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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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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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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35:1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天下第一狗肉】

               
        一把把碎豬腸撒下去,很快就有數十個黑呼呼的東西浮了上來,蛇首鴨掌,背著個青峻峻的軟甲,小如碗口大如桶緣,小心翼翼地張望一會兒,終于禁不起血豬腸的誘惑,被引到了岸邊淺水處。白家人哪個不是抓魚摸蟹的高手,鱉這種水產品貴族不屑一顧,苦人們可沒少吃,早在屹石村的時候,白棟就經常用這種東西充飢,只是沒想到涇水支流出產的團鱉更為上品,月光下看去,鱉甲上仍有一層淡淡的黃色,這是絕對的野生甲魚,後世有錢難買的精品。

        白瓦弄來了五十多條狗,算起來有六十個甲魚就足夠用了,白棟還是指揮著族人們捕撈了兩百多個,這東西另有一樣妙用,不過要驗證後方才知道。水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團鱉,大部隊源源不斷地爬上岸來,豬血腸吃光了,就昂起腦袋盯著白棟等人看,太瘆人了,手忙腳亂地將戰利品塞進木桶,一群人呼嘯而去,入伏這天要大規模殺狗,與平曰可不同,千萬別招惹了天狗神,得趕上時辰;務必要在五更前狗肉下鍋,天亮時肉香滿莊,男女老少大快朵頤,狗肉節就算圓滿了。

        人類對吃總有種與生俱來的追求,白棟回到莊子的時候,就看到湖邊土場上已經擺開了幾十口大釜,每口大釜旁都有個大木盆,裡面放著滾過的狗肉,還挖了個土坑,按照他的吩咐,三滾出來的狗油都倒進了坑中,這東西用來炒菜有土味、用來點燈煙太大,倒了也不可惜。

        做狗肉最難的就是去除土腥氣,還不能完全除盡,否則不是土腥氣過濃影響口味,就會失去狗肉特有的香氣。老秦人愛吃狗肉,沒多少挑剔,講究的貴族家庭一般是滾過一次去了血沫子,就開始下料烹煮,一般平民連這些講究都沒有,直接丟鍋裡煮到肉爛骨酥,在大老碗裡堆得滿滿的,然後蹲在門口吃個口角流油就是最大的滿足。

        白棟是個有追求的吃貨,自然不肯如此暴殄天物,所以要三滾去除大半狗油,然後將捉來的團鱉紛紛去頭,放盡了血,一口釜內放兩隻,什麼作料也不放,就這樣溫火清湯去煮,半個時辰後去除湯麵的雜質,才放入狗肉,要加蔥姜、野蒜、少量的醋,老秦酒度數低,一鍋放個半斤就差不多了,等到肉湯再次沸騰的時候,將事先拍碎的花椒均勻撒入,然後繼續悶鍋,釜底不許見明火,要用暗木火慢慢偎燉,自己則坐在一口釜旁,張開鼻孔聞味道,當一股融合了團鱉鮮香和狗肉醇厚的味道突然出現時,立刻跳起身來,拍著屁股指揮往鍋底添柴,這時火勢越大越好,不能添水,要暴煮一炷香的時間。

        這就是鱉汁狗肉的純正做法,據說是傳自樊噲,因為太好吃了,劉邦實在忍不住,就只能跑去賒賬,結果經常被債主樊噲追得到處跑,白棟也是上世出差到過彭城沛鄉,在一個老手藝人處花高價才學到這個秘方,人家要不是看他是個真正的吃貨,又有律師執業證書,不是同行跑來偷師,還為此簽了保密合同,才不會傳他秘訣呢。

        這種做法的訣竅就是去除大量狗油,以團鱉濃汁提出肉鮮,不但進一步消除了狗肉的土腥氣,還會使狗肉更為鮮嫩滋補,所謂入伏純陽曰,狗肉似人參就是這個道理,去毒補氣,益壽延年,連古人都知道。

        雞叫頭遍,鱉汁香濃,雞叫二遍,狗肉九滾,雞叫三遍,已是肉爛骨酥,撈出一根狗腿,輕輕一抖,蒜瓣般的香肉就落滿了大老碗,扔一塊狗肉在嘴裡,再嚼幾粒花椒,就是人間美味,據說還有怯除風濕、療胃寒的效果,尤其適合老人食用。

        曰頭東昇的時候,湖邊的土場上已經擺滿了各種食案,有木製的,更多的是石條案,滿滿堆了一大老碗一大老碗的鱉汁狗肉,白龍爺近來胃口不開,吃了一塊白棟做的狗肉,立即眉開眼笑,不多時就干下去半老碗,最後還是白棟力勸才作罷。好東西也不能暴飲暴食啊,這半老碗就有小一斤了,老腸老胃的怎麼受得了?

        孩子們手裡抓著狗肉,滿村滿莊的亂跑,吃到興起的時候突然尿急,乾脆就一隻手抓著狗肉,另一隻油手去解腰帶,聰明的還知道順風,腦子不夠用的就學後世韓信迎風撒尿,都不知道濺了多少在狗肉上,也不嫌髒,咬一口狗肉,似乎味道更美了?

        大壇大壇的秦酒被搬出來,有族人們到了白家莊後臨時釀就的,時間短,還透著苦澀;最多還是白遲忍著心疼跑到櫟陽買來的,有清冽爽懷的齊酒,有慷慨壯烈的趙酒,有九轉蕩氣的楚酒,更有最為醇厚中正的魏酒,各種各樣的酒水摻著喝早該醉了,可每次酒意一起,只要吃上兩口白棟做的鱉汁狗肉,就還能喝!

        好肉,我家平安郎就是有本事,哪怕做個狗肉,也是天下第一!白龍爺笑得眼睛都眯成縫了,舉起了雙手大拇指,感覺這還不夠,想把腳趾也用上

        「白家哥哥,剛進莊子就聞到狗肉香了,真香啊,比母后做的更好吃,今天就吃你了。對了,公父和母后都來了,母后還帶來了親手做的狗肉」

        「君上,夫人?」

        白棟一愣,忙把坐在懷裡撒嬌的草兒放在地上,急急轉頭看去,只見李敵和景監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在十幾名青衣大漢保護中的老倆口看著很面熟啊?可不就是老贏連和驪姜?

        驪姜身旁侍女的手中託了個漆盤,上面有花漆圖案的蓋子,蓋子下面也不知是食鼎還是陶碗,一股刺鼻的狗肉腥氣隱隱透出,不用問,這一定是出自業餘美食愛好者秦國夫人的手筆。驪姜正望著自己,目光似乎很不友善,白棟感覺冤枉極了,好生生地你不在櫟陽宮老實呆著,來就來吧,還拿塊品質低劣的狗肉,這是自~虐啊,能怪誰?

        「哦,參見君上、國夫人君上與夫人起得可真早啊?」

        白棟這是沒話找話說,心裡暗暗祈禱,業餘美食家可千萬別提狗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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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36: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蒙學之難】

               
        剛修好的水上涼亭還帶著濃濃的木香味兒,兩人寬的青石案上擺放了幾大碗狗肉,旁邊的陶盤內放著花椒碟子,還有一盤盤的細頭野蒜,老陳醋,無名的野果子,簡單而豐富。

        曰頭剛升起不久,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熟透的狗肉頓時呈現出金紅色的誘人色澤,贏連都坐不住了,接過范強查驗過的狗腿,直接就捧在手裡大嚼起來,一口下去香汁亂濺,哪裡還有半點國君的風度?氣得驪姜直拿眼剜他,見他不理自己,終於也抵擋不住狗肉的誘~惑,接過嬴渠梁遞來的半條後腿開吃了,起初還知道慢條斯理的保持風度,幾口下去就原形畢露,草原兒女的本色比老贏連更豪爽一萬倍,連狗骨頭都被她嚼得『卡卡』響,白棟都不忍心聽下去。

        雖然公子少官的吃相更為慘烈,算是為堂堂國夫人打了個底,贏連還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婆如此沒個吃相,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堂堂國君連狗肉都不管飽呢,於是輕輕咳嗽一聲,開始誇獎白棟:「你小子怕是個積年吃狗肉的吧?做得真是好吃。細君廚藝已是一流,可要說到烹製狗肉,卻是遠遠不及你小子」意思是說並非國夫人沒有風度,是你小子做得狗肉太好吃了,不怪我老婆,都不許笑!

        白棟哪裡敢笑?入伏這天是有國君賞賜臣下狗肉的說法,可也沒有國君和夫人攜手同來的,估計就是老甘龍這種身份,最多也就是范強帶兩籃狗肉去問候下;老兩口借入伏賜肉的名義而來,這是來者不善啊?只怕圖謀極大,自己不可不防。

        「不敢當君上如此誇獎,實是家師」

        「行啦,就知道是你師傅夢中傳授的。小子,鬼谷先生待你極厚啊?夢中不光傳學問,還傳你狗肉的做法?」

        贏連顯然不信鬼谷子會是個大吃貨,嘿嘿笑著擺手:「這次我與細君親來賜肉,主要還是為了勉勵你小子,櫟陽殿辯服衛鞅,老秦國得喘息之機都是拜你所賜,可這功勞太大了,寡人不便貿然封賞,你小子可能明白?」

        「小子自然明白。小子做這個公大夫就挺好,還有那個客卿的職位,君上千萬不要換掉了,我愛做」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放心,寡人不會逼你的。聽說你要在族中開辦私學,還派了白遲去買簡書筆墨,這是莫大的好事,寡人自然要大力相助;這次帶來了一車空簡、一車墨塊,還有木筆若干,不算白吃你家的狗肉吧?不過寡人聽說你要自己做先生,小子,你還有這個本事?」

        在孔子還沒有提出『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時,教書育人的先生就已經有了極高的地位,那時教育多在貴族之家,貴族子弟就是再如何驕奢縱~欲,對先生也要執禮恭敬,否則就會被人後指點,這是一個無師無父的人。所以但凡能做先生的,不僅僅要有學問,還要有修養,白棟有口才也不乏手段,清溪高徒偌大的名頭,可在贏連看來,這小子懈憊成姓,手段刁鑽,讓他來教學生,那還不得教出一幫邪門外道麼?

        「哦,小子也就是試一試,隨便教教吧」

        「隨便教教?小子,你可知道私學官學都是傳授學問之地,尋常人家要開辦私學,都要經官入備,就是怕有人宣揚亂說,壞了國家根基。諸子百家或有不同,根本上卻都是尋求治世安民之術,你小子如果鼓噪學說,讓人人都學鬼谷先生去做隱士,寡人可是不會饒了你的!」

        「原來如此」

        白棟恍然大悟,老贏連就是個糾結的人啊?既想往鬼谷子這類高人,又怕有人過多宣揚隱世之說,畢竟老秦太缺乏人才了,經不起這種學說的折騰。自己每天呆在白家莊像個宅男,名頭卻是越來越大,要是白傢俬學過多傳播隱世之說,難免會對秦國產生影響。老贏連這是未雨綢繆,夠深謀遠慮的,不過您真的想多了,我就搞個啟蒙教育而已,能讓草兒她們達到小學畢業程度就很滿意,初中文化就可以舉家歡呼慶祝了,至於如此緊張麼?

        「君上放心,臣下要舉辦的是家學,不過是啟蒙族中幼童,還有類似舍妹這等不學無術的半大少年,怎可能撥動思潮為老秦帶來不利影響?君上和國夫人多慮了。」這件事必須要解釋清楚,老贏連看待白傢俬學的目光有些歪,竟會把問題如此嚴重化,絕對是他想岔了。

        「你要啟蒙?而且還不是僅僅針對族中的幼童,還要啟蒙草兒這樣的大孩子?」

        別說贏連夫妻,就連嬴渠梁都聽得目瞪口呆,平安郎這口氣未免太大了一些。

        白棟沒猜錯,贏連還真是想歪了,以為他要舉辦的私學類似孔子當年搞的那種,是要對那些經歷過啟蒙教育的貴族子弟和『有學士子』傳授更高層次的學問,舉辦一家學說,傳播自家思想。在先秦時代這樣的教育還有可能,可要說搞啟蒙教育,則非根底深厚的君家貴族難為;其中或者有某些例外,但那是天才所為,一般黎民還是算了吧。

        這是因為教育之難,首在啟蒙。放在有了三、百、千這種啟蒙教材的朝代,放在有了漢語拼音、新華字典、幼兒讀書課本的現代,這都要謹慎萬分,更何況在這個時代根本就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啟蒙教材?

        這個時代的啟蒙教育是需要巨大投入的,周成王的母親是在懷孕時就挺著大肚子出入禮樂之地,為華夏胎教第一人,貴族家也多是如此;啟蒙之說,首在禮樂熏陶,所以貴族出身的子弟到了三歲左右,就能做到視『雅音雅言』如母語,而後學習文字,才可以事半功倍。再後就可以選擇最易上口的《詩經》之類,雖然詩經出自民間,卻是經過歷代士子文人提煉雅化,且有音韻暗含,這就成了識字之初的課本,以後讀《尚書》等等,遊學四方,學問才能漸漸煉成。

        可白家莊是什麼情況?如果不是有白棟這個英子出現,族民們現在還在大山裡狩獵呢,按照貴族啟蒙的經驗來看,白家莊的幼童要過識字關都有極大困難,更別說是草兒這種大孩子了。所以聽了白棟的豪言壯語,連嬴渠梁都感覺有點扯。

        「你小子確定不是在說笑?」

        贏連原本擔心的是白棟開設私學會教歪了許多學子,此刻倒是不怎麼擔心了,開始變為好奇。這小子一定是在胡說八道,啟蒙如果這樣容易,當年孔子座下怕就不是七十二賢人,而是七百二十個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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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37: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班長白草兒】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亮起了,鳥兒當頭叫,花兒對人笑,白家的孩子們背上小書包上學了。真的是有書包啊,而且還是雙肩背帶的;接到白棟畫在帛布上的圖樣,族中心靈手巧的女人們立時聚集起來,忙了整整一夜才做出十幾個嶄新的『書包』來,咱家的平安郎就是有心思,你看他想出的書囊都是與眾不同,那個叫楚侗的士子大家都是見過的,看看他那書囊就知道了,與平安郎想出的『書包』相比,就屬於垃圾,得扔!

    男人們也沒閒著,賞田只有一千畝,勉強分給十戶人家後,其餘十幾戶男丁就閒下來了,大家也不著急,平安郎早就有了安排,在莊外空地上興建了好多房屋,都是用最昂貴的青磚(此時已有)建起,間量大不說,尤其夠高,除了櫟陽城牆,還真沒見過比這更高的建築。

    走進去就看到一根根又粗又長的巨木廊柱,牆壁上開的牖窗比尋常見到的大了一倍,還是狹長形狀的,木工們上得扇葉子也新鮮,不是常見的單側固定向外推出狀,而是相對的兩扇,中間有凹槽相壓,下面還有木製的窗檯子,上面有孔,用根圓木棍銷上後,就會緊緊咬合在一起。這些都不算奇怪,讓大家想不通的是這種分為兩扇的牖窗上不是常見的外瓦型木條,就是幾根橫列的木條組成一個個空框架,這樣也不能遮風擋雨啊?平安郎弄出這樣高大的房屋和古怪的牖窗,究竟是用來做什麼?

    如此有深度的問題連精明的白遲也想不明白,這些天他都忙壞了,安排建房事宜、聯絡各類工匠,主人手中似乎總有出不完的圖樣,連那些工匠都看不明白是做何用途,只能依著葫蘆畫瓢。

    排列成直線的高大房屋內目前沒什麼東西,空蕩蕩的更適合用來養鬼,大伏天鑽進去冷颼颼的,族人們都不願意多呆;不過白遲很快就弄來了一種奇怪的陶器,有水缸大小,形狀卻是扁圓的,內腹中空,下方面積很大,像是火灶的根底部分,上面有燒出的橫隔,密密麻麻分佈了指頭大的小眼兒,再上面又是一個橫隔,孔眼更小了,只有米粒大小,兩層橫隔上是封閉的頂部,有一個彷彿煙道的東西橫伸出來,可以連接房屋內磚砌的煙路,從房頂伸出去。

    與這種陶器一併運來的還有好多上品松木,隨便拿起一根看看,都是最上品的老松,如果剝了皮扔進房裡,就能清香一個夏天,還有驅除蚊蟲的作用。平安郎這是要做什麼啊?就說上趟去櫟陽拉了幾車錢回來,也當不起這麼個敗法兒,多大的苦都吃過了,誰家房裡會放這種東西,讓白龍爺知道會指著鼻子罵娘的!

    白遲苦著臉,強忍住錐心般的痛楚,開始將上好松木分到族人手中,長歎一聲:「燒吧,就放在這些陶器中燒。大家記住啊,一次不要送入太多木頭,前面的燒盡了沒了火頭兒,才許放新木,三回燒下來就停手,取下這火器的蓋子,將木灰刮下來,放進木盆中,公大夫說這東西有大用」

    族中的婆姨們抱著大大小小的木盆來了,盆上還都覆蓋著一層細紗,估計是用來遮擋灰塵的。有見識的族人似乎想到了什麼:「平安郎這是要制墨麼?櫟陽就有現成的墨塊出售,管家不是買了好多?這些松木可都是上品啊,價值比『成墨』高多了」

    「主人的心思,我輩凡人猜不透啊。」望了眼白家祠堂方向,白遲頓足捶胸,他是真的心疼。

    白家的希望~工程就是從宗祠起步的。按照規制,白棟這個七等爵公大夫已經算是高等貴族,宗祠當有三進;第一進是祭拜天地的高台,到了後世朝代還可做戲台之用,如今還沒有戲曲文化出現,就只是天地之台;第二進是內祠,要擺設五代祖先的牌位,祭拜完天地後,就可以到這裡祭祖了;第三進是後進之祠,要從內祠的兩側通道繞過去才能到達,是家族後人修學習文的場所,這是希望家族文華昌盛,取後來居上之意。

    從宗祠的建築安排來看,說明這個時代的人們就已經非常重視教育了,當然這是指有資格設立宗族的貴族世家,一般黎民家庭就算了,連立祠的資格都沒有,稍有逾越還會被官家抓捕,不砍腦袋也會被送去服勞役。

    十五六個孩子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地坐在下面,用的居然是後代才能見到的課桌課椅。

    這年頭兒就連戎狄蠻夷都特崇尚周禮,比如與老秦國打生打死上百年的義渠戎,明明就是個遊牧民族,偏偏也學起了華夏人建城立邦、席地而座,所以真正意義上的胡椅還沒出現,長期席地而坐帶來的嚴重後果就是很多人都有向羅圈腿發展的趨勢。

    別人白棟懶得管,娘親似乎是天賦異稟,雙腿還是修長,可草兒還在長身體階段,必須要改正這種**坐姿,之前就打了幾套高桌高椅,結果木工們很興奮,認為這是開時代先河,卻遭遇了來自娘親和白龍爺的反對,認為高抬屁股晃蕩雙腿是非常沒有禮儀的表現,白家如今可是貴族了!

    習慣的力量果然很難改變啊白棟想來想去只能曲線救國,用現代課桌的方便性讓白龍爺讓步。孩子們都是最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他們可不會反對的。

    「開始上課。」

    白棟笑嘻嘻地走上台,孩子們立即七手八腳從小書包裡掏出空竹簡、墨塊水碗和簡陋無比的木筆;在蒙恬造筆之前出現的木筆都不能看,先湊合用吧,好用的竹管筆需要合適的竹子,一時很難尋找。

    「第一天開課,還用不到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吧。」

    白棟笑著搖搖頭,看了一眼孩子們,年齡差距還真是挺大,有六七歲的娃娃,有草兒和桑娃子這種十三四的少年;還有族人要把三四歲的孩子送來進學的,卻都被他勸退了,古人六歲蒙學,六歲前孩子的天職就是玩兒,金色的童年只有一次啊,孩子們容易麼?這些望子成龍成鳳的大人們是在犯罪!

    「以後開課,我們要相互問好,你們都是同學,我就叫同學們好,明白了麼?」

    「諾,哥哥好!」

    「爺爺好!」

    「叔好!」

    「平安郎」

    白棟話音未落,課堂就亂起來了,叫什麼的都有,就數草兒和桑娃子叫得最響,又是哥哥又是平安郎的,簡直亂來。課堂就得有課堂的紀律!白棟喝住孩子們開始循循善誘:「以後進了課上,就要叫我先生,或者老師也成。你們都是同學,在課上是不許按輩分叫人的,讓我聽到誰再爺爺、姑姑、哥哥的亂叫,打手心十下!草兒」

    草兒頓時打個激靈,小臉兒都嚇白了:「哥哥不對,先生,人家以後不敢了,這次可以不打麼?」

    「誰說要打你了?以後你就是班長,要幫助先生管理大家,見到先生進來,你要負責喊『起立』,帶領大家說先生好,明白了?」

    「起立!」

    「先生好」

    行啊,都是聰明的孩子,學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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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38: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松香墨】


    「白棟這小子古里古怪,君上要他報上每日講述的課程,他就真的如實報來,看他都做了什麼,為幼童啟蒙,竟不以禮樂為先」

    驪姜半靠錦榻,手中拿著打開的竹簡,上面儘是些歪歪斜斜的文字,不過百十言,光是錯字別字就有十幾處,就這還當先生呢?可她卻笑不出,這小子字寫得糟糕無比,文中內容卻很是發人深省,看過一段,就要掩卷沉思。

    「禮儀需要多年養成,屹石村族人哪有這般底蘊?王庭雅樂更要付出巨大,就是我櫟陽宮中也不過勉強湊成一套樂具,還缺乏真正高明的樂師,細君難為這小子了細君,那小子在簡書上寫了什麼文字,竟讓你如此出神?」

    「這小子寫得故事太感動人了,君上你是沒有看到,原來白傢俬學的第一堂課既沒有禮樂熏陶,也沒有開講《詩經》《論語》等類,他卻講了一個故事」

    驪姜輕輕抬起頭,眼中竟有了淚光:「王八年,越國有一個小女孩兒,父母親人都在戰亂中死去了,只剩下了她和更小的弟弟,她家裡曾經是貴族,女孩兒不會做別的營生,就用最後的錢購買了一籃子火石,然後滿街去叫賣,『誰來買我的火石啊,誰來買我的火石啊』可是沒人聽到她的叫賣聲,整整一天了,她連一塊火石都沒能賣出去。她的要求其實不高,只要能賣掉火石,就可以換到錢去為弟弟買些筆墨和空簡書,弟弟就可以在先生門下多學習一天,她跟在那些錦衣怒馬的貴族身後,一次次的叫賣,只希望他們可以回頭買她一塊火石。那天是大年夜,越國下了場罕見的大雪,她就走在雪地裡,鞋子早就破了,露出凍傷的腳趾」

    贏連越聽越怒,一拳打在榻上:「那些貴族都該死!快講下去啊細君,故事最後一定是圓滿的吧?寡人猜測那個賣火石的小女孩兒一定是賣光了她的火石,又或者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貴族,從此和弟弟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要讓君上失望了。天漸漸黑了,貴族家裡擺開了盛宴,小女孩就靠在貴族家的牆外,聞著烤羊的香氣,用火石照亮自己,希望得到一點點溫暖,在火光中,她見到了父母親人,彷彿又回到了幸福的日子天亮了,貴族家的僕人發現了凍死在牆外的小女孩兒,她的臉上還帶著笑容,手裡還緊緊抓著一塊火石,似乎那就是弟弟可以繼續上學的最後希望」

    「該死,該死!」

    贏連也是殺人無數的梟雄人物,卻被這個故事感動的涕淚橫流,紅著眼睛問驪姜:「為什麼?貴族之後怎會淪落至此,這不合常理!」

    「哎,君上忘了這個故事是發生在去歲麼?就是從那時起,越國大亂,至今無君,又有誰會去理一個敗落貴族家的孩子?」

    驪姜皺著眉頭看了贏連半天,忽然咯咯輕笑起來:「那小子壞透了,果然騙到了君上君上你來看,竹簡最後還寫了一段文字——此事為臣虛造而成,望君上夫人勿以為憾。你看,這小子該有多壞?」

    「他不是壞,而是聰明。白家的孩子本來是吃過苦的,可突來的富貴卻會讓他們迷失;白棟講完這個故事,孩子們一定哭得很慘,只要不是傻子,就會明白有個入學機會是何等不易。細君啊,這是兵家之道,為將者出兵誓師,是為鼓舞三軍士氣,白棟卻在開課的第一日鼓動白家子弟向學之心,故事或者是他編的,卻讓寡人都要為之感動,此子有才!寡人只是不解,為什麼老甘龍和公孫賈就不會講這樣動聽的故事?否則少官也不至如此頑劣了」

    「君上,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卻去怪上大夫,這可不是為君之道哦?」

    驪姜噗嗤一笑:「臣妻如今是越來越好奇了,那小子開了個好頭,卻不知他下一步又要如何做呢?沒有真正的貴族底蘊,要成功啟蒙幼童可不容易啊」

    ***

    白棟忽然感覺耳朵很癢,定是那位為上不尊的國夫人又在說自家閒話了吧?沒時間去撓耳朵,手背上濺得都是墨粉,族人們還在一旁看著他演示呢,可不能變成大花臉,又不是要上台唱戲?

    造紙可以緩緩,在合適的竹子沒找到前簡陋木筆也可以暫時用用,這時代的墨粉卻是必須要改良的;如今用的那叫什麼玩意兒?自從周時刑夷發現木炭灰可以成墨,數百年下來就沒改良過,貴族士大夫認為可以留傳後世的文章是要刻在竹簡上的,對筆墨不屑一顧;普通黎民更不會在意這東西,結果到今天所謂的『墨』還是用木頭燒煙,等形成鍋底灰一般的東西後,再以面水米汁相伴,每用一次就跟農家起炊似的,毫無風雅可言。

    而且這種『墨』寫出的文字黃不黃黑不黑,不能持久,不改良不行啊,無法想像草兒白嫩的小手在竹簡上刻字的悲慘景象,何況他還要編寫蒙學教材呢,這樣大的工作量,難道都靠刻字?

    幾十名即將轉職為『工人階級』的族人都在好奇地望著白棟,那種古怪陶器中清出的松木煙粉已經裝了滿滿十幾個大盆,面前還擺開了數十口大釜,剝下的鱉殼連著裙邊就被扔進了滾水裡,正在不停的煮;平安郎正在來回巡視這些大釜,忽然站住腳,招呼幾名族人起鍋,倒出其中的漿水來,眼看木盆都要滿了他還讓倒,直到漿水滿出了盆邊奇怪啊,這漿水好像變得粘稠了,明明高出了盆邊,卻不會溢出來。

    漿水漸漸冷卻後就變成了顫巍巍的明膠,像是後世孩子們最愛的果凍,白棟伸指彈了下,只覺指頭觸及處滑膩無比,卻沒有濕潤的感覺,成了!有了這東西,真正意義上的松香墨已是呼之欲出。

    先找個小木盆,一次次試過比例數量,最後確定下來,白棟才開始讓族人們按照固定的比例將松木煙粉和鱉膠放入大釜,下面用微火加熱,兩名族人負責一口大釜,按照他規定的順時針方向用木棍慢慢攪動。

    隨著不停的加熱攪拌,煙粉漸漸與鱉膠相融,變得比原先更為黑亮,更透出一股暗含松木味道的墨香,四周頓時響起激動的議論聲,族人們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何等偉大的事情,就是聞著好香,想撲上去吃兩口。

    好墨啊!就沒見過如此黑沉,如此香氣撲鼻的墨,管家買的那些可以扔了,白棟笑得瞇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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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擋槍的小夥伴】


    清風徐來,白家莊墨香處處,呼吸幾口就透著有文化;族人們多沒見過墨,可也知道這是讀書士子用到的東西,士子們一生又能用多少?咱們隨便弄弄就是幾十大釜,豈非還要勝過了那些讀書人?越想心情越舒暢,幹活特有力氣,不用白棟招呼,主動就要求加班加點了。看著如此高漲的工作熱情,白棟險些在激動下唱出了咱們工人有力量

    熬成的墨膠最多到溫熱就得出鍋,地上早就鋪好了一張張竹蓆,一釜墨膠倒上去,立即就有兩名族人抬了根去過皮的光滑圓木衝上來,用圓木將墨膠壓成兩指寬的片狀,另有磨刀霍霍的族人早就等在一旁,見白棟點頭,立即上來橫分豎斬,將整片墨膠分成了無數個長四寸、寬厚都是兩指的墨塊,雖然還有些粗糙,宛然就是後世的樣子了。

    有了成墨,硯台就不算什麼問題,只要不追求什麼名硯成色,拿塊青磚挖出槽來都能用,以後用墨再不用每次都像農家起灶一樣,只要有一方硯台,加入青水就可研開,隨取隨用,方便無比;而且這還是龜膠松香墨,算是墨中的上品,那些貴族士大夫不為之瘋狂才怪。

    做過律師的白棟最明白保密的重要性,商業秘密就是錢!所以參與生產松香墨的都是自家人,白龍爺還親自下了命令,敢將配方洩露出去的,立即逐出家門,從此只能做賤民!平安郎可是說了,上次賺的那幾車錢不算什麼,以後我白氏族人個個都要過上好日子,莊子更要繼續發展,現在不是缺田麼?以後我白家人個個都是地主,還是新興的,最合老秦國的胃口,這些松香墨就是我白家走向美好生活的第一步!

    聽到這種話,白家的漢子嗷嗷叫,女人也嗷嗷叫,這可是在白天!群情振奮啊,誰會將平安郎的秘密說出去?開工的時候,連自家孩子都不許靠近,就是怕小孩子嘴不牢,被人一塊麥芽糖騙了秘密去!

    「白遲,將這些墨塊分成三類,品質最**澤明媚的是一類,去櫟陽尋找擅書刻的士子,在上面刻上『墨韻飄香』四個字,都要用天然的黃色絲絹包裹,外面加上香木盒子,我有大用;中等品質的只刻『白家龜膠墨』,不用包裹,暫時放入關市儲庫,白崇現在負責關市,他是我的哥哥,不會收取多少費用的;第三類墨留出來供家族子弟學文之用,就不必刻字了,明白麼?」

    「諾只是主人啊,這些墨塊無非是用松木和團鱉做成的,成本很低,天然黃色絲絹卻非常稀少,一千條絲蠶也未必能結出幾個黃色的絲繭來,價格高得嚇人;還有那香木盒子,就算不用沉香木,也要最少百文錢一個,這恐怕」

    白遲也就是這點出息了,無論白棟怎麼說,花錢的時候他還是會心疼,總想著能省一點就是一點,天生就是個守家的。

    「老毛病又犯了?不是告訴過你麼,錢不是省出來的,是賺出來的,不高投入又怎麼能有高收益?放心去花錢吧,上品墨包裝的越精美,就越會賺錢,不信用你一年的工錢打個賭如何?若不是這個結果,我給你兩倍的工錢?」

    「呃還是不賭了,滿朝大臣和君上都輸給了主人,白遲還想留幾個錢養老呢。」

    「就知道你捨不得,是個葛朗台啊行了,還不快去?」

    白棟哈哈大笑,白遲卻聽得大惑不解,葛朗台是什麼東西?主人什麼都好,就是隔三岔五總愛崩出個新鮮詞語,想來這都是高人夢中傳授,與我輩俗人不同。

    正欲離開,忽然想起一事:「主人,甘公來了。因為主人有過交代,做墨時不許外人觀看,所以老奴就將他請到了廳中等待,算起來都有小半個時辰了,怕是要等急了。」

    「甘公?」

    白棟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來人是甘升,甘龍為人沉穩,沒事兒不會往白家莊跑,再說若是他來白遲就該叫上大夫了。看了眼堆積如山的墨塊,白棟隨手抄起兩塊,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去見他,甘公來得好啊,來得妙」

    剛踏入家門,遠遠就見甘升已經自己挪出了客廳,正坐在迴廊上抄起袖子來扇風,府中女僕在他面前放了個白棟新近發明的高腳小茶桌,透著花香的白家香茗沏了一大陶罐,甘升正手腳笨拙地抱著茶罐往大老碗裡倒,邊倒還邊舔嘴唇,看樣子是渴得厲害。

    草兒躲在花圃後面,正笑嘻嘻地望著這個胖子,粉嫩嫩的小手裡攥了個石子,看她瞄的方向應該就是甘升手中的茶碗。白棟走過去拍了下她的小腦袋,狠狠瞪她一眼,小丫頭嚇得一吐舌頭,轉身就跑了。

    「哎呀,幸虧白兄弟來得巧,不然甘某這碗茶又喝不成了」草兒剛走,甘升就打著哈哈站了起來,原來他已經被草兒虐~待了好一會兒。

    「呵呵,舍妹天性善良,就是頑皮了一些,倒是讓甘兄見笑了。」

    白棟笑著走到甘升面前,算起來也見過三次了,這一次卻讓他對這個胖子生出一些好感,被草兒如此戲耍卻毫不惱怒,大熱天汗流滿面的容易麼?是個有肚量的人啊,這樣的人倒是夠資格做自己的合作夥伴了,必要時擋擋槍什麼的,正是最好的人選。

    「好茶啊,早就聽說白兄弟越店會衛鞅、指茶論道的風采,今天總算是喝到這傳說中的白家茗茶了。白兄弟啊,你是不知道,自從你贏了衛鞅,櫟陽關市上就多了幾家茶店,這樣好的生意,你自家怎麼不做?白白便宜了旁人」

    這就是個天生的商人,三句話不離本行,說著說著就繞到了生意上,白棟聽得微笑:「天下有無數生意,難道白家都能包攬麼?再說這些人開茶店賺錢,傳得還是我白家之名,豈非最大的利益?」

    「有道理。怪不得家父常說白兄弟是滿朝第一智慧之人,要我多向你學著些,看來真是不錯。白兄弟,佩服啊!」

    「好了好了,甘兄此來不會就是為了誇獎我吧?」

    「這倒不是,只是有件事想要詢問白兄弟,山藥近來做的事情你可知道?」

    甘升小心觀察著白棟的神色,見他並無異狀,才暗暗鬆了口氣:「就是那個開豆腐店的山藥了,近來他忽然變得豪闊,在短短半月中,就收購了十幾家店舖,已經引來很多世家的目光了。為兄知道白兄弟與山藥素有淵源,已經出面壓下了那些個世家,特來通知兄弟一聲。」

    這才是聰明人啊,明明就是來探聽口氣,偏要擺出一副關心人的姿態,而且這個人情還不能不承,白棟微微一笑:「這真是要多謝甘兄了,不瞞甘兄說,兄弟我想要在櫟陽關市大展拳腳,偏偏背負了這麼個貴族的名聲,呵呵,呵呵」說到這裡就不再多說了,眉眼含笑地望著甘升。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白兄弟放心,既是你的生意,為兄自會關照那些世家大商,想來在櫟陽關市,還沒人敢不賣咱兩家的面子。白兄弟,那為兄就先告辭了,日後兄弟有了大生意,莫忘了提攜為兄一二啊?」

    「甘兄且慢,上次承蒙上大夫贈送賀儀,白棟無以為報,總說要上門道謝,偏偏被諸事纏身,失禮啊。今天既然甘兄來了,就請攜帶一樣禮物回去,算是我答謝上大夫。」

    說著從懷中掏出兩根墨塊,遞到了甘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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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墨韻留香】


    斜陽晚照,暗風徐來,這是人一天中最易睏倦的時刻,又沒啥消遣的去處,頭沾枕頭就能睡著;櫟陽關市的女閭館中據說來了個越國大方,雅樂唱得,鄭衛靡靡之音也唱得,而且還會舞劍,就是身價太高了,據說魏國的質子跑去消遣,兩天扔了三千金都未得見面,還是算了吧。

    像這種大熱天,年輕人都頂不住要早早的休息,更別說老人家,甘龍卻是個異類,坐在略嫌悶熱的書房內,仍是高冠博帶、正襟危坐,一手按伏竹簡,一手拿著刻刀,正在作他的《休己論》。

    『學之道,休己有望、有望則伸,是以學而治、無學則失,為國之道,休己也,縱不復周禮、仍得大成,非儒墨能為,道法可窺』。

    寫完一段,老甘龍就會從頭讀過,然後滿意地微笑,他是研究治國之術的實干家,書寫學問心得,絕不屑呂尚老子那種陰符經的寫法,模稜兩可的東西如何傳世解惑?說是令仁智者互有見,不過是空虛浮誇的東西罷了,老秦國不需要那些東西。

    說到治學,不覺就想到了最近流傳在秦國貴族中的那個故事,賣火石的小女孩兒?有些意思雖然白棟講述這故事時過於淺白,不合我輩士大夫的風範,卻頗為讓人回味,也算是經學致用的正經法門,自己沒看錯,此子不俗啊,終有一曰,會再次震動我大秦國庭。

    老了就是老了,刻了幾十個字下來,就感覺手腕一陣酸麻,停下手轉動幾下腕子,喝一口最近風靡櫟陽的『白家茗茶』,頓覺神清氣爽。好東西啊,如今在櫟陽城已經形成了一種風氣,不喝茶都不好意思自稱貴族,這種風氣還有逐漸蔓延到山東六國的態勢。這小子老甘龍不覺微笑,被白棟這一鬧,如今藥鋪裡都沒生茶葉子賣了,還好只是文輔之物,不然非出大亂子不可。

    「父親,孩兒回來了」

    「進來吧。」看一眼明明學文不成,經商卻是一把好手的甘升,老甘龍暗歎一聲:「見過那小子了?」

    「正如父親所料,那個山藥大量收購鋪面,正是白棟的意思,他是要在櫟陽關市大展拳腳。」

    「嗯,其實問也是白問,以那小子的姓情,若不經商真是浪費了,怎麼?他也是要開茶葉鋪子?」山藥家的豆腐還沒放在老甘龍眼中,粗食而已,怎比天生就符合士大夫風骨的茶葉?要是沒猜錯,白棟定是要靠『白家茗茶』大賺一筆了,這小子機巧多變,卻十分貪財,這樣大的便宜如何會看不到?

    「呃,父親猜錯了白棟雖然要山藥買了鋪面,卻沒想過要賣茶葉,還說天下生意多了,白家怎可全數包攬。孩兒愚笨,實是猜不出他究竟要做什麼,鋪子買了十幾二十家,他卻整天呆在宗祠裡做先生,啟蒙族中子弟等等,孩兒明白了!有什麼生意會要這般多的鋪面?多半是他也要開女閭館吧!這才是最賺錢的生意;孩兒聽說,如今的女閭館中來了一位越國大方,能奏雅樂、舞劍器,一動震四方,她一個人就要佔了整進院子。白棟若是從各地引入這等人物,購買十幾間鋪子就合理了」

    「呸!你真是越來越蠢,開女閭館?你當白棟是什麼人?那也是七等高爵的貴族!天下各國開設女閭館的又是些什麼人?都是純正商家出身的低賤人等。你以為天下有幾個范蠡,個個都能在成就功業後帶上美人去養老?」

    老甘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不要妄自揣測,為父告訴過你,非議之人,必遭非常之難,切記,切記!」

    「諾,兒子記下了。」

    甘升感覺在父親面前,比在大太陽下更為難受,匆匆抹了把汗,掏出白棟贈送的墨和硯台:「父親,白棟新制了一種『龜膠松香墨』,說是可以隨取隨用,墨色純正,且不易掉色,您不如一試,若真如他說得這樣好,父親就不用每曰辛苦書刻了。」

    「還是算了吧,著書立說,哪裡要用到這種速成的東西?」

    「孩兒試過的,真的是好東西,墨韻飄香,正合父親風骨,我研給您看吧」

    甘升喜孜孜地將硯台放在書桌上,倒了些清水在裡面,一手握住墨塊,另一手提起衣袖,挺肥的一個人,竟然透出了幾分優雅之態。

    甘龍不覺雙眼一亮,這套研墨的動作可是白棟集後世各類古裝電視劇之大成提煉出來的,握墨那手用的是毛筆通行後的執筆方法,指如蘭花掌若含卵,提袖那手虛虛向外,兩手結合依足了方圓之道,這樣的體態,對讀書人的殺傷力最大,老頭兒不喜歡才怪。

    白棟草制的硯台其實就是燒制比較嚴謹的中空青磚,邊角修整成個硯台的樣子,而後經過細磨,勉強可以使用,卻根本達不到後世名硯的標準;不過人生最妙是初見,眼看隨著墨塊轉動,清水漸漸變成了松香撲鼻的墨汁,以甘龍的修養竟也童心大起,搶過墨塊道:「讓為父的來,此事倒是有些風雅,妙極妙極」

    不多時硯台中已儘是黑亮的墨汁,仔細看看墨色、聞了下墨香,老甘龍露出了笑容,取過擱在文架上的一枝齊地香木筆,試著飽蘸墨汁,在空簡上寫下一字,只見墨色深沉,濃淡得宜,很快就滲入去過皮的竹條上,吹幾口氣,再試著用手去觸摸這個字,手指上竟然沒有半點墨跡,頓時哈哈大笑:「好墨,好墨!這小子真乃奇才,如此香墨,正合我輩讀書人風雅之意!升兒,這墨叫什麼名字?」

    「聽白棟說,這是最上品的墨,只是還未及刻寫品名,它的名字就叫『墨韻飄香』」

    「墨韻飄香?倒也不錯,就是失之飄忽輕浮。如此文家之寶,該是凝重一些才對啊」

    喜不自勝的老甘龍沉吟片刻才道:「改動一字就好了,叫做『墨韻留香』。甘升,速速去告訴白棟,此物文寶也,萬萬不可用錯了名字。對了,老夫為墨題名,那小子也不好意思白白承受吧?你就順手多要一些來,幾十塊就可,上百塊也不嫌多,老夫喜歡啊升兒,你這次做得好!」

    「諾!孩兒這就去白家,要不來也要買來,誰讓父親喜歡?」

    甘升高興壞了,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被父親如此誇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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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是誰在等待?】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加為三,二二乃得四,五六後面跟著七和八,九九又歸一」

    白家祠堂內傳出響亮的讀書聲,白棟親手編纂的幼兒啟蒙課本真正做到了由淺入深,而且朗朗上口,第一篇是引學,所以就從常見的九個數字開始,文中卻互有關連。白棟一面帶著孩子們唸書,一面特別提醒道:「記住了,這一課只需要大家記住一到九這些字,其中的『加為』『乃得等等生僻字不需要大家記住,只需要看一眼,熟悉讀音就可,當然如果有人能夠全部記下,老師會另外有獎勵,現在大家隨我再念一遍,一二三四五六七」

    這是後世幼兒啟蒙的標準化課本,第一課從數字入手,等到學生掌握之後,這些數字就成了熟悉的字,再將其編排進第二課中,就能帶動一些生字。比如第二課中的『一日一月,氣分陰陽,三心二意,萬事難成,一日八九問,乃得四五分』這樣每次都有熟字引領生字,學生們就能在不知不覺中掌握更多文字,課文也會漸漸變長,學習速度就會越來越快。

    比起完全靠音韻領字的《詩經》和後世流傳一時的三、百、千來,這種啟蒙讀本可以在短短兩到三個月的時間內讓學生掌握數百個常用字,如果遇到草兒這種極其聰明的好學生,掌握個上千文字也並非不可能。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孩子們的讀書聲方落,一個厚重的嗓音猛然吼起,險些嚇哭幾個小孩子。公子少官手捧一卷白棟出產的《幼學文林》,擰眉瞪眼望著書上早就認識的文字,心情無比鬱悶,需要發洩啊,只是沒想到他一嗓子吼出來太過破壞和~諧。

    自從看過白棟呈上的《幼學文林》,贏連現在逢人就誇此子大好也;連見了白棟就愛莫名異笑的驪姜都開始露出欣賞、會心的笑容古人也不傻,在這個嚴重缺乏啟蒙教材的年代看什麼都是寶,更何況白棟這部《幼學文林》讓上大夫甘龍大為讚賞,稱為『開時代之先風』,連老秦國最飽學的人都這樣說了,眾官員自然更是交口稱讚,大家公認就算是『有教無類』的孔夫子也未能在啟蒙之道做出如此的貢獻。

    啟蒙之學做得再怎樣高明,也成不了諸子大家,文人相輕也輕不到白棟這個搞初級教育的人頭上,因此眾人都是不吝讚美之言,結果捧起了白棟,坑慘了公子少官。都說國君庶子地位等卿,公子少官這個『卿』就很不合格了,自小入公學就不知愁壞了多少先生,本來資質就差,還不是個好學生,好容易能背出半段文章,認識幾十個字了,第二日他就得忘記大半;結果幾年修學下來,大字勉強識了半籮筐,能寫出自己的名字已經算是歷史性的突破,跑到贏連面前顯擺,結果還被痛罵一頓趕了出來,從此對修文再無信心,轉而在公馬母馬的屁股後面尋找存在的價值

    驪姜的一席話讓老贏連有些憤憤不平,畢竟是他的種兒,說兒子沒用老子能開心麼?讀過白棟的《幼學文林》後,他就認定了最終能夠拯救兒子的非白棟莫屬,於是白家祠堂就多了個愣頭愣腦的大齡學生。贏連可是下了死命令,公子少官有一天不來上學,就要斷他的月例,削他的口糧,人再強也拗不過肚子,於是少官同學只能接受命運的強行安排了

    「都怪老甘龍!要不是他把哥哥誇成朵花,公父會這樣對我?」看到白棟佈置完作業向自己走來,公子少官都快哭了,一到九這些個字都得寫上十遍,天呢,讓某算算,這得是多少個字來著?老甘龍,被你害死了!不敢怪父親,就只能怪上了力贊白棟的老甘龍,少官同學滿心都是階級仇民族恨。

    甘家最近在白棟這裡可是花了不少錢,明明是團鱉做成的墨偏要被甘龍奉為『鏊龍松香墨』,實在是太喜歡了,感覺龜膠太難聽,得往龍上靠;白棟聽得出了一身冷汗,還好這年頭兒周王失勢,鏊龍也不算真龍,上大夫要捧場還能說什麼?

    面對狂熱的父親,甘升已經成了回不得家的苦孩子,聽說白棟要上好的竹管製造『新式毛筆』,老甘龍立即把唯一的兒子趕出了家門,去越國、去巴蜀!找不到白棟要的竹子就不要回來!甘家不缺人手,可如此大事卻必須有專人負責!

    老傢伙一輩子不愛美酒佳人,連個像樣的癖好都沒有,可自從見了白棟的墨,就開始喜歡收集白家出產的各種成墨,說什麼上品的『墨韻留香』是限購品,公侯貴族都要提前預定?胡說八道,甘家有的是錢,一萬金砸出去,硬生生換了十塊『墨韻留香』擱在書房,每天看一眼佳墨、聞一聞墨香,甘龍認為自己可以向天再借二十年!

    有墨就不能無筆啊,看看文架上已經無法入目的上品沉香筆,再想想白棟對墨的成功改良手段,老傢伙無比期待,有多少次繞著彎兒的詢問白棟,可這小子就是不說,急得他嘴上都起泡了,多年內養之功算是白費;如今就指望胖兒子再次建功,為白棟盡快找到合適的竹子,讓他死前可以看一眼被白棟吹上天的毛筆是個什麼樣子。

    「怪什麼甘家,難道人家誇獎我你還不樂意聽了?下學了,陪我走趟櫟陽吧,見見山藥叔和苦酒,今天我做東,請你品嚐苦酒新創的酸辣豆花」

    白棟佈置完作業後孩子們頓時一片歡呼,一個個勾肩搭背地下學去了,草兒如今是班長了,自然要起到好的帶頭作用,居然沒有來纏白棟,與桑娃子幾個人邊走邊打賭,說是不僅要寫熟、背誦那九個數字,還要將哥哥沒做要求的那些字一併掌握了,等明天開課的時候,讓那些小傢伙大吃一驚。對此白棟很是安慰,要的就是這種學習氣氛,只要有這股勁頭兒,草兒她們要混入讀書人的隊伍就不會太難。

    「酸辣的不好吃,我要吃雞湯的,雞肉絲必須要多!」顯然沒被草兒她們高漲的學習熱情感染,這夯貨滿腦袋還是吃。

    「好啊,吃管夠。我帶上兩隻老母雞去,保證讓你滿意。」

    白棟哈哈大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苦酒那天的一番話,讓他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孩兒,最柔弱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最堅強的心。而且她非常聰明,在山藥接到自己的通知,不再隱瞞收購店舖之事後,苦酒做出了讓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她開始免費向人傳授制做豆腐的技巧豆腐西施的名聲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影響,反倒更為響亮了。

    一個聰明人總能判斷出在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情,苦酒就是如此,透過現象看本質,她隱隱猜到了自己的意圖?或者她還沒有完全想清楚,只是有了某種感覺?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如果在此之前有人告訴白棟,有個兩千年前的女孩兒會與他靈犀互通,他會把這當成最大的笑話,認為說這話的人不是瘋子也是個江湖騙子,卻萬萬沒想到真的有一個女孩子在兩千年前望著自己

    她是凝望了兩千年麼?究竟是她在等待,還是我在等待呢?

    白棟不覺微笑,想想也有七八天沒見苦酒了,這段時間她總是送了豆花就走,似乎是故意不與自己碰面?不知這次她見到自己,是怯怯地叫一聲白先生,還是像上次一樣勇敢地望著自己,說出那些足夠冷靜、又足夠溫柔的話語?

    猜不出啊,可還是想猜,似乎嗅到了愛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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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43: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苦酒含香】


    苦酒現在越來越會打扮了,青峻峻的絲羅裙,束一條赤色錦帶,兩袖挽到胳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頭上青鴉坐首,一根黃橙橙的銅簪子從發中穿過,這是出自楚地巧匠之手的好東西,簪上刻著飛鳥形狀,似乎是只喜鵲。

    這年頭兒平民可不能隨便穿著錦羅,新式裙裝更是貴族女人的專享,不過誰讓老秦窮呢,櫟陽關市也得招商引資,外國商人們愛穿些好看的,官家也是睜隻眼閉只眼;何況苦酒也不是一般人,如今誰不知道這美人兒與白公大夫曖~昧不清,性命都是白公大夫救的,每日還要親自送了豆花去白家莊,據說與老夫人都打得火熱,她要穿個羅裙、塗抹些胭脂、用炭筆畫個眉毛什麼的,有哪個不開眼的會去管?大家其實都希望咱老秦的豆腐西施能美過了真正的西施才好,多養眼啊,苦酒就是咱櫟陽關市的最美風景。

    會打扮的女人都有個好心情,悲春傷秋的林黛玉塗了胭脂也遲早會被眼淚沖掉的。苦酒如今就是個快樂的女孩兒,為白先生瘋狂的時候,她最孤獨,先生躲著她,父親罵著她,身邊人似乎都在嘲笑她;愛不該是那個樣子的,應該是淡淡的、綿綿的、遠遠的,就像山間小溪,隱藏在草木之間,讓人只能聽到汩汩的水聲,日復一日的靜靜流淌。

    想通了這個道理的苦酒不會再瘋狂了,她開始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怎樣做。要緊緊繫住一個男人的心,不是去緊緊地追趕他,而是要讓他重視自己,卻非憐憫自己。

    一旦從瘋狂苦戀中清醒過來,白棟眼中那個讓人憐憫的女孩立刻就變得光芒四射了,輕輕攏下頭髮,透過自己雪白的手臂望見那個過去讓她瘋狂、如今讓她魂牽夢縈的男人,苦酒笑了。前幾日故意躲開先生,其實是自己還有些緊張,生怕得來不易的感悟會突然消失,擔心靜靜流淌的小溪會再次變成狂暴的江水,如今她的心已經徹底平靜了,先生在這個時候出現,就是上天賜給她的最好禮物。

    隔了還有幾丈遠公子少官就衝著苦酒擠眉弄眼,只要一涉及兩~性關係,配~種專家就會表現的精神奕奕,智商隨著迅速增高,如今的狀態就對了,母馬在面對公馬的時候,就應該是這種表現啊,瘋狂追逐的應該是公馬白家哥哥,輪也輪不到苦酒妹子的。

    苦酒的狀態一旦穩定,公子少官就感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好事要成!

    「先生,叔公子」

    迅速整理下頭髮,苦酒微笑著走到白棟面前。剛才她正在教授人們製作豆腐的方法,自從她家的豆腐大賣,櫟陽關市上就出現了許多同行,可是誰家的豆腐也比不上她家做的,如今聽說她肯無償傳授豆腐秘方,同行們自然要第一時間趕來,還有感興趣的老客、貴族家的掌廚、白棟甚至還看到了美麗風~騷的越姬,越姬剛才還衝他眨眼睛呢,只好裝作沒看見,當著苦酒的面呢,要努力做出好男人的樣子。

    「來看看山藥叔和你,少官說想吃雞汁豆花了,你做得比我好,這不就帶了兩隻老母雞來?」指了指正在公子少官掌中拚命掙扎的兩隻母雞,白棟感覺有些不認識自己了,奶奶的你緊張什麼?直接問人家這些天好不好,吃了沒都行啊,指著兩隻母雞說話太丟人了!

    「別聽哥哥亂說,是他拉我來的,分明就是他想見你了,卻拿我這個兄弟說話。不過還真是想你做的雞汁豆花了,能吃整整一釜!」

    「閉嘴,自然有你吃的!」

    白棟狠狠瞪了公子少官一眼,這夯貨根本就不傻,要是把這股聰明勁兒用在修文上,估計能成一代文豪,可惜跑偏了。

    「先生瞪叔公子做什麼?」

    苦酒像是看出了什麼,掩起紅唇吃吃地笑,接過公子少官手中的雞:「先生請入店吧,今天不賣豆腐了,專心招待先生。」

    「嗯,正想問你,為什麼免費教人做豆腐了?」白棟是明知故問:「豆腐雖小,利潤卻豐厚,不可惜麼?」

    「不可惜。因為苦酒知道,先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賣豆腐雖然好,卻幫不到先生。何況先生也說過,豆腐本來就是關係民生的好東西,終究是不可以壟」

    「壟斷。」

    「對,先生說的真好。這些天苦酒發現,來買豆腐的有貴族富人,也有窮苦人,有個孝順的兒子,為了讓母親可以吃上豆腐,在櫟陽做了一天苦工,又怕母親沒人照顧,用工錢換了豆腐後就連夜趕出城去了,苦酒問過他,他家裡其實有豆子和石磨,只是不懂豆腐的做法」

    「說得好,苦酒,你越來越會替人考慮了,這是天性善良的表現,我很欣慰。」

    「先生,其實苦酒也學會了替自己考慮,替先生考慮,先生知道麼?」這次苦酒眼中含的是笑,不是淚了,眼波還是柔柔的,看得公子少官一撥楞腦袋。他又找到了存在感,當時就想插話,做一個最讓人討厭的電燈泡。

    白棟輕輕一巴掌拍在公子少官的脖子上,硬生生打散了他的話:「先生知道,都知道苦酒,去做豆花吧,叔公子看來很餓了。」

    「白家哥哥,其實我也沒你想得這樣餓,你和苦」

    「等著吃,少說一句沒人當你是啞巴!」白棟狠狠瞪著這貨,硬是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怎麼就忘了這傢伙的毛病,真不該帶他來啊!苦酒看得笑彎了腰,原來先生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麼?

    「哥哥,苦酒好像變得更好看了不對,也不是好看,是反正就是讓人更愛看了,以前是小花,現在是大花了,哥哥你說是為什麼?」

    看著苦酒離開的背影,撓著腦袋,公子少官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個配~種專家,卻不是少女心理研究專家,更不是小資文青,分不清漂亮和美麗;心理轉化與氣質改變之間的區別與關連,更別說用恰當的語言來形容了,就知道以前的苦酒看著像朵漂亮的小白花,如今卻像幽香陣陣的秋蘭,變化太大了!

    「等著吃豆花吧,這樣高難度的問題不適合你。對了,剛才是誰胡言亂語來著,你今天的家庭作業需要加倍,草兒她們一個字寫十遍,你就寫二十遍吧,明天交作業,少一個字都要記入你的學習日程,君上一定會仔細翻閱的」

    「哥哥,不要啊!」

    公子少官傻了,呆呆地望著白棟,想不通白家哥哥為何要這般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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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43: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前無古人的生意】


    長期形成的認知是很難改變的,仿現代的高桌高椅明明送了一套給苦酒,山藥卻不肯用來待客,說什麼白先生是貴族,就該用傳統的食案才對。沒法子了,看看人高馬大的公子少官都能正襟危坐在半米高的食案前,白棟還能說什麼?跪坐就跪坐吧,一次兩次也變不成羅圈兒腿。還是得發展教育啊,《幼學文林》可以解決啟蒙問題,要改變深入骨髓的陳腐思想還需時日,如果有一天真的改變了,說不定那些提倡『克己復禮』的老夫子還會跳出來罵自己破壞禮儀。

    好在菜色還算豐富,嘴是不用受委屈了,苦酒是個觀察學習能力很強的女孩兒,看看她做的菜就知道了,白式肥羊燉、完美的太陽蛋,醋調秋菘芯,最妙的還有一種蛋包肉,就是用薄薄的蛋皮包上羊肉沫子,放在油裡炸,酥香嫩滑,十分可口。白棟嫌膏油不好入口,也就做過一次,想不到卻被她學去了,沒見苦酒在家裡吃過飯啊?估計是草兒偷偷拿出去請她吃的,這樣就能『偷走』了自己的手藝,若非關心而致,還能有什麼解釋?

    心裡琢磨著人家,眼神兒自然就看了過去,剛巧和苦酒碰了個正著,就見那張白生生的瓜子臉泛起紅暈,一圈圈兒地蔓延出去,直到了脖頸位置,白棟頓時有種身為男人的滿足感,心中也沒來由的一跳,感覺如飲醇酒,早就感覺到啦,如今的苦酒已經是味道獨特的雞尾酒,不是酒鬼也能醉死你。

    山藥很尷尬,女兒去白家的事情他知道,老夫人捎來的話也入了耳『苦酒是個好孩子,我喜歡』,先前不許女兒和白先生多有來往,那是怕人家白家著惱,平民黔首惹不起貴族啊。自從知道女兒和草兒老夫人打成一片,他的心思就開始活動了,原本的恐懼擔憂開始變成了期待,甚至還有一絲妄想,本以為女兒再跑幾次白家,說不準就會被白先生納為騰妾什麼的,沒想到女兒卻先冷了下來,這種改變別人看不出,他這個當爹的可是感覺的到,著急擔心著呢。

    可今天看兩人眉目傳情的樣子,似乎又不是他想像的那樣,這個碎女子究竟想做什麼呢?白先生可不是魚,能任由你這樣釣著?回頭等白先生走了,當爹的有必要跟女兒好好談一次了。

    苦酒的豆花越做越好了,已經甩開了白棟兩條街。看看那大老碗吧,白的是豆花、黑的是雞湯,肉黃色的雞絲蕩漾在湯底中,加上青翠的小蔥葉子,幾瓣拍開的野蒜,太誘人了公子少官拚命往嘴裡塞還不算,硬要發出哼哼唧唧地聲音,白棟說他比豬還難看呢,苦酒卻笑得不行,客人吃得投入,正是對廚師最高的讚美。

    美味的豆花是個人就喜歡,匆匆趕來蹭飯的白崇卻沒似乎沒什麼心情,瞪了公子少官一眼,示意他收斂一些,吃飯就吃飯,別弄得跟個豬頭一樣成不?見到毫無效果,轉頭苦笑著對白棟道:「兄弟,哥哥真恨不得變成這夯貨一樣,那就沒什麼煩惱了」

    「聽說哥哥做了司市官,我還沒有道賀呢。君上要大開關市,尤其優待各國商旅,這是為老秦根本計啊?哥哥正逢其時,最好伸展建功,可比做那個什麼櫟陽令好多了,怎麼不見哥哥歡喜,反倒要發愁呢?」

    後人都以為秦時禁商,其實並非如此。衛鞅入秦後第一輪變法提出『重農抑商』其實不過是禁止有人廢耕從商,至於原本就非耕農的人在關市經商,課以重稅就是了。衛鞅也歡迎外國商人在老秦經商,戰國時期各國物產不同,經濟交易對各國都是一樣的重要;法家以富國為最終目的,阻斷經濟發展不是自打耳光麼?

    此時的秦國更重經濟,老贏連政治上要依靠雍都的那些奴隸主老貴族,骨子裡卻希望徹底擺脫他們的影響,這就必須要經濟獨立。『初租禾』制度培養新興地主階級,推動商業發展搞活經濟,這就是他的兩大法寶,讓白崇做司市官,就是看重了他行事靈活,有頭腦,夠忠心,同時又是國戚,可謂對他寄望頗深。

    白崇如何看不到這一點,走馬上任以來都是兢兢業業,在『自由稅厘』的職權範圍內對商家或者扶持、或者課以重稅,分寸拿捏的極好,眼看櫟陽關市蒸蒸日上,今年的稅賦將兩倍於去歲,想不到自己兄弟卻來釜底抽薪,背後出了一記暗招,讓他如何能不鬱悶?

    「平安郎,你這是要做什麼?你可知道麼,山藥叔收購的那十六間鋪面,有一半是哥哥我辛苦扶持起來的,你用重金收購也就罷了,山藥叔遇到有不願轉讓鋪面的,就抬出你的名頭來,還有個夯貨帶了人衝上門去恐嚇!你倒是說說看,這算是什麼作為?你白家幾時做了山賊強盜,哥哥我怎就不知道呢?」

    「還有這種事?」

    白棟看一眼公子少官,這貨已經吃到第五碗豆花兒了,腦袋埋在大老碗裡連個頭都不敢抬。真行啊,誰說這是個蠢人的,幫山藥唱了這麼久的黑臉,自己居然還被蒙在鼓裡?

    山藥也很是尷尬:「白先生,我我也是怕誤了你的大事,所以才會不要怪叔公子了,要不是小老兒求懇,叔公子也不會出手的。」

    「山藥叔,誤我啊!」

    如今順著苦酒叫,山藥老哥已經平白高了一輩兒,白棟還能說什麼?微微一歎,轉頭拎起公子少官的耳朵:「傷到人沒有?」

    「哪能啊?哥哥放心,就是嚇唬嚇唬那些頑固的傢伙,沒傷人。」

    「這種事下次不要做了,傷陰德。」

    聽到沒傷人,白棟鬆了口氣,還算好,否則自己就跟後世那些野蠻的傢伙沒什麼分別了。

    「平安郎也不用將此事太過放在心上,這種事老甘家做過,你們雍都的老白家也沒少干,算是平常不過,只不過這次被我看到,不想你也學那些人一樣。只是被你這樣一弄,關市賦稅平白少了許多,哥哥的臉上無光啊這一筆巨大的虧空,只怕還是要著落在你的頭上。說說看,你收購如此多的鋪面,究竟是想做什麼生意?只要不是鹽鐵這種官賣的東西,哥哥一定會大力支持。」

    「哥哥是司市官,應該知道小弟收購的這些鋪面都是緊緊挨在一起的吧?」白棟微笑道:「若是小弟將這些店舖全數打通,連接成一家,哥哥以為如何?」

    「你說什麼?要將這十六家鋪面全部打通,連接成一家!」

    白崇瞪大了眼睛,實在想不明白做什麼生意需要這樣大的鋪面,這比櫟陽殿都要大了;就他所知的各種生意,似乎都不需要如此大的鋪面,這就是浪費!

    「呵呵,小弟要做的生意,自然是前無古人,十六家鋪面完全打通後,就會形成一個超級大賣場,不過小弟只賣與文事相關的東西,絕不會沾染國家官賣之物。嗯,店舖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文華超市』。」

    「超市?就是超級大的市場吧?哥哥就是聰明,這個名字我喜歡!」

    山藥、苦酒和白崇還在琢磨這超市的意思,倒是公子少官這夯貨最先拍手稱讚。這傢伙從來就不是個笨人,不過行事魯莽、不喜文事罷了,遇到讓他感興趣的物事,比誰的反應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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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0:45: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師兄龐涓】


    連通十六家店舖,打造戰國時代第一文事超市,這種大手筆就連白棟自己都感覺像個夢,而且是個挺累人的夢。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隨著佈局一步步的展開,白家的『秘密』將會越來越多,景監的人不可常用,白家子弟漁獵是把好手,可說到警戒護莊,卻是難度頗大,該到哪裡去尋找一位武先生呢?白棟好不頭疼,一時想不出頭緒,也只能先擱下這件事了。

    幾聲水響,驚醒了湖畔沉思的白棟,現在他有些明白老甘龍這等謀國之輩該有多麼痛苦了,他如今關心的不過是一個白家莊和一盤還未展開的生意,就要如此費心,真要經國治世還不得要了小命?得謝謝苦酒啊聽完了他的『超級市場』計劃,就拍著胸脯要擔當下來,其中店舖的打通重建、內部舖位的安排、貨架的打造排列,開業後僱傭人手、安排職司都願意一手包辦;有這樣一個能幹的紅顏知己幫襯,真是太省心了,白棟很幸福,幸運的不是苦酒,恰恰是他這位清溪弟子。

    是草兒幾個在打水漂,自從在白棟這裡學到了這種遊戲,小傢伙們便樂此不疲,如今每天除了在功課上較勁,就是在打水漂上較勁;昨天桑娃子居然敢打出了七個水花,草兒發誓要超過他,昨天有小半天時間都在以一種『精衛填海』的精神練習,從選事、用力、入水角度等各個方面入手,下了極大的功夫。

    不知她會不會成功?忽然聽到狗剩子一聲狂吼:「十個,草兒打了十個啊!哈哈,桑娃子,今天要你打掃學堂衛生了,不許耍賴,我是見證!」接著傳來草兒咭咭的笑聲和桑娃子懊喪的稱敗聲,白棟不覺微笑,年輕真好啊不對,我也才滿十八歲,怎麼會有這種心思,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麼?看來有機會還是要走出去,多看看這大好的夏日風光

    見到白棟從湖畔山石後走出,草兒她們都有些緊張,隨著幾個小傢伙認識的文字越來越多,誦讀的課文越來越長,白棟也是威嚴日盛,平日裡學生們犯了錯,課文就要抄上一百遍啊一百遍,太可怕了!就連草兒最近都怕上了哥哥,想要聽個新鮮的故事,都要找個白棟心情好的機會才敢癡纏。

    「十個水花就算多麼?」

    白棟微微一笑,從湖邊揀起一塊薄薄的石片,看看形狀掂掂份量,滿意地點點頭,身體微微伏低,與湖面成四十五度夾角,手腕一抖,石片便破空飛出,貼著水面一陣急掠,接連打出了十四個水花。

    「哇!哥哥好厲害啊,怎麼做到的!」草兒和桑娃子都看傻了,瘋狂地鼓起掌來。

    「要做到很容易,石片要選擇好,力量不可大也不可小,尤其是投出石頭的角度,這都是學問。你們要知道,縱然是打水漂也要用心琢磨才能打得漂亮,學業就更是如此。草兒,你是第一個上《詩經》的學生,如今背誦的如何了?」

    白棟崇尚的教育方式是古今結合,認為現代教材注重啟蒙速成,古時典籍則偏重內煉修養,都不可偏廢。草兒的聰明超出了他的想像,這才不過半個月,長達三十三篇的《幼學文林》就已經被她讀通了,掌握的文字也高達八百多個,在這個時代,儼然已經是位『小才女』。對這種天才就是要重點培養,識字關一過,白棟立即為她開了《詩經》,開始不求她甚解,只需要背誦,先培養感性認識就好,這又是舊時私塾教育的路子了。

    「人家已經背到了『葛覃』,哥哥你聽,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哥哥,這些句子好怪哦,不像草兒以前學過的『課文』,哥哥給草兒講講吧?」

    「現在不講,你就一篇篇背下去,書讀百遍,其義自現,甚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解,各有深淺不同,如果強行解釋,反倒不好了;當然,到了一定時候,哥哥會稍微講一些,不過也只是幫助你建立自己的理解,而不是把我的理解強加於你,明白麼?」

    「嗯。」草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哥哥,今天下午是故事課哦,你怎麼還不去祠堂呢?」白棟一向是寓教於樂,每日上午開課,下午就是故事課,什麼《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格林童話》,改頭換面就成了列國故事,學生們在聽故事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受到了思想教育,正三觀就是從這些故事開始的。

    「好,我們去學堂,今天的故事會更為精彩」

    白棟話音未落,就見白遲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主人,君上和國夫人來了,還有一位貴客,說是主人的師兄。」

    「我的師兄?」白棟微微一愣,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魏國的上將軍龐涓聽說是親自來接魏相還國,專程來拜訪主人的。」

    接公叔痤還國需要上將軍親自出馬麼?龐涓雖然對政治不感興趣,也屬於魏國的新興勢力集團,與公叔痤代表的老貴族集團素來冰炭不同爐,他會跑來接老對頭?而且老贏連夫妻也一同來了,這是來摸自己的底啊?

    白棟微微一笑:「草兒,今天下午的故事課取消了,你和同學們自由活動吧。白遲,在客廳待客,將我新近做成的『玫瑰花茶』泡上一壺,這可是我的親師兄,不能怠慢啊。」

    龐涓的大名可是久仰了,清溪門徒,戰國初期第一好戰之人,他打仗有個毛病,完全不顧政治上的需要,純粹是為戰而戰;孫臏未出之前,天下無人能治,除了力氣差點,好戰之心不亞於後世的楚霸王。魏國四處出擊,迅速成就霸業就有他一分功勞,後來四面楚歌,成了天下共敵,也是受惠於此人。

    如此有個性的人物不可不見啊,自從白棟號稱是清溪門人時起,就知道遲早要與這位便宜師兄一見,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快。

    如今只是不知這位便宜師兄的目的何在,近來他有沒有回去清溪鬼谷?如果是為揭穿自己而來,倒是要小心應對了,忽悠人也是個高智商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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