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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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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溪畔茶 -【美人戾氣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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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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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16:43: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時飯畢,張萱胃口不大,水晶餃還剩了兩隻,小菜也剩了些,云心見她放下筷子,便要過來收拾,張萱止住她:「別收了,你和玉蘭不是也沒吃?把你們的飯端來,順便吃了罷。」

  給人家吃剩菜不好吧?珠華剛要阻止,卻見云心笑嘻嘻地謝了,玉蘭面色也很正常,快速拎著空食盒出門,不一會回來了,開了盒蓋,取出三碗粥並三個圓鼓鼓的大包子來。

  珠華見她們都沒意見,只好默認自己少見多怪,她又奇怪上了食物的份量,問道:「這是三個人的量?」

  玉蘭應了:「還有紅櫻的,她前天在姑娘這裡值夜,說沒睡好,頭疼得厲害,現還躺著爬不起來,我給她送去。」

  她說著端起一碗粥,又拿過個包子,目光在水晶餃上猶豫片刻,云心忽然伸手擋住:「這個不許給她,本來做著就費工,裡頭又是劉嫂子早上現剝的河蝦,又大又鮮,十天半個月不見得能見著一回,我們沾著姑娘的光才一人能分著一個,憑什麼給那三天兩頭裝病的?你要給她,我可要惱。」

  玉蘭的臉色有點緊張地僵了僵:「紅櫻不是裝病吧,我看她眉頭皺得緊緊的,應該是真的不舒服。」

  張萱發話了:「得了,別給她打掩護了,我們家還有誰不知道你們這的病西施啊。要不是看著她是從河內一路跟著珠兒過來的老人,打發了珠兒臉上不好看,我早攆了。」

  張萱給定了調,玉蘭不敢再說什麼,端著粥拿著包子默默走了。張萱望著她的背影恨鐵不成鋼地向珠華感嘆:「你看看,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一個懶的不成樣,一個倒是忠厚勤快,可又老實得太過了,教人欺負到了頭頂心也不知道吭一聲兒,還想著粉飾太平替她說話,真是,唉!」

  珠華:「……」她努力往回想了想,好像確實是玉蘭在她身邊的時候更多一些,尤其是最早那幾天,她餘毒未清,天天上吐下瀉,折騰得不行,每回事後的災難現場都是玉蘭那張憨厚臉在收拾,紅櫻就不怎麼見,哦,對,她又想起了更多一點,她找著機會藏勺子那次,跟撞牆那次,就都是紅櫻在守著她。

  所以,紅櫻非但幹活少,偶爾幹一幹還玩忽職守。

  張萱抱怨一句就罷了,沒想真怎麼著,在她看來表妹還是個孩子,不能指望她懂得約束手下。

  「我先過去那邊了,娘病著,我要去幫著料理些家事。」她說著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叮囑珠華,「你這一身的傷還沒好,不許再出門了,就在屋裡乖乖待著,聽到沒?」

  見珠華點了頭,她才扭回頭,邁出門檻走了。

  一時玉蘭回來,同云心兩個對面坐著吃過飯,云心把碗碟收收,放食盒裡拎走了,玉蘭拿了塊布巾擦著炕桌。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珠華拎著裙子在屋裡轉悠——她暫時還習慣不了這麼長的裙子,怕踩到腳底下絆個臉著地。

  她這閨房原是一間大屋子,佈置時用多寶格隔成了裡外兩間,外間待客,裡間起居,一色木頭家具,珠華對木頭沒研究,認不出是什麼木做的,只覺得看上去做工還不錯,整體挺協調。

  屋裡的主要裝飾物就是那面大多寶格,格子裡林林總總擺了不少器具擺件,多是瓶瓶罐罐,珠華挨個看了一圈,她是個俗人,沒從那些造型圖案上感覺到什麼藝術的召喚,很快失了興趣,又開始重新轉悠起來。

  但屋裡就這麼大,不過再轉兩圈,珠華就不耐煩了,往屋外走去,外面其實也很無聊,不過地方總比屋裡開闊些。

  玉蘭早就擦完桌子了,立在一邊守著她,見狀有點猶豫地攔過來:「姑娘站了好一會了,該累了,不如上床歇一歇?」

  「不要。」珠華乾脆拒絕,她確實有點累,但躺了這麼些天,她骨頭都躺僵了,才不想再躺。

  玉蘭為難地堅持了一下:「可二姑娘說——」

  「她現在不在,你不說我不說,她又不會知道麼。」珠華說著,繼續往前,她身量矮,玉蘭又不敢像張萱那樣抓她,結果讓她順利溜了出去。

  但剛下台階,珠華就被迫退了回來——因為張推官出現在了月洞門前。

  **

  珠華坐在炕上,她腿夠不到地,就垂在炕沿邊,一晃一晃。

  張推官坐在對面,例行問了兩句今天身體怎麼樣之類的話後,正琢磨著怎麼開口提兇手的事,被她晃得總閃神,瞄一眼,又瞄一眼,見她還晃得專心致志的,終於忍不住道:「珠兒,姑娘家坐有坐相,你這像什麼樣。」

  這句話其實沒錯,但張推官說話時的那個口氣實在不招人喜歡,加上總和一個人作對的話,其實是會養出慣性來的,珠華張口就道:「給我下毒的都沒事,我晃個腿倒是礙著舅舅的眼了。」

  張推官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不禁埋怨女兒——他清早去給張老太爺請安回來,恰見著女兒從跨院裡過來,一問,外甥女今天狀況倒好,不但能下床了,脾氣也不火爆了,難得乖巧。他得了這個底,用了早飯後才忙過來了,哪知女兒的情報一點也不準確,他又被照臉噴了。

  「我來就是想和你說一說這件事的,本來昨日就要說,偏你吐了,就耽擱下來。」畢竟做官的人,張推官的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很快收拾好了情緒,順著進入了正題,「家裡有人一時糊塗——」

  珠華霍然轉頭:「舅舅,您是一府推官,應當見過無數刑案。假如兇手是與我有了爭執,當場失控行兇,那我承認舅舅說的『一時糊塗』,但實情是這樣嗎?牽機是要緊要命的東西,想來舅舅不會隨便扔在桌案上,這個人先費心機偷到了牽機,再費工夫放到我吃的食物裡,整個過程是有一定時間的,在這個時間裡,這個人隨時有機會後悔收手,但他收手了嗎?他堅定地執行了整個過程!我不認同舅舅說的什麼一時糊塗,這就是一心要害死我,就是蓄意殺人!」

  張推官怔住了,這回不是被噎的,而是被驚的——他打量的眼神顯得有點陌生,珠華一下反應過來,迅速補救:「我知道舅舅下面想說什麼,無非是我們總是一家人,既然我沒死成,那就原諒他算了?哼,真像舅舅講的一時糊塗,不是不可以,可我在床上躺了這麼久,痛苦了這麼久,我天天想,想得十分清楚了,舅舅不要以為我小,就可以說服糊弄我。」

  張推官便釋然了——這倒不是他一把年紀了反而好糊弄了,他是家裡唯一有正職的人,又在事業上有些上進的野心,每日大部分時間和心力都撲在了公務上,連自己的兩個女兒都沒工夫教導,更別提外甥女了,雖然住這麼近,也只是大略瞭解一點外甥女的性情屬於嬌蠻那一款而已,至於更多細節,他是真不清楚,自然也沒法對照。

  「那珠兒,你想舅舅怎樣做,才能合意呢?」

  珠華摸一摸脖子——她脖子上的傷口大多不深,有幾道已經開始結痂了,被悶在布條裡有點癢,她不是真的小孩子,知道再癢也不能抓,只好摸一摸算數。

  但這一不舒服,她心裡發燥,中二病就又跟著有點復發起來了,揚起下巴:「舅舅,你那牽機還有剩的嗎?」

  張推官皺眉,壓低了聲音道:「珠兒別鬧,你知道那物來歷不尋常,往後最好提都別提,還問它做什——」

  外面忽傳來腳步聲,張推官忙止住話語,站起側身向外一看,便見有兩人正邁步進門,一個是穿藕荷色長身褙子的中年婦人,身量不高,微有發福,不過總體看去還是很有幾分風韻,另一個是十二三歲的女孩兒,柳眉杏眼,肌膚白皙,生得十分嬌俏。

  珠華正琢磨這兩人是誰,聽張推官叫了一聲「老太太」,明白過來走在前面的是張老太太,那次後跟著的少女,多半就是她的小姨張巧綢——同時也是原主認知裡嫌疑最重的那位了。

  因如此,珠華不由盯著那女孩兒多看了兩眼,張巧綢也正看過來,兩人目光對上,珠華很確定自己不是錯覺,她感覺到張巧綢的眼神收縮了一下,肩膀微微向上一聳。

  她的動作幅度不大,珠華假如是個真的十歲小孩子,那很難覺出什麼來,但她不是,所以她很清晰明白到這個是精神緊張的表示。

  ——小姨來看養傷的外甥女有什麼可緊張的?張萱見她時可一點不這樣,收拾起她來可溜了。按照原主給的人設,張巧綢現在應該是幸災樂禍她破了相才對。

  珠華並不懷疑原主有可能給了錯誤信息,那個小孩子在認知上也許因為年幼而有所差池,但她的敘事都是真實的。她說自己長得好看,果然好看;說張萱愛訓人,張萱果然見她就訓;裙子被毀的事也從張萱口中得到了側面印證。

  珠華心中忍不住閃過一個荒謬的猜想:不會吧?難道這還真是真兇?可她只比原主大兩歲,今年也不過十二歲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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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16:43: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張推官站在一邊,已經拿目光提示了幾回了,外甥女都沒反應,還是穩穩地坐著,他只得開了口,「珠兒,你外祖母來看你了。」

  珠華回了神,一邊站起來讓位叫人,一邊心裡再起疑惑:對她來說張巧綢也是長輩,按禮節該一併說的,怎麼張推官卻不提她?擱別人可能是一時口頭上的疏忽,但就珠華對張推官的一點瞭解,他可不是這種粗心眼的人。

  雖然珠華起身遲了,但張老太太看上去一點也不計較,看上去跟「老」其實還很有一段距離的她過來,先拉起珠華的手,把她看了一遍,然後就笑道:「珠丫頭今天的氣色好多了,來,坐罷,你身上還沒養好,就別講那些虛禮了。」

  她雖這麼說了,但張推官都站著,珠華怎麼好坐?抽了手推辭了。

  張老太太也不勉強,自己坐下了,問張推官:「老大怎麼不去衙門?最近不忙嗎?昨天好像也見你在家裡待著,倒是難得見你有閒的時辰。」

  張推官語聲淡淡地:「我倒是想去,只是去不成。珠兒的事再不處置清白,只怕不只汪府台,連刑部都要來人找我談話了。」

  珠華驚悚地仰臉目視他——她覺得張推官不只是單純的回話,他的話裡是有攻擊性的,這和他面對珠華的時候很不相符,雖然珠華對他有很多腹誹,並不喜歡他,但在客觀上不得不承認,張推官來看她的時候態度一直很溫和,隨便她怎麼炸刺,連昨天冷不防叫她吐了一身都沒發怒。他對作天作地的外甥女都能忍著,繼母不過問了他很正常的一句話,他這麼不客氣幹什麼?

  雖說繼母繼子關係差不是罕事,但張推官已經是個很成熟的中年人了,他性情裡又有忍性,不管心裡怎麼想,做一做面子情對他來說一點不難,可他並不。

  珠華的目光在張老太太和張巧綢兩個人身上輪流流轉,這答案算寫在她面前了吧?現在只剩下一點小問題:究竟是一個人下的手,還是共同犯罪呢?

  張老太太也覺出來了,因為她雖然面色撐著沒變,但不再和張推官說話了,轉而笑著問珠華:「你在屋裡關了這麼久,是不是悶了?我聽說你早上出門了,可別心焦,還是把身子養好了才好。」

  消息夠靈通的啊。珠華打量著這個臉團團看上去慈眉又善目的婦人,笑眯眯地道:「我知道,先頭大舅舅也說過我了,我現在不悶了,有大舅舅陪著我說話呢。」

  張老太太笑道:「哦?和你說什麼呢?」

  就等你這句。珠華道:「其實沒說什麼,就是聊一聊兇手嘛,外祖母知道,大舅舅早就查出是誰害的我了,只是怕我傷心,一直沒和我說,今天看我好起來了,才來和我提起這事,問我想怎麼處置兇手。」

  張老太太再好的養氣功夫也繃不住了,失聲道:「查出來了?」

  「是啊。」珠華笑道,「大舅舅是推官嘛,整個城裡最會查案子的人了,誰從他屋裡偷了東西,難道他還能查不出來?」

  「……是,是。」張老太太勉強應著,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

  她都如此了,張巧綢更不堪用,臉色白裡透出青來,交握在腹前的手緊緊抓著帕子,卻還是控制不住地直抖。

  珠華的心倒是平靜了一點點:這不是個天生的罪犯,有反社會人格的那種,她是知道怕的,她的膽量和心理素質其實並沒超越一個十二歲小姑娘的正常闕值。看,這不過才兩三句話的功夫,甚至都還沒和她親自交流,已經嚇得把「我是兇手」寫在臉上了。

  但,她的兇殘度是遠遠超越同齡人的,因為一個普通小姑娘,無論和別人有多大的矛盾衝突都不會想到要給人下毒並真的去實施。

  張推官不傻,屋裡都這個氣氛了,他還能明白不過來?他看向珠兒,略疑問地問一聲:「珠兒?」

  沒下文,但珠華當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冷笑著向他點一點頭:是的,用不著你告訴我,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我和大舅舅說呢,」珠華開了口,「我是個講道理的人,雖然這個兇手差一點害死我,但既然還『差一點』嘛,那我就不能要她償命了,外祖母說是不是?」

  張老太太的目光驚疑不定:「……道理是這個道理。」

  珠華像是總站在一個地方站得有點無聊了,她往張巧綢那邊慢悠悠晃了兩步,嘴上接著道:「而且,又是一家人,那就更不好計較了,這個人也許只是一時糊塗,我要是太咄咄逼人,反而傷了和氣,對不對?」

  張老太太放鬆了點,她以為這些話都是張推官勸珠華的,老大這個人,還是肯顧念家裡的,當日珠華半夜出事,老大幾乎氣死過去,但最終不還是決定一床棉被掩了,喝令下人去買棺材,當普通病逝發了喪?只沒想到,這小毛丫頭命這麼硬,都進棺材了,居然還叫她掙回了一條命來。

  張老太太就道:「雖是一家人,也不能太委屈了你。」

  「外祖母說的,就正是我想的了。我雖然年紀不大,卻已經是差點死了兩回的人了,我說一句見慣生死,大舅舅和外祖母應該不會覺得我是小孩子說大話吧?」

  珠華說著笑出一口小白牙來,又抬手摸了摸脖子——裡面又癢了,但張推官和張老太太不知道,兩人一個也笑不出來,張推官的臉色尤其沉重:「……珠兒,你想做什麼,舅舅總是儘量依你就是了,莫再動那糊塗心思。」

  珠華收手搖了搖:「舅舅別多想,我只是想說,生死關頭繞了兩圈,好多事呢,我是都想開了,也不怕了,能活下去我自然是想活的,可得分個活法,要是再叫我憋屈著活,該給我的公道不給我,我寧可死了算了!」

  她末尾一句猛然提了音量,尖利的童聲在不大的室內炸開,張巧綢離她最近,本來因為她靠近過來神經就繃得很緊了,被這一擊,嘎嘣斷了,「啊」地一聲短促尖叫,丟了帕子,悶頭往門外衝去。

  珠華望著她的背影:「……」

  好像用力過猛了怎麼破?

  **

  張推官的臉色難看到可怕。

  他其實非常心焦於解決此事,但不得不緩著來,因為為了避免家裡陷入另一場混亂中,他不能對張巧綢做出太嚴重的懲罰,但同時也不能太委屈珠華;他努力想在這兩者間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在這個平衡點沒找到之前,他寧可忍耐,保留意見,以免事情不可收拾。

  但他的苦心今天付諸了流水。

  張巧綢實在是不該來——或者來也行,自招罪過,懺悔道歉。

  她卻不,裝沒事人一樣地來了,以後珠華知道真相後想起這一幕,這就是純拉仇恨。而張巧綢又沉不住氣,沒裝住,珠華不過試探兩句,她就面無人色飛快暴露了,到這裡也還是可以補救,該立刻下跪痛哭告饒;結果,她居然跑了!

  這真是糟糕的出場,更糟的退場!

  哪個有悔過之意的人會這麼幹事!

  張老太太失態地站了起來,腦子裡快速轉了一圈,挑動著嘴角憋出個笑模樣來,向珠華道:「珠丫頭好好說這話,怎麼突然喊起來了,看把你小姨嚇的。」

  珠華還未開口回擊,張推官忍無可忍,他已經夠周全家裡的了,然而這對母女還不體諒他,到這地步了還試圖抵賴!

  「請老太太去追上巧綢,帶到前院正堂去,我現在召集家人,明理此事。」

  張老太太面具一樣浮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死了:「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這事那事,巧綢那麼點年紀,她能沾帶上什麼。你要管事,我和你爹兩把老骨頭去領教你的官威就是了。」

  張推官哪裡怕她的排揎,面無表情地道:「不去也行。事發第一時刻我便審了洗墨,打我取回牽機到珠兒出事這段時間裡,家裡唯一進過我書房的人就是巧綢。老太太既然有別的意見,那我循公迴避,這便把洗墨交到理刑館去,請汪府台親審,屆時發下票來,巧綢要去的就不是前院,而是府衙的大堂了,老太太是不是要這樣才滿意?」

  「……」張老太太臉色數變,最終緊緊抿住了嘴唇,一言不發地走了。看其去意,並不怎麼慌張,若有所恃一般。

  張推官心情複雜地這才看向珠華,他實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外甥女了,先前提一提她都暴跳,現在兇手當著她的面大搖大擺地晃悠過來了,還明擺著想靠抵賴過去,竟不準備付出任何代價——張推官的屁股是歪的,難免更偏袒自家人,但他的腦袋沒進水,珠華現在怎麼生氣,他都並不奇怪。

  但他還是驚住了。

  因為珠華沒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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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16:43: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珠華非但沒生氣,心情還正經不錯,因為她從先前張推官和張老太太說的一句話裡得到了巨大的靈感,並且試探之後,證實了她的感覺沒錯。

  嗯,就是她忽然拔高嗓門嚇跑張巧綢的那一句,她放出那句話來,當然不是為著嚇唬張巧綢,也不是真的想再死一次,她只不過是在以死脅人而已。

  威脅的對象不是張老太太,而是張推官。

  威脅的成果,她十分滿意。

  張推官的拖延症好了,雷厲風行地準備開審——以為她在開心這個?錯,老實講,這只佔了很小的一個比例,張推官說了要明理此事,也只是要「理」了而已,以他的立場會給出什麼樣的交待,珠華並不抱持多大希望。

  她從這進展裡真正得到的訊息是:她穿來的時機真是太好了,簡直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呀。

  清明長街,眾目睽睽,稚女劇毒,分分鐘腦補出一萬字,初到寶地的第一時刻就打出了名頭,最大限度地坑了張推官一把。

  雖然她還沒機會出門,沒接觸到外界信息,但只看張推官被逼得衙門都不去了——她剛被從醫館送回來性命最垂危的幾天張推官都還敬業地去辦差呢,就可知輿論發酵到什麼程度了。

  這說起來真要謝謝張老太太,要不是她沒話找話問那一句,珠華真沒想到這一點,張推官是家裡最常來看望她的人,她習慣了他的出現,沒有注意他這兩天來的時間不對。

  要是現在坐著,珠華又該晃起腿來了:真是好、極、了。

  她以為自己在這地方一無所有,一切都要從頭打拚,卻沒想到她其實握著相當有份量的一張牌,是噠,這張牌就是她的性命安危,從此不用由她自己小心翼翼地顧惜了,只要還在張家一天,張推官就得保證她好好地活著——否則他怎麼說得清哪?沒死透就被出了殯的外甥女,好容易救回去沒兩年又出了事,哪怕她是自然死亡的,群眾都不會相信,自會自由腦補出自己認為合理的真相。

  這「真相」裡,張推官自然清白不了,到時候就不是去不得衙門了,恐怕壓根就不用去衙門了。

  因為自身經歷,親情這回事,珠華是挺漠然的,而像張推官這麼一個任由外甥女冤死還幫忙掩蓋罪證的人,她就更不覺得有和他發展親情的必要了,所以無論他先前有多放得下身段,態度有多和氣,珠華一概冷眼以對,他那些後悔痛惜,在珠華心裡和鱷魚的眼淚差不了多少。

  不過從今往後,珠華決定要變更一下下了,親情什麼的還是浮雲,但對於親戚麼,還是應該客氣一點。

  有鑑於此,她對上張推官的目光,平靜地問:「舅舅,我也要過去吧?」

  張推官:「……對,你不用著急,緩一會再去也行,我先去通知你二舅舅他們。」

  他這時也沒空多想,說著便出去了,見到玉蘭站在院裡,順口吩咐她往二房去傳話,自己則匆匆親自去找張老太爺。

  **

  巳時中,除了二房一個年紀太小的庶子和乘著暫時沒書念跑出去玩沒在家的張興文,外加臥病在床的鐘氏外,張家其餘人等齊聚正堂,八扇門扉齊開,下人們皆被攆到了數丈外,不許靠近。

  珠華立在屋裡,抓緊這難得的機會,好好看一看張家的眾生相。

  正中兩張太師椅上分坐著張老太爺和張老太太,張老太爺穿著十分體面富貴,但他比張老太太年長了整整二十歲,看去滿臉皺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頭子樣,和張老太太坐一起,活脫脫的兩輩人,一點也不般配。張巧綢倚靠在張老太太身邊,張老太太拍著她的手,不時絮絮低聲和她說些什麼,大約是安慰她不要怕。

  張老太太的安慰挺有效,張巧綢這會兒的臉色正常多了,察覺到珠華在看她,撇了下嘴,低頭又去聽張老太太說話去了。

  下面兩溜椅子燕翅擺開,分坐著大房二房,鐘氏不能來,大房就是張推官領著兩個女兒,張萱不必說,珠華只打量了眼張蓮,這是個身材豐滿的姑娘,臉也略有些圓潤,不過相貌是不錯的,她默默坐著,眼睛望著自己的膝蓋處。

  對面則是二舅舅張興志和二舅母馬氏,張興志雖和張推官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五官看著也有相似之處,但英俊程度卻是差了好大一截,氣質更不需提,坐在那裡四仰八叉,揉著兩個腫眼泡,不停打哈欠。旁邊的馬氏和他相反,生就一副極精明的臉孔,眼神炯炯,看人時有一股掩不住的稱斤論兩——珠華後來知道,這位二舅母的娘家爹做的是當鋪行當,乃是家學淵源。

  馬氏旁邊坐著張家寶貴的男丁之一,張良翰,今年十八歲,細眉細眼扁平臉,珠華不禁為這位大表哥嘆息一聲:他不幸有八成都像足了馬氏,要是像了張家人,說不準還能往張推官那發展一下。

  再過去就是三表姐張芬,對這位欠債的大爺,珠華著力多看了兩眼。只進不出可不是生存的長久之道,可穿到這連裙子長度都要被管的時代來,她想正常出門工作肯定是沒戲了,那就只好收一收舊賬,得點是點,聊勝於無啦。

  張芬若有所感,向她回視過來,目光在珠華額上停留片刻,口氣關心地問道:「珠兒,你頭上的傷還裹著?看來傷得不輕啊,該不會以後都好不了了吧?」

  「胡說什麼呢!」張萱忽然站起來,瞪了張芬一眼,把珠華往自己身邊拉了拉,道,「我爹特意又找了一位大夫,最會治跌打損傷的,給配了好藥方子,大夫說了,珠兒年紀小,皮肉長得快,只要她按時用藥,養上一陣子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來。」

  張芬委屈地扁了嘴:「我也是關心珠兒,就問一問麼,又沒別的意思,二姐姐這麼凶幹嘛。」

  張萱一揚眉,珠華捏了下她的手,搶先一步道:「那三表姐放心好了,我一定聽大夫的話,而且以後就算我生氣,也絕不會再往頭面上傷了,畢竟不能糟蹋我娘給我的這張臉呀,三表姐說對不對?」

  張芬不過十三歲,城府在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裡算不錯了,但看在成年人眼裡,那點掩飾其實是幼稚而一目瞭然的,珠華話音剛落,就完整接受到了她那個佯裝若無其事的剜眼。

  張芬一邊釋放眼神殺,一邊道:「這就對了,可別再胡鬧,讓一家人都替你操心了。」

  珠華憋不住笑了,這真是活體精分,嘴上道:「好,我知道了。」

  不提女孩子間的三兩句交鋒,張推官打定主意盡快掀過這一章,見人齊了,便直接說了召集人來的用意。

  張興志「啊」了一聲,揉著眼從椅子裡直起腰來:「大哥,這事還有什麼好論的?珠丫頭不是好起來了嘛,我看她站這活蹦亂跳的,先前的事就揭過去得了。」

  珠華側目,學著他那個誇張的口氣也「啊」了一聲,驚訝地道:「原來是二舅舅害的我?我還以為是小姨呢。」

  張巧綢立在上首,面色一變,快速瞪過來一眼,又趕忙低下頭。

  張興志卡殼了下,忙道:「胡說,我哪裡害你了,珠丫頭,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

  張推官鎖了眉頭打斷他:「老二,既然沒你的事,那你就閉嘴。我叫你們來,一方面是做個見證,另一方面是要你們引以為戒,以後不管發生什麼矛盾,都不能對自己家人下毒手!」

  張興志嘀咕:「我就是想著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才覺得不要追究算了,這又不是啥好事,鬧開來都丟人。」

  珠華望一眼上首,這要是沒串通就見了鬼了,怪不得張老太太先前不慌,原來是把二房都拉拔過去了,真是好本事。

  她收回目光:「我明白二舅舅的意思了,原來是嫌我不該撿回這條命來,我該老老實實地被害死,安安分分地下地府才對是嗎?」

  張興文的面色不自然了一瞬,旋即大聲道:「你這孩子又胡想了,我什麼時候有這個意思了。」

  珠華盯著他:不不,二舅舅,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唔,這不是珠華有什麼識別微表情的神技,而是因為她現在的年紀,從張推官往下,這些人面對她的時候防禦指數都自動下調了一截,以為她是小孩子好糊弄,潛意識裡就放鬆下來,不那麼嚴格地管理自己的表情,導致珠華看他們的表情變動,就和看電視劇裡的差不多,一點也不難解讀。

  所以,除了張巧綢這個確實的兇手之外,二房對原主也是不懷好意,就算沒實際動手——或者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對於她死去也是樂見的。

  那麼問題來了:動機呢?

  張興志想要原主去死,總不能也是嫉妒她長得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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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16:43: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巧綢,你站過來。」

  珠華正琢磨著,聽得張推官發了話,正戲將上,她便把這個問題暫壓到心底,先看一看他眼前的處置。

  張巧綢被點了名,感覺到眾人的目光一下都匯聚過來,臉色陣紅陣白,受不住抱著張老太太的手臂就要埋到她肩上去,張老太太安撫地拍了她兩下,道:「巧巧,別怕,就算你娘這張臉沒用,護不住你,還有你爹呢。去吧,你不過是一時糊塗,又不是安心害人,好好給珠丫頭道個歉就行了。」

  此話一出,撇開其中機鋒不論,這是揭明坐定了張巧綢下毒害人的事實了。

  張萱大吃一驚,她一直以為兇手是家裡某個下人,先前也曾催過張推官查探,張推官沒糾正她的想法,只敷衍她說已經查出來了,不過顧慮珠華的身體,還是等她的傷養好再商量著看怎麼處置,張萱覺得父親說得也有道理,就信了沒多追問。此刻她忍不住瞪大了眼一個勁盯住張巧綢,只不好在張推官理事時插話,才硬忍住了沒有說話。

  珠華也有點驚訝——她驚訝的是張老太太居然沒再考慮抵賴,而就這麼認了,她以為以她先前的做派,該再垂死掙扎一番,直到張推官叫來洗墨當場對證或拿出別的切實證據才服軟呢。

  張巧綢從張老太太那裡得了保證,不放心,又可憐巴巴地看向張老太爺,喊了聲:「爹——」

  一直沒說話的張老太爺被小女兒呼喚得露出了菊花似的笑臉,咳嗽了聲,道:「巧巧去吧,給珠兒道個歉,珠兒原諒了你,就好了,還是一家人。」

  張巧綢來了勁,清脆地答應一聲,這才離了張老太太,往堂中走。

  珠華眼看她靠近,不理會她,先仰頭問張推官:「舅舅,您不會也覺得,讓她跟我道個歉就行吧?」

  張推官道:「跟你認錯是第一步,下面該罰的自然要罰。」

  珠華:「怎麼罰?——等等,我也想了個主意,既然我是苦主,舅舅不如先聽一下我的?」

  張老太太沉了臉:「長輩們說話,哪有你小孩子插嘴的,珠丫頭這規矩真該好好教一教了。何況你舅舅都說了要替你做主,你還胡鬧什麼,難道還信不過你舅舅不成。」

  珠華全當沒聽見,只盯著張推官看,張推官猶豫片刻,便點了頭。他這段時間算是領教了這個外甥女的脾氣有多壞了,這當口實在不想惹毛了她,而且他之後需要珠華在壽宴上親自出面,演一齣和睦如初的戲,事情的關鍵點就在她身上,不和她達成一個統一的意願,讓她平了這口氣,事情就不算真正解決。

  珠華道:「舅舅別緊張麼,我先就說了,我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有非分要求的。」

  她說著,這才扭臉看了眼張巧綢——不由笑了笑,她很滿意張巧綢的身高,總算有個她能平視對話的人了,一直仰頭脖子都仰酸了。

  「小姨給不給我道歉,我其實是無所謂的,因為雖然小姨覺得自己口吐蓮花,一句話就價值萬貫,甚至抵得過一條人命,但對我來說,」珠華伸出根手指搖了搖,乾脆道,「卻是一文不值,我並不需要。」

  這正面開撕來得毫無防備,張巧綢一下漲紅了臉:「你——!」

  珠華笑道:「小姨要生氣,等我說完一起氣,不然我恐怕你氣不過來。我的要求很簡單,我只要把我受的這些罪,都請小姨依樣畫葫蘆,重頭在自己身上來一遍就成。先去買點耗子藥,再買口棺材——哦,不用買,我的那口沒用上,應該還在家裡吧?那小姨只要把藥吃了就行了,等斷了氣就抬出去埋了——」

  張老太太再也聽不下去,一手摀住胸口,一手用力指向珠華,指尖顫抖:「你、你這丫頭小小年紀,怎麼歹毒成這樣!」

  珠華「咦」一聲:「這不都是小姨對我做的嗎?怎麼外祖母不嫌小姨做的人歹毒,我現在只不過說一說,還沒真實行呢,外祖母就要罵我?再說,也不一定死啊,我不就命大活回來了麼?」

  張老太太逼視她,心中恨極——原就是個刁蠻的小崽子,經這麼一遭越發難纏惡毒了,怎麼偏偏就讓她活了下來,要是當時死了,省上多少事!

  珠華往張推官身後一躲:「舅舅,你看外祖母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

  張推官無奈地轉身面對她:「珠兒別鬧,你出的主意肯定是不成的,又不是生死仇人,哪能這樣以牙還牙?你聽一聽舅舅的意思罷。」

  珠華無趣地摸一摸辮子:「有什麼好聽的,我這麼公平的主意舅舅不肯聽,那一定就是打算偏袒兇手了。總歸我沒爹沒娘,只好由著人欺負罷了。」

  張巧綢有點發慌地看向張老太太,因為她忽然發現張推官面對珠華的時候和面對她時是不一樣的,態度要和軟得多,珠華說出那麼過分的話,張推官也沒有斥責她。她不由就想向張老太太尋求一下支持,張老太太正等著她看過來,忙向她用力擠了下眼睛。

  張巧綢被一提醒,方想起來自己先商量好了的話,原該一站過來就說的,偏偏珠華張口不要她道歉,她被打亂了步驟,就給忘了。

  這時忙衝口道:「我沒要害你!」

  珠華看她:哈?現在抵賴?晚了點吧?

  張巧綢被她的表情刺激到了,氣道:「我說真的,我以為那是會讓人皮膚變黑的藥才偷偷撒到你湯裡了,哪知道那是會害死人的毒藥,早上聽說你死了,我都要嚇死了!」

  這戲演得好真呵。

  珠華仔細盯著她的表情,竟沒找出她的破綻來。是她和張老太太套好了這齣戲排演出來,還是真沒撒謊?

  不,不對,要是事實如此,張巧綢一早就該說出來了,犯不著先頭害怕成那樣——不過,也可能是她真的沒想害死人,所以造成意料之外的嚴重後果,才承受不了,嚇得見著苦主就發懵了?

  珠華有點暈,因為她發現她把自己想繞進去了,居然分不出哪個選項是真的。

  張推官接替她問了下去:「你為什麼認為是會讓人皮膚變黑的藥?誰告訴你的?」

  張巧綢轉了轉眼珠,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在院子裡逛著,忽然聽見有人說悄悄話。我偷偷一聽,原來他們是在說大哥從外面得回一種奇藥,是什麼番邦人用的,常吃皮膚就會變黑,變得像、像什麼崑崙奴一樣。我羨慕珠兒皮膚白,我怎麼抹粉都不能和她一樣,所以當時聽到,才動了一點壞心眼。但我沒想把珠兒害到那麼黑,我想我只給她下一次,讓她黑一點點就好了,我真沒想到那是毒藥,會害死她呀!」

  一串說完,她摀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巧綢的自辯無可挑剔,這一整段在邏輯上都是說得通的,雖然她把唯一可以向第三方求證的部分虛無化了,直接說「不知道」聽誰說的,這裡耍賴意味十足——張家又不是什麼世家豪族,奴僕成群到主人都記不全,但既然不能真對她上刑迫她吐實,那她願意說什麼,只要能圓得過去,就只能聽她說了。

  珠華抓著辮子發起了呆:她當然沒有就這麼相信,但她也不能肯定張巧綢說的就是假話,因為她說的聽上去還挺合理的。張巧綢現在就站在她面前,雖然比她大兩歲,卻和她一般高,看上去仍不脫小孩子的模樣,這麼個小蘿莉,說她能為爭風爭到對親戚下死手,要不是先前她的不對勁太明顯,珠華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認定。

  比較起來,下會讓人變黑的藥還真更符合張巧綢的年齡會幹的事。

  珠華只好去看張推官,因為她現在是真分不清真相了。

  張推官沉默片刻:「即便如此,你給珠兒下藥也是不對的。」

  張巧綢止了哭聲,放下手,抽噎著道:「我知道,我道歉還不成嘛。」

  她向著珠華道:「對不起,我不該一時糊塗,因為你在魏國公府的壽宴上比我出彩,回來就生了不平之心,誤聽了別人的話,結果害你受了苦。」

  這又和原主的話合上了,她正是從魏國公府回來後沒幾天出的事,看上去事情的邏輯鏈越來越完整,但珠華就是覺得不對勁,因為那個關鍵的節點還是沒有被補上。

  但張老太太不再給她思考的時間了,直接招手讓張巧綢回來:「好了,事情都說清楚了,巧巧不是那等會害死人的惡毒心腸,她做了錯事,也跟珠丫頭道歉了,這就行了,都散了吧。」

  張興志響應著頭一個站起來,揉著肚子:「終於能走了,在這坐這麼久,我肚子都坐餓了,趕緊回去吃飯。」

  他這一起來,馬氏張芬等二房的人跟著都起來了,像看了場不太精彩的戲似地,表情都無觸動,只待走人吃飯。

  珠華惱怒地咬緊了牙關:就算張巧綢給她下的僅僅是令她變黑的藥物,她所該付出的代價也絕不止一句抱歉那麼簡單!

  這一屋子所謂親戚,她一個也指望不上,要報仇只能靠自己,既然張巧綢害死「她」算白害,那她打她兩巴掌也是白打對吧?就不信張推官還能有臉讓張巧綢打還她,不管那麼多了,餘賬日後算,先收點利息再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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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珠華就要動手,卻聽張推官道:「慢著。」

  她怒火上頭,以為這句是對自己說的,剛要噴火,抬起頭才發現張推官說話的對象原來是她小姨。

  張巧綢已經要往張老太太那走了,聽得張推官叫住,她不想停又不敢不停,極不情願地止了步,半扭過身子來。

  張推官卻又暫不理會她了,而是看向了張老太爺,道:「爹,讓巧綢收拾收拾東西,後日回應城去吧。」

  「什麼?」

  「什麼?!」

  張老太太和張巧綢不敢置信的二重奏響起來,張老太爺慢半拍反應過來:「老大,你這話什麼意思?」

  張推官淡道:「這是為了巧綢好,罰了她,她才知道做錯事應該付出代價,下回才不會再害人了。」

  「你妹妹這不是知錯了嗎?」張老太爺有點顫巍巍地道,「也道歉了,她這麼點年紀,你把她一個人趕回老家去,她怎麼活哪?」

  「我不是在鄉下置辦了個小莊子嗎?二叔一家都住在那裡,把巧綢送去,我寫封信一起捎給二叔,讓二叔幫著照管就是了。」張推官早想定了這個主意,此事張嘴便道,「她犯下這麼大的過錯,差一點就害死珠兒,讓她去鄉下好好反省兩年,要是知錯了,再接回來。」

  雖然張推官話裡的意思其實就是只送走兩年,但這在張老太太和張巧綢也是不能接受的,張巧綢撲過去抱住張老太太的膝蓋,「哇」一聲就大哭起來,這回哭得可比先情真意切多了。

  張巧綢還是很小的時候在應城住過幾年,那就是個小小的縣城,整個城區好像也就一條像樣的街道,走上個來回都用不上半個時辰,和金陵的繁華如何好比,更別提,因為張家這一家子都跟著張推官出來了,老家現在無人,她連縣城都住不了,得被發配到鄉下去——那是多麼可怕的地方啊!

  張老太太摸撫著女兒的頭,眼淚也下來了:「就這麼容不下我和巧巧,好,好,既然這樣,我也不留在這裡礙你的眼了,我和巧巧一起走!」

  哇——

  張巧綢的哭聲立時又大了一個分貝,母女倆哭成一團,悽慘極了。

  這場景落到不明真相的人眼裡,恐怕不知要以為她們遭受了什麼樣的可怕壓迫,不過珠華在一旁看著,全部的感想就只匯聚成了四個字:喜聞樂見。

  更讓她險些笑出聲來的是,對於張老太太的哭訴,張推官是這麼應對的:「老太太一道跟著去也好,巧綢有親娘照顧,爹在這裡也能放心了。至於興文,等這件事了,我會重新給他找一家好書院的,老太太不用掛念,安心去教導好巧綢便是。」

  這是連後路都給斷了,張推官是真想連張老太太一塊送走啊,難道是忍這位繼母忍很久,正好有藉口就連她一起打發了?

  不過提到老家,珠華想起來了,原主說過,張家並不是金陵人,張推官發達之後才分配到了此地做官,那按常理說,什麼張老太爺張老太太連著二房都該還在老家才對,卻不遠千里地全跟來了,兩個高堂也罷了,可像二房這種就是明擺著當蛀蟲吸血來了吧?

  珠華正想到這裡,張興志不甘寂寞地蹦出來了:「大哥,這可不成,把老太太送走了,誰伺候咱爹啊?爹這一大把年紀了,還叫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這不是咱們做兒子的孝道。照我說,你想管教巧綢這丫頭,那叫她在自己屋裡禁足就得了,不許她出門不是一樣嗎?何必費那麼大事送老家去。」

  張推官目光冰冷地掃他一眼:「你說的有理。那就你們一家子回去應城罷,既不用你們夫妻分離,由你和二弟妹照顧巧綢,爹和老太太也放心得多。」

  張興志剛露出的一點喜色被凍住了,旁邊馬氏忍耐不住,伸手悄悄掐了他一把,才把他掐回了神,訕訕笑道:「這、這不成,良翰要在這讀書呢,他可不能回去,留他一個人下來我也不放心啊,我們走不得。」

  張推官冷冷道:「我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沒有男丁,良翰雖是我的侄兒,我看他和我的親子一般,有我照顧,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張興志傻了,不是吧?大哥還真想攆他走啊?他是拿了張老太太一點好處所以幫著說話不假,可沒想引火燒身把自家賠進去啊!

  馬氏又掐了他一把,這一把掐在了明處,特叫人看的,嘴上嗔怪他:「快別多話了,大伯早就說了,只是叫我們來做個見證,你東一句西一句地總插嘴作甚,還不安靜聽著。」

  扯著他坐回椅上,又努嘴示意,讓張良翰和張芬都坐了回去。

  二房明哲保身縮了頭,張老太太不得不親自頂上前了,她這回的鬧法讓珠華大開了眼界——只見她拉開張巧綢,站起身一頭撞到張老太爺懷裡,扯著他的衣襟喊道:「當家的,你就這麼看著人欺負我們娘兒倆?我一個黃花閨女跟了你這麼個鰥夫,給你生兒育女,洗衣做飯,伺候你一大家子,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就落到這個下場?送我回什麼老家,你既然嫌了我,不如給我一紙休書算了,我領著興文巧巧走,從此再也不踏你張家的門!」

  她說著,亮開嗓門哭喊起來,又不住捏起拳頭捶著張老太爺的胸口,捶一下罵他一句「沒良心」,間或嚎兩聲「我命苦啊」或「我苦命的巧巧啊」之類,張巧綢抹著眼淚也奔上前,拉著張老太爺的手臂不住晃悠,喊著「爹爹救我」,張老太爺一顆蒼老頭顱跟著左右晃悠,一時被嬌妻質問,一時要應付嬌女求救,衣襟都叫這母女倆扯得亂七八糟,半點脾氣發不出來,只能不斷哄勸安撫。

  張推官眉頭皺得死緊,卻是不好上前:這要是親生母親還好上前拉個架勸一勸,可偏不是,繼母年紀比他還小一歲,瓜田李下避都避不過來,哪裡敢沾她一根手指頭?只好由著她和老父撒潑。

  珠華則是看得簡直目瞪口呆——不,不,她不是沒見過世面,可她看張老太太先前的表現以為她是個斯文人,怎知人家原來能屈能伸,說一聲鬧,臉皮立刻能扒了踩到腳底下,當著兒子孫子輩的面說翻臉就翻臉,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珠華毫不懷疑,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滿足,絕對會升級到睡地打滾!

  這一刻,珠華終於有點理解張推官了:也許就他本心而言,還真不想偏袒張巧綢,可張老太太太難纏了,張巧綢犯下這麼大過錯,張推官給出的處罰不過是送她回老家住兩年,已經是再輕微不過的了,就這張老太太都不同意,鬧得這麼難看,這要再提別的,她還不直接扯著張老太爺上吊去啊?

  難纏後娘死就死了,爹總是親的——珠華後來知道這個後娘輕易也死不得,死了張推官就得丁憂,他又不是世族出身,有人幫襯,張家五代血親裡就出了他這麼一個出息的,這要退下來,誰知道三年過後能撿著什麼職位。

  後話不提,眼下看張老太爺這模樣,就知道他是被張老太太吃得死死的了,安撫了妻女一會全不奏效,只好向張推官求助:「老大,算了吧,別送巧巧走了,就照老二說的,把巧巧關自己屋子裡,你要不放心,我親自看著,保準不讓她再惹禍了。」

  一眼瞥見張推官身邊的珠華,忙跟著又補一句:「也再不讓她欺負珠兒了。珠兒,你就原諒你小姨罷,你小姨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了,她也沒比你大兩歲,孩子間鬧點矛盾,你難道真想把你小姨逼走不成?」

  珠華露齒一笑,在張老太太和張巧綢的哭聲裡無辜搖頭:「不啊,我不想。」

  張老太太和張巧綢的哭聲一下停了,張老太爺十分歡喜,連聲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狠心的。老大,你也聽見了,這下不用送巧巧走了吧。」

  張推官在珠華那裡碰過幾鼻子灰了,可不敢像張老太爺那麼樂觀,他不答話,只是看向珠華,恰見她狡黠的目光投來:「舅舅,你書房裡那藥不許我提,我也不要了,那耗子藥家裡有沒有?沒有快使人去買呀。」

  果然。張推官心中生出意料之中的感覺,他叫這個乖張的外甥女磨得快沒脾氣了,和她生不起氣,平靜地道:「行了,珠兒,你嘴上說一說,出口氣罷了,舅舅攔不住你,可你難道還真能這麼做嗎?你聽舅舅一回,雖然是有些委屈了你,但舅舅保證,只此一次,再也沒有下回了,好嗎?」

  珠華的笑意消散了,抿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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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16:44: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珠華若是個真的十歲幼童,這會兒一定只管自己開心,隨心所欲地鬧下去了;可她不是,儘管存了「活不順心寧可死,反正這條命她也不稀罕」的主意,但真遇著事的時候,她考慮問題的方向一定是成人式的,無法強行降低自己的智商閱歷。

  比如說此刻,她清楚看出張推官這次的好聲氣和之前都不一樣了,之前是在私底下,珠華盡可以發洩不平,張推官讓一讓她沒所謂;但現在當著眾人的面,他說出這番話來,是真的在服軟,珠華當然可以照例甩他一臉——但這後果就不一樣了,張推官的年紀其實和她親爹差不多,這個歲數的老男人,又是有點身份地位的,最重顏面,丟什麼不能丟人,叫人傷了臉,當時面上不顯,心裡一筆筆都記著呢,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還回去。

  珠華在心裡慢悠悠想了幾圈,她提出那個以牙還牙的主意,其實本來也不過為著過過嘴癮,氣一氣對手,就沒想著真能實施。畢竟,張推官不過是她舅舅,不是她親爹,對張推官來說,一個外甥女一個異母妹妹,這兩人在他的天平上半斤八兩,差不多都那麼回事,能糊弄過去得了,犯不著真動多大干戈——再發散一下想的話,她現代的親爹都不過如此,老婆出軌了才想起還有個她來,哪還能指望別人呀。

  腦中忽然一陣抽疼,珠華忙伸手扶住額頭:不好,想太多,好像腦震盪要捲土重來了。

  暫時先這樣吧,就目前形勢來看,第一「她」畢竟沒死,第二張巧綢咬死了不知道給她下的是致人死命的毒藥;兩者疊加,張家不可能再給出更嚴厲的處罰,反正她往後紮根於此,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找後賬。

  主意拿定,珠華慢慢地,極不情願地,好似做出了極大讓步般地說了一句:「好吧,我聽舅舅的。」

  說完再不看人,往後蹭坐到張萱旁邊的空椅上。

  她這邊消停了,張推官鬆了口氣,騰出手來,全力對付另一邊:「爹別只顧著護巧綢了,這事如今外面傳得沸沸揚揚,已經不是家事了。送走巧綢也是為了她好,不然人都知道是她給外甥女下的毒,見了她都指指點點,她受得住嗎?送回老家去,待上兩年,再回來時人忘得差不多了,說親時也好說。」

  張老太爺是個脾氣有點軟的人,怕嬌妻不假,可對做了官的大兒子也一樣高聲大氣不起來,聽了覺得有理,臉上就露出有點要被說服的意思來,張老太太一看,轉身厲聲道:「老大,你好毒的心,你要把巧巧送走就罷了,還想把這事傳出去,你這是想毀了你妹妹啊,你讓她以後還怎麼做人?!」

  張老太爺這顆牆頭草便又倒過去了:「老大,你娘說的也有道理,你就不能想想法子,別叫巧巧遭這個罪嗎?你要罰她,在家裡罰就是了,何必還傳揚出去呢。」

  張推官耐著性子道:「爹,我說過了,這已經不是我們家的家事了,一城的百姓都等著看我怎麼處置——」

  張老太太不屑地打斷道:「那些升斗小民,理會他們作甚,憑他們怎麼嚼舌,你是做官的,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還有六部上官,府衙同僚,都察御史呢。」張推官淡淡道,「老太太以為,這些人也是不必理會的嗎?我實話說了罷,巧綢不走,那就只有我走了。」

  在張推官內心深處,其實也沒把百姓們的風言風語當回事,雖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可小民也是最健忘的,他們樂於傳一些大戶人家的稀奇故事,但等到有更新鮮的事發生,先前的事也就如被一陣風颳過,飄向腦後了。

  可這些和他同屬官員階層的人就不同了,這樁事鬧得這麼大,他要能切實給個交待,那還能拼一把亡羊補牢,彌補一下印象分,畢竟家業大了,人心雜了,出點糟心事再說難免,大家互相也能理解;可要到這時候還試圖打馬虎眼,那就不一樣了,你要麼是蠢,要麼是壞,總得佔一樣。而一旦給上司留下這個印象,還能指望他提拔人的時候想到你?張推官不蠢,他不做這個夢,也絕不會給自己留下這個隱患。

  「……」張老太爺混沌的眼眶一下用力睜大了,「老大,你、你上哪去?」

  「辭官回家。非等到別人參我,未免太過厚顏。」

  這話一撂,一屋人的神色都聳動起來,張推官的性情家人素知,不是那等危言聳聽會嚇唬人的,他既這麼說,那事情就真的挺嚴重了。

  張老太爺還猶豫著,捨不出小女兒去,張興志卻不管那麼多,忙道:「大哥,這可不能啊,我們家就你一個有出息的,一家子都指靠著你,良翰良勇的前程都要你提攜呢。」

  說著轉向上首:「不就是把巧綢送走兩年嗎?又不是十年八年的,眨眼的功夫又回來了,什麼都耽誤不了,怕啥。爹,依我說,就叫巧綢去罷,這孩子膽也太大,是該給個教訓,讓她反省一下。」

  原來的盟友縮了頭就罷了,還過分地倒戈一擊,張老太太氣的,一時又沒時間和他計較,只好狠狠瞪他一眼,就向張推官道:「那也不用把巧巧推出去,家裡這麼多下人,隨便找個就是了——對了,伺候珠丫頭的就有兩個,有一個叫紅櫻的,我聽了幾回嚼舌,都說她懶,服侍人不用心,珠丫頭不喜歡她。既這樣,就說是她下的,說珠丫頭罵了她兩回,她心裡不痛快,生了黑心,不就行了。」

  珠華氣得笑了,她對紅櫻印象不好,可不表示她就能贊同往她身上推人命黑鍋,她算看出來了,這些人對底層人等那是真不當人看的,和他們談人權是白談,說黑白也是白說。

  她開口便另尋了蹊徑:「不行!我把紅櫻罵到她衝我下毒,人家聽到耳裡,我得多壞呀?還不知要怎麼想我,以為我平時多凌虐身邊的人呢。小姨的名聲保住,我的名聲不是毀了?我差點賠了命不算,現在還得賠名聲,我不幹,要是這麼欺負我,我就上公堂上去喊冤去!」

  張老太爺嚇一跳,真讓她不知輕重跑出去鳴了冤,那可不知她會說出什麼來了。忙道:「好,好,不賴你的丫頭。」

  張推官也斷然道:「再不必動這心思,難道世人都是傻子,看不出這樣做是尋替死鬼?」

  難得珠華鬆了口,他再不想多生枝節,再把珠華招惹起來,對著張老太太便道:「老太太不用多說了,巧綢是必須要送走的,我這便使人去定船,請老太太替巧綢收拾東西去罷——若是不想收拾也成,到了應城,巧綢缺了什麼,二叔自然會給置辦的。」

  張巧綢很不高興,張口便咕噥一句:「鄉下那莊子上有什麼好東西,我才不要。」

  張老太太的腦筋倒還清楚,拉過張巧綢:「巧巧過來,我們哪也不去,你今晚上跟娘一個床睡,我看明天誰敢帶走你!」

  又拿眼瞪張老太爺,張老太爺好似風箱裡的老鼠,苦巴巴地只得再和兒子打商量:「這,要麼過一段時間再說?」他忽地靈機一動,硬是急出了一條計策來,「爹下個月做壽,叫巧巧過了壽日再走罷。」

  張推官道:「也好。等到那日,讓巧綢出來,當著眾人的面給珠兒道個歉,人都看在眼裡,倒省得我再解釋了。」

  張推官官職不算太高,但掌理刑名,卻是個有實權的職位,家中長輩做壽,必是客似雲來,張巧綢一想自己要當著那麼多夫人太太的面給珠華道歉,自陳自己做的惡事,立刻全身冰涼,感覺人生再沒比這更恐怖的事,大叫道:「不,我不要!」

  張老太太也傻了:她把女兒留下來,到那日張推官使人來硬把她拖出去,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阻攔得住?她再不服,難道還真能在門口吊死啊?

  這一遭臉丟出去,沒個十年八年都撿不回來,還不如悄沒聲息地走。

  她正躊躇,便聽張推官接著道:「服侍巧綢的兩個丫頭都跟著走,老太太若還不放心,把身邊的銀秀一道給她也行,我這裡出銀子,另給老太太再買個好的補缺。」

  「……」

  張老太太如浸寒水之中,打骨頭縫裡竄上股涼意來,她不敢看張推官,又忍不住要去看他,卻只能見他的眼中一片淡漠,瞧不出任何情緒。

  「……罷了罷了!」她放棄了最後的一絲掙扎,心慌又不甘地扭過了頭,「就趁了你們的意,可兩年以後,必須馬上把巧巧接回來!」

  張推官答應了:「老太太放心。」

  張老太太瞪一眼張興志,再提要求:「這一接一送都必須老二跟著,上千里的路程,就派幾個下人可不行。」

  張興志一百個不願意,他在金陵城裡待得舒舒服服,誰願意去外頭風頭日曬?張口就要拒絕,怎奈張推官已經先替他做主了:「我也正是這個意思。」

  他沒膽駁張推官的回,只好乾瞪眼,滿心不自在地叨咕:「怎麼到頭來尋上我的事了。」

  沒人理他,事情就此算說定了,天色已過晌午,張推官不再多言,請諸人回後院用膳。

  一提吃飯,大家的肚子都響應起來,加快了腳步往外走去,剛出大堂,一個在遠處張望的丫頭便似守候已久,飛快地跑了過來,馬氏認出是自己房頭的丫頭,嗔了一聲:「你跑的什麼,就不知道穩重些。」

  那丫頭微喘著氣,乍著手,急道:「太太,不好了,二少爺和表少爺打起來了,把表少爺的頭打破了,太太快叫人請大夫去罷!」

  珠華反應了一下,會意過來所謂「表少爺」就是她弟弟,再一眼見著那丫頭右手上沾著的血跡,立時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不會吧?她才出完事,就輪著她弟弟了?她可跟原主保證了要幫她報仇養弟弟,第一樁暫時只開了個頭,第二樁連頭都沒開,難道就要夭折了?

小劇場:

  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個少年背著行囊,踏上旅程。

  隨行的管家打趣他:「很快就要見到少奶奶啦,少爺開不開心?」

  少年有點無奈又瀟灑地聳了聳肩:十歲的少奶奶?哦,他對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沒概念,只希望她不要像隔壁家的小子一樣還在流鼻涕就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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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張老太太和張巧綢是沒心思再管別的閒事了,張老太爺被揉搓了好大一會功夫,精力不濟,也撐不住,便隨著她們母女倆一道回院去了。剩下的人步履匆匆往二房趕,張家住的是府衙官署,就在府衙左近,最好的一處是知府佔著,張推官在的這處也不錯,不過地方並不甚大,一行人一會便走到了。

  還沒進屋舍,先聽到了陣陣孩童哭聲,一大一小,一個嘹喨一個嗚咽,此起彼伏,十分熱鬧。

  張推官不由更加快了腳步,珠華倒是略微鬆了口氣:還好,有力氣哭號,看來情況沒她想的那麼壞。

  但心下仍舊著急,仗著身形小,小跑著擠到張推官前面,先一步到了門檻前,向裡一望,先看見一個十分圓滾滾的小胖子背對著她站著,嗚嗚在哭,他是哭得聲音小的那個,但真見著人了,會發現他才是哭得動靜大的——因為這小胖子真是太有份量了,他那麼一抽一抽地哭著,全身的肉肉跟著一顫一顫,好像整個人全情投入了這場哭泣中,很容易營造出一種傷心欲絕的氣氛,乍一見很有衝擊力。

  珠華就看得眼一暈,忙轉去看另一個,另一個也看不見臉,因為他正埋在一個婦人懷裡,哇哇扯著嗓子直嚎,不過身形還是能看出的,那小胖子是太胖,這個又太瘦了,小身板還不及小胖子的一半寬。

  這麼個場面擺在眼前,珠華提步便向那婦人走,一邊走一邊一句問候含在嘴裡,剛要冒出,聽張推官在她身後有些焦心地道:「光哥兒,這怎麼弄的?」

  珠華「……」

  她站在當地石化片刻,哢哢哢轉過頭來,去看那小胖子,一眼見著他滿面鮮血——

  她腿一軟,險險倒下去,張萱見著忙伸手扶了一把,她沒意識到珠華是認錯人了,只以為她是急了要去給弟弟出頭,便把她往後扯了扯,嗔怪她:「你這躁性子,好歹先看看光哥兒怎樣了,再管別的也不晚。」

  珠華定定神,她這時離小胖子近了,細一看,方發現他看著嚇人,其實只有大大的腦門上被磕破了一處,這時血也差不多不再流了,所以糊得滿臉都是,大約是因為他臉上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也沒個人給他擦,他自己胡亂抹過幾把,就抹成這樣了。

  聽見張推官問話,小胖子葉明光的抽噎停了停,用滿含哭腔的聲音道:「舅舅,是二表哥推我。」

  張興志哈地笑了:「光哥兒,可不能瞎賴人,你看看你這身板,你二表哥推得動你嗎?」

  葉明光抹著眼淚道:「我沒說謊,不信你問魏媽媽。」

  馬氏這時慢一步進了門,聽見了就向那婦人斥道:「你怎麼帶的孩子,我們不過出去一會功夫,就鬧成這樣,還不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被葉明光稱為「魏媽媽」的婦人大概三十出頭的年紀,相貌雖普通,身材卻豐腴有致,一看就是一副好生養的樣子。她見馬氏問話,有點瑟縮地想站起來,她懷裡的孩子卻巴著她不肯放手,她略推一推,那孩子「哇」一聲就拔高了聲音大嚎,嚎得馬氏拉長了臉:「行了,快說事吧。」

  魏媽媽只好就那麼蹲著回話:「並沒什麼大事,老爺太太遲遲不回來,兩個哥兒都嚷餓,奴沒辦法,去廚房先要了兩碗蛋羹來,因份量少,」她頓了下,「光哥兒吃了不夠,便來搶勇哥兒的,兩個哥兒就鬧起來了。奴一時大意沒攔住,不知怎麼地,就讓光哥兒磕著了。這都是奴的不是——」

  「我沒有搶二表哥的東西。」葉明光忽然出聲打斷她。

  魏媽媽滯了滯,有點為難地向他道:「光哥兒,你確實把勺子伸到勇哥兒的碗裡了,媽媽知道你餓,可是不能向長輩撒謊呀。」

  張興志「哦」了聲點頭:「原來是這樣,行了行了,那就過去吧,勇哥兒也有不對,知道他表弟胃口大,就不知道主動謙讓些。大哥,讓廚房傳飯吧?看這樣,兩個小子都還沒吃飽,我們也都餓著呢。」

  先不提責任歸屬,他這話裡就等於蓋章魏媽媽說的是真的了,葉明光扁了扁嘴,很委屈地道:「二舅舅,我是吃二表哥的蛋羹了,可是我沒有搶,二表哥的蛋羹裝到這裡——」

  他兩隻胖手伸出來劃拉著,比了個很滿的姿勢,隨即又往下一壓,「我的碗裡才到這裡,只有二表哥的一半多。我覺得不公平,二表哥碗裡多出來的應該就是我的,所以我才吃的。而且,明明就是二表哥推的我,他先推我一把推不動,就繞到我背後,乘我吃東西的時候,跳起來推我的頭,我磕到了桌角上,才流血了。」

  魏媽媽懷裡的張良勇扭過頭來,他也是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沒推你,我就是沒推你!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都怪你自己沒站穩,憑什麼賴我!」

  雙方證詞高下立判,珠華一個字都不用多問了,過去牽起葉明光的小胖手:「我們走!」

  張興志原沒當回事的,這下臉上有點過不去了:「哎,你這孩子,氣性還真是越來越大了,他們小孩子鬧鬧,光哥兒又沒傷得怎麼樣,誰家孩子打小還能沒個磕碰了。」

  見識過葉明光在這裡的待遇,珠華已經拿定主意要把他帶回自己院裡養了,聞言一點也不客氣地回道:「要是受傷的是二表弟,我也會這麼說的。」

  一句話把張興志噎得瞪了眼:「你這丫頭——」

  珠華不理他,仰頭看張推官:「舅舅,我不是生氣光哥兒受傷,二舅舅說得沒錯,小孩子難免有磕碰,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不應該不認錯,還冤枉光哥兒,我不喜歡光哥兒在這裡,我要帶他回我院裡養傷。」

  張推官微一沉吟,他覺得外甥女先前那句雖然無禮,但她冷靜下來後說的道理並沒有錯,再者葉明光小小年紀,說話竟十分清楚有條理,尤其有比他還大一歲的張良勇比著,更顯得他人小而有智,葉明光一直養在二房院裡,張推官偶一過問,因他年紀小,不過見他吃好喝好就完了,今朝才見著他的資質,心下愛他,便同意了:「你想你弟弟,那你們姐弟就一道住幾天罷。」

  轉臉囑咐張萱:「萱兒,你娘還病著,光哥兒過去了,你做表姐的幫著照顧些。」

  張萱忙點頭:「是。」

  張推官在二房這裡說話是有絕對權威的,他拍了板,張興志和馬氏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是只有同意了,恰丫頭來報,說先前請的大夫到二門了,不知方不方便進來。

  橫豎宅院不大,去哪都差不多,張推官便道:「直接請去東院罷。」

  東院就是長房住的院子,丫頭應聲去了,珠華牽著葉明光往外走,葉明光挺乖巧,也不哭了,挪著兩條小肥腿啪嗒啪嗒跟著。

  馬氏見魏媽媽還愣著,不耐地走過去,伸手把張良勇拎過來,張良勇平時在馬氏這裡受的冷臉多了,小孩子也有種趨利避害的本能,不敢跟嫡母鬧騰,老實地縮到一邊站著去了。

  馬氏再向魏媽媽道:「你還不快跟著去?」

  「……哎。」魏媽媽才反應過來,忙答應了,就要走。

  馬氏扯住她,低聲囑咐一句:「先隨那小丫頭鬧一鬧,隨她說什麼,你忍著,不許跟她頂。要緊的是過兩天,等她鬧夠了,一定得把光哥兒帶回來,聽見沒有?」

  魏媽媽應道:「奴知道。」

  她出門往外追,這時珠華已經走出有一段距離了,聽見身後匆匆腳步聲響,下意識一回頭,馬上皺眉:「你幹嘛跟著我?」

  雖然先頭丟了些臉,但魏媽媽並不懼她一個小丫頭,賠笑道:「我跟姑娘去照顧光哥兒。」

  珠華一口拒絕:「不要!」

  她不想跟這個討厭的婦人多話,又想趕緊讓葉明光回去看大夫,便轉頭拉著葉明光就繼續走,誰知魏媽媽又跟上來,珠華不高興了,向旁邊的張推官道:「舅舅,叫她回去,我會照顧光哥兒,要她幹嘛。」

  張推官猶豫片刻,他當然也知道魏媽媽不好,她先前的偏架拉得太明顯了,可——

  「她是光哥兒的乳母,一直照顧著光哥兒,還是讓她來罷,你大舅母病著,你和你表姐都是孩子家,雖則心疼光哥兒,恐怕未必懂得怎麼照顧他,還是有個媽媽放心些。」

  珠華:「——!」

  她一下子怒髮衝冠,感覺肺都要氣炸了!

  她以為魏媽媽是二房的下人,所以她偏袒張良勇,兩個孩子都餓肚子,她無視飯量更大的葉明光而把大碗蛋羹給了張良勇;孩子們打起來後她再度無視更吃虧的葉明光而去哄好皮好肉的張良勇;及到眾人來到之後她當著面的撒謊冤枉葉明光,珠華都沒有一一細數算賬,她覺得沒必要,端誰的碗,服誰的管,這個道理珠華是很明白的,所以她一個字都沒有跟魏媽媽說,直接衝著張興志發洩了兩句,可原來——!

  這姓魏的是葉明光的乳母,端的是葉家的碗!

  珠華臉都氣紅了,狠狠跺了兩下腳,怒道:「什麼光哥兒的乳母,我看是二表弟的乳母才對!她喜歡伺候二表弟,就讓她管二表弟去,我們不要她!」

小劇場:

  管家認同了少奶奶的年紀確實有點小問題,於是很操心地道:「少奶奶比少爺小這麼多,太太想抱孫可要等好久了。」

  少年:「……只是五歲而已,也沒有到『這麼多』。」

  管家沒在意,繼續自己的思路,有了新的操心點:「少爺,你說少奶奶會不會嫌你老呀?」

  少年:「……」

  他迎風翻了個帥帥的白眼,少爺也只有十五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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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張萱也很惱怒魏媽媽,當著父親才不得不收斂了脾氣,不曾出聲,這時珠華發作出來,她再忍不住,跟著附和道:「就是,爹,她對光哥兒一點也不好,我們不要她。我看光哥兒乖得很,又聰慧,我和珠兒能照顧好他的,便萬一有什麼不懂的,娘就在旁邊,我去請教娘就是了。」

  倒是珠華冷靜了一點下來,想起來低頭徵求一下葉明光的意見:「光哥兒,以後你跟姐姐住,姐姐照管你,不要魏媽媽了好嗎?」

  孩子畢竟太小,雖則這個乳母並不好,可也是一手帶他長大的,恐怕他難免依戀,硬要分開了,對光哥兒也不大好。珠華預備著他要不願意,那就還是捏著鼻子先讓魏媽媽跟著,慢慢循序漸進地,等光哥兒跟她熟悉了,再把魏媽媽攆走。

  她卻是多想了,光哥兒仰著一張大花臉,乖乖地點頭:「好。」

  珠華精神一振,便拿眼去看張推官。三個孩子都是一個意見,張推官不犯著為個下人同他們作對,搖頭一笑,道:「便依你們罷。」

  得了這個首肯,珠華回頭白魏媽媽一眼:「聽見了吧?不許跟著我們,去伺候你的二少爺去。」

  拉著葉明光便走,魏媽媽不敢違張推官的意,在原地呆站一會,眼見他們一行人漸漸遠去,只好不甘地回去屋裡。

  馬氏一見她就皺起了眉:「你回來做什麼?」

  魏媽媽低著頭:「二太太,我們姑娘不知怎麼忽然厲害起來了,硬不許我跟著,大老爺又向著她,我不敢違大老爺的話,只好回來了。」

  馬氏心裡大是不快,數落她:「這會兒推說別人厲害,還不都怪你,當著大伯的面,你實話實說就是了,巴巴地亂獻什麼慇勤,說瞎話,鬧這個沒臉就開心了!」

  張興志餓得心慌,不耐煩聽她們婦人家的口舌,出口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又沒多大事,過兩天再去接人就是了,我看珠丫頭就是鬧一時的彆扭,她和光哥兒又不是一個娘生的,以前都沒怎麼問過,這會兒又哪有多大耐心理他。說不定過兩天,不用你去接,她煩了自己就把人送回來了。」

  馬氏橫他一眼:「你說得輕鬆,要是要不回來怎麼辦?珠丫頭自個倒沒什麼,可大伯現在正經向著她,到時候你去要?」

  張興志一拍胸脯,發下保證:「我去要就我去要!不是我說,你也是操心太多,珠丫頭自己還是個孩子,她能懂怎麼養孩子?大哥再向著她也不能由著她胡鬧,光哥兒指定還是由我們來養——」

  「你快停了吧!」馬氏受不了地打斷他,「你話說得好聽,可你是不是忘了,你後日就要送巧綢回應城去了?我哪裡還指望得上你。」

  說到這個,張興志嘿嘿笑了:「太太,你以為巧綢真會走啊?你也太小瞧咱們小娘的手段了。」

  馬氏略驚疑地挑高了眉頭:「這還能有變?她不是當著全家的面都答應下來了?」

  「答應了也是能反悔的嘛。」張興志搖頭晃腦地道,「不信你看著,巧綢後天指定走不了。」

  「讓巧綢裝病?」馬氏轉眼替張老太太想了個主意出來。

  「你看,你也懂的嘛。」張興志笑道,「好了,不管他們弄什麼鬼,我們只定定心心發我們的財。你別操心了,最遲後天,我一準把光哥兒弄回來。」

  得了這個保證,馬氏的心氣才平了,看一眼歪斜著站在一邊、沒什麼站相的張良勇,沖魏媽媽道:「還發什麼呆?領他下去洗臉吃飯去,別杵在這看得人心煩。」

  魏媽媽諾諾應了,過去牽起張良勇要走,馬氏想起又追一句:「你明早還是往東院去,別不要你去了,你就真連個面也不露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

  魏媽媽一怔——顯然她自己是沒這打算,然後才又應了,見馬氏再沒別的吩咐,牽著張良勇走了。

  屋裡馬氏揉著額頭,向張興志抱怨道:「你看看,少說一句都不成!」

  張興志伸頭往屋外張望了下——他在看飯食怎麼還不來,嘴上心不在焉地道:「別怪她了,當初不是你一心要收服她的嘛,如今她向著我們了,你倒還有意見了。」

  馬氏不快地也往屋外望去,她望的是張良勇的背影:當初拉攏魏媽媽為的是把葉明光捏在手裡,誰知真把人拉攏過來了,最得便宜的卻是這個丫頭生的小崽子,想當年她的良翰生出來時家裡境況還一般,別說乳母了,連丫頭都沒使喚上,如今這個小崽子倒是享起福來了。

  ——她這是只想著自己,沒站在魏媽媽的立場上想一想,對魏媽媽來說,她是個乳母,除了帶孩子也不會幹別的,捨棄了舊主投靠新主,想表忠心,除了努力顯示這個唯一的技能還能怎麼樣呢?她倒是想巴結更得寵的嫡出子張良翰,可張良翰都十七八了,哪還要什麼乳母,她想巴結也巴結不上啊。

  **

  且說小跨院裡,葉明光洗過臉,讓大夫看了傷,上了藥,包紮好,便由珠華牽著一起到隔壁大院去吃飯。

  這半天過得實在是跌宕起伏,大人孩子都餓了,上桌後別無二話,先默默填飽肚子。

  一時飯畢,丫頭撤下席面,換上茶來,張萱捧著茶,望著身側頭上綁著一色布條的兩個小人,忍不住笑了:「這一瞧,你們姐弟還真是同病相憐,只盼著過了這遭,往後都否極泰來罷。」

  這話珠華愛聽,正經點了點頭:「借二表姐吉言。」

  葉明光在旁跟進:「謝謝二表姐。」

  自家飯桌上從沒這麼熱鬧過,有弟有妹,張萱覺得分外滿足,很想伸手把兩個小人挨個揉揉腦袋,可惜兩個都帶傷,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迅速伸手,依次捏了把臉蛋:「乖——哎,光哥兒這臉肉乎乎的,真好捏。」

  珠華被突襲,原要出聲抗議的,聽了這話不由被轉移了注意力,轉頭也去捏了把葉明光的臉,感覺像掐進了棉花裡,捏起來是挺好玩的,就是,這棉花也太大坨了。

  她稍往後退了退,仔細打量了下葉明光洗乾淨的臉,勉強只能看出他的五官應該是端正的,至於美醜,實在是看不出來——小孩子肉嘟嘟的原是可愛的,可凡事月滿則溢,他的肉多得過了頭,五官都陷進了肉裡,別說這是個半路天上掉下來的弟弟,就是打小一塊長起來的親弟弟,胖成這樣,珠華也難誇出個「好」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吃飯時的情景,她當時也餓慌了,開頭還看了葉明光兩眼,見他不用丫頭餵,自己使著勺子也吃得很好,她就顧自己吃去了,印象裡好像是見他添過飯?

  「光哥兒,你剛才吃了幾碗飯?」

  葉明光是個會計數的聰明孩子,伸出三根圓滾滾的手指:「三碗。」

  ……年紀是自己的一半,飯量倒是自己的三倍!珠華無語了,這麼個吃法,不長肉才怪了。

  她再伸手捏一把葉明光的小胳膊,比自己的還粗,讓她立刻下定了決心:得讓葉明光減肥!乘著他年紀小,趕緊糾正過來。

  葉明光不知他「姐姐」在轉悠一個多麼可怕的主意,只感覺珠華那一把捏到了他的癢癢肉上,他忍了一下,沒忍住,咯咯笑著往旁邊躲開了。

  他旁邊就是張推官,張推官解決了一樁最頭疼的事情,難得心情放鬆下來,看三個小的在那裡聊,這時被葉明光挨過來,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站起身來,笑道:「你們好好帶著光哥兒,我去書房了。」

  張萱道:「爹放心忙去罷。」

  領著珠華葉明光一起站起來,目送他離開。

  **

  張推官到了前院,卻沒進書房,而是往書房旁邊的耳房走去,耳房門緊閉著,門口橫一條條凳,一個中年管事正坐在上面打盹——要是珠華見著他就認出來了,這正是她穿來那天,負責押棺的張宅大管家。姓李名全,張推官的頭號心腹,關於珠華中毒事件的始末,張宅下人中真正知道完整真相的,也就只有他了。

  聽到腳步聲,李全忙睜了眼,把條凳移開,向張推官彎腰:「老爺來了。」

  張推官「嗯」了聲:「把門打開。」

  李全往腰上摸了鑰匙,哢嚓開了鎖,推開門,自己自覺站遠到院門處去望風。

  這耳房兼具了茶房和下人值房的功能,裡面擺設不多,一個衣櫃,一套桌椅,一套盥洗用具和床鋪之外,就只有個茶爐子了。

  此刻床上坐著個人,埋著頭,蝦著腰背,一副半死不活的生氣——但他一聽見門響,就猛地抬起頭來,臉色蠟黃,然而目光炯炯地瞪著,待見張推官踏進來,他好似被人自後猛推了一把,向前就撲倒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門響,帶起一圈浮塵。

  「老爺,小的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老爺開開恩,饒了小的罷!」

小劇場:

  少年旅途裡經過城鎮,進城修整,沿街店舖林立,管家很熱心地建議:「少爺,給少奶奶買根釵吧!」

  少年不同意:「小毛丫頭,要什麼釵。」

  他左右張望一番,見到街角有個捏泥人的,過去挑揀一番,沒見著中意的,突發奇想,問那捏泥人的:「能照著我捏一個嗎?」

  捏泥人的要做生意,豈有說不行的,馬上道:「能!」

  便照著捏起來,少年看著不像鄉野中人,捏泥人的想多賺點,加意捏得十分細緻,到捏成時,少年拿在手裡看看,滿意地付了錢:「哄小孩子,還是這個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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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張推官走進去,在椅上坐定,語聲平淡地道:「起來罷。」

  這被關著的人自然是張推官的小廝洗墨了,牽機在他的看管下失竊,不管怎樣,他都逃不了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張推官審問完他後就把他關起來了,一直關到現在,這事處理得有眉目了,才來處置他。

  洗墨不敢,仍舊跪著,只是把腰背挺直了一點。

  張推官也不強他,道:「不必如此,你跟我這些年,一向勤勉,這回算是無心之失,關了你這些天,想來你該吃了教訓。」

  他的話語很和緩,其中並無怒意,但洗墨聽了,卻是大驚,一下重新癱軟到了地上,他兩條胳膊蹭著地往前爬了兩步,聲音中帶了哭腔:「老爺,老爺我錯了,求老爺狠狠責罰,隨便怎麼罰都行,只要不攆小的走,就是打斷小的腿都絕無怨言!」

  他還是個童子的時候就跟著張推官了,深知主家性情,張推官此時要是下令打他幾十大板反而沒事,因為不過一時皮肉受苦,忍過就算;但他什麼都不做還像現在這樣好言以對,那就可怕了,似張推官這等文人,好個修身養性,越是要同人絕交了,面上越是不顯——既已決斷,何必再費感情?再者,也是克己,免出惡語,免結生死大仇。

  張推官不動聲色:「你自家既然知錯,以後能長一智,那便用不著我責罰了。我與你半天時間,容你收拾一下行李,往後,你好自為之罷。」

  洗墨預感成真,腦中轟然一聲,想去抱張推官的腿腳懇求,但他這些天來每天只能吃一頓飯,身體本來就虛,又乍得噩耗,這回卻是連爬都爬不動了,只得癱在地上哭求:「老爺,別攆我走,我知道這都怨我,怨我馬虎,不該和銀秀說漏了嘴,可我真不是有意的,她當時非要進去書房,她是老太太的丫頭,我不敢硬推搡她,實在沒法了才只好和她說老爺書房裡有要緊的東西,不准她進去,誰知道她會回去告訴三爺,三爺在家待得無聊,來拿我尋開心,逼著我問是什麼要緊的東西,我胡謅了幾個他都不肯信,堵得我快尿了褲子,我想三爺也就是好奇心重,不敢真動老爺的東西,又憋不住了,才告訴了他。誰知怎麼弄的,又叫二娘子知道了——老爺,我真沒想到最後會害了表姑娘啊!我真沒有一點害人的心思啊,要是有,叫我立刻五雷轟頂,萬世不得超生!」

  張推官靜靜聽他說著,這些來龍去脈,他早已審出,也早就聽過了,但他逐出洗墨的心思已定,倒並不吝於再多給他最後一點時間,讓他發洩一番。所以直到他連哭帶喊地說完了,才道:「我知道你沒有害人之心,但你戒心太弱,我先已吩咐了你,第一守口如瓶,第二不得放任何人進入書房,你沒有一條做到。這回表姑娘命大,這場禍算圓了回來,下回呢?」

  洗墨忙道:「求老爺給我一次機會,絕沒有下回了,老爺吩咐我什麼,我一定一字不改依著做,再不管別人說的!」

  張推官搖了搖頭:「我已下了令,把二娘子和銀秀都送回老家去,她們都走了,倒把你留下來,是何道理?不必再說了,你去罷,我會替你把在衙門的奴籍消了。你往後便是自由身,不管做個什麼營生,莫進官宦人家了,你的性子並不適合,倘或惹出禍端,未必還有今日運道。」

  他一個做主家的,對著書僮能把話說到這番田地已算仁至義盡,洗墨便有狡辯也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求饒,張推官卻已不再理他,逕自抬腳出門,去交待李全,讓給他一頓飽飯吃,再幫著收拾下行李,天黑之前,務必讓他走人。

  **

  洗墨一百個不想走,但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李全一行嚇唬一行勸,趕在日落前硬是把他拾掇到了後門外,洗墨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不死心地還要跪下哭求,李全一把抓著他的胳膊把他拎起來,皮笑肉不笑地道:「洗墨啊,這做人得知足,你看看就你犯的事兒,換到別家去,一頓板子結果了你都不冤,我們老爺心慈,還叫你全鬚全尾地走了,你還有什麼不足?」

  洗墨哭道:「李叔,我知道我千錯萬錯,可我以後真的會改,求你幫我跟老爺說說好話,只要不攆我走,叫我幹什麼都行——」

  旁邊有人走過,洗墨眼角餘光瞄到一片錦緞衣擺,揉著眼睛一抬頭,便見一個少年的背影正往門裡走,他一個激靈,如見救命稻草般忙撲上去:「三爺,三爺,求你救救我!」

  張家三爺張興文讓他抱住了腿,不得不住了腳,轉過身來,一張俊臉俯視下來,好似才看見他:「洗墨啊,這是在鬧什麼?」

  伸腳踹踹他:「放開我,有話好好說麼,這像什麼樣。」

  洗墨怕他跑,牢牢抱著不敢動,哭道:「三爺,老爺要攆我走,求你幫我跟老爺求個情,別攆我,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張興文挺詫異地聲氣:「哎?大哥為什麼攆你走?」

  洗墨這回謹慎多了,先左右看了看,見巷弄空曠無人,才說了,但仍不敢直言,說得很含糊:「三爺難道不知道,就是我告訴三爺的那話,老爺嫌我多嘴,不肯留我了——三爺你發發慈悲,看在我總是為了你的份上,幫幫我罷,我記著三爺的大恩!」

  張興文扯扯嘴角笑了:「什麼告訴我的?又這話那話的,我竟聽不懂你說什麼。我可不曉得你幹了什麼事惹惱了大哥。」

  「……」洗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三爺,你、你不肯認?」

  「我認什麼啊?」張興文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又看向李全,「洗墨這是怎麼了?我看他好像有點失心瘋的樣子,你也別太為難了他,大哥既然要放他走,那就好好地讓他走得了。」

  李全笑了笑:「三爺說的是,我沒為難他,這正好言好語地勸他走呢。」

  說著上前拽洗墨,「三爺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你自己辦砸了差事,就該自己認了,拉扯別人有什麼用。」

  洗墨還要掙扎,但他哪裡抵得過李全的力氣,硬是被堵著嘴扯開了,張興文抬腳便走,好似擺脫了什麼髒東西一樣,頭也不回。

  洗墨瞪著他的背影,目眥欲裂。

  李全此時倒嘆了口氣,移開了摀住他嘴的手,低聲道:「我勸你老實走吧,你和三爺能較什麼勁呢?」

  洗墨眼睛通紅,轉回眼神看他:「李叔,我沒撒謊,真是三爺來逼問我的,我也只告訴了三爺一個人。」

  李全點點頭:「我信你,可我信你有什麼用哪?你再不服,那也是老爺的兄弟,我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幾近於耳語,「表姑娘這件事,實際下手的是二娘子不錯,可背後有沒有三爺的教唆,三爺在裡面到底摻合了多深,你以為老爺心裡沒有疑惑?可又怎麼樣呢?老爺不能查哪,真查出點什麼,老太太的兩個兒女都不乾淨,你想她能不能發瘋?清官難斷家務事,老爺在外面再能耐,回到家裡也只好就這麼糊塗罷了。」

  洗墨聽得怔住了,好一會才咧了嘴,嗚嗚哭道:「那、那就這麼冤了我——」

  李全不耐煩了,嘖了一聲,拍下他腦袋:「你哪來的臉喊冤?要不是你嘴不嚴實,壓根沒這場事!行了行了,你老實走罷,別在這賴著了,老爺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賴也是白賴。」又嚇唬他,「再不走,等會天黑宵禁了,當心巡城的大兵把你當賊拿了去,你可別指望有人去贖你!」

  後一句多少起了效,洗墨磨蹭地爬了起來,李全把包袱塞到他懷裡:「去吧,主僕一場,你不給老爺多找麻煩,就這麼去了也算好聚好散,以後你遇著什麼過不去的難事了,說不準還能來求求老爺,要再鬧得不像話,將來可連見面都難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洗墨抹著眼淚,含糊地「嗯」了一聲。

  李全又道:「老爺待你不薄,這家裡的事,你出去就全當忘了吧,不許到處去瞎咧咧。也別記恨三爺了,恨也沒用,以後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找個活計,娶房媳婦,有個家啊,就安穩了。我這都是為你好的話,你聽見沒有?」

  洗墨鼻音濃重地道:「聽見了,李叔你放心,老爺雖然攆了我,可一板子沒打我,還容我收拾了包裹,我知道好歹,肯定不會往外說老爺的事,再給老爺招麻煩。」

  李全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快走吧,乘天色還來得及,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去。」

  事已至此,洗墨心知再不能挽回,抽著鼻子,一步三回頭地抱著大包袱走了。

  待走出了這條後巷,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那間宅院,慢慢地,緊緊地咬住了牙關:他是不恨老爺,可他恨三爺,恨死了!

  這事,沒完!

小劇場後續:

  少年買完東西要走,管家忽然想起件要緊的事,嚴肅地提醒他:「少爺,還有您的小舅子呢。」

  五歲的小舅子——

  少年抽著嘴角,又覺得怪逗趣的,順手再拿了一個穿肚兜的胖娃娃:「好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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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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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6 16:45: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張興文甩脫了洗墨,腳步輕快地一路往裡走,他的目的地是正院,官舍地步有限,沒那麼多單獨院落,他和張巧綢都跟著張老太爺及張老太太一起住在正院裡,各佔了一間廂房。

  走至半途,前方路上出現了一道身影,張推官負手立著,看其架勢,顯是在等他。

  張興文心裡突了一下,腳步陡然緩下來,慢慢走上前去。

  他躬身行禮:「大哥。」

  張推官默然打量了他兩眼,見他衣衫整潔,神氣清爽,才開口道:「你這陣子天天一早就往外跑,不到日落不回來,都幹什麼去了?」

  張興文直起腰來,笑道:「大哥公務繁忙,大約是沒聽說,徐四公子這幾天在棲霞山下開詩會,南監裡的好些同窗都去捧場了,他們還來拉我去,小弟不才,詩是做不成,但也想跟著長長見識,就一道去了。」

  他口中的徐四公子是魏國公的庶出第四子,徐家是武將世家,他卻是個喜文的,愛與人談詩論詞,興致來時還開詩會,廣邀同好,在金陵城裡很有些名聲,張推官自然也是知道他的。

  「詩詞小道,徐四公子富貴閒人,做個風雅消遣還罷了,你卻不可把心思都耗在那上面。科舉進學,終究還是以四書五經為要。」張推官不輕不重地點了他兩句,轉入正題,「離老太爺的壽辰還有小半月的時間,你別出去亂跑了,在家收收心,把你的功課撿起來好好溫習一下。等壽辰過去,我領你去崇正書院一趟。」

  崇正書院建在清涼山下,本朝金陵城裡第一個狀元就出自這家書院,可謂極有聲望。張興文忙道:「多謝大哥。」

  「先不必,我同人家沒什麼交情,只能給你爭取一個試讀的機會罷了,能不能留下來,還需看你自己。」張推官盯視住他,「你若再和在南監裡一樣,惹是生非,叫人攆出來,我是沒本事替你收拾第二回爛攤子了,你就和巧綢一樣,回老家去,往後隨你怎麼樣罷。」

  「……」張興文的下顎線條劇烈抽動了下,旋即變成一臉的驚訝,「巧綢怎麼了?她惹大哥生氣了?」

  裝過了。

  張推官只消掃他一眼,心中已是一片徹涼。

  這一對異母弟妹,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狼心狗肺。

  張推官站在晚風裡,只覺得疲倦非常,一個字也不想同他多說了,丟下一句:「回去問她自己罷。」便逕自轉身離開。

  張興文驚疑不定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醒過神來,匆匆繼續往正院去。

  剛進了院門,就聽到了一陣嗚嗚的哭聲,張興文撩起衣擺,大步跨進正房門檻,轉進內室,便見張巧綢坐在床邊,倚在張老太太身上哭得直抽抽。

  張老太太先見到了他回來,臉色登時一變:「三兒,你這回可把你妹妹坑苦了!」

  張興文陪笑上前:「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妹妹別哭了,我才路上碰見大哥,說要把妹妹送回老家去,是怎麼回事?」

  「還不都是你惹的禍!」張老太太憤憤地,把先發生的事都同他說了一遍,末了道,「你看看,你怎麼想的,那等事叫銀秀那蹄子去幹也罷了,怎麼能慫恿上了你妹妹!這下好了,老大死活要把巧巧送回應城去,還要把巧巧下藥的事公佈出去,憑我豁出臉鬧都沒用,你呀,真是害苦了巧巧!」

  張巧綢在旁哭道:「都是哥哥騙我,明明是害死人的藥,騙我說是什麼讓人毀容的,不然我也不會去偷。這往後,人人都要知道我是害人的壞人了,我還有什麼臉出門。」

  張興文被母妹埋怨著,只是陪笑,不斷說好話道歉,說了好一會,張老太太不可能真跟兒子生氣,氣漸漸就平了,安慰女兒幾句,倒過去罵珠華:「都是那毛丫頭鬧的,不知怎麼命那麼硬,她要是死了,什麼事都沒了,如今她活蹦亂跳的,我的巧巧卻要受苦去了。」

  張興文試探著問:「大哥沒說別的什麼吧?」

  張老太太道:「他還想說什麼?都把巧巧攆走了,再有別的,我一頭碰死了也不能依他!」嗔怪著白兒子一眼,「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放心罷,巧巧替你擔下了,一個字也沒有漏出你來。」

  張興文卻仍有點不安,做賊的心總是虛的,為此打出事起他就找藉口天天往外跑,儘量不跟張推官打照面,好在張推官自己也忙,沒什麼功夫分神管他,直到剛才才在路上相逢,張推官的行止看上去很正常,還說給他找了新書院,但不知怎地,他心頭那點不自在就是揮之不去。

  「娘,我在門口遇著洗墨了,大哥要把他攆走,李全在,我不好問,但我估著洗墨肯定把我找他問牽機的事全倒給大哥了。」

  張老太太面上閃過一絲凶氣:「老大的手腳太快了,這頭讓人買棺材,那頭就把洗墨關了起來,還讓人徹夜看守,叫我們尋不著一點兒機會。否則,只要洗墨閉了嘴,那就再沒別的證據能拿我們怎樣了,巧巧也用不著走。」

  張興文的不安翻了倍,變色道:「娘,你的意思是,大哥知道了?」

  「應該就知道洗墨告訴他的那點罷。」張老太太想了想,道,「你別怕,洗墨和你說的時候並沒第三人,巧巧又替你瞞得好好的,這點證據就算坐實了,也不算什麼——不過,我想應該是了結了,連銀秀都叫一起送回去,該罰的都罰了,便是他再心疼那毛丫頭,也只好這樣了,沒得還為了她鬧得沒完沒了的。」

  張興文讓這麼一安慰,心頭懸的那口氣總算鬆了點,跟著就聽張老太太繼續道:「三兒,我跟你說,做人可得有良心,巧巧這回的罪,有一半是替你受的,你得記清楚了,往後有了出息,說什麼也不能忘了巧巧。」

  張興文忙拍胸脯保證:「娘放心,我和妹妹是一個娘親生親養的,我要有了好處,自然先緊著妹妹,難道還會偏別人不成?我知道妹妹今番受了委屈,等往後,我一定給妹妹尋個如意郎君,叫妹妹下半輩子都過得順心遂意,才算補償了妹妹。娘要不信,我現在就賭個咒——」

  張老太太忙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疼妹妹,不是老大那等冷心肝的,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一家人,誰還要你賭咒發誓的。」

  張興文又去安撫妹妹,作好作歹,許了無數個願望與她,終於把張巧綢勸得止住了淚——她也是哭得累了,被丫頭扶著起了身,去自己房裡休息去了。

  張老太太雖然視兒子如命根,畢竟也心疼女兒,見女兒離去,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三兒,以後可不能再這麼魯莽了,那毛丫頭的萬貫嫁妝雖然瞧得人眼熱,娘想著也動心,可總得想一個萬全的法子,才好下手。哪能像你這樣,娘不過同你閒話了兩句,你就這麼去幹了?」

  張興文摸摸鼻子:「都是洗墨那小子坑我,光說是什麼罕見的奇毒,一點點就足以致人死命,我以為要下的份量不多,又是罕見的東西,一般人多半認不得,只當那丫頭是得了什麼絕症死了——哪知道是牽機,她能死成那個模樣。唉,娘說的沒錯,那丫頭確實命大得很,若不然,現在那萬貫家財都歸了我們了。」

  想到與橫財擦肩而過,張老太太也心痛得很,但事已至此,再想也是白想了,她只能叮囑兒子:「你往後離那丫頭遠點,可別再對她下手了,這回幸虧你還留了一手,沒自己出面——雖是這樣,我也沒太敢抵賴,只怕老大氣狠了往深裡追究,雖說我們沒落下什麼把柄,可你也知道,他幹的就是這行,萬一叫他查出什麼來呢?那可難收場了,你和巧巧不一樣,她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就行了,老大就是不喜歡她也礙不著多少。你男人家,得頂門立戶建功立業,這就得指著老大給你鋪路,他要是認真惱了你,不肯幫你,你靠自己可難得多了。」

  張興文連連應是。

  張老太太看他聽勸,欣慰起來,又道:「你莫急,娘只有你一個兒子,豈有不一心為你打算的?那毛丫頭是不能動了,可她不是還有個弟弟嗎?」

  張興文面露疑惑:「我知道,可娘先不是說,光哥兒是男丁,葉家就剩這麼一根獨苗苗了,他分得的家產又是直接拉到了我們家的,若把他弄死,太醒目了,恐怕多少要招人議論,大哥那裡也是難瞞。珠丫頭就沒這麼多顧忌,她一個丫頭,嫁妝分到了夫家去,外人並不知她有錢,沒了就沒了,誰也不會多想。」

  「那是之前了。」張老太太嘆了口氣,「現在哪還能對她下手?而且,我提光哥兒,不是說要把他弄死,你想一想,二房養他不過三年,已從他身上賺了近千兩銀子,這種一本萬利的買賣哪裡找?」

  張興文卻覺不足:「三年了才這麼點。」

  「所以說你這孩子,就是心急。」張老太太寵溺地搖了搖頭,「光哥兒這是沒在我們手裡,等到我們手裡了,自然情況就不同了,他今年不過五歲,這麼點年紀懂得什麼,想養成什麼樣,還不是我們說了算?只是老二那一對不要臉的夫妻實在難纏,不然當年我就把光哥兒抱過來了。」

  張興文來了勁,忙往前傾了傾身:「那現在娘有辦法了?」

  張老太太笑道:「你忘了,老二馬上要送巧巧回老家去了,他走了,留你二嫂一個能成多大氣候?且又巧,光哥兒才在二房撞破了腦袋,我這裡就更有理由了。只要在老二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把人弄過來,把木做成舟,老二回來想鬧也鬧不起來了——光哥兒同珠丫頭又不一樣,他的那份家產現就在家裡放著,不比珠丫頭的還在千里之外,只要我們能設出名目來,取用起來可方便多了。就不說你二嫂了,就是三丫頭,仗著捏了人家弟弟,往珠丫頭那裡佔了多少便宜?只是老大天天忙得腳打頭,老大媳婦又是個不中用的,沒人過問罷了。」

  張老太太一口氣說了許多,歇下來想喝口茶,張興文忙起身去倒了盞來,張老太太接過喝了,繼道:「不過,這回你可別插手了,安心讀你的書才是正經,別的自然有娘替你打算。」

  張興文心裡其實有話,只是剛過了這一關,不敢違背張老太太,笑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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