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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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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6:56: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33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6-26 00:43 編輯



    這是一個知識大爆炸、王道崩潰、諸子爭鋒、正能量滿滿的時代。

    這年月做個士子不要太舒服啊,就連蹭個飯都能蹭出境界、蹭出風骨來。

    帶著一大堆現代知識的主角來了,咱真沒想過要改變誰啊?就是想過幾天優哉游哉的日子、讓母親和妹子享受幾天充滿正能量的貴族生活罷了,可衛鞅你逼我干嗎?都是搞法律的,煮豆燒豆皮,相攻何太急啊!

    --------------------------------------

    在這里你看不到太多血火爭霸,更多的是家國溫情,陽光、溫暖、活潑、娛樂,沒錯,這就是一本偏生活化的歷史娛樂文,在茶余飯后博大家一笑,調戲一下古人,我感覺是最幸福的事。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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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6:5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故事裡的事】



     「哥哥又頭疼了,好啊好啊,草兒有故事聽了......」

    「碎女子,不許胡說!哥哥頭疼你還要開心麼?還不幫哥哥換塊布巾,先前那塊都要涼了。」

    「娘怪錯人家了,族長爺爺都說了呢,哥哥的病奇怪,每次頭疼後哥哥就會變得更有精神,說不定疼著疼著就會好了;而且哥哥每次頭疼後就變得好厲害哦,會講好多好多動聽的故事呢。娘,上次草兒不是講過給您麼,您說好聽不好聽?」

    「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記住娘的話,哥哥給你講故事的事,不要讓村裡的人知道,特別是故事的內容,記住了麼?」

    「嗯,草兒記住了,娘放心啦。」

    偏處大山的小村中沒有更夫,只知道太陽落山好久了。濃郁的夜色已經擠進了這間土石堆砌的茅頂屋子,牆壁上只有一扇破舊的牖窗,被夜風吹得左右搖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茅屋內沒有多餘的傢俱,兩條一人多長並排放置的青石條,鋪上厚厚的乾草就算是床鋪了;沒有錦被香裘,五層麻布織成的被子又重又不保暖,麻布被下是個面容清瘦的少年,眼睛緊緊閉著,雙手拇指按在自己的兩側太陽穴上,確實是頭疼病犯了。

    床前站著一名中年婦人,四十多歲,布衣荊釵,生活很困頓的樣子,正有些擔憂地望著少年;身邊還有個女孩子,沒到及茾的年齡,頭髮梳在兩側,挽成兩個不怎麼對稱的大疙瘩,用兩根隨便削直的樹枝穿著,昏暗的燈光把她的影子長長投射出去,光看腦袋的落影,就好像山精樹怪一樣。

    女孩子低頭看看自己的影子,有些不滿地撅了撅嘴,小小年紀也知道這樣很不好看呢;不過哥哥又頭疼了,根據經驗,哥哥每次頭疼後就會聰明幾天,然後給她講好多好多動人的故事。故事裡什麼都有,讓她深深陶醉,和這些動人的故事一比,腦袋上頂倆樹枝似乎也就不算什麼了。

    一想到這裡,女孩子就興奮地取下蓋在哥哥腦門上的手巾,到熱水盆裡洗了洗,擰乾了又放在少年的頭上,嘴裡嘀咕著:「哥哥快些好啊,草兒好想聽你講故事呢......」

    熱熱的手巾讓少年舒服地呻吟了一聲,按住太陽穴的雙手逐漸放開了。

    中年婦人面色一輕,微笑著將油燈撥亮了些,走到床前,輕聲呼喚著愛子的名字。

    娘親聲音出奇的美,總會讓白棟想起CCAV的美女播音員。眼下究竟是個什麼年月他也說不清楚,十八年來懵懵懂懂,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又是生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村裡二十多戶人家,上到最博學的老族長、下到總角之年的孩子,竟沒有一個識字的,一年到頭連個收稅的官人都見不到,天知道是哪朝哪代?

    「娘,我的頭不疼了。夜太深,您老人家快去休息吧,都是兒子不孝,讓您操勞。」

    十八年來兩世糾纏,屬於不同時期的記憶總是在白棟腦中交戰,往往是頭疼過後,過往的記憶就會歷歷在現,讓他總有好多好多美麗的故事講給妹妹聽,可惜幾天後就會淡忘了,要到下一次頭疼才能記起。可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記憶,卻是清晰無比,童毛時代、少年時代、母親年輕時的面容、過年時自己飯碗中唯一的那塊肉......

    逝事如斯夫,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曾經的親人、愛人、朋友,已經是過去時,如今的白棟只屬於這個模糊不清的時代、這個隨時可能為秋風所破的小茅屋和娘親溫暖的懷抱。

    我愛這個家。多好啊,沒有喧囂的都市、沒有緊張忙碌的生活、沒有房貸車貸的壓力,雖然日子清貧了一些,卻是暖洋洋的。白棟沒有遺憾,既來之則安之,這一生不求精彩、但求家人平安、健康。

    中年婦人親吻了兒子的額頭,轉身走了,兒子的孝心就是她最大的財富,應該去享受回味、怎麼可以浪費呢?草兒卻沒有離開的意思,見到娘親走了,就立即脫去草鞋,露出一雙晶瑩的小腳,顯然沒有洗了腳再上床的壞毛病,歡呼一聲湊到白棟身邊:「哥哥,我要聽故事,你說阿里巴巴後來怎麼樣了呢?」

    「洗腳了沒有?哥哥不是告訴你女孩子要注意個人衛生麼,家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水,幹嗎不洗?」

    「真的不臭哦,要不哥哥你聞聞?」

    草兒得意地翹起小腳丫,在昏暗的燈光下很是白皙,而且確實沒有臭味。似乎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她蜷起上身,像只小貓一樣湊到自己的腳丫子前聞了聞,然後準備把它送到白棟口邊。

    「你個碎女子,都快成大姑娘了,還這樣沒規矩可不行啊,不聽話哥哥就不講故事給你聽了,你就後悔吧。」白棟笑著推開草兒的腳,哥哥聞妹妹的腳丫子,這成什麼話?

    「人家才十三歲呢......」

    草兒身子扭動了下,沒有離開的意思,反倒貼的更近了,腦袋在白棟肋下鑽來鑽去,撒著嬌:「最後一次嘛,好哥哥。」

    十三歲啊,在如今這個時代已經可以為人母,實在不算小了;可放在曾經的那個年代,還是賴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孩子。想到過去,白棟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歎口氣:「好吧,你個小鬼頭。」

    在白棟的故事中,阿里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得到寶藏,娶到美麗的妻子,消滅了仇人,在男人看來,這就是個非常完整的故事了。可在草兒看來,阿里巴巴後面的生活才是重點,比如婚後的幸福生活啊、柴米油鹽醬醋茶啊、他是不是會經常陪妻子聊天呢、一共生了幾個孩子?女孩兒就是女孩兒,哪怕時光跨越千年,關注的還是這些家長裡短。

    白棟算是明白了,草兒有把《一千零一夜》變成泡菜韓劇的野心。這個念頭必須要掐滅,否則他今後有得編故事了,而且還是比裹腳布更臭更長的故事,快轉移視線!

    「阿里巴巴的故事雖然很精彩,可是哥哥還有更精彩的故事呢。有個叫辛巴達的航海家,他會在旅途中發生很多很多的精彩故事;還有個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那個神燈可是好東西,想要什麼,只要對它說一聲就行了,難道草兒你不想聽?」

    草兒瞇起眼睛,很快就忘記了阿里巴巴。哥哥總有很多新奇的故事和新鮮詞彙,聽得越多,她就越會憋得難受,好想講給村裡的小夥伴聽啊,可是娘親不讓、哥哥也不許;不過她還是很想聽,就像故事裡的那個國王一樣,因為迷上了聽故事,所以不捨得砍下王后的頭顱。

    「真的要什麼都可以有麼?那我想聽神燈的故事,哥哥快講吧。」

    故事沒有讓草兒失望,躺在哥哥身旁,透過破爛的屋頂數著星星,聽到阿拉丁最後戰勝邪惡,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草兒開心地笑起來,忽然摸了摸肚子,抬頭傻傻地望著白棟:「哥哥,如果草兒也有神燈就好了,我們就可以每天都吃到麵餅,每次都吃到飽......」

    白棟沒回答。他忽然有些心酸,和草兒比起來,故事裡的阿拉丁真是太貪心了,他又要美酒美食,又要讓神燈為他變出宮殿;可草兒的要求卻是如此簡單,只是希望每天都能吃到麵餅......

    反身抱住草兒,把她揉進懷裡,白棟輕輕地道:「哥哥也想給草兒找一盞神燈,草兒說好不好呢?」

    神燈是個好東西,我會不會成為娘親和草兒的那一盞呢?

    ***

    春天已經到了,可風刀子鑽進懷裡還是冷冰冰的。是哪位歷史學家說過中國古代南北不分、氣候溫澤的?簡直就是屁話!草兒就站在溪邊,她說要為哥哥抓兩尾魚補一補身子,結果那對小腳丫都凍成了烏青色,白棟真想抓她回來,把她的小腳丫放在懷中溫暖一輩子。

    可是草兒很堅持,白棟每次有接近的意圖,她就會撅起小嘴並且示威般地舞動拳頭,似乎要捍衛自己的主權。每次哥哥頭疼後,她就會跑到水裡抓魚,這就是她的主權領域,哪怕是最疼她的哥哥也侵犯不得。

    白棟只能退下,並且按照草兒的要求,躺在溪邊的青石板上曬太陽。春天的陽光溫暖而不灼熱,照在身上暖暖的,像娘親的懷抱、也像草兒熱呼呼的小嘴兒。

    躺在石板上,看著樂呵呵的草兒,白棟心頭一片火熱。頭疼消失三天了,按照以往的經驗,自己會再次忘記上世的事情,可這一次卻完全不同了,腦袋中那層看不到的屏障彷彿是徹底破裂了一樣,上世經歷依然是清晰無比。兩世記憶不再交纏,不再對戰,而是完美交融,渾然一體。這讓白棟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信心和希望充滿了他的胸膛。

    「哥哥(下有註解),草兒抓到了兩條魚呢,好大。」

    歡呼一聲,草兒跳上岸來,兩手中各抓了一條魚,都有一尺多長,陽光下金光燦燦。

    居然還是鯉魚。

    Ps:關於哥哥一說,這個時代其實還沒有『哥哥』的稱呼。不過光暗以為現代人寫書給現代人看,本身就有一個『翻譯』的過程,難道要還原春秋戰國的稱呼文字?別說我沒有那個本事,就是有,各位看起來也有很大困難。馮夢龍寫《東周列國志》我們現代人一看哇呀了不得,這才是古風呢。哪裡是古風?那是明代人把春秋戰國時的文字翻譯成明代文字給明代人看的,真正的雅音雅言,馮夢龍也不懂,他那年頭連百度都沒呢。

    所以那種類似明清話本的半文白,光暗可以寫,但是不願寫。那是剛學寫東西的時候,弄段半文白,感覺很裝,其實很影響閱讀,沒多大意思。

    當然咱也不能純現代,結合的人物性格,場合,也會有帶點古義的文字,比如行個大典、念個祭文啥的,您不能來現代詩歌朗誦對吧?

    另外就是當時道德倫理、社會認同的名詞,盡量保持原汁原味就行了,不能管國君叫『當家的』『一把手』,這種就屬於翻譯錯誤;又比如明代以前對官員都不稱『大人』的,電視劇裡叫『包大人』,這是外行;宋代管女性叫『娘子』這是尊稱,您叫人家『小姐』,得打起來。

    光暗認為只要注意這些就行了,比如草兒叫哥哥,就比叫兄長活潑多了,不然草兒一口一個『吾兄』的,這還是可愛的小蘿莉麼?這像個大叔了。

    就這個意思,大家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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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6:59: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有朋自遠方來】



     溪水汩汩流著,魚兒活蹦亂跳,草兒歡天喜地;她的手藝很好,用鋒利的石片劃開魚肚,取出內臟和魚子,把魚洗乾淨後就穿在樹枝上慢慢烤起來,不多時魚身開始透黃,散發出淡淡的魚肉香味。

    烤魚是不用去鱗片的,這樣散熱更均勻不會使魚肉變焦,等到魚肉有七分熟了,輕輕抖一抖,再用石片刮幾下,魚鱗就會紛紛掉落,露出下面微黃焦酥的魚肉。

    草兒看了看肉色,將洗淨的魚子均勻地撒在兩條魚上,火力很快就烘爆了魚子,魚肉表面的溫度稍微下降,既能收到文武之效,又多了一層魚子帶來的鮮香,這叫鮮上套鮮,不用額外的調料,吃得就是天然味道。比起草兒的手藝,什麼現代烤肉BBq都弱爆了,統統都該歸入垃圾堆。

    「哥,魚烤好了,給你大的,要是不夠,這條也給你哦?」

    遞過大的那條,草兒眼中滿滿的都是驕傲;每次她烤魚的時候哥哥都要流口水的,讓她不吃都會感覺非常滿足。

    「一起吃,不然哥也不吃。」

    空中蕩漾著白棟的笑聲,拿起大的那條就往草兒的嘴巴裡塞。多好的妹子啊,嬌美可愛會烤魚會暖床,就是將來不知道要便宜哪個混蛋小子了,想想就讓人不爽。越想心情越不好,甚至嚴重影響了食慾,一條魚吃了大半條就不想下口了,白棟自己都奇怪,怎麼今天就這樣多愁善感起來,是兩世記憶完美融合的原因麼?不想了,草兒看著呢,心情不好也要吃他娘,化幽怨為食量。

    「平安郎,你娘叫你回家呢。」

    遠遠跑來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距離還有幾米遠就扯著嗓子吼叫:「好香的烤魚,給我留些。」

    「全吃光了,沒了。」

    衝著幼年玩伴豎起眼睛,打擾自己和妹妹的甜蜜生活罪不可赦啊,白棟很不開心地道:「桑娃子,我娘說沒說什麼事情?」

    「好事,你家來客人了,遠客。我看你娘開心的不行,眼角的老紋都笑開了。」青年一溜煙地跑過來,搶過白棟手裡的魚尾巴就往嘴裡塞,嘟嘟囔囔地說個不清:「你家怕是要殺雞,我也去喝雞湯吧?」

    「呸,你娘才有老紋、你家才殺雞呢。我家可就一隻雞,是下蛋用的,怎麼可以殺?」

    不輕不重地在這傢伙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白棟拉起草兒就跑,十萬火急了,這雞可殺不得,草兒每天都要巴巴地去等雞蛋呢......

    剛跑到家門前草兒就哭了,隔著籬笆牆就看到一地雞毛和斑斑血跡,我的雞蛋,不我的花花,嗚嗚嗚......

    花花是家裡唯一的母雞,養了兩年多,貢獻出的雞蛋大半都進了草兒的肚子,如今全完了,草兒趴在白棟懷裡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也不知道是哭這隻雞還是從此陌路的雞蛋。

    白棟抬起頭,十分不滿地看著坐在院中石墩上的人,手裡端著家裡唯一完好的陶碗,一襲深衣落落,頭上有木冠,橫插一根竹簪子。這身打扮與村裡人格格不入,村裡的成年男子都是頂頭巾的,只是古人頂冠頂到清兵入關才算,還是判斷不出如今是個什麼朝代。

    這惡客倒是很風雅,說話頗有音韻,十分的悅耳動聽,好像鳥兒唱歌一樣,聽到身後有動靜,就轉過頭來,見到白棟立即起身,遠遠行了一禮:「遊學士子楚侗,見過小兄弟。」

    是個讀書人?上到春秋下到明清,各朝各代對人民管治不同,可無論是誰坐了天下,讀書人卻是擁有滿世界亂竄的權利。在明代普通百姓不可出所在州縣,否則就按流民治罪,卻不限制佩劍囊書的遊學士子,這是個有身份的盲流啊?

    白棟大喜,難得家裡來了個知識分子,不管這傢伙是徒有其表還是飽學之士,搞清楚身處的時代卻是沒問題的,本想學著對方的樣子還個禮,想起冤死的花花,又覺氣憤,鼻子裡哼了聲:「客人好。」

    草兒更沒理會這人,一溜煙地跑去灶台了,濃濃的雞肉香味讓小丫頭瞬間就喪失了立場,眼淚還沒擦乾淨,口水就流出來了。

    娘親嗔怪地瞪了白棟一眼,忙著對這盲流陪禮,添上了熱茶,又招呼白棟去拿碗筷。鄉下也沒有飯廳明堂,飯就湊合在院子裡面吃了,臨時充當飯案的青石板擺上了拌野菜、煮雞蛋、松果子,還把家裡唯一的那罈老酒拿了出來,看得白棟好不心疼。

    雞肉擺上桌,娘親卻拉著草兒去了茅屋,這是鄉下人的規矩,家裡來了客人女人不上桌,否則是大不敬。白棟可不管什麼禮數不禮數,扯下雞頭雞腿送了過去,娘親罵也顧不得了,反正不能都便宜了那個盲流,草兒抓過雞腿就塞進嘴裡,說哥哥真好。回到院中,白棟一橫心,破開泥封倒滿酒,連他都沒喝過家裡的藏酒呢,更不能讓這貨獨享。

    「先生從哪裡來?」白棟笑吟吟地端起酒碗,尋思著是否得到自己需要的情報後就想辦法把這貨請出去;真不明白娘親是如何想的,村裡有二十多戶人家呢,幹嗎來了外客就往家裡請?據她老人家說,這是外來的讀書人,金貴著呢,村裡多少人家在搶,後來還是老族長感念孤兒寡母不易,才請到自己家來的。

    白棟很疑惑,孤兒寡母本來就不易了,還請客?族長爺爺也糊塗了麼?可憐我家的老母雞啊。

    沒時間多想,娘親盯著呢,兩條雞腿沒讓給客人吃,已經讓她老人家動怒,要是自己再招呼不周,回頭說不定就要行家法;別看娘親疼自己,真要怒起來,下手也是極重的。

    「既然我名楚侗,自然是楚國人。」

    盲流回答的很禮貌,聲音還是好聽的像鳥兒發春,可白棟卻感覺這貨有種居高臨下的驕傲;前世的職業經歷讓他鍛煉出了觀人入微的本事,說到察言觀色,眼前這盲流還差得遠呢。

    不過沒時間考慮這些了,楚侗的話讓白棟一驚:「楚國?哪個楚國?」

    「天下只有一個楚國。自然是周天子治下的煌煌大楚、天下第一魚米豐饒之鄉,小兄弟不知麼?」

    周天子,楚國......

    白棟腦中轟鳴,這可好,一竿子回到兩千年前了。

    楚侗微微搖頭,眼中鄙夷之色更濃。貧國困民,果然不知天下大勢,倒是沒什麼好奇怪的。不過雖然小人卑微,可自己身為遊學士子,又是坐客人家,何況這家還有一名年將及芨的美麗少女,保持一些禮貌還是非常需要的。

    在楚盲流看來,他的到來就如同天使蒞臨,是給了這家農人最大的希望;這心思可不算卑鄙齷齪,哪怕在士人貴族中,也是一樁美談。

    白棟自然不會想到這貨打了什麼心思,否則早就一腳踹他出去了,震驚過後,感覺這時代其實也不錯,大爭大鳴、士人如貴,比起門弟森嚴的漢晉和白首窮經卻終身難舉的後朝科舉,其實更容易混得風生水起。

    他本來是沒有多大野心的,甚至有些喜歡眼下的田園生活,不過娘親和草兒更需要一盞神燈,這需要他來創造。

    從楚侗口中才知道自己是秦人,此刻秦國的國君正是嬴連,眼下正帶領大軍與魏國在河西大戰,這一仗歷史記載是平手局面,歸國後嬴連不久就翹了辮子,廟號獻公。那個夥同商鞅鼓搗變法的一代雄主就是他的二公子,不過眼下還只是個熱血沸騰的青年......

    天色漸漸黑了,楚侗要賣弄學問,白棟問得越多,他就越開心,自然是言無不盡,白棟也借他對天下大勢有了更多瞭解;似乎是看到兩人聊得不錯,天色也晚了,娘親居然走出屋子,逼著白棟陪這位『楚先生』多喝幾杯。

    白棟很開心,娘親總算是想明白了,也知道心疼家裡的酒,寧願讓兒子多喝幾碗。不然為啥讓自己兩碗乾一碗敬?還是老娘好啊,知道心疼兒子。

    秦國的酒度數低,還有股老醋般的酸味,說是給人開胃還差不多,要是換了白棟前世那副酒精考驗的身體,喝多少碗也只當喝涼水了,可惜這副身子是眼前這位娘親給的,第一次接觸酒精,不醉才怪。

    最後與楚侗說了什麼,實在是記不得了,白棟最後的記憶是抬頭數星星。戰國初期的星星肯定和後世不一樣吧?要好好看一眼,咦,怎麼這樣模糊?倒也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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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亦老拳乎?】



     我醉了的念頭剛剛從心頭閃過,世界就立刻變得模糊起來,遠處的山影像怪物一樣扭動著,張開了它的爪牙;山頭上站立的不是那只叫花花的老母雞麼?明明沒有了腦袋,為什麼會感覺它在看著自己?

    視線從花花身上掠過,看到了繁華的大都市,好多的紅男綠女啊?道路上又堵車了?還是下車步行吧,一名合格的法律工作者是不可以讓法官和當事人等待的。

    對方的證人出現了,她為什麼看上去那樣熟悉,光著一對雪白的小腳丫,手裡抓著兩條金光閃閃的鯉魚,正對自己甜蜜的笑:「哥哥,我要聽故事。人家的腳丫不臭哦......」

    是草兒麼?可是笑容為什麼會凝結在她的小臉上,而且瞬間變得雪白,滿是驚恐之色?

    哥哥,救我,快救我啊!長長的黑影從草兒身後蔓延過來,所到之處、法官、當事人、對方律師......這些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如同颶風中的玻璃一樣破碎了,黑影的樣子漸漸清晰,是楚侗,那個誇誇其談的盲流!

    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酒意全消的白棟迅速睜開雙眼。

    呼救聲從草兒的房間內傳出,夜晚尤其刺耳,最讓白棟氣結的是其間還夾雜著楚侗的聲音:「姑娘本是自薦枕席,何故如此?」他的聲音還是如此優美,這就是所謂的雅音雅言麼?士子?我去你媽的!

    衣服沒脫,酒醉後娘親和草兒都不好下手的,這讓白棟可以第一時間衝到草兒的小屋,一腳踹開門,就見到楚侗滿臉愕然地坐在床上,草兒趴在一邊,正在哇哇大哭,高喊救命。白棟看得清楚,草兒的束腰帶被人扯去了。

    情況似乎沒有想像的那樣嚴重,不過已經讓白棟怒髮衝冠,王八蛋,你敢碰我妹妹!撲上去就是一拳,不等楚侗回過神兒來,轉身到了他側面,一記鞭腿抽在臉上,楚盲流慘叫一聲,滾下了床。

    你妹的,老子這副小身板是秦國土生土長的沒錯,好歹上世也是練過幾天跆拳道的,揍你如同揍狗。

    「小人,野夫!」

    楚侗被白棟一腳踹下床,第一時間不是還手,而是整冠束帶。君子有六藝,這時代的讀書人個個都有練武,不過士子豈能與鄉野之人一般見識?君子伐敵,那是要師出有名的。

    站起身,楚侗憤然道:「小兄弟,是你妹妹自薦枕席,卻不知她為何突然反悔,楚某何辜?」這是先要佔領道德高地,而後碾壓白棟,絕對的士子風範。

    「自薦枕席?」

    白棟一愣,回憶娘親灌醉自己的行為,頓時想到了這個時代的風俗。在這個時代,讀書人金貴,士子就是貴族,草兒生在山村,這輩子如果沒有『機緣』,怕就只能遠嫁給普通的農人了,而且秦國多戰,男女比例嚴重失調,說不定還得嫁給個老光棍、老鰥夫什麼的。

    秦人素有西陲之風,家裡來了尊貴的客人,常常有讓女兒、甚至是妻子陪睡的習慣,與西戎義渠其實沒有多大的區別。娘親這是看中了楚侗啊?知道自己素來最疼草兒,才會灌醉自己,要為草兒博一個出身。

    心酸、心疼、憤怒!看楚侗那一臉無辜和大義凜然的樣子,似乎他比21世紀扶起老奶奶的熱心青年還憋屈呢。

    草兒不哭了,有哥哥在她就什麼也不怕:「哥,是娘說要草兒陪客人,可是.....可是他......哥哥的故事裡說過,女孩子是不可以讓男人那樣的......」

    還好,白棟一陣慶幸。娘親估計是沒好意思對草兒說太多,姓楚的又太猴急了,若是換了個普通的農家女,這『機緣』就算是成事了,好在草兒聽過自己的故事,這時代很多女孩懵懂不知的道理,她卻是明白的。

    「滾!」

    既然知道了事情始末,以這個時代的標準,楚侗其實也沒做錯什麼,打是不用繼續打了,不過白棟也不想客氣,準備讓他滾蛋完事。

    「豈有此理,此女入我房中,就是本士子的人了。就是鬧到官府,也是楚某的道理!」

    看了眼草兒頸間白膩的肌膚,楚侗暗吞口水,哪肯就此放手?他是士子、面前這小子就是個鄉野賤民;何況這女孩是她娘送進來的,按照秦地風俗,就已經是他的人了,於情於法,都是他楚侗的道理,憑啥要滾?士可殺不可辱,咱是有風骨的人!

    面對這種傻瓜,簡單粗暴就是最佳解決辦法。士子風流?白棟想呸這貨一臉,沒廢話,上手就是一記撩陰腳,楚侗在劇痛中彎下腰,不可置信地望著白棟,早聽說秦人勇猛,赳赳老秦,個個都是熱血男兒,為什麼會這樣下流?可惜沒時間質問了,白棟怎麼可能給他還手的機會,撩陰腳過後,跟著就是一記封眼錘,再接一陣亂腳,別說楚侗一個讀書士子,身經百戰的戰士也得當場趴下。

    剛才還在恐懼中的草兒拚命鼓起掌來,鼓掌是白棟教的,據說這是表示支持的最好方法,哥哥太厲害了,讓人家好有安全感呢。

    「哥哥,狠狠打他,就像辛巴達打海島怪物一樣,嗷嗷!」話剛出口草兒就感覺不對,吐吐舌頭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娘親說過的,哥哥講的故事是秘密,怎麼一激動就給忘記了呢?

    「你......你敢毆打士子!這是重罪!」

    楚侗完全被打懵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捂著褲襠慢慢站起,本想報仇雪恨,卻硬是被白棟凌厲的目光嚇住了,猶豫了下,色厲內荏地擺出了自己遊學士子的身份。

    先秦時代的士子是真正的貴族階層,是說打就能打的麼?哪怕是別國士子也不成,要是被官府知道,白棟會有很大麻煩,一個充軍流放是跑不了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老拳乎?聽說過孔聖人吧,這話是他說過的,我不過按照聖人教導而為,有什麼罪?」孔聖人七十二弟子中有個叫子貢的闊佬,早在百年前就發起過造聖運動,如今孔子聖人之名已經坐定,白棟倒是沒說錯。

    「好個野人,毆打士子,還要褻瀆聖人,大罪!」

    楚侗尊奉的是仁道、崇尚的是禮樂,對孔子當然是尊敬的,聞言頓時大怒;不過看到白棟凶狠的目光,感受了一下褲襠中傳來的陣陣劇痛,認為君子還是不應與小人一般見識,速離危牆之下才是正理,甩下一句狠話,轉身就跑,與聞聲趕來的白母擦肩而過。

    「平安郎,你做錯了,打了士子,你會被拉去服苦役、甚至是砍頭的......」

    娘親沒責怪白棟,只是流淚,草兒轉動著大眼睛,撲在娘親懷裡低聲撒嬌:「娘,草兒不喜歡這個人,是哥哥救了我,您不要怪哥哥好不好?」娘親沒有回答,只是抱著她一面流淚一面搖頭。

    「娘你放心,區區一個士子,打了就打了。他不會去告官的,這件事要是被捅出來,最丟人的還是他自己。」

    白棟微微一笑,這個時代的士子最重面子,對他們來說,做些風流事並不可恥,可恥的是風流不成反被一個鄉間野民收拾了;楚侗只要不是傻瓜,就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啞巴虧他算是吃定了。

    先秦士子是真正的貴族,絕非地痞流氓紈褲惡霸可比,顏面對他們來說遠比生命更重要,白棟甚至敢打賭,如果有人問起今晚之事,要殺人滅口的一定不是自己,而是楚盲流,要不是娘親送草兒入房,這小子到臨去都會保持君子風度;更何況屹石村本就隱藏在大山之中,楚侗也是誤打誤撞進入,要讓他再次找到入村之路也有很大困難,所以白棟並不擔心楚侗會報復。

    草兒最會哄娘親了,撒嬌撒癡,百般手段花樣,好歹哄著娘親回了房,轉著大眼睛看了看白棟,忽然一頭鑽進他懷裡:「哥哥最好。」

    「那還用說?」白棟照著她的小翹臀狠狠拍了下:「剛才還眼淚汪汪呢,轉眼就笑成花兒了?說實話,你是不是故意的?」

    微微瞇起眼睛,草兒笑得像只小狐狸:「哥哥說過的,誰敢欺負草兒你就會揍死他,人家就是試一下嘛......」

    這隻小狐狸,才十四歲就這樣,長大後還得了?

    白棟忽然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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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展翅的蝴蝶】



     小小的屹石村才有多大?外國士子入住白棟家的事情讓村人眼紅,眼紅之下就會過份關注,就會有好事的小子趴牆根兒聽風月;草兒這樣嬌柔的小妹子遇到了風流倜儻的士子,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響?真是太期待了......

    結果等來的是草兒叫救命,白棟的聲聲怒吼,看到的是捂著褲襠狼狽逃走的楚侗;桑娃子看得最清楚了,那位英俊瀟灑的士子逃走的時候都沒直起腰來,似乎連行囊都沒來得及取走,平安郎這是有多狠?膽子是不是太大了,不知道打了士子會惹麻煩麼?戰國時階級分明,像他們這種鄉下人就被稱為『野人』,可這個道理就連野人也是知道的。

    兩千年前的世界是乾淨的,人心也是比較乾淨的。第二天一早村民族人就呼啦啦湧進了白棟家的院子,領頭兒的是老族長,他的孫子桑娃子抱了個大酒甕,撇開外八字好像只鴨子一樣拽進門,見到白棟就撅起嘴:「平安郎你真行,明明做了錯事,我爺爺還要請你喝酒?下次我見到再有外來的士子,也按住了暴打一頓,爺爺肯定要殺雞給我吃的。」

    話沒說完,屁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腳,老族長白龍怒瞪孫子一眼:「住口,還不給白棟倒酒?白棟,這是族裡釀的陳年老酒,還是你父親和族中子弟出征那年藏下的,原想是等他們凱旋歸來......今天就做你的送行酒吧......」

    慨歎一聲,老人不想再回憶傷心往事,當年他們雖然只是白氏旁枝,也是為大秦流過血的。可惜河西一戰,二十名子弟一人還,國家沒給任何補償,族中失了青壯,再也沒能力抵禦盜賊,無奈加氣憤,這才舉族遷入深山,開闢田地自給自足,乾脆連稅也不繳了,這麼多年過去,別說官府,連盜賊都難找到入村的道路。那個楚侗完全是誤打誤撞才走進來的,結果還被白棟一頓胖揍趕了出去。

    好酸,這究竟是醋還是酒啊?一口喝下去,白棟皺起了眉頭,想放下碗,卻被老族長一把按住,親自抓起酒罈,又為他倒滿了。

    比腦袋還寬一圈兒的大老碗,足足就是三碗灌了下去,白棟強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和鼻涕,恭恭敬敬地放下酒碗,走到母親面前,連磕了八個響頭,娘親攬他入懷,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草兒衝過來抱住肩膀,哇哇大哭起來:「哥哥,草兒不要哥哥走。」

    「老龍叔......」

    「白越氏不用多言,白棟畢竟毆打了遊學士子,必須要出去躲避禍難,不然就會連累全村。」

    老族長站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望著大家:「秦國法令,族中有人犯法,全族必須捉拿,否則同受仗責。白棟是個沒出息的,毆打士子犯下大罪,不過他逃得太快,我們都捉拿不到,卻不是不去拿他,大家說是不是?」十八年來白棟的表現不算正常,腦袋不疼的時候也是渾渾噩噩,自然沒人跟他講古,老族長是個有見識的人,卻還是第一次在他們面前談論國家法令,所以白棟反要聽了楚侗的講述,才知道天下大勢。

    老白龍只知道士子身份尊貴,對士子階層的瞭解卻遠不如白棟,還是擔心那個楚侗會去報官。他年輕時曾經做過秦軍的十夫長,也算是有些見識的,知道該如何鑽律法的漏洞。這時那個酷吏衛鞅還在魏國四處碰壁呢,秦國的律法還不是吃人的猛虎,打打擦邊球還是可以的。

    「是啊是啊,我們可不是沒有捉拿,不過白棟這小子跑的太快了,想拿也拿不到,就是官府來問,也怪不到鄉親們頭上吧?」

    「就是這個道理,我為了捉拿這小子,還被他踢了一腳,到現在都直不起腰來呢。」一名族人扶著腰呻吟起來、表示自己很痛苦。

    白棟眼睛酸酸的,很想哭。楚侗其實根本不會去報官,不過鄉親們冒著被官府追究的危險為自己一力承擔,這份情意卻是後世萬難尋找的,想起那個扶起老奶奶過馬路都有『危險』的時代,他感覺自己來對了。

    是該離開了,不是因為楚侗,而是為了娘親、草兒和這些可親可敬的族人,為了草兒殷殷期盼的那盞神燈。

    跪在父老鄉親面前,白棟深深叩首。別了,娘親、草兒、我的父老鄉親,一定要等我回來......

    ***

    小女孩其實並不好哄,見到哥哥真的要離開了,再好聽的故事也無法抹去草兒內心的傷痕。看到鄉親們湊集的乾麵餅、老陳酒和珍貴無比的鹽巴,草兒就哭得更凶了,這類東西越多,就說明哥哥將會走得越遠,回來的越晚。直到消耗了最後一絲氣力,才趴在白棟懷中睡著,夢中還緊緊抓住哥哥的衣襟,時不時叫一聲:「哥,草兒不許你走,草兒要聽你說故事呢。」

    白棟離開的時候,能夠看到很亮很亮的北極星。白天走不得,草兒會發瘋的,只能夜間起程,沒有地圖和導航儀,只有老族長的回憶,沿著秘密小路走出村子,要向北翻越十幾道山嶺才能到達一個叫藍田的地方,然後從藍田繼續向北,才能到達秦國最繁華的櫟陽城。

    對白棟來說,櫟陽才有大把的機會,就好像後世的燕京和海城。老白龍也沒感到奇怪,戰國初期人未必有野獸多,就算要出外避禍,也必須要去人煙稠密的所在,既安全,也利於隱藏,櫟陽是最好的選擇。

    腳下是最後一道山嶺了,蓬頭垢面猶如乞丐的白棟站在嶺上向北望去,眼前是一片綿延千里的廣袤平原。這個時代的關中平原很美,大量不曾開發的土地上遍生著各種各樣的植物,甚至能看到狼群在樹林中穿行,握了握腰間的佩劍,白棟才找到一些安全感。

    這把古樸無華的青銅劍是楚侗那貨留下的,留下的不只是劍,還有半囊簡書;一路上每逢休息時,白棟都會試著閱讀這些書籍,目的不是要記憶背誦,而是找到這個時代文字和後世簡體字之間的變化規律。

    還好這些簡書用的是大篆,靠著前世的一些積累和連蒙帶猜,白棟逐漸過了識字關,書寫雖然不夠工整,恍然也是個提筆能言的文人了。囊中還有族長老白龍的一封信,是給藍田故人的,白棟卻不準備動用,既然走出了村子,就必須成長為可以翼護娘親妹妹以及族人的強者,把自己裝扮成一名能文的士子要強過白龍爺爺的安排。

    就著溪水洗了臉,打散頭上那對總角,挽成髮髻用樹枝削成的木簪子穿過,算是自己給自己行了冠禮。這個時代的男子十九而冠,白棟還差了一歲,不過外出闖蕩包裝一下是必須的,誰見過還在總角之期的士子?可惜沒有冠,只能臨時弄塊麻布巾包上,好在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雖然多半是貴族,也偶爾有平民入學,孔聖人不是說了麼,有教無類,自然包括平民野人。

    「嗯,佩劍囊書,滿臉鬍子,沒人能看出哥的實際年齡。該找個什麼樣的師門呢?儒家、法家、墨家?難,都有傳承所出,甚至還有搞恐怖活動的,不能亂認,不然麻煩的很......」

    夕陽快落山了,就著溪水吃了半塊麥餅,琢磨著要為自己尋找一個出身;就要出山了,這些準備工作可馬虎不得。

    法家最方便,自己上世就是搞法律工作的,瞭解最多,可惜作為諸子百家最後一個出現的學派,法家目前還在發展階段,而且傳承有序,在百家中是最清楚明白不過的,很容易被人揭穿。

    白棟有些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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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7:03: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聞香識佳人】



     一個女人忽然從夕陽落山處跳了出來,就像一團噴薄而出的太陽黑子,突兀而詭異。

    黑色麻衣、黑巾蒙面,頭上挽著男子才有的髮髻樣式,可惜女扮男裝也就能騙騙古人,落在白棟眼裡就是個笑話。這女人身法極快,如同受驚的野鹿一般迅捷,右手拉出一道寒光,意似威猛無比,可惜纖細的腰肢和挺翹的屁股最終還是出賣了她,而且距離越近,幼細動人的呼吸聲就越是清晰。

    白棟拔劍在手,擺出了一個西洋擊劍的姿勢。已經可以看到這個女人的臉了,黑色蒙面巾只遮到眼睛下方,是標準的杏核眼,水汪汪的很好看,只可惜帶了那麼一絲殺氣。

    除了屹石村的老少爺們兒,任何人對白棟來說都是需要小心提防的,女人也不例外。何況看裝束就知道,這妞兒不是山賊也是個遊俠兒,天知道會不會突然給自己一劍?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陰溝裡翻了船可沒地方哭去。

    「嗯!」

    黑衣女子停下腳步,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白棟。以她的身手武功,一眼就看出白棟頗有門道,擺出的起手式雖然有些荒誕不經、從沒聽師傅演說過,卻讓她不敢擅動,似乎自己無論如何攻擊,都會被對方搶先一步刺中。

    很香。黑衣女子跑得汗水淋漓,又是背著風,淡淡幽香撲鼻而來,卻不是後世那些化妝品烘托出的香氣,也不是熏香花香,而是一股從處子肌膚深處透出的體香,白棟吸了幾口,心中微微一蕩,手中劍卻是一緊:「你是什麼人?」英雄難過美人關,可別一不小心做了呂布,死了都沒處喊冤去。

    「我......」黑衣女子想要回答,張口卻噴出大量黑血,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氣,眼中也失去了光彩。

    「內臟受傷了,吐出黑血是好事,可是你也會失去行動力,最少半天.....」

    白棟看看黑衣女的右肩,破裂的黑衣下露出好大一塊雪白肌膚,上有一條蜿蜒傷痕,鮮血還在不停滲出來。

    「你是先被人重擊,明明受了內傷還要拚命逃走,一路上又被人傷了肩部,真難為你能掙扎到這裡來,追兵不遠了吧?」上世雖然沒做過法醫,卻見多了傷情報告,一眼看過去就能分辨出對方是受了輕微傷、輕傷、還是重傷,還好,這個黑衣妞兒的底子不錯,似乎還不至於重傷至殘。

    「救我,或者殺了我。追兵就要到了,救了我,日後必有重謝;殺了我,我的首級可換百金,你是個男人,痛快些!」

    黑衣女人掙扎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無謂的努力,重傷後憋住一口氣才跑到這裡,一旦洩了氣,那是休想再起身了,只能把性命交在這個陌生青年的手中。或許是求生本能使然,一向對男人不假辭色的她不自覺挑動春山,送上秋波。

    「別拋媚眼了,要投懷送抱還是怎麼著,有點節操行不行?無仇無恨的,我殺你做什麼?你的腦袋很值錢麼,我看未必。」

    白棟搖搖頭,這不就是個女瘋子麼,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哥們兒是文明人,既不會殺你、也不會強~奸你。

    「你......」黑衣女有些奇怪地望著白棟,這個青年明明是秦人口音,說出的話卻腔調古怪,什麼媚眼、節操的,聽來莫名其妙,不過能看出他並無惡意,眼中也沒有殺氣,不覺鬆了口氣。

    「我的運氣不好,遇到你這個大麻煩,既然不想殺你,見死不救也於心不忍......算了,看在你是個女人的份上,我就出手救你一回......」

    白棟絮絮叨叨走到黑衣女面前,舉手欲拉她的面巾,連這妞兒長個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就冒險救人?似乎怎麼算都是場賠本的買賣。不過手觸到面巾後又收了回來,搖頭道:「不行,天知道你有沒有怪規矩,要是拉下你的面巾就得娶你當老婆那可不好,看你上庭長得還算順眼,誰知道鼻子以下是什麼樣子?要是來個朝天鼻孔、四方大嘴什麼的,我不是要虧死了?」金老爺子筆下可沒少了這樣的女子,木婉清木大姐就是代表,白棟懸崖勒馬、猛然警醒。

    黑衣女子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人佩劍囊書,雖說頭上戴的是布巾,卻顯然是個士子模樣。秦國的士子都是如此無禮的麼?而且他是如何知道師門規矩的?真要拉下自己的面巾,嫁他是不可能的,自己這一生,非奇男子不嫁,不過一劍殺了他,卻是可以考慮。

    白棟還不知自己無意中躲過一劫,邊說邊抱起黑衣女子,走到一個山洞中。本來就準備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才下嶺奔藍田,這個山洞是提前看好的,朝陽而且乾燥,最妙的是沒有猛獸在內,生起一堆火,驅除了洞中蟲蟻,用來過夜最好不過。

    黑衣女瞪眼望著白棟,這人若是敢輕薄她,就算拼著傷重而死,也要奮起拚命。好在白棟對她沒多大興趣,之所以肯救她,無非是不想殺她,更不想在自己剛出山的大好時刻,看到追兵將她斬殺,血淋淋的多霉氣啊?

    將她平放在洞中,抓住她的衣腳,撕下一塊布來,黑衣女剛要反抗,白棟瞪了她一眼:「不想死就閉嘴。」然後去外面取了水,放入一些珍貴的鹽巴,搖勻後淋在她肩膀傷處,黑衣女頓時慘叫一聲,杏核眼瞪得有如銅鈴。

    「忍住,一點疼都受不了,還說什麼要我斬下你的首級去領賞?說大話扮英雄很過癮麼?」仔仔細細為她清洗了傷口,然後用布條包紮起來,看看自己的傑作,很滿意地點點頭,拍拍她的腦袋:「傷口應該不會有事了,不過你的內傷如何,就要看你的命夠不夠硬,我已經仁至義盡。」說完就去拿黑衣女的佩劍。

    「你做什麼!」黑衣女強忍著肩膀上傳來的陣陣劇痛,一把按住劍柄。

    「廢話,做戲當然要做全套。追兵快到了吧?我不做些佈置,還不被人一眼看破?」白棟瞪她一眼,先打散髮髻,然後抓起她的劍,輕輕在自己左頰上割了一下,剛好讓鮮血似出未出,傷痕極淺,而且不會妨礙將來恢復;黑衣女頓時明白了,不覺嫣然一笑,似乎是感謝,又似乎在笑話天下居然有如此愛惜自己的男人,明明要做傷瞞過追兵,出手卻如此輕柔,絲毫沒有壯士該有的剛烈雄風。

    「你就在這裡過夜吧,我這一去,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能去也能還,到了明天你還能不死,就自己離開吧。」白棟轉身就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己剛出山就做了這麼大一件善事,今後順風順水大吉大利也該不在話下了罷?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能去也能還?秦國的男子都是這樣有趣的麼?」

    看著白棟的背影,黑衣女又是一笑,忽然牽動傷勢,皺起了一對柳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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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7:0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國之膩臣】



     火紅的夕陽將落山,哪怕是春風也讓人遍體生寒,白棟盤膝坐在嶺上最高的土丘上,長髮披散、面有劍痕,倒是有幾分遊俠兒的悍猛味道。

    書囊佩在腋下,這是士子身份的明證,萬萬丟棄不得,目光所及之處,正是黑衣女出現的方向。追殺她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白棟既緊張又有些好奇,回想自己的應對之策,沒發現明顯的錯誤,才算鬆了口氣。

    真正的聰明人總是會用看似愚蠢的方法解決問題。

    如果換個自作聰明的人,此刻最好的選擇有三個,一是殺了黑衣女,用她的首級邀功受賞;又或者是把她安頓在山洞後,立即離開這裡遠遠逃走,似乎後者更為穩妥,不立危牆之下,是君子的選擇;又或者自己也隱藏起來,等到安全後再離開。

    白棟畢竟有一顆現代人的心,不會無緣無故殺一個女人;逃也不是上策,太陽快落山了,兩千年前的關中平原連狼群都有,逃下嶺去等於找死;至於隱藏起來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萬一被追殺黑衣女的人找出來,只會被當成同黨,到時冒充士子也無法救命。

    現在白棟在等追兵出現,古人等級森嚴,看衣著就能分辨出來人身份,如果是官家正道,不怕他們會傷害士子,就算他們拒絕自己忽悠,找出黑衣女,見危援手也是士子風範,他們只會砍下那女人的腦袋,然後衝自己伸出大拇指。如果是山賊盜寇,說不得就要跑下嶺去與狼群賭命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要向上帝祈禱,來得千萬不要是山賊強人。

    終於有人來了,五百米、三百米......身影漸漸清晰,是五個行動如風的人,距離百米遠近時,白棟清楚看到前面四人都是半身皮甲、形容彪悍,後面似乎是個面色白皙的青年,銅甲玉冠,氣質非凡。可以鬆口氣了,山賊強人中估計沒有這樣漂亮的人物,看衣著穿戴,白面青年多半是這個時代的公子王孫、上等人。

    上等人就好辦了,容易找到共同語言。白棟沒有絲毫猶豫,一溜小跑下了土丘,把右手食中二指深深捅進喉嚨裡,頓時一陣噁心,彎下腰大聲乾嘔起來,看看苦水都吐出來了,乾脆一頭栽向地上,開始大聲呻吟。

    「住!」

    公子模樣的年輕人做了個手式,四名披甲大漢圍住了白棟,其中一個走過來扶起他,仔細打量幾眼,回頭大聲稟道:「景公,這人佩劍囊書,似是個士子,髮髻被人打散了,面上有劍痕,從傷痕判斷,應該是那賤婢所傷......」

    「好漢子!這份眼力不到21世紀當個法醫都是屈才了,感謝感謝,算哥們兒欠你一個人情。」

    白棟真想大笑,賭嬴了。這時代能被稱『公』就兩種情況:一是周天子親封的公爵;另一種就是下屬對上官、下人對貴族的尊稱,眼前這個漂亮小伙兒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如果剃了鬍子,估計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披甲漢稱他景公,顯然是後者。

    「士子?」

    白面青年走到白棟面前,目光從他的佩劍上掠過,又從書囊內取出一卷《尚書》翻了翻,微微點頭道:「韋編尚有折痕,書簡松卷而非縛緊,可見不久前還曾翻閱過。先生行旅之中仍好學如此,當是大才,請受景監一拜!」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都是如此好騙麼?白棟強忍住想要仰天狂笑的衝動,緩緩起身,學著景監的樣子還了一禮:「不敢當,秦人白棟,有幸得遇景公,這就太好了,那個女子......」

    「先生見到她了?是她傷害了先生?」

    景監表示很關心,放回書簡,走到白棟面前,目光無限溫柔地望著他,看得白某人臉上一陣火辣辣,心說這個姓景的什麼毛病,男人看男人有用這種目光的麼,你是景公,可不是景公公罷?仔細打量景監幾眼,只見面前人風神俊秀,就連鬍鬚根部的皮膚都如美玉相仿,眼波流動,一雙鳳眼好像會說話一樣,這傢伙要是弄到21世紀做個偽娘什麼的,保證能一夜爆紅......

    等等,景監?若真是那個傢伙,可是大大的有名啊。秦孝公嬴渠梁一生豪強,卻唯獨寵幸此人,雖然正史上沒記載過這位有斷袖分桃的愛好,野史上說得可就曖昧了,如此一個漂亮少年,偏偏被國君恩寵,而且歷史上似乎沒有多少關於嬴渠梁老婆的記載?透過現象看本質,越想白棟心裡越膈應,彎下腰先吐一會兒。

    「嗯,這個女人真是潑辣,用劍傷了我,還要踢我幾腳,你看我現在還不舒服呢。景公是少年英雄,一定要抓住她為我復仇!」

    白棟隨手一指:「那個女人逃向東方了,快追,遲恐不及!」

    「先生受驚了。」

    景監歎息搖頭,好似要撫慰白棟所受的傷痛,輕輕為他攏起長髮,仔細檢查面上劍痕;他的手指又軟又滑,本來應該很舒服,白棟卻有些不安,這傢伙太奇怪了,莫非是看上了自己,擺明了車馬來吃豆腐?

    「你們都聽到先生的話了?」景監忽然吃吃笑起來。

    「景公,我等這就去追蹤那賤婢。」

    「謬,大謬!先生既然說她逃了,那就是告訴我們,她還藏在附近......」

    景監笑得越發開心起來:「搜索這片山嶺,一寸土地也不許放過,吃了我一掌,她能逃到這裡已經是出人意料,哪裡還有力氣再逃呢?」

    四名披甲大漢目光古怪地望了白棟一眼,紛紛領命而去。

    「其實做追兵也很不容易的,這個女人跑得很快,尤其是到了山地,我們的馬匹無法使用,只能徒步追蹤了,我和我的手下連晚飯都顧不上吃......」

    景監很會整理頭髮,很快就為白棟挽起一個漂亮的髮髻,歎口氣道:「先生的頭髮真好,又黑又密。可惜景監沒有攜帶上好的冠簪,只能這樣暫時繫住,先生不會見怪吧?哎,其實先生如果肯告訴我那個女人藏在哪裡,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像管仲和鮑叔牙那樣,你說呢?」

    「景公的手法真好,你知道不知道,我少年時曾隨家師遠遊,在一個奇怪的地方見過很多女孩子,她們不種田、不織布、不養桑蠶,就靠幫人打理頭髮賺錢營生。她們個個都很美麗,手指又白又柔軟,穿著打扮像仙女一樣,讓人看著都舒服。我一直以為她們就是天下間最會整理頭髮的人,今天見到景公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

    「為人整理頭髮就能賺錢生活?這真是匪夷所思啊,先生說話也真是有意思,什麼叫做井底之蛙?景監從未聽人說起過。」

    「呃,這個井底之蛙麼......就是說一隻水蛙坐在井底,怎麼跳也跳不上去,也只能看到井口那麼大的一片天......」白棟微微一愣,才想起這個成語是出自莊子秋水篇,如今莊子他娘親還是個小丫頭呢,難怪這位景公公會茫然。

    「原來如此,真是太有意思了,先生果然大才。對了,那些女子只為人整理頭髮,恐怕不夠營生吧?景某不才,也去過幾個國家,可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人呢。」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啊,不錯,光靠整理頭髮當然是不夠營生了,所以遇到肯出錢的男性客人,她們還會提供非常美妙的服務,比如『保健大套餐』什麼的,都是一對一服務,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裡。像景公這樣的美少年,整理頭髮的手法又好,如果做這種生意,一定會賓客如雲,能賺很多很多錢,我不騙你,真的。」

    在白棟的耐心解釋下,景監算是勉強明白了服務、套餐這些新名詞的含義,十分欽佩地望著白棟:「先生出語不俗,果然是有大學問的,這樣新奇的地方我竟然沒去過,真是遺憾。不知在哪個國家?叫什麼名字呢?」

    「哎,早年隨恩師行走天下,去過了無數奇怪的地方,很多都記不住了,不過這個地名我還清楚記得,叫東~完,景公可要記住了。」

    「東~完?果然從沒聽說過,一定是個非常神奇美麗的地方吧?」景監大為神往,只是有些奇怪,為什麼那些女子一定要遇到男性客人,才會提供那種『保健大套餐』呢?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忽然警醒:「先生原來是位舌辯之士,不過你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矇混過關麼?秦國從不殺士子,不過要讓先生吃些苦頭,景監還是能做到的。」

    「你的手下回來了,問他們不就好了?」

    看到那四名披甲漢兩手空空地轉回,白棟心中一鬆,不知是自己在洞口的偽裝瞞過了他們,還是黑衣女真有蟑螂般的頑強生命力,居然自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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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輸秘典】



     四名披甲漢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白棟還是高看了自己,他那幾手拙劣的偽裝手法還瞞不過人,山洞被發現了,留下的腳印和血跡足以證明黑衣女曾經被人救至洞中,只是從現場痕跡判斷,又有第三者救走了她。

    景監雖然樣子很娘,可不是真的兔子,而是一代名臣,此刻就是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救那女子的人是誰了,都不用去對腳印。

    「人是我救的。既然狠不下心殺他,就只能救人了,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做事方法。天快黑了,逃不得,更沒有躲藏的道理,陪景公說幾句廢話,也算是盡人事,景公是聰明人、磊落光明的士大夫,應該會明白我的難處吧?」

    如果歷史上的記載沒有錯,白棟就不用擔心景監會對自己下黑手,話說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四名披甲漢都是景監手下精幹之士,稍一思索就明白了白棟的心思,不但沒有仇恨之心,反倒暗挑大拇指:「不愧是位士子,果然有計較有擔當!我若換了是他,似乎也只有如此行事吧?」

    景監目光連連轉動,他也是貴族出身,對士子氣節自不陌生,換位思考他若是白棟怕也只能如此行事,面前這位白先生雖然蓬頭垢面、穿著最普通的麻衣,卻出語新奇,行事機變又不失風骨,這樣的人物很值得尊敬,不過那黑衣女關係重大,卻是不能輕輕就放過了這人。

    「先生果然有難處,不過那名黑衣女子盜走了一件至關重要的東西,我要對國君有所交代,也只能得罪了。」

    「你想做什麼?」

    景監沒回答,輕輕一掌劈在白棟後頸上,挽住他的肩膀交給一名披甲漢道:「甲武,櫟陽令的運糧隊就在嶺下十里處,你將白先生交給他帶去河西大營。記著,不許傷害到白先生,到了大營,不要立即面見國君,先請櫟陽令探明前線戰事如何、我軍是勝是負,若是國君心情不佳,就先把白先生交給二公子,二公子一向愛才敬士,會妥善安排的。」

    「景公,就是這個人救了那賤婢,您又何苦為他籌謀呢?」

    「短視!這位白先生有名士之風,而且我們如果追不到那個女人,恐怕《公輸秘典》最終還要著落在他的身上。我將他送往河西大營,是因為國君心繫此事,要有所交代,卻不是想真的傷了他,你能明白麼?」

    景監轉身向嶺下走去:「乙齒、丙鐵、丁被,你們三個隨我下嶺取馬,那個女人有了外援,一定是帶著她向東逃離,如果被她逃入魏國就棘手了。」

    「諾!」

    五道人影迅速分散,景監帶著三名披甲漢匆匆向東方奔去,那個叫甲武的披甲漢扛起白棟從北面下嶺,這傢伙可比景監粗暴多了,像扛麻袋一樣,把白棟扔到肩膀上就算,舒服不舒服他可管不著。

    ***

    想美美睡上一覺都成了奢望,白棟在人喊馬嘶中醒來,肩背火辣辣的疼,剛想直起身子,就被一次劇烈的顛簸震得又躺了回去,幸虧這副身體年青充滿活力,換了上世的老胳膊老腿,不閃到腰才怪。

    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上下看看,是個車廂,前面有車伕吆喝著,陣陣臊臭氣撲面,馬蹄聲的的,確認了自己是在一輛正在行駛的馬車上。那個娘娘腔還算有良心,只是這馬車也太差勁了些,一顛起來就前仰後合,做三十度上下傾斜運動,這是因為四輪轉向技術還沒能應用,這時代的馬車都是兩輪的,坐在上面猶如上刑,真不比走路強多少。

    探頭從牖窗看出去,只見前後都是糧車,浩浩蕩蕩也不知有多少輛,每輛糧車上都堆積著十幾個糧袋,上面蹲伏著一名兵士,肩上斜搭著一個麻布口袋,也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寶貝東西。

    糧車隊的兩旁,有兩隊執戈配劍的甲士,背弓囊箭,武裝到了牙齒;糧車都是馬拉,走得並不快,戰國時期馬鐙馬鞍都沒有發明,人坐在馬上根本發不得力,騎馬砍殺基本是夢想,要到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才有可以應用於戰場的弓騎,如今靠得還是車戰,騎兵都是做斥候,還要是騎術精良的人才能勝任,所以馬匹沒有後世那樣珍貴,用來運送軍糧不算是浪費。

    兩輪糧車不但載重有限,還要靠馬匹作為三角承重點之一,結果就是行動緩慢,未必比牛車走得快多少;這年頭牛比馬珍貴,用來耕地都不夠,用牛都要裡正監督,國君也不能大量調動,否則那些擁有大量耕地的老世族就敢『退耕』威脅國家,比後世上街游~行更可怕,這可是牽動社稷宗廟的大事。

    感歎了一陣這個時代的科技落後,白棟準備下車走兩步;雖然不知道景監為什麼把自己扔進糧食堆裡,好在這只秦軍對自己還算禮遇,不但沒被捆住手腳,還特別弄了輛有車廂的馬車給自己,這就是士子的特權麼?想想也是,如今秦國最缺的不是猛將士兵,而是知識分子。

    「白先生醒來了麼?哈哈!」

    確認這些秦兵對自己並無惡意後,白棟正想下車鬆鬆腿,忽聽有人放聲大笑,遠遠就見迎面奔來了一匹駿馬。

    「你就是讓景監那個小白臉吃癟的人?幹得漂亮!我白崇這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好漢子,景監那小子陰陽怪氣的,常常自命文人雅士,這次遇到真名士,還不是要抓瞎?」

    鑽進車廂打量了白棟兩眼,櫟陽令白崇哈哈大笑。他是正經的軍中出身,屍山血海中博取的功名,可不比景監這種貴族出身,雖說也掛了個副將職,做的卻多是間諜工作,文不文武不武陰不陰陽不陽的,正經軍人當然看不慣。而且大家都姓白,人不親姓還親呢,見到白棟就打心眼裡高興,想著交朋友、沾幾分文氣。對於真正的文人士子,大老粗都有種天生的親近感。

    「快說說,景監是怎麼吃得虧?哈哈,那小子被你收拾了,還要巴巴地讓咱幫你,先生好手段啊?居然讓他心服口服了。這樣的奇人,白崇可要交一交,你也姓白,不知是白家哪一枝子弟,說不定我們還是親戚呢......」

    沒等白棟詢問,這位櫟陽令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景監是如何讓他帶白棟去見國君、如何讓他小心周旋......聽來景監這人還算不錯,知道為自己考慮。聽到後來,才知道白崇為何這樣不喜歡景監,原來景監沒告訴他送自己去見國君的原因,只說自己壞了秦國大事,偏偏又不肯說明事情原由。

    其實白棟也很好奇,景監也算一代名臣,人漂亮武力值也高,引衛鞅入秦促成變法的也是他,如此人物不去做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漫山遍野地去追一個女人,是這女人金貴,還是她身上帶了什麼金貴的東西?自己堂堂一個『士子』,只不過臨危援手,救了個女人,就要被押去見國君?說押其實也不恰當,待遇可比外面的士兵高多了,更像是在坐客。

    看白崇外貌,似乎這是個直人,身材高大骨骼強壯,雙目有神面帶菜色,要不是身披戰甲襯托出幾分威嚴,更像個性格憨厚的饑民,應該不會欺騙自己。而且他好奇的聽完了自己講述,就滿意的離開車廂,又跳上馬巡視去了,還是個認真負責的好領導。只是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腹中傳出陣陣雷鳴,臉都紅了,堂堂的櫟陽令還會害羞?

    白棟很奇怪,剛才那分明是肚餓腸鳴的聲音,而且是餓了兩三天才能發出的聲響。這年頭平民賤民挨餓太正常了,每年冬天他和草兒都要勒緊褲帶,可沒聽說過當官兒的也會挨餓。櫟陽是秦國都城,櫟陽令可不算小了吧,他也會餓肚子?轉頭看看外面的秦兵,也是個個面帶饑色,這是怎麼一回事?糧車沒有五百輛也有四百輛,難道拉得都是沙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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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7:10: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飢餓的運糧隊】



     白棟開始為自己的河西之行擔心,吃飯貌似是個大問題。

    早飯開得還算早,戰國初期糧食危機是普通存在的,除非是貴族階層與即將上沙場的將士,其餘人每天只吃兩頓飯,所以早飯在巳時,晚飯在酉時;別指望有夜宵,就算是士大夫貴族也要關起門來偷偷享受,不然也會被人罵娘。

    有秦軍來請,白棟下車後一面鬆動筋骨,一面饒有興趣地看著秦軍埋鍋造飯;糧車就停在路邊,每輛車旁都留下一半士兵警戒,一半士兵吃飯,看樣子是換著班兒的來。

    那些蹲在車上的士兵原來是負責軍糧的,別的糧袋沒人去動,只解開他們負責的那袋子糧食煮飯,這個時代鍋還沒有發明,就是幾十號人圍著一個火堆等待,火上懸掛著一隻大陶罐,罐底早都被熏成了黑色。放眼看去,這樣的火堆也有近百個。

    白棟被請到一個火堆旁,除了櫟陽令白崇外,還有一些普通的士兵,都在摸著肚子流口水;官職最高的白崇最是不堪,還沒走近就聽到他的肚子在咕咕作響。

    看到白棟,白崇連連招手:「先生快來,吃過這一頓可就要等晚飯了,可不能錯過。粥好了沒有?來啊,先給白先生盛一碗栗面粥,一路奔波,讀書人可怎麼受得了......」

    光喝粥?看著一名秦軍端了個熱氣騰騰的大碗走過來,白棟東張西望半天,也沒見到乾貨,只得作罷,接過人頭大的老陶碗低頭望去,立即看到了明晃晃的日頭和瞪著眼睛的自己。

    這叫粥?這是清水吧!沒有乾貨也就罷了,弄碗清水算是怎麼回事兒?心中大怒,轉頭望向白崇,難道是欺負外來人?

    走近了一看,白崇的碗中也是一樣,連糊糊都算不上,就是帶點栗黃色的水湯,這要是配上二兩狗不理包子就是美味了,干喝誰受得了?白棟微微皺眉,事態似乎比自己想像的更為嚴重,要立即採取措施才行,否則不等嬴連那老東西懲罰,自己就先要被餓死了。

    「令公,我聽說兇猛的野狼如果飢餓了,就會追不上野鹿;雄健的駿馬如果飢餓了,就會跑得比笨牛還慢;賢明的君主如果飢餓了,就會變得昏聵;忠誠的臣子如果飢餓了,就會跑去別的國家......您手下有這麼多勇猛的將士,他們如果飢餓了,您就不怕他們護不得糧、遇到敵人只能被屠殺麼?」白棟晃了下大老碗。

    白崇翻了翻眼睛:「讀書人說話就喜歡彎彎繞,不夠吃就說不夠吃,偏偏要扯什麼野狼駿馬的。先生,我又不是傻子,難道會喜歡挨餓?我們沒糧了!」

    「沒糧?」

    白棟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一指糧隊:「這每輛車上都有十石左右的糧食吧?我算了下,糧隊怕不有四百輛糧車?整整四千石糧食啊,你告訴我沒糧,是要讓將士們守著成堆的糧食餓死?」

    「那是軍糧!」

    白崇搖搖頭,一口喝光了麵湯:「運糧有運糧的規矩,護糧大軍自帶口糧,被押運的軍糧卻一顆也不能動,否則立即斬首!路上遇到幾天大雨,耽擱了行程,又被魏狗數次劫殺,再延誤幾天時間,如今距離河西大營還有三天路程,自帶口糧快要用盡,現在還有麵湯喝就算不錯了。」

    「令公太不知變通,將士們吃不飽肚子,再遇到敵人怎麼辦?四千石軍糧難道要送給敵人才叫守軍規?」白棟都聽傻了,難道古人都是榆木腦袋麼?都快要餓暈了還守什麼軍規?」

    「軍規就是軍規,老秦人少吃幾口算得了什麼?一樣的殺敵護糧!」白崇霍然起身,用力揮動著拳頭。

    「殺敵護糧!殺敵護糧!」無數秦兵紛紛站起,跟著他大吼起來。

    都是瘋子。白棟兩三口喝光麵湯,再不多言,這些人算是沒救了。

    計毒不過絕糧,好漢子也是頂不住飢餓的,當白棟開始把月亮看成好大一張蔥油餅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能藏私了,伸手摸向枕在頭下的行囊,那裡面不僅有彰顯士子身份的書簡,還有族人為他準備的乾麵餅、鹽巴,記得還有幾條烤魚,那是離開村子時,草兒流著淚塞進行囊的。

    這些食物是用來最後保命的,也承載著白棟對家的思念,不到關鍵時刻萬萬不會動用,所以哪怕連續喝了兩天面水,仍然堅持著,若不是白崇太沒人性,他會把烤魚灑上鹽巴,做成鹹魚繼續保存。這是草兒親手做的,為了這幾條烤魚,她的手指都被魚刺扎破了。

    打開行囊,白棟愣住了,雙眼開始變紅:「白崇,你個殺千刀的小人!軍糧不可擅動,莫非老子的私人財產就可以隨便掠奪了?你告訴我,我的麵餅哪裡去了,烤魚哪裡去了!還有那些鹽巴,那是白龍爺走了上百里山路,用一整擔山貨換來的,哪裡去了!」

    書簡沒少,食物卻不翼而飛了,白棟殺人的心都有,一個虎躍撲出車廂,狠狠抓住車伕的後領,瘋子一樣的吼叫。

    「是令公取走了,給了那些傷病的兄弟。令公說,我全軍上下感佩先生大恩,到了河西大營,必然十倍報還!」

    「十倍報還?他有沒有命到河西天才知道!真是強盜啊,取了我的東西,為什麼不說?」

    回頭看看糧隊中很多輛有車廂的馬車,那裡面躺的都是傷兵,他們是糧隊中待遇最高的人,白崇這個櫟陽令喝面水,他們卻可以有稀粥吃;白棟其實已經氣消,在任何一個時代,救死扶傷總是人類共同的道德準則,他只是對白崇不告而取的行為耿耿於懷。

    「先生的干餅、烤魚,救下了兩名同袍的生命,令公說,不告而取是賊,告而奪是盜,秦人尚勇,所以在秦國偷盜比搶奪的罪名更大。令公寧願做賊,就是要狠狠懲罰自己,以告慰白先生。」

    「告慰個屁,我又不是死人,用詞不當!」

    白棟氣呼呼地坐回車內,盯著車伕後背看了半天:「你餓不餓?」

    「餓。不過先生放心,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會有人接替我為先生趕車,赳赳老秦......」

    「好了好了,別唱你們的軍曲了,耳朵都要出繭子。你們令公是個好長官,可惜就是沒腦子,害得大軍挨餓,卻單獨去救幾名傷兵,這有個屁用?等待明天吧,我有辦法讓你吃飽肚子,讓所有人都吃個肚兒圓......」

    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不就是規矩麼?說到鑽法律的空子,白棟就是行家中的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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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17:12: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上位法與下位法】



     現在白棟已經產生了條件反射,一到飯口兒腸胃就翻騰,嘴裡出酸水,看什麼都像是吃的東西。很多秦軍都有這類毛病,而且他們更嚴重,昨天還有一名士兵對著戰友的腦袋就是一口,白棟肯定他不是有搞~基傾向,因為自己也出現過類似的幻覺,曾經把車伕的腦袋看成了五香鹵豬頭。

    這樣下去全都得完蛋,還用等魏軍來襲擊麼?所以當早飯時又看到煮著面水的陶罐,白棟不再猶豫,猛地衝到負責查堪軍糧的秦軍面前,大聲道:「糧插給我!」

    運糧隊不是保證糧食不丟就好,還要維護軍糧品質,糧插就是打通了竹節的竹管,插進口袋後,從尾部取出糧米,可以查看是否有質變霉壞,用這東西取糧非常方便。

    這名秦軍遞過糧插,沒有絲毫猶豫,居然這麼痛快?瞥見白崇嘴角帶著一絲笑意,白棟忽然明白了什麼,自己還是太小看古人了,這貨能做到櫟陽令,又怎會只是喊打喊殺的莽夫?

    不過無所謂了,自己也在挨餓,有些事情不得不為,走到糧車前選了袋糧食,一糧插戳進去,金黃色的小米面從糧插尾部流出來,白棟昂首高呼:「現在取糧的是我,要犯軍法也是我,令公,你怎麼說?」

    秦軍的眼睛都直了,在他們看來,糧插中流出的栗米面就是香噴噴的干餅、就是熱呼呼的面粥、就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已經有秦軍拾起陶盆,跑到白棟身旁接糧。

    面對森嚴的軍紀,每個人都在精神交戰,強忍著飢餓的侵襲;沒人膽敢觸犯軍紀,白崇也是一樣。可當白棟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軍紀這條鋼鐵大壩就會立即產生裂痕,最終轟然倒塌。

    正如白崇期待的那樣,餓瘋的白棟終於走出了這一步,他開心地瞇起眼睛,鼓起力氣應和著:「擅動軍糧,當斬!可列國均有刑不上大夫、罪不斬士人的國法,白先生給我出了個難題啊......我不斬你,就是違反了軍法,如果下令斬殺,就要違反了國法,這真是讓人難做。」

    「糧袋我已經打開了,白白浪費了太可惜,各位幫我吃一些,也是稍減白某的罪責。」

    白棟要來一個又一個糧插,在糧隊中轉了一圈,先後捅破了百多個糧袋,看著秦軍大呼小叫地跑來接糧,這才點點頭,走回白崇面前,笑瞇瞇地看了這個陽謀家一眼:「令公,照你的說法,就是軍法國法相互牴觸了?那你是要遵照軍法、還是依循國法呢?這可關係到白某的小命,你可要想清楚。」

    白崇早就想清楚了,大軍絕糧,光靠喝面水能支撐到河西才是怪事,能破此僵局的唯有白棟一人。拿走白棟的干餅烤魚,就是要逼迫這位士子出手。他這些小心思自然瞞不過白棟,白棟這次是心甘情願的上當。

    看了一眼這個外粗內細、擅使陽謀的傢伙,白棟暗暗點頭,也算孺子可教。這個時代雖然還未明確上位法和下位法的關係、沒有建立起法律適用的方法和理論,可國法高於軍法這個簡單的道理白崇應該還是明白的,或者說這正是他配合自己的計劃之一。

    「罪不斬士子並非秦國一家之法,就是山東六國、衛宋魯越,也無不遵守。這是國之大法、天下之禮,所以軍法雖嚴,卻管不到先生頭上;先生甘犯軍法,實是救了我軍中三千將士,請受白崇一拜!」

    白崇這一拜,是為了三千飢腸轆轆的將士,也是為了河西大營的十萬大軍,更是為自己設下的陽謀向白棟道歉,所以白棟沒有拒絕,坦然受了他一拜,衝他眨了眨眼睛:「還不快去烙餅?我餓了......」

    這個時代連鍋都沒有發明,更別說烙餅用的鏊子了,麵餅就是貼在一個大陶罐內壁,陶罐中心處點燃木炭烘烤,有點像是現代做燒餅,烤成後趁熱吃,又酥又香,就一碗麵水,便是無上的美味。

    秦軍將士吃一口餅便叫一聲:「多謝白先生!」震動的山林瑟瑟,驚鳥齊飛。沒幾個是蠢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白先生救下的,才沒做個餓死鬼。

    ***

    演義小說中經常有劫糧的橋段,其實押運糧草是在大後方進行,對手可以襲擊騷擾,想要劫糧則難度很大,最喜聞樂見的反倒是深入己方的敵人常常遇到糧食危機,他們缺少補給、無法攜帶戰車這樣的重武器,甚至連攜帶的箭矢都數量有限,只能一次次徒勞無功地發動自殺式襲擊。

    白棟很失望,因為他並沒能見到大名鼎鼎的魏武卒。這只戰國前期的鋼鐵之師都被後代那幫軍史愛好者神話了,什麼武裝到牙齒、什麼我國古代第一隻近職業化軍隊、什麼方陣一出,以一敵十。結果白棟看到的就是一幫輕衣簡行,掄著青銅劍衝上來拚命的傢伙,最大的一股才不過四五百人,面對吃飽了肚子、精神抖擻的秦軍,結果自然毫無懸念。

    白崇斬殺了足足五名敵人,把他們的腦袋掛在馬脖子下,得意地在白棟面前晃來晃去;這是武人的毛病,打心眼兒裡崇拜親近白棟這樣的『文化人』,卻又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在文化人面前炫耀武力的機會。

    「先生,距離河西大營不過三十里了,太陽落山之前,我們就能趕到。」

    白崇騎馬趕了過來,運糧大軍又打退了一次魏軍的襲擊,臉上還帶著敵人的鮮血,他就跑來耀武揚威了,腦袋昂得很高,像那只叫花花的老母雞。

    「聽說君上要你徵糧八千石,你卻只得四千石,按軍法這是要砍腦袋的吧?這次別指望我會幫你,你是個陰謀家。」

    看了眼繫在馬脖子上的幾顆魏人腦袋,白棟一陣噁心。

    「不敢求先生救我。櫟陽雖然富饒,可河西多年征戰,早就不堪重負了,讓國民都餓死?白崇不忍心。君上要斬了我這顆腦袋,就讓他斬去好了!」

    白崇哈哈大笑,眉宇間沒有懼色,反倒大有得意。

    「呵呵,令公這是愛民如子啊,要讓史官為你記上一筆是吧?」

    白棟笑了笑:「既然如此就算了,本來我或許會有辦法救你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好阻攔令公慷慨赴義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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