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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其它小說] 掃雪煮酒 -【滿堂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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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7: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離心(上)

  且說素娥在房裡,才偷偷睜開眼,那媳婦子忙拍她道:「三小姐,你好命苦呀。」

  素娥咳嗽兩聲,輕輕道:「我只裝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媳婦子會意,也小聲道:「少時老夫人就來的。」說完又拍著床邊口口聲聲哭小姐命苦。素娥依舊閉著眼睛不言語。三姑太太站在廊下,板著臉一方不發。

  蘇家常走的大夫進來,號了脈道:「大少奶奶嗆了幾口水,歇歇就好了。只是臉上還要散淤血,這幾日不得同房。」開了張發散的方子去了。

  三姑太太存心要把素娥治死,也不再提她是青娥還是素娥,親親熱熱坐在床邊道:「好媳婦,原是娘的不是,你休尋短見,好好兒將養身子。」又叫兒子上前,道:「陪你娘子說說話兒。」又請那個媳婦子出去,厚賞她五兩銀子道:「嫂子辛苦了,些須銀子買果子吃。你家三小姐無心落水之事家去休要提,沒的叫親家著忙。」

  卻說蘇公子把兩個使女支使出去煮藥,爬到床頭摟著素娥道:「好姐姐,醒醒。方才兄弟已是勸轉了母親,你我拜過堂洞過房,就是正頭夫妻。方才母親也是一時情急,你莫惱她。」

  素娥只道拿住了蘇家要面子的軟肋。他家只得認下她這個媳婦,心頭大喜,忍不住嘴角微微上彎。情知裝不住,微啟雙眸,輕道:「這是哪裡?」

  蘇公子溫柔道:「這是我兩個的新房。」

  素娥手在薄被裡暗暗使勁掐屁股兩下,疼得滿臉通紅,羞道:「相公……」

  素娥本來生的貌美,此時一張俏臉上有紅有青,有紫有白。蘇公子愛極,伸手把素娥摟在懷裡,扭著頭笑道:「娘子,如今可不是應了誓言叫你做我正室?」

  素娥忙正色道:「相公說哪裡話?我兩個何時私會過?奴也知你和姐姐要好,若是使得,就便娶她來,讓她做夫人就是,何必拿妹做姐這樣欺我?」

  蘇公子不料素娥死不肯認,不曉得如何接口,就想去問娘親,鬆了手笑道:「娘子,休要再耍。我去瞧瞧藥可好了。」忙不迭出去覓三姑太太支招。

  卻說真真在家提心吊膽等蘇家消息。送中飯時王慕菲怕老娘上不得台面,只叫真真去,真真還不曾推辭,老太爺咳嗽了兩聲,道:「若是我們兩個老的升了天,自當是真真去,你娘還在,怎麼好叫媳婦搶在婆婆前邊出頭?」

  王慕菲怎麼好說他是怕老娘上不得台盤不想叫她出去丟人,笑道:「那叫真真陪娘去罷。他們官宦人家規矩極多的,行動處有真真提點,也少惹親家笑話。」

  王老夫人呸道:「十個死知府也抵不得一個活舉人,是他家上趕著要與我家結親。她敢笑話我們?」

  王老太爺贊同的點頭道:「不錯,他家縱還有幾個官,到底隔著一層,不是他自家的。將來三女婿還要靠阿菲呢。」

  真真站在一邊極是為難,若是早些曉得公公婆婆為人不堪至此,哪怕青娥在家養到一百歲,也不替她張羅親事。

  王慕菲也是頭痛,眼看著老夫人回房,換了件大紅遍地金通袖麒麟袍,插了一頭黃哄哄的金釵子金插梳,得意洋洋出來使喚媳婦裝食盒,兩口子都不言語。

  王慕菲算計,裝得一時裝不得一世。蘇家早些兒曉得也好,何況老娘都裝扮上了,就是真真去娘也必是跟去的,不如就讓她去罷,吩咐真真道:「你陪娘走一回?」

  王老夫人因兒子說要真真提點她規矩,已是惱著兒子小看她。哪裡還肯叫真真同去,忙道:「送個飯罷了,我一人去使得。」

  真真認得那袍子從前素娥穿過,那些金頭面皆是十來年前的舊式樣,卻不知婆婆是去哪裡尋摸來的,待要說如今時興的都是頭上圓圓底下尖尖的式樣,又怕婆婆不快活,咬著唇忍得極辛苦。若要她再和婆同去新親家丟人,哪裡肯?再說素娥事發正要和她撇清的時候,豈有自投羅網之理。是以她只低眉順眼站在一邊,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王老太爺背著手笑嘻嘻望老伴坐車出門,想到將來兒子和小女婿都做了官,他當真做了老封君,一般兒穿著大紅的圓領,戴頂烏紗帽坐官轎出門,前有開道後有羅傘,就是出門放帳,人家交利錢都要老實幾分,何等風光。由不得和兒子說:「阿菲,再有三年就是殿試,你只耐心讀書,家中瑣事自有爹爹替你主張。」

  王慕菲哼哼兩聲含糊應了,和娘子回房歇息。真真除下外邊大衣裳,笑道:「這幾日你喝了不少酒,今兒中飯清清淨淨吃碗菜粥如何?」

  王慕菲握著娘子香軟的玉手,長吐一口氣笑道:「妹子的大事已完,若是娘子能再替大姐說門好親,就是我王家的大功臣。」

  真真心裡實有些兒愧疚,一來覺得對不住三姑太太,二來瞞著相公極是不安。雖然姐姐再三的吩咐她不要和人說知,若是鬧翻,只推到素娥身上,只須咬定素娥和蘇公子有奸,害了青娥。這樣人命關天又妨害名聲的大事,蘇家不肯經動官府必要私了,還要蘇公子出個甘結做拿手才罷。她心思千回百轉,好容易下定決心要和夫君說知。王慕菲已是到西屋去了。

  真真繞過圓桌,才到西屋的碧紗櫥,就聽見王慕菲一邊問是誰一邊往懷裡揣什麼。真真心裡起疑,就把方才想的一篇話忘了,笑道:「是我,你是不是藏了什麼好東西不給我瞧?」

  往日也有這樣情景,王慕菲或是和她說笑幾句,或是索性給她瞧過,不過是斗口耍著有趣罷了。偏這一回王慕菲淡然道:「沒什麼。我去前邊書房瞧瞧那只八哥。」邁著四方步出去,徒留真真征了半晌,莫名其妙問春杏:「姑爺這幾日怎麼了?」

  春杏笑道:「是不是昨日老太爺那邊幾桌客鬧的極是荒唐,姑爺有氣不得出?」

  真真搖搖頭,代嫁的事體,滿宅也只林管家和幾個老家人知道,就是春杏和小梅她都一並瞞過了,真真雖然猜相公也許是為著此事,到底不敢和春杏透露吐露。悶悶不樂至廚房,昨日宴客的盤碟還有些不曾洗完,堆的小山也似。公公背著手在邊上看僕婦清洗,口內不停說道:「手下輕些兒,都是借來的呢,碰壞一塊兩塊都是錢呢。」

  真真到公公跟前請了個安,笑道:「爹爹中午要吃些什麼?」

  老頭子不敢把氣發作到兒子身上,最愛故意當著下人給媳婦沒臉,沒好氣道:「青娥嫁了,誰肯留心俺糟老頭子吃什麼?」

  真真笑容僵在臉上,看著公公出月洞門。一個媳婦子走過來笑道:「老太爺的脾氣古怪,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已照著老人家的喜好做下幾樣菜在此。」

  真真苦笑,洗手揀菜煮粥。待熬得一鍋香噴噴粥,正要出來,卻聽見外頭有喧嘩之聲。她從窗眼看去,幾個不認得的人和林管家正一處點碗碟。此時不好出去得,回頭看看公公的飯食,燉的極爛的豬肘子,迸脆的手撕肚片,整只的燒雞,整條的魚,都是極實惠的。真真雖然覺得全是魚肉容易上火,可是做人家媳婦的,待公婆的飲食衣裳只能添不能儉,便掩了口不說話,靜候外頭人散去。

  待她回房擺好了飯,使人去請相公來吃,王慕菲回來笑嘻嘻道:「滿月回門還要擺酒請客,男客就安排在外書房罷。」

  真真忙問:「要幾桌?還要戲不要?」

  王慕菲道:「戲就罷了,叫幾個小唱來佑酒。約幾個朋友罷了,兩三桌就使得,只是菜蔬務必要精緻些,莫要有暴發氣。」

  真真心裡想到公公的中飯可不是暴發,笑道:「我心裡有數的。若是找小唱來,還要安排他們歇息處,把轎廳邊的一間小偏廳收拾出來罷?」

  王慕菲點點頭,捧了粥吃了一口,笑道:「這一二年都不曾吃過菜粥了,倒叫我想起我們在濟南的日子來,那時無錢,每日都靠它呢。」

  真真想起從前兩個人同心,就把這幾日暗地裡抱怨相公的心沖淡了,從桌子低下悄悄伸出金蓮輕輕踩王慕菲。王慕菲也自情動,清了清嗓子道:「春杏,你們都下去吃飯罷。」

  春杏看小姐和姑爺四目交結,猜必有話說,不只帶了人下去,連門都替他們關上了。

  王慕菲笑道:「好有眼色的丫頭,明日替她尋個好女婿。」

  真真嗔道:「粥都涼了。」王慕菲笑道:「無妨,咱們睡一會起來再說。」奪下娘子的碗,把真真打橫抱起同入羅帳。這七八天兩個人為了妹子婚事都極辛苦,都是頭挨著枕頭就睡著,所謂小別猶勝新婚,兩個一覺睡到太陽西斜才起,洗過了臉王慕菲又到書房去了,春杏上來道:「送飯的嫂子回來了。」

  真真手裡的粉撲一抖,忙道:「叫她進來說話,你到外頭去守著,若是姑爺來家,喊的大聲些兒。」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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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7: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離心(中)

  那媳婦子進來,就把蘇家所見所聞一一告訴。真真聽說素娥投水,唬了一跳,忙問:「救上來沒有?」

  那媳婦子笑道:「實是等著我們到邊上來跳的。吃了幾口水罷了,哪能有事?無論蘇家如何,她只一口咬定是青娥小姐,蘇家也無法,只得認了。」

  真真歎息半日,道:「三姑太太想必極是惱怒,卻是我的不是。」

  那媳婦子道:「他們蘇家的兒子下作,明知要和妹子定親還要去偷姐姐,又死要面子,吃虧也應當。」

  真真又問:「老太太去了如何?」

  那媳婦子道:「青娥小姐臉腫的豬頭一般,使帕子蓋著臉,老太太進去就要發作,青娥小姐咳嗽了幾聲,老太太聽出來了,心虛沒再做聲。後來親家太太又送了她幾個尺頭一雙金鐲子,她就喜歡了,如今還在蘇家吃酒樂呢,奴婢怕小姐等的急,辭了他家的酒回來。」

  真真想不通蘇家為何不鬧,擔心吊膽等到王老夫人吃酒回來,使人來叫她過去。真真扶著春杏的胳膊到院門口,停了停道:「叫林管家在門邊候著。」方忐忑不安進去。

  屋裡三個人三張臉,老夫人紅光滿面,猶有笑容,老太爺臉上看不出什麼來。王慕菲卻極是惱怒,雙目瞪著真真,鼻孔裡要噴出火來,喝道:「真真,你做的好事!」

  真真心中一跳,勉強道:「怎麼?」

  王慕菲拍案道:「為何嫁到蘇家的是大姐?青娥這個死丫頭在哪裡?」

  真真呀了一聲,驚道:「竟有此事?」

  王慕菲冷笑道:「你和青娥最好,豈有不知的?」

  真真苦笑道:「青娥在家是和我極好,沒的她嫁到夫家去,在蘇家做什麼我都曉得。」

  王慕菲回想昨日他親自送素娥出門,又是親眼見梳頭婆和喜娘們擁著青娥下樓梳妝。真真一直陪客,又要回避,也不曾到後邊去,她推說不知也有道理。語氣漸緩和,因道:「新娘子由妹妹變姐姐,早晨蘇家鬧了一回,直說我們騙婚,要和我家打官司。」

  真真冷笑道:「我們家送出門的可是青娥,沒得她是狐精會變,睡了一晚就變大姐。大姐又是和蘇妹夫有私的……」

  老太爺又咳嗽起來,打斷了媳婦的話,道:「阿菲,真真說得極是,若說是我家騙婚調包,昨日洞房他蘇家怎麼不說?偏睡過了一晚才說。素娥和蘇女婿原是有私,說不定就是他兩個做下的事體。」

  王慕菲暴跳道:「娘不是說蘇家不依麼,不然為什麼說要告我家騙婚,不如趁著此事還捂在被筒裡,把青娥妹子換了大姐回來,咱和他家還是快刀割不斷的親戚。」

  真真知道此時她說不得話,只低著頭站在一邊。

  王老爹喝道:「胡鬧。我家是把小女兒送到他府上的。此時青娥尋不著,我家還要要告他謀財害命!」

  王慕菲不理會,扭頭只問真真:「你說大姐有心要做二房?」

  真真想了想,道:「奴日日勸她的,此時想來,莫不是蘇公子許了她進門?所以她才把銀子拿出替妹子添妝。」

  王老爹拍案道:「是了,青娥這個死丫頭不肯嫁,必是素娥哄住了她,兩個人合夥胳膊肘兒朝外拐,把所有銀子都搬蘇家去了。」

  王慕菲心裡明鏡也似,說青娥肯嫁的也是真真,勸轉了素娥的也是真真,此事必和真真有干系。坐下來細想:只怕還有蘇公子同謀,一來他愛的是素娥,二來大姐的財物盡落他手,若是坐實了王家騙婚,他王慕菲休說做官,舉人只怕都保不住。依著爹爹主張,只說是蘇公子和大姐有私情,只問他家要青娥出來對證,想必蘇家也是怕的,只能私了。因對真真道:「此事你真的不知?」

  真真苦笑:「大姐的心思,沒的你親兄弟不知道的,我這個弟妹反曉得。再者說,青娥從前待蘇公子不是一心一意?妹子嫁他,諸事美滿,我又何苦生事?」

  王慕菲心裡已是有了算計,點頭道:「不錯,必是姐姐和蘇耀揚有私,把青娥藏起。娘,你就沒問他蘇家要妹子?」

  老夫人吃吃哎哎道:「怎麼不曾要?我問青娥哪裡去了?素娥只一口咬定她就是青娥。她當我眼花了呢。還是蘇夫人背地裡和我說知,說素娥只怕有些瘋,叫我們偷偷把青娥換回她就完了。」

  老太爺跳起來道:「阿菲和我速去蘇家鬧他一回。」拉著兒子出去,等不得套車,騎了兩匹馬大顛著去了。

  老夫人還要翻看親家的厚贈,只裝要睡。真真辭出來,林管家已是候的久了,上前道:「夫人,諸事妥當,所有借來的家伙器皿都還了去。」

  真真道:「把帳拿來我瞧瞧。」

  兩個走到帳房,掩了門,林管家才道:「大小姐那邊使人打聽過了,三姑太太想是怕跌了面子,並沒有嚷出來,只是門戶看的分外的緊。想來老太爺再去鬧一回,蘇家只有認了。」

  真真鬆一口氣,點點頭回房,等到二更王慕菲才來家,也不和她說話,睡到天明又起身到外書房去了。真真也心虛不敢問他。

  過了幾天,卻是李青書的生日,來請他兩口兒去吃酒。王慕菲方和真真說話:「姐夫的壽禮備的什麼?」

  真真取出一張小屏風,展開來給他看,原來是極精緻秀雅的榴開百子圖。王慕菲曉得這個原是真真求子心切繡了要自家擺的,偏青娥的婚事花的銀子不算外,回蘇家的禮把家裡拿的出手的東西都搜刮精光。真真為這場婚事極是捨得的,想到此怨氣消散了好些,攬過娘子的細腰問道:「還沒有動靜?」

  真真曉得他是問自家肚皮,難過至極,傷心道:「沒有呢。」

  王慕菲拍拍她的後背,道:「青娥的婚事你也太膽大妄為了,若是蘇家鐵了心要告,咱們討得了什麼好?」

  真真也自後怕,軟軟靠在相公身上,輕聲道:「奴也勸大姐和青妹的,略勸了幾句,她二人都說罷了,大姐情願讓青娥做豐,她自做二房。奴只當她們果真如此,也就不曾和相公提。」

  王慕菲心中大怒,娘子果然知道,卻瞞著他。如今做下這樣大事來極是可惱,用力推開她,厲聲喝道:「此事是誰出的主意?你還是大姐?」

  真真不曾想相公翻臉這樣快法,靠在牆上無力說話,眼淚大滴大滴滾落,藕和色紗衫上現出一串串發黑的水痕,心中又悔又氣。

  娘子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王慕菲心裡雖然極不忍,卻不想此事開了先例日後不好收場,硬著心腸罵道:「蘇家的事我好不容易才壓下來,你只裝做不知罷了,待尋回青娥來,不許你和她親近。」甩著袖子到前邊去了。

  真真坐在窗邊發呆,不肯裝扮。春杏過來小聲道:「姑爺在前邊等呢,還是洗把臉梳個頭去吧。」

  真真想到姐夫做生日不能不去,只得梳頭洗面擦了粉出來,小梅抱著包禮物的氈包陪著,一路無話。

  到了李家,王慕菲自到書房去和李青書的朋友們一處吃酒聽唱曲。鶯鶯看著妹子眼圈兒微紅,又有些心不在焉,猜她們兩口兒在家必有口舌,因道:「妹子想來身上不大好,到裡邊去睡一會罷。」

  真真也是無心思在席間周旋,順水推舟到她姐姐的一間僻靜小軒,躺在榻上想到來時情景,極是傷心。鶯鶯抽空出來,瞧見妹子哭,關切道:「蘇家已是打落牙齒肚裡吞,外邊一絲消息都不漏的,你家相公還怪你?」

  真真點頭,哭道:「原是我不該瞞著他的。他惱我也應該。」

  鶯鶯呸道:「他也有臉惱你?你妹子已是不肯,又不是定了親不好退親的,又沒有定親,隨他尋個說法,人家來求他不依就是。明知妹子不肯偏上趕著定下來。你不替他主張,青娥不是個死?素娥不和他鬧?鬧出來他還有名聲兒?還想做官?本是他拿錯了主意,反倒全怪到你身上。」越想越生氣。屈起指頭算道:「你算算,你嫁他也有七八年,這麼些年來,他掙了多少家私?好容易考個舉人,得幾個小鋪子還被他爹攬了去,除去你們那個房子你是住著算是享了他的福。平常吃穿花用,俱是你的陪嫁,他可曾掏一文錢出來?」數落完了妹夫又數落真真:「你若有半分兒像我,也不至於要看公公婆婆臉色,日日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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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離心(下)

  真真叫鶯鶯說得啞口無言,看姐姐說得累了,捧了一碗茶上來,輕輕道:「姐姐且潤潤。」

  鶯鶯又氣又笑,啐她道:「那個小莊姐姐替你吩咐過了,只送吃用之物,銀子都存在我處罷。還有,你公公上回去住了一夜,第二日那房裡就少了幾樣值錢之物,所以我把你莊上略值錢些的都收起。小半搬到蘇州去了。大半鎖在樓裡,叫你那沒臉的公公下回去什麼也摸不著。」

  真真忍耐公公婆婆都是因為不想相公為難,此時心裡已是惱他惱的狠了,巴不得為難他下,都點頭依了。到了晚間前邊還不曾散,她就在李家住下。第二日回家,王慕菲換了家常衣裳坐在床邊,板著臉等真真來就他說話兒。誰知真真並不理會,自家走到一邊繡花。

  等了一個多時辰也無人理會,王慕菲氣悶至極,獨自出門閒逛。他不知不覺走到莫家巷舊宅門口,回想和真真在這裡過的一二年神仙日子,雖然窮些,卻極是和美,不禁長歎。

  「阿菲哥哥,請進來歇歇腳罷。」一個嬌嫩的聲音從對門傳來。

  王慕菲跨進自家門檻的一隻腳又收了回來,回頭瞧見穿著鵝黃衫兒嫩柳色裙兒的姚滴珠端端正正站在門後,頭上一枚指頂大紅寶石的押發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襯得她人比花嬌,極是賞心悅目。

  世人遇見美景美人,不見得就存了心要收回家去,只是愛看幾眼也是有的。王慕菲心無斜念,不免多看了兩眼,姚滴珠心就多跳了兩下,笑道:「王舉人,你家作坊極是忙碌的,不如到妹子家來坐坐罷。」

  王慕菲想到家裡已是娘子一手遮天,明裡暗裡都把他架空,這個作坊和雜貨鋪子自不必說,都是偏著真真的。他正和娘子賭氣呢,看見這個作坊心煩,眼前有這樣的可人兒閒坐片刻自然是好,就隨著姚滴珠到她書房。

  姚滴珠這一二年心思一小半放在掙錢上,功夫大半都用在滿架的字貼和詩書上。她本來聰慧,悟性又好,又有的是閒功夫,填只把小令,做句把詩都是極精緻的。自家看了得意,寫出來都貼在牆上。王慕菲一踏進書房,就贊了聲:「好」。

  這間書房全用的是竹器籐器,極是清雅,靠窗高卷著湘簾,一隻小小青磁香爐,裡邊八分淺的雪白香灰,艷明可愛。那香卻不曉得是什麼香,絲絲裊裊鑽到鼻孔裡,游到心肺下,全身上下七千兩百個毛孔都麻麻癢癢。

  姚滴珠新學的試香,存心要賣弄,伸出一支玉手到爐邊試火,輕笑道:「焦了,要換一塊了呢。妹子去洗手。王大哥略坐坐。」

  王慕菲微微點頭,目送她似喜鵲般出門,心裡暗笑:這個妮子性子偏和孩子般,從前倒是看錯了她。一邊笑一邊背著手看牆上貼的詩,俱是極漂亮的行草,印著鮮紅的小章,紅白黑三色嬌妍之至,詩句雖然有些不好,卻看得出是用心的。正贊歎間,忽聞窗外有扇翅聲,原來窗外有個小院,貼牆半邊假山兩株芭蕉,蕉下有兩隻白鶴正在嬉戲,王慕菲走到窗邊看的出神,極是羨慕姚家這個書房。

  姚滴珠洗了手進來,正看見王舉人背著手站在窗邊,此時香爐裡的香方才熄滅,香氣似有還無。金風初起,從窗外刮進來,王慕菲身上的麝香混著汗水的味道,不依不饒朝滴珠鼻裡鑽。

  姚小姐只是名聲壞些,其實潔身自好,並不曾與少年男子如何。這卻是她頭一回和男子獨處,叫王慕菲身上的男人味招得心頭似小鹿般亂撞。

  姚小姐強吸一口氣,自書架上的小盒中取了一星薔薇露泡過的沉香,丟到香爐裡,又舀了勺引火香屑蓋上,方取火媒點上。

  王慕菲聞得異香又起,才曉得姚滴珠回來,朗聲笑道:「姚小姐這間書房清雅當為松江第一。」

  從來王慕菲對她都是愛理不理。突然誇獎,滴珠心裡喜歡,微微紅了臉笑道:「阿菲哥哥過譽,妹子這裡還有些好茶,請王大哥吃碗罷。」

  王慕菲笑道:「卻之不恭。」

  滴珠道:「此香不宜品茶,還請王大哥隨我到院裡坐。」引著王慕菲轉過一扇山水屏風,走過一道精緻走廊,指著松蔭下一間草亭道:「王大哥暫坐一會,我去取爐來。」

  此處又和方才院中不同,隨處都擺著菊花,各色都有,松菊相映,端莊安靜兼有之。那草亭裡邊並不設凳,只兩個薄團一張矮几。王慕菲盤腿坐下,此處有美景可以養眼,又無俗事煩神,吸一口氣都是香的,比著那個亂七八糟的王舉人府上好過千倍百倍。王慕菲深深歎了一口氣,靠在柱子上閉上眼養神。

  姚滴珠帶著兩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捧著茶具過來,看王慕菲彷彿睡著了的樣子,輕輕叫她兩個燒水,自家走到幾邊細瞧。王慕菲本來生的就好,這幾年讀了書又和李青書這一般富貴公子交游,自然養成一副貴人模樣。此時靠在柱子上,微微閉著眼,越發顯的鼻挺唇紅。姚滴珠越看越愛,怕人發覺,紅著臉退到亭外,搶過小丫頭手裡的扇子扇火,少時水開了洗手燙杯。

  王慕菲聽見水響,睜開眼就瞧見一副閨秀烹茶圖,看姚滴珠板著紅撲撲的小臉蛋,極是優雅的倒水洗杯,取茶勺舀茶葉,比那起男人煮茶好看得多,不覺得看的呆了。

  姚滴珠揭開茶果盒子,扭頭笑問:「王大哥,你要吃什麼茶?」

  王慕菲笑道:「客隨主便。」

  姚滴珠略一思索,笑道:「那就是筍尖木樨茶罷。我前幾日釀的桂花蜜,昨兒嘗了嘗還好。」旋取了一勺筍尖,半勺桂花蜜,又添了幾絲金桔絲,調出一碗茶來,親手捧到桌邊。

  王慕菲在家伸手慣了,待伸手去接,卻見姚滴珠紅著臉輕輕放在几上,不由心裡抱歉,不好意思道:「卻是愚兄失禮了。」

  姚滴珠微微搖頭,回到爐邊又自家泡了個福仁茶,捧著到亭邊坐下,微紅著臉道:「獨飲無趣,若是王大哥無事,不如下盤棋耍子。」

  王慕菲本是出來散悶的,巴不得在外頭多耽擱一時,又愛她這裡清雅,因道:「不嫌愚兄俗氣,就陪小姐手談片刻罷。」

  姚滴珠忙輕輕拍掌。一個小丫頭就躬身退下,少時捧著張棋坪來,王慕菲忙接過,姚滴珠就把兩碗茶都捧起。王慕菲和姚滴珠兩個心裡一動,都覺得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兩個人各懷心思,一盤棋都下得七零八落猶不知。

  王舉人輕輕落下一字,叫姚滴珠隨手吃了。堂堂舉人不如一個小女子,他極是羞愧,打點精神再看棋坪,羞的越發不好意,顧左右而道:「愚兄方才想起有件要事要辦,改日再來終局。」爬起來拱拱手,慌慌張張走了。

  姚滴珠正在心思恍惚之際,心裡呯呯亂跳。王慕非跑了許久,才靜下心來把棋局細看。她羞得面紅耳赤,把棋子拂亂,跳腳道:「清風明月把家伙都收拾起。」捂著臉跑回臥房,扯著夾被羞一回笑一回悔一回。

  且不提姚小姐初嘗相思滋味,只說王慕菲偷得半日神仙日子,心平氣和回家,回到房裡擦著真真的胳膊經過,真真就聞得一股香氣,雖然淡,卻分得出不是自家的,心裡就起了疑惑,猜想:莫非和姐夫一路吃酒去了?這樣香味極是少有,彷彿是大食薔薇露泡過的一般,平常的粉頭哪裡用得起大食的薔薇露?越想越不放心。因相公吩咐小梅去燒水與他洗澡,耐著性子等他進了澡盆,方吩咐春杏道:「使人出去問問姑爺到哪裡去了。」

  春杏去了好半日才來回:「不曾叫小子跟著去,都說不知呢。林管家說明日莫家巷的鋪子和作坊算帳。小姐明日還是到大小姐家去耍一日?」

  真真微微點頭,看天色將晚,自去廚下料理公婆晚飯,從廚房出來已是一身油煙,自家不覺得,王慕菲嗅到,忍不住道:「娘子身上這是什麼香?」

  真真想到他身上帶回來的香氣,沒好氣道:「菜油香。」勉強吃了晚飯就去洗頭洗澡,換了熏好的衣裳出來,就在後院梳頭,對王慕菲越發的沒有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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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7:5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相爭(上)

  從來他兩口子有小爭執,都是真真先開口陪笑,偏這幾日真真都不肯讓他,就是房裡幾個丫頭,也連帶著沒有笑臉,家裡冷冰冰的無甚趣味。王慕菲想到姚家神仙般的小半日,極是向往,忍不住開口道:「真真,咱們建個精緻書房如何?」

  真真微微點頭道:「使得。」就不肯再說話。由著小梅和春杏兩個取了乾布把她頭髮擦乾,回到妝台來尋首飾。

  王慕菲本有一肚子建書房的話要說,偏真真賭氣不理他,憋的他極是不快活,兩個人上了床也是背對著背一夜無話。王慕菲闔上眼就是賭氣得娘子和微笑的姚小姐兩張臉晃來晃去,哪裡睡得著,到第二日早上雞叫才合眼睡著,再醒來已是近午。

  王慕菲高聲叫道:「真真?小梅?春杏?」俱無人應。爬起來尋到門口,才有一個媳婦子上來回道:「夫人去看李家外甥去了,因老爺睡的香甜就不曾喊老爺起來。老爺可要擺飯?」

  王慕菲道:「擺在爹娘一處罷。」精心梳洗了踱到爹娘房裡。

  老夫人被兒子拘束著不許出門,心裡極是不平,抱怨道:「你娘子又到娘家去了?分明是在家呆不住。你只曉得拘束老娘。就不曉得管管你娘子!」

  王老太爺使筷子敲碗罵老伴道:「你出門相與的都是些什麼人?不是姑子就是賣花婆,能有什麼好處?似真真這般,相與的不是夫人就是小姐才與阿菲有些好處。」

  王老夫人把嘴一扭,將脖一揚,冷笑道:「她相與的不過是些俗氣商人罷,比不得我家書香門第清貴。」

  王慕菲頭大如斗,這樣愛面子的老娘比愛錢的老娘還叫人消受不起,忙道:「娘,那些三姑六婆沒有一個好人,和她們來往做什麼?走庵串廟丟我的臉?你只安心在家做老太太罷,真真也只有她姐姐那一處可以走走,別處她可去過?」

  王老夫人心裡不伏,嘴裡念道:「俺活了多少年,從沒見過婆婆在家閉門不出,媳婦到處閒走的。到底誰丟人呢?」

  王慕菲受不得老娘嘮叨,甩了筷子出門,肚內把知交好友數了個遍,俱是和李家沾親帶故,想到娘子昨晚上的冷臉,誰家他都不想去,無奈在街上閒走。

  使一把川金大扇薛三公子走來,恰好和王慕菲撞見,一把拉住他,笑道:「多謝王兄做成我家生意,走,吃杯酒去。」拉著王舉人轉了兩個彎,走到一處地方,指著青布幌子上「宋嫂魚」三個大字笑道:「這三個字如何?愚兄練了足足十來天呢。」

  王慕菲只當他有錢人閒來開個館子做耍,湊趣笑道:「極好極好。」

  薛三公子聽了喜歡,拖長了聲音笑道:「不只館子好,老闆娘更好。」拉著王慕菲也不上樓,徑直走到後堂,穿過一個月洞門,到一個水閣邊坐定。他才吩咐一路跟著的伙計:「叫麗娘燒幾個拿手的菜來。」

  王慕菲負著手看池塘裡兩尊像,一尊是拈著荷花的仙子,藏在若隱若現的荷葉裡倒有兩分趣味,另一尊太陽底下金晃晃的看不清是什麼。王慕菲不得已問道:「薛兄,那個發光的是什麼?」

  薛三公子得意洋洋,笑道:「財神。滿松江府也找不出這麼一尊大財神來。」指手劃腳說出許多妙處來,王慕菲笑也不是,不笑又不是,忍得極是辛苦,扭著頭看過一邊。

  水池對面竹林裡走出幾個使女來,手裡都捧著食盒,裊裊娜娜從財神邊經過,順著曲尺橋進閣,一個頭簪一朵白花的婦人帶著一陣兒香風進來,使帕子捂著嘴笑道:「三哥。」

  薛三公子的聲音輕飄飄好似不用風吹就能上天,上前幾步拉著那個婦人的手,甜膩膩道:「麗娘,有沒有想我?」

  那麗娘推開薛三公子的手,軟綿綿嗔道:「三哥你好壞,人家不依。」

  王慕菲看著這兩人柔情蜜意,突然想到昨日姚滴珠叫他「阿菲哥哥」,心裡也湧出一腔柔情來,帶著笑去看那麗娘。

  薛三公子和麗娘溫存半日,才想起來王慕菲在一邊,笑道:「麗娘快見過王舉人。」

  王慕菲和她對視,兩個人都愣住了。這不是姚滴珠的好朋友劉小姐?雖然改了婦人裝束,到底眉眼依舊。王慕菲輕輕咳了一聲,笑道:「這位是老闆娘?」

  劉小姐臉上飛起一道紅霞,上前施禮道:「奴家宋門劉氏。」

  王慕菲本以為她是薛三公子的外宅,誰料卻是人家的娘子,不免覺得尷尬。那劉小姐也是個人物兒,歇了一歇,笑道:「奴和舉人老爺也是舊識。」

  薛三公子臉上就有些不快,麗娘察言觀色,忙掩著嘴笑道:「原來舉人老爺住在莫家巷,奴女學的同窗湘蓮就住他家對門,常常見的。」

  薛三公子不曉得湘蓮就是姚小姐滴珠,面上稍霽,道:「今兒有什麼拿手菜?」

  麗娘忙將盒蓋一一揭開,親手斟了兩杯秋露白,才道:「二位慢用,奴叫兩個小唱來陪如何?」

  薛三點頭示意,待她們都退去了,問王慕菲道:「你是怎麼認得麗娘的?」

  王慕菲笑道:「松江府裡不認得她的只怕也不多。」

  薛三公子想想也是,雖然心裡有些作酸,到底是朵野花,取個樂罷了,誰肯接回家去?隨手丟過一邊,兩個吃酒作樂不提。

  且說真真到了李家,鶯鶯接了,兩個在靜室裡算了一會帳,使女送了茶上來吃著。鶯鶯就道:「你公婆問過青娥的下落沒有?」

  真真搖頭,氣悶道:「我和阿菲賭氣到今日,他不理我我也不耐煩理他。」

  鶯鶯想到李二叔今早來送帳本時提到王慕菲昨日在姚滴珠家逗留半日,深深歎氣,道:「我這幾日花了大功夫在蘇家打聽出件事,三姑太太偷偷托吳賣婆替她買斷腸草。」

  真真吃驚,手裡的茶潑了一半到地下都不知,呆呆看著姐姐。

  鶯鶯冷笑道:「我替她換了幾味補藥。怪道當年三姑老爺妾也有幾個,偏一個都不得生養,只有阿揚這麼一個兒子,原來三奶太太好手段。」

  真真背後冒出幾絲冷汗,心驚道:「她真要對我大姑子下毒手?」

  鶯鶯慢慢吃茶,笑道:「你怕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事。李家明爭暗鬥久矣,這個起頭刨坑,那個就能給她下套,誰沒有三四個心眼子。只是這事還當讓你大姑子曉得的好,我幫得你們一時,幫不得一世。你尋個機會與她說說。」

  真真哪裡坐得住,應了一聲站起來道:「我速去尋她。」

  鶯鶯安坐在凳上,笑道:「不急在一時,過幾天她不是要回門麼。你當著家裡人面把事說開罷,也賣王慕菲一個人情。趁機把青娥接回去罷。她一個姑娘家在外頭久了也不大好。」

  真真想了想,道:「人命關天的大事,晚上我就和阿菲說知,也省得他埋怨我。」

  兩個說完了正事,鶯鶯留著她吃過了中飯,又打點了幾樣點心吃食與王家老太爺,方送妹子出去。

  真真到家,就聞得臥房裡一股酒氣。雖然兩個賭氣久了,到底多少年的夫妻,極是心痛他。忙忙的開窗透氣,吩咐人煮醒酒湯來,從後頭摟著相公,輕聲道:「阿菲,洗把臉吃口湯好勿好?」

  王慕菲睜開眼看見嬌妻的笑臉,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春杏擠了一個溫手巾上來,真真替他把臉和脖子都擦過,才接過小梅吹了許久的湯,餵相公吃了半盞,看他漸漸清醒,示意使女們退去。

  王慕菲突然得娘子溫存,頗有受寵之感,笑道:「你再不理我,我就天天出去吃得爛醉叫你收拾。」

  真真輕聲啐道:「沒出息,快把衣裳脫下來,都是酒漬,還有油污,到哪裡吃的酒?」

  王慕菲笑道:「薛三公子置了個外宅,開了個小飯莊,在他家吃的。說起來你不信的,那外宅原來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呢。」

  「莫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真真微皺眉道:「今日富極一時,明日傾家蕩產的也多,就是無人算計,自家子弟或是嫖或是賭,只要沾上一樣……」

  王慕菲歎息道:「可不是,那位小姐原來極是瞧不起人的,可惜她家老太爺去了,她哥哥不過半年就把家當敗個精光,把她估了五百兩嫁把債主。」

  真真也替她傷心,道:「可憐,抵了債在婆家如何過日。」

  王慕菲搖頭道:「什麼婆家,那姓宋的有一回請薛老三吃酒,叫娘子作陪,不知怎麼就叫薛老三收了去,倒比跟著那破落戶好得多,如今纏著要老薛收房呢,偏老薛不肯。」

  真真道:「她丈夫見在,薛家又是官,做下事來臉上不好看呢。」說到此,王慕菲想到自家大姐頂了小妹的名頭出嫁,臉上又哪裡好看起,本來笑著的臉又板了起來。

  真真取了新衣來服侍相公換上,又倒了碗茶與他吃,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我姐姐打聽得一件事。」

  王慕菲想到自家家事隱隱都叫大姨姐左右,賭氣道:「但扯上你姐姐就沒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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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8: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相爭(下)

  真真強按下心裡的不快,道:「她打得聽蘇家老夫人央賣婆偷偷買斷腸草。」

  王慕菲冷笑道:「買就買罷了,斷腸草又是個什麼東西?你姐姐管的也太寬了些。」

  真真忍不住站起來,厲聲道:「毒藥,每日下一點在飲食裡,慢慢過個半年必因腹痛而亡。」

  王慕菲因真真翻臉,早惱了,正想說她管人家閒事做甚,突然想到這東西誰會給自家人吃,心裡發抖,問道:「是要給我大姐吃的?」

  真真微微點頭,她也想不到三姑太太如此辣手。

  王慕菲狠狠把茶碗摔在地下,罵道:「都是你惹出來的禍事,我姐姐要叫你害死了。」站起來要出去尋蘇家理論。

  真真拉住他道:「莫急,那賣婆也怕吃人命官司,我姐姐吩咐她悄悄把那藥換了補藥,無妨的。你此去不是打草驚蛇?鬧出來有什麼好?」

  王慕菲轉念一想,實有些投鼠忌器,咬牙切齒道:「都是你們這幾個女人瞞著我做的好事!非要鬧出人命來才好。」

  真真氣極,甩開他的袖子,冷笑道:「這會子反倒怪起我們來了?青娥抵死不肯嫁,你為何騙我們去莊上,背著我們定下親事?」

  王慕菲道:「蘇家又沒有什麼不好的。你原來不也說蘇公子極好,家世相貌都相當,為何不選他?」

  「曉得他蘇公子輕薄無行,沒成親就偷上大姨子,許了娶姐姐偏棄掉來娶妹子,這樣的人叫沒什麼不好?」真真滿腔怒火,喘了兩口氣又道:「你只為著自家臉上好看,就把姐姐妹妹的下半輩子都斷送了。她兩個為自家打算又有什麼不對。」

  王慕菲冷笑兩聲,道:「從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孩兒家自己挑揀的?我曉得你是自家不曾明媒正娶……」

  真真做夢都沒有想到相公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初本是他軟語求歡,當初本是他指天起誓以天地為證日月為媒,當初本是爹爹叫他下聘又是他執意不肯,自家還偏著替他說話。一時間百般滋味在心裡翻滾,真真只覺得天地都塌了,心灰意懶甩了王慕菲一個巴掌,捂著臉奔出房門,站在院子當間喊:「春杏,小梅,收拾東西咱們家去。」

  王慕菲本在發愣,聽見真真要回家,慌忙去攔。尚家老太爺雲游在外,她能到哪裡去,必是去李家。尚鶯鶯這個女人極得丈夫寵愛,又有手腕又膽大包天,若是叫她知曉,必要大鬧一回,大家臉上都下不來。想到此他也顧不得臉上疼痛,沖出去一把摟住真真,扛回房裡丟到床上。

  春杏和小梅站在一邊不曉得如何是好。小梅怕小姐吃虧,緊跟著進房,恰好看見王慕菲撲到床上,小姐自帳內伸出一隻腳來要踢。春杏紅著臉把小梅拉出來,輕輕把房門關上,道:「小兩口吵嘴,從來都是床頭吵過床尾和的,咱們照舊回去繡花罷。」

  卻說王慕菲待她兩個出去,才跳起來拴上房門,走到床邊道:「真真……」

  真真從床上爬起來,冷冷看了王慕菲一眼,走到妝台前理裝,心裡又悔又恨,拿著玉梳的手抖個不停。

  王慕菲原也是急昏了頭口不擇言,私奔之事其實他比真真更忌諱。偏偏真真這一向一反常態,兩個人有了口舌寸步不讓,所以王慕菲沒了主意,停了半晌握著臉湊到娘子跟前道:「真真,這個一個紅巴掌怎麼見人?」

  真真心裡雖然有些兒後悔下手重了,想到他說得那句話又恨不得使手裡的寶簪再扎他兩下。依舊當鏡梳妝,收拾得一絲不苟,起身換了新衫裙慢慢走到門口,開門和春杏說話。

  王慕菲心裡極不是滋味,當初泰山要他重新三媒六聘娶真真過門,他怕學裡朋友曉得他曾私奔過瞧不起他,執意不肯。誰料外人倒是都不知,偏自家爹娘稍有不如意就要提起真真不是明媒正娶的,背著真真他也不曉得和爹娘爭過多少回,生過多少暗氣,偏一句都不好在娘子跟前提的。自家吃的這些委曲真真不曉得,只他說錯一句半句話居然和他動手,分明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尚鶯鶯教壞他娘子,以後不許真真和她再來往才好。想到此,他清了清嗓子,道:「真真,我有話說,你且進來。」

  外頭一個媳婦子道:「老爺,夫人到廚房去了。」

  王慕菲撥腿就走,娘子的驕氣不可助長,必要趁此時他有理打壓,不然真真日漸一日像大姨姐鶯鶯,可如何是好?他虎虎生風經過爹娘住的院子,王老太爺老兩口正站在門口閒話,看見兒子臉上紅紅一個掌印,老太爺忙喝住道:「阿菲,你臉上是何道理!」

  王慕菲捂著臉含糊道:「吃醉了,不小心跌的。」就要抽身。

  王老夫人上前兩步,拉開兒子的手,冷笑道:「這分明是婦人的手打的。誰敢大膽掌摑舉人老爺?」

  王慕菲甩開娘的手,不耐煩道:「休管我。」

  「我的兒呀!」王老夫人尖叫起來:「俺們做爹娘的休說彈你一指甲,就是重話都捨不得說你半句,誰這樣大膽和你動手?和娘說,送他到官府吃板子。」一邊拉著兒子的胳膊,一邊就哭天喊地起來。

  王慕菲掙開她的手,抱怨道:「鬧什麼?十回有九回都是你老人家鬧出來的是非!」還要說話,卻見他爹眼睛瞪得牛眼樣大,就是他娘,也張著嘴和不攏。王慕菲回頭,正瞧見盛裝的真真扶著春杏出來,頭上插著一隻彩鳳,鳳尾都是黃豆般大的紅寶石,吊牌俱是滾圓細珠,極是耀眼。這個鳳真真一向收在裝盒裡,說是奢侈太過不肯戴,不知怎麼今日插到頭上,再加上兩件新鮮衣裳,越發襯的如神仙妃子一般。

  真真目不斜視經過。王老太爺忙道:「阿菲,她頭上那個鳳也要七八百兩銀,你哪裡來的尋來的?」

  老夫人也道:「俺做老太太的都沒有,她做媳婦的倒滿頭珠翠,是何道理?兒子,有這樣好東西為何不把娘。」

  王慕菲沒好氣道:「那是真真做姑娘時棄在娘家的舊物,上回她姐姐收拾房子,送了回來。」

  老太爺心裡盤算尚家極富有,只怕真真的裝盒也值萬把兩銀子,若得機會,還是要翻一翻的好。

  世上婦人,不論她是十七八歲還是七八十歲,頭一個愛的就是衣裳首飾,老夫人滿眼只有那個彩鳳在飛,自家老伴是只能進不能出沒有指望,兒子每常還聽她幾句,是以王老夫人只拉著兒子道:「你老娘一輩子沒有好吃好穿,到老兒子做了舉人,也與我個鳳戴。」

  王慕菲叫老娘纏得耐不得,只得道:「我叫真真把你戴幾日就是。」

  老太爺聽得兒子這樣說,也動火,拉他道:「房裡去,爹爹有話和你說。」

  王家上上下下使喚的都是什麼人?都是尚家挑選來的,如何不偏著自家小姐。雖然不見得會附到窗邊偷聽,姑爺當院子許下把小姐心愛的彩鳳與老夫人,立時就有媳婦子奔到真真房裡說知。

  真真本是無心,隨手取了插在頭上,回到房裡察覺,忙不迭取下來。聽得老夫人強索這只鳳,偏王慕菲又答應了,她方才的氣還沒有消,又添了一重氣。說起來,真真也是嬌生慣養長大,在娘家要一奉十。到婆家諸事忍耐只不過一個情字,不忍叫相公為難罷了。這個鳳本是她心愛之物,自家都捨不得用,若是到婆婆手裡,只怕討也討不回來。真真如何不氣上加氣,想了想,道:「小梅,去和林管家說,多備幾輛車,我們去莊上住。」

  小梅看外邊,遲疑道:「天都要黑了……」

  春杏打斷她,笑道:「叫你去你就去呀,咱們到莊上正好吃晚飯呢。小姐,衣服首飾值錢些的都收拾起罷,兩位老人家打主意不是一二日了,咱們這一去,必來翻撿的。」

  真真想起昨日種種,越發著惱,咬牙道:「皮草衣服只留兩箱舊的,我家的所有首飾古董都搬走,就是帳房裡的銀子,也給我搬走。看他王慕菲日日嫌我尚家,離了我尚家的銀子如何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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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8: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調停(上)

  春杏忙出來吩咐,全府上上下下都動起來,盞茶功夫就收拾出幾十只箱子來,一陣風樣搬到馬車上。那個帳房最是有趣,連帳本都要搬了去。

  林管家哭笑不得,攔他道:「老張,小姐本是要給姑爺一個好看,她帶房裡使女去莊上叫賭氣,若是咱們都跟著走了豈不是連台階都不給姑爺下?」走到真真車前道:「總是兩口兒賭氣,這箱銀子還是留下罷。」

  真真心中有氣,搖頭道:「留下來做什麼?我存心要叫他嘗嘗沒有錢用的日子。」

  王老太爺審出兒子臉上紅印本是真真摑的。老兩口都怒不可遏,直嚷嚷要兒子休了真真。

  王慕菲冷笑道:「你們說得容易,幾行休書罷了。休說我和她恩愛非常,我是抵死不肯的,就算我肯,你們就不怕李百萬家?」

  王老夫人尖聲叫道:「他李家再也錢不過是個財主,比不得你舉人……」想到李青書一樣是個舉人,又和有勢力的官宦交好,就說不響了。

  老太爺道:「縱是休不得,也要好好調教。男人就是婦人的天,她也敢和你動手?我打了你娘幾百年,她可敢還手一下?這個媳婦分明是吃你慣壞了,聽爹爹說,打一頓關幾天就老實了。」

  王舉人心裡就覺得娘子打到不必,關幾日殺殺她的氣焰實是個好法子,不然越發慣的她無法無天,如何過得日子?

  老太爺看兒子意動,忙忙的開門,喝道:「叫真真來。」

  院子裡空蕩蕩的,老太爺叫了數聲也無人應,又走到夾道裡喊人,他們院子裡當值的媳婦子從廚房跑出來道:「正做飯呢。」

  這樣怠慢老太爺哪裡受得,大聲道:「速去叫真真來。」

  那媳婦子應了一聲,一路小跑到前邊,哪裡是叫人,和前院守房子的媳婦子對坐,吃了兩盅茶,猜測小姐必是出了城,方才慢吞吞回來把林管家教的話學了一遍:「方才有人來報,說莊上有事,夫人因老爺和老太爺有要事不敢打擾,自家去瞧了。臨走時還吩咐,只怕是大麻煩,不曉得幾日才得事了,三姑奶奶回娘家必趕不上了。」

  王慕菲聽一句愣一下,心裡明白八成真真是賭氣去莊上住了。

  唯有老太爺不明就裡,只當真是莊上有事,和兒子說:「那個莊單房子田土也值萬把,就是房裡的擺設也值不少銀子,你速去瞧瞧。真真婦道人家哪裡管得來事,遇到大事還要你我出頭。」

  王慕菲生平第一恨人家說他私奔,第二恨人家說他用老婆錢,受不得嘮叨,跺腳道:「尋她做什麼,我王慕菲堂堂一個舉人,沒的沒了老婆的莊子就過不了日子了。」氣得也不回房,轉個彎到書房裡去了。

  老太爺張嘴還有話說,老夫人悄悄扯他袖子道:「俺們去她房裡瞧瞧。」

  老太爺想到明晃晃的金子寶石,就忘了屁股上曾挨過門拴,咳嗽兩聲,兩個慢慢踱到媳婦房裡。真真雖然是氣頭上,並不曾把事情做絕,房裡還留著兩個丫頭幾個媳婦子,看見老太爺進來,都上前請安。

  老太爺哼了兩聲,走到正房廳裡,先到西裡間看看,看到那張櫃子有些膽寒,就退了出來。老夫人早不耐煩鑽到真真房裡。可不是一個明水大裝盒擱在妝台上。王老夫人撲上去就揭蓋子,王老太爺看看身邊的幾個媳婦都瞪大眼睛,咳嗽一聲裝道:「老伴,你做什麼。」擺著打攔的架勢上前,伸頭朝裝盒裡看。裡頭不過黃楊木梳子七八只,老夫人再拉抽屜,裝的都是各色頭花。只有最底一個抽屜,整整齊齊擺著十幾樣簪釵銀花。

  老太爺顧不得外邊媳婦子們眼睛都在看,翻箱倒櫃的翻揀,哪有值錢的東西?他兩個在房裡翻的正得趣,早有媳婦子去報與舉人老爺知道。

  王慕菲回房,正看見娘把他床上被子都抱下,他爹爬到床肚裡翻尋。兩個媳婦子站在門邊,看見王慕菲進來,忙上前請安,喊道:「老爺。」

  王老太爺聽見,扭頭道:「阿菲,你房裡怎麼什麼都沒有?」

  王慕菲站在門邊說不出半句話,氣得直抖。王老太爺俯身又翻了一回,因兒子不搭話,有些不大好意思,直起身來道:「你娘說要看看那個鳳……」

  王慕菲一眼就瞧見房裡少了幾只真真裝頭面首飾的箱子,心裡暗自慶幸娘子把東西都收起來。不然落到娘老子手裡,一輩子休想再見面。想到此處,看向爹娘的眼神就越發的冷起來。

  王老夫人有些發怵,直扯老伴的袖子,道:「老胡明日生日呢,俺們去賀他?」

  王老太爺被兒子一雙冷冰冰的眼睛逼視的受不了,強道:「爹爹是為你好,怕尚家那個小賤人把俺們家的錢財抵盜回娘家。」

  這話說把鬼聽鬼都不信,不過尋個台階下罷了。老夫人跟在老太爺身後出去,回首看兒子依舊站在門口發呆,心裡雖然有些不安,到底真真金珠首飾要重些,兩個人一路商量明日要兒子去莊上接真真來家,把金珠貴重之物都要來自家收藏才好。

  且說王慕菲坐在空空蕩蕩的臥房,回想從前和真真恩愛非常,有一口粥兒都是你讓我我讓你,由不得眼睛酸酸的。兩個人鬧到這個地步,全是因為尚鶯鶯要替青娥說親惹來的,心裡極是抱怨尚鶯鶯。

  真真賭氣離家,出了城就有些後悔,因小莊離的有些遠,怕路上不好走,就使人去和姐姐說。

  鶯鶯聽說妹子與王慕菲和氣,大笑道:「早該如此,咱們尚家的女兒,哪能和麵團一般由人揉捏?」

  李青書微皺眉道:「休樂,真真妹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明兒妹夫說幾句軟話只怕她就心軟了。若要鬧,索性鬧一回大的,去莊上做什麼?索性叫她去蘇州老家住些日子。」

  鶯鶯想了想,拍案叫好道:「好相公,依你,她指著莊上有事出來的,就叫她到蘇州去,正好把她家小姑子接回來。我與她同去罷。王慕菲莊上尋不著必來找你,替我狠狠罵他。」

  李青書道:「娘子吩咐敢不依從。」速使人去和真真說知,請她們到碼頭去。這邊鶯鶯帶了十來個心腹,趕到碼頭,兩家人占了兩隻船,連夜向蘇州去了。

  王慕菲一夜無眠,天一亮水都等不及吃一口,騎著馬尋到莊上。守莊的接著,回說小姐並不曾來。王慕菲猜必是到李家尋她姐姐去了,又趕到李家。

  李青書在小書房早擺了一桌精緻中飯候他。王慕菲看李青書氣定神閒的樣子,再想想自家跑了大半天水米未進,抱怨道:「女人真是不能寵,這才幾天真真尾巴就翹到天上去啦。」

  李青書微微一笑,問道:「妹夫怎麼寵的真真?說把姐夫聽聽好勿好?」

  王慕菲張嘴就要說,卻尋不出一件來,又羞又愧,覺得眼前李青書笑的格外可惡。

  李青書夾了片醃萵筍,遞到妹夫碟子裡,道:「鶯鶯或者還有些大小姐脾氣叫人消受不了。真真性子如何你和她最親近,何消我做姐夫的說,從來都是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一丈。」

  王慕菲放下咬了一半的春餅,苦笑道:「我又何嘗不是樣樣都順著她心意。」

  李青書笑道:「她事事都替你著想,就是青娥的親事……」

  「青娥的親事,也是真真說蘇公子家世人品都好,俺才答應人家的。」王慕菲頭上青筋暴起。

  李青書看他這般,歎息道:「誰想得到我這個表弟就和……偷上了。」看王慕菲羞愧難當,又添了把柴火,「若真是青娥上轎,你妹子是個傻孩子,必要自尋死路。就是令姐,她為著什麼要搶妹夫,沒的你不明白,她鬧不鬧你自己想想。」

  王慕菲無所謂道:「關幾日就老實了。」

  李青書撫額,搖頭苦笑道:「妹夫,人都傳說她捲了秦家好大一把銀子。你真把她關起來,頭一日上鎖,第二日就有人去告你謀寡姐的財產。你的娘子是尚家呢,若是挖倒了你,再帶出我來,松江府上上下下誰肯輕輕放過這塊大肥肉?」

  王慕菲不解,冷笑道:「這話我越發的不明白了,如今世道,就是個秀才,縣父母也要和他分庭抗禮,難不成視我舉人如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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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8: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調停(下)

  李青書徐徐道:「我問你,薛老三有真本事沒有?」

  王慕菲搖頭道:「沒有,他就仗著有好哥哥好姐夫。」

  李青書笑道:「就是南直隸,也沒人敢動他半下不是?可是我們家說是李百萬,也只是在松江府說得響,比我家有錢有勢的也有一百也有八十,這些人裡頭不見得沒有想看我家笑話的。到你,松江府裡舉人官兒也有一二百,哪一個是你惹得起的?真當咱們無人敢惹啊?隨他哪個彈你半下,咱都要使銀子去開道。有銀子咱們為什麼不自己樂?」取玉桃杯在手,倒了半杯葡萄酒,靠在榻上慢慢吃,只冷眼瞧他。

  王慕菲實是餓的狠了,盡力吃得半飽,一邊使筷子一邊轉心思,想通了關節放下筷子道:「原是我思慮不周。真真呢,我去和她陪個不是。」

  李青書笑道:「她們尚家有事,姐妹兩個到蘇州去了。」

  王慕菲跳起來道:「姐夫,你叫兩個女人單身出門?不怕人家拐賣了?再者說事事都讓女人拋頭露面,還要咱們男人做什麼?」

  李青書大笑起來,就是拐賣,也是他家娘子拐人家賣。尚鶯鶯若是沒有本事,也輪不到她管李家的生意。如今的世道,單身女子做生意的也極多,有些身家的婦人出門誰不是前呼後擁?這個妹夫倒像是土裡刨出來的,全不曉得時事,恰好就有極賢良淑德的小姨子配他,也是天作之和。

  王慕菲話一出口就自己醒悟,問笑嘻嘻的姐夫道:「尚家有何事?」

  李青書搖頭道:「這個鶯鶯沒說,我也沒問,想來真真也沒和你說罷。休管她兩個,泰山老大人有許多事體是不欲人知道的,咱們做女婿的管那些做什麼?」

  王慕菲心裡覺得這個姐夫太怕老婆,與他沒話說。笑笑道:「她們幾時回來?」

  李青書笑道:「十來日吧,妹夫放心,她兩個帶了足有五六十人去。」

  王慕菲雖然極是不滿真真有事瞞著他,只是人李青書都不計較,他若是計較了豈不是顯得小氣?是以不再提起,吃了幾杯酒辭了家去。李青書送他到二門,想到此次小姨子生氣非同小可,娘子必有後招,還是去勸著些的好,立刻騎了頭菊花大走騾追著去了。

  且說王慕菲不知不覺又走到莫家巷口,小桃紅出來買絲線撞見,回去和小姐說:「對門那個呆舉人又來了,在巷子裡打轉呢。」

  姚滴珠就覺得心跳的厲害,道:「理他呢。」支使小桃紅去做活,自家東轉轉西轉轉就轉到大門口,才伸出頭來就與王舉人四目相接。

  王慕菲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姚滴珠不由自主道:「阿菲哥哥,請來歇歇罷。」

  王慕菲點點頭,和她又走到前日那個書房裡,隨手撿了個竹板凳坐下。姚滴珠愛看他人物風流,看了兩眼覺得臉蛋子發燒,轉過背出來暗罵自己:作怪,他有娘子,日日想著他做甚?又想回房去,又不捨得丟下他,在階下佯裝看花。

  王慕菲在房裡坐久了也不見有茶,也不見主人,信步走出來,就看見姚小姐在牆邊和一盆雀兒梅盆景過不去,那雀梅本來葉子就不多,落到滴珠手裡,早被摘得七零八落。

  王慕菲笑道:「姚小姐,再掐這盆景就活不成了。」

  哪知姚小姐聽見他說話,如受驚的小鹿般跳起,眨眼間掠過長廊,消失在月洞門裡。王慕菲納悶,偏跟前又無人,只得回來坐下,取了一本《朱文公政訓》在手裡翻,要等主人家使個人出來才好辭去。

  卻說姚滴珠逃回臥房,就覺得心跳的厲害,坐到妝台前取鏡照面,果然面似紅霞。滴珠惱的把鏡子打倒,伏在桌上,罵自己道:「小賤人,他有什麼好,總想著他。」把一口銀牙咬的嘎吱嘎吱脆響。小婢送上茶來吃了兩口,略覺清涼,又忍不住扶起鏡子細瞧,就覺得左眉畫的淡了些,忙取螺黛細細重描,描完了問小桃紅:「如何?」

  小桃紅因小姐今日異樣,小心道:「和右邊一樣了,到不必再描,只是額上出了些汗,不如洗把臉?」

  姚滴珠先是點頭,又怕王慕菲在外邊等得不耐煩,站起來想出去,走到門口就覺得心跳得厲害,退回來吩咐清風道:「你去前邊送碗茶,請王公子稍等。」真個重洗臉,新梳妝,還換了件新做的白地小紅花褙子,自覺全身上下並無半點毛病,方才鼓起勇氣扶著明月到外書房。

  王慕菲早把這本朱文公翻得爛熟,百無聊賴靠在太師椅上,取了一枚玉鎮紙把玩。突然眼前一亮,姚滴珠站在眼前如一朵早晨初開的蓮花一般,不由呀了一聲,笑道:「這枚鎮紙你是從哪裡來?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姚滴珠因他眼睛方才在自家臉上和身上打了兩個轉,生怕王舉人嫌她輕薄,心裡懊惱不該洗臉換衣裳。誰知王慕菲這樣問她,分明是不曾留意她換了衣裳,她心裡又有些不快活。

  姚滴珠伸手取了那枚鎮紙,沖亮處瞇眼細看,按著亂跳的小心肝兒笑道:「這個卻是我無意間花五錢銀子買來的,我最愛這個小猴子雕的有趣兒。」

  王慕菲平常在家和真真挨在一處說話慣了的,就不曾想到男女之防。聞言湊到她邊上來看,果然一個大猴兒懷裡抱著個極小的猴兒,一手抱只桃子,一手指著遠處,就像一個頑童,甚是有趣,因笑道:「有趣有趣。」口內熱氣擦著滴珠的臉鑽到鼻孔裡,又麻又癢。

  姚滴珠忙讓了一小步,紅著臉道:「阿菲哥哥。」又嗲又糯,不像嗔怪倒像撒嬌,說完臉更紅了。

  王慕菲又不是呆子,如何看不出這個妮子是春心動了。有這樣的美人看中他,朋友們裡頭談起來那是極長臉的風流韻事。正要調笑一句,卻發覺姚小姐站在站邊低眉順眼的樣子有三分像真真,心裡猛然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皺成一團。想到真真,調笑的話如何說得出口?忙拱手道:「天色不早,家裡還有事呢,姚小姐得空來家走走,家母常念著你呢。」

  姚滴珠又驚又喜,不敢抬頭,只看著王慕菲的腳尖道:「曉得了。」

  王慕菲看她情意綿綿的樣子,又有幾分心動,念著真真狠狠心拱手辭去。王慕菲一路上魂不守舍,那偷香竊玉的念頭就好像水面上浮著的空葫蘆,好容易按下去,才鬆手又浮起。走了許久才察覺走錯了道,苦笑著搖頭歎息:「可惜可惜。」

  「王兄可惜什麼?說與咱們聽聽啊。」唐秀才從一間茶室出來,笑道:「來坐坐,老朋友都在這裡呢。」

  王慕菲自中舉後和舊時朋友少了來往,常有衣錦夜行之歎。他遇著舊友格外有興,不消唐秀才拉,自家就先進了茶室,做了一個羅圈揖,笑道:「相請不如偶遇,今日小弟請客,咱們天香樓吃幾鍾?」

  眾人哄然道妙,擁著王慕菲至天香樓,半道上又遇見七八個同窗,聽說王舉人要請客,哪個不來親近,俱跟著來了。王慕菲因真真這一向有事都瞞著他,心裡積了許多不快,唯一能和李青書說說,偏這位姐夫又極是畏妻,鬱悶之氣不得出,正好借他幾杯酒消胸中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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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8:5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初嘗艱難(上)

  天香樓的伙計引著這群人上二樓,因小閣裡坐不下三桌人,就在二樓廳裡使屏風隔了三張桌子,也占了小半邊地方。這起人裡頭只有王慕菲這個呆秀才最有出息,所以眾人說話都有些捧著他。有一個因道:「從前咱們這群裡人裡邊,都說陳兄最是有才,家世也好,誰知只他功名艱難。前一向又被岳家退親,著實可惱。唐秀才從來就愛和陳公子別苗頭,聽說這樣大事,忍不住道:「這事卻不曾聽說,莫不是吳兄你胡說?」

  吳秀才冷笑道:「這事人多不知道的,只因我家奶母的兒子娶了他家總管的妹子,上回來我家說起。他當初和李百萬家定了親還去糾纏賽嫦娥,李家就覺得極是沒臉,偏他家老太爺失心瘋了一般正經使媒人去說要納人家為妾。李家老太太惱了,把他泰山泰水喊去罵了半日,所以他老泰山寫了個回帖,只說自家女兒嬌慣的來,只怕和妾處不好,要尋個不納妾的女婿。就要退親。他們陳家原來是什麼人?哪敢說個不字,再不捨得也只有退了親。」

  唐秀才因眾人聽的出神,極是得意,笑道:「那一回到姚小姐家吃酒,王兄也在的,為著她,陳兄還和王兄鬧了一回。」

  三桌人的眼睛齊刷刷都盯著王慕菲,王慕菲笑道:「沒有的事,當時我就住姚家對門呢,所以陳兄喜歡和我說幾句話也是有的。」

  唐秀才笑道:「王兄,姚家那小妮子滑不溜手,又有幾分瞧不起人,偏對你青目,就沒有月下之約?」

  王慕菲想到這幾日姚滴珠待自己有情。不由微笑起來。還不曾開口說話,眾人都看出來了,起哄道:「果然有情。原來這一朵嬌滴滴的金玫瑰叫王兄摘下了。」

  王慕菲從來老實,這幾年和朋友們出去吃花酒聽小曲都離的小唱們遠遠的。哪裡是這班久慣風月之人地對手。被灌了兩壺花雕,就把前日吃茶下棋之事招供明白。

  唐秀才歎息道:「早知她這樣好上手,我就當時常去她家走走。誰有王兄好福氣,家裡嫂夫人美且賢,就是紅顏知己也是非同小可。極是有本事。」

  王慕菲吃的大醉,聽得唐秀才提到他家真真,心裡一緊。真真萬事好說話,最恨輕薄無行的浪蕩公子,忙正色道:「唐兄休胡說,姚小姐和我大姐極是要好,我和她就似兄妹一般,休想歪了。」

  他越這般撇清,人越當他有私。各人都在肚內思量:那姚滴珠極是會做生意。又打著他王舉人地招牌做生意。只怕他兩個早有私,王舉人家娘子數年不曾生養,姚小姐只要肚皮爭氣一二年生個兒子。不是正室勝似正室呢,果然是好算計。當下都不言語。尋了些別的話來說。王慕菲因今日大家來地齊全。就約下改妹夫回門那日再請。眾人看他吃的像是半醉,都體貼他。道改日再聚不如散去,紛紛辭去。

  王慕菲夾在中間走到門口,就叫伙計攔住了。那伙計道:「還請舉人老爺留步,吃口醒酒湯兒。」

  王慕菲曉得這是問他要錢的意思,平常出門都有小廝打點,今日他獨自出來,又吃的盡興就忘了,一邊摸荷包一邊笑問:「多少錢?」

  櫃上算了一小會,喊道:「盛惠七兩二錢。」天香樓本是松江最貴的館子,三桌酒菜這個價錢實是不貴。王慕菲摸了了半日,只摸出二兩多碎銀子來。他是要面子地人,不肯賒帳,笑道:「今日出門忘了帶,不然使個人和我去取罷。」掌櫃的就使了個人送他回去順便取銀子。王慕菲到家,先到臥房裡開他那個放帽子的鏍鈿梨花木小櫃,裡邊有個抽屜,是真真怕他短錢使,常備的有一包五十兩碎銀。王慕菲拉開抽屜,裡邊空空如也。

  王慕菲尋不著銀子失望,抱怨道:「賭氣也罷了,怎麼收拾的這樣乾淨?」記得娘子妝台上還有個小抽屜,裡邊常放數十兩碎銀子應急用的,拉開還是空的。王慕菲一陣氣惱,推開窗喊道:「來人,叫帳房的老張支七兩二錢銀子來。」

  前邊茶水房裡有人應了一聲,少時張帳房一路小跑過來,道:「老爺,帳上沒有銀子。」

  王慕菲驚出一身冷汗來,喊道:「怎麼會沒有銀子?」

  張帳房早有准備,遞上帳本,道:「三小姐的婚事盡數花費了。」

  王慕菲翻了翻帳本,每筆花在哪裡他都有數,果然虧空了有二百多兩,想到還收著素娥地錢,因道:「不是還有大姑奶奶的一千多兩收著麼?」

  張帳房道:「那個,因老爺說要留著大姑奶奶將來成親用,夫人怕胡亂花費了將來不好交待,早存到錢莊上去了,折子夫人自家收著,不在小人處。」

  直真不肯沾大姐一文錢,王慕菲是知道的,倒沒話說,又問他:「帳上還有多少現銀?」

  張帳房搖頭道:「早沒了,前幾日夫人當了一雙金鐲子,換了八十兩,兩日就用盡了。」

  王慕菲只覺得背後涼嗖嗖,再問:「一文錢也無?」

  張帳房想了想,道:「還有三吊新銅錢。」慕菲想到房裡藏銀處都搜刮地乾淨,轉眼蘇家妹夫上門,又要擺酒請客。極少也要數十金才夠用。門口又有酒樓的伙計等著酒錢,急地無法,道:「老張,外頭有天香樓地伙府等著要七兩二錢的酒錢,你先去哪裡挪些兒把他。」

  張帳房站著不動,笑道:「老太爺手裡現成,何不問老太爺要些

  王慕菲想到自家老子地慳吝脾氣,回房又翻出一塊硯來,遞把張帳房道:「拿這個去當幾十兩銀子來應個急。」

  張帳房取了硯台出來,林管家問明緣故,親自送到當鋪當了三十兩銀,就付了七兩多把天香樓的伙計,捧著二十來兩碎銀子送上去。

  王慕菲看著眼前這一小堆碎銀子哭笑不得,想到莫家巷的作坊和雜貨鋪,因道:「林管家,你去雜貨鋪取些銀子來應急罷。」

  林管家站著不肯動。再三的說,方道:「老爺,咱們只是小東家,年底才好分紅利,沒有才過八月半就去抽本錢。不然去綢緞鋪取些來?」

  王慕菲此時火燒眉長,只要取來銀子,哪裡能取並不理論,就使人去綢緞鋪取錢。不一時綢緞鋪子的管事來回:「咱們的鋪子欠了胡老闆有三千多兩銀子的生絲,每五日還他一回錢,今天日恰好還了他們,實是無銀子。」

  王慕菲奇道:「怪事,鋪子也開了有大半年,怎麼會欠人家錢?」

  那管事笑道:「老爺忘了,小的接手才一個多月呢,從前的帳要問老太爺。」

  王慕菲看向林管家,問道:「一間有營利的鋪子都沒有?」林管家苦笑道:「老太爺當初交把那位姚小姐的就只有一個空殼,不多幾樣貨物,又不曾把本錢把人家。姚小姐只有頂著老爺你的名頭去賒,所以貨架貨倉雖是滿的,都是人家的東西呢。咱們接手這幾個月,舊帳未清,又欠新帳,只怕到明年才能賺些錢,今年只填虧空罷了。」

  王慕菲無力坐倒,揮手叫他們幾個下去。原來對姚滴珠還有三分喜歡,此時都化做了滿腔怒火,這個賤人買空做空,大把的銀子都搬到她自家不算,偏還要人說她一個好字,她家那個精緻書房,分明是拿王家銀子堆出來的。

  妹夫上門卻是大事,王慕菲算計了兩日也無計可施,親至李家卻吃了個閉門羹,門上道:「我們九公子不放心九少奶奶,跟著到蘇州去了王慕菲碰的鼻子塌了半邊,悶悶回來,尋他老子要錢,道:「爹爹取一二百兩銀與兒子應急罷。」

  老太爺瞇著的兩個眼睛霎時睜的牛眼樣大,冷笑道:「今日一二百,明日一二百,你當爹爹是棵搖錢樹呢,搖搖就有銀子落下?」

  王慕菲壓下怒氣,軟語求道:「爹爹,為著姐姐婚事,兒子還欠著三四百兩銀子,過幾日新親上門要擺酒請客,沒有銀子待如何?」

  老夫人插嘴道:「你娘子大把的金銀在手裡,如何沒有錢使?我的兒,誰教你的。會擠娘老子的錢來。」

  王慕菲惱道:「真真娘家有急事,她姐妹兩個都帶著大把銀子到蘇州去了,兒子房裡你們又不是沒搜過,若有法子想,我問爹爹借什麼?」

  老太爺靠在太師椅上不吭聲,任憑兒子說破了嘴也不肯拿出半錢銀子來。

  王慕菲氣得咬牙切齒,跺腳也來,真真還有兩箱舊皮草,取了四件皮襖皮裙,換了一百多兩銀子出來預備妹夫來家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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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初嘗艱難(下)

  從前家事都是真真操持,不消王慕菲花半點心思,只要他上嘴皮搭下嘴皮,自有娘子去行。這一回真真不在家,萬事都是他親自打點,要擺幾桌,要使什麼碗碟,要什麼乾果子、幾道大菜幾道小菜,還要打點賞錢,安排客人帶來的管家小廝吃酒。還有請來的樂師小唱也要款待。王慕菲丟了茶船去捧茶碗蓋,沒有一樣是在行的,只覺得頭大如斗,發作道:「件件事都來問老爺我,要你們這些管事做什麼?」

  林管家等他氣消了些,方道:「但凡擺酒,總要和著來賓安排。若是知府大人來,像款待後街雜貨鋪的老闆一般,都是那幾樣菜如何使得?客人自分三六九等,盤盞也要依著來賓擺。當然都要老爺拿主意。不然底下人哪裡拿捏的好?」林管家這一席話甚有道理,駁的王慕菲無言以對。他實是一片苦心,要叫姑爺曉得自家小姐持家的苦處。

  王慕菲想尋人商議,自家爹娘上不得台盤,老薛雖然和他走的近,這樣小事一來不好意思麻煩他,二來他是個極會花錢的人,就是出了主意自家也花不起那個錢。思來想去,莫如去問問唐秀才,他向來為人熱心,必是肯幫忙的。因道:「且放一放,我去尋個朋友商量。」袖了幾兩銀子出門。

  時值深秋,無邊木葉蕭蕭落下。腳踩在積了薄薄一層的落葉上,王慕菲就覺得身上有些寒冷,看行人都換了夾衣,望望自家身上的單綢衫,沒奈何家去。他也不耐煩叫使女上前。自家去開他那個大長衣櫥。果然裡邊有四五身夾衣帽,連絛環荷包都配的妥當。只是皺巴巴團成幾團,像是有人翻過似的。不必說這是他爹娘做地好事。

  王慕菲皺著眉翻出一身來換上。翻開腰上的荷包,裡邊照例有二三兩碎銀。幾粒蠟紙包的雪沁丹,兩個小紙包包地上好香茶,上邊還有真真劃的淺淺指甲印子。

  王慕菲想到每日臨睡前,真真總要把他這個衣櫥翻撿一回,眉眼微含笑意在燈下替他裝好荷包。方移步到床邊卸裝,解開羅衣,總有若有若無地花香散出來。數年恩愛,卻叫他一句話斷送。此去蘇州到底是和他賭氣,還是娘家真有事?極想去尋她問一聲兒。

  偏蘇家妹夫過幾日就要回門,他又走不脫,原來這些小事這樣叫人煩神,難為真真每常算家用都要皺眉。王慕菲伸手扶正了猶有真真發香的一對繡枕,輕輕歎了口氣出門。

  唐秀才見著王舉人。極是欣喜。聽得是要安排酒席,區區小事自然應承。王慕菲還不曾開口說要尋幾個唱曲的。唐秀才就道:「令妹回門,自然是要熱鬧一回的。咱們松江風俗,大戶人家一連擺三天還要請個戲班子來的。兄台意下如何?」

  王慕菲不好意思說自家無錢。只道:「岳家還有些小麻煩。娘子不在家,請個戲班子後邊無人照應。沒地箸長碗短鬧笑話給大家瞧。只請幾個小唱罷。」

  唐秀才大笑道:「也罷,小弟帶王兄台親自走一遭兒。不然王兄看不上小弟的那幾個相好,小弟的面子可下不來。」拉著王慕菲出門到鳴玉坊,指著小巷兩邊的鶯鶯燕燕,笑道:「此處王舉人必是不知。」

  王慕菲沒中舉時只是個苦讀的窮秀才,人也不帶他來這樣的銷金窟,待他中舉,來往的朋友哪家沒有幾個歌伎,半班小戲?自然也不來這樣的便宜地方。今兒卻是頭一遭兒,對著眼前這群庸脂俗粉,哪裡提得起來興致,定定的站在巷口不肯進去,道:「唐兄,咱們到十三樓去罷。」

  聽得這位公子提到十三樓,圍著他兩個地流鶯們曉得他眼界高多散開了。唐秀才拉他道:「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此處實藏著幾個佳人,你和我去,包你不虛此行。」扯著半信半疑的舉人老爺在曲曲折折的小巷走了小半柱香時候,引他進了一個竹籬門地小院,院當中湖石假山清雅不必說,還種著一簇極高大的芭蕉,翠葉披離,蕉葉下幾株淡紅菊花在秋風裡風骨盡顯。王慕菲止步笑道:「好雅致。」

  簾攏輕響,一個靚裝麗服地美婦人出來,上前施禮,笑道:「唐公子又想小婦人地百花酒了?」

  唐秀才笑道:「李媽媽的百花酒可是松江一絕,小生自然是想地。」指著王慕菲道:「這是小生的同窗王舉人。」

  那婦人兩手交叉在腰間,含笑又福了一福。王慕菲因那婦人禮數周全,不敢小看她,回了一禮。

  那婦人受寵若驚,側身讓開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小婦人是賤籍呢。」雖然不受,待他二人卻親熱了幾分,讓到內室一個極清雅的小軒坐定,一個綠衣小鬟捧出三碗清茶來。

  唐秀才極是喜歡,捧著茶碗輕嗅,贊道:「這是天池茶,李媽媽偏心,我哪一日不來討兩碗茶吃,何嘗給我吃過這樣好茶。」

  李媽媽瞟了唐秀才一眼,嫵媚之至,極是有風致,微笑道:「日日來都與你這般好茶吃,小婦人豈不是教唐公子吃窮了?」取過王慕菲面前的茶碗,輕輕吹了幾口,自懷裡抽出一條嬌滴滴葡萄紫的汗巾兒,把茶碗口的水漬都擦乾淨利,遞到王慕菲手裡,輕笑道:「此時吃正好,這是舊年的梅花上掃的雪水呢。」

  王慕菲輕輕呷了一口,微微皺眉道:「有些兒淡。」

  唐秀才手輕輕抖了一下,那婦人曉得王慕菲是個不在行的暴發,心痛她的梅花雪水,就不耐煩敷衍他,略停了一會,笑道:小婦人還有俗事料理,唐公子陪王老爺略坐坐,叫兩個翠來陪好不好?」

  唐秀才也有些坐不住,回說:「我們自有吃酒處,不在你這吃。過幾日王舉人家妹子回門,叫你家四個春去唱幾個曲兒可使得?」

  再風雅的粉頭也要穿衣吃飯,李媽媽故意做個拿手,沉吟道:「四個春還小呢,叫四個嬌去罷。」

  唐秀才笑道:「王舉人可是李九公子的連襟,你家四個春去露個臉兒,若得李九公子品鑒一句半句,可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那老鴇聽得有李九公子去,就顧不得拿腔作勢,輕輕拍掌道:「叫四個春來。」

  唐秀才沖王慕菲使了個眼色,兩個人都盯著屏風。過了一會,聽得一陣輕笑,四個明媚可人,眉眼如畫的少女攜手進來,李媽媽輕輕咳嗽一聲音,女孩兒收了笑容,站在堂前端端正正萬福。

  唐秀才道:「長春唱個曲兒咱們聽聽。」

  一個個字略高些兒的少女越眾而出,微微瞇著眼瞧了一眼王慕菲,站到窗前倚著博古架,輕啟朱唇唱道:「風蕭蕭。一陣陣穿窗牖。雨絲絲。一點點都是愁。」風情婉約兼有之,王慕菲看的出神。他遇見的女孩兒家也只得真真和姚滴珠兩個。真真是大家閨秀,不會這樣倚在綺窗上使眼神勾人,姚小姐雖然可惡,言行舉止卻是爽朗,也做不來這樣媚態。

  李媽媽看長春有七八分抓住王舉人的情形,忙道:「你們下去好好學唱,過幾日到王舉人家唱。他家來的客人見多識廣,休叫人笑話你們唱的不好。」

  四個春都輕輕應了一聲是,長春就帶頭依舊轉過屏風,空留環佩之聲。唐秀才偷眼看王慕菲臉上不像是癡迷,倒像是若有所思,因笑道:「王兄?」

  王慕菲回過神,自荷包裡取出一塊約重三四錢的碎銀子丟下做茶錢,拱手笑道:「果然唱的好,舍下二十日請客,還請四位姑娘早些兒來。」唐秀才隨他出去,走了半條街,嗔他道:「王兄,吃杯茶兒你丟錢做什麼?就是叫她們去唱,也不過打發了轎錢外,每人一日與她二錢銀子不得了。」

  王慕菲笑道:「不怕唐兄笑話,實是不在行。唐兄不如就到舍下去?」

  那唐秀才隨指了件小事,推辭道:「明日清早登門,今日罷了。」兩個當街拱手作別,他打個轉又回鳴玉坊,李媽媽接著,謝他道:「多謝你替奴家引薦,做一身好衣裳謝你如何?」

  唐公子笑道:「我是少衣裳穿的?好姐姐,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

  那李媽媽白了他一眼,使人叫長春來,道:「長春和你好我做媽媽的哪能不知?只是你又不肯納她為妾,何苦來。」

  正說話,外頭守門的來稟:「上回來吵鬧的那個陳公子又來了,鬧著要大嬌和小嬌陪他呢。」

  李媽媽長歎一口氣,唐秀才會意,忙道:「我去勸他走。」看了長春一眼,長春也回個秋波與他,他方去了。

  李媽媽就道:「方才那個王舉人也是個有錢的,我看他對你有意,不妨吊著他,若是能借著他吊上李九公子,咱們娘倆一世吃用不盡。長春冷笑兩聲,道:「李九公子家裡有個母老虎,誰敢打他主意,倒是這個王舉人有幾分想頭。」

  李媽媽道:「也使得,這個王舉人是個出了名的冤大頭,就是他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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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8 16:59: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姚小姐的磨難(上)

  陳公子正拉大嬌要粉頭坐在他大腿上,唐秀才進去擾了他的好事,發作道:「誰叫你來的?」

  唐秀才拱手道:「獨飲無趣,所以小弟厚顏來陪。大嬌的長處在廚下呢,叫她下廚做同幾個菜來,再叫翠竹和碧竹來唱曲兒。」

  陳公子冷笑道:「這種貨色怎麼拿得出手?叫四個春來。」吐出一口濁氣把大嬌推開。大嬌跌到地下,不敢喊疼。唐秀才忙上前扶著她送她出去,少時拎著一壺百花露進來,笑道:「陳兄,咱們清清淨淨吃幾盅酒罷。」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公子縱有沖天怨氣,也當不得唐秀才有心結交,叫他幾句甜言蜜語一說,就和他成了知己。吃了幾杯酒兒,抱怨道:「我陳文才風流一世,偏在兩個女人身上吃了虧,這一口氣不得出,氣煞我也。」

  唐秀才肚裡暗笑,嘴上勸道:「松江名門閨秀也不少,肯與府上結親的也有幾十家呢,何必執。」

  陳公子冷笑兩聲,道:「那個姚滴珠仗著美貌,又有幾分錢財,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她不肯嫁我還罷了,偏使人送了我家求親的帖子把我丈人,壞我親事。可惡,可惡唐秀才微笑道:「她還偏要裝出貞女烈婦的樣子不理咱們。背底裡卻和人偷上了,極是可惡。」

  陳公子驚訝,心裡極是作酸,他一向視姚滴珠為禁臠,不許人家和她親近的,聽得唐秀才這樣說。忙問道:「和誰偷上了?」

  唐秀才笑道:「還能有哪個,王舉人啊。」

  陳公子妒火中燒,惱道:「他算個什麼東西。借老婆裙帶攀上李家,混個舉人罷了。」

  唐秀才曉得他是說氣話。並不接口,只替他滿滿倒了一大杯酒。陳公子一飲而盡,拍著桌子道:「滴珠那個小賤人,他王慕菲睡得,我陳文才就睡不得?」言罷丟下一兩銀。踢翻兩個坐墩,揚長而去。

  且說姚滴珠在家,睡夢裡都是舉人哥哥,這一日打聽得他家青娥要回門,正好藉機去尋他說話,是以打點了幾樣禮物:王老太爺喜實惠,送他柄四兩重的小小金如意,王老夫人愛炫耀,送她一個大紅裝花遍地金的緞子。素娥最怕人說她俗氣,送她一小盒玉樓春的名香。王慕菲愛那個玉鎮紙,再配上一塊端硯。一封湖筆、一包宣紙,取精緻小盒裝就。自家想想。極是體面。忍不住摸著裝文房四寶地盒子笑起來。

  小桃紅數了數,笑道:「小姐。還少了一份。」

  姚滴珠再點點,人人都有,哪裡少了?轉念想到青娥和她夫婿,又取了一個雙童戲金蟬的玉雕擺件出來。

  小桃紅心裡好笑,一個一點念道:「這是王老太爺和王老夫人,這是王家大姑奶奶,這是小姑奶奶,這是王舉人和……」拖長了腔調抬眼看小姐。

  姚滴珠的臉先是發紅,再是發青,最後發白,緊緊咬著嘴唇,因小桃紅看著她,怒道:「不去了。都收回櫃子!」她跺著腳奔回臥房,想到這樣和心和意地男人已是娶了妻室,極是傷心,撲在床上嚎啕大哭。

  房裡眾人都不敢勸,默不做聲在台階下候著。漸漸房裡的哭聲小了,小桃紅忙指使人去打水,泡茶,自家走到臥房門邊等小姐喊她。

  良久,姚滴珠喊道:「小桃紅,怎麼還不把東西收進去?」

  小桃紅朝後打個手勢,接過洗臉進去,輕聲道:「就收就收,小姐洗把臉啊。老爺到東洋去,想來再有半年就能回家,不曉得要帶什麼樣地寶貝把小姐呢。」

  滴珠抽泣了一聲,抱怨道:「珠子寶石又有什麼用,噓不得寒溫,比不得……」

  小桃紅忙把桌上的禮物都收起,回身拉小姐到妝台邊,取圍單罩了衣裳,除去她頭上的攢珠累絲金鳳等物,替她洗過臉,輕聲輕語道:「前日和昨日都有媒婆來說親呢,婢子已是打發了。」

  滴珠冷冷哼一聲。這個丫頭極是不長記性,分明看到她為王慕菲傷心,偏又來說有人提親。這半年聽說她家老子在南洋發了財,來說親的就絡繹不絕,偏這些媒婆說話極是氣人,明裡暗裡不是說姚小姐年紀大了,就是拿陳公子要納她為妾來做比,好像但有人肯娶她為正室就是天大的恩惠,男方人品學問,年紀身家,不必問地,再差配她也綽綽有餘。所以姚滴珠聽小桃紅說到媒人更是不快活。洗了臉,略擦了些粉,看著鏡子裡的人影,雖然比那尚氏年輕美貌,卻沒有她好命得適好男人,那生的美貌又有何用?

  她就覺得做人無甚意思,丟下手裡拈著的一片胭脂,換了件半舊的梅紅夾襖,走到前日和王慕菲吃茶下棋的所在留連。

  小桃紅退到茶水房,歎息道:「我們小姐瘋魔了。阿彌陀佛,佛祖保佑老爺回來替她尋門好親事罷。」正說著,就聽見門房處吵鬧起來,小桃紅才從二門伸頭去瞧,就看見陳公子口內不曉得說些什麼,紅著一張臉沖進來,管家們叫他的幾個小廝架住了,無人能上前攔。

  小桃唬了一跳,掉頭就去尋小姐。陳公子不過借酒裝瘋,看小桃朝書房去,料定滴珠在書房,緊緊跟著。

  卻說滴珠心神恍惚間,看見小桃不要命的跑來,後面跟著個男人。以為是王慕菲來了,驚喜的喊:「阿菲哥哥!」誰料轉過月洞門地卻是陳文才,不由的板起了臉,冷冰冰道:「小桃紅請陳公子廳裡坐。」

  陳公子方才已是聽見滴珠喜滋滋喊阿菲哥哥,越發相信這個賤人是和王舉人偷上了,想到從前姚滴珠送她的那個耳光,李家退親地恥辱,自家幾年水磨功夫都白費。他又妒又恨,上前一把揪住姚滴珠,伸出巴掌狠狠扇了十幾下,邊打邊罵道:「賤人,枉我待你如寶似玉,你轉過背就和那窮小子偷上了,我呸。今日叫你嘗嘗我陳公子的厲害。」

  小桃紅先是發愣,看見陳公子動粗,搶上來要拉,叫陳公子使盡力氣一腳踹到牆邊。女孩兒家本吃不得疼,倒在地下一時爬不起來。

  姚滴珠雖然叫陳公子扇地眼冒金星,偏咬著牙不哭不鬧,趁陳公子踢小桃紅,掙扎著推開陳公子。陳公子哪裡肯放手,撈著姚小姐半邊衣角,只用力一拉,夾襖和裡邊地兩件中衣都被拉開,露出雪白的一塊肉來。陳公子本是吃了酒地人,想著眼前這個女人叫人睡過了,心神蕩漾,下邊霎時硬起來,此時外頭還無人進來,若是生米煮成熟飯,她姚滴珠一無長輩二無親戚,誰肯替她做主?自然老老實實低頭。想到此,緊跑兩步,摟姚滴珠在懷裡,親了兩口,笑道:「從了我,本公子將就娶你為妻。」

  姚滴珠又羞又惱,厲聲喊道:「來人,把這個瘋子拖出去。」一邊拉衣裳,一邊使腳踢陳公子。

  陳公子忍著痛把手伸進她衣裡亂摸,惡狠狠笑道:「你叫吧,就是府裡去告,你姚家也不如我陳家勢大,就是家財散盡了也不過是和奸。」

  姚滴珠咬牙掙扎不果,伸出兩隻手,把尖尖的指甲在他臉上狠狠戳去。陳公子吃疼,又怕眼睛被她搗瞎,心裡有一二分膽怯,就叫姚滴珠逃開。正待追,小桃紅喊起來:「強奸啦,殺人啦。」陳公子嫌她吵鬧,走過去又踢了兩腳,罵道:「再喊,把你賣到鳴玉坊去!」

  姚滴珠無處可避,趁陳公子踢小桃紅,一邊拉衣服一邊爬到假山的松樹上,對院外和陳家小廝相持不下的管家們喊道:「來救我,快使板子把他們打死。」

  姚小姐此時頭髮蓬亂,衣裳破碎,極是可憐。陳家一個年紀大些的小廝心想:我們少爺愛她三四年,是要娶她做少奶奶的,不如退一射之地以為將來計,就抱著頭裝膽怯躥出去了。他這一跑,膽小的就跟著他跑了。膽大的抗著棍捧進來尋公子。

  陳公子從前在莊上也看中過個把莊戶的女兒,那小娘子起先也是抵死不從,掙扎不得一會半推半就也就依了。是以陳公子的膽子漸大,只當天下婦人都一般,就是吃了凌辱也不過打落牙和涼水咽下肚子,一床錦被擋奸情。實不料姚滴珠性子這樣烈法。偏他家的小廝膽怯攔不住姚家的管家們。姚家人紛紛掄著掃把和棍子門拴沖進來,陳公子看看掛在樹上的姚滴珠,丟下一句:「我娶不成你,別人也休想娶你。」吃守門的打了一棍,被兩個忠心的小廝護著逃走。

  幾個媳婦子扶著小姐和小桃紅回房,小姐的奶媽就道:「這個陳文才不是個好東西,俺們去尋狀師寫狀子告他去。」

  姚小姐哭道:「使不得,此事不能叫人知道,吩咐下去,不許人提起。」從人都不解。

  且說陳公子雖然嘴硬,其實有些懼怕,就叫他想出一條妙計來,就使人挑了六擔禮物,一頂青布小轎,使了個能說會道的媳婦子,許她事成重賞,教她站到姚家門口喊:「陳文才公子納貴府姚小姐滴珠為妾,請姚小姐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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