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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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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楊挹殿]清康熙永慶升平前後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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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9 09:05: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顧煥章廣慶園見駕 馬成龍提督衙封官



詩曰:雲驅風急馬蹄忙,吐氣揚眉志激昂。
  不怕青雲高萬丈,只要黃卷兩三行。
  棘閣門戶無關鎖,茅屋人家有棟樑。
  明日廣寒宮裡去,桂花折得幾枝香。
  馬夢太問那一位老英雄的姓名,顧煥章在樓上暗中觀瞧,甚是稱奇。回頭一瞧聖主,聖主說:「那邊莫非是顧煥章?自五虎莊分手,朕時常想念於你,今朝可巧在此相遇。」煥章只要聽下面那一位老英雄的姓名,見聖主一說話,慌忙跳下樓來,竟出廣慶茶園去了。下面那位老英雄未留名姓,亦就揚長而去,聖主早就瞧見四霸天帶一伙人來,盡是不法之人,甚是有氣,竟自把戲給攪了。適才瞧見顧煥章,不覺失聲,露出本來的面目。聖上忙傳旨意,叫伊哩布傳本地面官:「將四霸天等拿交提督衙門,不准放一個漏網。將馬夢太、孫四也交提督衙門,只帶四霸天。」下邊群賊一見聖駕在此,俱皆逃躥。伊哩布下樓望孫四要驢,趕緊好,請聖駕回宮。達摩肅王遂保駕出廣慶茶園,竟自去了。伊大人叫地面官人,要拿獲四霸天等餘黨,見一個也沒有了,無奈暫將馬夢太、孫四送交提督衙門,自己也回家去了。
  地面官人僱車一輛,將馬夢太、孫四送在提督衙門。門外一下車,過來好些個人等,有認識馬夢太的,說:「老哥,這是為什麼?」馬夢太將適才之事細說一遍,跟孫四至班房門首。只聽裡面有一個山東人說:「我的禿子白大哥,你死的屈,來顯魂來了?」孫四進班房說:「你這小子玩笑,誰是你的禿子?」
  原來馬成龍同胡忠孝、李慶龍、薛應龍四個人,頭半晌就送到衙門來了。還有興順店賊人四十七名,在別的班房收下。這屋裡頭,問明四個人的底案,一瞧胡忠孝不像有錢的,說:「姓馬的,你有朋友沒有?」成龍說:「我不認得人。」看鋪說:「我姓王,排行在五,你這個差使屬我看管,說點好的,我自有照應。照著這麼著,伙計把他拉到外頭,鎖在尿桶上去。」成龍一聞此言,說:「王頭兒,你這裡來,我看你也是個好人,我跟你有心腹話說,你給我找個人來說吧。」王頭來至成龍面前,認著成龍是好意,方才望那裡一站,成龍掄圓了就是一掌,打倒在地。成龍說:「已就也已就了,我打死人也無數,這連你也打死了吧。」王頭說:「你饒了我吧,我不敢了!」成龍說:「你請我喝三斤酒贖罪,我饒了你;若不然,我打死你!」王頭說:「我請你喝酒。伙計,快給我拿酒去!」有一個小伙計拿錢拿瓶子竟自去了。少時回來,將酒交與馬成龍。成龍這才把王頭放了,坐在旁邊喝酒。
  三斤酒喝完,喝了一個醉眼朦朧,見孫四同馬夢太進來,他一睜眼認錯了人了。孫四本是個禿子,他猛一瞧,打算是白德哪。馬夢太說:「你們兩人誰也不認識誰,俱是難友兒,何必打架!」馬夢太方才落座,孫四也就不言語。從外面進來無數人說:「老哥,你這是奏案官司,來到我們這衙門裡啦。你要有什麼事,我給你回家送信,外頭我給你叫來一桌席壓驚。站堂的李頭送來一桌果席,要叫我給帶過來了。他為老哥的事很著急,因為他們家裡有病人,有一個把他叫了走了。戶房的杜先生、刑房的馬先生,俱有禮物。」馬夢太說:「眾位老哥們,不必分心。一來天氣熱,菜蔬一過夜就壞了。眾位哥哥兄弟,我心領了。」說著,自外邊抬進一桌菜來,放在地下,一碗一碗的擺在桌上。眾人都是這衙門裡當差的,與馬夢太是相好,大家出去照應外面衙門之事。馬夢太說:「呦!胡爺,你們也在這裡。那麼來吧,一同喝酒。」李爺、薛爺也就過去坐下。
  馬成龍在那裡說:「馬夢太,你不認得我了?」夢太說:「實在眼拙的很!咱們在哪裡見過?」成龍把方才在興順鏢店之事說了一遍,夢太才知道是在那裡見的,說:「大哥來吧,一塊兒喝盅酒吧!」成龍笑嘻嘻的過來,同眾人坐在一處,說:「大家喝吧!」本來成龍就醉了,今天見大家在一處說話,他就說:「我熟讀大清律例,來,來,你們說說都是什麼案,我一料就知道誰是什麼罪過。」
  胡忠孝說:「我是投親不遇討飯,店內賊人瞧見我妹妹,硬行要搶,我跟他們打起來了。你斷我應該是什麼罪過?」成龍把頭一搖,說:「你要是遇見了恩官,望輕裡辦,你是罪之魁,惹禍之頭,辦你個秋後處決;要是望重裡辦,總得斬立決。」胡忠孝一聽,把頭一低,一陣的心酸,長歎一聲,說:「死了倒不要緊,我妹妹是個女子,家中還有六七十歲的母親,可歎!可歎!」病二郎李慶龍一聽,說:「我與我拜弟薛應龍,我二人是在先賣藝,後來起亮請我們去教他的兒子,我們才知道他是個天地會八卦教匪。我們本應辭他,誰知道他這一天打架,是我哥兒兩個一瞧,跟我們胡大哥,我們就動手打他店中人,幫助大哥動手。此話是實,你算我們兩人該當何罪之說?」成龍說:「你們倆是賊人的教習,論王法得剮了。」這二人一聽,也就不言語了,信以為真。馬夢太說:「朋友,我與孫四二人應該何罪?」成龍說:「你二人有驚駕之罪,奉旨交這衙門,也該按惡棍匪徒那樣辦,是斬立決,梟首示眾!」馬夢太說:「我們大家殺的殺,剮的剮,你應該問個什麼罪?」成龍一笑,說:「我殺了四十多個人也不要緊,他按重辦,是遞解還家,省我自己的盤費;要按輕辦,是皇上喜歡,就賞給一個守備。」大眾齊聲說:「你走開吧,別扯著玩了!我們都是有罪的,你倒賞個守備,這是何道理?」
  正說話之際,聽著外面升座,先問的是店內四十多名賊人,一上刑就全招了,連起亮是八卦教的情節,俱皆說明。此時把眾賊人當堂定罪,暫且入獄。隨後提馬成龍、胡忠孝等四名審問,四人俱按實情招認。又提馬夢太與孫四,這兩個也俱皆招認在廣慶茶園之事。問官吩咐:「將六個人看押,將所問明的口供底兒,呈與伊大人觀看。」
  次日,大人又親提審訊一番,一則是奉旨交派的,案情重大,俱皆問明,專折次日上達天聽。聖上覽奏降旨,派伊哩布至提督衙門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步軍統領伊哩布奏前三門外邪教匪徒甚多,朕訪於興順鏢店確實。馬成龍遵旨拿賊,義勇可嘉,欽賜守備,留京聽用。胡忠孝、馬夢太,藝業絕倫,欽賜千總,回籍歸鏢。薛應龍、李慶龍,奮勇捕賊,欽賜把總。孫兆英欽賜把總。胡賽花女中丈夫,貞烈可嘉,聽旨議婚。白德之屍,該哭主領回。各賞銀二百兩,由戶部領。
  奉旨回籍之人,毋庸在此逗留。興順鏢店被獲賊人等,送交刑部嚴刑審訊。在案脫逃之賊人起亮與起亮之子德英、四霸天著名匪棍,交順天府都察院一體嚴拿。欽此。
  馬成龍等六個人磕頭謝恩。胡忠孝由戶部領了銀子,同拜弟薛、李二人,帶胡賽花竟回原籍去了。一路之上,感念馬成龍與馬夢太之恩。孫兆英仍照料廣慶茶園的買賣。馬成龍將白德之屍買棺木成殮,幫洪氏娘子辦理白事,將聖上所賜的銀子,俱給洪氏嫂嫂度日。
  這一日,回井泉館,大家給他道喜,孫起廣甚是喜悅。大家吃酒之際,外邊伙計進來說:「千總瘦馬老爺來拜。」成龍慌忙迎接進來,落座,馬夢太說:「大哥,明天你我到伊大人那裡拜謝拜謝,你想如何?」成龍說:「好說。你家中還有什麼人?」馬夢太說:「我父母早喪,孤身一人。」成龍也把自己之事細說一遍,留馬夢太吃晚飯。天色已晚,成龍說:「你也不能進城,明日咱倆去拜伊大人。」夢太也就在此住宿。
  次日天明,淨面更衣,用完早飯,僱車一輛,進城至交民巷伊大人宅門首,通稟進去,伊大人請見。二人隨進內至客廳,抬頭一看,見大人穿便衣在正面椅子上坐定,這兩個人過去行禮,大人說:「你兩個人起來,明天我把你們要在步營當差,好不好?」二人謝過大人。又把他二人家中之事細問一遍,二人一一說明。大人說:「我這外邊書房有的是房屋,你兩個人搬在我這裡來,晚半天給我看看家,白天上衙門當差。」二人說:「甚好。」從此二人就搬在大人宅西院外書房居住。
  白天二人無事,這一天至前門外,見顧煥章在那裡相面,馬夢太說:「這個人好大能耐,等他完了,請他吃個飯,盤桓盤桓。」天至太陽平西,煥章收住,方才要走,夢太拉住,說:「義士,我給你見個朋友,這是我們同處當差的馬成龍。」煥章仔細一瞧,說:「唔呀!此人的相貌甚是端正,必要顯達雲程,並非池中之物。」說著,三人一同至酒館吃酒談心,越說越近,就在酒館之中結為金蘭之好。煥章居長,成龍次之,夢太行三。此日大醉。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相論語偏長。
  二人請煥章進城一同居住,煥章說:「我明天還要訪友去。」酒飯已畢,三人分手。成龍、夢太住在廣慶茶園,次日又前去找顧煥章,竟是不見了。二人進城,方至大人宅門首,從裡面跑出一人,把他二人拉住,說:「二位,你們還回來啦?大人今天早晨派四個人各處找你二人,你二人跟我走,快去見大人。」夢太、成龍二人心中疑惑。不知所為何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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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定興縣獨角龍行刺 魏家樓山東馬拿賊



詞曰:暮鼓晨鐘,聽得耳聾,春燕秋鴻,看得眼朦。猶記作孩童,倏然成老翁。
  休稱姿容,盡歸清淨中,休稱英雄,盡被黃土蒙。跳出面涂盆,打碎醯雞翁,誰是慢慢誰懵懂?
  馬成龍與馬夢太二人方至大人宅內,聽見有家人說:「大人尋找,不知何事。」二人至裡邊,大人說:「成龍,我今早晨奉聖上旨意,查辦黃河堤工口子,隨帶司員,我把你二人帶同前往,如回來必有好處。」二人給大人道喜,問:「大人多時起身?」大人說:「明天我就起身。你二人收拾行李等物,我是馳驛前往,帶十個家人,和喜跟著我,連書童有二三十人。你二人下去辦理去吧。」二人甚是歡喜,一夜無話。
  次日天明,大人起身,坐的八人轎子,後頭帶著有十數輛車。成龍、夢太騎馬,方出彰儀門,管家和喜回稟說:「有戶部郎中桂大人同內閣學士厲大人在長辛店等候,給大人送行。」大人說:「如此,前面打公館。」正說之際,離長辛店不遠,有厲大人的管家說:「我們大人早就來啦,不必打公館,借的是海提督的花園子。我們大人同桂大人請大人前去。」大人說:「頭前帶路。」至花園子,見二位好友下轎,至花庭落座吃茶。桂大人說:「聞吾兄放下查黃河的欽差,弟甚是懮心。你我知己好友,先年家嚴去查黃河不善,被議回來。眼下辦黃河有河道總督盧丁和、淮陽道任永杰、山西巡撫辦河工巡撫王大人,俱是久辦河工之人,尚且俱皆交部嚴加議處。吾兄此去多要留神。」厲大人亦是這樣說法。伊欽差說:「二位大人,我豈不知黃河不善辦理?無奈有君命在身,此去只好見機而作。」直吃到三鼓以後,方安歇。次日,大人告辭,至半路,有房山縣、良鄉縣前來迎接大人。大人俱皆免見,並站走住涿州。第二站至定興縣十字街路北公館,知縣接進公館,遞手本拜見大人。大人請進問話,問:「貴縣是何等出身?」知縣王大壽說:「卑職吏員。」大人說:「此地無娼沒賭?」知縣說:「此處倒是清靜地面,並無此等之人。」大人說:「好。明天早備車輛,本部院起身。」知縣回衙。大人說:「成龍、夢太,你兩個人也下去歇息歇息。」
  二人遂轉身出離上房,至南廳屋內,有伺候小欽差的過來說:「二位老爺淨面吧。」成龍將藍布大褂、繭綢汗褂脫去,在那裡洗臉,洗完了臉,拿著桑皮紙的扇子在那裡「呼答呼答」的扇。聽差之人過來說:「老爺,你是喝綠豆湯?酸梅湯?」山東馬說:「綠豆湯,我在我們那個廠常喝。這個暑湯我沒喝過,你拿來我喝點嚐嚐。」聽差之人將暑湯送過一茶盅來,成龍一喝,說:「好傢伙,你拿藥水子灌我!你把酸梅湯拿來,給我喝點。」聽差之人也不敢笑他,少時將酸梅湯端上一磁缸兒來,方要拿茶盅給他倒,成龍說:「你給我吧!」成龍從聽差手中奪過來,喝了一個乾淨。馬夢太洗完了臉,要酸梅湯喝。聽差的說:「沒有了。」夢太心中就是不願意,擺上酒,二人喝酒。
  夢太說:「馬大哥,你這個人太粗魯了,不懂的當差的規矩。端上洗臉水你也不讓,端上酸梅湯你也不讓,這幸虧是我,要是別人就挑了你的眼了。」山東馬把眼一瞪:「什麼叫挑眼?俺不懂!」夢太說:「你有什麼能耐,作這個守備?」山東馬一想:「他是瞧不起我,知道我不會把勢,待我蒙他一蒙。」說:「提起我那個師傅來,你不知道。」夢太說:「是誰?是哪個門的?」成龍說:「我師傅是黎山聖母。」夢太說:「黎山聖母就教你一個人嗎?」成龍說:「我有一個大師兄,是劉金定。」成龍問夢太說:「你是誰的徒弟?」瘦馬馬夢太說:「我師傅是王禪老祖,我師兄是高君保。我師傅對付你師傅,我師兄對付你師兄,我就對付你就是了。」山東馬說:「這個肏進子的,真是竟玩笑。」
  二人正說之際,聽得在窗櫺外面「噗哧」一笑,夢太說:「是誰?」成龍說:「不過是外面伺候之人,聽見你我玩笑,他在外邊一笑。」夢太說:「不然,我去瞧瞧。」拉短把刀,來到院內,上房站立,四顧一望,不見一人。夢太跳下來,說:「大哥,咱們別喝酒了。」吩咐撤去殘桌。二人放下臥具,先到上房見大人,說:「大人,吃過了飯了?」大人說:「你二人下去吧,歇歇明天好走路。」二人回房,成龍脫去衣服去睡了,夢太也就和衣而臥。大人在上房吃完了飯,在燈下看書。天至二更時候,正看之際,聽見南邊嚷:「殺人了!救命哪!殺人了!救命哪!」嚷了兩聲,就聽不見嚷了。少時,外面房上說:「欽差伊哩布聽真,吾神乃獨角龍是也。只因當鋪胡大成作惡多端,吾神將他首級抓來。」只聽外面「叭噠」一聲響亮,扔在地下。大人叫「來人!」書童六吉兒,小孩十六歲,膽子小不敢出去,又不敢不出去,無奈說:「我去門外叫二位馬老爺去。」來至門外說:「大人叫二位馬老爺。」又嚷著說:「馬老爺,大人叫!」夢太為人精細,睡著覺,有人叫,聽了聽,是上房屋內大人的書童兒喊,忙站起身來答應。他是永遠夜晚睡覺穿著衣服,下地叫馬成龍說:「大哥,快起來吧!大人那裡叫。」那成龍脫去衣服大睡,正迷朦之際,聽見人叫,站起來說:「作什麼?」夢太說:「大人叫。」成龍迷迷糊糊的下地,穿上了鞋,還沒睜開眼呢,上下無一件衣服。夢太也不言語,說:「大哥跟我快走,去見大人去。」成龍隨在背後,往前行走,來至上房屋門外。
  馬夢太先進去,給伊欽差請安,說:「大人,還未睡覺哪?」隨後成龍也進來了,說:「大人,叫我作什麼事?」大人一瞧,不由大怒,說:「你這無禮的匹夫,大膽!竟敢這樣前來見本部院,我定要參你!」成龍這一陣才明白過來,自己一瞧,上下沒一條線,赤身露體,甚是好笑。連忙回自己下面屋內,換好衣服,穿齊正,又至上房見大人磕頭,說:「守備是睡迷糊了,我實不知道,來給大人賠罪!」說著,只是行禮。大人怒猶未息,說,「你起來,往後再要如此,我必要參辦你,絕不饒恕於你!」說罷,向夢太說:「方才外面房上有人,口稱獨角龍,扔下一件物件,不知是何物件,你們去拿進來瞧瞧。」
  二人掌燈,望院內各處一照,見有人頭一個,鮮血淋漓,甚是可怕,拿至大人面前,說:「乃是一個人頭。」大人說:「你們二人可知道獨角龍是什麼人哪?」馬夢太說:「我不知道。」山東馬說:「別的我不知道,要說獨角龍我知道。我知道先前有一泗洲城,城外有一座三教寺,寺內大殿前台階石上,那一日放出五色蓮花,上面站著一個青衣仙子,口稱白衣大士,有人跟他上天成仙去,有人上去就不見了。這一天,來了一個濟小塘,乃是一位地仙,此人上去一掌心雷,將那青衣仙子劈死,原來是這個狐狸精。他有一個兒子小妖兒,號叫青蓮子,聘請獨角龍帶蝦兵蟹將,水淹泗洲城,捉拿濟小塘。」伊欽差說道:「你說的這是什麼?」成龍說:「是《升仙傳》。」大人說:「出去!」成龍說:「怎麼了?」大人說:「我問的是在房上的獨角龍,與《升仙傳》的什麼相干?這一個人頭分明是人殺的,哪有龍抓來之理!其中必有緣故,以待明天定興縣知縣到來,便知分曉。」
  天至三更時候,大人尚未睡覺,直到天明,定興縣王大壽到此,請大人起身。大人傳見,言道:「貴縣,昨天本部院到此,也曾問過,貴縣言本處並無娼賭盜賊;昨夜三更時候,在房上有人自稱獨角龍,扔下人頭一個,貴縣可曾知曉?」只見王大壽回言說:「稟大人,凡事出於偶然,卑職亦未知曉。今有當鋪東人胡禮,清早喊報,言說他父胡大成被殺,並無人頭,也不知兇手下落;卑職至公館,見大人台階以下放著人頭一個,大概必是胡大成之首。容卑職將首級領回,傳胡禮到案便知。」說罷,知縣領首級回衙去了。成龍過來與大人請安,說:「大人,我今天到當鋪去瞧瞧驗屍的,好不好?」大人說:「你就去。」成龍遂換便衣:藍布大褂,高腰襪子,山東鞋,換好起身,出公館,至南街當鋪門首,往裡就走。有看門的地方、保正手拿藤鞭攔擋閒人,見成龍至此,說:「老爺,你來了?我們縣太爺尚還未到。」成龍說:「不必告訴他,我是自己前來瞧熱鬧。」說著,往裡就走,見裡面院子寬敞,人數不多,有一死屍放在當院裡,甚是可慘。
  少時,知縣已到,將胡大成首級帶來,吩咐仵作相驗。刑房寫罷屍格,呈與老爺觀看。上寫:「皮吞肉卷,生前致命一刀之傷,並無二處。」老爺傳當鋪伙計訊問,說:「你們哪個與你們老東人有仇?」大家說:「我等俱都在此傭工,何敢與東人有仇!」知縣正問之際,有從人稟報說:「有欽差伊大人的委員馬大老爺在此觀看。」知縣說:「請馬大老爺到此,有話說。」成龍說:「不用請,我在這裡閒游,你請辦公事吧。」王大壽說:「公事已完,請老兄到敝署一敘。」成龍說:「可以。」知縣吩咐:「馬,先送馬大老爺至衙門花廳吃茶。」成龍告辭。知縣見成龍去後,吩咐胡禮:「將你父成殮起來,候本縣拿賊。」說罷,吩咐打轎回衙。下轎至花廳,見成龍在那裡坐著,知縣說:「老兄候等多時,弟有要事相求,望吾兄慨允。弟地面之上偶遭不幸,出此逆案,望吾兄在欽差大人跟前多說兩句好話,請大人起身,不知兄台大人如何?」成龍說:「別的事不成,此事易辦,我在欽差跟前要說走准行;無奈我山東人好穿這山東鞋,我自己家中就帶來了一雙,我回公館在大人跟前說明白了,還得來你這裡送信。要不送信,又不是辦事了。送信我還得回去,往返好幾趟,跑壞了鞋,誰給我買呀?」知縣一聽,說:「兄台此問,弟知道。」吩咐:「來人!從帳房中取白銀二百兩整,送給馬老爺買鞋穿就是了。」山東馬一聽此言,說:「你原來是個贓官哪!為這點小事,你就給我二百兩銀子。好,好,好!我跟大人說,准你這一個人情還好,倘然不准人情,那還了得麼?我是將銀子給你送來,我是留下呢?你說吧!」知縣說:「此是我送給你老兄的,你知道了,大人不准人情,我也送給你了,你我算交朋友就結了。」成龍說:「就是。我走了,你聽信吧。」拿著銀子往外走。方一出衙門,就往前走。從背後有一人手拿鬼頭刀,照著成龍就是一刀。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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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0 09:28: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伊欽差私訪獨角龍 王玄真路遇山東馬



《西江月》:酒以合歡成禮,貪杯必定多傷。東歪西倒特荒唐,依醉出言無狀。
  小則威儀失節,大則行止非常。殺人放火一時強,難免身家坑喪。
  馬成龍要回公館,背後一掄刀,就照著成龍脖子上就是一刀。成龍由東往西走,日影兒一照,見一人拿刀要殺他,一翻身,一低頭,刀就落空了,照著賊人一腳。那邊好些定興縣的公差一瞧,齊聲說:「拿賊!那賊人並不答言,往西跑了。
  成龍至公館門首,見馬夢太在那裡站著,說:「大哥,你回來了嗎,手內拿著什麼?」成龍說:「沒什麼,沒什麼。」夢太不信,一定要瞧。山東馬將實話一說,遂將銀子拿在自己房內擱下,至上房,見欽差大人,說:「成龍給大人請安。適才間我瞧了驗屍的了,莫若咱們起程走吧!」大人說:「這殺人的兇手可曾拿住了?」山東馬說:「未曾拿住。」馬夢太說:「你說了實話就是了,何必朦朧大人。」成龍一聽,色顏更變,慌忙跪下,說:「你老人家不必生氣,我說實話。定興縣知縣給了我二百兩銀子,他還說叫我在大人台前求大人起身,他慢慢辦理就是了。」欽差一聽,大怒說:「初次跟我當差就貪贓受賄,要不參辦你,你也是不怕!我有道理,下去吧!」成龍連連叩頭,說:「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大人怒猶未息,說:「起來!」大人一想:「我何妨在這裡今天出去訪訪,此處知縣要是清官便罷,要是貪官,我就寫信一封,叫直隸總督參他就是了。」想罷,換便衣,叫二馬更衣。馬夢太穿青洋縐大褂,青緞子三鑲抓地虎靴子,暗帶短把刀、避血桷;成龍是藍布大褂,高腰襪子,山東靴,暗帶九斤十二兩大瓦刀一把,手拿桑皮紙扇子;大人穿貴州大衫,漂白襪子,齊頭緞鞋,手拿長桿煙袋,遂出離了公館,溜溜達達,一直出離南門,望前行走。
  少時,出離關廂,望西南一看,青山綠水,遍地禾稼,林中鳥哨聲喧,河內魚兒正躍;牧童放牛於山坡,漁翁垂釣於河岸;農夫口唱野歌,綠樹陰濃,彷彿人在畫圖之中;正信步遊行。遠望有一座茶酒樓,大人帶二馬望前行走,來至酒樓門首,見是坐西朝東的門面,外面搭著天棚,掛著酒幌兒、茶牌子,上書對聯:名馳冀北三千里,味壓江南第一家見四面俱是小溪,河裡面栽種荷花,紅日碧波。有一小橋兒,東西走人,欄桿是紅的。
  欽差大人帶二馬來至門首,往裡就走,見天棚底下坐著好些吃茶之人,都是二十多歲,赤著背,盤著辮子,腳蹬著板凳,在那裡說話,大嚷大叫。有二百多人說話:「合字弔瓢兒,招路兒把哈,海會裡,赤字月丁馬風字萬,入牙淋窯兒,■鬧兒塞占青字,摘赤字瓢兒,急浮流兒撒活。」到位,這是什麼話,這是江湖豪傑,綠林英雄的黑話。「合字兒」,是自己;「並肩子」,是兄弟;「弔瓢兒」,是回頭;「招路把哈」,是用眼瞧瞧;「海會裡」,是京都城裡;「赤字」,是大人;「月丁馬風字萬」,是兩個人姓馬的。「■鬧兒塞占青字」,是告訴他們那個頭兒,拿刀來殺大人。欽差也不懂的,山東馬也不懂的;惟有馬夢太精明諳練,跟他們師傅老山海學過,一聽此言,就知是賊人,說:「大人哪,不可進去,咱們走吧!」大人一則是渴,二則瞧見這個野景兒甚是有趣兒,也不聽夢太之言,望裡就走,進去上樓落座。見跑堂的有二十多歲,身穿藍布褂,青布雙臉鞋,見大人等上樓來,也不言語,在那裡坐著,說:「三位不必在此喝茶,我們今天不賣座,有人定下,樓上請客哪。」馬夢太說:「我們是外方過路之人,走的甚渴,等著人家定座之人來了,那時我三個就走。」跑堂的見三個人說話通情理,也就拿過茶壺來給他們開茶一壺。馬成龍說:「伙計,我與你說一句話就是了。」來到北邊跑堂的跟前,說:「給我拿一個大酒瓶子,盛三斤酒才好哪。我們那二位要問你,就說二兩酒,我的酒量大,他們不叫我喝。」跑堂說:「好。既然如此,我給你拿去。」少時將酒取來,交與成龍。成龍坐在那邊說:「大人,我直噁心反胃,要喝酒壓壓就好了。」夢太說:「你那是多少酒?使這麼大一個酒瓶兒盛著?」山東馬說:「那是二兩整。」夢太問:「跑堂的,多少價錢一兩?」過賣說:「六文錢一兩。」馬夢太說:「照這個樣,與我打二千斤就是了。」山東馬說:「裝什麼肏進子,你走開吧!」
  夢太過去吃茶,成龍遂就喝酒,問堂倌說:「今天這個在樓上請客的是誰呀?姓什麼?叫什麼呢?」跑堂的說:「我姓金,排行在六,人皆叫我金六,我是這鋪內徒弟。我們老掌櫃在的時候,這鋪內甚是豐餘,及至我們少掌櫃的自己管理,就不似先前了。觀如今,我們定興縣裡來了一個人,此人別號人稱獨角龍,姓馬,名凱,乃是一位會總,常常到我們這裡來喝茶、吃飯的。今日是獨角龍在我們這裡請客吃飯,故此不敢讓你三位在此。他們乃是天地會八卦教之人,甚不說理。」成龍聽見「獨角龍」三個字,心中早知是公館之中扔人頭的那個,故又問道:「此人在哪裡住。」堂倌說:「此人住在城西一里之遙,在三清觀廟主野騾子王玄真那裡住。」正說之間,成龍喝完了,趴在桌上睡著了。
  夢太與大人聽的樓梯聲響,上來了一人:身高七尺,黑面圓睛,長眉毛,頭上有一個疙瘩;身穿青洋縐褲褂,薄底窄腰快靴;手執鋼刀,寬有二寸,長有三尺二寸。來在大人跟前,見夢太說:「贓官!你這個狗男女,今天敢無禮!」拉出刀來,照著頭上就是一刀。此人乃獨角龍馬凱是也。馬夢太一見賊人拿手中之刀剁來,還手相迎。此時動手之際,成龍在那裡睡著不知,正睡熟之際,聽得一片聲喧。此時夢太不行,被賊人一腳,把夢太踩在桌兒底下。成龍手執瓦刀,大嚷一聲,只聽得聲音洪亮,連馬凱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是一山東人在那裡,把眼一瞪,瞧著獨角龍。馬凱說:「你是誰?姓什麼?」山東馬說:「我乃山東登州府文登縣馬家莊人氏,姓馬,名成龍。你這個東西,叫什麼?」馬凱自通名姓。成龍說:「你這個賊人,就是獨角龍馬凱?來!你拿刀照著我腦袋來,我要一躲,便不是朋友了。」夢太站在一旁瞧著,見馬凱掄刀照著馬成龍就是一刀,此時成龍閃開。夢太一見,無可如何,保著大人先回公館去了,不管二人動手勝負怎樣。大概沒有半個時辰,山東馬瓦刀翻飛,馬凱不是對手,跳下樓去就跑,馬成龍就下樓追。正追之際,只見前面有道小河兒阻住去路,由北望南追,至河邊並未追上,馬凱跳河浮水,望那邊逃了。
  在北岸站著一個人,那人身材矮小,穿貴州綢道袍,高腰襪子,青緞子雲履鞋,面向南站著。成龍一見,認是拜兄顧煥章,說:「大哥,你老人家往哪裡去?」只見顧爺並不答言。成龍又言說:「你不必裝不認的我,我說馬凱上哪裡去了?」見那位英雄回頭就走,也不言語。成龍扭身就追,如何追的上他?
  成龍無奈要回去,正走之際,見從北邊銅鑼開道,一片聲喧。頭前四桿飛虎旗、四對金鎖提爐,四人抬青轎子,裡面坐著一個老道:頭戴青緞道冠,藍緞道袍,甚是整齊;背插寶劍,紫面長髯,甚是威風。又見兩旁瞧熱鬧之人甚多。成龍當道而立,見一干人等說:「你閃開,我們祖師爺來了,若不閃開,將你送縣治罪!」山東馬說:「我來問問仙長,我們來找野騾子王玄真來了。」老道一聽,甚是有氣,說:「我真人在此多年,並無人敢在這裡叫我的名字。」吩咐住轎。轎子落平,老道下轎出來,口中大罵成龍,掄劍照成龍就是一劍。山東馬舉瓦刀相迎,只聽「當」的一聲,劍也飛了,成龍一腳將王玄真踢倒,用腳蹬著罵道,說:「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掄瓦刀照著賊人就剁,「吧吧」一連幾下,將賊人打的直嚷,口內說:「好一個膽大的妖精!出家人今天未帶來法寶,我要有法寶,我必要將你拿住。好個膽大的妖邪!」山東馬說:「我是個妖精?你別裝著玩了。」老道猛一反身,站起來就跑,成龍就追。直見妖人撲奔魏家茶樓,在頭前嚷「無量佛」,馬成龍也嚷說「好傢伙」。王玄真方一進茶樓門首,見有一道人翻身踢倒賊人在地,捆上了。山東馬瞧著,心中甚喜悅,趕緊跑至近前,見是顧大哥,說:「多虧了大哥。來吧,跟我去奔大人公館,欽差大人必奏明天子,大概必要封官了。連皇上都時常問你,因為你在五虎莊救駕之事。」
  顧煥章本是暗中大人,在路上跟隨,今日還未到了出世的日子呢,扭頭就走,也不回言,成龍也不敢追。此時無奈,叫茶樓鋪內之人給僱四個人,抬著賊人上公館,去見欽差。少時,僱來四個人至此,拿槓子抬起來,成龍在後面跟隨,手拿瓦刀,告訴茶樓之人:「回頭叫他們給你來送茶錢就是了。」說罷,隨跟就走在那四個人背後,一直往定興縣南門而來。
  正走之際,只見馬夢太帶四個人來在面前,說:「大哥,你來了麼?」
  成龍說:「來了。我拿住這個賊,名王玄真。帶至公館一問,便知是獨角龍的餘黨。」說著,進了南門,至公館門首。見好些人兒在那裡說閒話,見二馬帶人拿賊人到了。夢太進裡給人家拿出錢,給送人的拿了去。他與成龍將差事交與下面當差之人,二人進了公館,至上房,見大人坐在那裡喝茶,就將拿賊之事細說一遍。大人甚喜,吩咐:「叫縣三班傳伺候審問王玄真。」正說著,又吩咐:「叫眾人帶差事。」
  少時,將王玄真帶到。欽差問:「你是哪裡的人?姓什麼?叫什麼?」
  王玄真說:「我姓王,名玄真,在這城西三清觀住。我乃自幼出家,人皆知我會看病,故此遠近都常請我看病。我也不知為什麼,被大人將我拿來,所因何故?此話是實,求大人恩典就是了。」欽差說:「人都知你是天地會八卦教,你不實招不成。左右,動刑!再問口供,說明實供招出,饒你不死。如若不然,想活是比登天費事!」王玄真並不答言,夾棍套在腿上,只聽的「呵吱吱」一片聲響,見賊人睡著並不言語。五刑俱用了,賊人還是沒有口供。欽差見天色已晚,叫左右將賊人帶下去,暫歇歇,少時再問。聽差之人答言帶下去。此時欽差用完飯,叫山東馬成龍,細問拿賊的情節。馬成龍又回說了一遍。大人說:「功過相敵。你不可貪功,誣良為盜,賴人圖自己的功;誣人為賊,罪加一等。此話是實,並無一句虛言。」山東馬說:「大人分心細問,大概他決不是好人。」
  天至初鼓之後,大人甚是著急。成龍此時已下去吃飯,書童在旁邊也睡著了,靠著牆站著。大人伏幾而臥,曲肱而枕之。正在似睡不睡之際,外面來了一個賊人,手執鋼刀,翻身闖進上房,舉刀照著大人就是一刀。不知欽差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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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0 09:28: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桃柳營欽差初逢險 乘義渡二次又逢凶



詩曰:堪歎人生無百秋,為何日月苦懮愁。
  酒色財氣纏身體,擔心不捨怎回頭。
  百年世事如幻夢,大數到來不自由。
  有朝一日閻君喚,一旦無常萬事休。
  有賊來刺殺欽差,賊方至上房,只聽背後一聲,「吧噠」一聲響,正中賊人腰上。賊人乃是獨角龍馬凱,因白天自魏家茶樓跑了,夜晚回來一問,才知是朋友王玄真被擒之事,夜晚入公館行刺來了。方要殺大人,只聽後面一聲,正中腰上,馬凱翻身躥在院中,上房逃走。
  大人大吃一驚,心中一想:「既有刺客,可以派二馬前去,必能拿獲。」方要傳話,忽聽外面一響,扔進一個字包兒來,外面說道:「大人若審王玄真口供,照字帖行事,賊人必能招認。」書童從地下撿起遞於大人,拆開一看,上有小膏藥兩貼,上寫:「三皇甲子膏。」後面有一行字,上寫:「三皇甲子膏,專治破金鐘罩,貼在腳心中,口供定然招。江蘇民子顧煥章奉獻。」大人一瞧,早已明白,吩咐:「叫二馬進來,傳聽差之人,帶賊盜王玄真,聽本部院嚴訊。」左右答應,兩旁侍立。
  少時,將妖道帶至上房台階以上跪下。大人說:「你這東西,分明是邪教匪賊,竟敢不招!」叫馬成龍過來,俯耳如此如此。山東馬叫左右將老道鞋襪去了,將膏藥貼上,吩咐:「動刑!」見老道渾身是汗,骨軟筋蘇,疼痛難言,說:「大人鬆刑,我承招就是!」欽差說:「鬆刑,招上來!」妖道王玄真甦醒多時,心中少定,才說:「我們是天地會,是供奉天地為主;八卦教,是立教之主,號稱八卦真人,不過燒香唸經,求天地風調雨順。我們這個會總,是辦會的頭目,他是承辦香供之事。至於大家全把錢給他,叫他留一本清帳。」欽差說:「我問你,是在當鋪中殺人的獨角龍,他也是你們會內之人,你說他是怎麼殺的,我就饒了你啦。」王玄真說:「獨角龍不錯,我知道他也是會中之人,可不跟我在一處,他殺人之事,我實在不知道哪。」大人吩咐:「將賊人送縣按律嚴辦,行文拿獲獨角龍馬凱。」傳知縣,說:「貴縣,本部院理應參辦,我念你吏員出身,為官不易。明天備辦車輛馬匹,本部院起身。知縣打躬施禮,謝過欽差大人,遂下去了。大人將此事辦完,叫二馬下去歇歇,明日起身。欽差也就安歇睡覺。次日,知縣備辦車馬,在此公館門首伺候起身。大人上轎,吩咐免送,順大路一站一站的望前行走。這一日,至監津縣桃柳營,本汛的守備張海登同知縣李和春,來接大人入桃柳營公館。此時早有辦差之人接了上站卡子,照上站樣如數辦理。伊大人傳進知縣、守備,問了問地面上之事。此時天色已晚,眾人都出去,惟有二馬還在旁邊站著。大人說:「今日白天自北往南,臨近有一段村莊,都是門前影壁上掛八卦,還有畫白圈的,還有黑牆畫白八卦的,不知是何緣故?我要請問本處文武官,又怕他們不說實話,我就也沒問他。明天你二人去訪訪,如要有什麼邪教匪賊妖言惑眾之事,你二人訪明白稟我知道,我自有道理。」二人下去用飯安歇。
  次日天明,二人起來換便農,用完早飯,吩咐外面不必伺候,大人並不起身,外面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此時二人進上房,一見大人,說明去私訪之事。大人說:「你們去吧。」
  二位英雄出了公館,一直往北走了有一里之遙,見前面是昨天來的那個村子,一瞧,見家家關門閉戶,並不見有一人來往。牆上畫著白八卦,家家皆是如此。二人至路北清水戟門樓,雙扇緊閉,不見有一人在此村莊街上。連忙打門,只聽裡面有人答話說:「哪位?」山東馬說:「我們借光,問問你路。」「嘩啦」一聲,門兒開放,出來一人,黑面微有鬍鬚,月白褲褂,高腰襪子,青布鞋,說:「你叫門作什麼?」山東馬說:「我們問問,你們這個村莊為什麼都畫這個八卦?是什麼緣故,你可知道?」那人說:「你問這個呀?」「呼嚕」將門兒關上了,也不言語。山東馬再叫,人家也不出來了。二人無奈,也就不叫了。只聽背後腳步聲音,頭前走的顧煥章,後方跟著一人,身軀高大,年約六十,黃面長鬚,一直往前追趕下去了。此時二位英雄一看,不知所因何事,也就不往前面村莊訪問去了。
  說書的一張嘴,難說兩下裡話。成龍、夢太二人私訪事也就不提。單言欽差伊哩布在公館想:「為人臣,忠則盡命。如今我國自定鼎以來,不知是有多少邪教匪賊索隱行怪,誑哄愚人。本部院受皇恩,理應到處與國分懮,辦理清楚才是。今天二馬一去私訪,本部在此無味,何不也去帶著書童外面訪訪?」遂吩咐書童六吉兒:「來,你給我更衣,跟我密訪天地會的情形。」小書童也就換了衣服,大人帶他出離了公館,直望西走。見天地清和,風清氣朗,入夏以來,綠樹蔭濃。方一出村口,望西一看,好一派初夏景致!怎見得?有詩為證: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牖轉分明。
  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欽差遂信步遊行,見人煙稀少,惟有農夫在野外耘田。大人走約四五里之遙,迎面有南北一道乾河,兩邊有堤,並無有一點水。大人帶書童過了一道乾河,一直往西走,赤日炎炎,甚是天熱。大人口內也覺得有點乾渴,也想要涼爽涼爽才好,無奈不成,沒有一株樹。望西一瞧,一片野,有心要回去,又太走的遠了。無奈望前走,方走了一望之地,見前面當道有一土台,上面有柳樹一株,棚蓋甚大。土台高有一丈七八,有台階。大人遂上去,見上面高處又涼快,又乾淨,書童六吉兒將手巾鋪在就地,也就請大人落座,書童也坐在樹底下。大人說:「六吉兒,你不帶著錢嗎?你將錢放在五步開外,你站在那邊打著了他,回公館我賞你五兩銀子。」六吉兒說:「奴才不敢打。打著了,大人賞奴才五兩銀子;要打不著,大人必要責打奴才。」大人說:「你打著,賞你;打不著,也沒你的事。」說著,六吉兒照著那地下放了有幾個錢,立著站在五步以外,說:「你老人家瞧著。」只聽「吧」的一聲,大人見那錢打著,大人甚喜。你道大人這是哄孩子玩耍呢,此乃大人心中暗禱告過往神靈,說:「我這一出來公館,來訪這附近村莊怪異之事,如要小書童兒今天能打著,大概訪賊必訪的著;如要打不著,我也就回公館去了。」大人是這個意思,見書童打著了甚喜。
  天有響午,只聽西南一片聲響,大人不知道。少時,有好些個逃難之人直嚷「救命!」後面汪洋大水,遍地皆是水,水花滾滾,波浪滔天,甚是可怕。見有一老兒,奔這個土台上扒來。大人瞧著不忍,叫書童:「快拉他上來,我要救這個人。」六吉兒不敢不去,方一下台階,只聽「呼隆」一聲,大人也往下瞧著,連那書童六吉兒和那個老頭兒都被水沖去了。大人「欸」了一聲,說:「這是怎麼說?這孩子跟我多年,他父母托付我照應他,今天一旦死在這裡,也是他的命運該著。這小孩子作了什麼損事?可惜!可惜!」歎夠多時,見這水離大人這土台還有一尺來的還長哪!遍地是水,此時欽差甚是驚怕。原來這裡離黃河近了,開了口子,水下來了,大人並不知道,心中說:「我哪裡也不能去,四面是水,活活的把我急死了!」
  天約午錯,正在危急,只聽得正東有撐船之聲,來了一隻小舟,由東向西,直奔這個土台而來。見那個艄公年約三十以外,頭帶草綸巾,赤背,藍布中衣,襪子未穿,青布鞋,麵皮微紫,口中信口說:此處有個趙鄉宦,打了一隻救生船。
  每遇水災常救護,盡渡來人不要錢。
  大人說:「好來,好來!你將我渡過去,我上桃柳營去,多多給你幾兩銀子就是了。」那艄公說:「要是僱船趁早僱,往別處去僱。我們這是一隻義船,行善的。」大人說:「來吧,更好,我給你們主人傳名!」那船貼在台邊之上,叫大人上船。欽差上了船,一直往東,就到了原來那條乾河,應該往東奔岸,他往南進了一帶蘆葦塘,他問:「大人貴姓?哪裡的人?幹什麼生理?」大人說:「我姓尹,名一人,北京城裡的人,販賣綢緞為生。今天是自桃柳營出來逛逛。」艄公說:「你老人家幾時生日?」伊大人說:「二月二十五日。你問這幹什麼?」艄公說:「我們這裡的財主有話,今天有這一場大水,先問問救了多少人,是姓什麼,哪裡的人,為是落帳;臘月三十在諸神聖前一焚,這也算是一點功德。朋友,你吃什麼?我們還有一頓飯,願意吃餛飩有餛飩,願意吃麵有面。」大人說:「倒不吃什麼,渴了要喝一點水。」艄公說:「喝水現成。」
  正說之間,到了葦塘當中,船也站住了。那個艄公說:「朋友,你錯睜了眼啦,到了你姥姥家了!」順手抽出一口刀來,說:「你好好的脫衣服,將腰中帶的銀子拿出來!」大人一見,就知是賊船,趁水打搶,說:「且慢!我看朋友你也是被事所累,才能失志為賊。依我之見,你理應改邪歸正,跟我上桃柳營店中去,我給你二百兩銀子,你作個買賣好不好?水賊說:「我姓何,名丁。我弟兄三個,有兩個兄弟:一名何黨,一名何橫。好漢爺,我們自十七八歲在此作這水旱兩路綠林的買賣,我實告訴你說吧,人也害過幾百了。你不必怨我,你聽我開導開導你:想你也有五十多歲,生長富貴人家,一呼百諾,吃喝穿樂,你也夠了。還有一說: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怕王法不怕天,就是天子從此過,也得留下買路錢。」說著,只聽船艙內說:「哥哥,哪裡來那些個話說,結果他就是了!」鑽出一個賊來,照著大人就是一刀。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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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0 09:29: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顧煥章水內拒強賊 伊欽差途中遇舊婢



歌曰:終日懮愁,用盡心機不肯休。貧賤天生就,富貴天緣湊。算計到五更頭,明朝依舊。略放寬心懷,樂得安閒受,因此上把妄想貪心一筆勾。
  自船中出來的那個賊,掄刀方才要剁,大人睜睛一看,說:「且慢!我問你叫什麼?」那賊人說:「我叫何黨,別號人稱雙頭魚。來吧,待我結果於你!」正要舉刀,聽得東邊岸上有人嚷說:「唔呀!坑了吾,害了吾,要了吾的命了!唔呀!這麼大水往哪裡走呀?也沒有船隻,吾帶著八百多兩銀子,是不能走呀!」裡面兩個水賊一聽:「有這樣大財,為何不發呢?」有心殺了大人,又怕濺一船血,叫別人瞧出來也不便,「先把他捆上就是了。」想罷,將大人捆好,放在船艙之內。
  兩人將船撐開,出了葦塘。那邊岸上站著一人,身體矮小,穿著道袍,拿著小包裹一個,甚是沉重。何丁一瞧,叫他上船來。那道人躥上船來,坐在船頭之上,端端正正的。何丁又問說:「你姓什麼?哪裡的人?你說說。」那老道並不言語。
  書中交待,來的此人正是顧煥章,暗保欽差大人前來。早飯後遇見大人帶小童往西來,他遇朋友在那裡說話,少時追下來,就不見大人了。水又發了來,遍地是水,把這一道乾河灌滿了。東邊岸上沒有水,此時他想:「大概欽差必被水淹死了。」正想之際,見一隻船進了蘆葦當中去了,他甚是著急,知內中必有大人,想主意,將包袱包了好些石頭子,他才叫船出來。船上的水賊問他姓什麼,他說:「你不必多問,我實告訴你,我姓顧,名從善。」兩個水賊並不知顧爺的厲害,他還說呢:「我們這救生船有板刀面、餛飩。」煥章說:「好呀,我正在沒有吃飯,餛飩甚好,大大的餡兒,薄薄的皮兒,給個高高的湯兒,用點海粉、紫菜,我喝一碗就夠了。快去做,我嚐嚐!」此時兩個水賊還當他是好話,說:「朋友,包袱裡包的是什麼物件?」顧煥章說:「是銀子。」兩個賊人說:「快,快!都給我拿過來,我饒你的性命!」說罷,船已至葦塘當中。賊人舉刀照著顧煥章就剁,煥章一腳將賊人踢下河去。那個何丁也舉刀過來,也被踢下去了。兩個賊人在水內出頭望上觀著,煥章在上面用包袱之內的石頭子往下打。兩個賊人精通水性,在水裡能睜眼睛識物,鑽在船底下要翻這只小船。煥章見水底下一動,拉出短把刀,脫去道服,跳入水內,口中罵道:「好賊子,你哪裡走呀!」說著,直撲賊人就是一刀。二賊何丁在前,何黨在後,二人與煥章交手,水花兒來回亂滾,猶如攪海翻江。煥章一刀刺入何丁腿上,賊人帶傷順下流逃走去了。何黨亦不敢戀戰,亦就浮水走了。
  煥章上得船來,到艙中將大人放開。大人說:「你是誰?」煥章自通名姓。大人說:「你將我救回桃柳營公館,我專折保奏。聖上也時常想念於你,因你在五虎莊有救駕之功。」煥章說:「多謝大人!」連忙撐出小船,直奔東岸,將大人扶下船去,說:「我看大人氣色甚是不好,臉上有三道煞紋,現在去了一道煞紋,往後還有兩道劫煞,應在今天,甚是兇惡。大人如闖過這三道煞紋,方保無事。我有故友相候,不能跟大人一同前往,大人快回去,走三四里遙,就是桃柳營,吾要去也。」說罷,往東北竟自去了。大人方要拉他,已去遠了。大人無奈,往東行走,就不是才來的道路了。
  大人正往東走之際,見道旁有土房數間,隨牆板門一個,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房西有棗樹數株,又有十數棵野花,開的十分豔麗。左右並無鄰居,獨此一家。大人正看之間,板門輕開,出來一個年輕少婦,約在二十以內的年歲,面如白玉,唇若涂脂,眉如春山,目似秋水;身穿藍布半大女褂,蔥綠中衣,漂白襪子,雪青摹本挖鑲花盆底雲鞋;頭髮漆黑,梳著兩把頭,上面首飾,俱是時興樣式;手端一盆洗衣裳水,往街上來倒。大人一瞧,甚是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又自想道:「人家是一年輕少婦,我何必多想,不如走吧。」心中雖是如此想,不由的回頭又看。
  見那少婦將水倒去,注目直看大人,口中說道:「尊駕,莫非是伊公嗎?」大人說:「你如何認得我?」那少婦說:「老爺,怎麼會不認得了?你老人家這兒來吧。」大人一瞧,細想說:「哦!原來是福喜呀!」這少婦由九歲到大人宅內,充當使女,其性最靈,大人甚為愛惜。當年大人作御史,正巡南城,福喜有父母俱皆老邁,時常至宅中找他女兒。這一日大人回宅,遇在門首,說:「你兩個人是作什麼的?」門上回道:「此乃是福喜家中父母,前來找他女兒。」大人見這夫婦甚是寒苦,進裡面一問福喜,說:「你父母平素作何生理?」福喜回道:「一無所能。」大人說:「既如此,叫他在宅內吃碗閒飯就是。」福喜叩頭謝過,只見他父母進來也叩頭謝恩。大人說:「你們住在花園那裡。」就是後來他父母身死,也是大人葬埋。福喜年至十七歲,在本宅有一書童,名叫德升兒,姓張,大人將福喜配他為妻。到去年,被姑奶奶那裡借去他夫婦幫忙,因姑爺放了歸德府知府,就將他二人帶著上任去了。今在此處相遇,不知所因何故,連忙問道:「福喜,你不是從姑爺、姑奶奶上任去了麼,為何還在此處,莫非有什麼事嗎?」福喜說:「老爺,請裡面坐著,回頭再說。」
  大人到院內,福喜把街門插上。大人見上房門外西邊有大皮缸三個,一個盛著水,兩個蓋著醬篷。大人遂進上房落座,福喜過來請安,說:「適才間大人在外面相問,我不好明言,恐走漏風聲。奴才等隨大人到任之後,命我夫婦二人入都,接少大爺與姑娘一同上任去。自歸德起身之時,正遇黃河開口子,我二人上了賊船,船家姓何,兄弟三人,名叫何丁、何黨、何橫,將我男人殺死。那時我求死全節不能。賊人將我載到此處,是他的住家,他有一個母親,是雙目失明,現在西屋睡覺。我至賊家已有七天,幸喜將我留在家內,又有賊黨將他三人約出去了,將我交與他母親看管。我有心要逃走,又不曉路徑,他母親說要將我留與他長子何丁為妻。昨日方要逃走,找衙門告狀,又叫賊人遇見,將我拉回,他忙忙的拿刀出門去了,至刻下尚未回來。他母親叫給他洗衣裳,我方才倒水,得遇老爺。老爺因何至此?」大人把方才之事細說一遍,說:「方才我遇見賊船,也是姓何,大概就是他。等我回去,到桃柳營公館,派二馬前來接你,並派官兵前來拿賊。」福喜說:「我惟候老爺救我!」大人說:「我要走了。」福喜說:「我給老爺前去開門。」方出上房,只聽叩打街門之聲,大人一聽,是方才賊人何丁的聲音。大人有心要走,又不能出去;有心要回來,又無處隱藏。福喜心中十分懼怕。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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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姚直正泄機小耗神 馬成龍路遇真報應



歌曰:看破了浮生過半,半只壽,永無邊。半中歲月苦懮閒,半里乾坤舒展。
  半城半鄉村舍,半山半水田園。衣服半俗半新鮮,學饌半豐半儉。僕童半巧半拙,妻兒半樸半賢。心性兒半佛半神仙,性字兒半藏半現。一半還知天地,一半讓與人間。半思後代與桑田,半想閻羅怎見?酒飲半酣正好,花開半吐便豔。船桅半扇免翻顛,馬放半韁穩便。半少卻讓滋味,半多反厭愁煩。百年苦樂細想參,學會了吃虧一半。
  賊人何丁叫門,福喜急中生智,把院中缸蓋取下,說:「老爺,你快這裡藏著!」老爺無法,望缸內就藏。福喜將蓋蓋上,方出去開門。只見何丁腿帶重傷,一瘸一點往裡就走,至西屋內,問他母親要刀傷藥,上罷隨問:「我兄弟回來了沒有?」他母親說:「我不知道。」他說:「我先瞧瞧船去,回頭再作道理。」賊人去後,福喜將老爺放出,天色已晚。福喜諄諄囑咐:「老爺回歸公館,千萬著人前來救我。」
  大人回至公館,路遇成龍、夢太前來尋找。他二人訪了一天牆上畫白八卦、畫白圈的這事,也沒有訪著。回歸公館又不見了大人,二人又出來相找。至半路方遇,隨同大人回歸公館。二馬問:「書童六吉兒哪裡去了?」大人「咳」了一聲,說:「他淹死了。」又把自己方才之事說了一遍,遂吩咐二馬:「帶領本汛官兵四十名,並地面官人趙路通,一同前往。」
  約有二鼓以後,來至何家窪,成龍說:「別嚷,聽我吩咐:東邊十個人,兩個人舉著燈籠,八個人拿賊。如從你們這邊走了賊人,即辦你們縱賊脫逃之罪。南、北、西,俱照如此預備。」夢太方要望裡一躥,成龍說道:「且慢!你蹲在牆根底下,我蹬著你肩頭上牆,我先進院子拿賊,你在房上看著。」說罷,成龍扒上牆去,望下一溜,正在上不來下不去之時,又不敢嚷。此時夢太早已走了,成龍甚是著急,無奈望後一仰,只聽「撲通」一聲,摔在院內。裡面就是大惡賊何丁在家,尚未睡覺,找他兄弟又沒找著,方才回來歇息,只聽「撲通」一聲,他問:「是誰?」成龍答言說:「沒有人。」何丁說:「你是誰?」成龍說:「我來拿你來了!」賊人拿刀躥在院內,四外齊聲嚷拿。賊人掄刀,照著成龍就剁,成龍用瓦刀相迎。上面夢太照著賊人一避血桷,將賊人打倒在地。眾官兵趕在院內,將賊人捆上,放在車上,將福喜也喚出了,一同前往,至公館來見大人。
  大人說道:「將賊人帶上來!」大人說:「你還認得本部院嗎?」賊人抬頭一看,就是方才的伊大人,嚇的賊人戰兢兢的害怕。大人說:「我也不必多問你,把賊人交本縣問明寄獄,候本院回京之時再為辦理。」下面一干人等答應。天色已晚,大家安歇。
  次日天明,大人叫成龍、夢太,說:「我叫你二人訪的事情如何?」山東馬說:「牆上畫白圈,是怕狼;畫白八卦,為的是好看。」大人說:「不對!你等今天非訪明白此事不可。你二人先下去吃飯吧。」成龍、夢太二人來至自己屋內,早有聽差之人將酒飯擺好。二人喝酒,又提起方才大人說的這回事來了,真是無處去訪。旁邊有一聽差之人答言說:「二位老爺訪十天也訪不著,此事關係重大,無人敢說。」成龍說:「你知道嗎?你姓什麼,叫什麼?你自管說來,有什麼禍事都有我哪,你自管放心。」聽差之人說道:「我姓姚,名直正。我在這驛站裡當差多年,常常伺候過往大人的差使。提起畫白八卦、畫白圈的事情,我們這裡有一家財主,姓餘,名四敬,別號人稱小耗神,此人家產百萬。那一年,我們這裡鬧蝗蟲、水災,在我們桃柳營西南有一座山,他明著是開山修路,每人日給工錢二百,暗中聚眾招賢。此山名為剪子峪,進去有五千餘人,俱不讓出來。將山口堵死,上插兩桿大旗,上寫『重整天地會,再立八卦教』,每日在裡邊操兵演將,傳出信來,要將桃柳營六十一村俱皆掃平,如歸降他教中,免死。人人懼怕,大家紛紛望裡遞花名冊子,因此這些莊村俱是他們八卦教之人。門前畫白八卦、畫白圈為記。依我說,二位老爺回大人,就不必管這閒事:一則又未帶官兵;二則又奉旨查黃河,也管不著地面上什麼事。」
  成龍一聞此言,用完了飯,至上房見欽差大人,將姚直正之言細回了一遍。大人說:「我遞折子,請大兵來剿滅。」成龍說:「大人所說有理,無奈要遞折子請兵來,要是剪子峪之賊聞名逃竄,大人豈不鬧了一個蒙君妄奏不實之罪?」欽差伊大人一聽成龍說的有理,連忙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成龍說:「大人臨近有近親朋友帶兵之人,可修書一封,調五百精兵,前來拿賊,半公半私。如裡面賊勢大,欽差再請兵來不遲,不知我說的是不是?」大人一聽,心中說:「此人外面粗魯,心內很秀,我也喜歡他。這一條計策甚好!」吩咐請幕府師爺辦理文書,上衛輝府去調兵,給常明常大人寫信,也倒甚好。就遣成龍前往,也倒不錯。吩咐成龍預備行李起程,上衛輝府常大人那裡去就是了。
  成龍領了官盤費銀子,收拾物件要馬。桃柳營驛站號頭派人來,拉了一匹又小又瘦的馬來,被成龍山東馬一瞧,說:「朋友,你拉著回去吧,我還要去找你們號頭,那裡揀一匹瘦的才好,如他走不動,我還要扛著他輕身,你想對不對?」送馬的說:「你老人家自己去挑也好。」遂把馬拉了走了。山東馬收拾已畢,這才換好了衣服,扛著褥套,帶了他那二百銀子,同夢太至馬號。號頭說:「上差老爺來了麼?」山東馬說:「來了。你這號東西,楞敢給我一匹瘦馬!好好的把號簿拿過來,我瞧瞧!」號頭遂將馬花名冊遞與馬成龍。馬成龍睜睜細看,上寫:「頭一匹鎮槽龍烏大黑馬,二匹玉頂黃膘駒,三匹五名馬,四匹赤炭火龍駒。」山東馬說:「有這麼些好馬,你都不給我備一匹,快去把鎮槽龍烏維大黑馬給我上了就是。」號頭劉元見馬成龍又愛玩笑,他就說:「老爺騎不的,這是匹劣馬,性情最大。他要是願意叫人騎,了他順順噹噹能行二百多里地;他要是不叫人騎,你老人家可不知道龍性大著呢!好了你老人家騎上吧,走個十里二十里的,他後腿一抬,就把你扔下來,那還是小可;他用前蹄一抱,將你抱在懷內,他就要對付活人。你老人家是上差老爺,我不敢擔承這個罪,再挑別的就是了。」山東馬一聽,說:「你別裝著玩了,快去給馬老爺上就是了。叫一名馬夫跟著我。」說罷,將那烏維黑上,也就有人將他的褥套搭上了馬。馬夫騎了一匹黃馬在頭前走。成龍說:「馬夢太兄弟,你好好在公館伺候大人,回頭再見,我走了。」說著,順大街帶領馬夫,二人一蕩馬,就是十數里地。少時,成龍說:「咱們前邊衛輝府見!」照著馬就是一鞭子。那馬永不叫打,今天一著鞭子,他就犯了龍性,一直往下跑了。成龍雙腿也夾不住他,只是顛顛。山東馬直嚷:「救人哪!」早將馬夫落遠了。
  正跑之間,前面南北一條大路,兩旁是山夾溝子,長有三四里,當中不能開車。馬成龍收不住韁了,一直往裡就走。從對面來了一輛草車,趕車直嚷說:「那邊開!別來!外頭開!」這馬那裡由的成龍,他就一直往前跑了,一見草車,他就眼一瞪,兩個耳朵一擺,把後腿一抬,就將成龍扔下來了。成龍說:「不好,真要對付活人!」那馬從草車一旁直望南跑了。馬成龍起來說:「趕車的,你別走過去。」把趕車的抓住,說:「你就給我找馬去,我還饒了你;如要不給我找馬去,我就與你是一場官司!」趕車的說:「你就不說理!我們在這一條山溝裡走了有一二里地,你方進山溝。你要是將馬勒住,如何有此一段事情?我說的是不是?」山東馬一想,說:「沒你的事,我自去找去。」走了不遠,將自己褥套揀起來,扛著望前去找馬。走出了山口,望南一瞧,遍地苗,並不見自己之馬,也沒一個行路之人,心中甚是急躁,心中說:「我要是沒有馬,如何能走到衛輝府去?」正在發愁,只聽對面有一人大嚷一聲,直撲奔成龍而來。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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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金文學情急叫蒼天 山東馬慷慨施大義



詩曰:有有無無且耐煩,勞勞碌碌幾時閒?
  人心曲曲灣灣水,世世重重疊疊山。
  古古今今多變改,善善惡惡有循環。
  將將就就隨時過,苦苦甜甜過眼完。
  這一首野詞,說的是人生在世,為名利為兒女,苦苦用心機,雖然良田千頃,尚嫌不夠;蓋下大廈千間,猶然不足。豈不知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知時務的,隨緣度日,過此一生也就是了。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方才自正東來了一個年邁的老頭兒,在那裡說:「借光,朋友,你瞧見我的驢來沒有?」山東馬說:「我在這裡還要問你瞧見了我的馬來沒有,你怎麼就會丟了驢哪?」那個老頭兒說:「你不知道,聽我說吧。我們街坊有一個大黑驢,永遠不叫人騎,我今天去跟他們借驢去了,他們家裡人說:『這個驢要是叫人騎上,順天順理快著呢;要不叫人騎,他又是個叫驢,你硬騎上他,他就鬧。』我也不信,叫人家給我上了,我說:『我偏要騎定了,你們瞧著吧。』方騎上出了村兒,前面一個山溝,我又給了他一鞭子,他就跑下來了。裡面來了一個草車,這驢一見,把頭一搖,後腿一抬,將我扔下來了。我把人家趕草車的抓住了,不饒人家,叫人家給我找驢。人家說我不說理,山溝是窄,人家是車,我理應讓人家才是。因此我來訪問訪問你,見著了沒有?」山東馬說:「沒有瞧見。對了!與我是一個樣,我的馬也是照你一個樣,是黑的,你瞧見了沒有?」那老翁說:「我方才在那邊見了一匹馬,我怕有人找,我就拴在南邊那個樹林內樹上了。」山東馬說:「勞駕,那就是我的。罷了,我去先拉馬去,你去找你的驢去。」那個老翁說:「好,回頭再見。」
  成龍聽他說的話兒奇巧,仔細上下一看,他身高七尺,黑面白鬚子,白剪子股小辮;白綿綢褲褂,青洋綢單套褲,白襪子,青緞子十耎緞靴,手內拿著青綢大衫;長眉大眼,相貌不俗。二人拱手作別,到南邊有一里遠林子內,果然拴著他那匹黑馬。山東馬一瞧,心中甚喜,將褥套搭在馬上,也不敢打他了,也不敢騎了,慢慢的隨他走。
  天也有日色將落之時,前面黑暗暗、霧潮潮,彷彿一座鎮店。即至臨近,果然是一座鎮店。南北大街,路東路西,皆有客店。此時成龍總要找清靜店才好。只見路西有一座大門,半掩半開,裡面有一人說話,都沒有勁兒了,說:「住店哪?裡邊坐著。」成龍說:「你這店裡有多少房屋?有多少住客?住一天多少錢?」小伙計回說:「有二三十間房子,也沒有一個人住。你老要住,瞧著給錢就是了。」山東馬進店一瞧,路南裡的馬棚,北上房五間,西上房五間,大概西邊還有後院。見這個小二年約三十歲,面黃帶病的樣式,身穿舊破小夾襖、舊單褲一條,兩隻舊鞋襪,將馬接過去拴上、把褥套給成龍送在北上房屋裡去,說:「老爺,你來吧,這屋內住吧。」馬爺一進北上房,是一明兩暗,在東裡屋是兩間明著。北邊有一張八仙桌兒,南邊靠窗戶是條炕,炕上有一個六仙桌兒。北牆上掛著一個八大山人畫的山水人物,一邊一條對子,上寫: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款落的是王漁洋寫的。地下桌上點著一盞不亮的油燈。小二將褥套放在炕上,說:「老爺吃什麼飯?」成龍說:「你們這裡賣什麼吃的?」小二說:「外邊現有飯館子,隨便皆可。」山東馬說:「你們這樣大個店,怎麼會沒有廚房?」小二說:「我們此時買賣已為關閉,不做了,因為實在沒錢吃飯,方才留住宿客人。」成龍說:「你會做飯不會?」小二說:「我姓韓,行三,當初這店開著之時,我就在灶上。要說是做點菜蔬,不敢說會,整桌酒席、應時小賣,俱都能做。」成龍從腰中取出白銀一錠,約有四兩有餘,交與韓三說:「此銀你拿去辦理菜飯,連你們店中諸人也都夠了。」韓三出了上房,叫:「劉四兄弟,別睡覺了,快些起來買菜去吧,前頭就是咱們兩個人了。」只聽得西屋裡有人答應,拿著菜筐兒買菜去了。少時,只見買了一斤蠟來,先給成龍把上房的油燈換上,隨後將店門也關上了。在上房的東邊,有兩間東廂房,是廚房。將燈點上,炭火籠著,只聽刀勺齊響。
  成龍在上房等候多時,老不見菜來,又想酒喝,自己站起身來,出了上房,聽見東廚房有人唉聲歎氣。成龍站在窗戶以外,將窗紙舔破,望裡一瞧:爐中火甚旺,放著一個大銅鍋,旁邊桌上有一個托盤,裡面放著四碟兩碗,上面俱用碟碗蓋好。又見韓三與一個穿藍布褲褂三十多歲的吃酒,大概此人必是劉四了。
  正看之際,不覺失聲說:「我花錢的還沒有喝酒,那不花錢的倒先喝上了。」裡邊說:「老爺,你先不要生氣!我們怕你嘴急,將菜做好,還沒有望上端,面鍋開了再一同端上去。」成龍說:「我等不得了,先給我溫酒吧!」小二說:「老爺先請回去,隨後就到。」成龍回轉上房,少時酒菜俱來。成龍自己獨坐吃酒,十分無聊,對孤燈一盞,思想舊日之事,正是:寒燈思舊事,斷雁驚愁眠。
  「想我馬成龍,自幼兒家業凋零,被困保府之時,已不想有今日。雖得有功名,尚未能遂俺英雄之志。」正在喝酒思想之際,忽聽外邊有叩門之聲,有韓三答話說:「兄弟,你回來了?我給你開門去。」
  少時,聽見院中有腳步之聲,成龍隔窗一望,見外面月色甚亮,有一少年男子,年約二十多歲,身穿兩截羅汗衫,白襪雲履;白面目,眼似春星,兩眉斜飛入鬢,唉聲歎氣,愁眉不展,步步必搖,若似乎胸藏二酉言言者也,恐未能學富五車。成龍也不在意,回頭還是吃酒,喝了幾盅悶酒,叫小二端面。少時,小二將面、鹵俱皆端在桌上。
  成龍將面拌好,方才要吃,只聽得西後院說道:「蒼天啊,蒼天!不睜眼的神佛,無耳目的天地!再不想到我夫婦二人落到這般光景。」山東馬把筷子望桌一放,面也不吃了,喊叫韓三。小二過來說:「老爺,你叫我作什麼?」成龍說:「我方要吃飯,外面嚷的是什麼?」小二說:「我說他一聲,不叫他嚷蒼天就是了。」說罷出去,站在台階之上,望西院說:「大兄弟,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別嚷蒼天了,人家住店的嫌煩。」回身說:「我把面再給你罩罩吧?」成龍說:「不用,我吃這個行了。」
  少時,只聽西院又嚷:「天蒼啊,天蒼!」山東馬一聽,連忙叫伙計說:「他不嚷蒼天了,這又嚷天蒼了!不知所因何故?」韓三說:「要提這一件事,話可就長了。在先我們這個金家鎮,數的著我們這一座店。我們老掌櫃的,是個創事業的人。到了少掌櫃的手,就知道唸書,不知道作買賣。這裡是我們少掌櫃的岳丈何先生代為照管。他是河南人,現在也回了家了。我們少掌櫃的自己經手,他名字叫金文學,就把買賣作壞了,一年不如一年。自去歲七月間,這買賣就關閉了,買賣倒不虧空,全是他的朋友借欠保帳之事。金文學也算好的,他與他的妻何氏俱會畫畫。先前叫我與劉四拿出去賣,到了後來,離我們這有二里地,有個李家寨,那裡住著一個李虎臣,別號人稱李二雹頭,很有點勢力,結交官長,走跳衙門,包攬詞訟。這一日,上我們店中來,叫我們少掌櫃的給他畫避火圖,先給了五兩銀子,他就去了。過了三四天,我們在這屋裡坐著,他竟自到後院上房,瞧見金文學夫妻二人在那裡畫畫,一見我們少內東家,他就沒話找話的坐著不動,要借給我們少掌櫃的銀子做買賣,叫我們二人當保人。少掌櫃的當時說他是好人,自己跟他取二百兩銀子,立了一張借字,按月三分行息,這是去歲冬月之話。擇日開張,他舊日那些個朋友又都來了,十七個人送一副福祿壽,就來吃個前三後二五,不留神還要偷點東西走。明是送人情,暗是來白吃。我們時常背地勸他:『你的這買賣,現在是借人家錢開的,不可似從前那樣亂交朋友了。』無奈忠言逆耳,直到今年三月間,錢也完了,買賣也關了。人家李虎臣來要銀子,這裡沒有,就將少東家在滑縣告下來了,到了衙門打了一個多月的官司。我們托出人來說合,討了個十天的限。李虎臣早說了,若沒有銀子,要將少內東家接了去,作為押帳。明天就到了十天的限了,錢也沒有,官司也不打了。兩口想要上褡褳弔,所以連聲感歎,驚動了老爺。你吃麵吧,不必多管閒事。」馬成龍一聞此言,氣的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山東馬在此金家鎮,要闖出一場大禍。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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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真報應戲耍山東 馬賽報應暗偷老英雄



詞曰:書中有花有酒,個中滋味不一。醉後銜杯奉菩提,覺後禪機有趣。
  陶潛籬畔菊密,浩然策蹇奔馳。造物由來各有時,得失總歸天地。
  馬成龍一聽韓三之言,說:「你將少東人給我叫過來,我有話問他,此事是真是假,快去叫來。若果是真,我自有道理。」韓三一聽甚喜,去不多時,帶進金文學來,就是方才所見之人,見成龍躬身施禮。成龍就將韓三所說之事細問一遍,遂將褥套內所裝定興縣給的那二百銀子拿出來,給金文學以還李虎臣。還囑咐他:「明日堂上再交,恐他再來訛你。」金文學接銀子在手,躬身施禮道謝。成龍說:「你去吧。我要吃飯了。」金文學同韓三出去,成龍飲酒甚喜。韓三又端進兩碗熱面來,叫成龍吃。成龍又要吃麵,只聽得韓三說道:「我們少東家夫婦二人前來,與老爺道謝!」成龍說:「我不與婦人說話,快叫他們回去。」金文學自已又進來叩頭相謝,他妻子何氏回後邊去了。金文學與韓三一同出去。
  成龍這才又要吃麵,忽聽後面金文學夫婦又對嚷:「蒼天哪!」成龍一聽,甚是不樂。只見韓三進來說:「老爺,這事真就怪了!」正是:閻王造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說:「老爺,你方才周濟他那二百兩銀子,他夫婦前來道謝,還能將銀子帶在身上嗎?放在屋內,回去一看,不知被哪一個狠心的賊將銀子偷去。他夫婦心中十分急苦,想是他二人命該如此,故此又呼天長歎。」成龍把眼一翻,說:「是了,這是吃事的,我自有道理。伙計,我後邊車上還載著有兩萬多兩銀子,你放心,都有我哩。」山東馬說的是氣話,韓三轉身出去了。
  成龍面也不吃了,慢慢的出了上房,見西邊有屏門四扇虛掩,進了屏門,見路北上房三間,與這邊成龍住的上房一通連的,窗上微露燈光。成龍來至窗下,聽得裡面夫妻悲泣之聲,甚不忍聞。又聽文學說道:「可惜!那位恩公白費一番好心,你我夫妻死在地府陰曹,也是感念他的好處。可恨這一個狠心之賊,將我銀子偷去,害我們這兩條性命。」又聽見婦人之聲說:「官人不必如此,你我夫妻死了吧。」
  成龍正聽在這裡,背後有人摸了他屁股一下。山東馬回頭一看,不見有人,心中說:「必是韓三、劉四這兩個東西,見我在此偷看,故意玩耍我。我且不必管他。」說道:「金文學,你出來,不可尋此短見,我有主意救你。」裡邊他二人方才要上吊,聽得外面有在上房住的那位恩公叫,慌忙出去。成龍拉著他到東院上房落座,說:「金文學,你的事,我也都知道。你認得我不認得?」金文學說:「我被事所迷,也忘了問恩公尊姓大名,哪裡人氏,作何生理。」成龍說:「我姓馬,名成龍,山東人氏。跟欽差伊大人當差,奉命至衛輝府搬兵,從此路過。你看那邊不是我的褥套嗎?」方才說到此處,回頭一看,褥套與搬兵的文書俱都不見了。馬成龍嚇的身不搖自戰,體不熱汗流,半響無語。金文學說:「恩公怎麼了?」成龍長歎一聲,說:「你就不必問了,我這條命也完了。」又說道:「欸!不要緊,反正我失落了文書也回不去了,你兩個人也不必尋死,這場官司我替你們打了。明天有公差來,我把他打跑了。李虎臣若到,我與他決不甘休,就說他搶了我的搬兵文書。」金文學說:「那不連累了恩公嗎?」成龍說:「你不連累我,我也要管這件閒事。叫韓三拿酒來,你我喝酒解悶。」正是:日長似歲閒方覺,事大如天醉已休。
  二人悶酒殘菜,直吃到斗轉星移,雞聲三唱,東方發曉,天色已明。成龍說:「韓三,打淨面水。」洗洗臉,喝了兩碗茶,望韓三要了一根通條,在大門以內安放一個座位,等候那李虎臣。
  天至早飯以後,只見從門口過去有二十多個人,俱是短衣襟,小打扮,抓地虎靴子,年歲都約在二十左右。後邊扛著一捆扒打棍,後邊又跟著兩個騎馬的。頭前一匹青馬,馬上騎著一個年少之人,黑紫麵皮,一隻眼睛;青縐綢的褲褂,窄腰愉靴。隨後一匹白馬,上邊騎定一個美貌之人,身穿藍綢褲褂,薄底快靴。頭前那個叫獨眼龍謝聰,後邊這個叫白花蛇杜明。後面還有一輛熱車,嫩黃油漆本地姣兒,雪青洋縐的圍罩,十三太保的玻璃窗,洋縐繃弓,銀灰摹本緞的臥廂,真金什件,俱是時樣洋鏨的花紋。套著頭號墨裡藏針的騾子,裡面坐著是李虎臣,年有三十多歲,面似青粉,兩道箭眉,一雙圓眼,三山得配,二目帶神;身穿蛋青大衫,雪青洋縐套褲,漂白襪子,醬紫摹本緞鑲鞋;戴著墨晶眼鏡,二紐上還有十八子的香串,翡翠扳指;手拿全棕滿金折扇,斜坐車沿,進金家店斜對過路東大昌店內去了。韓三說:「馬老爺你瞧,這就是李虎臣。前頭那些都是他的餘黨,少時就來,須要留神。」成龍說:「不要緊!」自己將藍布大褂脫去,小辮子一挽,手拿通條,等著李虎臣前來。
  只聽外面一片聲喧,有獨眼龍謝聰帶領打手趕到。謝聰手拿鐵尺走進大門,說道:「姓金的,今天有銀子便罷,沒銀子把人交給我們帶去,就算完事。」成龍一聽,用通條照著他那只好眼睛就是一下。獨眼龍也不曾防備他動手,成龍一下子就將他眼珠子紮出來了。後次可以不必叫「獨眼龍」,就叫他「雙失目」吧。外面眾賊黨見獨眼龍被傷,一齊前來動手,在大門前將成龍團團圍住。李虎臣帶著杜明在門外站著,見眾人不是成龍的對手,他二人暗自著急,說:「這個胖子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竟敢幫助金文學向我等動手。杜明,你有什麼計策把他拿住?」杜明說:「我師弟已帶重傷,我先去叫兩個人抬回家去。」回身到路東店內叫人,帶了四個人來,先將獨眼龍用笸籮抬回李家寨去。
  杜明拉刀直奔大門以內,說:「你等不必動手,待我前來拿他!」眾人往兩旁一閃,白花蛇杜明言道:「你姓什麼?為何在此助拳?是金文學請你來的,還是你自己來找事嗎?」山東馬說:「我是從此路過,聽見李虎臣是個惡霸,要以帳目折算人口,因此特意見見李虎臣是個什麼東西!」杜明說:「那是我的師傅,在外邊站的就是。你能贏得了我手中這一口刀,我銀子也不要了,錢也不要了,帶著眾人就走,還算你是個英雄!」說罷,掄好就砍。成龍用通條望上一迎,杜明刀望回一撤,分心就紮。成龍望旁邊一閃,掄通條就打,杜明急架相迎。
  二人鬥有頓飯之時,成龍是精神百倍,勇力倍加。杜明看看不能取勝,望外一跳,說:「你們跟著我走,回頭再見!」方出大門要走,成龍隨後追出門外,說:「李虎臣,你別走,我瞧瞧你這個東西!」剛望前一跑,只聽「撲咚」一聲,成龍被人用絆腿繩絆倒,撒手扔通條栽倒在地,杜明舉刀就剁。不知成龍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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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李家寨賊人拷成龍 滑縣令緝捕二雹頭



詩曰:損友敬而遠,益友近而親。
  結交擇德義,不論富與貧。
  君子淡如水,歲久積於真。
  小人甜如蜜,轉眼成仇人。
  馬成龍被李虎臣餘黨用絆腿繩絆倒,杜明用刀就剁。旁邊眾人說:「且慢!等著把他帶到咱們家再說。」此時眾人就把成龍捆上,拉著他那一匹黑馬,抬著成龍,一直望南,連金文學也抓住,拉著一同上李家寨。
  韓三、劉四害怕,上西院說:「賢妹,我們金大兄弟被人抓了去啦,他們來搶你來了,你還不快想主意吧!是我們要跳牆走了。」何氏娘子一聞此言,心中害怕,獨在屋內悲悲慘慘,將門關上,要上吊死。方要拴繩,只聽外面有人叫:「女兒,你不必尋死,我自有道理。」何氏一聽,隔窗一望,見一白髮老頭兒在那裡堵著門站著。何氏並不認識他是誰,說:「你老人家不可錯認了人嚇。」老翁說:「我實告訴你,我不是惡人。由你自幼兒五六歲之時,你父親在這裡教書之時,我認你作的乾女兒,你忘記了不成?」何氏一聽此言,「說的有理,也許是真。他今天來瞧瞧我,不然,他如何知道我父親在此教書?無奈他這大年歲,怕是不成,難與賊人動手。」正想之間,聽得那老翁說:「你不必心中狐疑,我在這外邊坐著,等著賊來之時,我如把賊擋走了,我再見你,細說我的來歷,你也先不必死。」何氏半信半疑。只聽東院中李虎臣大嚷大叫說:「白使我的銀子,我是不答應!我與他有個地方說話,我先把人接了走。眾人跟我來!」方一進西院子,見路北里門首有一個老翁坐在那邊台階上,有一塊石頭在那邊放著。那個老頭兒身穿白綿綢褲褂,青洋綢單套褲,白襪青緞鞋,旁邊放著一個青縐綢大衫;黑面目,白鬍鬚;用手將石頭一拍,石頭就碎了,說:「李虎臣,你好好的過來!你如要擱的住我這一巴掌,我就把你饒了;要沒有石頭結實,你就不必前來討死!」李虎臣一瞧,心中害怕,說:「我也不必與他動手,咱們先回去吧。」李虎臣叫眾人快走。此時那老頭兒把眼一瞪,說:「你等往哪裡走?老爺子非得把你們結果了不可!我也絕不能與你們善罷甘休!」說著站起來,直奔眾人而來。大眾與李虎臣心中害怕,一直的就望外跑,一個個連命也不顧了。少時,出了大門,李虎臣上車,大家逃走。
  回到李家寨,見裡邊人出來迎接,李二雹頭下車進裡面外客廳。上房五間,東西各有三間配房。天棚底下捆著金文學、馬成龍,二人在那裡大罵不絕聲。李虎臣到上房廊子底下落座,說:「你等將獨眼龍謝聰送回他家去了?」眾人說:「是送回他家去了。」又吩咐:「將山東馬給我帶過來,我問他是作什麼的。他好好說實話便罷,若要不然,你們把那石頭槽兒扛子預備好了就是。」左右有人答應說:「既然他這個姓馬的拿了來,也要問問他,在咱們這個地方有案沒有案,叫他打一個托案。」李虎臣說:「有理。把他給我帶上來,我問問他。」
  眾人把馬成龍帶上了上房台階以下,眾人說:「跪下!跪下!」山東馬說:「跪什麼?別裝著玩了!」後面有一個小子用槓子把成龍腿一打,成龍不能支持,竟翻身栽倒就地。李虎臣說:「我們滑縣近來出了一案,大概是你作的,在路打劫過往官長,你們是有多少人?趁此實說,免得莊主動刑!瞧你就不是好人,你又幫金文學動手,打壞了我的徒弟。你說便罷,要不實說,我必要動刑勘問!」山東馬破口大罵,說:「小子,你自管來,我偏不怕你打我!咱們兩個有地方去說去!」李虎臣吩咐:「動刑!」只見眾賊黨齊來將山東馬用石槽一掂,那槓子一軋,「嘎游嘎游」的,山東馬的骨頭都酥了,疼痛難忍,說:「李虎臣,你放下我來,我招了就是。」看來是什麼樣的英雄也是怕打,又怕非刑。此時成龍心想著說:「這個東西,大概必將我送入縣衙,那時我見了知縣再說也不為晚。」想罷,說:「打劫過往的官長是我們。你不必動刑了,到縣裡再說。」李虎臣吩咐:「把他帶下去。帶上金文學來,我瞧瞧他!」
  少時,成龍由人帶下台階,就在天棚底下捆著。又把金文學帶了上去了。大家齊嚷:「跪下!」金文學嚇的戰戰兢兢,正待要跪下,只見外邊門上來報說:「有滑縣公差王雄王頭兒、李豹李頭兒,帶領二十多名伙計、四輛車,在門首要見莊主,不知所因何故?」李虎臣一聽,一楞,心中說:「沒有事,他們來作什麼?」遂吩咐:「請暫把金文學捆在下面去。」
  少時,家人帶進兩個頭兒,一見李虎臣,都說:「莊主,你別走,我們老爺叫我們來請你來了,你快些跟我們走吧!」李虎臣說:「二位既來到我這裡,是誰把我告下來了?你們說說,我就知道了。」二人說:「你要問原告之人,跟來現在門外,你跟我們到外面,你一瞧就知道了。」李虎臣說:「原告在哪裡?」兩個頭兒說:「在大門以外等著你哪!」李虎臣氣往上一衝,說:「我去瞧瞧他是怎麼個人物?吃了熊心,喝了豹膽!」站起來往外就走。方至大門,只見有二十多名公差在那裡站著,一見李虎臣出來,大家說:「來了,來了!老頭兒,你見見他吧!」又見從人背後過來了一人,把李虎臣嚇了一跳。
  原來是那個老頭兒,就是方才在金文學家中那個。因他們大眾搶人,被他追跑了。他就說:「女兒,你不必害怕,你在這裡等候,我去告他去!」何氏說:「你老人家姓什麼?我還不知道哪。」老頭兒說:「我叫報應。」正說之時,韓三、劉四回來了,報應說:「你兩個把門關上,我去上滑縣去告李虎臣去。」說罷,揚長而去。
  至滑縣才五里地,到衙門一喊冤,裡面門上二爺出來一問他,他說:「我是大同府的人,姓鮑,名英,先在外面保鏢為業。這李虎臣是我乾兒子,他自幼就不務本分,近來我在他家中住著,他又約人打劫過往官長,窩贓隱賊。我勸他他不聽,他反說我是壞他的事,我不應該管他的閒事。因為地面上出了這樣逆案,我怕叫老爺的貴差訪著,我有知情不舉,縱賊脫逃之罪。」門上人叫值日班頭,帶他回明老爺。當堂派王、李二位,帶二十名散役,去拿李虎臣。眾人方要走,鮑英說:「老爺別叫他們去,怕拿不了來,那時我倒鬧了一個妄告不實之罪,我跟了他們去吧。」老爺說:「既然如此,也好,王雄,你帶他前往拿獲李虎臣。」眾人這才出了衙門。在路上,鮑英說:「二位班頭,你們知道李虎臣是個龍陽生不知?」眾人說:「實在不知,這話是真的嗎?」鮑英說:「焉能是假的哪!他跟我睡過覺,他是我的龍陽生,你們如果不信,到了他那裡,他一見我就跑。你們可別告訴他,是我告了他;要是告訴他,那時他就不敢出來了。我說是不是?」眾人半信半疑,也不知真假。少時,到了李家寨,他們二位班頭進去,不大的工夫,將李虎臣領出來,鮑英說:「小子,你還認得我嗎?」嚇得李虎臣往裡就跑,背後面兩個頭兒把他鎖上,說:「姓李的,你先別走,跟我們過堂去吧!」二位頭兒去到裡邊,把天棚底下捆著的馬老爺與金文學解下來,帶著到衙門去。王雄、李豹說:「馬大老爺,你為什麼叫他捆上?」成龍說:「到了衙門就知道了。」原來這兩個頭兒,那一天奉縣主之命,在桃柳營去探聽欽差從那條路走,正遇成龍,說了半天話,今天不知為什麼叫李虎臣捆在這裡,故此認得。先解下成龍,說了好些個好話;然後把金文學放下來,一同至縣衙。
  正值老爺升堂問事,王雄上去稟明說:「奉旨查辦黃河堤工的欽差伊大人的委員馬老爺,不知為什麼在李虎臣家捆著,現在外面,要見老爺。」知縣王仁吩咐:「請進來!」成龍進內,至大堂,知縣叫「看座」。成龍落座。知縣問:「兄台來此何干?為何與李虎臣打架,不知所因何故?請道其詳。」成龍先通其名,就將「奉大人之命,上衛輝調兵,從此路過,住金家店,早晨起身要走,正遇李虎臣至金家店搶人,瞧見我這匹馬好,他一定要買,我再三不賣,他喝令叫人將我馬匹、公文、褥套一同搶去,又用絆腿繩將我絆倒,拿到他家,私立公堂,嚴刑審問。他還說我是打劫過往官長之賊。正在審問之際,被老兄貴役一並傳來。我也不打官司,把我的公文、馬匹給我找來,我就走路,也不管別的閒事。」
  知縣吩咐:「把鮑英、李虎臣帶上堂來。」先問鮑英道:「你告李虎臣窩贓隱賊,若果是真情,本縣定然有賞;倘然是虛詞妄告,必然重處於你。」鮑英說:「老爺如其不信,老爺帶著人一同去起贓,我為的是老爺地面上的公事,又不是我兩個人的私仇。」知縣又問李虎臣道:「你這個東西,膽子太大,目無王法,打劫官長,搶奪委員老爺的公文、馬匹,大概並非好人!」吩咐王雄、李豹:「帶著鮑英、李虎臣前去起贓,務要將委員老爺的公文、馬匹急速帶來。」眾人下去。
  李豹帶著李虎臣,王雄帶著鮑英,到李家寨將贓起出來,惟不見了褥套,公文。眾人無法,出李家寨帶領二人回衙,再作道理。行至半路,李虎臣一想:「這場官司我可打不了,我得想主意逃走。」想罷,說:「李頭,咱們哥倆有交情,你把鎖子鬆一鬆,我解一解手兒。」李豹把鎖一鬆,只見李虎臣雙手一奪,帶鎖而逃。李豹將要去追趕,王雄說:「你別追他,他的案情重大,我知你們兩個人是甚麼事?他要是用錢買通了你,他跑了你也跑了,莫非叫我一個人打這官司嗎?不行,你別去追了!跟我的伙計們,把李頭給我鎖上。」李豹說:「王頭,咱們一個衙門當差,可過不著這個樣子。」正說之際,見鮑英說:「我給你們追去。」說著,反身就跑。王雄也要去追,李豹說:「等等!方才我要追去,你不叫去,叫人把我鎖起來,你這回也別走。跟我的伙計們,把他鎖起來,不用原被告兒了,這場官司咱們兩個人打了吧。」說著,來到衙門。
  老爺正在堂上辦事,成龍在一旁坐等。只見一干人來到公堂跪倒,老爺說:「帶李虎臣。」李豹說:「跑了。」又說:「帶鮑英。」王雄說:「也跑了。」老爺一聽,衝衝大怒,說:「分明是你等貪贓賣放!拉下去,給我打!」方要動刑,從外面來了一人,口中大嚷一聲,跑上公堂。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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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盧文龍夜入金家店 金眼雕捉拿李虎臣



詩曰:也無煩惱也無愁,本分隨緣莫強求。
  無益言語休開口,不干己事少出頭。
  人間富貴花間露,紙上功名水上漚。
  識破世情天理處,人生何用苦營謀。
  知縣在公堂上正要打王雄、李豹,自外面來了鮑英,上得堂來一瞧,連忙跪倒,說:「老爺不必責打他們,適才我追趕李虎臣,他進了村莊人家去了,我恐老爺著急,急速回來。」老爺說:「李虎臣走了倒是小事,把馬老爺的公文、褥套給找回來就算得了。」鮑英說:「老爺不必著急,我替老爺將此事辦好了就是。」說完,叫道:「老馬,你這裡來。」
  山東馬下得堂來,說:「鮑英,你作什麼?」鮑英來至儀門,說:「老馬,你的公文、褥套是叫人搶了去嗎?你說良心話。昨夜晚上在店裡金文學窗戶以外站著之時,有人摸了你屁股一把,你知道不知道?」成龍說:「我知道,大概就是你這個東西吧!」鮑英說:「褥套等物,連你周濟金文學那二百銀子,都是我拿了去了,你別告訴知縣。你就說公文失落也回不去了,望他要五百銀子,你就說海角天涯以訪公文下落。他不能不給你,若叫欽差知道,在他這地面丟了公文,連他也擔不起。」成龍說:「我去望他要去,你可不許不給我褥套、公文。」說罷,來到堂上,與知縣言道:「我的公文不要了,你給我五百銀子,我從這裡海角天涯自己找去,沒有你的事就是。」知縣說:「金文學大概是被李虎臣訛詐,當堂具結完案。」說:「老兄,你先回金家店,回頭著人給你送銀五百兩就是。叫外面將馬老爺的馬給上。」成龍說:「不用,我走著去,回頭連銀子帶馬一同給我送到金家店就是了。我可把鮑英帶了走。」知縣甚是願意,遂說道:「鮑英,你就跟著馬老爺去,案後捉拿李虎臣與你無干。馬老兄台請去,隨後馬匹等件,一同送到。」成龍帶鮑英來至衙門以外,說:「你把我的褥套、公文放在哪裡?趁此快說!」鮑英說:「我沒有拿你的褥套、公文,你要走就走吧,我不管了。」說罷就走。成龍追也追不上,叫也叫不應。成龍說:「是我的報應,你報應了我了!」說著,出了滑縣南門。
  只見護城河水流得甚湧,山東馬自己越走越難受,說:「我本是奉命調兵來到金家寨,因為多管閒事,正應了俗話:『是非皆因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手扶著吊橋,望河內一看,思前想後,並無活路,想:「我馬成龍好容易得這個守備,因為失去公文,有心回去,身擔重罪;若不回去,哪裡是我安身之處?」越想越慘,「不如投河一死!」想罷,翻身望河裡一跳。此水深有一丈,跳將下去,正落在分水石上,坐在那裡,水剛到他脖頸。他本是急的渾身是汗,著涼水一衝,甚是爽快。一個猛勁,他疑惑他死了,坐在分水石上,他說道:「閻王爺在哪裡?還是我自己去找他,還是他來叫我?」惹得橋頭之上眾人觀看,有說「是半瘋的」,有說「是痰迷心竅的」,也有說「是傷寒病沒好汗憋的」,大家直議論。成龍抬頭一瞧,只見鮑英老頭在上邊,只是樂,說:「竊勺!你今天也跳了河了,我冤著你玩哪!你上來,我給你公文吧。」成龍這才知道是沒死,慌忙站起身來,躥上南岸,鮑英說:「你同我走吧,咱們兩個到沒人的地方再說吧。」
  二人來至南關以外,鮑英說:「兄弟,你認得我不認得我?」山東馬說:「不認得。」鮑英說:「我住在大同府宣豹山,姓邱,名成,別號人稱金眼雕,綠林中人稱報應,到處專殺貪官污吏,惟有剪除勢棍土豪。當年保著彭中堂西巡,過寧夏府,到過賀蘭山,破過牧羊陣,金殿封過義士。我是閒游三山,悶踏五嶽,專打世間不平,一生自己無事,盡為他人所忙。」成龍說:「原來是老英雄了。此處並非說話之所,請到店中再講。」
  二人遂來至店中,韓三、劉四連忙迎接倒茶,金文學也前來相見。少時,知縣遣人送來馬匹,銀兩,交與成龍收下。邱成說:「我去給你取褥套去,在這西院養鴨子的窩裡放著哩。」少時將褥套取來,交與成龍。成龍換上乾衣,連那二百兩銀子都在褥套之內,惟有公文蹤跡不見。成龍說:「邱大哥,你不可玩笑,快把公文給我拿出來吧。」邱成說:「不曉得什麼公文。」山東馬說:「我調兵的文書在裡面,怎麼會不見了?你快快給我找去吧!」金眼雕一聽,心中大怒,說:「兄弟,丟不了這個東西,這是有人望我玩笑,大約也沒有人敢偷我。咱們今天晚上等著,他大概必定前來。」山東馬說:「不要緊,叫金文學去叫兩桌菜來,打兩壇酒,給伙計們一桌,咱們三個人一桌,且吃酒,消愁遣悶。晚上各屋預備著燈,俱用大盆扣上,聽我一嚷有賊,就把燈獻出,不可有誤,以好拿賊!」大家依言,同金文學及邱成等三人吃酒,直吃到黃昏時候。成龍將那七百兩銀子,俱給與金文學了,說:「酒錢,你就拿這個銀子給他,所餘的都周濟你了,愛作什麼隨你的便吧。你上後邊去你的,我們還要喝酒。」那金眼雕邱成一看,甚是佩服馬成龍,無奈心中有事甚煩惱,吃酒無興,焉能多飲。天有二更時候,不見有賊來。山東馬心中焦躁,站在炕上,把腦袋伸出去打呼聲,等著賊來。
  少時,只見從東邊房上下來一人,背著單刀一把,直撲奔上房而來。成龍方才要嚷,自己出了神,把嚷都忘了,乾張著嘴著急。金眼雕早看見,躥在院內,賊人一見,躥上北房去了。邱成隨後追去,賊人由北房又奔至西房上。山東馬站在院內直嚷:「有賊!有賊!」韓三、劉四方一拿燈,雙手一歪,把盆也摔了,燈也滅了,嚇的二人不敢出去,只見賊人方至西房,只聽「噯喲」一聲,賊人栽倒在地。成龍過去拿住,只見金眼雕下來,將賊人拿進上房,用燈一照,正是李虎臣。邱成說:「小輩!偷公文者並不是他。」原來李虎臣自白天逃走,不敢歸家,候至夜晚到家中一看,親信之人俱皆逃走,自己家口並不知去向。無奈找刀一口,至金家店,打算要來彩花,彩花之後殺了何氏,以報今日之仇。不想方一進店,就被成龍等拿住。成龍也不問他,叫伙計交與地方官人,送縣嚴究審訊。邱成說:「盜公文之人不是他。馬賢弟,賊人是你拿住的嗎?」成龍說:「不是,我在下邊瞧見,好象有個人把他踢下來的,我到外邊問問房上是誰?」
  成龍來到院內,面向西房上一看,並無一人,口中說:「房上那個朋友,你下來吧,不用在那裡探頭,我都瞧見你了。」只見從房上「颼」的一聲,跳下一人。成龍說:「朋友,進裡邊屋內坐著。」見那人點點頭,同他進了上房。邱成睜眼一看,見此人身高八尺,面似薑黃;一身青夜行衣,靠背背金背刀;海下一部黃髯,環眉闊目。成龍說道:「你坐下。」那人點點頭,並沒言語。成龍說:「你喝碗茶。」那人接茶在手,竟自喝了,並沒讓人。成龍說:「你喝酒。」那人接杯在手。正是:萬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幾見月當頭?
  成龍說:「你吃點菜。」那人各樣菜俱都吃點。成龍說:「茶也喝了,酒也用了,菜也吃了,你倒是貴姓呢?我的調兵文書是你拿去不是?」那人說:「你也不必問我姓什麼,要問你的調兵文書,可不是我偷了去。我可知道,昨夜晚我住在南隔壁店內上房,天有二更鼓以後,有我一個朋友,他說從你們店裡得了一個黃包袱,打開與我一看,我說:『這是調兵的文書,你偷他也無用,這要叫人知道,惹這個亂兒不小。』我那個朋友說:『也不必留他,就在燈上燒了,以免後患。』」山東馬聽到這裡,「噯喲」一聲,栽倒在地。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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