地轉過身去,舉步而走,忽然,他「唰」地一個轉身,一雙肥大的衣袖,夾著凌厲的勁風,直向著白衣少年兩肩拂來!
  白衣人早已有見於先,冷笑了一聲,倏地身形一矮,雙掌向上一翻!
  四掌相對,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兩個人都像不倒翁似地,在雪地上疾速地搖晃了起來。
  看起來,兩個人的樣子都夠滑稽的,但是,他們上身雖然搖晃得十分厲害,可是二人下盤卻是絲毫未離原地!
  如此對搖了一陣之後,又相繼轉動起來。
  青須客忽地長嘯了一聲,只見他瘦削的身子,驀地拔空而起,一雙瘦爪自空而下,直向白衣人胸前掠去!白衣人向後一倒,電閃一般到了青須客的背後。可是這個枯瘦的老人,全身上下彷彿都生有眼睛一般,不待對方挨近自己,整個身子又一次撥了起來。
  白衣人似乎無心戀戰,只見他單膝一屈,就勢扭脊現腕,右手向空一揚,叱了一聲:「打!」
  青須客右足就空一壓,憑著他超人的輕功造詣,只是一彈,又上拔了二尺左右!
  白衣人冷笑道:「老兒,你上當了!」只見他食指向外一彈,「嘶」的一陣尖風,金色光華一閃!
  青須客「唔」的一聲驚歎,身形在空中抖了一下,遂即踉蹌落地,右手向膝下一探,用真力把擊中他的暗器吸了出來。就目一望,面色驟然大變,顫聲道:「紅線金丸!你是青衣邊瘦桐……」邊瘦桐冷聲接道:「老朋友,咱們這段樑子算是結下了,冤仇易結不易解,你可要仔細了!」
  青須客怪笑了一聲道:「好吧!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今天老夫真是自取其辱了!」說罷雙手拱了一下,單足一彈,跳到大蒼身前,俯下身來,在它頭上輕輕一拍道:「還不醒來!」
  那頭巨猿本在昏厥之中,被青須客如此一拍,竟有如神助一般,口中悶吼了一聲,翻身而起!
  青須客怒喝道:「快快抱起二蒼,隨我走!」
  大蒼依言把二蒼抱起,一人二獸,遂即消失在雪地之間!
  邊瘦桐遠遠目視著這位青須怪人,見他雖被自己金丸傷了一足,卻仍能縱躍如飛,心中暗暗驚異不已。無意之間,又結下這麼一個大仇家,不免有些悵然。忽然,他想到了雪氏父女,匆匆趕入竹林內,可是,哪裡還有他父女蹤影!
  邊瘦桐心中甚為奇怪,匆匆來到雪老頭居住的房舍前,卻見房內亮著燈光!
  邊瘦桐猶豫了一陣,心想:此女或許仍然心記著前幾天與我的過節,不欲見我,我又何必去惹她討厭?又知他父女一向在此行醫,雪老雖身受重傷,但他女兒定悉醫療之法,而自己對於醫道,本是門外漢,就是進去也幫不了什麼忙。這麼一想,他於脆轉身而去了。
  若干天之後,一個日暖雪化的日子。
  由啞童的報告,邊瘦桐知道,雪老頭的傷勢已經好多了,因為啞童親眼看見他父女在外面曬太陽。
  邊瘦桐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他欣慰地自言自語道:「好人是不該喪命的……」
  雖然雪氏父女不曾來拜謝過他,也許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這對邊瘦桐來說,並不介意。他以為一個人給予另一個人的恩惠,是不需要得到對方報答的。所以邊瘦桐聽到雪氏父女康復的消息,無限欣慰。
  早飯之後他正立在門前向外面眺望,啞童司明忽然跑過來,連說帶跳地比劃著。
  邊瘦桐已差不多能夠全部理解啞童的意思,見狀問道:「你是說,山上的花開了,要我去看花是不是?」
  啞童連連點頭,又用一個手指在天上亂點著。瘦桐笑道:「我知道了,你是說梅花?」
  啞童拍手大笑,又指了門一下,那門的顏色是紅的,邊瘦桐立刻點頭道:「哦!你說是紅梅開了,這倒難得一見。好,你把我的馬牽出來,我們這就去吧!」
  啞童跳著跑了,須臾,拉出了主人的馬,而他自己拉出一頭小毛驢。
  主僕二人分別騎了上去,啞童在先,邊瘦桐在後。積雪微融的早晨,陽光從竹林的縫隙之中照射下來,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爽朗感覺!
  他們循著彎曲的山道,慢慢地向上行著,只見那些漸融的積雪,幻化成白濛濛冷霧,襲在人身上,遠較落雪之時更為寒冷!
  小驢頸項上的吊鈴,叮叮噹噹地響著。邊瘦桐騎在馬上,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飄然之感!
  那些盛開的紅梅,雖說為數不過七八十株,可是點綴在白梅叢中,東一棵,西一棵,鮮紅的顏色,看來極為醒目,頗有「鶴立雞群」之態,別有一種「超凡脫俗」風韻!
  瘦桐不禁勒韁駐馬,讚了聲:「妙呀!」
  啞童也咧開大嘴「哇哇」地怪笑。二人觀賞了一番,又轉入花樹叢中。撲鼻的清香,襯以地上白雪,當空的驕陽,這種「睛梅艷雪」的氣氛,確實令人陶醉忘返!
  邊瘦桐幾乎不想回去了,他下了馬,伸手要去攀摘一枝紅梅。就在這時候,他耳中忽然聽到了輕微的呻吟之聲。邊瘦桐不由吃了一驚,他立刻放下手來,仔細地聽了聽,那呻吟聲,仍繼續不斷地傳過來。這時,啞童也聽見了。他跳下毛驢,三腳兩步跑到主人身邊。
  邊瘦桐皺了一下眉道:「你過去看一看,是什麼人?」
  啞童依言騎驢而去,須臾急轉而回,樣子極為著急地比著手勢,口中「啞啞」怪叫不已。
  邊瘦桐翻身上馬,吩咐道:「快帶我去看看!」
  啞童不及細說,匆匆掉轉毛驢,領著邊瘦桐穿過了一片梅叢,眼前出現一條崎嶇的山路。路上立著一匹白馬,鞍轡俱全,上面卻無人,只聽得那呻吟的聲音更清楚了。
  邊瘦桐忙趕上去,這才看清,原來在路旁的雪地上,倒著一個身披銀狐皮斗篷的少年。
  這少年膚色細白,眉清目秀,仰面而臥,雙眉緊緊皺著,不時地發出呻吟之聲。
  再看他身邊,散有不少的書,一個書箱子翻倒在一邊,筆硯狼藉。
  邊瘦桐連忙下馬走過去,對啞童說道:「你去把他的書給拾起來!」說著走到那少年身前,彎腰把他扶坐起來,只覺得對方身上抖動得甚為厲害,當下皺眉問道:「你是騎馬不慎,跌落下來的嗎?」
  少年口中哼了一聲,努力地睜開眸子,向著邊瘦桐點了點頭,又閉上了。
  邊瘦桐急問道:「你感覺如何?摔壞了哪裡沒有?」
  一面說著,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轉,見少年皮披風之內,穿著一襲士子的藍袍,腰扎絲絛,頭上的儒巾摔在一邊。他內心不禁驀地生出了幾分好感,江湖中舞刀動劍的人,他見得多了,早已看厭了,現在驀然看見一個讀書人,自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
  少年在邊瘦桐的臂力扶持之下,喘息了一陣,吃力地點了點頭道:「謝謝這位仁兄……」說著咳了一聲,伸出一隻白玉般的手,捂在胸上道:「不瞞仁兄,小弟乃是一個染有宿疾之一,不意中途發作,跌落馬下,如非仁兄發現加以援手,只怕……」說著又輕聲喘了起來。
  邊瘦桐不由歎道:「這就麻煩了……你家可在附近?」
  書生搖了搖頭,苦笑道:「不在附近,由此前行,大約有十日的腳程……」
  邊瘦桐怔道:「那麼你一個人來此是……」
  書生以一方白綢掩口,說道:「小弟來此,是要造訪一位同年好友,不意那位好友已搬家了,因聞聽嶺上梅花開了,一時想效古人踏雪尋梅之雅,不想……」說著低頭歎息了一聲,又自咳了起來。
  邊瘦桐皺了皺眉,道:「你那宿疾在何處?要緊麼?」
  書生苦笑道:「雖是不甚要緊,短日之內要想行走,卻是萬難,唉!」
  邊瘦桐想了想道:「這可怎麼辦呢?如果你不嫌棄,可否暫時先住到我那裡……」
  書生面色一喜。邊瘦桐行事一向極為謹慎,話一出口,忽覺不妥,連忙停住不再說下去,心中猶豫不決。
  那書生苦笑道:「小弟與仁兄陌路相逢,蒙仁兄雪地救助,已自感激不盡,怎敢再至尊府打擾?這事萬萬使不得!」
  邊瘦桐笑了笑道:「我方才一時情急,語出無心。試想你乃一重病之人,眼前最是耽擱不得,到我那裡無人療治,自然是不行的!」
  書生像是微微怔了一下,又苦笑道:「是啊,仁兄你還是離開吧!不要為小弟多耽擱了!」
  邊瘦桐聞言一笑道:「朋友,你不要誤會,我總是要為你設法的。看樣子朋友是一個讀書人,尚未請教大名怎麼稱呼?」
  書生喘息著點頭道:「小弟姓桑名……雨,乃是去年龍門道的新科舉人,仁兄大名是?」
  邊瘦桐抱拳笑道:「這倒是失敬了……小弟姓邊……」
  書生不待他說完,連連點頭道:「原來是邊兄,失敬!」
  邊瘦桐本來不願把姓名說出,見他並不追問,也就含糊過去了。
  這時啞童司明已把書生的馬整理好,牽了過來,書箱子也重新捆好在馬鞍子上。
  邊瘦桐扶起書生,含笑說道:「桑兄請上馬吧!」
  桑雨皺眉苦笑道:「只怕……上不去……」
  邊瘦桐向啞童道:「你先把我的馬牽回去吧!我和這位桑兄同乘一騎,隨後就到!」
  書生歉意地道:「這太不敢當了!」
  邊瘦桐笑道:「無妨,你的病勢,怕不能多耽誤,須先去醫治一下!」
  說著扶著書生上了馬,他自己也坐於鞍上,二人合乘一騎,徐徐向前行去。
  桑雨在馬上微弱地道:「府上快到了麼?」
  邊瘦桐搖了搖頭道:「現在不是去我家,而是去另外一個地方。」
  桑雨立時一怔。瘦桐微笑道:「桑兄不必多疑,我現在帶你去的地方,就在前邊,父女均擅醫道。桑兄一個讀書人,半路患疾,他們必會親切照應。那位老人家,也許能為你治癒宿疾呢!」
  桑雨呆了一陣,嚅嚅地道:「這豈不是太……冒昧了?」
  邊瘦桐微微一笑:「無妨!」
  說話間已來到了雪家的門前,只見雪氏父女正坐在門前曬太陽。看見二人來到,雪用梅站起身來,一聲不哼地回到房內去了。
  雪雲彤發現來人竟是邊瘦桐,遂含笑站立起來,抱拳說道:「原來是邊老弟駕臨,失迎!失迎!」
  邊瘦桐勒馬含笑,點頭說道:「雪老身體復原了嗎?」
  雪老頭臉色通紅地說道:「多謝你!那晚若非你……」說到此,見邊瘦桐對他搖了搖手,他立刻住了口,心知對方大概不願在生人面前顯露身份,當下忙回頭喚道:「丫頭,你邊大哥來了,還不倒茶!」
  邊瘦桐忙笑道:「不必客氣,我今來此,有事相托,尚請雪老不要推卻才好……」說著以手指向桑雨道:「這位桑兄乃是一讀書人,不想中途病發,臥於雪地,適逢我由那邊經過,將他接來此處。久聞雪老醫道高明,尚請為他這異鄉人救治一番!」
  雪老頭呆了一下,向這讀書人身上打量了一會兒,含笑道:「既是老弟相托,我老頭子自不便推卻,快快扶這位相公到裡面坐吧!」一面又回頭喚道:「用梅,快出來幫忙!有客人來了!」
  只聽風門一響,露出了用梅半邊身子,她一隻手掀開了門簾,半皺秀眉道:「什麼事呀?人家這麼厲害,有本事,莫非連一個人也扶不動麼?」
  雪老頭一瞪眼道:「胡說!」
  邊瘦桐心知這位姑娘仍然記恨著前幾天的羞辱,尚不能原諒自己,對她這麼挖苦,只是淡然一笑,對雪老頭道:「不必驚動姑娘,我一個人就行了!」
  雪老頭笑歎道:「這都是老夫平日太寵她,慣得她一點規矩也沒有,老弟不要見笑!」說著,伸手攙住那書生胳膊,問道:「請問這位相公貴姓大名?」
  桑雨那本來懊喪的臉色,自一見用梅之後,立刻顯得明朗起來,幾乎有些發呆了。
  雪老頭這一問他,他才慌不迭地道:「小生姓桑名雨,老丈,太打擾了!」
  雪老頭呵呵笑道:「桑相公不必客氣,請先入內歇著,等我瞧瞧你的病,看看要緊不要緊?」
  雪用梅在門前,只看了那書生一眼,立刻轉移了視線,她那一雙流波的眸子,兀自在邊瘦桐的身上轉個不停。可看了一會兒,卻見人家正眼也不向她望一眼;偶一偏目,見那負傷的書生,一雙眸子正在偷看自己,她不禁玉面一紅,又羞又氣!當時一摔簾子就回房中去了,一個人氣悶地往床上一坐,連茶也懶得送!
  邊雪二人,把書生桑雨扶進了房中,坐好之後,雪老頭含笑道:「桑相公所患疾病,不知是何部位?因何而起?」
  那書生欠腰皺眉道:「發軟、無力、內臟顫抖、咳嗽!」
  雪老頭睜大了眼睛:「哦!」
  這種病情,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過,很是懷疑地走過來,以手把在書生脈門之上。
  那書生閉目不動。良久,雪老頭才放下手,皺眉道:「血脈快慢不定,上虛下實,依老夫之見,倒像是中了蠱了!」
  此言一出,邊瘦桐不由吃了一驚,當下驚異地看著書生。
  卻見那書生面色紅了一下道:「不會吧……晚生素日讀書,從未涉足江湖,邊荒之地更是從未去過,老先生怎出此言?」
  雪老頭以手摸著下巴,乾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倒是我判斷錯了……怪也!」
  說著又以手探在書生脈上,半天才放了下來,道:「怪哉!適才足下脈息頗頻,故疑為蠱,可是這一陣子,卻又平緩如常,真令人費解了!」
  邊瘦桐不解地道:「到底罹患何疾?」
  雪老頭苦笑搖頭道:「暫時尚看不出來,如果這位相公無事,不妨在寒舍暫時住幾日,容老夫慢慢診看!」
  書生欠身施禮道:「如此甚好,只是太打擾老丈了!」
  雪雲彤呵呵一笑,說道:「桑相公,你太客氣了。」
  邊瘦桐見狀,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桑兄就留在這裡吧!我尚有事,不多留了!」
  書生忽地直腰道:「邊兄要走麼?」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你一個讀書人,初次離家,不宜在外耽擱,一待能行,還是盡快返家為好。將來有機會,我們也許還能見面。這一段萍水之緣,也當算是偶然的了!」
  說著抱了一下拳,返身而出。
  桑雨好似呆了一下,立刻含笑道:「恕小弟不送了,一二日內如小弟賤體能行,定當至府上答謝救命大恩!」
  邊瘦桐朗笑道:「那倒不必了!」說著已行至室外。雪老頭送他出來,走出甚遠才道:「老夫有眼無珠,竟不知老弟竟是驚天動地的人物。紅線金丸天下聞名,前日如非老弟見義勇為,老夫和小女都將沒命了。此等大恩,如同再造,請受老夫大禮!」
  說罷深深向邊瘦桐鞠了一躬。
  邊瘦桐淡淡笑道:「如果為了要你謝我,我就不救你們了。你既已知我底細,自不便再瞞,至於為何隱居於此,不便相告,一切請代為守口,萬勿張揚,就感激不盡了!」
  雪雲彤連連點頭道:「這個自然……」
  邊瘦桐用手向屋內指了一下,輕聲道:「此人來歷不明,行蹤可疑,你老要注意防範,如病勢好轉,速遣其歸為妙!」
  雪老頭呵呵一笑,又向前送了幾步道:「老弟不必關照於我,這一點我心裡明白,你不把他帶到你家,而送來這裡,我就知道了!」
  邊瘦桐微微笑道:「話雖如此,不過此人倒有幾分文雅氣質,也許真是一中途罹疾的文人。總之,你老相機對付就是,他如打聽我什麼,只告其不知就是了!」
  雪老頭含笑點了點頭,歉然道:「小女無知,大概還記著前幾天的事,過兩天她就會想通的,到時我定叫她……」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這正是令嬡天真可愛之處,不必責備她,我走了!」
  說罷轉身揚長而去。雪老頭還想說些什麼,因見他步履輕捷,頭也不回一下,自然來不及多說,只微微歎了一聲,自語道:「此人果然是一個奇人!」說畢,轉身欲回,卻見女兒揭簾而出,冷笑道:「他走了麼?」
  雪雲彤正色道:「這麼大的姑娘,連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人家對咱恩同再造,你卻連一句謝語都沒有,盡自生些小孩子氣,也不怕人家笑你!」
  用梅撇了一下嘴,賭氣道:「他有什麼了不起?他不理我,我非要理他才成麼?」
  雪老頭見女兒一副嬌嗔的樣子,著實可愛,也不忍罵她,只歎了一口氣,道:「算了,你自己想想吧!」
  用梅淺淺一笑道:「他真是紅線金丸邊瘦桐?我還有點不信呢!」
  雪老頭冷笑道:「不信算了,反正人家已經叫你給得罪了。」
  用梅不由「噗哧」一笑,低下頭用大紅緞子繡花鞋在地面上點劃著,又抬起頭,用那雙黑亮的大眸子睨著父親,道:「你老人家放心,別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傻丫頭,他救了咱們的命,又打傷了青須客,這麼大的恩,我能不知道嗎?」
  雪老頭一怔,道:「那你為什麼還擺臉子給人家看?」
  用梅羞澀地一笑,嘟了一下嘴,嗔道:「我是故意的,要煞一煞這小子的威風!」
  說著一扭身子回屋去了。雪雲彤不由哈哈大笑,忽然想起堂屋裡還有客人,當下匆匆回到屋內,只見那個書生桑雨,仍然倚坐在那張椅子上,正呆呆地自個兒出神。
  雪雲彤含笑說道:「桑相公,要休息一下嗎?」
  桑雨忙道:「是、是!老丈有事請便!」
  雪雲彤喚道:「姑娘,把西邊那間房子給清理出來,請這位相公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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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11:55 |只看該作者
  裡間嬌脆地答應了一聲,門簾掀處,雪用梅換了一身青布衫褲,腰上繫著月白的素巾,愈發顯得長身玉立,身段可人。她那張白裡透紅、明媚俏麗的臉,描繪出這姑娘率直的個性,嬌憨、明朗、天真,兼而有之。
  桑雨只望了一眼,不禁又呆住了。
  用梅並不正眼看他,只對父親道:「房子我早整理好了,你老人家扶他進去吧!」
  桑雨在位上欠身道:「有勞大姑娘了……」
  用梅冷冷笑道:「別客氣,桌子上有水,你自己倒。我還有事,不侍候你了!」
  桑雨忙道:「姑娘請自便,太不敢當了!」
  用梅睜著一雙眸子,上下看了看他,大方地道:「我看你氣色不壞,不像有什麼病,怎麼連走路還得人扶持呢?」
  桑雨不禁面上一紅,心中打了個冷戰,忖道:「好厲害的姑娘,比她的父親還精明,看來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花,我真要對她特別小心呢!」當下咳了一聲道:「病發無時,這一會兒較先前好多了!」
  雪老頭在一邊斥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人家沒有病,莫非還裝病不成?」
  用梅不禁嬌聲地笑了,又對桑雨道:「你放心,不管你大病小病,我爹爹準能給你治好,而且分文不要你的!」
  書生道:「這如何使得?」
  用梅道:「因為你是邊大哥介紹來的,所以我們會特別照顧你的!」
  書生道:「這就更不好意思了!」
  雪老頭忙道:「好了,你少說幾句吧!去看看火上熬的藥怎麼樣了!」
  用梅這才轉身離去。桑而心中動了一下,低頭不語,在雪老頭攙扶之下,他走到另一間房內,上了床。雪老頭為他倒了一杯水,正要退出,桑雨忽然起身問道:「老丈同那位恩兄是很好的朋友吧?」
  雪老頭笑道:「也談不上,常見面就是了!」
  桑雨輕聲歎道:「方纔匆匆告別,竟未及詢問他的住處,想必老丈一定知道,可否賜告?以便晚生病癒後,親往致謝!」
  雪老頭心中一動,含笑道:「這個不忙,以後再說吧!」又道:「你現在身子不好,還是先養養神,少說話為妙,如有差用,不必客氣,儘管直呼老夫就是!」
  書生口中連道:「是、是!不敢、不敢!」可是內心卻像是著了一記悶棍,忖道:「不好!莫非我此次行徑,已為他父女看破不成?這我可真要小心了!」轉念一想,自己與他父女素無瓜葛,只要言語小心一些就是了。當時閉目養神,不再言語,同時發出輕輕的呻吟,內心卻在精密地算計著什麼……
  三天之後,在雪氏父女的細心醫治之下,這個叫桑雨的書生,已經能下地行動了。
  其實,說起來他並沒有什麼大病,服了一些祛寒發汗的藥,體力就漸漸恢復了。
  雪老頭因受邊瘦桐所托,不便草率醫治,想再仔細給他診治一下,可是桑雨一再拒診,堅持說自己是老毛病,只要調養一下就行了,而且要急著下山。
  雪老頭細心觀察了幾天,覺得桑雨果真是一個知書達理之人,漸漸對他去了疑心,見他大病初癒,就急於下山,反倒再三挽留。
  桑雨含笑道:「老丈不必客氣,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雪老頭勸不住,只得去為他備馬,用梅也在為他整理行裝。桑雨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道:「這幾天可把姑娘累壞了!」
  用梅回身道:「哪兒話!」玉指一掠髮絲,笑道:「你這就下山麼?」
  桑雨偷眼見雪老頭不在房中,問道:「我想到那位邊恩兄處致謝一番,只是不知其住處,姑娘可能告訴我嗎?」
  用梅點頭笑道:「這個容易!」說著推開了窗,遠遠一指:「由這條小路穿過去,再上坡,筆直走,前面有一道小河,順著小河下去,到一片桑林,那裡有一幢草房,就是邊大哥的家!」
  桑雨不由大喜,忙點頭道:「謝謝姑娘,我記住了!」
  書生桑雨離開了雪家,按照雪用梅指引的路線,策馬徐徐向邊瘦桐的住處行來。
  在一片桑林附近,他果然找到了那座茅屋,皚皚的白雪覆蓋著它,茅屋迎面牆上,窗扇大敞,能窺見簡樸潔淨的內室。窗外的幾株老梅,挑著一顆顆含苞欲放的蓓蕾。看起來是那麼的靜雅,望之令人有出塵之感!
  桑雨下了馬,正要行近,忽聽得一聲朗笑道:「桑兄太客氣了,莫不是來辭行的吧?」
  屋門一開,走出雪白衣衫、風度翩翩的邊瘦桐來,他右手提著一支釣竿,左手拿著一個竹簍,像是要外出垂釣的模樣!
  桑雨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立刻含笑道:「恩兄要出去麼?」
  邊瘦桐哈哈一笑,揚了一下手上的竹簍,道:「閒來無事,釣魚去!」
  桑雨含笑上前,道:「這麼冷的天,還會有魚?恩兄真是好雅興!」
  邊瘦桐搖了搖頭,說:「你不知道,本山獨有的『雪花青鱸』,非雪天不出來,以其下酒,美味無比!」
  桑雨伸手要去提簍,被邊瘦桐退身讓開。桑雨一怔,瘦桐笑道:「髒得很!」
  桑雨一笑道:「在小弟看來,恩兄住處,宛如仙境一般,幽、雅兼而有之,不知可否能帶小弟參觀一下?」
  瘦桐搖了搖頭,道:「幾間草堂,又未整理,雜亂得很,不看也罷!」說著又微微一笑道:「我這個人愛管閒事,前日救你,不過適逢其會。其實,我只是無心為之,我看你還是快上路吧!」
  桑雨面上似乎微微浮現出一絲失望,苦笑道:「小弟蒙兄陌路搭救,得免一死,因感深恩,才來相謝……」
  才說到此,邊瘦桐朗笑岔開道:「這算得什麼?不必掛齒。桑兄,你再不走,天可要降雪了!」
  桑雨面色微微一紅,眉端似愁又怒地微微一挑,立刻又恢復如常。他想主人既已下了逐客之令,只有告辭了。於是深深一拜,強笑道:「恩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再見吧!」
  邊瘦桐含笑道:「你可知道路麼?」
  桑雨點頭道:「下山容易上山難,恩兄放心!」說著目光又在這幢草舍四周轉了一轉,翻身上馬,抖僵欲去。
  瘦桐朗笑了一聲道:「桑兄,你說錯了,其實是上山容易下山難啊!」隨即高聲招呼道:「司明,你來!」
  啞童聞聲自屋後跑了出來,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望主人,又看看書生。邊瘦桐對他說道:「你送桑相公下山,一路要好好照顧,快去!」
  啞童答應了一聲,回身去牽馬。桑雨不由又是一怔,隨即含笑道:「小弟真是不敢當啊!」
  就這樣,書生桑雨在啞童司明的陪同之下,下山去了。邊瘦桐這才含著得意的微笑,釣他的魚去了。
  半月以後。
  白雪似乎已融化得差不多了,除了遠處的山尖之上還戴著一項白白的帽子,四外已望不見雪的蹤跡。
  日落時分,邊瘦桐走出屋子,在室外撥弄著那幾株梅花。
  忽然,司明連跑帶跳地跑了過來,兩隻手連比帶指,嘴裡更是咿咿呀呀說個不住。
  邊瘦桐吃了一驚道:「發生了什麼事?」
  司明用手指了一下房子,又比劃著蓋的樣子,雙手不停地動著。邊瘦桐笑道:「你是說有人在蓋房子是不是?」
  司明連連點頭,邊瘦桐皺了一下眉,笑道:「這座山又不是我們的,隨他蓋去吧!」
  可是啞童司明仍不住地叫著,又用手比作一個人的樣子。邊瘦桐不由怔了一下,道:「你帶我去看看吧!」說罷就同司明轉出了這片桑樹林子,直向前面山坡行去。待走上這面斜坡,就聽得一片僻哩啪啦的鞭炮聲,十分噪耳。
  邊瘦桐冷笑了一聲,自語道:「什麼人如此囂張?我們快去看看!」
  說著二人加緊了步子,向前行去。過了一條小溪,啞童停住了腳,口中呀呀直叫,用手向前指了一下。
  邊瘦桐不由面色一變。
  就在他平素垂釣的那道水澗旁邊,也就是本山風景最幽雅的地方,聳立起了一座木製的房屋。房子已大致蓋成了,橫樑上拴了紅布,貼著紅紙條,幾個工匠正在上梁。
  邊瘦桐不由大怒,急匆匆走了過去。這時,一個工匠正在上梁,見邊瘦桐來此,不由停住了動作,呆呆地瞇眼望著他。
  邊瘦桐冷笑道:「誰叫你們在這裡蓋房子的?」
  那個工匠用手向一邊一指。邊瘦桐順其手指處一看,只見陽光之下,有一把舒適的靠椅,上面坐著一個儒巾藍衫的書生。那書生不是別人,正是半月前被邊瘦桐救過的那個桑雨,此刻正坐在椅上閉目打盹!
  邊瘦桐不禁心中一動,冷笑了一聲,快步走上前,大聲道:「桑兄,你來了?」
  桑雨忽地自椅上站起,道:「啊呀!原來是恩兄來了,請坐!請坐!」一面回身令人倒茶。邊瘦桐不悅地坐了下來,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會在此蓋房子!」
  桑雨一笑道:「自從上次來此山後,覺得這兒景幽境雅,非別處可比,讀書、養病,都是個好地方!」說著搓手一笑,顯得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所以我回去同父母一商量,就搬到這裡來了。請這些工匠來這裡可真不容易,又怕他們偷工減料,所以小弟只好親自在此監工,倒叫恩兄見笑了。」
  邊瘦桐冷然地道:「我不喜歡有人來此,破壞了清靜!」
  桑雨臉色一紅,嘻嘻笑道:「可是,這裡距離恩兄的住處,還有一段距離呀!」
  邊瘦桐不悅地道:「這附近山峰如林,也不乏風景絕佳之處,你何必一定要在此地造房?」
  桑雨微微一笑,道:「實在是自那日見面之後,對於恩兄不勝欽佩,只想日後就近請教一二!」
  邊瘦桐朗笑了一聲,笑聲一斂,冷冷地道:「這就太不敢當了!我個性孤僻,只喜獨處,不喜與人結交,只怕會令你失望!」
  桑雨怔了一下,含笑道:「這地方我太喜歡了,不想遷移!」
  邊瘦桐冷然地道:「你也許不明白,這座山上每一塊地,都是有主的,你豈可任意蓋屋?」
  桑雨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特地向地主買下了這附近的地方,呶!恩兄請看,這是買地的契約!」說著自身上取出一張白紙契約,遞了過來。邊瘦桐呆了一下,只得苦笑道:「既然如此,我告辭了!」
  桑雨彎腰說道:「有勞!有勞!」
  瘦桐氣得面色發白,走遠之後,憤憤地對啞童道:「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現在人家房子都蓋好了,豈不是自討沒趣!」
  司明也悶悶不樂地嘟著嘴,一聲不哼。
  二人走過了小溪,迎面看見雪氏父女正向這邊行來,邊瘦桐站住腳步,喚了聲:「雪老!」
  雪雲彤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握住他的左手道:「老弟,你上哪去呀?」
  邊瘦桐冷冷一笑道:「那個書生桑雨,真是莫名其妙,居然在這裡蓋起房子來了!」
  雪雲彤「哦」了一聲道:「奇怪!就在這裡?」
  邊瘦桐回身指了一下,雪老頭皺了一下眉,也有些不悅地道:「走!梅兒,咱們也過去看看!」
  用梅那雙剪水的瞳子,向著邊瘦桐轉了一下,然後望著父親冷笑一聲道:「這有什麼莫名其妙的?這座山又不是我們一家的!人家只要有線,愛怎麼蓋就怎麼蓋,誰管得著嗎?」
  邊瘦桐不由面色一紅,他知道姑娘這話,是有意說給自己聽的。當下只好裝著沒有聽見,只望著雪老頭淡淡一笑!
  雪雲彤聽女兒這麼說,心中也知道這丫頭仍然心懷前恥,所以處處都要給邊瘦桐難堪,他不便點破,只好裝糊塗,當下哼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這座山上十來戶都是善良人家,我們絕不容許有壞人住進來的!」
  用梅越發的不服,她冷哼了一聲道:「怎見得人家就是壞人?要依我說,人家還是個讀書人呢!可比那些自命不凡的野小子討人喜歡多了。」說著斜目瞟了邊瘦桐一眼,滿臉得意之色。
  雪老頭一聽這句話說得太露骨了,萬一惹惱了邊瘦桐,可不是玩的,再說對方還是他們的大恩人,焉能如此對待人家?當下面色一沉道:「胡說!你這孩子愈來愈不知高低了。誰是自命不凡的野小子?你說!」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一句玩笑話,你老何必當真?」說著抱了下拳,望也不望雪用梅一眼,就和啞童司明一起走了!
  雪老頭望著女兒冷冷一笑道:「你也太沒有分寸了,豈有當面罵人的道理?」
  用梅本已氣消,這時因見邊瘦桐去時,只同父親招呼,對自己看也不看一眼,一時羞憤又起,當下眼淚在眸子裡直轉,冷笑道:「有什麼了不起嘛!我偏要罵他、氣他,看他能夠把我怎麼樣?」
  雪老頭不由得長歎一聲,說道:「你這麼任性,我看你以後還要吃虧!你莫非以為邊瘦桐真的怕你不成?哼!人家只是不願意跟你女孩子一般見識!」
  用梅擦了一下眼淚,恨聲道:「我看見他就討厭,總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厲害!」
  雪雲彤冷冷一笑道:「但願你真的討厭他,只怕是口是心非吧!」
  用梅不由面色一陣鮮紅,在漆黑的雲發陪襯下,她那張粉臉,真是吹彈可破,嬌媚誘人!
  雪雲彤見她不哼一聲,更知自己所料不差!
  只是他哪裡又能瞭解到女孩兒家的心思,喜歡怒嗔之間,更難辯真真假假。雪老歎道:「我們過去看看吧!」說完,同著用梅過了小溪,就發現那書生桑雨,正自靠著一棵大樹,吹著一支短笛,聲調嗚咽,十分淒婉。
  桑雨見了雪氏父女,忙放下了笛子,笑著迎上來道:「今天真巧,方才邊恩兄才來過,現在你們父女又大駕光臨,請坐!請坐!」說著向雪姑娘微微一笑。用梅忙把頭偏向了一邊,雪老頭微微一笑道:「桑相公不要客氣,老夫只是來問問,閣下在此蓋屋,是要來此處居住麼?」
  桑雨點頭笑道:「這個當然。」
  雪老頭點了點頭道:「只你一人來此麼?」
  桑雨彎腰道:「是的,只晚生一人來此養病、讀書。」
  雪老頭咳了一聲,心中雖不大願意,卻也說不出口,只好點了點頭微笑道:「老夫因受地方所托,濫充此山的山長,所以對於遷移居留的人家,不得不加以垂問,桑相公不必多疑!」
  桑雨怔了一下道:「哦!原來如此,老先生何必過謙,這是應該的!」於是又把契約遞了過去。雪老頭很仔細地看了一遍,遞還給他,點了點頭道:「足下一人居此,有此一塊地方,也就足夠了,又何必買下這麼多?」
  桑雨嘻嘻笑道:「在此置一份產業,不是很好嗎?」說著又向著用梅遞了一個眼波。雪用梅被瞧得渾身不大得勁,賭氣一拉父親的衣裳,道:「爹!我們走吧!」
  雪雲彤抱了一下拳道:「打攪!」然後向桑雨告辭。
  桑雨近看這位雪姑娘,愈覺其風姿卓絕,玉潤珠光,說話時丹唇微啟,露出潔白如貝的一口細白的牙齒,那緊緊紮著的蠻腰,更顯得婀娜多姿。他的眼睛幾乎看直了,可是雪用梅卻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隨著父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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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13:26 |只看該作者
04、花如解語葉舒顰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了。
  書生桑雨一變而成為本山的住戶。他用盡千方百計去結交青衣邊瘦桐,可是所得到的回報不過是點頭之交,最多不過一個友善的微笑而已。春天將暮,山坡上到處都開滿了杜鵑花,紅白相間,一片五彩斑斕。
  這天,邊瘦桐在山澗邊散步,遠遠看見桑家那一幢房屋,在暮色裡沉默得就好像沒人居住一樣!
  對於這座房子的主人桑雨,邊瘦桐實在也摸不清他是什麼來路,自己曾經在背後仔細地觀察過他,卻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漸漸地,他的心不似先前那麼防患於未然了,他似乎感覺到,拒絕別人的友情,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且也有些不近人情。所以,今天他到這裡來,是想順便來看看,並且向對方表達一下自己的歉意!
  桑雨正在用厚厚的牛皮紙,糊著峰房。當他看見邊瘦桐向這邊走來時,十分驚訝地站了起來,唇角露出了微笑,道:「恩兄,今日怎麼有興來此?」
  邊瘦桐立在花牆之外,笑道:「不要再稱我恩兄了,實在不大好意思。老兄,你倒是好興致呀!在做什麼?」
  桑雨一面推開了花牆的門,一面指著園內的花樹道:「我因見這園內蜜蜂極多,散漫無群,任其野生太是可惜,所以想糊一個蜂房,把眾蜂引來,到了秋天,就有蜂蜜吃了!」
  邊瘦桐不由十分讚佩,點點頭道:「這想法太妙了!」
  桑雨引著他進了大門,來至房內。自從他搬來之後,邊瘦桐還是第一次來訪。
  客廳內放著幾把楠木坐椅,上面都鋪有猩紅色的座墊,地上鋪著細草編結的軟氈,雖談不上什麼華麗,可看來是那麼的雅致。
  粉白的牆上,懸掛著幾幅名人的書畫;在靠山牆的一邊,設有一張睡榻和一張雕花的長形小桌,其上堆疊著一叢叢的書札!
  書桌正面牆的西側,掛有一副對子,「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落款為「九華軒主」。
  邊瘦桐正自出神,桑雨已呼來童兒獻上了一杯香茗。邊瘦桐含笑道:「桑兄來此已經數月,今日才來造訪,實在失禮,尚請海涵!」
  桑雨欠身道:「豈敢!」又一笑道:「恩兄素日閒居,作何消遣?」
  邊瘦桐一笑道:「無非讀書、賞花、釣魚、下棋而已!」
  桑雨撫掌道:「那太好了,我們就來下一盤棋吧!」於是喚來小童,擺好了棋子。邊瘦桐本是棋道高手,見狀不覺手癢,再者他有意要藉著棋子兒,試探一下這位書生,看看他究竟是什麼來路!
  誰知他方布下了一個子兒,就見桑雨目光一亮,口中「啊」了一聲道:「恩兄快看,是誰來了?」說著自位上站了起來,隔窗向外看去。邊瘦桐好奇地向外看時,竟是雪用梅!
  她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飄著青絲的穗子,上身穿著桃紅灑花小襖,下身著一件大紅浮縐綢裙,足下是一雙平底的鹿皮小靴,遠遠看上去,只覺紅得耀眼。
  邊瘦桐已經很久沒有見著她了,平日偶爾走個對面,自己也不願多看她,反倒是雪姑娘,總是用眼睛狠狠地盯著他!這種情形已經不止一次,弄得邊瘦桐真有些哭笑不得,只覺得這姑娘太任性了。
  他本來不知桑雨叫看的是誰,這時發現是她,不覺淡淡一笑道:「噢!原來是雪姑娘,我當是誰呢!」說著就要落座,正好雪姑娘偶一偏頭,看見了二人正在望她,竟站住不走了。
  她肩上荷著一支細長的魚竿,左手提著一個細竹編成的魚簍,襯著她那修長的身材,愈發顯得風姿綽約,有如玉樹臨風!
  桑雨不由笑道:「姑娘釣魚去了麼?釣了多少?」
  在平日,這姑娘一直是不願答理他的,可是這時她眼角向著邊瘦桐一瞟,卻破例一笑道:「別提了,釣了半天,只釣了兩條小魚!」
  桑雨推開了窗戶,道:「姑娘累了吧?請到寒舍小坐一會兒再走如何?邊恩兄也在這裡!」
  用梅擱下魚簍,一面摘下帽子,一面笑道:「好吧!只能坐一小會兒!」
  桑雨嘻嘻一笑,忙不迭跑過去開了大門,用梅隨之走了進來。邊瘦桐這時卻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清茶,偏目一邊,不再看她。
  用梅眼波向這邊一轉,不禁一陣心酸,她忽然媚笑了一聲道:「桑大哥,這幾天悶死我了,你怎麼也不去找我玩呀?真是的!」
  桑雨一怔,不由心花怒放地道:「罪過!罪過!明天如何?」
  用梅眼角一掃邊瘦桐,見他面上帶著一絲淺淺的微笑,像是絲毫也沒把這話聽入耳中一般。她不由一賭氣,愈發放肆地笑道:「明天我在家等你,你一定要去呀!」
  桑雨點了點頭道:「一定,一定!雪老伯在家麼?」
  用梅笑道:「他呀!有事下山去了,要好幾天才回來呢!」
  桑雨不由心內一蕩,忽然想起身邊尚有一人,不覺一窘,對著邊瘦桐一笑道:「恩兄要用些點心麼?」
  邊瘦桐微微一笑,自位上站起,道:「你有貴客,自當招待,我回去了。這盤棋,咱們改天再下也是一樣!」說著直向外面行去。桑雨一躬到地,笑道:「既如此,小弟明日專程拜訪,今日實在是太簡,慢走!慢走!慢走!」
  邊瘦桐翩然而去。
  見他走去,雪用梅一下呆住了。桑雨送客返回,含笑道:「今天是什麼風,把姑娘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姑娘請坐。」說著回頭喚了聲:「快獻茶來!」
  不料,雪用梅卻自座位上站起身來,冷笑道:「桑相公不必客氣,我還有事,改天再來坐吧!」
  桑雨不由一愣,暗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方才稱我大哥,這一會兒卻又改稱「相公」了?而且由姑娘面色看來,竟望不見一絲笑容,那樣子像是冷淡極了。
  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當時略一思索,立刻就懂了,心中好不懊喪,當下苦笑道:「我看姑娘與邊兄之間,像是有什麼過節吧?」
  用梅玉面一陣通紅,立刻搖頭笑道:「我們能有什麼過節?只是他這人很怪,一向不大愛和人家說話罷了!」
  桑雨冷冷一笑道:「我看這位邊兄為人高傲得很,很不容易與他相處呢!」
  用梅用眸子一瞟他,冷然道:「這是你對他還不瞭解的緣故,其實他這人是熱在內心,你不要誤會他!」
  桑雨改口道:「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其實他人倒是挺好的!」
  用梅站了一會兒,忍不住道:「我走了!」說著往外就走。桑雨一面送她出來,一面笑道:「姑娘,不要忘了明日之約,我一定會去的!」
  用梅忽然回身,冷冷地道:「對不起,方纔我只是一句隨便說的玩笑話,其實我還有事,桑相公你明天不必來了!」說著拿起鉤竿兒,頭也不回地走了。
  桑雨怔了一下,冷冷一笑,自語道:「早晚有一天,你們會認識我桑雨是何許人也!」
  人們的忍耐功夫,畢竟是有限的,真誠能夠溶解一切障礙,也許這所謂「真誠」並不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可是有一句俗話:「假到真時真亦假」,只要你假裝得像,人們還是會上你的當的!
  桑雨似乎是盡了一切的努力,運用了所有的智慧,忍受了一切的冷漠,只為了達到一個目的——接近那位孤癖的少年奇人邊瘦桐。
  現在,他終於成功了。他成了邊瘦桐家中的常客,他們多半是借棋、書交往的。
  邊瘦桐盡了一切努力,去觀察這個身世不明的書生,可是依然弄不清他的來歷,解不開心中的謎團。譬如說,他來此山,真的如他所說是讀書、養病不成?如果不是的話,那他來此的目的是什麼?他是否真的是一個文人?
  這些都是「謎」。可是經過再三的觀察之後,邊瘦桐顯然已對這些失去了興趣!
  桑雨的文學功力確實不錯,棋藝也高。這兩方面正是邊瘦桐所好,所以他們很自然地就建起了交情。
  可是邊瘦桐有一個很固執的脾氣,就是不願意在任何人面前談論武功。而桑雨卻有這個毛病,在平素以詩書棋會友之後,總愛問些武學上的問題。而邊瘦桐總是付之一笑,守口如瓶。可是時間一長,他也會情不自禁、或多或少地露上幾句。對這幾句流露出來的話,桑雨無不刻骨銘心,牢牢地記在心內。
  當他瞭解邊瘦桐越多的時候,他也就越發地欽佩對方的武功。因此,對自己的行動任務,就愈發得謹慎小心。
  日子就像流雲似地一天天地過去了。
  書生桑雨不禁感到有些不耐煩了,在日暮的時候,經常可以看見他在山澗附近徘徊散步。有人也許會以為他真的是在散步,那可就大大地錯了。
  他是在為著一項差事而焦慮。
  他對邊瘦桐的武功瞭解愈多,他也就愈發的焦慮。他非常明白,對付邊瘦桐這麼一個天下奇人,是不能有一絲馬虎的。那就是說,一招不慎,自己就會有殺身之禍。可是時間已不容許他再拖下去了!
  他不會忘記,當紅衣獅門的新掌門人鐵麒麟車衛和青城的赤眉老人連袂來訪自己時,自己對他們許下的狂傲的保證——半年之內,活擒青衣邊瘦桐來見,否則「毒君」桑小石——他的真名——將從此在江湖上消失。而如今,距離「半年」的時間,已不過只剩下二十天的時間了。到時候,自己要是不能兌現這一諾言,那麼「毒君桑小石」這個令天下人談虎色變的名字,可就要除名江湖了。非但如此,最令人難堪的是,他將如何向紅衣獅門的車衛和赤眉叟交待?
  可是他深深地知道「欲速不達」的道理,對邊瘦桐的武功,他已有了相當的認識,自己要想在兵刃拳腳上取勝,等於是夢想。
  那麼唯一可以使他達到目的的一招,就是他最拿手的一個「毒」字!
  正因為他有「百毒之王」之稱,所以他才敢接下這棘手的差事。
  可是當他知道邊瘦桐的武功已練到了「空腹指心」的境界時,他的這一線希望也涼了一半。
  他知道任何毒藥,包括「鶴頂紅」、「守宮沙」等見血封喉的劇毒藥劑,如果想在邊瘦桐身上下手,都是無濟於事的。因為邊瘦桐的武功造詣,可以任意封閉全身的穴門,使劇毒無法攻心;他還可以以本身的潛力,把它們逼出體外。
  毒君桑小石,遲遲不敢下手,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現在限期已近,他不得不冒險了。他所以仍不死心,是因為他有更厲害的玩藝,那就是江湖上駭人聽聞的「蠱!」
  桑雨明白,即使下蠱,成功的機會也不見得很大,因為他的對手,實在太不簡單了。
  在平時的談話中,桑雨曾不止一次地旁敲側擊,試探邊瘦桐在這方面的常識。他發現邊瘦桐並非是全然不知,如果要在普通飯菜酒茶中間下手,那是不可能得手的。他必須在一個極為神秘的情形下,才能下蠱;而且只能成功,不得失敗!
  他在院子裡徘徊思考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為了完成這一項任務,他不得不動用自己那條本命元蠱。
  他以這條本命蠱傷人,可以亡人於無形之中,令人防不勝防,可謂狠毒到了極點。他這個「毒君」的綽號,正是這麼得來的!
  桑雨苦思之後,生出一計,命童子把自家的花園整理了一番。
  院子裡栽種的蝴蝶蘭全開了,開得一片燦爛。他命童子把它們一盆盆的擺列得整整齊齊,並且令童了開了一罈好酒,弄了幾樣好菜。然後,他修書一封:
  $R%恩見如晤:
  園內蘭花齊開,萬蕊吐芳,弟不敢獨賞,故小置酒餚,懇邀恩兄前來一賞,君子蘭前飛觴,豈不樂乎!如蒙賞光,即請隨小童來晤為盼。匆此!
                           即頌
    時□                  弟桑雨頓首$R%
  寫好之後,他特別囑咐那書僮道:「你把這封信交給邊相公,一定領他來此,快去!」
  童子領命去後,他又漫步於花叢之中,選出了其中最美的十盆,暗中做了手腳,隨後又把它們放回原處。
  不多一會兒,童子歸來,道:「邊相公隨後就到!」
  桑雨點了點頭,來到涼棚下,招呼童子把酒菜擺在石桌之上。
  一切就緒之後,邊瘦桐果然興致勃勃地來了。他身著一襲淺色的長衣,手持紈扇,推門翩翩而進,笑道:「桑兄,你好雅興,我來遲了。」
  桑雨忙迎上去道:「不遲,不遲,酒菜正溫,恩兄請!」
  邊瘦桐脫下了長衣,僅著中式小褂,遂即入坐。桑雨為其注滿一杯酒。
  邊瘦桐手持一箸,輕輕敲著杯道:「此杯中可有蠱毒否?」言罷一飲而盡。桑雨哈哈一笑道:「恩兄太仔細了!」
  邊瘦桐朗笑了一聲,說道:「昔年恩師教我,與閩貴蠻子吃飯,務必要防他這一著,如以此語道之,即可破蠱毒!兄雖非閩貴人,但來歷不明,我不可不防!」
  桑雨哈哈笑道:「恩兄所說有些道理!」
  他嘴裡雖是如此說,內心卻不禁暗笑道:「我如有心下蠱,豈會被你發現?」
  邊瘦桐毫無顧忌地吃喝起來。桑雨笑道:「今日請恩兄來,意在賞花,這些蝴蝶蘭多系精品,弟欲選出十盆好的,供之於室,請恩兄慧目一覽,代為選擇如何?」
  邊瘦桐生性愛花,聞言立刻起身道:「這個自然使得,只是我選出的,卻未必合你之意,我們共同挑選吧!」說著離座而出,桑雨隨後跟上。二人來至蘭花叢中,桑雨含笑道:「選蘭花,一要看,二要聞,有色無香非為佳,有香無色亦算不得好!」說著信手摘下一朵蘭花,就鼻一聞,點頭笑道:「恩兄你聞聞看!」
  邊瘦桐接過聞了一下,說道:「想不到這蘭花,卻是青城異種呢!」
  桑雨不禁十分佩服對方的見聞廣博。一念之間,邊瘦桐已選出了兩盆蝴蝶蘭和一盆箭蘭。桑雨也選出了三盆,共是六盆,其中有四盆是桑雨動過手腳的。
  二人遂又選了幾盆,列成一線,其中一盆墨蘭,最是嬌艷,翠葉黑蕊,其芳馥郁!
  邊瘦桐讚不絕口,笑向桑雨道:「主人如肯割愛,這盆墨蘭贈我如何?」
  桑雨見他除了方才聞過一蘭之外,對於其它名花,只賞不聞,心中不禁暗暗著急。這時見他索取墨蘭,正中下懷,當下笑著點了點頭道:「小小一盆蘭花,又算得了什麼?恩兄如還有中意的,請隨意指出,一併帶回豈不更好?」
  邊瘦桐淺淺笑道:「這就太不敢當了,此一盆足矣!」
  桑雨眼珠一轉,笑道:「花性喜人,此株墨蘭,所以開得如此美艷,實在因為小弟平日垂愛之故,恩兄今後如能早晚親為澆水施肥,撫弄賞聞一番,其必盛開以報知已。」
  邊瘦桐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難怪你這裡的花都開得這麼美艷,真個是『花如解語葉舒顰』呵!」說著步出了花叢。桑雨本以為他會立刻聞上一聞,見狀自是有些失望。可是他頗有自信,對方既索花回去,早晚定必中蠱無疑!
  這麼一想,心中大喜,遂又陪他開懷暢飲起來。這一席飯,直吃到月上中天,才盡歡而散。
  臨別之時,邊瘦桐手托那盆墨蘭,道了打攪,揚長而去!
  邊瘦桐一走,桑雨即匆匆命人備好行囊,且套好了一輛馬車,他冷冷一笑,遂即往邊瘦桐那邊草舍而去。
  青衣邊瘦桐應該有此一難,只怪他一時大意,索了這盆墨蘭而回!
  其實他的為人,已經很夠仔細的了,尤其是對於這個來路不明的新朋友桑雨,他是存有相當戒心的。可是他作夢也不會想到,在這盆蘭花之內,竟藏有對方的本命元蠱!
  當晚他把花捧回之後,很小心地供在自己的窗前。桑雨在窗外窺視的時候,他正在為它澆水。
  桑雨隱在一棵大桑樹之後,冷眼望著他,面上帶出渴望、焦急的神色,內心頻頻自語道:「聞一下吧!聞一下吧!」心中正在焦急的當兒,忽聞得身後有人「咦」了一聲,桑雨不由大吃一驚!
  他猛然一個轉身,卻見雪用梅臂挽竹籃,正自驚異地望著他。
  桑雨生恐她大聲說話,驚動了邊瘦桐,當下忙趕上前,道:「原來是雪姑娘,嚇了我一跳!」
  用梅向著茅舍瞟了一眼,問道:「你是來找邊大哥的麼?怎麼不進去?」
  桑雨臉上一紅,幸虧是晚上,否則他是逃不開用梅那一雙銳利的眸子的,當時訥訥說道:「不是,不是!我適才看見一隻白兔,由邊兄牆外疾馳過去,誰知這一會兒,卻又看不見了!」
  用梅怔了一下,遂點了點頭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說著掉頭而去。桑雨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道:好險呀!差一點功敗垂成!
  經此一衝,他愈發心急了。心中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聞茅舍之內一聲響,立刻聽到啞童司明的沙啞叫嚷。
  桑雨作賊心虛,正欲轉身逃開,卻見啞童司明由茅屋之內箭似地竄了出來,直向坡前疾奔而去!
  桑雨心中忽地一動,忽忙轉身,身形幾個起落,已來到邊瘦桐的茅屋之內,一眼就看見邊瘦桐直挺挺地倒在堂屋之內!
  他身著一身雪白的紡綢褲褂,面色黯然發黑,一雙手無力地垂在地上,就在他身邊不遠,那盆墨蘭被摔了個粉碎!
  桑雨見狀,不由心中大喜,他冷笑了一聲道:「姓邊的,你也會有今天!」
  邊瘦桐睜著一雙怒凸欲裂的眸子,盯視著桑雨,他的身子此刻在疾速地顫抖著,口內訥訥地道:「告訴我,你在花內用了什麼手腳?」
  桑雨一笑道:「這個你就不要多管了,我們今夜就動身,去一個好地方!」說著走上前,弓下腰來,把邊瘦桐抱了起來,身形一閃,已來至屋外。這時候,他耳中彷彿聽到啞童的叫聲,正向這邊奔來。桑雨冷冷一笑,足尖飛點,夾著邊瘦桐,翩若驚鴻一般,消失在夜色裡!
  不一刻,桑雨來到了自己的居處。
  邊瘦桐,這麼一個聞名天下的英雄,想不到一時大意,竟著了桑雨的道兒,現在只覺得身軟如綿,雖有托天的本領,卻是一點也施展不出來了。
  桑雨把他放在一張長椅之上,微微笑道:「邊瘦桐,我知道你此刻定在運用本身真火,想解體內之危……」說到此,肩膀微微一晃,冷笑了一聲,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不要自討苦吃,那樣是沒有用的!」
  邊瘦桐冷笑了笑,把雙目閉了起來。
  桑雨得意一笑道:「老實說,在某些地方,我桑小石不得不佩服你的涵養和機智!」
  聽到此言,邊瘦桐猛地睜開了眸子,道:「你是毒君桑小石?」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立刻閉上了嘴,面上現出鄙夷憤怒的冷笑。
  桑小石哈哈一笑,說道:「你的聲帶沙啞,是因為我的「白線蠱」作祟。此刻,它已控制了你體內萬脈中樞了!」
  邊瘦桐不由全身一抖,倏地睜開了眸子!
  桑小石嘿嘿一笑道:「現在你總算明白了吧?可是已經晚了!」
  邊瘦桐一聽自己所中的竟是「白線蠱」,他整個的心都涼了。
  所謂「白線蠱」者,其實就是惡蠱。此類惡蠱,通體紅色,僅僅背脊處有一道白線,若隱若現,故名為「白線蠱」!據說這類白線蠱,能潛在人體內達數年之久,任何閉穴金針,都對它無效,除非豢養它的主人自行誘出,別無它法。所以邊瘦桐一聽是它,頓感絕望了。
  他遲滯的目光,注定在桑雨身上,喃喃道:「我與你有何仇恨,為何如此陷害我?」
  桑小石冷笑道:「現在與你說不清,不過早晚你會明白。說句良心話,我並不想要你死,可是你必須要合作!」方言到此,室外傳來了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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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1-1-9 22:13:46 |只看該作者
  桑小石立刻把邊瘦桐抱起,匆匆藏起來,又回到前室。只見雪用梅同著啞童司明,闖進屋內。
  用梅驚奇地問:「邊大哥可在此地?」
  桑小石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呀!他怎會在這兒呢?」
  用梅皺了一下眉,回頭看了司明一眼道:「剛才司明對我說,邊大哥像是遇了什麼大難,可是我到他家,卻不見他的蹤影,真是奇怪!」
  桑小石微微笑道:「我不相信會有什麼事,方纔他還好好的從這裡走的,怎會有什麼災難呢?」
  雪用梅看了一邊的司明一眼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你又說不清楚!」
  啞童這時正以一雙憤怒的眸子,看著桑雨,聞言匆匆跑到院中摘了一枝花,口中「呀呀」直叫。用梅心中一動道:「哦!你是說花,花怎麼了?」
  司明弓下身子,學著向花上聞,然後倏地翻身倒了下去。
  用梅立時面色一變道:「我明白了,你是說邊大哥因為聞了一下花,就倒地不起了,是麼?」
  司明連連點頭,又叫又跳,那意思是她猜得很對。
  桑雨見狀,不禁面色一紅,但馬上又冷靜下來,朗笑了一聲道:「這事情可是怪了!」
  用梅追問道:「那花哪裡來的?」
  司明用手指了一下桑雨。
  桑雨忽然大笑道:「姑娘,你能相信這是真的麼?」
  用梅冷冷一笑道:「我相信司明不會說謊!一定是你害了邊大哥!」
  桑雨怔了一下,苦笑道:「姑娘不可亂說,我和邊兄只有恩,卻沒有仇,我好端端地陷害他作甚?何況啞童所說,又是如此幼稚,你能夠相信一朵花就能使邊瘦桐那樣的人伏地就擒麼?豈不是荒唐!」
  用梅想了一想,覺得也有些道理,當下點了點頭,道:「邊大哥於我父女有救命之恩,任何人對他不利,我們都是絕不會答應的!」
  毒君桑小石劫持了邊瘦桐之後,只想早一點離開這兒,對於雪用梅的美色,他雖垂涎已久,可是他知道這父女二人,身手全不含糊,自己犯不著現在惹他們,等到把邊瘦桐交了差之後,再算計這個姑娘不遲!想到此,他故意笑道:「邊兄對我不是一樣有救命之恩麼?姑娘如見疑,請四處查找一下,看看可有邊兄的蹤影?」
  用梅望著他冷笑了一聲道:「我現在先到外面找他,如果找不到,還會來麻煩你的!走,司明!」
  啞重指了桑雨一下,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腳,隨著雪用梅匆匆離去。
  二人走後,桑小石匆匆喚來家人,命他們把備好的車趕出來,絲毫也不敢停留,急促地把癱瘓的邊瘦桐扶上車,親自駕馭,向山下馳去!
  用梅同啞童司明在外面找了一遭,沒見邊瘦桐的蹤影,她心中甚是懷疑,如果說是啞童撒謊,似乎又不可能;可是如說是真的,也確實令人奇怪。因為邊瘦桐的武功,她是親眼看見過的,就連青須客雪亦赤那麼厲害的怪梟,尚且不是他的對手,怎麼會輸給桑雨這樣一個讀書人呢?
  她隨著司明,又到處找了一遍,仍然絲毫沒有蹤跡。忽然,她想到了一點躍蹺,猛地呆住了,當下跺了一下腳道:「我上當了!快去找桑雨,一定是他!我真傻!」
  她連忙朝桑雨居處飛奔而去,可是已經晚了。桑宅之內一片漆黑。到了這時,用梅再也不客氣了。
  只見她一揮手,「砰」一聲,把門打了開來。卻見院室之內一片靜寂,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她呆了一呆,冷冷一笑,對司明道:「桑雨逃走了!你快去通知我父親,就說我追他們去了!」說著身形一縱,已自無蹤。啞童司明見狀,也大吃一驚,匆匆轉身而去。
  車輪轆轆,邊瘦桐迷迷糊糊地被帶到了一個地方。昏暗之中,他自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是由身體感覺猜測,現在來到了平地上。他試著用本身的真火,在各處穴眼之內穿行,想把藏在體內的這條惡蠱活活燒死!
  可是這條「白線蠱」,自與桑小石本命會合之後,經過長久苦煉,已成了不壞之身,它深深地藏匿在邊瘦桐的「氣海俞穴」之內,一任他真火如何猛烈,都休想把它逼出穴外。
  邊瘦桐絕望了,他就像是被人點中麻軟穴道一樣,整個的身子,連翻動一下的力量都用不出來。可是他的頭腦卻極為清醒,智力並未絲毫減退。
  他知道現在自己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有死路一條了!一路上,他反覆思量,自己與這個桑小石並無怨仇,他之所以如此陷害自己,定是受人所托。此一行,不知要把自己帶到何處去。
  和他們同行的尚有二人,一個是平日侍候桑小石的那個小童,另一個是管廚房的漢子。二人都帶著兵刃,各自騎在一匹馬上,緊緊地跟隨著這輛車子。
  在天色微明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個叫做「白沙集」的地方。
  邊瘦桐感覺到馬車進了一家客棧。
  忽然,車門開處,現出了桑小石的影子。
  他笑著說道:「怎麼樣?姓邊的,還受得了吧?這一夜全是山路,沒有辦法,等明天換上了船就舒服了!」
  邊瘦桐一聲不哼,只是用一雙明亮的眸子,瞪視著他。
  桑小石冷冷地笑了一聲,對身側二人說道:「把他攙扶下來,給他弄一點吃的,咱們可犯不著虐待他!」
  那個管廚房的漢子,姓齊名雙英,一向追隨桑小石,人稱「三頭蜈蚣」,所配毒藥,較桑小石還要厲害。平素夥同桑小石在外作些無本生意。這一次他們為了貪圖厚利,才設計陷害邊瘦桐。「三頭蜈蚣」齊雙英從車上攙下邊瘦桐,冷笑了一聲道:「瓢把子,依我看來,一動不如一靜,這姓邊的,不能沒有幾個賣命的朋友,我們這麼帶著他走,在路上可是太礙眼了!」說話間,他們已進入一間大套房。齊雙英把邊瘦桐放靠在一張椅子上。桑小石皺了一下眉道:「你這話有道理,只是我們不送去怎麼行?」
  齊雙英抹了一下臉上的風沙,嘿嘿一笑,道:「瓢把子,你這句話可就太嫩了。」
  這時茶房來上茶,齊雙英住口沒有說下去,待茶房走後,他關上了門,接下去道:「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邊瘦桐弄到了手中,可不能就這麼輕易地交給別人!」
  桑小石一怔道:「這是什麼話?」
  齊雙英嘻嘻一笑道:「瓢把子,你別誤會,交自然是要交給他們,可是價線上可得另外商談!」他冷笑了一聲,又道:「如果依你的話,咱們僱船下長江,嘿!瓢把子,那可全是他們的人了。」
  桑小石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可是這又有什麼不好?」
  齊雙英歎了一聲道:「瓢把子,你可真老實,到那時候,人在他們手中,咱們還能怎麼要價?弄不好,咱們算是白勞!」
  一言提醒了桑小石,他不由愕了一下道:「對!這一點我倒沒有想到。他們『紅衣獅門』的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邊瘦桐聽到此,不由心內一動,當下冷冷一笑,暗忖道:原來是「紅衣獅門」車氏兄妹雇了他們害我的,這就莫怪了!
  這時,毒君桑小石見他面帶冷笑,不由哼了一聲,說道:「邊瘦桐,現在你也該聽明白了,我們是為紅衣獅門做的一筆生意。至於你和姓車的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我可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就是罵我姓桑的卑鄙下流,我也沒有辦法!」
  齊雙英嘿嘿一笑,道:「你好好躺著,一天三頓飯少不了你的,要是給我們搗蛋,可是自己找彆扭!」說著抖了一下肩膀,笑著向桑小石道:「依我之言,瓢把子,你即刻修書一封,交與車氏兄妹,就說人我們已弄到手了,叫他們某月某日某時,拿多少錢,到一個地方來交換。這樣乾脆利落,也省得我們跑了!」
  桑小石不由一笑道:「還是你想得細緻周到,我們就這樣辦!」
  這時,小二送來了茶飯。他們把邊瘦桐放在床上,自己飽吃了頓。然後,又命隨行的小童,給邊瘦桐餵了一些。
  飯後,桑小石動筆給紅衣獅門的新掌門人鐵麒麟車衛寫信,告訴他自己已弄到了邊瘦桐,要他盡快來此領人。
  信寫好之後,他交給了「三頭蜈蚣」齊雙英;齊雙英立刻騎馬往長江邊奔去!他只要把這封信,交與長江「紅衣獅門」的弟兄,很快就會傳到車衛手中,紅衣獅門的人很快就會來接人。於是,毒君桑小石三人,就暫時在這白沙集住了下來。
  邊瘦桐被囚禁在一間客房之內,其實也無所謂「囚禁」,因為邊瘦桐此刻不要說是逃跑,就是叫他翻一個身兒,也只怕沒有力量!
  「三頭蜈蚣」齊雙英下書去後,看守邊瘦桐的,只有桑小石和他的小童火眼丘明瞭。實在講,他二人很是放心,絲毫不怕邊瘦桐會逃走,因為桑小石在邊瘦桐身上下的那條白線蠱,是任何人也無法取出來的,除了他桑小石自己,任何人都沒有辦法!
  他們住在這客棧的後院,十分安靜。一夜平安無事,第二天也很平靜地過去了。
  第二天傍晚,這家老客棧裡忽然來了一輛靈車。
  趕車的是一個駝背的老人,帶著一男一女兩個晚輩,這一雙兒女,都是披麻戴孝,一臉哭相,一下車,就低頭進店而去。那個駝背老人,張羅著要把棺材抬進客棧,店家哪裡肯依?爭執了半天,駝背老人無可奈何,只好仍舊把棺材放在車上,老人也住進店內。
  這一夜靜靜地過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客棧之內忽然傳開了一件怪事:住在後院的一個病人失蹤了。不用問,那就是邊瘦桐!
  毒君桑小石暴怒之下,傳令店家封閉了客棧前後大門,在店家的引道之下,他親自查看每一間店房!
  他忽然發現了那奔喪的老少三人,尤其是那個駝背老人,每當與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總是閃爍不定。桑小石冷笑一聲道:「相好的,光棍一點就透,別裝蒜了!」
  老人瞇縫著一雙細目,苦笑道:「大爺,別打趣了,老夫哪裡還有心情偷你的病人!我們的心都傷透了!」說著他低下了頭,垂淚不已。桑小石冷冷一笑,大步走進房內,道:「對不起,我要搜一搜!」
  那個駝背的老人,翻了一下眸子,冷笑道:「天下哪有這種道理?無緣無故搜人房間,你實在欺人大甚了!」
  他說的是一口難懂的江西話。桑小石祖籍是安徽池州,對江西話一句也聽不懂!他不由緊皺雙眉,忖道:「也許真是我多疑了!」可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人,居然一夜之間,被人盜了去,怎肯善罷甘休?當下冷笑道:「我不管你說些什麼,反正我是要查看一下你的棺材!」
  那個駝背的老人,自是吵鬧著不依。
  整個客棧都被驚動了。這種開棺驗屍的事情,自然是夠吸引人的!
  只一會兒的工夫,店門外已經圍滿了人。
  一個是說什麼也不答應,一個卻是非要看不可。雙方爭持不下,店家從中調解,對桑小石道:「相公爺,他們是辦喪事的,自然不願驚動死人,你老一定要看,我看不妨先佈施幾個……」
  桑小石尚未答應,那個駝背的老人卻開腔了,他用一口道地的江西話說道:「我們不要錢,你一定要看,我們也沒有辦法,只是你得答應一件事才行。」
  桑小石盛怒之下,脫口問道:「什麼事?」
  老人冷笑道:「我兒子屍骨未寒,平素又喜與人為善,卻想不到死後要受此折騰。先生一定要開棺驗看,我們要是不答應,你一定會以為棺材裡藏著什麼人,這樣吧……」老人苦笑了一聲,臉上的皺紋聚得如核桃皮一般,冷冷說道:「你必須當著眾人,給我兒子磕一個頭,我才能叫你開棺,否則,你就乾脆殺了老夫全家吧!」說完把頭向一邊一偏。桑小石不由雙目一瞪,正要發作,身邊的小童火眼丘明卻道:「咱們就給他磕一個頭,又算得了什麼?」
  桑小石此刻心亂如麻。
  老實說,當老人一答應開棺時,他的心已經涼了一半。本不打算看了,可是到口的熟鴨了飛了,總覺得不甘心。當下想了想,冷冷一笑道:「好!我就給棺材磕一個頭!今天我是看定了!」
  老人這才無可奈何地抹了一下眼角道:「好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你丟了東西呢!」
  火眼丘明瞪了桑小石一眼,心說:「娘的!這老頭子糊塗得把人都當成東西了,瓢把子竟會疑心到他的頭上!」
  當下亂哄哄一大堆人,齊向靈車擁去!
  那靈車好好地停在那裡,車轅上貼滿了白紙,還有紙人紙馬。棺材正面,黃裱紙牌位上寫著:「顯考,桑公鐺,諱貨改之靈」。
  桑小石心中不由一怔,皺眉道:「你們姓什麼?」
  老人哼了一聲,道:「桑,桑樹的桑,呶!這不是寫著麼?」說著用手指了一下棺上的靈牌,桑小石臉色一紅,啐了一口,心說真晦氣,天下竟會有這麼巧的事!當下冷冷地道:「你不是說是你兒子麼?怎麼卻寫的是顯考?」
  駝背老人冷哼了一聲道:「這是我孫子供的,不對麼?」
  四周的人都笑了。桑小石氣得全身直哆嗦,真恨不得一掌把這老人打死!可是他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想找到證據再教訓他不遲,便忍氣吞聲走上前去。這時那駝背老忽然大聲對店家道:「店家!給我套上馬,這裡我們住不下了,他給我兒子磕了頭,看了屍體之後,我們馬上就走!」
  兩個孝子低著頭坐在車上守靈。
  好心的店家在靈前燒了幾張紙,點上香燭。這時,駝背老人冷笑了一聲道:「這位先生要磕頭看棺材,就請快吧!」
  桑小石見這種情景,心裡真有些後悔了!要是棺材內真藏著人,他們敢這麼做麼?而且,要是裡面真是他家的死人,這麼燒紙磕頭,自己豈不成了死者的孝子了?他愈想愈是氣惱。這時,旁邊好心的人說話了:「這位相公就快磕吧,就算裡面真是死人,你看走了眼,那也沒什麼,『死者為大』麼!」
  身邊的火眼丘明也催促道:「瓢把兒,快磕吧!要是裡頭真是咱們要找的人,再叫他給咱們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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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雲破日來花弄影  

  桑小石騎虎難下,狠狠地看了棺材一眼,冷笑道:「好!我磕!」說著他曲膝下跪,磕了一個頭,倏地站起,正要開棺,想不到車上一對孝子,已先主動地打開了棺蓋。
  四下的人一齊偎了上來!
  棺內挺臥著一具僵硬的屍身,壽衣壽帽,二目緊閉,面色黑紫,左面頰上有一顆櫻桃大小的紅痣;再往下看,死者竟少了一條腿!
  駝背老人冷笑道:「先生你可看清楚了?」
  桑小石氣得臉色鐵青,重重跺了一下腳,轉身就走。
  那個小童火眼丘明,伸手要去摸死人的那只斷腿,被老者用力把他的手拉了出來。
  火眼丘明翻了一下眼,正要說話,四外已有人大罵起來:「媽的,活現眼,還不滾!還有臉模人家,摸一下給你要一萬!」
  有人奚落地笑道:「真是自找著丟臉,這個頭算磕對了!」
  火眼丘明本有些懷疑,他覺得那條斷腿有些不對頭,可是聽四下這麼一罵,他也就心涼了。
  這時,兩個孝子已把棺材蓋好。駝背老人對大家抱了一下拳,苦笑道:「這真是無妄之災,讓大家見笑了!想不到這裡竟是一個沒有王法的地方,我們走了!」
  那些看熱鬧的大聲道:「怎麼沒王法?我們這就給你報官去,告他們一個無理取鬧!」
  駝背老人卻又作好人,連連擺手道:「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可惹不起他們有錢人!」
  這時,車上一個孝子嬌聲道:「爺爺,快走吧!」
  駝背老人立刻戴好斗笠,向四下作了一個揖,馬車就□□轆轆地走了。
  人群跟著散開了。可是這件事情,卻一傳十、十傳百地在白沙集傳了開來。
  毒君桑小石悶悶不樂地坐在室內,與火眼丘明默默地對望,他歎了一聲,雙手一攤道:「為了什麼?這都為了些什麼?半年的心血,一下子完了!齊雙英送信去了,人家還要來領人呢!這麼一來可怎麼好?」
  火眼丘明擠了一下他的小紅眼道:「瓢把子,你先別急!」
  桑小石氣得用力地踹了一下椅子,恨聲道:「還別急!這個臉可怎麼丟得起?」
  火眼丘明皺著眉道:「不知怎麼,我現在還是有點懷疑那口棺材!」
  桑小石冷笑了一聲,道:「死人都看了,還懷疑什麼?」
  火眼丘明搖了搖頭,道:「那個老頭兒,不知怎麼,我總覺得有點眼熟,他說話的聲音,像是故意撇腔!」
  桑小石怔了一下,道:「莫非他是那個雪老頭化裝的?不至於吧!那一雙孝子呢?」
  火眼丘明皺眉道:「兩個孝子,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我也沒看清。棺材裡的那個人,一條腿好像是插在棺材板下面,不像是真斷!」
  桑小石張大了眼睛,說道:「真的?你怎麼不早說!」
  火眼丘明歎道:「我正要用手去摸,就被那個老傢伙把我的手給拉出來了,那些看熱鬧的還直罵人!」
  毒君桑小石呼地站起來,皺眉道:「你還記得那個死人叫什麼名字不?」
  火眼丘明點了點頭道:「桑……鐺……」
  桑小石忽地一跺腳道:「我們被騙了!」
  火眼丘明一怔道:「怎麼見得?」
  桑小石氣得全身直抖道:「這還用說?桑鐺不就是『上當』的同音麼?」
  火眼丘明「噢」了一聲,道:「還有個名叫什麼『貨改』……啊!『活該』!」
  毒君桑小石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腳,面色鐵青地道:「好個促狹的老兒,我桑小石豈能與你甘休!」
  火眼丘明這時口中仍自不停地念道:「桑鐺,貨改!上當!活該!」
  桑小石厲聲道:「還念什麼?咱們立刻追上去!快叫店家備馬!」
  火眼丘明重重歎息了一聲,撒腿就跑。他找來了店家,即刻算帳起行,並留下話給三頭蜈蚣齊雙英,囑他返回後立刻也去察訪。
  然後,他二人騎著馬,連夜追了下去。可是似乎已經太遲了!
  日落的時候,那輛雙轅二馬的靈車,經過一天的奔馳之後,在一片松樹林子裡停了下來。
  那個駝背的老人,勒住馬,慢慢地跳下車來,摘下帽子,直起了腰,哈哈笑道:「過癮!這一天好跑啊!」然後他跳下了車,招呼道:「快把棺材打開,別把他悶壞了」
  孝子之一是個啞巴,這時躍下車來,口中咿咿呀呀說個不已,不停地手舞足蹈,樣子像是快樂極了。
  另一個孝子是一位亭亭玉立的黃花大閨女,她臉上雖帶著幾分喜悅的微笑,可是那一雙彎彎的秀眉,自始至終都沒有展開過,有些鬱鬱不樂。
  這時她下了車,嬌歎了一聲道:「你先別跳,我看邊大哥的傷不輕呢!」
  老頭兒脫下了上衣,那駝背,原來是在衣服上裝了些棉花而已。
  他急促地說道:「先把他抬出來,讓我看看再說!」
  少女和那個啞童,一起動手抬下棺材,打開了棺蓋。只見棺內的死人,仍然挺挺地睡著,前額上有微微沁出的汗珠。
  老人伸手拉住他那只斷腿,向外一提,整個的一條腿立刻出現了。
  原來那斷腿,竟是將一半插入棺底內,難怪看起來像是「煞有介事」似的!
  老人隨手又脫下了他的壽帽,用衣服重重地在他臉上擦下了一層黃蠟,然後用手一揭,死者臉上的那粒肉痣隨手而落。
  這時那個姑娘——雪用梅,彎下了身子,用雙手在邊瘦桐身上用力地按摩著;啞巴司明則動手把紙人紙馬拿下車來,拋的拋,撕的撕。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邊瘦桐才長吁了一聲,睜開了眸子,他的目光在雪氏父女身上轉了一下,頗為感激地點了點頭,道:「多謝你父女搭救之恩,邊瘦桐沒齒不忘!」
  雪老頭歎了一聲,說道:「邊少俠不要這麼客氣,我父女若非你上次搭救,今日焉能還有命在?」
  雪用梅也噙著淚道:「大哥!過去都是我不好,你可別惱我!」
  邊瘦桐微微一笑道:「過去也是我不對,姑娘何必還說這些?」
  他目光向外望了望,說道:「雪老也許尚不知道,桑雨便是桑小石的化名。唉!我竟受了他的騙了!」
  雪老頭不由一驚,「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他!」
  他輕輕地把邊瘦桐抱出棺材,置於地上,道:「待我看看你是中了什麼毒?」
  邊瘦桐苦笑道:「哪是什麼毒?乃是他所豢養的一條『本命惡蠱』,雪老你恐怕也是徒勞無功!」
  雪老頭不由大吃一驚,面色一變,他疾速地揭開了邊瘦桐的上衣,露出前心部位。
  只見那地方,有一紫紅色的圓點,彷彿是一銅錢大的紅痣一般。雪老面色灰白,歎息道:「你果然是中了蠱了!」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手下雖有幾種去蠱的藥,可是功效不大,只怕無能為力。」
  用梅急道:「不管如何,先為他服下一些試試看吧!」
  雪老頭一面點頭,一面自車上取下了藥箱,自內取出一個瓦罐,倒出幾粒丸藥,餵他服下,又道:「如果你肚內的蠱蟲,真是他以本命豢養,這些藥力是無濟於事的,那可就傷腦筋了!」
  用梅氣得秀眉一挑,道:「這姓桑的,心也太狠了!邊大哥與他究竟有何仇恨,怎麼不事先防備一下呢?」
  邊瘦桐冷冷一笑,道:「這事情說來話長,我和桑小石兩人之間,並無仇恨,他這麼做,不過是受人之托而已!」
  雪老頭輕聲一歎,道:「這事情你慢慢再告訴我們也不遲,現在我們必須先趕路,恐怕他們還會追下來的!」
  邊瘦桐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時啞童司明已把那車子又恢復了本來的樣子。
  雪老頭幫著他,把那棺材抬到一邊林內,用些松枝遮蓋起來,隨後又攙著邊瘦桐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在暮色裡兜滿了晚風,向另一條岔道疾馳而去。
  在車上,邊瘦桐因感激雪老父女救命之恩,遂把自己和紅衣獅門一段仇恨慢慢敘述了一遍,直把雪氏父女聽得目瞪口呆。
  九頭金獅車飛亮在武林之中的威望,早已傳聞天下,雪老頭聞名已久,想不到竟會死在眼前這個少年手中,真令人驚歎不已!
  聽完他這段經過之後,雪老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豎了一下大拇指道:「好!邊瘦桐,老夫算是真正佩服你了,紅線金丸絕技,我早已聞名,只可惜你現在不能施展,否則你也露一手,叫我們父女開開眼!」
  他朗笑了一聲,像是興奮已極地道:「能為你這種奇俠異人賣命,也是值得!小兄弟,你眼前雖是中了蠱,不能動,可是由於你內功充沛,那蠱蟲只能潛伏,卻不敢移動。這一點想必那桑小石也看出來了,所以他才不敢叫它動!」
  雪老頭一口氣說了這些,又接道:「你只要耐心地等著,以後總有辦法;至於你日後生活,你也不要急,有小女和書僮司明照顧你,我想也沒有什麼不方便!」
  說到此,他哈哈一笑,撫著雙掌道:「從今天起,老夫要打起精神,不管他紅衣獅門中的人也好,毒君桑小石也好,青須客也好,反正我們要聯合起來,同仇敵愾,和他們周旋到底!」
  說完了這些話,他用力一抖韁繩,兩匹馬如同脫弦之矢一般,飛快地向前馳去。車身上下顛伏,就像是波浪起伏中的小舟!
  紅線金丸邊瘦桐,身中了毒君桑小石「本命惡蠱」之後,雖然身負罕世的奇技,卻不能施展出半分。
  看起來,他就像是一個患了中風症的癱瘓病人一樣,除了能靈活地運用那一雙眸子,以及有限度地抬動他的雙手之外,甚至連翻轉一下自己的身子,也難以做到!
  現在,當紅紅的太陽從東方跳出來,透過竹簾,映在他英俊的面頰上時,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在戶外迎接它了。
  他只能用那雙深湛的眸子,默默地看著它,彷彿是在向他的老朋友說:「我病了!」
  那是一種悲憤、寂寞,近乎於窒息的一種情緒,使得他內心熱血沸騰。
  他張開嘴,想要長嘯、怒吼,可是一種智慧的心意立刻阻止他道:「你必須靜下來,目前,憤怒對於你是很不利的!」
  邊瘦桐只得長長呼了一口氣,閉上了眸子,他對自己真感到失望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體力,是否還能夠恢復。因為據他所知,這種「本命惡蠱」,實在太可怕了。
  門外有人輕輕地叩門道:「邊大哥,我可以進來麼?」
  邊瘦桐微弱地應聲道:「是雪姑娘嗎?請進來吧!」
  房門「吱」的一聲,被推了開來,走進身穿青布衣裙的雪用梅來。
  她是那麼的潔淨,看起來一塵不染,青布衣裳洗熨得那麼平貼,翠袖半卷,露出藕似的一雙玉腕,款款的腰肢,豐腴的身段,足下一雙青緞面子的雙梁弓鞋,是那麼小巧合適!
  總之,這姑娘身上,無處不是那麼潔淨,那麼可人,她那高雅的風韻,能夠打消你的遐思,令你只會覺得她是那麼純樸、正直。
  她走到了邊瘦桐身前,彎下腰,低低笑道:「大哥,你不要難過,這種事急也不是辦法。慢慢的,我們為你留意,總會有辦法的。」
  邊瘦桐不由苦笑了笑,道:「謝謝姑娘,我倒是不急,只是給你父女添了這麼多麻煩,於心不安!」
  用梅輕笑了一聲,道:「你何必這麼說?我父女既是練得有些功夫,為的就是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何況你又對我們有救命的大恩,我們能夠幫助你一點,也是一點心意!」
  邊瘦桐默默地點了一下頭,輕輕歎道:「姑娘這一番心意,真令我感戴不盡,只是你可知道敵人實在不是易於對付之人!」說著,望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又道:「車氏兄妹雖然厲害,但未見得是你父女敵手,我只怕……」
  用梅嘴角微挑,俏皮地笑道:「你怕誰?告訴你,無論是誰,我們也絕不讓他傷你分毫!你呀,只管好好地養病就是了!」說著,把几上的一個花瓶拿起來。回頭嫣笑道:「我給你摘一點茶花好不好?」
  邊瘦桐概歎道:「姑娘,你真好……」
  用梅張口一笑道:「現在你總算想通了。你還記得上一次,你把我送你的花瓶給退回來不是?」
  邊瘦桐不由面色一紅,窘笑了笑,沒有說話。雪用梅聳了一下眉毛,小聲笑道:「這件事,我會記一輩子!」說著持瓶而出。
  邊瘦桐劍眉微微皺了皺,心中不由蕩漾了一下,暗忖:「人所謂的『定心』,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戒道:「這姑娘固然艷麗如仙,你卻不可對她心生邪念,須要把持著你昔日的風範和人格!」想到此,不由發了一會兒呆,喟然長歎了一聲,又把一雙眸子閉了起來!
  一會兒,雪用梅揭簾而進。
  邊瘦桐在榻上佯裝入睡,不加理會。
  用梅手上捧著鮮花,輕輕地放在桌上,悄悄地走到床前,道:「大哥,你睡著了?」
  邊瘦桐含糊地應了一聲,遂把面部轉向一邊;用梅咬了一下唇,悄悄地退開了。
  紅線金丸邊瘦桐遂即開目,心中浮上了一層莫名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這麼做,似乎太無情了,尤其是對於一個天真純樸,又對自己有救命大恩的姑娘,這麼做,顯然是太絕情了。
  可是,他那種大俠客作風,一向孤單慣了,他似乎比一般人耐得孤寂。
  他不需要人們的幫助、同情,可是現在偏偏非要接受人家的援手不可。
  這一切都令他感到那麼不習慣,那麼逆心,即使對於一個姑娘的正常感情,他也以為是不應該的。
  中午時分,啞童司明自外面進來,用手勢告訴主人:他打探敵蹤去了。
  他示意邊瘦桐,這地方很安靜,很適宜靜居,沒有敵人的蹤影,請主人放心!
  邊瘦桐微微點了點頭,內心仍然不無懷疑。在他看來,敵人勢力龐大,無孔不入,這地方雖然隱秘,畢竟非塞外沙漠,早晚會被人發現的。
  可是,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絕不會為了逃避敵人,而另選住處。所以,他沒有現出驚慌的神色,只是一笑了之。
  雪老頭走進來,笑問道:「怎麼樣?老弟,好一點兒了吧?」
  邊瘦桐感激地笑道:「如非前輩父女相救,我此刻只怕已入敵手,不得超生了!」
  雪雲彤呵呵一笑,說道:「邊少俠,這些話你不要再說了,我們是適逢其會,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說著拔下口中煙袋鍋,在椅腳上磕了磕,笑道:「我知道,像你這種成名的大俠,是不願受人滴水之恩的,這件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們雙方,現在是誰也不欠誰的情了,你說是不是?」
  邊瘦桐苦笑道:「前輩如此說,真令我汗顏無地了!」
  雪雲彤呵呵一笑,說道:「那麼,就算我沒有說!」說著把煙袋桿向脖後一插,道:「來!我給你推拿一下,這是我們以後必修功課!這樣可以保持你現有的活力,否則你的精力將會一天不如一天!」
  紅線金丸邊瘦桐點了一下頭道:「只要我不死,就有對付他們的辦法,前輩你多費心!」
  雪雲彤哈哈笑道:「這算什麼!」說著在他全身推拿按摩了一番!
  雪雲彤十指之下,有過人的勁力,一生之中,不知給多少人推拿過,所以他指力按處,對方血脈穴位,無不瞭如指掌!
  此刻,他的手按摩在這位年輕的邊瘦桐身上,心中不由暗暗讚佩。他雖然受了毒君桑小石的本命惡蠱,可是他的血脈穴道,卻無處不是暢開流通。這足以證明,邊瘦桐有驚人的內功,不用擔心那條惡蠱會爬向別處。
  事實上,那條「白線蠱」在邊瘦桐體內,實在是不幸得很,它只能屈居在一個穴眼內,想向別的穴道移動,卻是絕不能夠!
  雪雲彤行完了手法之後,頷首讚歎道:「想不到你功力如此精湛,要是換了老夫,此刻早已不堪設想了!」
  邊瘦桐漠然問道:「請問,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地勢如何?」
  雪雲彤含笑道:「這是嚴州郊外的一個地方,叫虎風嶺。此處清靜隱秘,四圍全是樹林。老弟,住在這個地方,對你的身體是很好的!」
  紅線金丸邊瘦桐看著啞童司明,道:「司明,你扶我下去,我要到門口去望一望!」
  雪雲彤忙道:「這樣不太好,老弟,你的行蹤還是要隱秘些才是。你可以到窗前看一看,千萬不要出門!」
  邊瘦桐點了點頭,道:「窗前也可以!」
  當下司明和雪雲彤把他攙下來,走到窗口。司明順手拉起了竹簾。
  遠山近景,立刻出現在邊瘦桐眼前,只見一叢叢的松柏,環生在四周,天很高,雲彩很淡,一片片白色的雲彩,飄浮在山頂之上。
  紅線金丸邊瘦桐不由長長歎息了一聲,道:「這地方真美!就和天台山一樣。」
  雪雲彤不由呵呵一笑道:「老弟,你恐怕不只是看看風景吧?」
  邊瘦桐不由點了點頭道:「前輩說得不錯,我是想看一看,這地方是否可以利用一下,敵人是無孔不入的!」
  雪老頭興奮地道:「我父女真是糊塗,有著你這樣的一位能人不來請教,卻自己胡亂地擺設了半天。你既如此說,足以證明你是個精於陣圖易數的高人!」
  邊瘦桐目光在四處轉著,聞言謙虛地道:「高手倒是不敢當,只是略通一二而已!」
  雪雲彤大喜道:「那麼就請你立刻明示,老夫也好著手佈置!」
  邊瘦桐一笑道:「何必慌在一時?等一會兒,我靜下心來,畫一張圖,前輩只要按圖佈置,自有妙用!」
  雪雲彤連連點頭道:「好!好!就這樣!」
  當晚,邊瘦桐果然畫了一張草圖,交給雪氏父女,並囑咐道:「雪老只可於星月之下佈置,佈陣之時,不可令第三者發現,因為此陣乃連環陣法,破一環,全陣皆開,就沒有用處了!」
  雪老頭微笑著點了點頭道:「這個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吧!」當下就和用梅走出室外。
  天空月明星稀,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正是埋伏下樁的好時候。
  雪氏父女,各人持圖半張,雪雲彤往東,雪用梅往西,分別設陣而去。
  用梅來到了松林外圍。這地方有一道高山流下的溪水,在月光之下,明晃晃的就像是一道銀河!
  用梅來到橋邊,正要開始佈陣,忽見橋頭之上,背向著自己,坐著一個黑衣人!
  雪用梅不由吃了一驚,當下定了定神,仔細看了看,果然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這女人背向著雪用梅,身材十分婀娜,頭上蒙著一襲黑紗,月光之下,彷彿一個女鬼。
  雪用梅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嚇得後退了幾步!可是她立刻又停住了腳,心想:「不會是鬼的,必定是一個人,我千萬不能被她嚇住了!」當即,冷笑了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黑衣女動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卻又把頭轉了過去。雪用梅「咦」了一聲道:「三更半夜,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那個頭覆黑紗的女子,微微冷笑了一聲,道:「奇怪!我坐在這裡,干你何事?你何必多問呢?」
  雪用梅愣了一下,由對方的聲音裡,她已經斷定,對方是一個年輕姑娘,膽子不由立刻就大了。當時匆匆走了過去,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發現是一個高身材、細腰明眸的姑娘。雖然她在頭上覆了一方黑紗,可是仍可以看見她那炯炯的目光。她似乎處在極度的憂愁、悲憤之中。
  雪用梅本來不想理睬這個姑娘,可是她要在這附近佈陣,這個陌生的少女坐在此,總是不大方便,何況邊瘦桐還交待過,不可令外人看見。因此,她不得不設法令她走開。
  那個姑娘望了用梅一會兒,遂把頭支在雙手上,目光望向一邊。用梅怔了一下道:「你是在等人麼?這裡住的人家並不多,你等誰?」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你這位姑娘,話可真多!」
  她突然站了起來,道:「你說這兒住的人不多,我倒要問問你,這兒的人都住在什麼地方?」
  雪用梅心中一動,反問道:「你問這做什麼?」
  這時,黑衣少女緩緩揭開了頭上的面紗,露出了滿月似的一張臉兒,只見她秀眉如劍,向兩邊微微挑著。秀眉之下,那雙明亮的眸子,明亮敏銳,只是卻像含有無限的憂鬱和悲愁。
  在她轉身的時候,雪用梅看清了,在她右邊肩頭,露著半尺多長的一截劍把,飄著黑色的絲穗子。她項前結著一個黑色的大蝴蝶結,頸後披著一領同色的披風,有說不出的颯爽風姿,秀麗超群。
  雪用梅看在眼中,暗暗讚歎了一聲,心中卻不禁奇怪,如此荒郊野地裡,怎麼會有如此姿色的女子;而且由她的裝扮上看來,這位姑娘,必定是一個有相當武功造詣的人物。
  雪用梅望著她不由呆了一會兒!
  那個黑衣少女,也似乎為用梅秀色所引,秀眉微微動了一下,冷冷一笑,道:「我自然是找人,你只告訴我,這裡的人都住在什麼地方就行了!」
  用梅愈發起了疑心,當下微微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黑衣少女呆了一下,說道:「你不是也住在這裡麼?」
  用梅雙眉一分道:「誰說我住在這裡?」
  黑衣少女鼻中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不告訴我,就以為我不知道麼?」說著憤憤地走了。
  雪用梅怔了一下,忙道:「你站住!」
  黑衣少女回過身來道:「有什麼事?」
  雪用梅笑道:「你要找誰?說出來也許我會知道!」
  黑衣少女芳唇微啟,冷冷一笑道:「我自己會找,不勞你費心了!我不把這座山踏平,誓不為人!」說著重重跺了一下腳,回身就走!
  雪用梅不好再攔她了,她緩緩地回轉身來,走到方纔那黑衣少女的坐處,緩緩坐了下來,心中在想:「奇怪,這個姑娘是誰呢?為什麼這麼大的火氣?」
  無意間,她的手觸到了坐的那張石板上,覺得上面好像有很多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刀劍刻劃而成的!
  雪用梅細細一摸,摸出那是無數個「仇」字,不禁吃了一驚!
  她這才明白,原來這個黑衣少女,竟是身負了血海深仇而來的,只從她刻下的這麼多「仇」字,就可知她內心蘊藏的仇恨之深了。
  她想了一陣,以為與已無關,就沒有放在心上,當即開始佈置陣式。
  她把一些石頭移到圖上畫好的位置上,又用劍削去一些松樹的樹皮。
  正在這個時候,她彷彿聽到身後有極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是有人踐踏著地面上的殘枝枯葉發出的聲音。
  雪用悔倏地一個轉身,正要出聲喝問,那個人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她當下面色不由一紅,停住了手中的劍。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剛才離去的那個黑衣少女。她望著雪用梅,冷冷一笑道:「我早知你這個姑娘心中有鬼,果然不錯,你這是幹什麼?」
  用梅冷冷說道:「你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黑衣少女冷冷哼了一聲道:「因為你鬼鬼祟祟,讓我心中起疑,所以回來看看。我果然沒有猜錯,你這是在幹什麼?」
  雪用梅緩緩收起了劍,沒有應聲。
  黑衣少女哼了一聲道:「還有寶劍,真不簡單!」
  雪用梅秀眉一挑道:「什麼簡單不簡單,又關你什麼事了?」
  黑衣少女雙手往胸前交叉一抱,冷冷笑道:「當然關我的事!不過,我向來不喜歡同人家打架或吵架……」
  用梅嗔道:「誰瘋了才願意呢!幹麼吃飽飯了沒事做?」
  黑衣少女雙瞳閃閃,逼視著雪用梅,冷冷一笑道:「你不要給我耍嘴皮子,我是來辦正事的!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老實告訴我,我馬上就走!」
  雪用梅翻了一下眼皮,冷淡地道:「好吧,只要我知道,我會告訴你。你不走,我的事也辦不成!」雪用梅巴不得她快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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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9 22:16:06 |只看該作者
  她內心在慶幸,因為從對方的語氣裡,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是在作什麼。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道:「好!」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才慍怒地道:「我問你,有一個年輕的外地人,是不是住在你們這裡?」
  用梅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這裡人都不老,你指的是誰,我哪兒知道!」
  黑衣少女氣得咬了一下嘴唇道:「他有這麼高,身上不大利落,帶著病,才來不久。你想想可有這麼一個人?」
  雪用梅內心不由怦然一動,臉色大變,幸虧是晚上,對方看不清楚她的臉色。她勉強鎮定了一下,笑道:「這麼一個人,我倒是沒有見過,他姓什麼?」一面說著,一面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黑衣少女用一雙明亮的眸子瞪著她,道:「姓邊,旁邊的邊!」
  雪用梅頓時怔了一下,馬上搖頭道:「邊,這個姓可是怪,我連聽說過也沒有,你一個姑娘家,半夜找他幹什麼?」
  黑衣少女被說得臉色緋紅,峨眉一挑道:「少胡說!我只問你可有這麼一個人沒有?」
  雪用梅眨了一下眼,道:「喲!你幹嘛發脾氣呀!我也不是這裡的地保鄉紳,你問得著我嗎?奇怪!」
  黑衣少女憤憤地道:「那你就說不知道就是了,幹什麼嘴裡不乾不淨,要不是看你和我一樣是個姑娘家,今天我非教訓你一頓不可!」
  雪用梅一聽說這姑娘是找邊瘦桐的,心中不禁吃了一驚,內心暗忖道:「既然是邊大哥的仇人,我可不能這麼便宜她,把她放走了,我要拿住她!」可是心中又一動,因為她記起了邊瘦桐曾經關照過的話:敵人勢力龐大,不宜招惹!一想起了這話,她那一番逞強好勝的心,立時去了一半。當時眼波一轉,暗忖道:「我先給她裝個悶葫蘆,打一架,試試這姑娘的本事如何?」想到此,她冷笑了一聲道:「我要不是看你可憐,今天決不饒你……」
  言方到此,只見眼前人影一閃,對方已欺到自己眼前。雪用梅不由吃了一驚,暗忖道:「好快的身法!」
  只見那黑衣少女杏目圓睜道:「你說什麼?」倏地一晃右手,迎面一掌,直向著用梅面上打了過來!雪用梅急忙向左一偏,那掌直擦著她的臉掃了過去。雖然沒有打著,可是指甲尖兒,卻微微掃著了一點。
  雪用梅向來自負清高,哪裡會容人如此欺凌,不由勃然怒起,她嬌叱一聲「好!你竟敢動手打人?」當下右手一回,一豎掌沿,「哧」的一聲,直向那黑衣少女左肩猛然劈了下去。
  那黑衣少女身形倏地向後一閃,飄若驚鴻般地飄出了丈許以外,目放精光地道:「原來你也有兩手,怪不得這麼驕橫!」說著咬了一下嘴唇,恨聲道:「我現在可沒有工夫跟你瞎打胡鬧,我還有事,改天再來領教!」說著轉身就走!
  不想,她才走出兩步,雪用梅已如神兵天降似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黑衣少女那雙剪水雙瞳一瞪,道:「你還要找事麼?」
  「找事?」雪用梅冷冷一笑,道:「是我找事,還是你找事?你打了人,想走,可沒有這麼便宜!」說著雙掌突出,以「順水推舟」疾招,直向著黑衣少女當胸猛劈了過去!
  黑衣少女冷笑了一聲,全身霍地向後一仰。雪用梅雙掌劃空而過!
  可是雪用梅身手究非泛泛,一式走空,立刻一分雙掌,又施了一招「雨夜雙飛燕」。
  只見她一雙手腕猛地兩側一分,兩隻手一齊向著黑衣少女兩肋之間插了過去!
  這一手,可謂快到了極點,有如電閃一般。黑衣少女不由大吃了一驚。
  只見她腳跟一滑,差一點兒摔了一跤,她不禁怒火中燒,冷叱一聲,說道:「好個女賊!」玉手一按地面,有如一片黑雲似地飛了起來,向下一落,已到了雪梅身後,口中叱道:「你給我躺下來吧!」兩隻手倏地向前一搭,直向雪用梅雙肩之上按了過去,其勢快捷已極!
  雪用梅猛然向下一卸肩,身形向後一竄,疾如星馳,「嗖」的一聲,已出去了兩丈多。
  她這一招也施展得快到了極點。
  那個黑衣少女,顯然也吃了一驚。二人惺惺相惜,彼此都怔住了,互相對望了片刻,用梅冷冷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少女哼了一聲道:「我正想問你呢,你倒問起我來了!」
  雪用梅冷笑道:「今夜,我們不分勝負!你有事我也有事,我們改天再談。我走了!」
  黑衣少女趕上一步道:「喂!你回來!」
  用梅轉身問道:「你還想怎麼樣?」
  黑衣少女翻了一下眸子,道:「反正我已經問過了,你要是見了那個姓邊的,就告訴他小心一點,叫他快跑,要不然……」
  雪用梅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聲,道:「你給我說沒用!」
  那個黑衣少女聞言,恨恨地跺了一下腳道:「好!再見!」
  說著「嗖」的一聲,把身子縱了起來,倏起倏落,瞬息之間,已無蹤影。
  雪用梅在月光下呆了一會兒,她實在弄不明白這姑娘是個什麼角色。當下不及細想,因為陣勢還沒有佈置好。她勉強耐著性子,照著圖上所列,又佈置了一番。一邊佈陣,一邊心中卻在想著,這件事要不要告訴邊大哥呢?
  想到此,內心不禁又十分氣憤,因為他們才來此不過兩天,想不到人家竟找上門來了!
  更令她不解的是,來人竟是一個女的。
  她心中不禁忖道:「邊大哥把他們說得那麼厲害,其實以這個姑娘的身手看來,雖然武功不弱,不過與我在伯仲之間,未見得多麼厲害!」
  她一面緩緩地往回家的路上行去,心中卻又自忖道:「這件事,我看還是先不要告訴邊大哥和爹爹的好,不然他們一定會笑我大驚小怪。我暗中注意一下就是了!」
  這麼想著,心中甚覺有理,又忖道:「好在所謂的敵人,不過是個小女孩,她要是真敢闖來,我就給她一個厲害看看!」想著,已走出了這片松樹坪。
  雪老頭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見了用梅,問道:「你全都佈置好了?」
  用梅點了點頭,雪雲彤又問道:「可發現有生人在一旁窺視?」
  用梅心中一動,忍不住要說出實話,可是轉念一想,如果說出來,父親定會怪我,為什麼不把對方擒住?
  這麼一想,她連忙搖了一下頭。
  雪老頭點了一下頭道:「很好,你邊大哥果然不愧是大俠客,這『五雲鎮陽陣』端地是妙用萬方。方纔,我仔細推敲了半天,也猜測不出其中的玄奧!」
  二人回到舍內,這所房子,乃是一座普通的木屋,頂上覆以茅草。這裡原本是一個退隱的高士靜居讀書的地方,後來他人去了,房子就空了下來,只留一個老家人在這裡看管。雪雲彤他們來後,給了那老家人幾個錢,商量著借了過來。那個老家人正愁無法分身,現在正好樂得轉借,即日就捲了行李下山去了。
  這是一個院子很大的居所,後院有絲瓜、葡萄和籐蘿花的架子,另外還有一個茅草蓋頂的小亭子;前院種有冬青樹和各種花草。
  如今,正值春末季節,有些花樹,還開著各色的花朵,有的正含苞待放,清早和日暮的時候,涉足其間,會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振奮感覺。
  邊瘦桐來此,不知不覺,已有半個多月了。他是一個非常有耐性的人,這些日子裡,他只是靜靜地臥在床上,絕不現出一絲急躁的表情來。雪用梅和啞童司明,細心地照護著他,尤其是用梅,對他更是無微不至,毫無怨言。
  這期間,邊瘦桐漸漸認識了用梅是一個善良而且有著深深同情心的姑娘。一想到自己昔日的態度,這位不可一世的大俠客不禁深深地感到慚愧!為了報答用梅的照料,邊瘦桐在病榻上,每日抽些時間把幾種功夫,耐心傳授給這個聰慧的姑娘。日子就這麼打發了過去!
  雪用梅本來時時為那黑衣少女的來臨而感到不安,可是這半個月來,並沒有一些兒風吹草動,她的疑心不由漸漸地打消了。有幾次,她曾想把這件事說出來,卻因為怕引起邊瘦桐的不安而作罷。
  這天清晨,邊瘦桐又早早地起來了。
  他所謂的起床,只不過是在窗前設下一張坐椅,然後由司明把他扶上去坐好而已!
  他很愛欣賞院中的花草,觀看來去的鳥雀。只要靜靜地欣賞著他們,他內心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
  司明站在他的旁邊。自從邊瘦桐癱瘓以來,他的心情,就和主人一樣,再也未曾開朗過。這會兒,他愁眉不展地立在邊瘦桐身後,一聲不哼。邊瘦桐回過頭來,對他一笑道:「不許你這個樣子,沒有什麼大不了,我不會死的!」
  司明口中「咿咿」地叫了兩聲,用手指了一下主人的身子。邊瘦桐淡淡地一笑道:「你是說我的身子不能動?」
  司明點了點頭,邊瘦桐微微一笑道:「別擔心,早晚有一天,我會好的!」
  說到此,側耳一聽,忙道:「快開門,雪老回來了!」
  司明怔了一下,遂走過去開了門,果見雪雲彤一襲灰衣,遠遠地向這邊走來。
  啞童見主人聽視之力,絲毫不減昔日,心中這才略微放了心!
  雪老頭走進室內,笑著向邊瘦桐道:「好靈通的『入雲耳』,老夫離門尚有十丈遠,你竟已知道是我來了!」
  邊瘦桐轉過身子,含笑道:「在一起相處久了,你老的腳步聲,我已經聽熟了!雪老,你請坐!」轉向啞童吩咐道:「司明,獻茶!」
  雪老頭笑道:「少俠不要客氣!」說著坐了下來。
  邊瘦桐好奇地打量著雪老頭的一身裝扮。只見他身著一襲灰衣,腰扎同色腰帶,白襪青鞋,背後背一個大草帽,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不由問道:「老前輩,你要出門去?」
  雪老頭嘻嘻一笑,欠身道:「正是,老夫此行遠去贛東,要去找一位老朋友。此人如肯前來,少快之疾,定能痊癒!」
  邊瘦桐長歎道:「為了晚輩,怎忍令你老長途跋涉!我看,還是不去了吧!」
  才說到此,就聽到用梅的聲音,嬌聲喚道:「爹!你在哪裡呀?」
  雪老頭笑了笑道:「這個孩子!」遂大聲道:「我在這裡。你來,把東西放在門口就是!」
  用梅應聲進來了,先笑著向邊瘦桐招了一下手,又道:「邊大哥早!」遂回過頭來對雪老頭道:「爹,東西我都拴在馬上了,那口劍,我也繫在鞍子下面了,你這就走麼?」
  雪老頭點了點頭道:「你邊大哥仗著武功精純,身體短時無礙,可是久拖下去,卻不是辦法,我還是快去快回吧!」
  用梅眼圈一紅,道:「爹!你老路上可要小心呀!」
  雪雲彤哈哈一笑,道:「癡女兒,你還把父親當成個小孩子麼?快別孩子氣了!」
  雪用梅低下頭笑了笑道:「你只要快回來就好!」
  雪雲彤望著邊瘦桐笑道:「我是來向你辭行的,如果那位老朋友肯賞臉的話,大約半個月的時間我就能回來。在這期間,你一定要排除內心的雜念,靜心地等候!」
  邊瘦桐苦笑道:「前輩為我,不辭萬苦,莫非我竟連身上的一點痛苦也忍不住?」他感慨地點了點頭道:「這份恩情,我將永記心內!」
  雪老頭哈哈一笑道:「我要是為了要你謝我,就不會跑這一趟了!」說著皺了一下眉道:「只是這段時間裡,卻沒有人來與你推穴活血了!」
  雪用梅笑了笑道:「爹爹放心,這一切有我呢!」
  雪老頭呵呵大笑道:「好!這可是你自己應承的,你邊大哥要是有什麼不好,你可就沒臉見我了!」
  用梅聞言微微一怔,笑了笑道:「你老請放心,我定會好好服侍邊大哥,你只管放心走吧!」
  雪老頭很高興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卻見邊瘦桐深深凝著一雙眸子,微微地發呆。他知道,這位名揚天下的少年奇俠,一向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必定是內心深感不安,也許他立刻就會變臉,阻止自己遠行,還是馬上走了為好!想到此,一笑道:「邊少俠,你多保重,我走了!」
  邊瘦桐望著他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雪老頭走出房門,用梅緊隨而出
  院子裡,馬已備好了。雪雲彤翻身上了馬,望著女兒道:「我走之後,你最好深居簡出,須知敵人眾多,你一個女孩子,絕不是他們的對手。但願我那位老朋友能夠來此一趟,要不然邊少俠……」
  用梅立刻緊張地問:「邊大哥的傷會好麼?」
  雪老頭苦笑一聲,道:「那位老朋友如果肯來,也只有一半的希望;否則,除了毒君桑小石之外,只怕誰也沒有辦法!」
  用梅不禁呆了一呆,緊緊抓住父親的手道:「爹爹!你一定要設法啊,邊大哥不能死……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雪老頭應了一聲,一面策馬前行,一面道:「這還用你說!」
  馬行不遠,這位久歷風塵的老武師又回過頭來,望著他的愛女,訥訥道:「梅兒,我看邊瘦桐不愧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他內心遠比他表面更為剛直和堅強……」
  用梅面色緋紅,笑道:「哎呀!你說這些幹嘛呀!」
  雪老頭呵呵低笑了一聲,把下面的話忍住了,他點了點頭,雙手用力一抖馬的韁繩,那馬撒開四蹄,潑啦啦地疾馳而去。
  用梅目送著父親離開之後,內心不禁浮上了一層傷感!
  她心中惦念父親,如今已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此時遠走贛東,千里風塵,要是中途一個病倒,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他了。
  想到此,不禁熱淚奪眶而出,她忽然大步向前跑去,想大聲呼喊:「爹——你多保重!」
  可是另一個念頭,立刻又令她止住了步子,因為這時她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了邊瘦桐的影子……他正坐在窗前,向著遠處眺望……失望、孤獨、深沉……如果父親不去找人,為他把身上的蠱毒去掉,他這條命看來是保不住了。
  這個念頭,頓時令她內心一驚,到口的話再也喊不出來了。
  她繞過了松坪,到了崖前,倚靠在一棵松樹上,她看見了父親在山下飛馳的身影。他那皓白的頭髮,在金色的陽光之下,上下起伏著,慢慢地遠了。
  雪用梅只覺得內心無限辛酸,一時忍不住,竟自「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她不停地抽搐著,口中含糊地道:「爹爹!爹爹……你老真的走了麼?」
  忽然,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他還會回來的,你哭什麼?」
  用梅不由大吃一驚,猛然回過了身子,卻見一個白衣白裙的少女,站在面前。
  她抹了一下眼淚,仔細地望了望,不由面色大變,反手就去抽背後的寶劍。不料,抽了一個空,當下退後一步,狠狠地一跺腳,道:「原來是你!你來做什麼?」
  原來,此女正是前些日子雪用梅晚間看見的那個神秘的黑衣少女,想不到她此時此刻竟又在這裡出現了!
  這時,白衣姑娘微微一笑道:「請放心,我今天可不是來跟你打架的!」
  用梅氣道:「你來了多久了?幹嘛這麼鬼鬼祟祟的?」
  白衣少女笑道:「放心,我剛來。」
  用梅氣道:「你來做什麼?」
  「找你呀!」白衣少女笑瞇瞇地說道:「我已經找你好幾次了,只是都沒找到!」
  用梅心中動了一動,奇怪地道:「找我做什麼?」
  白衣少女一隻手按在松樹上,那雙蛾眉,微微向兩邊分開道:「我看你好玩得很,我們兩個又沒有仇,你幹什麼把我恨成這樣呀?」
  雪用梅不明白,這個姑娘究竟是什麼人物!如果說她是敵人一方的,可是自那日以後,至今這麼長時間,她為何沒有行動?再說,她若是敵人,何必這麼笑臉對我?她莫非有什麼用意,想利用我不成?可我又有什麼好利用的?她愈想愈是不解,皺了一下眉道:「你姓什麼,叫什麼?老實說,我不願意跟你多談,有什麼話,你快說!」
  白衣少女一繃臉道:「我好心來找你,是為你通風報信,想不到你居然這麼對我。那就算了,我走了!」說著轉身就走,可是腳步卻邁得很慢。
  雪用梅聽她說「通風報信」立刻心中一動,馬上叫道:「你不要走!」
  白衣少女回過頭來,揚了一下秀眉道:「怎麼?想明白了是不是?」
  用梅面色微紅道:「什麼明白不明白!你自己語無倫次,弄得我糊里糊塗,我當然要問一聲了!」
  白衣少女姍姍轉了回來,一翻眼道:「好,你就問吧!」
  雪用梅皺了一下眉道:「什麼通風報信,你最好說明白一點!」
  白衣少女冷冷一笑道:「是關於邊瘦桐的事,你不打算知道?」說著以一雙水澄澄的眸子,仔細地看著用梅,又冷冷地一笑。
  用梅不由心中一動,立刻裝出一副茫然的姿態,張大眸子道:「什麼邊……邊什麼呀?」
  白衣少女雙手一抱,哼道:「裝得可真像!」
  用梅不由臉上一紅,她是最不會作偽的人,一說瞎話自己臉先紅了!可是她也知道這事可不是玩的,當下咬了咬牙道:「什麼裝?你說的都是什麼呀?」
  白衣少女哼了一聲道:「你還當我不知道呀!你,那個老頭,還有那個啞巴,和那個姓邊的,都住在一塊,是不是?」說著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死死地盯在用梅的身上!
  雪用梅一聽她道出了真情,面色大變,不由急道:「誰告訴你的?你……你是誰?」說著就想撲過去,白衣少女笑瞇瞇地道:「你別管是誰告訴我的,反正我沒有惡意,你說對不對?」
  用梅哪裡知道,對方只不過是一種行詐手法,當時卻以為她已經全都知道了,當下冷冷一笑道:「既然你已知道了,何必不再多問!」
  白衣少女聞言呆了一下,可是立刻又換上了一副笑容,慢慢走上前道:「你承認了?」
  用梅冷笑道:「承認了又怎麼樣?」
  白衣少女妙目微轉,笑道:「這就是了,如果我有心要害你那位邊大哥的性命,我早就下手了,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用梅冷笑道:「諒你是不敢!」
  白衣少女眉尖一揚道:「不敢?我怕誰!怕那個老頭?還是怕你,或者怕那個啞巴?」
  雪用梅心中焦急地想道:「這姑娘知道底細,她如果說不出個理由,今天斷斷不能放她離開!」當時恨恨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衣少女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微微笑道:「雪姑娘,請坐一坐吧!」
  用梅又是一驚,道:「你……你怎麼知道我姓雪?」
  白衣少女笑瞇瞇地道:「我不是早告訴過你麼!豈止是你的姓,什麼我都知道!」
  用梅呆了一下,慢慢坐了下來,冷冷笑道:「好吧!現在你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吧!」
  白衣少女秋波一轉,道:「求我了吧!可是你方才對我的態度可不太好,不過我是不會和你一般見識的!」
  雪用梅倏地站起來,道:「你到底是誰?再不說,我可就不客氣了!」
  白衣少女抿嘴一笑,道:「你們死在眼前,還敢對我如此說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用梅咬牙道:「你少嚇唬人,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些鬼話麼?有什麼本領,你只管施展就是了!」
  白衣少女蛾眉一挑,忍著怒火笑道:「雪姑娘,我甘願背叛同夥,前來通風報信,不想你竟會對我這樣,真太令人失望了。到時候只怕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用梅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好心?」說著看了一下天,冷漠地道:「你們有多少人,只管一起來就是了,看看我們怕是不怕?」
  白衣少女眉尖微聳,玉手輕抬,向林內隨意指了指,微微笑道:「你以為你一個小小的陣式,就能難住我了?告訴你,我對此陣瞭如指掌!」
  用梅不禁內心一驚,呆住了!可是她轉念一想,邊瘦桐技藝超群,他所布設的這「五雲鎖陽陣」,就連父親那深深的閱歷,尚莫測高深,欽佩不已,對方一個小小女孩,竟會看出破陣的端倪來?這似乎不太可能!「依我看,她必定是另有企圖,還是小心一點的好,不可上了她的當!」用梅心裡這麼想著,不由微微一笑道:「啊!這倒是想不到的事!」
  白衣少女哂然笑道:「你以為有了這個陣式,別人就不能妄入雷池一步了?那豈不是作夢!」
  用梅只是望著她,一聲不哼。白衣少女又笑道:「你要這麼想,可是大錯了!」用梅仍然一聲不哼。白衣少女似乎有些焦急,笑了笑問道:「你這陣式一共有幾個門?你說說看,看我猜得對不對?」
  用梅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又問我作甚?」
  白衣少女歎一聲,臉色微紅,道:「算了!我今天來找你,實在是要你帶我去見一下邊瘦桐,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他!」說著向前退進了一步道:「這消息關係著他的生死,你快帶我去見他!」
  用梅想了想,搖了搖頭道:「邊大哥喜歡靜中休養,不願有人打攪他,你如果真有什麼重要消息,告訴我也是一樣的!」
  白衣少女怔了一下,道:「你這人真不合作!」
  用梅微微笑道:「你既然知道這陣法,又知道我們住處,大可自己去,又何必要我帶你前去?只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你方纔所說的一切,都是撒謊!」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面色一白,冷笑道:「你這個人,可真是頑固到家了,既然如此,你也就不要想回去了!」說罷,一口龍泉劍已自背後抽了出來,嬌軀一旋,已來到用梅面前,劍身向下一壓,雪練似地射出了一道光華,直向用梅脖子上繞了過去!
  雪用梅急忙向下抽肩,用「金鯉倒穿波」的輕功,「嗖」一聲竄出了五丈開外。
  她身形一落地,立刻冷笑道:「好呀!現在露出原形了!」
  一言甫畢,忽見白衣少女用劍指著她,傷心地道:「我好心好意前來投靠你們,你這丫頭卻對我懷有疑意。如今我兩面都不討好,既然如此,我只好和你拚了!」說著忽地一把暗器打了過來!
  雪用梅心中正自不解,見她發射暗器,忙向下一伏,卻不想對方暗器竟是高出自己頭頂許多,飛了過去!
  從呼嘯聲裡,雪用梅斷定,那是一掌金錢鏢。只聽得叮叮咚咚一陣亂響,就像是下了一陣急時雨似的。雪用梅心中奇怪,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如果這真是她用來打自己的暗器,那她的暗器手法實在太差勁了!
  心中這麼想著,手中扣了一把鐵蓮子。正要抖手打出,回敬她一下,卻聞得身後林內,有一個男人的聲音厲叱道:「好丫頭!我看你今天還向哪裡跑?」
  雪用梅大吃一驚,正要挺身而出,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一個黑衣少年,由樹梢之上飛縱了過來!
  雪用梅以為自己身形顯露,被對方發現,揚手正要把暗器改向這少年打去時,卻見那黑衣少年如星馳電閃似地由自己頭上撲了過去,向著那白衣少女撲去!
  用梅一怔,心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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