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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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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影照]仙女豇豆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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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5:44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八)

  淺絳朝我擠擠眼睛,又做個抹脖子的警告動作,方才低眉順眼的轉身離開:「聖君,小仙告退。」

  「醒了麼?」

  那淡青色的身影朝我緩緩走來,最後停在床邊。

  廢話,要是沒醒現在睜著眼是在睡覺麼?

  我在心裡沒好氣翻個白眼。

  他頓了頓,許是見我沒有答話,便自顧自在床邊坐了下來。

  「不舒服?」他朝我湊近了些,清雅之香沁人心脾,「還魘著麼?」

  月色在他臉上蒙了一層朧朧的紗,看不清那可怕的五官,眼前這溫柔滿懷關切的人,倒真叫我怔了起來。

  「莫非是頭痛?」也許是訝異於我的靜默,他抬起袖子想要撫摸我的額頭。

  那手五指纖纖骨節分明,彷彿鍍了上好的釉,在月下泛著冷冷幽色。

  我下意識的縮脖子躲過。

  我怕。

  「嗯?」他眼中寒光一閃,若有似無輕哼一聲。

  無形中有千鈞之力漫漫壓來,我只好顫巍巍探出腦門,眼含屈辱的淚:「聖君請摸。」

  於是那只大手得償所願的在我額上停住,我感覺到有股熱氣沿著眉心源源不斷輸入,五臟六腑彷彿都洗了個桑拿,通體舒暢起來。

  「幻海水妖以色惑人,以歌魅情,你今日不慎入了魔障。」天青緩緩收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帕,慢慢擦拭起五指,「幸好有我在你身邊。」

  「多謝聖君出手相救,聖君仙恩大德,小仙永生難以忘懷。」我戰戰兢兢叩首。

  天青並未答話,我半響得不到回應,疑惑抬頭,卻見他眉頭微鎖,似乎不甚愉悅。

  我瞧著眼前這除了臉以外哪裡都完美的男子,回想起白天裡霽藍說的話,不由得百般滋味湧上心間。

  ——怪不得他一直對我這麼好,原來不是王子病作祟,而是理虧!想來他定是知道殺我的兇手是誰了,不知每當面對全無記憶的我時,他心裡是否會感到一絲羞愧呢?

  「臉怎麼這麼紅?」頭頂有冷聲傳來。

  我摸摸自己臉皮:「小仙精神煥發。」

  「怎麼又白了?」那聲音不依不饒。

  「這是防冷塗的蠟。」我答得十分順口,心中暗自慶倖,好彩自己看過雷鋒仙君的話本呀!

  「哼!」天青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不再開口說話。

  我抬頭望著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他,心裡突然騰起一股想將這大神扳倒羞辱的惡念。

  ——這些統治階級,總是仗著錢和權將他人玩弄於鼓掌之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又老又醜,憑什麼高我一等呢?

  「聖君。」我打定主意輕輕開口,眉宇間聚攏哀愁,「實不相瞞,小仙方才做了一個夢。」

  「哦?」

  天青大約是氣在頭上,懶洋洋吐個音節。

  「我夢見自己被人殺死了。」

  我一字一句慢慢說著,緊緊盯著他的臉,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

  天青冷笑:「原來豇豆仙子也怕死,我還以為你從來不知懼怕為何物呢!」

  「可是聖君……這次的夢偏偏特別真實。」

  我的聲音顫抖,眼神迷茫,彷彿依舊沉浸在悲傷血腥的夢境中。

  「我夢見有人將我殺死了,自己的屍體被他剖開。那人掏出了我心,又挖出了我的肝……他還說……還說要將我的屍體一半餵狗,一半沉湖……」

  從別處聽來的話,經過這麼唱做俱佳的表演,彷彿真是我親身經歷一般。我說著說著眼底就有霧氣聚集,淚珠滴溜溜開始打轉。

  天青瞪著我,神色終於鬆動。

  完美的面具崩裂,情感一絲一絲外泄。

  驚,怒,懼,痛,恨。

  然後是無邊無涯,茫茫的哀。

  「魔障,你中了魔障,中了魔障……」

  他喃喃低語著,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面白如紙,似乎耗盡了真氣一般。

  我一邊小聲抽泣,一邊偷偷瞄他,嘴裡還不得空:「聖君,我害怕,豇豆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豆兒……」

  天青忽然睜開眼,滿目清明。

  不過須臾,痛苦之色早已不在。

  不愧是萬年上仙。

  「你是被那鮫人所惑,看到了妖界的罪孽!」他緊緊攥住我的手,神色堅定,「塞壬唱的歌,名為惡之花罪之源,你定是被那妖歌迷惑了!」

  ——惡之花罪之源?

  我偏頭看他,狀似不解。

  實在難以想像,那麼美妙的少女,那麼動人的歌喉,唱的卻是世間最齷齪和最可怕的事。

  「休要再想了。」

  天青聲音急促,微微帶顫,又似乎夾雜著半分哀。

  「別怕,那些只是夢,都是假的,假的。」他用手擦著我的淚,原先那張尊貴的絲帕早已被丟到一邊兒。

  我雖惱恨天青,很想戲弄於他,如今見他這般失色,心中卻漸漸軟了下來。

  無論如何,升仙以來他對我青眼有加多方呵護,以他的至尊地位,本不必如此在乎我一介小仙的感受。要真是因為歉疚感驅使,他也算的上良知未泯了。

  唉,罷了罷了,我不是方才還剛口口聲聲對著霽藍說,不要追究過去麼?

  說到就要做到,於是我停止了哭鬧,靜待天青動作。

  「呀,好冷!」

  食指刮過臉頰,我驚覺天青的手彷彿三九寒天的冰塊般凍得人直哆嗦,趕緊往床裡躲。

  天青臉色一暗。

  「咳咳,那個,聖君,待小仙給你暖暖。」

  我見他神色蒼寂,心中不忍,索性反握住他十指,俯身輕輕呵起氣來。

  「小仙這裡窮鄉僻壤,沒有什麼暖爐香露,聖君不要見怪。」

  我一邊呵,一邊訕笑。

  天青不言不語,沉甸甸望著我。

  我在他眼裡尋得自己的倒影,雙頰被夜風吹的通紅,雙目含星,額發淩亂。

  天青忽然將手從我掌中抽出。

  然後,他抓著我的手,一起伸進了我的被窩。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他這一系列動作——超自然,他簡直做的超自然。

  「暖暖。」

  他朝著已然呆滯的我,似笑非笑,輕輕眨眼。

  噗~~~~

  我被這顛倒眾生的一笑嚇的魂飛魄散,默默縮到被窩角落裡,咬手指惱恨自己的多言。

  「豆兒。」

  天青見怪不怪,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帶著幾分愉悅:「告訴你個好消息,琺瑯回來了。」

  「哦。」

  我還沉浸在他方才那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笑裡,半天會不了神。

  「嗯?」

  又是一個標誌性的上揚音調。

  ——哎喲我的菩提老祖哇,趕快請走這尊言語功能障礙的大佛吧,姑奶奶我伺候不起啊!

  一個鷂子翻身掀開被褥,我單膝跪在床上,面帶無限敬仰:「聖君料事如神!多謝聖君開恩!」

  心中卻是百孔千瘡,淚流滿面。

  「你不吃驚?」天青只是笑,任我鬧著,將被褥層層圍攏在我身上,「是淺絳先告訴你了?」

  他的手指早已回暖,這會兒有些灼人的燙。

  我萬萬不敢說出是霽藍走漏的消息,只好胡亂點頭。

  「本想給你個驚喜的。」他垂下眼簾,彷彿有幾分遺憾,「怪那丫頭多嘴了。」

  見我沒說話,他複而抬眼,深眸中滿是詫異:「你怎麼不太高興?」

  ——高興!我怎麼不高興!要是不曾聽到我前世的事,要是他沒有摻和到那凶案裡,只怕我這會兒要吊在他脖子上轉圈了!可如今……唉,不說也罷。

  「聖君,我被惡夢嚇著了,有點兒昏昏沉沉。」我朝天青眨眼,長睫忽閃。

  天青微怔,想了想,歎口氣,扶著我緩緩放到床榻之上。

  「睡吧,不要怕,我在旁邊看你一會兒。」

  他幫我掖好被子,然後毫不避嫌的大喇喇靠在床榻上。

  我頓時無語問蒼天——大哥,就是有你看著我才怕啊!

  身邊有舒神清香淡淡襲來,我一邊聞,一邊閉上眼想心事。

  睡覺前不要想恐怖的刺激的,要多想些甜蜜溫暖的,才能有助睡眠。

  我想的是霽藍。

  我想起他那千載難逢的美色,想起他對我的許下的承諾——讓所有鮫人都跪在我面前流淚,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豆兒想到什麼了?」

  頭頂清冷的聲音,此時多了一份溫暖。

  「想到了心上人。」

  聞著令人放鬆的香氣,我卸了防備,慢悠悠說出心裡話。

  被子裡那雙握著我的手猛的一緊。

  「豆兒的心上人……是何人?」

  那聲音依舊淡淡,分不出喜悲。

  「是全三界對我最好,長的也最漂亮的人。」

  我腦海裡滿是霽藍的蒜頭鼻血盆嘴,那口碎米黃牙像天使般飛來飛去,滿心滿眼溢滿蜜甜。

  「……是麼?」

  那聲音輕輕一問,握著我的手,不知為何又鬆開了。

  「可是我並不知道,他是否也喜歡我?」

  我的眉頭忽然又皺起來。

  ——霽藍真的喜歡我嗎?如果真的喜歡我,他又為何拒絕與我私奔呢?

  朦朧中有人一下下撫平我的眉頭,溫熱氣息在我耳邊縈繞低喃。

  「不要想了,好好睡吧。」

  那好聽的聲音對我如是說。

  我在心裡點頭,渾渾噩噩間,就這麼沉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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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6:20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九)

  次日醒來,我神清氣爽通體舒暢,果然深度睡眠有益身心健康。

  架著波動雲往芳草門飄去,路過南天門時,我的眼皮突的跳了一下。

  ——前世的我,真是死在這裡的麼?

  小波想來知曉我心事,故意飛的很慢。我垂頭打望腳下的路,腦海裡想像著自己被人四分五裂的淒慘模樣,禁不住五味雜陳。

  挖心掏肺……隱約有飄渺之聲遙遙傳來。

  我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胸口,臉發白。

  汪汪!身後似乎傳來幾聲犬吠。

  餵狗沉湖……那聲音繼續回蕩。

  媽媽咪呀,我狠狠一踹足下雲彩,連滾帶爬飛也是的跑了。

  上氣不接下氣進了芳草門,卻見淺絳牽了琺瑯,望著我滿面笑容。

  「仙子豇豆紅,芳主讓你將功補過,命你這半年裡每日去蒼南飼餵香獸!」

  她拿腔捏調宣佈一聲,跟著便將韁繩交與我手上,聲音壓的極低:「千年難得的好差事都能被你攤上,可把姐妹們羨慕死了!」

  我回頭一看,果然有好幾位姐妹都眼露紅光。

  ——要去蒼南,必須得路過南天門。

  ——要是去放牧,多半會遇見天青。

  我雖不恨他,但在聽了霽藍的話以後,卻怎麼也不能以平常心對他。

  我害怕,發自肺腑的怕。雖然以往我也怕天青,但那時只是懼他相貌。如今聽說了前世的事,我打心眼裡覺得他是個虛偽的人,雖然,可能,也許,是逼不得已的虛偽。

  這樣一想,我最終還是將韁繩交到眼中紅光最盛的仙子手中,甜甜笑道:「姐姐,豇豆最近都不舒服,這放養香獸的事,還是請幾位姐姐輪流擔待吧。」

  那幾位仙子面面相覷,複而大喜過望,紅光從眼中移到面頰上。

  「這怎麼好意思呢……」蘆葦仙子嬌嗲嗲客套一句。

  卻見性格剛烈的薔薇仙一腳就朝她踩下去,蘆葦仙子立馬吃疼噤聲。

  我將一切看在眼裡,禁不住暗自搖頭。

  天青好天青妙,人人都道天青是塊寶,可惜在我豇豆心中,天青遠遠趕不上霽藍哥哥一株草。

  我想我以後都不會主動去蒼南。

  見了南天門,也要繞道走了。

  ========== 悲催的天青分割線 ==========

  打發了琺瑯,我不願去練功悟道,心裡總想著有件大事要解決。

  ——那土財主二郎神,我還欠著他幾百萬呢。

  霽藍哥哥有朝一日定會騰雲駕霧前來迎我,屆時我豇豆紅萬萬不能身負巨債拖累他。

  不過,如今我既然心有芥蒂不願再見天青,自然也無法撮合二郎神驚世駭俗的愛戀,不知能不能跟他商量換個法子還債呢?

  主意拿定,我一掀裙擺,壯士斷腕的朝二郎神的府邸去了。

  行到大門口,天兵告知真君正在宴客,要我多等一下。

  一等便是數個時辰。

  我百無聊賴縮在角落,手足冰涼,悻悻打量起土財主的宮殿。

  這一看不打緊,可把我的下巴看掉下來。

  二郎神的府邸如同他本人一般,金璧輝煌氣勢張揚。翡翠琉璃瓦如碧波懸於屋頂,夜明珠隨意綴在純金牆面上,火凰立於屋簷下梳理那霞光華羽,誇張的是那盤踞在柱子上栩栩如生的巨龍,並不是用油墨丹青繪製,而是由五彩金剛石碾碎的粉成的!

  暴殄天物,簡直暴殄天物吶!

  我憤怒,我嫉妒,我惆悵,我羨慕。

  自知此生都無望住進這樣的樓閣,我心中實在氣惱:憑什麼那個醜八怪可以坐擁這無數珍寶,還能毫不珍惜的隨意毀掉?!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死你了!

  越想越氣,我索性蹲在地上寫了二郎神的仙號,然後踩著跳了兩跳。

  「咦,你竟這麼恨我?」

  身後有懶洋洋的聲音傳出來,正是那個二流子三隻眼。

  「你貪污,你受賄,你搜刮民脂民膏!」我指著身後的金長城圍牆,嫉妒得雙眼都紅了。

  「身為天界連續五百屆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亞軍,三界十大財經風雲人物,宇宙青年意見領袖,竟被你如此污蔑……」二郎神捂著胸口虛晃一下,「本座心裡很受傷。」

  「福布斯冠軍是誰?」我自動過濾掉那堆華麗麗的頭銜,面帶饑渴盯著二郎神——這麼奢侈都不能成為第一名,那冠軍該有多不得了?

  二郎神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硬生生壓下高高起伏的胸膛,從喉嚨裡很不情願的滾出三個字:「財、神、爺!」

  ——對啊,誰能比財神爺有錢呢?人家天生帶財,自己就是個印鈔機,連吐口唾沫都是純金的!

  我了然獰笑:「哼,光有錢有什麼用,再有錢你也是萬年老二的命啊!」

  「小豆仙,你還真是越來越不識好歹。」

  二郎神見我笑的肆意張狂,眼睛微瞇,面色漸冷。

  察覺到氣氛不對,我也迅速斂了笑,只是嘴裡忍不住逞強:「彼此彼此,您不是也不知天高地厚嗎?」

  說二郎神不知天高地厚,是有來歷的。

  據說四百年前,冥妖曾帶十萬厲鬼立於忘川河前,叫囂要將仙人通通撕碎。天庭一時間裡人人自危憂心忡忡,不想緊急會議上二郎神忽然跳出,揚言萬年冥妖無足輕重,只需百名步騎便能迎戰。大家都認為他是玩笑,玉帝也責怪他不知天高地厚,卻見那殿中人抬頭一笑,額心紅光點點閃耀:

  「天高地厚?我從來就不屑知道。」

  笑容璀璨銳利,道不盡輕慢風流。

  玉帝被他的氣勢所懾,允他精兵千人,他卻硬是在臨行前揮手喝退九百。

  誰也不知忘川河邊發生了什麼,總之這場戰役的結果是,冥妖元神俱碎灰飛煙滅,二郎神旗開得勝凱旋歸來,天兵天將無一損傷。

  消息傳出,三界為之沸騰,二郎神聲名遠揚踏上政治生涯巔峰,而那句「不屑知天高地厚」,也成名言了。

  「小豆仙幾日不見,竟然越發可愛起來。」

  二郎神盯著我,緩緩的說。

  他面無表情,眼中流動著高深莫測的光彩,我本以為他要罵我,現下見他突然示好,雞皮疙瘩都豎起來。

  「我還記得,清高的小豆仙欠著我一筆債。」

  二郎神雙手附後,別有深意將我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回頭。

  我不知他打的什麼算盤,也不敢貿然答話,只好鼓著眼繼續瞪他。

  「既然小豆仙口口聲聲稱自己資不抵債,那麼我們索性來個以身還債,好不好?」

  堅冰陡裂,二郎神的眼睛像月牙明亮,嘴角彷彿綻開了鮮花。

  還沒等我回嘴,一道白光迎頭朝我劈來。我被那巨大的光束籠罩住,四肢像有無數隻螞蟻啃噬,又酸又麻痛的縮做一團。娘的,這是要弄死我麼?!驚怒憤恨正欲反抗,白光卻忽然散去了,一切又恢復如常。

  不!

  並沒有全部恢復如常,還有什麼不對!

  我茫然抬起頭,發覺四周的景物放大了好幾倍。

  二郎神的個頭已然變高,我幾乎要將脖子仰到極致,才能看見他似笑非笑的臉。

  「嗷!」

  我張嘴想問,嘴裡卻只吐出這麼個音節。

  「嗷嗷!」

  我急了,想罵人,卻只能反反復複吼出這個字。

  莫非……

  我顫抖著看向自己的身體——

  白白小短腿,上面覆蓋著軟軟長毛。

  「哈哈哈哈哈!」

  二郎神捂著肚子望我,笑得涕淚橫飛起來。

  我顧不得他的熊樣,撒開腿朝金牆跑去,拼命尋找自己的倒影。

  於是牆面上很快映出一個狂奔著的矮胖身影——我偏頭,它也偏頭,我轉圈,它也轉圈,我張了張嘴,它便呲了呲牙……

  「嗷~~~~~~~~~」

  九玄天上靈霄殿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淒厲慘叫。

  王八蛋楊戩,他竟然把本仙姑變成一隻京巴犬了!!!!

  ========== 京巴很可愛的分割線 ==========

  我豇豆苗苗曾經幻想過很多次,某日被一個絕世美男擁在懷裡,百般呵護精心照顧。

  我沒想到這個夢竟然這麼快就實現了……一半。

  由於我一口氣沒提上來暈菜了,所以我被二郎神抱著進了進屋子。等我醒來時,他正用兩根手指拎著我的脖子朝貴妃榻上放。

  「嗷嗷!」我又氣又惱,張嘴就咬他,弄死個小癟三!

  二郎神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動武,下意識鬆手一甩,我砰的就撞到了堅硬的千年紅木床頭上。

  「嗷~~~~~~」

  我無奈的再次發出了悲鳴。

  ——骨折,鐵定骨折。

  細細品味左腿鑽心的疼痛,熱淚源源不斷順著我眼眶湧出。

  「噗嗤。」

  頭頂傳來二郎神情難自禁的笑聲。

  我已痛到不能言語,只好邊流淚邊抽搐。

  「叫你淘氣。」

  二郎神笑盈盈將我抱起放在膝蓋上,伸手蓋住我的小短腿。

  仙人若是受了皮肉傷,大約半炷香內就能自動恢復,只是恢復期間該受的疼一點也不會少。二郎神大約是心有愧疚,竟然動了神力為我療起傷來。

  「小豆仙,不要以為牙尖嘴利就能傷人。」他一邊療傷一邊悠悠教訓我,「真正有實力的仙人,從不大聲說話,你知道嗎?」

  暖流在身體裡遊走,疼痛感很快消失。「嗚嗚。」我有氣無力趴在他大腿上嗚咽,表示虛心受教。

  可二郎神並沒有放開我的意思。

  「小豆仙,本座覺得你這個樣子還挺招人疼的。」

  他漫不經心順著我的毛,用一種非常正經的語氣,說著讓我毛骨悚然的話。

  「哮天犬今日被西王母借去配種了,不如你就代替它一天,為本座看門吧?」

  聽起來是疑問句,其實是肯定句。

  我嗷的一聲,嚎啕大哭了。

  二郎神抱著滿面羞憤別無選擇的我,在戶外輕飄飄飛著。

  他帶我穿過亭台廊坊,趟過碧波蘭湖,躍過幾重山脈,又跨過了半個海洋。

  「真君,您這是帶著我去哪兒啊?」

  我抬起臉顫巍巍看他。

  可能是怕沿途寂寞,他提前解除了我的言縛術,讓我至少能說出話來。

  「帶你去看大門呀!」二郎神奇怪的看我一眼,「不是還沒出我的府邸麼?你急什麼啊?」

  我頓時吐血三升,恨不得就地自刎——這個土財主,家業竟大到如此地步!

  「你不要惱,給本座看門有看門的好處。所謂打狗看主人,你知道那些下屆人是如何供奉哮天犬的嗎?」二郎神邊說邊得意獰笑,「只怕你等會兒享的福,要比你在天界一百年享的都還多!」

  本來我還以為他在說大話,但當我真的到了天門前,才知道他是謙虛了。

  在那煙霧繚繞的齊天朱門前,放著一座金璧輝煌的狗窩。那些光彩奪目的雕廊畫柱,那些活靈活現的火鳳彩龍,那精緻透亮的翡翠琉璃瓦……分明就是二郎神府邸主體的縮小版嘛!

  「哮天犬每天都會在這兒打坐練功兩個時辰,你今日且先替著它,我等會兒便來接你。」

  二郎神將我放到一個天鵝絨質地的軟榻上。我一看那商標,頓時飆淚——愛驢仕!

  「你若想喝水,就喝這裡的,全是觀音瓶中的玉露。」二郎神遞來一個LOGO碩大的碗——香菜兒!

  我被震撼的頭暈眼花腳步虛浮,心想可明白二郎神的SVIP身份是怎麼來的了。

  「你要是煩悶呢,可以玩玩這裡的玩具。」

  二郎神又端來一個大箱子。

  我往裡一看,幾乎絕倒——龍王的定海碧玉珠,王母的百花蝴蝶簪,玉帝的血珊瑚溜溜球,甚至連太上老君用史前恐龍化石做的假牙,都出現在這裡了!

  「哎呀,我忘了小豆仙是仙子,怕是對這個更感興趣。」二郎神忽然想起什麼,從箱子翻出一個戒指,隨意往下一倒,地上突然出現了好多小小的水晶偶人。

  每一個都通體透亮,頭頂如雲金髮,四肢纖細修長,表情栩栩如生。

  「這是織女前年送給我的禮物,用來換衣服穿的。」

  只見二郎神又從戒指裡掏出一堆做工精細的迷你華服,有西域風格的,有少數民族風格的,有制服,有睡衣,有晚禮服……件件都繁複別致,華麗無雙。

  「哮天犬每次見了織物都要撕,我嫌打掃麻煩,就先收起來了。織女說它們叫……叫什麼來著?芭蕉娃娃……還是芭樂娃娃?」

  二郎神開始苦苦思索,我則不言不語死命扒拉那堆衣服,然後毫不意外的看到一個個熟悉的頂級奢侈品標記——

  他娘的,我豇豆苗苗攢了三百年都買不起的東西,到這裡竟然變成連寵物都不要的玩具了!

  「小豆仙,你怎麼一副淚汪汪快哭出來的樣子啊?」

  二郎神碩大的臉忽然出現在面前。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幻覺,反正在滿屋寶石翡翠遍地霓裳華服的映襯下,他的臉竟然變得有一米米的好看起來。

  一米米,只有一米米哦。

  「促景傷情。」我唉聲歎氣的搖頭,繼續扒拉那堆衣服。

  一瞬間裡,我腦子裡閃過要是能坐擁這麼多的瑰寶,做做寵物也沒啥的齷齪想法。

  嗚嗚,菩提老祖啊,快來救救孩兒吧,孩兒就要被統治階級的糖衣炮彈腐蝕啦!

  「仙子嬌嫩,是要拿來寵的,那冷冰冰的天青聖君,想來從不曾拿這些討好你吧?」

  二郎神掰過我的下巴,滿臉研判促狹。

  一提天青,我頓時從五光十色珠光寶氣的夢境中醒來,渾身打個哆嗦。

  ——這些珍寶的主人是誰?是天庭裡最土最俗順數排名第二難看的二郎神呀!即使擁有了這些亮晶晶的寶貝,即使住進了純金的宮殿,天天面對這個道德敗壞品位低下喜歡搞基的變態佬,只怕我也會很快肝膽俱裂死翹翹!

  唉,罷了罷了,還是安心等著霽藍哥哥來接我吧。

  於是穩了心神,自顧自擺弄起那些水晶偶人來。

  「真君今天怎麼換了一隻狗兒來?」

  耳畔忽有驚呼炸裂,我抬頭一看,是個素未蒙面的仙君,樣貌普通一身灰衫。

  「哮天犬休假了。」二郎神笑瞇瞇跟他解釋,「我找王母討了只新品種,訓練看看。」

  「這狗兒真幸運,怕是積了三輩子的德!」那仙君長籲短歎,又伸手撓我的下巴,神色討好,「不知有什麼仙號?」

  「阿呆,她仙號一個『呆』字。」

  還來不及開口,立即被人搶白,二郎神邊說邊瞄我一眼,嬉皮笑臉。

  ——我靠,這傻鳥太傷人自尊咧!

  我再次內傷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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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6:34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 (十)

  二郎神沒過多久就飛走了。

  如此良辰美景,我怎會乖乖靜坐?趁機一個勁兒在窩裡上串下跳。

  一會兒滾出個翡翠蛋,一會兒掏出個金綠貓眼石,當我發現用來磨爪子的石頭是塊巨大的和氏璧時,差點樂瘋了。

  ——什麼叫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這就是最最真實的寫照啊!

  「你真是幸福。」

  那灰衣仙君不知為何一直立在旁邊看我,眼中滿是豔羨。

  他長的一般,穿的也一般,所以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回頭摟著血珊瑚溜溜球繼續把玩。

  「你知道麼?雖是牲畜,你卻遠遠活的比許多人好。」

  那灰衣仙君自顧自說著,聲音幽幽。

  我繞著百花蝴蝶簪走了一圈,將爪子按到簪頭上。

  簪子呼啦啦飛出了好多彩色的蝴蝶,它們的翅膀薄如蟬翼,每震動一次,屋內的光影就五光十色變幻一回。

  我大喜過望,跳起來想去捉那些蝴蝶,可不是夠不著,就是爪子從它們身體間穿了出去。恍如一場遊戲一場夢,全是白費力氣。

  「沒用的,那些都是虛無。」

  灰衣仙君討厭的聲音又傳來,帶著莫名的惆悵。

  蝴蝶彷彿要印證他的話一般,身影在空中漸漸變薄變淡,最後像水汽般消失無蹤了。

  我又氣又急,將爪子重重按在簪頭上,卻再也沒有蝴蝶飛出來。

  「百花蝴蝶簪,隔一個時辰幻化一次,你需要再等一個時辰。」灰衣仙君不依不饒緩緩道來,「你看你多幸福,至少還能等的到……」

  我徹底怒了,回頭狠狠瞪著那仙君,很想問他究竟是何人——莫非是三界饒舌歌手大賽冠軍得主唐玄奘先生?!

  不想話語出口,卻是嗷嗷奶狗叫——那王八蛋楊戩,竟在臨走前重新給我施了言縛術!

  我頓時氣勢全失,悻悻然在墊子上趴下。

  唉,平日裡做仙窩囊也就罷了,沒想到如今即使變了狗,也連個有氣勢的汪汪聲都叫不出來,世間還有比我更悲催的仙子嗎?

  灰衣仙君見我奄奄一息要死不活的,便撿了個蒲團在旁邊坐著,從懷裡掏出一本書。

  聞著天鵝絨墊上糜爛的高級香水氣味,我心滿意足打算睡個懶覺。睡意漸濃時,忽聞身邊有歎氣聲。

  「唉。」

  我垂下耳朵。

  「唉唉。」

  我繼續裝聾。

  「唉~~~~~~~~~」

  那歎氣之聲越發高亢,大有美聲歌手吊嗓之勢。我終於忍無可忍,撩開眼皮朝一旁看去,卻見那灰衣仙君邊看書邊搖頭,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痛惜表情。

  我對他手裡的書感到好奇,當下醒了瞌睡一躍而起,溜到他身邊繞著書打轉兒。

  「阿呆想看這個?」

  灰衣仙君察覺到不對,抬頭沖我咧開嘴。

  我趕緊點頭,朝他討好的搖搖小尾巴。

  「你怎麼看的懂呢?」灰衣仙君嗤的一笑,「這是人間的話本,講的都是癡男怨女悲歡離合,你這小畜生是永遠也不會懂的。」

  我立刻嗷嗷嗷連叫三聲,表示最高程度抗議——你才小畜生呢!你們全家都畜生!

  灰衣仙君正想再繼續說什麼,卻忽然住了口,將目光遙遙投向我身後。

  「九曲冥河第一彎孟婆,拜見哮天犬。」

  蒼老沙啞的聲音傳來,我轉身過去,有位黑衣白髮老婦人正朝我盈盈叩首。

  「嗷!」我哪受過這等大禮,嚇了一跳,尾巴高高豎起來。

  「啊!」那婦人抬頭一看頗為吃驚,嘴皮子都哆嗦起來,「哮天犬大人這是做了整容麼?怎麼看著這麼……這麼……」

  「Q呢?」她絞盡腦汁半天,終於想出一個時髦的形容詞。

  「噗嗤。」灰衣仙君忍俊不禁笑出聲,「孟婆,這是真君新送過來的京巴阿呆,哮天犬休假了,今兒個由它暫代哮天犬收賬呢!」

  收賬?我抬起頭詫異的望著他們——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卻見那孟婆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放到我旁邊。

  「阿呆大人。」她朝我深深作個揖,「這是本日孟巴克冥河第一灣分店的收益,還請你帶回給二郎真君。」

  孟巴克?我以爪捂嘴表示震驚——那可是三界頂頂有名的傳奇品牌啊!

  話說近幾年人類數量暴漲,孟婆湯供不應求,孟婆本人也因為超負荷工作而鬧出好幾宗輪回冤案。於是某日閻王爺突發奇想,在冥界開設了幾十家名為「孟巴克」的連鎖飲料店,專供各地魂魄選購孟婆湯。由於方便快捷口味多種,孟巴克很快便廣受歡迎,閻王爺因此賺的盆滿缽滿,還獲得了「三界中老年突破飛躍大獎」。

  ——可這「孟巴克」又與二郎神有何關係呢?

  我疑惑不解的看著孟婆,不敢貿然接過布袋。

  「開設孟巴克本是你家二郎真君的主意。」灰衣仙君想是知道了我的疑問,對我耐心解答,「不過他礙著身份不好插手冥界,這才將點子賣給了閻王爺,如今得些分成是應該的。」

  我恍然大悟,立刻將那布袋拖到墊子上,喜滋滋一屁股坐下。

  這麼多金銀珠寶,雖然都不是我所擁有,有機會過過幹癮也不錯。

  「孟婆,最近生意可好?」

  那灰衣仙君似乎與老婦人早已熟識,笑瞇瞇嘮起嗑來。

  「本來還不錯,不過今早冥界來了一群西域鮫人,說是天庭遣送過來飲孟婆湯的,搞得我們臨時清場,營業額也降了大半。」孟婆邊說邊歎氣,似乎很不甘心,「也不知她們得罪了什麼大人物,竟然要被迫洗去記憶?」

  ——來自天庭的西域鮫人?

  我心下疑惑,悄悄豎起耳朵。

  「鮫人身份本來就低微,多半是得罪了飼主吧!」灰衣仙君見怪不怪的安撫著,「這種事也不常見,你家的生意明天就恢復了。」

  兩人再說了一會兒話,孟婆朝我作個揖,施施然告退。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我又陸續收到了多家著名品牌上供的利潤分成,其中不乏冥界妖界的千年老字型大小,天鵝絨墊很快便被各色珠寶堆的滿滿實實,差一點就沒有我落腳的地兒了。

  「竟然連肯德雞速食店都有他的股份!」

  當我從戰戰兢兢的雞妖手中接過布袋時,心中已是感慨萬千。

  「狗大仙,這是我們精選的純天然綠色無添加有機白斬雞套餐,配以高檔進口鹽烹調,請您萬萬笑納。」那雞妖看著我,魚白眼中隱隱有悲愴的淚滲出,「明天的套餐是東北口味的小雞燉蘑菇,希望能得到您的喜歡。」

  原來這是孝敬哮天犬的?我的嘴巴立刻張成O型——什麼是狗仗人勢?這就是了。

  打發走了雞妖,我禁不住心潮澎湃起來。

  既然二郎神這廝還參與他界生意,我想起了自己藏在小苗圃裡的那些真心花——他不介意做冥界的案子,自然也不會拒絕妖界的,只要我與他聯手起來開闢天庭的真心花市場,做大做強,那幾百萬的債還用愁嗎?

  終於找到了新的還債方式,我高興極了。

  ========== 欠債還錢的分割線 ==========

  二郎神前來接我的時候,我正左踏碧血珠右踩開天璽,頭戴萬年鳳翎做的羽帽,玩的不亦樂乎。

  「竟然連做狗都能這麼自在!」

  他對著我仰天長歎一聲,似乎佩服於我的能屈能伸。

  「真君,這位阿呆仙友可是個小財迷呢!」灰衣仙君指一指我屁股下麵的珠寶,笑容分外和氣。

  二郎神習以為常的大手一揮,將那堆五光十色統統納入袖中,姿勢甚為熟練。

  「走了,回家吃飯。」

  他似笑非笑吩咐一句,伸出長臂輕輕一撈,將我擁進懷中。

  我知道很快就要離開這華麗如幻夢的狗窩,心中不禁湧起幾分不舍,扭著脖子回頭打望。

  「怎麼,愛上這兒了?捨不得走?」二郎神立刻狂妄的哈哈叉腰,「要不明天再把你送過來?」

  心思被醜男說中,我又羞又惱,嗚嗚抗議兩聲。

  「阿呆仙友怕是捨不得這本書吧。」

  哪知那灰衣仙君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以一種賢妻良母善解人意的姿態將話本塞到我嘴邊。

  「難得你喜歡,就贈與你吧,當做是我夢特嬌的見面禮了。」

  ——原來你叫夢特嬌?不知是個什麼仙呢?

  我張嘴傻乎乎叼住那話本,還來不及開口問,便在神遊中隨著二郎神飛走了。

  現下已是傍晚,夕陽像一塊巨大的糖心荷包蛋,躺在軟軟糯糯的白雲堆裡。清風拂過身上亮麗飄逸的毛,我整個人陶醉在和煦暮色裡,彷彿在拍香菜兒廣告大片,飄飄賽仙蕩漾極了。

  ——啊嚏!

  忽聞頭上傳來一聲大煞風景的噴嚏聲。

  「討厭。」二郎神滿臉不悅的將一根狗毛從面頰上撥開,神色頗有幾分惱怒,「本座回去要將哮天犬的毛全部剃光。」

  我在腦子想像著哮天犬渾身光禿禿的淒慘模樣,忍不住咯咯大笑。

  不想這一笑卻是人聲,原來我又能講話了。

  「小豇豆今天玩的很開心麼。」耳畔有陰險莫測的聲音響起。

  「實不相瞞,小仙今日見識了真君高大的另一面。」我忙不迭點頭擺尾,討好賣乖,「小仙對真君大為改觀,甚至喜歡上了真君大人……」

  二郎神忽然低頭凝視我,雙眸沉如深淵。

  「的驕奢淫逸。」我笑嘻嘻說完下半句。

  「哼。」二郎神立刻抬起屁股下巴,從鼻子底裡重重噴出一聲。

  ——唉,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的喜歡往外噴氣呢?不講衛生。

  「真君大人,您擁有這麼多寶貝,最貴重的是哪一件呢?」我想如今機會難得,搞不好能大開眼界,嘴巴越發甜起來,「能拿出來給小仙看看麼?」

  「給你看?」二郎神滿臉不屑的嗤一聲,「要是你要是能找到那寶貝,本座就拿給你看。」

  我也不惱,想了想,用爪子刨開他的衣襟朝裡探去,果不其然看到一根意料中的紅繩。

  「休得亂動!」二郎神十分震驚,伸手按住我的正欲深入的狗爪,呲牙裂嘴面帶怒容,「你這仙子竟不知羞恥!」

  我不高興了,沒好氣別嘴:「願賭服輸,難道這線上綁著的不是真君最重視的寶貝麼?」

  二郎神白著臉瞪我,嘴唇微微發顫,眼底幾番風雲變幻。我幾乎能看見熊熊烈焰在他瞳中燃燒,燒毀了一個時空,蔓延了一個光年。

  然後火焰最終消散而去,漸漸歸為一灘平靜死水。

  「這綁著不是寶貝。」他面色恢復如常,將衣襟仔細拉好,半分沒露紅線下的真容,「是一塊肉。」

  「肉?」我禁不住打個寒顫,心道莫非你是低血糖患者,需要隨時補充能量?

  「以前是一塊肉。」他見我瞠目結舌,有些失笑的補充。

  「現在呢?長滿了黴?變成了臭豆腐?」我在他懷裡悄悄哆嗦起來——該不會演變成什麼生化武器致命毒藥吧?!

  「現在……」二郎神的雙眼黯淡,彷彿一片再也無法點燃的灰燼,「現在……」

  「與你何干?!」他不知為何勃然大怒,反手朝我一罩,我只覺得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咣當暈菜。

  再度醒來,是被食物的香味勾引的。

  我悠悠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靈霄金殿內。殿內煙霧繚繞,迷迷茫茫,隱約睹見有位黑衣男子正坐在桌邊飲茶。他低著頭,如水長髮垂於黑袍之上,遮住半邊面頰。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那袍子顏色甚為純粹華美,遠遠看去,就像一朵帶毒的罌粟。

  沒想到天庭除了我,竟然還有人喜好這大忌之色?我一時之間恍惚起來。

  「既然醒了,還不起來吃飯?」

  黑衣男子忽然轉頭看我,銳利雙目將我的綺夢生生撕碎——竟是那身上吊著一塊臭豆腐的猥瑣男!

  原來二郎神不知於何時脫去了金甲,換上了早前由我親手所做的長衫。

  「真君大人,您行行好,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弄暈小仙,成不成?」

  我往下一瞥,瞧見自己還是短短的小白腿,忍不住鬱卒埋怨。

  「咳,方才本座是稍微有一點失態。」二郎神放下茶杯,不太自然的乾咳一聲,「所以本座特地命人準備了一桌山珍海味,全都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吃到的貴價貨,你還不快來感謝我?」

  語罷輕飄飄朝飯桌上一瞟,高高掛起的嘴角滿是倨傲。

  我本想撲上去咬他一口,不過在瞧見那桌琳琅滿目的食物後,我決定改變主意。

  天庭仙人以風露為食,不常吃五穀肉類,我豇豆紅自升仙以來,只在人類的話本裡見過各種珍饈佳餚,如今見到那滿桌精美如藝術品的菜肴時,禁不住熱血澎湃淚流滿面。

  「——真君大人,請您先將我變回原形。」

  我用飽含深情的話語,嫵媚脈脈的雙眼,對著二郎神頻頻放電。

  「為何?」二郎神手中的茶杯斜了一斜。

  「這還用問?」我從貴妃榻上跳將起來,「變成人形能比哈巴狗多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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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6:47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十一)

  可恨的三隻眼,到底沒有將我變回原形,理由是「本座覺得你如今的樣子更討人喜歡。」

  我傷心欲絕悲痛萬分,在靈霄殿內大哭大嚷上躥下跳。他則伏在案前品玉喝酒,嘴角噙笑。

  鬧到最後,我已然嗓子嘶啞再也嚎不出聲,好不容易攢了一百年的淚也在這回統統擠了個乾。

  「又不是一輩子都不把你變回來。」

  二郎神見我再無力氣抗議,這才施施然說出一句。

  「東西吃不完可以打包麼,本座送你一隻乾坤袋,好不好?」

  「不好。」我擦著淚果斷拒絕,皺起鼻子恨恨道,「除非你免掉我的債。」

  二郎神挑高眉,有些愕然。

  「啊——你說那金秋葵。」他彷彿才想起似的,眉頭一寸寸舒展,最終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可以,可以免掉你一半。」

  「簽字畫押不許抵賴!」

  我沒料到事情進展的如此之順利,頓時喜出望外,激動的一身毛都炸了起來。

  二郎神沒答話,只用一種悲憫天人的目光打量我,彷彿在說,窮人,真可憐。

  由於沒有變回原身,當夜我便宿在靈霄殿內的貴妃榻上的,離二郎神的睡床不過幾步之遙。

  我是一點不害怕,一點不緊張的。雖說仙人男女有別,但現下我是京巴模樣,那三隻眼又喜歡男人,哪怕晚上直接睡在他身邊,我的心中也不會起半分漣漪。

  哦不對,應該還是有反應的——總對著他的臉,我會反胃睡不好覺。

  不過我豇豆苗苗雖光明磊落心懷坦蕩,偏偏還是有人看我不順眼。

  便是那二郎神的仙婢綠釉。

  話說那綠釉本來只當我是二郎神在外撿回的野狗,初見時對我溫柔貼心面慈目善,彷彿觀世音在世普渡眾生。

  「這狗兒好乖。」她一見我便緊緊擁住,紅菱小嘴貼於我面頰之上,聲音柔的可以滴出水來,「小乖乖,你孤苦伶仃怪可憐的,肯定很害怕很彷徨,不如以後就跟了我,可好?」

  邊說邊偷偷用餘光瞄二郎神。

  我見有嫵媚女仙與我主動示好,雖貌美不及芳主,心中也禁不住飄飄然飛起來。

  二郎神不置可否,放下手頭的筆,將案頭紙卷朝我拋來——「喏,簽字,畫押,你要的。」

  我噌的跳出綠釉的懷抱,將免債聲明書小心翼翼叼到貴妃榻上,再用枕頭好生壓著。

  「真君不要後悔哦。」

  做完這些動作,我心頭大石總算落下一半,忍不住獰笑呲牙。

  「有時間擔心這些,怎麼不多吃點?」二郎神搖頭,從盤子裡拈了一塊月桂糕放到我嘴邊,「方才你不是還哭著說,看的多吃的少,心肝腸都要碎掉了?」

  我下意識咬住點心,邊嚼邊口齒不清的反駁:「小仙這不是擔心真君言而無信嘛……」

  啪嗒!

  只聽一聲重物墜落的聲音,我好奇回頭,只見綠釉手中的磁片不知為何掉到地上,碎成了好幾瓣。

  「你、你是仙子?」

  她面色慘白,用一種非常奇特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正是。」我將糕點囫圇吞下,朝她討好的搖搖尾巴,「我是芳草門下的豇豆仙,姐姐你漂亮又溫柔,是什麼仙呀?」

  「她生來便是仙,不用修煉。」二郎神拍拍我的頭,語帶三分慵懶,「綠釉跟了我幾百年了。」

  我心中頓時大為豔羨——誰不知生來便是仙的仙是最高等的仙?這個猥瑣男三隻眼,竟然有個身份如此高貴的仙婢!該斬,真該斬!

  然而綠釉仙子並沒有顯得多高興。她一直靜靜望著我,眼中古怪的光芒越來越盛,臉色如同衣服一般鬱鬱蔥蔥起來。

  二郎神用完膳便去帳房查帳了,我覺得還沒吃夠,索性跳到桌子上大快朵頤起來。

  「不知羞恥!」

  吃的正歡,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輕輕一聲。

  我以為自己幻聽,轉頭求證,卻見綠釉面色沉沉立於門口,雙眸利如尖刀。

  「不知羞恥!」

  她又說了一次,這次聲音大了許多,吐字清楚發音準確:「為了討真君喜歡,你竟然連哈巴狗都願意做麼?」

  我驚訝的張大嘴,半塊雲片糕從嘴巴裡掉下來。

  她滿面厭惡的冷笑一聲,翩然轉身,衣帶香風消失於門外。

  ※ ※ ※ ※ ※

  靈霄殿的夜,靜悄悄,晚風把窗櫺輕輕地搖。

  年輕的仙人啊頭枕著波濤,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貴妃榻上熏了安神香,這本該是一個難得的好眠之夜。

  我豇豆苗苗卻極為罕見的失眠了。

  是喝多了茶?還是喝多了咖啡?最終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是綠釉仙子離去前的話,像針一般紮在我嬌嫩心間。

  ——她討厭我,我被美人討厭了。

  我實在覺得很受傷害。

  在貴妃榻上輾轉反側了九十九次後,我終於決定做個不願做奴隸的人民,嘩的站起來。

  「小豇豆睡不著麼?」

  屋內適時傳來低低的調笑。

  我循聲望去,只見二郎神正支著手半倚在床上,雙眸中映出一彎新月,清明如渠。

  「真君不是也失眠?」我很是感慨的歎口氣,「不如咱倆一塊兒聊聊人生,暢談理想與未來?」

  ——我想趁機再跟他好好合計真心花的事。

  「……過來。」

  半響後,二郎神終於妥協的朝我招手。

  我飛奔下貴妃榻,一躍跳到他枕頭邊。

  「小豇豆。」有只溫熱大手俯下,一絲一絲理著我身上的長毛,「難道你完全沒有男女戒備之心麼?」

  我懶得答話,只是舒服的瞇起眼,嘴裡輕輕嗚咽著。

  ——戒備?為什麼要戒備?身為一隻狗,被人順毛是一種生理享受。再說那三隻眼在我心中根本就不是仙君,而是一隻想吃掉癩蛤蟆的癩蛤蟆,跟我這出塵脫俗的天鵝怎可同日而語?被他摸,跟被同門師姐摸,半點差別也沒有。

  一思及此,我索性屈膝趴在床上,耳朵也愜意耷拉下來。

  「還真把自己當狗了?!」

  二郎神的聲音陡然拔高,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這喜怒無常的猥瑣男,不是你說我變狗比較討人喜歡嗎?

  我頓時覺得分外委屈,悻悻然撐開眼皮,支起四條小短腿,尾巴高高翹起來:「真君大人不要生氣,小仙只是覺得真君的床特別軟特別香,所以忍不住體驗了一下。」

  「哼!」二郎神下巴高仰,又開始一個鼻孔出氣。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不經意睹見床頂上那碩大無比的絲絨天幕,頓時毫無保留的驚呆了。

  ——啊啊啊,靈霄宮殿算什麼!不過是個普通的藝術擺件!這張幕布才傳說中令人窒息的鬼斧神工之作!

  在那華麗的墨色絲絨上,錯落有致點綴著各色頂級珠寶。幾千粒鑽石組成的銀河,從幕布中央蜿蜒而過;紅色火星,黃色土星,藍色天王星,數十粒純色星球從容分佈於寂靜夜色裡;浩瀚星塵,璀璨流星,聖潔如幻夢的微光,甚至充滿魔力的紫色漩渦……一切的一切都被恰如其分表現出來;無與倫比的脫俗,驚心動魄的美麗,足以讓人覺得世間它物之美都不過是一粒渺小黯淡的塵埃——那是一個用寶石拼成的微型宇宙啊!

  哐當!

  我的下巴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撿也撿不回來了。

  「美麼?」

  耳畔響起二郎神得意的獰笑。

  我呆怔著無法語言。

  ——這、這不是我夢中的場景麼?

  那樣的美輪美奐,那樣的令人心顫。那充滿魅力無法窮盡的世界,彷彿黑洞般將我深深吸引,我甘願溺死在浩瀚飄渺的星空中,永生永世再也無需醒來。

  「中魔障了?」

  有人「啪」的一拍我後背,我恍若隔世般打個激靈,哇的叫出來。

  「不至於看的這樣呆吧?」二郎神碩大的笑臉出現在我面前,「芳草門的小仙也忒沒出息了些。」

  我還沉浸在那片鑽石星空中無法自拔,胸脯高高起伏,一顆心彷彿快要跳出來。

  「小、小仙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東西。」斷斷續續開口,我需要花很大力氣才能壓抑住自己的激動,「太美、太不真實了……」

  二郎神的笑容淺了一些,也黯淡了一些。

  「你應該是除了我以外,第一個看到這鑽石星空的人吧。」他側頭望向那幕布,目光幽遠,「本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看見……」

  他忽的掉轉脖子,對著我怒目相向:「沒想到你竟做了第一個爬上這張床的女人!」

  我幾乎聽見他口中傳來牙齒互磨的咯咯聲。

  「哦。」我寬容且隨意的應了一聲,實在並沒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反正三隻眼只會在乎第一個爬上這張床的男人,不是麼?

  卻見二郎神眼中白芒一閃,掌風襲來,眼看有道五指黑山朝我壓下。

  「娘的!你又想弄暈我!」我尖叫一聲,眼明手快朝床裡滾去,「不要動不動就暴力威脅好不好?!」

  那五指山想必是被我的英明神武喝住了,半天沒有落下來。

  於是我滿意的將爪子從臉上取下,發現自己剛好滾到了一具精壯溫熱的胸膛前。

  「真君,身材不錯。」

  我用爪子敲敲眼前的大塊胸肌,以一種純粹欣賞藝術的口吻說。

  「你這……」抬頭睹見二郎神的雙眼越來越暗,彷彿集聚了方圓百里的烏雲雷電。

  我趕緊把爪子撤了回來。

  「真君啊,您實在太有錢了,您是不是特別喜歡錢吶?不如教教小仙如何發財?」

  好漢不吃眼前虧,我特別機靈的轉移了話題。

  「……我不愛錢。」二郎神的怒意稍稍退了些,收回五爪以手做枕,面上有幾分莫名的疲憊。

  「不愛錢?」我很是吃驚,比聽到他說自己喜歡天青時還要吃驚——這暴發戶怎麼會不愛錢?

  「我不愛錢,我只愛錢能換得的東西。」二郎神望著頭頂的天幕,似乎有些微的失神,「誰會愛那毫無意義的阿堵物?世人愛的,不過是用錢能實現的心願。」

  我忙不迭點頭,對三隻眼此番見解深以為然。職業這東西,一開始都是愛好,最後就漸漸就成為了技術。

  「真君大人到底想得到什麼呢?」我癡癡遙望那璀璨的天幕。

  你又為何會搜集如此多瑰麗的奇珍異寶呢?

  「……要最美最好的,只要最美最好的……」可惜二郎神卻並不答我,他雙目空洞神情呆滯,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思緒飄到九霄雲外。

  最美最好——莫非說的是天青麼?

  腦中靈光一閃,我恍然大悟起來。

  是了,肯定是的!二郎神搜集這麼多寶貝,一定是為了向他心中最美的人獻媚!

  搖頭歎氣,我實在是不看好這段被詛咒的蛤蟆之戀。

  「這是無望的愛戀。」

  清冷夜空中忽有突兀的女聲響起,彷彿流星破空而出,炸裂於地,濺起一室塵埃。

  ——哎呀!我沒有管好自己的嘴,不知不覺將心裡話泄了出來。

  話音剛落,我感覺到喉嚨一陣錐心疼痛,森森寒氣從五臟六腑滲出,迅速蔓延至每一根經脈。眼前景物忽然一片昏暗,什麼都是黑茫茫的,除了一雙血紅猙獰的眼。

  「嗚嗚!」我四肢抽搐翻來覆去,最後再也強撐不住,緊咬的牙關中泄出一絲哭聲——這是抽筋扒皮切腹刻骨之痛啊!

  黑霧忽然散開,疼痛感迅速消失。

  我顫巍巍的睜開迷濛淚眼,發現眼前是熟悉的墨色衣襟,有蔥白玉指剛好抵於那胸膛之上。

  原來自己不知於為何變回了原形,正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與二郎神相依相偎擁在一塊兒。

  二郎神低著頭靜靜凝視我,眼中一派迷茫之色。

  在他額頭正中,嵌著一道微小的紅點,彷彿未能燃盡還在滋滋作響的灼炭,一閃,又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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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7:02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十二)

  「真君大人,可否將您的手挪開一點點?」

  我用餘光瞟著顎下青筋崩裂的鷹爪,特地將話說的分外委婉。

  差一秒,就差那麼一秒,再慢一步,我相信自己的脖子就會像芹菜似的被哢嚓了。

  二郎神一雙黑眸釘在我臉上,面色是漸漸撥開雲霧的清明,額上紅光彷彿燃盡了最後一絲星火,隱入肌理消失不見。

  他猶豫了一下,將鷹爪收了回來,卻又複而擱在我臉上,久久不曾挪動。

  嘿!竟然還刮了刮!臭小子!

  「……渺渺,是你麼?」他的聲音十分脆弱,彷彿久病初愈泄了真元。

  我很生氣,我很憤怒,我完全有理由相信,眼前的醜男正在吃我的豆腐。

  然而我卻什麼也不能做——我怕他突然狂性大發,再次掐掉我這朵冉冉升起的天國鮮花。

  「是我,是我。」

  我連哄帶騙握住那不安分的鷹爪,阻止它朝更不靠譜的方向挪動——在這性命攸關的重要時刻,就算他問我是不是王八我也要答是啊!

  「渺渺,渺渺。」二郎神呢喃著閉上雙眼,臉上壓抑的表情彷彿啞巴吞了個最苦最大的黃連,想說卻又偏偏不能說。

  「我在,我在呢。」

  我伸出手輕輕拍著他的肩,邊拍邊想這傢伙是不是貓妖變的,怎麼老是喜歡叫喵喵呢?

  「渺渺,渺渺!」二郎神喋喋不休的學著貓叫,神情越發痛苦,連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我……我……」他大手繼續在我面頰上撫摸,髮鬢間有細密的汗貼著古銅肌理落下。

  「你怎麼啦?想起了什麼事嗎?」我特別好脾氣的等著他自爆其短自取其辱。

  「你不是她。」

  下一個瞬間,二郎神忽然雙目大開,漆黑瞳孔彷彿探照燈一般投在我身上,似乎想將我生生灼出兩個窟窿來。

  「你是豇豆紅。」

  他輕輕笑起來,笑的我毛骨悚然。

  「你是芳草門的豇豆紅。」

  他蹙眉,又慢又重的重複了一遍。

  我被他這一驚一乍嚇得幾乎心跳停止,趕緊將手縮回環住肩膀,整個人呈現最高防禦狀態。

  「你倒是好本事,破了我的塑身咒。」

  二郎神冷著臉抽回手,雙眼中不見絲毫的陰霾,清亮彷彿不染塵埃的鏡臺。

  塑身咒?那可是頂頂高級的咒術,能根據主人心願隨意變換他人形體,想來二郎神將我變成哈巴狗便是用的這個咒了。淺絳曾經說過,塑身咒若非施咒人甘願,要想破咒只有殺了施咒人,或者讓其陷入癲狂。二郎神顯然沒死,那就是我讓他陷入癲狂了?難道就因為那句「無望的愛戀」之話?

  一思及此,我禁不住起了雞皮疙瘩——這三隻眼對天青的執念是有多深啊?一個不合意就隨便開天眼到處放射鐳射,這樣濫殺無辜的愛慕者,不要也罷。

  「不錯,小仙正是芳草門下的豇豆紅。」深吸一口氣,我向二郎神嚴肅表明身份立場,「也是真君未來的戰略合作夥伴。」我故意將肚子高腆,儼然一尊巨大無比的搖錢樹,心道你不是最喜歡賺錢嗎?肯定捨不得弄死我吧。

  果不其然,二郎神揚起嘴角笑了。

  「你是說那妖界的真心花?也罷,明天摘幾朵來與我看看。」他揮揮手,神色平靜淡漠,略顯一絲疲憊,「既然破了咒,仙子原體不便夜留靈霄殿,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如逢大赦,趕緊跳下床開溜。

  推開房門,不經意睹見轉角幽暗處一抹翠色衣衫飄蕩,寒意逼人。

  ——竟然偷窺?

  愛而不得是滋生變態的最好溫床,我打個寒顫,撒開腿飛也似的逃了。

  ========== 我不是變態的分割線 ==========

  屋外更深露重,北斗七星高掛,還是漫漫長夜。

  我深一步淺一步的走著,腳步虛浮心神不安。

  今日發生的種種,我總覺得會是什麼大事的先兆,禁不住有些心驚肉跳起來。

  胡思亂想好不容易走到仙谷門口,我呆住了。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佇立於蒼茫霧氣之中,挺拔身姿,脖頸高長,彷彿丹青水墨悠然勾勒於宣紙之上——如果不看臉,他真是完美無缺的。

  「聖、聖君?」我有些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做惡夢——但凡有他在的夢都不是什麼好夢。

  那人陡然轉身看我,目光燦若星辰。

  「你到哪裡去了?」眼前白影一晃,天青廣袖一甩大步邁來。

  「你到哪裡去了?」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尋得了我的手用力執住,眉頭緊鎖,神情鬱結。

  手腕徹骨劇痛,我只覺得胳膊幾乎被掐斷,心裡哀歎果然是噩夢啊,才出狼口又入虎穴!

  許是見我面露猙獰,天青這下減緩了力道,只是手指依舊緊緊扣住我脈門,半分不曾移開。

  「你到哪裡去了?」他不依不饒,又問一遍。

  「小仙半夜睡不著,在外面散心,不想迷路了。」我唯唯諾諾垂下眼睫,打死也不敢說自己剛剛才從二郎神的床上跳下。

  「竟然學會說謊了!」卻聞耳邊冷笑炸裂,撕裂般的疼痛再次傳來。

  「我在這兒等了一個白天一個晚上,你根本就不曾待在谷中!」皎皎寒月中,天青面白如紙,眉心間火焰般的青印若隱若現,跟那討命的厲鬼一般模樣,「既不肯來蒼南放牧,又不願待在門中修煉,說!你到底去哪兒了?!」

  我怔了怔,抬眼打量他。

  他的烏髮上綴滿了寒露,微微一動,就沿著髮梢滴落下來——想必真是等了很久很久。

  我本覺得他面目可憎,此時卻軟下心來,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撚起衣袖,輕輕拂上他寬大瘦削的肩。

  「聖君,我自然是會回來的,屋外寒氣太重,你怎麼不知道進屋去等呢?」

  不想那氣在頭上的人聽完這句話,彷彿中了顆銀彈般,身子一顫。

  「……你……」

  天青低頭望我,眼中是茫茫無涯不可言喻的凝重,神色比之先前要脆弱好幾分,搖搖欲墜。

  「聖君,你可千千萬萬不要怪我。」我見有機可乘,趕緊放軟聲音告饒,「前夜的惡夢實在太過可怕,小仙一整天都神魂顛倒不知所以,所以才去外面散心,不想卻……卻迷路了。」

  似是知道我在說謊,天青的眼神更加黯淡,手指依舊沒有挪動分毫。

  「聖君!」我不得已使出殺手鐧,「小仙之所以不去蒼南,是因為夢見自己被人斬首於南天門前,我怕呢!」

  ——尚方寶劍祭出,應是遇神殺神遇佛砍佛所向披靡,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敵人棄械投降。

  果不其然,天青啪的甩開我的手。

  我頓時大舒一口長氣,心想果然是捏對了七寸。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卻繞上了我的背。

  ——咦?這苗頭怎的不太對?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納入一具溫熱的懷抱中。

  「不要想,不要想。」寬大袖袍撫上眼睛,頭頂有暗啞之聲傳來,沉如甸甸磐石。

  我想掙扎,我想嘔吐,我不甘心自己又被一個醜八怪吃豆腐了。

  可現下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對偉大的蒼南聖君做出任何反抗,唯有盤算著儘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做什麼好呢?做什麼才能不動聲色轉移注意力呢?

  想了想,我決定趴在天青的懷裡數羊。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在數到第一百八十九隻羊的時候,忽然有冰涼如玉的物體從天而降,貼於我蒼白的面頰上。

  嗯?

  我感覺那物體先是在我的面頰上停留了一小會兒,然後又依次劃過了我的額頭,眉梢,眼角,最後靜靜停留在唇珠中央。

  「豆兒。」

  只聽天青低低叫了一聲,便用那冰涼物體抬起我下顎,朝我欺身過來。

  我呆呆看著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他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那挺直的鼻樑,長長的睫毛,青山般的遠眉,棱角分明的唇……

  ——啊啊啊啊,我的菩提老祖啊!孩兒竟然要被全三界最醜的人輕薄了嗎?!簡直奇恥大辱吶!

  ※ ※ ※ ※ ※

  噗。

  憤懣迷濛中,我清楚感覺到什麼東西從嘴巴裡噴出來。

  「豆兒!」天青神情驚慌,望著我手足無措。

  我一抹嘴,不期然看到滿手嫣紅——娘的,竟然氣急攻心,吐血了!

  滿目悲愴閉上雙眼,我心中充滿了英雄就義時的淒壯——想不到我豇豆苗苗英明一世,糊塗一時,竟差點被一個絕世醜男奪去了初吻!我不甘,我好恨!我要以死明志,我要守住清白,我要奮發圖強!!

  ——霽藍哥哥,豇豆苗苗對不住你,恐怕要先走一步了!

  ——黑無常哥哥,等我到了冥界,一定再來看你啊!

  還沒等我抒發完感情,視線突然被嘴邊那抹白色吸引住。

  原來天青不知於何時掏出一塊手帕,正輕輕為我擦拭著嘴角。

  冰肌玉骨,清香軟糯,碰到肌膚上彷彿春雨融化潤物無聲,織物上以菊蕊為線,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毫無疑問,那是傳說中用初雪編織的手帕。

  每年初冬,取天庭玉麥山上的第一場雪花抽絲,以西王母的瑤池水淬煉,雙手在千年寒潭中浸泡三十三天,最終才能編出一方小小的手帕。此法需要極高的靈力極快的手法,哪怕黃道婆也望塵莫及。可惜這制帕人英年早逝後繼無人,雪帕就此成為三界的絕唱。我曾於芳主處見過此物圖片多次,次次都垂涎三尺,本以為此生都無緣得見,想不到如今竟被天青帶在了身上!

  眼珠子緊緊鎖住那帕子,我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眨眼它就消失不見了。

  「你喜歡這個?」天青停住了動作。

  「嗯。」我伸手將手帕奪下,貼在鼻畔深吸一口氣——好香,好香,竟然比芳主的身體都香,「好漂亮!真的好漂亮!」

  「你喜歡?那送給你好了。」天青將手收了回去,靜靜站在一旁。

  我當下大喜過望,伸手熊抱他:「聖君最好了!」

  天青微笑著,什麼也沒答。

  我將那雪帕攤開覆於面頰上,抬頭朝著天空,深深深深吸一口氣。

  清新冷冽的香氣撲面而來,滲入我七竅,蔓入我脾肺,我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有種說不出的輕鬆舒爽。

  好幸福,好幸福,我覺得快活極了。

  隱隱約約間,似乎有什麼溫軟物體隔著絲帕落在我唇上,蜻蜓點水碰了一下。

  我想了想,決定不去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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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7:32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十三)

  將那雪帕戀戀不捨取下,我心情甚好的盈盈轉頭:「聖君,不如隨我進屋歇息一下?」

  我體恤他飽受寒風夜露之苦,發了天大的善心,完全不計較他方才有失分寸行為詭異——是否正欲輕薄?是否對我這出塵脫俗的可人兒有了非分肖想?

  哎,罷了罷了,既然他送了我一塊萬年難逢的珍寶,被他摸下也不會少塊肉。噁心嘛,忍啊忍就習慣了,我才懶得細想,咱豇豆苗苗可是三界無出其右的豁達開朗啊!

  天青望著我沉默不語,明明站的很近,他眼中卻是山一重水一重的霧氣氤氳,彷彿隔了幾個滄海桑田。

  「現下已是深夜,你我孤身二人置於谷中,豇豆仙子難道不知,什麼叫瓜田李下麼?」

  好半響開口,他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冷無波。

  「咦,這樣?」我吃驚的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好大一顆,果然夜黑風高。

  想起不久前二郎神也念叨著說我沒有男女防備之心,現下天青也這麼說,看來我還真是略有欠缺。

  於是飽含歉意的朝天青深深一揖,萬分恭謹道:「聖君,回蒼南的路在東邊,歡迎下次光臨寒舍,倘若您提前發個帖子來,小仙定當齋戒三日提前沐浴更衣,恭迎候駕。」

  說罷便將雪帕朝懷中一塞,笑瞇瞇朝前邁去——這輩子我都不允許別人染指它。

  「且慢。」

  剛要越過那道青色的身影,卻被人喝住了。

  停下腳步,我詫異的回頭看著天青,只見他面色陰鬱嘴唇緊抿,似乎在竭力壓抑著什麼。

  「聖君,您是不是找不到東是哪兒?」我恍然大悟,貼心的為他排憂解難起來,「東,就是出門朝左轉——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以前我也不知道,還是淺絳告訴我的呢。

  天青的眉頭擰的更攏,胸脯微微起伏著,喉頭「咕嘟」做了個吞咽動作。

  我怔怔看著他,只覺得口乾舌燥,也跟著不知不覺吞了一口唾沫,「咕咚」!

  「我有些頭暈,怕是今日在這谷口守著感染了風寒。」

  好半晌,天青的聲音隨風傳來,不知為何有些悶悶的。

  「聖君要不要緊?」我半是驚慌半是害怕——風寒我以前只在人類話本裡見過,從來沒聽說神仙會得這病,莫非我又惹出什麼禍端了?

  「咳咳!」天青並不答我,只是以手握拳,擋在嘴前咳嗽一聲。

  我一顆嬌嫩芳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我的菩提老祖吶,活了整整五百年,還從來沒聽說過蒼南聖君有生病的一天!現下,現下他竟病的咳嗽了!

  「聖君,你哪裡疼?哪裡難受?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我如臨大敵,撲過去將天青牢牢扶住,眼珠子玻璃珠般繞著他滴溜溜上下打轉。

  天青垂下眼瞼,沒有答話,耳根子有微微的胭脂暈染開來。

  我怕那是什麼熱毒入侵,忙不迭伸手去拍打:「聖君,你這裡好紅啊!是不是中毒了?」

  「咳咳!」天青又咳兩聲,這才暗啞虛弱道,「你扶我找個地方歇歇,我要運功逼出寒毒。」

  我得了領導最高指示,哪裡還顧得什麼瓜田李下男女之隔,趕緊將天青扶進了我的小窩棚裡。

  ※ ※ ※ ※ ※

  「聖君,您請坐。」

  我將客廳裡八仙椅上的棉布蒲團拍了拍,陪著笑拉到天青跟前。

  天青居高臨下看了我一眼,半分沒有落座的意思。

  我很委屈,我知道他是嫌這椅子不夠尊貴,嫌這屋子裡的設施不夠清雅,可大爺不就是想找個落腳的地兒嗎?難道還要我為了你先把傢俱墊子通通換成嶄新的?

  「咳咳!」天青忽的又咳幾聲,他傲立於月色下,脊樑挺直,彷彿一隻高潔清雅的鶴。

  「聖君,您隨我來。」

  狠狠一咬牙,我牽起天青的袖子朝臥室走去,用力推開房門。

  ——吱呀聲落,房門大開,鋪開滿室綺麗甘醇的豇豆紅。

  「聖君,這裡是小仙最好的寢具了……」我將床上的絲綢被褥鋪開,再放上好幾個又大又軟的靠墊。

  這閨房裡的所有布料,全都由我豇豆紅仙子親手織成。親自染制,親自裁剪,用上幾乎所有的閒暇時間,將它們一針一線做成各種織物——枕頭,靠墊,床單,帷幔……從無到有,從多到少,花費了我整整五百年!從來沒有人能碰這裡的東西,我也絕不允許,因為咱豇豆苗苗縫的不是普通的布,是心血和品位啊!

  「聖君,您要不要躺上試試看?」我轉身看向天青,搖搖欲墜,泫然欲泣。

  想到這些寶貝即將被絕世醜男蹂躪,我心中萬分懊惱——作為一個有風骨的仙子,實在難以接受有坨爛泥糊在自己的愛床上!

  天青似乎看出了我眼裡的糾結,沉默片刻道:「不用了,我怎好占著你的床。」

  說著便轉身朝簡陋的小客廳走去。

  屋外窗戶沒關嚴,夜風甚大,吹的他衣袂飄飄,身形越發單薄。

  「咳咳!」他又咳了兩聲。

  「聖君!」我鬼使神差般叫住了他。

  他轉頭過來看我,光影下側面線條彷彿雕刻般。

  ——眾生皆平等,我們絕對不能歧視相貌醜陋的人。我在心中默念這句話,按捺住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朝他伸出了同情的友誼之手:「聖君的病一日不好,小仙便一日無法安睡,還是請聖君委屈過來歇息吧。」

  天青躊躇了一下,竟真的轉身走了回來,徑直坐在我那嬌弱的雕花床上。

  ——咯吱!我的寶貝床抗議了,真造孽唉。

  「聖君,您冷嗎?」我回憶著人類話本裡關於風寒的治療手法,將被褥一層層裹在天青身上。

  天青沒答話,只是身子靠在床頭上,很疲憊的閉目養神著。

  我拿不准他是否覺得舒適,便戰戰兢兢守在旁邊,隨時等候差遣。

  「……頭疼。」

  天青忽然輕輕哼了一聲,眉宇間擠出一個似模似樣的川字。

  我立即將手撫在他額頭上,果然感受到一股灼人的溫度。

  ——莫不是人類話本裡說的「發燒」症狀?

  那些話本裡說,很多人類都是在發燒中死去的,此病可謂兇險難測,難道GOD FIVE的首席會在我這裡出什麼事?那我還不被粉絲們千刀萬剮砍死了?

  我著急起來,想起雪帕有鎮定奇效,當機立斷便掏了出來,念個訣,迅速蓋在天青頭上。

  眼瞅著空氣中騰起濛濛水霧,雪帕由白轉灰黯淡了好幾分,天青額上的溫度終於低了下去。

  我鬆一口氣,又歎一口氣。

  ——雪帕被這聖君的仙火一燒,怕是要用千年寒潭水養上好一陣子。也不知還不能恢復原樣?我那個揪心喲,肝兒都顫了!

  正委屈的含淚嘟嘴,卻見天青不知已於何時醒來,睜著一雙深邃的黑眸凝神看我。

  「聖君,您醒了。」我趕緊擠出一個笑容來,表示自己正為領導的恢復感到歡欣鼓舞。

  「這帕子……」天青取下額頭的雪帕,垂頭細細打量著,神色琢磨難測。

  「燒壞了……就算了……」我癟著嘴,將淚水滴溜溜含在眼睛裡,努力不要哭出來,「小仙……絕對不會要求……聖君賠償……賠償……」

  悔不該招了這尊大佛,我情難自禁,有濕潤液體「吧嗒」滾落於床單之上,染出一朵暗紅的梅花。

  天青見我這般模樣,面上似有不忍之色閃過。

  我低頭望著那方已然灰黃的雪帕,眼淚彷彿大雨滂沱,止不住的顫抖落下。

  「如今你將這床讓與我睡了。」

  天青忽然別開臉,語氣幽幽。

  「嗯。」我胡亂抹著淚,心想等你一走我就將床單洗了,再送去芳主那裡讓她睡幾晚上,消毒熏香弄個乾淨。

  「你最寶貝捨不得別人碰的帕子,也拿出來與我用了。」

  他的聲音又低幾分,長長睫毛掩掉所有紛繁。

  「嗯。」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納悶他為何刻意避開我視線。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天青陡的抬頭朝我看來,雙目亮如白晝。

  「豆兒,你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灼灼發燙,彷彿一塊燒紅的烙鐵,熱的人掙扎,「我都知道!」

  ——蝦米?!天青知道我的心思?!

  我頓時花容失色。

  ——莫非千遮萬掩,還是被他睹見了我在廁所掛著的畫像?!莫非他已知道,我心中三界醜男排行榜冠軍就是他?!

  「聖君!您聽我說!」晴天霹靂當頭一棒,我手腳虛浮渾身冷汗,連忙反手握住天青解釋,「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真的沒有故意冒犯您……」

  然而天青卻用手捂住了我下面滔滔不絕的話。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他的聲音既疲憊,又惆悵,還帶著一絲難以言狀的複雜。

  我掙扎著還想說,卻被天青牢牢按進了懷裡,彷彿要嵌入骨髓般,緊緊擁住。

  「我不會追究。」他用下巴磕住我的頭頂,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起我的頭髮,「本無冒犯,為何要追究?也罷,也罷。」

  ——咦,他不會追究?他不怪我嫌棄他醜?

  我樂的忘記反抗,喜滋滋乖順在他懷裡,心想嘿嘿除了一柄尚方寶劍,我可又覓得一個黃馬褂了。

  越想越開心,越想越慶倖,索性用手捂嘴偷偷竊笑。

  天青見我眉眼彎彎,禁不住也揚起嘴角。

  「今晚去了哪兒,我也不再追究了。」只聽他低歎一口氣,似乎頗為惱怒,卻又偏偏無可奈何,「以後不可這麼淘氣,不打報備隨意出谷遊蕩。」

  話語雖有責怪之意,口氣倒是十分溫柔。

  不過報備?我有點迷茫,芳草門裡可從來沒有外出打報告一說,這裡又不是什麼軍校。

  「以後每天按時帶著琺瑯來蒼南放牧,不可開小差。」他貼著我的額頭,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溫熱氣息吹的我頭皮發癢酥麻,「我每天都會備好靈霄花蜜等你們。」

  「啊?」我嚇得一個激靈,哀怨大叫,「聖君饒命,我才不要過那南天門!我怕!」

  天青眼神瞬的一暗,隨即複而清明。

  「莫怕,我以後會每日在南天門前等著,親自接你去蒼南。」

  他的面上是絕無遲疑的堅定,不容絲毫反駁與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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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7:40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十四)

  次日早上醒來,我還趴在天青的胸口上,手被他緊緊攥著。

  昨晚他不知發什麼神經,硬說寒毒未去身子發冷,要貼著我才暖和一些。我念在他不計較我用他畫像鎮妖驅魔的分上,只得忍下來遂了他。我發誓,今天一定要去太上老君那兒買個暖爐,有三味真火燒著,莫說人間風寒,估計連冰窖都能烤融。

  我想將手從天青手中抽出來,不想這一動,卻弄醒了他。

  「你醒了。」他望著我,雙眼中還微微有迷茫之色,笑顏如朝日燦爛。

  「嗯。」我警惕的看著他,不知何事能讓他如此的發自肺腑的喜悅。

  他見我鼓著眼睛瞪他,低聲一笑,伸手撫上我的臉頰,輕輕摩挲:「睡的好麼?」

  我本想說睡的不是很好,可惜昨晚偏偏被一股強大溫暖的靈氣環繞,想睡不好都不行,只得遺憾點頭:「很好。」

  天青不再說話,只是繼續笑著端詳我,彷彿我是塊美味的糕點,他正欲大快朵頤一口吞下。

  「聖君昨晚睡的好麼?」我怕他真的咬我一口,趕緊出聲打破寂靜。

  「很好。」天青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豆兒怎麼知道驅散風寒要敷雪帕呢?」

  「都是從話本上看的。」面對表揚我很是受用,立刻搖頭晃腦顯擺起來,「凡人的話本裡有好多有意思的東西。」

  「是麼?」天青將我臉頰邊的一縷髮絲朝後捋去,神色溫和,「不如豆兒以後來蒼南的時候,念些給我聽?」

  我一聽可以光明正大磨洋工,高興的從床上跳起來:「恭敬不如從命!」

  這一說不要緊,我忽然想起從灰衣仙君那兒拿來的話本,立刻從袖子裡掏出來。

  「聖君,你且整理儀容著,我去翻翻這本書。」

  究竟是什麼故事讓那灰衣仙君如此的唉聲歎氣呢?我跑到窗邊有陽光的地方迫不及待翻閱起來。

  天青見我神色雀躍,笑笑沒再說話,起身納息打坐。

  屋內一時暖意融融,連昆侖山頂的冰川都能被悄無聲息醉化。

  灰衣仙君愛不釋手的話本名叫《飛狐外傳》,我先看了故事梗概,原來是一個大俠闖蕩江湖的事,中間摻雜了一些男女情愛之事。

  沒什麼特別嘛,我癟嘴。

  隨手翻了翻,卻見有人在某一頁上做了重重的紅線標注,那是首赤裸裸的凡間情歌,一點也不含蓄風雅。想不到灰衣仙君的癖好如此特別,我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什麼這麼好笑?」天青聽見動靜抬眼看我,眼角眉梢春風妙。

  「聖君,待我念給你聽。」

  我吃吃一笑,將書放在明媚的陽光下,刻意模仿起嬌滴滴的小姑娘音調: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負了妹子—— 一段情,

  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

  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說罷得意瞟天青一眼。

  天青見我看他,微微一笑。

  我更加雀躍,朝下一段紅線標注的地方看去。

  「……聲音暗啞,如泣如訴,事隔這麼多年,如今唱歌的又會是誰呢。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胡斐握刀的手許久未動,映射出五彩光環的鋒刃上,不知何時,留下兩滴四散的水珠……抬頭遙看漆黑的天際,燦若流星的一雙大眼睛,分明是程靈素在暗然不語,漸漸的似被這人間月色所感,眼中升騰起濛濛的霧氣,長長的睫毛慢慢合上,而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我的歡喜漸漸黯淡下去。

  怎會是段如此哀傷的話?那胡斐和程靈素,不消想定是話本裡的角色,不過胡斐又為何要潸然淚下?

  我看到這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接下去再有標注處,卻是一片猙獰的嫣紅,彷彿陳年的傷口再度開裂,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我不由得將書高高舉起,對著那明媚太陽,聲音又輕又快,方才糯糯念出句那濃墨重彩的話——

  「她活著的時候,我沒待她好,我天天十七八遍掛在心上的,是另一個姑娘。

  我要待她好,可是……可是……她已經死了。」

  拂過臉頰的風裡,帶著淡雅柔和的花香,那些盛放在枝頭的繡球,彷彿與雲霞鬥豔般五彩斑斕,喜鵲與黃鸝站在樹上嘰嘰喳喳高歌,屋外正是一派和煦圓滿的大好景像。

  屋內忽然安靜下來,滿室虛無空靈中,只餘甜甜的尾音回蕩。

  我下意識朝天青看了一眼,卻見他不知為何將臉扭了過去。

  從我的角度,只能瞧見他烏黑如水的散發,修長白皙的後脖,以及略顯僵硬的肩膀。許是方才扭的太急太用力,他的脖頸上有幾根青筋凸起,胸脯也高高低低起伏著,似是正為了什麼透不過氣。滿室旖旎紅豔中,那青色身影不知為何散發出陣陣冷意,彷彿雨夜前的月光朦朧模糊,又似一滴清露暈染於宣紙上,很快就要蒸發而去。

  這場景著實詭異,我心頭暗自納悶,思忖著要不要上前問一句。

  躊躇良久,正拿不定注意,天青忽然轉頭回來。

  「你這話本,是從哪裡來的?」他面色冷凝如常,望向我的眼中多了些辨不清的晦暗紛雜,聲音啞如垂朽的老僧。

  「稟聖君,是一個叫夢特嬌的仙君給的。」我諾諾應著,心道莫非是那話本觸動了他的傷心事?不由得暗暗害怕——我可不想再度得罪天青。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朝我伸出手,手心向上,慢慢攤開五指。

  我雖不情願,卻也只得乖乖將話本放於他手中。

  天青的手實在生的好,骨節修長分明,肌理細膩冰潔,宛如最上等美玉。

  我正看得發呆,卻見那瑩白的手中陡然騰起一股青色的幽冥之火,須臾間便將話本燒的消失殆盡。

  「凡人最喜胡編亂造無病呻吟,他們寫的書,以後都不許看了。」天青將手收回,語氣淡漠鎮定。

  我倒抽一口涼氣,卻又不敢多說,只好低頭臣服:「聖君教訓的是。」

  天青頓了頓,朝我這邊微微頷首:「過來。」

  我怕他一不高興也用小宇宙攻擊我,遲遲不敢動作。

  「我說,過來。」天青等了片刻,再度吩咐一句,聲音比之前重了許多。

  我明白他已經不耐煩起來,只好磨磨蹭蹭移動起小碎步。

  「那話本……是他硬塞給我的……那上頭的筆記,也是他畫的……不關,不關小仙的事……」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我卻覺得彷彿有數個光年般遙遠。抬頭瞧見天青的橫眉冷目,我已然大腦缺氧四肢僵硬,禁不住同手同腳起來。

  頭頂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綿長淒清。

  「……你怕我?」天青凝眉,似乎想要望進我的心裡,「你以為,我會用火燒你麼?」

  「聖君、聖君如此英明,豈會不辨是非?」心事被人說中,我咧嘴傻笑,如履薄冰,誰知道這傢伙會不會一個不高興就小宇宙爆發呢?

  天青聞言神色更加寒涼,終年面癱的臉上結起一層厚厚的霜冰。

  「我原以為,你都是明白的。」他垂下長睫,靜靜說了一句。

  我詫異的看著他,聖君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是在說其實他對我很好麼?

  「小仙駑鈍,不是那麼的明白……」我很有技巧的回復著,表示其實我明白了一點點,又不是完全明白,還需要偉大的聖君賜教。

  天青抬起眼皮,怔怔望著我出神,良久。

  「不,你不明白,你一點也不明白。」忽然間,他融融笑起來,眼角眉梢滿是諷刺。

  「其實你根本什麼也不明白,你怎麼可能明白?」說著說著,他眼底漸漸有暗黑的風暴凝聚。

  我膽戰心驚望著他胡言亂語,生怕下一個就是淩厲的掌風襲來。

  然而最終等來的,卻是一隻大手,將我輕輕擁入溫熱顫抖的懷。

  「我寧願你,永遠不要明白。」

  天青的聲音是這樣的低,帶著深入骨髓的痛徹心扉。

  我本來很想問,那到底「我不明白,他也不要我明白」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

  然而我終究被眼前人千年難得一見的脆弱所蠱惑,乖乖伏在他肩頭,不再敢有任何的言語。

  ——即便是三界第一醜男,人家也有傷心的權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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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7:54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十五)

  終於送走天青這尊大佛,我馬不停蹄的開始拆被套,換床單,開展了一系列五講四美的光榮勞動。

  本來是可以用仙術打理的,我卻偏不樂意,生怕弄不乾淨。

  淺絳被我從大老遠的從屋裡拖來幫忙,一見滿院子的水盆,驚的雙腳離地三尺:「你做什麼要洗這麼多東西?」

  「屋裡半夜進了只癩蛤蟆,跳上了我的床。」我半真半假的說著玩笑話。

  淺絳詫異看了我一眼,從懷中掏出一顆明珠,朝桶中扔去。那明珠進了桶,桶中清水立刻呈漩渦自動攪動,潔白的泡沫漸漸浮了上來,水中嫣紅開始此起彼伏。

  「還是這東海龍珠管用,龍捲風的功力比洗衣機霸道的多。」我站在一旁看著,心滿意足嘖嘖稱奇。

  「我是瘋了才會放著好好的賞花宴不去,與你來做這般賠本的生意!」淺絳沒好氣白我一眼,眼中滿是惱恨的紅絲,「龍郎要是知道這寶貝被當潔具使,不知會不會揪了我的耳朵!」

  「師姐莫惱莫惱。」我笑嘻嘻將一塊薑黃色的絲巾遞到她懷裡,「這是妹妹親手織的,聊表謝意,師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淺絳瞧見那絲巾,立刻面色酡紅雙眸含星。

  「你何時變得如此生分?」她乾咳一聲,邊說邊將那絲巾牢牢塞進袖裡。

  我心知她一直想要我的織物,偷偷抿起嘴。

  「對了,你昨天去了哪裡?」淺絳似乎想起什麼,轉頭對我嗔怪起來,「你沒有聽芳主的命令去蒼南放牧,聖君很是生氣呢!」

  天青的怒火已經見識過了,所以我不甚在意的笑笑:「不是有薔薇仙子和蘆葦仙子代勞麼?」

  淺絳白我一眼:「那兩個草包,連蒼南的門都沒進就被芳主趕回去了,說是萬一聖君雷霆大發,她萬萬擔待不起。」

  我想起之前芳草門弟子的花癡英勇事蹟,禁不住噗嗤笑出聲。

  「……我真是不明白。」淺絳轉過臉看我,神色古怪,「豆兒啊,你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把聖君放在眼裡,莫非果真對他沒有半分好感?」

  我斬釘截鐵毫不猶豫點頭,複而莞爾一笑:「難道這不正是師姐期望的麼?」

  ——她曾經逼著我發誓,不得對天青有半點肖想。

  「期望是期望。」淺絳先點點頭,又搖搖頭,神色頗為惆悵,「我只是擔心,你究竟是不喜歡聖君呢,還是……還是根本不識情愛呢?」

  最後七個字,她說的頗為遲疑猶豫。

  「師姐不必擔心。」我感動於她對我的重視和擔憂,禁不住湊到她跟前,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不瞞師姐說,師妹我已有心上人了。」

  淺絳聞言背脊嗖的僵直,一雙美目瞪的大如銅鈴。

  「是真的,我與他兩情相悅,過段日子他便會騰雲駕霧前來迎娶我。」

  我邊說邊害羞,腮幫子滾燙,片片紅霞一直染到脖子裡。

  「……原來這天地間竟然真有能讓石頭開竅的人。」許是消息太過爆炸性,淺絳好半晌才回過神,面色呆滯,「我本以為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想不到你竟然趕時髦,要閃婚了!」

  我被她說的越發害臊,輕輕捶了她一拳,啐道:「可不許說出去。」

  淺絳大約是不甘心我先嫁,也在我腰間咬牙切齒擰了一下:「好事幹嘛不能聲張?」

  我聽她這麼一說,歡喜的心情漸漸平復。

  「……因為他不是神仙,是只蜥蜴妖。」我的聲音跟著頭一起低下來,垂進了塵埃裡。

  「跨界戀?」淺絳的嘴巴頓時張成O型,彷彿正等著誰將皮球投進去。

  我頗為感傷的點點頭,打了個寒噤。

  天庭明文規定不許跨界戀,我豇豆紅違背了法律,一旦被抓住了,怕是要上誅仙台的吧!

  「也不必那麼害怕。」淺絳吃驚的勁兒已過,大度拍拍我肩膀安撫,「前段時間聯合自由組織發出倡議,要求玉帝取消不能跨界戀愛的不仙道條例,你若耐心等待,搞不好能光明正大與你的心上人一起。」

  「如何行得通?」這下換我張大嘴巴等人投籃了,「玉帝怎可能逆天下之大不韙呢?」

  「有什麼行不通?」淺絳毫不在意的聳聳肩膀,「妖界昨日剛剛取消了仙妖不能通婚的條例,還修改了王法,規定妖后的位置不拘泥於出身,賢者即可獲得封號。這上萬年的古舊法律都改了,玉帝才沒壓力呢!」

  「竟然如、如此亂來……」我驚的話都說不連貫——難不成未來的妖后不是妖,而是人或魔,甚至仙子了?

  「可不就是亂來?」淺絳微微一笑,一派了然於心的模樣,「誰讓原本的妖王突然宣佈退位,換了個桀驁不馴的新妖王登基?新官上任嘛,總是要燒三把火的。」

  我沒想到這才短短數日,妖界的變化竟然如此翻天覆地。

  ——最高領導人變了,不知我那在妖界外交部擔任翻譯官的情哥哥霽藍喲,你可依然安好?是否一如當年妖嬈?是否美麗一如往昔?

  「……所以我說啊,你也別急著跟芳主挑明,此事變數極大,革命成功很有希望。」淺絳笑嘻嘻擰我的臉,很是親昵,「到時候你們天界妖界兩邊都大辦宴席,可別忘了請我去吃酒啊!」

  我大為歡欣鼓舞,禁不住抱住她親一口:「師姐,我最喜歡你了!」

  微風拂,春花俏,融融的青山醉人嬌。滿天彩霞中,我彷彿看見霽藍身披紅袍,左掛鑽石天幕,右提鮫人珠簾,從雲中旋轉著蹁躚落下。「哈哈哈!」只聽他仰天大笑著,光禿禿的腦門反射著太陽,金光萬丈。幾日不見,他的綠豆眼比平時小了更多,快成了一粒芝麻,厚唇微嘟,牙齒上翻,X型的疤痕通貫全臉,越發英俊瀟灑。「娘子!」他朝我高叫一聲,大步流星踏來,渾身的鱗片已然張開,滋滋往外冒著喜氣,「為夫前來迎娶你啦!還不快速速隨我歸去?」

  癡癡欣賞著想像中的未來夫君,我一時之間入了迷。

  「……豆兒,豆兒?」淺絳的聲音遠遠傳來,將我從美好的幻夢中扯了出去。

  「最近老佛爺百貨搞周年店慶,全場三折,還有買一送一活動,你要不要隨我一道看看去?」

  「要去要去。」我忙不迭點頭。

  老佛爺百貨,那可是三界響噹噹的奢侈品聚集地,香菜兒愛驢仕的旗艦店都開在那兒,更有許多令人憧憬的品牌珠寶專賣。環境一流,裝飾一流,品位也一流,讓向來嗜美如命的我頗有一種「家」的歸屬感。

  ——無奈此「家」消費檔次太高,我不得不常常效仿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如今全店特價,又有淺絳這未來的龍太子妃陪伴壯膽,我想自己總算能鼓足勇氣。

  ========== 真的老佛爺來自巴黎的分割線 ==========

  我萬萬沒想到,會在老佛爺遇到她們。

  一個高貴紫衣,頭頂金冠閃耀,雙眉斜斜飛入雲鬢;一個盈盈翠衫,額心五瓣紅梅,菱形小嘴嬌豔欲滴。

  「喲,感情這老佛爺的門檻是越來越低了?」

  領頭的紫金仙子飛揚跋扈瞟我一眼,瞳中寒光忽閃,簡直刺瞎我的眼睛。

  她身邊的綠釉仙子並不答話,只是居高臨下,一臉神秘莫測的笑。

  「現在的仙子啊,也不瞧瞧自己身份,就會癡心妄想,竟然攀高枝攀到了這裡!」

  紫金的話裡有話,眉毛輕挑嘴角高翹。綠釉還是沉默著,只是笑的越發善解人意,如春風般溫暖和煦。

  我禁不住納悶,眼前兩人擺明瞭合著夥擠兌我,卻又不知到底為何?莫非是為了GOD FIVE裡的癩蛤蟆仙君?

  想來想去,恐怕也只有這個原因,我頓時汗毛倒豎——淺絳辦會員卡去了,要是粉絲們真的一時衝動打上來,也不知身單力薄的我能不能火拼的贏?

  思前想後,為了社會的和諧,為了社區的安寧,我趕緊明哲保身搶先一步表明立場:「兩位姐姐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小仙早已有了定親的物件,未婚夫雖無財無權,卻本性純良為人專一,我倆是真心相愛,小仙絕不曾有過另攀高枝的想法哦!」

  說完羞澀又自豪的甜笑,發自肺腑,特別真心。

  紫金張大嘴本來還要說什麼,這下咕嘟一聲,硬生生將話吞進了肚子裡。

  綠釉臉上的肌肉當即僵住,每一個弧度都恰如其分的停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紫金終於艱澀轉頭看向綠釉,神色為難,彷彿在說:啊,怎麼回事,跟咱倆想好的橋段不一樣啊?

  綠釉好不容易才將五官擺回了原位,她先深深看我一眼,這才晦暗難測的笑道:「……這樣麼?倒是我們孤陋寡聞了。不知豇豆仙子何時辦酒?我們也好前來慶祝一番。」

  「快了,快了。」我樂呵呵點頭,朝她們豪氣的拱手作揖,「屆時一定給兩位請帖,還請兩位務必大駕光臨。」

  反正辦酒的目的是為了收紅包,收誰的都一樣,賺錢不需要長眼睛。

  這一拱手不打緊,袖子裡的雪帕忽然掉了出來。

  我趕緊蹲下,特別心疼的撿起來拍拍吹吹,再迎風抖一抖飛一飛。

  「雪帕?!」

  卻聽一聲劃破長空的尖叫,突兀回蕩在老佛爺空曠的大廳裡。

  「你竟然偷了雪帕?!」

  抬頭一看,紫金芙蓉般美麗的面上不知為何血色失盡,她指著我,身子不能自已的顫抖:「賤人……不知好歹的賤人!你竟然偷了聖君大人的雪帕?!」

  「這不是偷的。」我對她失禮的稱呼感到十分不悅,沒好氣的辯解,「是聖君主動贈送與我的。」我專門加重了「主動」二字發音。

  「你竟然還有臉撒謊?!」紫金卻完全不信我,以手扶額,一副搖搖欲墜幾乎暈倒的模樣,「天啊!你竟然還有臉撒謊?!你竟然還有臉撒謊?!」

  同樣的臺詞一連重複三遍,我簡直要懷疑紫金仙子是不是剛從高麗戲劇界進修歸來,怎的這麼富有表演激情。

  「豇豆仙子,我勸你說話前還是多想想。」

  綠釉倨傲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清冷銳利。

  「雪帕乃聖君從不離身的寶物,絕世孤品價值連城。當年玉帝欲以碧璽宮殿十座再加觀音淨瓶都換而不得,你不過芳草門普通子弟,仙階低下身份卑微,又與聖君非親非故,他怎會將這寶貝隨隨便便贈送與你?」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彷彿密集鼓點敲打進我的心。

  ——原來,原來這雪帕對天青是如此重要麼?

  我一時之間聽的呆住了。

  「來人啊!給我抓住這個小偷!將她送到天庭上去!」

  恍恍惚惚間,紫金仙子發出了高亢的呼喊,身邊頓時有紛亂繁雜的腳步聲響起,漸漸密集。然後我的胳膊被人扭住了,反扣在身後,發出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我如夢初醒抬起頭來,驚恐對上一雙意味深長,散發著寒意的眼睛。

  「癡心妄想。」

  綠釉遠遠站著,以袖手旁觀的姿態,透過黑壓壓人群,對我微笑著做了這樣一個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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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12 16:58:11 |只看該作者
☆、豇豆莖莖(十六)

  我開口想為自己辯解,卻意外發現自己不能發出聲音——有誰趁亂對我下了言縛術!

  驚慌失措中,我四下張望,想找到一張稍微和善的面孔,或者聽到一兩句公正的好話。無奈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冰冷好奇的看戲神情。

  眾目睽睽之下,我雙手被人反扣,不可轉身不能回頭,更有銳利鷹爪緊扣住我的肩頭,將我朝地面狠壓下去——「身為仙子竟然偷竊,簡直不知羞恥!」

  升仙至今五百年,我豇豆紅從未受過如此慘無仙道的待遇,有口不能辯,有理說不清,一時之間天旋地轉滿目昏暗,屈辱和不甘的液體迅速滲出眼睛。

  淚眼婆娑中,意外瞧見一襲淺灰色的仙袍晃過,那張臉似曾相識。

  ——仙君!夢仙君!我彷彿找到了救命稻草,使勁搖著頭,哀求的看向他。雖然明知他認出我的可能性很小,此時也只有孤注一擲,拼盡全力。

  夢特嬌見我向他求助,先是一愣,隨即眉頭微蹙。

  他盯著我,嘴唇緊閉,眼中光影掠動,彷彿是在竭力回憶。

  「啊!」然後他終於找到了答案,輕歎一聲,面色豁然舒展。

  「咳咳,我說啊,既然偷的是蒼南聖物,此事必然事關重大。」

  只見那夢仙君上前幾步排開眾人,朝為首的侍衛低語。

  「我看你還是將這仙子押到保安部去審問清楚再說,免得弄出什麼差池。」

  侍衛顯然與他熟識,聽他說完這番話,猶豫著朝我看了一眼。

  我忙不迭點頭符合,眼中淚水洶湧,表示完全支持該項意見。

  「夢特嬌,你不過一個小小會計,這老佛爺裡幾時輪得到你說話?」紫金紅著眼自不遠處撞上來,聲勢咄咄逼人,「她袖子裡藏著雪帕,這就是偷竊的最直接證據!何況從頭到尾她都不曾喊過一聲冤屈,定是做賊心虛,哪可能有什麼差池?你們還不趕緊將她扭送天庭?!」

  「紫金上仙,小仙可沒說這仙子不是小偷。」

  夢特嬌好脾氣的朝她陪笑,語氣不卑不亢。

  「小仙只是覺得,老佛爺是公眾場所,事情鬧大了恐怕會對名聲有所影響。大夥兒都是打工混飯吃,為免日後上頭怪罪,負面事件最好還是低調處理。」

  紫金還想再說什麼,侍衛們已經開始覺得這話在理,頗為贊同的相互點頭。

  於是夢特嬌朝其他人使了個顏色,排開眾人,帶著我朝大廳深處走去。

  留下紫金原地跳腳,乾瞪眼睛。

  ※ ※ ※ ※ ※

  我被帶到了老佛爺的保安部裡。

  夢特嬌先與領頭侍衛耳語幾句,那侍衛用頗為驚訝的眼光上下打量我一圈,隨即遣走了其他侍衛,退出房間,順帶關上了房門。

  於是屋子裡只剩下了我和夢特嬌仙君。

  「……阿呆?」夢特嬌凝著眉,試探叫了我一聲,「是阿呆麼?」。

  我想起二郎神給我起的那個諢名,哭笑不得,只好含著淚哀怨點頭。

  夢特嬌頓時舒出一口長氣。

  「原來阿呆真身是個嬌滴滴的小仙女。」他低頭看我,噗嗤一聲笑出來,「二郎真君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將你變成一隻哈巴狗,當初怎麼狠得下心?」

  我明白他已經完全認出我來,心頭大石轟然落地。

  「唉,要不是聞著味道熟悉,我差一點就認不出來了。」夢特嬌很是感慨的喃喃搖頭,「你扮狗可真是一絕,當初我完全沒有任何懷疑。」

  我想回他的話,卻苦於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好指著自己喉頭朝他焦灼擺手,一臉乾著急。

  「言縛術?」夢特嬌挑高了眉毛,表情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在外面你一言不發。」

  隨即惋惜歎氣:「說來慚愧,這是高等法術,小仙神力低微,目前解不了。」

  話音落地,我彷彿洩氣的皮球般,頹然陷進椅背裡。

  「別傷心。」夢特嬌神秘一笑,眼中精光點點,「雖然小仙解不了,但我已通知了能救你的人,他應該就要到了。

  話音剛落地,卻見有人吱呀一聲推門而入,滿面的煩躁與不耐。

  「什麼事這麼著急叫我過來?!我正在沃爾牛總部查……」「帳」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二郎神抬頭睹見淚汪汪的我,雙眼一瞪,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小、小豆仙,你怎麼在這裡?」

  他先看了我一眼,隨後飛速朝夢仙君瞟去,言詞之間不甚流利。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求助的眨巴著眼看向夢特嬌。

  上次靈霄殿一別,我是被二郎神轟出去的,無意中窺得這土財主的少男心事,不知他今天會不會記仇,不願意出手搭救我呢?

  夢特嬌很是淡定的微微一笑,起身朝二郎神的耳邊低語幾句。

  二郎神聽著聽著,鳳眸一下子噌亮,臉上的表情也開始豐富多彩,富有層次起來。

  「接下來的事,全權交由真君處理。」夢特嬌說完最後一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我聽見。

  然後他溫和的朝我點了個頭,轉身退出房門,小心翼翼鎖上。

  屋子裡一時之間很安靜,令人尷尬的安靜。

  我惴惴不安看著二郎神,不知他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咳咳!」二郎神終於開口,卻是裝腔作勢的清嗓子。

  「聽說,你中了言縛術?」他慢悠悠走到我身邊,居高臨下用鼻孔審視我。

  我忙不迭點頭如搗蒜。

  「聽說,你偷東西被抓住了?」他故意將話說的很慢,從我的角度,能清楚看見他嘴角的弧度一寸寸擴大的很詭異。

  我趕緊搖頭,此時此刻哪怕機動馬達也沒我搖的快。

  「……算了,諒你也不敢騙我。」二郎神自言自語哼了一句,忽然伸手緊緊擰住我的鼻頭。

  啊呀媽呀!我哪裡想到他會來個偷襲,一時之間驚慌失措呼吸不能,憋的脖頸通紅幾乎窒息。

  「小豆仙,你要是缺東西,就跟我說啊,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要呢?」二郎神的嬉皮笑臉在眼前放大,襯得我的痛苦越發加劇,「不就是老佛爺裡的幾樣破爛玩意兒?難道你不知,本座是這裡的SVIP嗎?」

  嗚嗚!一時之間我頭暈眼花淚水橫溢,拼命掙扎想擺脫這個人給我帶來的地獄。

  就在我憋的即將斷氣之際,他卻忽然鬆開了手。

  「好了,言縛術解了。」二郎神轉過身子,不急不徐拉過一把太師椅,在我身邊好整以暇坐下。

  「咳咳咳!」我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呼吸著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

  「小豆仙,到底什麼商品這麼稀罕,讓你甘願冒坐牢的威脅也要去偷啊?」

  他凝眉看我,以手托腮,神情輕鬆,似乎在欣賞一出蹩腳的滑稽戲。

  「乖,慢慢說,我等著你,解釋給我聽。」

  「不、不是商品……」好半晌終於緩過氣來,我上氣不接下氣的想解釋,「也、也不是偷……」

  「哦?」二郎神高高挑起雙眉,非常不吃驚的吃了一驚。

  「是、是天青聖君的雪帕……」我吃力的說著,委屈的眼淚悄悄湧了上來,「是他親自開口,說要贈與我的。」

  二郎神的雙眸,在一瞬間瞇起來,有什麼自他瞳中掠過,亮的驚人。

  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菩提老祖哇,為什麼孩兒會覺得,那其實是傳說中可怕的殺氣?

  「……小豆仙,本座問你,你可知那雪帕對聖君的重要性?」二郎神盯著我,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說著。

  我畏懼於他的淩厲氣勢,一邊搖頭一邊瑟縮著朝椅背縮去。

  「好。」二郎神歎口氣,似乎頗為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如果本座告訴你,天庭內流傳著一個說法,『見雪帕如見天青』,你還明不明白呢?」

  我想了想,膽戰心驚的諾諾開口:「莫非……莫非這是權杖一類的東西?能號令天兵天將?」

  二郎神一噎。

  「……冥妖一役後,天兵天將皆在我管轄之中,天青法力強大,不需要那種東西。不過……」好半晌,他開始搖頭,搖的又緩又重,「不過對於當今的天庭來說,這雪帕的意義只怕比權杖還要重大。」

  「真君,小仙是真的不知這塊帕子的重要性!」我被最後一句嚇的花容失色,恨不得賭咒發誓痛哭流涕,「小仙只是覺得這帕子好看,一時之間愛不釋手,聖君大約是見我識貨,也就隨手將帕子送給我,絕無其他意義呀!」

  不就是一帕子嗎?不就是一帕子嗎?這群吃飽沒事做的仙君仙子,會不會想太多?!

  二郎神不說話,只是沉甸甸看著我,目光陰霾。

  他這深沉的目光,忽然讓我覺得似曾相識——那是在紫金眼中出現的,赤裸裸的憤恨與嫉妒。

  電光火石之間,我全都明白了。

  我的眼中為什麼包含憤怒,那是因為我對你愛的深沉。

  只因我對你愛的深沉,所以我不允許一切人靠近你身邊,得到你的關注。

  我寧願你是永遠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一個夢。

  「真君。」大徹大悟之後,我輕輕叫起二郎神的仙號,面色慎重。

  他擰眉看向我,眼中餘怒未消。

  「我可以打包票,聖君並不喜歡我,他只是……」我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咬牙說出實情,「他只是在很久以前有愧於我,如今對我好,不過是補償罷了。」

  二郎神嗤的冷笑出聲:「有愧於你?倒是說來本座聽聽,聖君什麼時候也會犯錯?!」

  「三界之中,我從未見過第二人,得到他這樣小心翼翼的對待!」這句話,二郎神幾乎是咬牙切齒著說出來的,「你憑什麼?憑什麼?!」

  「真君無需擔心。即使聖君真的有意於我,也沒有關係。」我平靜應對他的怒吼,「因為我並不喜歡聖君,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永遠永遠都不會。」

  即便全世界都說癩蛤蟆是王子,即便癩蛤蟆對你關懷的無微不至,然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愛是世界上最不能勉強的事情。我的心裡,從頭到尾,只有貌美專一的霽藍哥哥。

  話音落地,我看到二郎神臉上浮現出奇異的笑容。

  「小豇豆,你可千萬要記得,今天跟我說過的話。」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我。

  我懵懵懂懂點頭,目光穿過他肩膀,落到不遠處的門邊。

  陽光正透過門楣斜照進來,光斑融融,影影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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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豇豆莖莖(十七)

  二郎神對著我循循善誘很久,告訴我雪帕太貴重,實在不適合帶在身上。

  遵照他的吩咐,我決定將雪帕物歸原主。

  雖然很捨不得,雖然要忍痛割掉二兩肉,然而為了日後鄰里關係的和諧,為了能繼續過安寧的小生活,我不得不這麼做。

  戰戰兢兢將雪帕遞給天青時,我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這是為何?」

  蒼南聖殿裡,天青的聲音輕輕回蕩,一如既往的清冷,讓人感受不到喜怒哀樂。

  「稟聖君,自打上次給聖君療傷後,這雪帕總是奄奄一息的,怎麼也養不好,放小仙這裡實在糟蹋了。」我勉強想出這麼個藉口。

  天青並沒答話,只是單手接過那帕子,放在手心裡一捏,再一鬆。

  再度攤開的大手裡,騰起一陣濛濛的白霧,雪帕轉瞬間煥新如初。

  「不過缺五百年的靈力而已,我已修好,你拿回去吧。」

  他淡淡說一句,將帕子塞進我手裡,轉頭不看我。

  五五五百年?!

  我頓時瞠目結舌——這不剛好是我的仙齡麼?聖君呀聖君,你怎麼隨隨便便就將寶貴的靈力灌給一塊雪帕了?也不知要憐香惜玉,優先傳給小仙我麼?!

  藉口失靈,捏著這塊帕子,我進退兩難哭笑不得。

  「還有何事?」天青見我呆滯不動,又問一句,聲音中透出有些許不耐煩。

  我想長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將事情道出:「聖君,這帕子太貴重,小仙實在受不起,還是請聖君收回去吧!」

  說這話的同時,我心中暗暗做好迎接「你這仙子怎麼不識好歹」的暴雨狂怒。

  然而出乎我意料,天青並未發怒。

  他只是回過頭,用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打量我,目光綿長而深幽,彷彿要瞧進我的心裡去。

  「是我不好,操之過急了。」

  他靜靜望著我,忽然沒頭沒腦冒出這麼一句。

  「這東西旁人看著意義非凡,風言風語,定是嚇到你了。」他緩緩探出手,似是要朝我臉頰方向探來。

  我心頭暗叫不好,連忙驚慌失措側身,企圖躲避一切可能遭受非議的親密動作。

  「聖君!小仙福分淺薄,受不起!受不起哇!」

  那只手一僵,孤零零晾在半空。

  「稟聖君!聖君在小仙心中,一直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前輩,即使聖君什麼都不做,小仙對聖君的敬仰也是猶如磐石一般堅定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深吸一口氣,我將事先準備好的臺詞一股腦兒全盤倒出,焦急又懇切。

  「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麼,都過去了,永遠的過去了,小仙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一切向前看的道理。」

  言下之意,聖君大可不必再糾結於那段五百年前的往事,即使你曾經做了幫兇,我也不會怪你。畢竟很快我就要與心上人一起遠離這裡,做一對郎才女貌人人豔羨的神仙眷侶,糾結五百年的凶案,意義已經不大了。

  「不!不會過去!不會就這麼過去!」

  天青的聲音卻陡然變高,眼神炙熱如火焰,咄咄逼人,隱隱躍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晦澀。

  與此同時,那只手不屈不撓執意探來,最終一意孤行,成功降落於我頭頂之上。

  哎呀媽呀!我怕他一個怒浪打來將我五百年的靈力全部吸走,嚇的渾身抖如篩糠。

  「你現在不明白,不要緊……以後不明白,也不要緊,即使,即使……」他望著我,神色由迷茫無措,漸漸變為萬劫不復的清醒和痛苦,「即使你永遠永遠都不明白,也不要緊。」

  「……只要你在這兒,就足夠了。」

  他顫巍巍的低喃一句,大手自額頭滑落至我臉頰上,一寸一寸,輕輕摩挲起來。

  動作是那麼輕,那麼柔,彷彿我是樹葉上的一滴雨露,一口氣稍微喘大點,就要隨風而去。

  ——啊變態!這只想吃天鵝肉的怪蜀黍!

  我被這本該是愛人間才有的親昵舉動震撼了,花容失色,五官停擺,大腦已然陷入無政府無組織的死機狀態——他娘的,竟敢明目張膽又吃本仙姑豆腐!

  「聖君,您饒了我吧,小仙以後一定聽您的話!您讓我往東,我決不往西!」背脊挺直,擠出兩行屈辱的淚,我心中滿是小人物的悲愴,「雪帕我會好好收著,天天燒高香供奉;琺瑯我也會餵的膘肥體壯,保准賽過牛魔王!只求您高抬貴手饒了小仙,再也別這麼對小仙了!」

  熱辣辣的淚滑到天青的手指邊,他整個人彷彿結觸電般,僵住了。

  「……你怕我?」

  好半晌,他抽回手,久久凝視著指尖的淚,臉上是一種令人揪心的難以置信。

  「你……不願我碰觸你?」

  他將視線投注回我臉上,靜靜的,空洞且虛無。

  「小仙只想過普通日子,萬萬不敢與聖君這樣的貴人攀上關係!」

  我早已語不成調,邊說邊泣,只盼這大魔頭能一時心軟不再拿我遊戲。

  蒼南聖殿上,陷入一片難堪的寂靜。

  我哭了很久。

  天青也沉默了很久。

  「豇豆紅,本座命你,抬起頭來看著本座。」

  就在我眼淚都流盡,再也流不出什麼來的時候,頭頂終於傳來冰冷肅穆的聲音。

  連名帶姓,那是一個上仙對小仙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不知天青葫蘆裡賣什麼藥,只得認命的抬頭朝對面看去。淚眼朦朧中,對面人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氣。

  「豇豆紅,本座問你,你覺得本座好看嗎?」

  天青用一種非常僵硬的語氣,相當艱澀的問出這麼一句話。

  他的臉色是這樣古怪,視死如歸,萬念俱灰,彷彿光問這句話就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啊?我一時之間忘記了哭泣,呆呆張大嘴巴。

  「本座……本座是你見過的仙君裡,最好看的嗎?」

  等不到我的答覆,他顯得有些焦急起來。

  這回我總算聽明白了,於是想也不想就要搖頭——娘的,你不是侮辱我審美觀麼?!

  然而大腦的反應到底速度快過身體,我馬上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作為天庭仙子,應當表現的與他人無異。

  努力吞口唾沫,我開始昧著良心點頭,一下,又一下,一連兩下。

  ——嗚嗚,我的菩提老祖哇,孩兒撒謊了,孩兒對不住你呀!

  「本座是你見過的這麼多人裡,無論男女,最好看的嗎?」

  哪知天青這廝竟然不知足,還要窮追猛打再問一句。

  「聖君仙容仙姿豔名遠播,三界之內,再無他人能及。」

  我心憔力悴精疲力竭答一句,心裡暗暗念叨,霽藍哥哥你莫惱,我這也是權宜之計,豆豆妹心中,最美最帥永遠是你哇!

  天青聞言,頓時舒出一口長氣。

  「如此就好。」

  他望著我,眉間鬱結煙消雲散,換成了清朗的喜悅與欣慰。

  我不知他吃錯了什麼藥,怔怔看著他大悲又大喜,心想怪不得千年來聖君都保持單身,感情人家是自戀狂,最愛乃自己啊!

  「不要怕,本座不會對你如何。」天青神情舒朗,開始用雪帕溫柔擦拭著我的淚痕,「你還小,什麼都不知道。本座對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提攜後輩,畢竟你是本座相中的芳草門接班人。」

  呵、呵,我機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然而還沒笑完,表情忽然凝固住——什麼?!芳草門接班人?!他剛剛說,我是他相中的芳草門接班人?

  還沒等我詢問出聲,天青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疊厚厚的卷宗,穩穩遞到我手上。

  「你瞧,這是天庭每日要處理的政務,其中不乏需要各門各派領袖集體決斷的案子,既然你遲早要從芳主那兒接手,不如趁如今先演練看看。」

  他側頭望我,嘴角噙笑,表情認真,神色溫和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我不會騙你的,我怎麼會騙你呢?

  渾身上下,他每一根汗毛都在散發這樣的的信號。

  於是我只好按捺住心頭千繞百轉的疑問,垂下脖頸,悶悶翻看手中的卷宗。

  「這些事不是該由玉帝處理的麼?」我邊翻邊念叨。

  「玉帝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每逢此時,他會派人來問一聲我意見。」

  天青的陳述句用的非常嫺熟,不見絲毫炫耀。

  怪不得自戀,感情人家才幕後黑手啊!

  我暗自嘀咕著,不期然翻到一樁熟悉的提案,手指頓時停下動作。

  ——《三界聯合自由組織發出倡議,要求天庭取消不能跨界戀愛的不仙道條例》

  真的!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淺絳說的都是真的!藍哥哥有望名正言順與我在一起了!

  風在吼,馬在叫,豇豆在咆哮,豇豆在咆哮!

  天青見我呆呆沒有動作,也偏頭過來看了一眼。

  「原來在看這個案子啊。」他瞧見那標題,了然揚眉一笑,「做仙子的,始終對婚戀一類的法律更為關心。這案子是新任妖王帶頭倡議的,豆兒覺得如何呢?」

  我按捺住心頭千軍萬馬的激動,做深明大義婦女領袖狀,慢悠悠回答八個字:「戀愛自由,婚姻自由!」

  天青深深看了我一眼。

  「要勇敢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我趕緊補充一句,「愛情不能勉強。」

  天青將目光調回到那卷中上,半晌。

  隨後他拿起一隻筆,在紙上龍飛鳳舞落下兩個大字——「同意。」

  「豆兒說的對。」窗外的光投影在羊皮卷上,明明滅滅,天青朝我笑著,露出兩排極其醜陋的ݧə,「這樁案子,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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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6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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