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慕冰至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小狐濡尾 -【夢見獅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1
發表於 2017-10-14 08:47:31 |只看該作者
20.放肆

      托小芾蝶的福,余飛這段時間看了不少cosplay的片子,大多修得非常精美。尤其是一些工作室做出來的古風片子,大氣華美,就連她也會贊嘆一聲︰好看。

      但一旦去看未經修圖的原片,或者去看動態的錄像諸如一些cosplay舞台劇, 其中服飾、道具、化妝粗制濫造的問題就浮出了水面。

      余飛知道這有她眼界過高的問題。玩cosplay的人大多是業餘玩家,年紀輕,經濟實力也有限。要做到她理想中的那種美感,幾乎沒有可能。

      也難怪小芾蝶這種單打獨鬥的玩法,也能在這個圈裡玩出一點小小的名氣。因為她依靠言佩玲的廠子做出來的cos服,無論設計還是質感,都比淘寶服強出了太多,在品質上算得上上乘了。

    但從小芾蝶展示給她的成果來看,小芾蝶幾乎不涉足古風這一塊的cos,大多是動漫和遊戲類的,服裝相對簡單。

      用小芾蝶的話說,做古裝需要的布料太多了!又貴,肯定會被言佩玲發現。

      但小芾蝶也說,古風是她一直以來的一個夢想。動漫游戲的cos再多,大多是國外的,只有古風cos是中國土生土長的東西。鳩白工作室現階段重點做古風這一塊兒,很下功夫,這是她想加入鳩白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坦白地講,她對鳩白的舞台劇沒有抱過任何期望。會答應白翡麗來演,也真心是出於報恩,答謝他在榮華酒家給她的幫助,圓了母親最後一個念想。

      她離開繕燈艇時發過誓,三年不得粉墨登場。在榮華酒家登台時並沒有扮上,算不得「粉墨登場」;這次恐怕是要扮上了,但不算是唱戲,只談得上一個cosplay的小表演,她自認也算不上「粉墨登場」,便答應了。

      但看到這身戲服和那把青鋒劍的時候,她對鳩白的態度稍稍有了些改觀︰起碼在服裝道具上,鳩白的確有「很下功夫」的意思。

      余飛慢慢地一層層地穿著這套戲服。

      她向來文武昆亂不擋,戲路走得很寬。雖然主攻老生,但其他就算大花臉二花臉,青衣花衫老旦,她也能隨口來上兩段。這跟她好奇心強,喜歡走野路子有關係,什麼都願意學上一點。唱京劇的女老生不算多,但也不罕見,但女小生就幾乎沒有了,和越劇小生大多由女性來扮截然不同。

      這和京劇小生的唱腔有關。老生用的是本嗓,小生卻要和旦角一樣用假嗓,真假聲結合,顯出年輕來。這樣一來,倘若是女子唱小生,就很難和旦角唱出區別。

      但余飛沒帶怕的。她的嗓音調門本就偏低沉些,嘗試過用青衣的唱腔唱法來唱小生,脫去脂粉氣後,竟也另有一番脫俗風味。

      更何況劇本裡設計的唱腔只有五六句,對余飛來說,應付起來綽綽有餘了。

      這套戲服上身越多,余飛越覺得不對勁。

      她本以為這套戲服是為綾酒量身定制的,畢竟這個角色之前那麼長時間,定的都是綾酒。

      戲服嶄新,顯然沒被人上過身,所以她開始穿的時候也不怎麼在意。

      她比綾酒高個十厘米左右。她覺得這不是個什麼大問題,戲服這種寬鬆的東西,將就一下怎麼都差不離。畢竟就算是在繕燈艇裡,也不可能為每個人量身定制戲服。別針夾子針線包,這幾樣東西能解決一切問題。

      但她越穿越覺得不對,熟稔的穿衣動作都遲滯下來,穿一截停頓一下,停頓一下感覺一下反覆確認上兩眼,然後開始懷疑自己——

      這衣服好像太合身了。

      合身到了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地步。

      這是改良過的一套白蟒,剪裁合宜,更具現代美感。

      衣領、肩線、袖子的長度、袍幅長度、腰身寬窄、內襯……無一處不是恰到好處,無一處不妥妥帖帖。

      尤其是墊上了剛好合腳的厚底官靴之後,簡直是身姿如篁,搖曳修長。英武之餘,又有十足的風流俊秀。

      余飛看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越覺得有問題。忽然想通了那一層,腦門子裡「轟」的一聲炸成了一朵煙花。

      什麼為綾酒做的,這衣服就是為她,余飛,量身定制的!

      她本以為自己喝多了酒,那夜的事情只有個浮光掠影的感覺,白翡麗喝的比她多,應該也是如此,誰料到他記得這麼清清楚楚!

      也不知這白公子哪來的通天神功,在這短短一天一夜之中,就給她做成了這麼一套衣服。

      余飛腦子裡還在飛著煙火的碎光,溫度很高,一扭身,就拉開門衝了出去,一頭扎進了練功房。那靴底很厚,但她穿慣了,如履平地,行走如飛。

      練功房裡,白翡麗正坐在桌子邊上,手撐著頭在想些什麼,見她進來,起身往前走了兩步,眼睛裡有些亮。

      余飛本來就只比他矮了差不多半個頭的樣子,穿上這厚底官靴,氣勢更足了,擼起袖子,抓著他的兩邊胳膊狠狠一搖,咬牙切齒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啊?思想怎麼這麼下流齷齪啊!」她氣憤地一推,推得他後退兩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余飛緊逼過去,見他還要起來,屈膝便壓在了他腿上,把他壓坐了下去,雙手掐著他的脖子,居高臨下凶狠地瞪著他。

      白翡麗︰「???」

      白翡麗懵了好一會兒,可算是反應過來了,梗著脖子道︰「那你想個辦法,讓我忘了。」

      「你——」余飛氣得語塞,怎麼想都覺得是自己虧了,掐著他的脖子狠狠用了兩下力,只覺得手底下光滑細膩,喉結硌在虎口,圓潤好看,怎麼都下不了手去。

      她恨了一聲,悻悻然站起身來。

      白翡麗別過臉去,咳了幾聲,聲音都被掐得啞了。他顧左右而言他,說︰「我給你講講這場戲。」

    **************************

      這一次漫展的表演,只能算《湖中公子》的一次試演,統共《入朱門》《拒婚姻》《梨園鬥》和《繩上戰》四幕,演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余飛要演的這一場《梨園鬥》,是整個故事從風平浪靜到疾風驟雨的一個分水嶺,也是故事中的大反派「鳳還樓」,以及男主角真實身份浮出水面的一個開端。

      白翡麗點撥她劉戲蟾這個人物︰一個「妖」字,一個「狠」字,卻又坦坦蕩蕩,心胸開闊。

      他之所以敢答應她只排練兩場,只因為這個人物所有的走位、打鬥動作、對白都已經嚴格固定下來,余飛只需要記住就行了。

      白翡麗先給她順戲,道︰「這出戲前半部分的台詞,都用戲曲中的念白來說。」

      余飛說︰「好。」

      最前面余飛在戲台上演吳越王錢與王妃那段艷稱千古的《陌上花》的故事,自不在話下。白翡麗現場充當那個王妃,沒有戲詞,單接著吳越王的一邊唱一邊的調情。余飛見劇本上寫︰王妃作思念狀,王妃作嬌羞狀,王妃作落淚狀,便推了一下白翡麗︰「還排戲呢,你能配合一下嗎?」

      白翡麗黑著臉盯她︰「這個不行。」

      余飛白目。

      隨後便是鳳還樓的殺手出現,劉戲蟾與之纏鬥。白翡麗拿了一把長刃,非常慢地和劉戲蟾對招式。

      余飛飛身下台,白蟒戲服翻卷如花,三尺青鋒惡狠狠抵上白翡麗飾演的殺手的喉嚨。白翡麗提示她這時候有一句台詞。

      余飛倒是記得,這句台詞是「敢在小爺的眼皮底下殺人,活得不耐煩了!」

      她作怒色道︰「白翡麗你這個辣雞死撲街,真是太煩人了!」

      白翡麗︰「唔?」

      須知余飛的這句台詞,全用京劇的「韻白」去念。京劇的「韻白」用的是「中州韻」,是難度最大的一種舞台念白,一般人很難聽懂。余飛想著就算你白翡麗會說粵語,能聽會唱粵劇,這中州韻怎麼著都還是有點門檻的,所以她胡說八道一通,公報私仇。

      按照劇本,白翡麗演的這個殺手服毒自殺,臨死前抓住劉戲蟾的戲服。這時他起來,翻腕抖出長刃,扮作又一個撲上來的凌光二品殺手與劉戲蟾廝殺。

      和這個殺手利器相交,各個退開三四步,劉戲蟾拿劍半掩嘴唇,翹蘭花指拂過劍刃,妖妖嬈嬈地說︰「連個一品都沒混上,也配跟小爺動手?」

      然而余飛說的是︰「這般與我眉來眼去,你莫非對我有意?」

      方才白翡麗沒什麼反應,余飛只當他沒聽明白,愈發肆無忌憚。

      然而白翡麗這時候卻低了眉眼,嘴角眉梢都染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余飛只當他覺得她念得好玩,心想他可能根本不記得她本來的台詞是什麼,便又自言自語樣地編了一句︰

      「咿呀,你要是心愛這個吳越王,莫不是個斷——」

      這時只聽見他抬頭說︰「夠了。我只喜歡女的。」

      余飛呆若木雞。

      白翡麗又說︰「你扮劉戲蟾說話,還是用‘風攪雪’比較好。用韻白太雅,觀眾聽不懂;用京白太俗,又缺乏美感。二者交錯在一起可能好一些。——當然了,我們會打字幕的。」

      余飛︰「……」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2
發表於 2017-10-14 08:47:47 |只看該作者
21.風攪雪

    「風攪雪」這個詞,就有點專業了。對京劇沒有涉獵的人,挺少知道這個術語。

      京劇的「韻白」是京劇形成早期流傳下來的語言,相對難懂;「京白」則用北京方言,通俗且口語化。

      那麼「風攪雪」呢,就是把「韻白」和「京白」糅在一起的一種獨特的念白方式,介於雅俗之間,如風攪雪,這個名兒既雅致又形象。

      「風攪雪」很是考驗演員的功夫,倘若是「韻白」和「京白」的底子稍有一樣顯弱,這「風攪雪」,就不大好使。

      論道理「風攪雪」不是倪派的特色,但余飛喜歡玩新花樣,這「風攪雪」還真練過——只不過被繕燈艇艇主批得體無完膚就是了。

      余飛疑惑問道︰「你還會唱京劇?」

      白翡麗道︰「不太會。」

      余飛不太相信,又指著身上的戲服問他︰「這衣服是花一天時間做出來的?」

      白翡麗道︰「料子之前就備好了,臨時根據你的尺寸修改了一下。」

      余飛仍是一臉的狐疑,卻又挑不出什麼毛病。只是後面排練時,老實認真多了。從京劇抽象的程式化表演跨越到更貼近生活的表現,只要跨出了那一步,一切都順理成章。最大的難度,反而是白翡麗的一個特殊要求︰所有的動作都要跟隨背景音樂的節奏來,每一個動作要踩著哪個音樂節點,一點都不能錯。而地面上也被貼滿了定位紙,走位也必須毫厘不爽。

      余飛是個悟性很高的人,一旦全神貫注起來,學東西就飛快。《梨園鬥》這一幕戲,從頭到尾順了三遍下來,她就基本上全部銘記在心,胸有成竹。她對白翡麗說︰「正式走一遍。」

      白翡麗點頭——他一旦認真起來,身上忽的就多了一種不一樣的氣勢。余飛覺得,是更加執著了。像一支投槍,所有的力量,都貫注在那鋒利的槍尖上。

      余飛走得很順,白翡麗也配合得很好,兩個人的眼神,總能接上。余飛古怪地覺得,白翡麗有一種特殊的的能力,他在不同的角色之間交替游走,卻都能一瞬間進入狀態,目光、神情,還有身體姿態,都根據角色本身的設定迅速發生變化。

      就像能夠很快忘記自我一樣。

      余飛想起來,小芾蝶說過,白翡麗這個「關山千重」,從來不出現在鳩白工作室的任何一個作品裡,不但不登台演出,甚至連個「策劃人」之類的名頭都不掛。

      古往今來,有幾個舞文弄墨的人不沽名釣譽?在如今這個重視個人品牌傳播的時代,像他這種人完全不講究「名份」二字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了。她專門去看過「關山千重」的微博,粉絲七百多個,轉發評論寥寥無幾,直到最新的一條下面,因為綾酒事件才猛然一下增加到了上千個評論。

      但他明明很能演。

      余飛不會把他歸結為「清高」這一類。她覺得解釋這個問題的原理很顯然︰他應該是被保護得太好,沒有太多機會需要有求於人。看他那些處處不肯容讓的行為,顯然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身邊也沒什麼兄弟姐妹教他做人。

      這次對她,應該是個例外。

      這麼一想,余飛心中對他,隱約柔和了一些,覺得之前拿他和那個阿光相提並論,的確是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況下,過分偏激了。

      余飛想著,手上便示好地餵了個劍花過去。這個動作不快,把之前他們工作室設計的動作變得更好看了一些,她覺得依白翡麗的反應能力,接住這個動作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誰知道白翡麗就真沒接住。

      他依然照著之前練好的動作走,余飛那把劍,便在他胳膊上輕輕擦過。

      白翡麗穿的是短袖,余飛這次正式試演,把劍鞘拔了。這劍本是個道具,工作室的道具師為了出效果,之前親自給它開了刃。

      這輕輕一擦,白翡麗胳膊上一條血道子就出來了。

      余飛和白翡麗都怔了下。白翡麗臉色有些蒼白,別著眼睛,後退兩步出了排練的圈子,快步走到牆邊的一個背包旁邊,從側面的一個口袋裡扯出了一大塊紗布,也不看那傷口,胡亂纏了。

      余飛心想這如臨大敵的表情是什麼情況?她忙走過去,拿著他的胳膊看了下,只見傷口不算太深也不算太長,只是出血有點多。以余飛那皮實挨打的經驗,這點小傷都用不著消毒。她雖然覺得白翡麗一朵嬌花小題大做,但多少還是有點歉疚。把他那紗布重新整齊地折了一遍,給他包扎起來。白翡麗始終別著臉沒有看自己的胳膊,從背包里拿出一卷醫用膠布遞給她,她便用膠布把那紗布給纏緊了。

      余飛一邊纏膠布一邊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她拿著他的手腕,感覺他的脈門搏動很快。

      白翡麗搖頭說沒事,又悶悶說了一句︰「那動作不能隨便改。」

      余飛在繕燈艇挨打,就是因為艇主說她「跑海」,喜歡不守規矩胡亂改戲。白翡麗這句話不免有些觸動她的神經,她道︰「怎麼就改不得?我改得很隨便?」

      白翡麗說︰「你明天就知道了。你如果一開始就和我們開始練,當然是怎麼好怎麼來。但到現在,已經一丁點都不能變了。我們配合這出戲做了很多燈光投影舞台效果,程序都是事先寫好的,稍微有一點時差或者位移,效果就可能完全出不來。」

      余飛這時才恍然明白了白翡麗為什麼會用音樂和地板定位貼來指引她的動作和走位,這倒是個聰明的辦法。

      她隱約覺得,白翡麗的這個舞台劇,可能和她想象的那些cosplay舞台劇不大一樣。

    ****************************

      余飛排戲有些瘋魔,白翡麗竟也是個瘋魔的人。兩個人最後完美無缺的一次排練結束,已經是半夜三點多鐘。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沒有闔眼,母親還在ICU病房接受重症監護,余飛也沒辦法在醫院睡,只能讓白翡麗把她送回家。

      到了巷子口,雨仍然下得很大。夜深人靜,沒有一戶人家還亮著燈,竟不知為何連僅有的一兩盞路燈都熄了,整條巷子像被黑色的雨水浸透了,滿耳只聞雨聲,伸手不見五指。

      余飛躊躇著要找白翡麗借把傘走回去,他卻已經打著傘下了車,走過來接她。余飛猶豫了一下,還是被他牽著走了下來。

      他開著手機的照明燈,燈光在厚重的雨水中格外的慘淡而稀薄。那些雨水仿佛有滂沱而渾濁的顏色,聲勢浩大地擋住去路。

      巷子裡的水已經積了起來,地面崎嶇不平卻看不清楚,隱約浮著木棉的殘花。

      余飛穿著的涼鞋的細跟時不時就踩進石板的縫隙,一歪一個趔趄,白翡麗只得緊抓著她的手。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小心但是沉默。

      到了一扇門前,余飛停了下來,望著白翡麗。

      白翡麗慢慢放開了她的手。他右手去拿撐傘的左手裡拿的手機,一晃之下照明燈便滅了。

      無邊黑暗。

      無邊雨聲。

      余飛伸出手去,摸到了那人還站在自己面前。她順著他的身體一路摸上去,一直摸到他的肩膀和脖頸,然後伸雙臂抱住。她摸索著他的耳垂,貼過去輕輕叫了一聲︰

      「阿翡。」

      黑暗之中他便吻過來,很精確地,從嘴角到嘴唇,再頂開,更深。

      她深深地呼吸。他身上有松柏香氣。

      再逼近些,他的右手從她旗袍的開衩處輕輕上來,最後扶在了她的腰間。他稍稍用力,她便覺得腰要斷了。

      她伏在他胸前喘息,他低頭吻她的後頸。

      她喃喃地說︰

      「我有一條圍巾……還在你那裡。」

      「明晚記得還我。」

      ……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
發表於 2017-10-14 08:47:59 |只看該作者
22.救命稻草,夢幻泡影

      余飛沾床就著,一直睡到將近中午。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機來看——沒有電話,沒有信息。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裡,母親那邊沒有出什麼狀況。

      她身體一鬆,又像具屍體一樣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她真想接著睡,但她不能,她還要去醫院守著母親,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睡懶覺對她來說從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即便出了繕燈艇依舊如此。

      這時候有一個微信群突然活動了起來,顯示有at她的信息。

      這個群的名字叫「人人都愛宋慧喬」,是謝滌康的一個狐朋狗友群,裡面有六七個人,包括阿光。自從余飛回了Y市,找謝滌康幫忙掛醫院專家號和買燕窩,謝滌康就把她拉進了這個群。這裡面的人和謝滌康一樣,亂七八糟背景復雜,但是野路子也挺多。這個群的日常就是分享毛片兒或者拉幫結伙出去夜蒲,再然後就是聊今天我在哪裡跑生意,在當地媾了個女,那女的嗓子眼好窄還是個白虎之類。

      有謝滌康在,他們自然不敢調戲余飛。余飛跟謝滌康說要不我還是退了吧,就我一個女的多不好。謝滌康說沒事你屏蔽就行,這些人臉皮厚的很,你剛回Y市沒有工作,這些人在要緊的時候都可以幫襯你。

      這段時間母親生病,這些人的確幫襯了不少,她便沒有退群。他們日常發的那些東西,她就只當看不見。

      這一回是阿光招呼著所有人今晚出去喝酒,有三四個人應,謝滌康說,你不早講,我今晚在十六鋪陪兩個九龍塘的老坑(老頭)賭錢,返不來了。

      十六鋪是澳門的老賭場,那當然不可能今晚返來。阿光又專門at了余飛問她有沒有時間,余飛見沒有謝滌康陪著,自然是不敢同他們一起。

      余飛回復說︰「媽媽病重在ICU,我得照顧,大家玩好飲好。」

      好在阿光就沒有再糾纏她。

      余飛洗澡換衣,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去了醫院。從ICU的玻璃門,仍然能看到母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緊閉雙眼,身上插滿了管子。

      母親現在不過四十八歲。她熱愛照相,喜歡帶有老式嶺南風情的一切東西。她喜歡看香港電影,王家衛鏡頭底下那些穿旗袍的女人是她的最愛。

      四十八歲在現在的社會裡不算是個很老的年齡,對於女人來說,四十八歲仍然可以風韻猶存,仍然可以活得自信瀟灑。但母親一定沒有想到,她四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站到了死亡的邊緣,活得不像個人了。

      ICU不準探視,她就在能看到母親的玻璃牆外坐到下午五點。言佩玲過來了,醫生對言佩玲和余飛說,病人症狀已經穩定了,但是時日所剩無幾,建議不要再在ICU待著了,一天七八千,也治不好病。

      言佩玲問︰你們ICU病房的「一天」怎麼算?

      醫生說︰按自然日。

      言佩玲就說那再觀察一下,我們今晚十二點前把病人帶回家。

      余飛沒有反對。在ICU中,總歸讓人更有安全感一些。

      余飛離開醫院時,意外在醫院大門口遇見了一個中年貴婦,珠光寶氣,打扮入時,五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

      她和余飛打了個照面,同時怔了一下。她先喊了出來︰

      「余……飛?」

      余飛只當沒聽到也沒認出來她,匆忙逃走。

    *****************************

      余飛到達國際展覽館的時候,恕機正在門口等她。余飛兩天都沒有對他盡地主之誼,恕機現在是鐵了心要來和她一起參加晚上這個活動。

      恕機穿一件木蘭色僧袍,掛一串木槵子念珠,高高瘦瘦,英俊瀟灑,尤其是臉上還掛著萬分討人喜歡的笑,站在展覽館門口十分惹人注目。

     這時候正是閉展時間,人流量特別大,不少人以為恕機是個coser,樂滋滋地過來和他合影。有人問恕機cos的誰啊,恕機一口河北話︰繩命,是入刺的井猜。旁邊的一個女孩子塞給他一只猴子公仔。

      余飛把這個招搖撞騙樂不思蜀的破和尚拉走,去對面的小酒樓裡吃了頓晚餐。吃飯的時候竟又踫到離恨天、綾酒、陰度司等非我工作室的一群人。恕機都看出問題來了,問余飛︰「隔壁那桌人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過節?」

      余飛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答道︰「他們心術不正,別理他們。」

      恕機讚嘆︰「余飛妹妹真厲害,這才回來幾天,身上就背了這麼多恩怨情仇。」

      余飛心想,那不都怪你算的那個破獅子嗎?

      恕機說︰「咦,你怎麼突然在笑?」

      余飛頓時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想到一邊去了,但她反應奇快,拿筷子尖指著恕機說︰「你門牙上有棵菜。」

      恕機飛快閉上了嘴。

      余飛白天的時候不是很想去想白翡麗。她不想否認昨晚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愉悅之中,但她本能地去防備自己想要更多。冷靜下來,她仍覺得昨晚的行為羞恥。或許是因為滂沱大雨,或許是因為遮蓋了一切的黑暗,或許是極度精神緊張與亢奮帶來的迷亂,也或許是母親突然發病給她造成的恐慌和不安。

      總之當光線消失的那一剎那,事情突然就失控了。

      一個看不見的妖精站在她面前。

      她知道那個妖精的名字叫阿翡。

      就像在「筏」的那晚一樣,他是她的夢幻泡影,也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抗拒不了這種誘惑,卻也知道不可久長。

      看著恕機吃乾抹淨,她說︰「走啦。」

    *********************************

      國際展覽館的實驗劇場,鳩白工作室在做最後一次排練前的準備。

      鬼燈、尹雪艷、一念成仙、馬放南山等人看著白翡麗像一個幽靈一樣從舞台前晃過去,眼睛都直直的︰

      「關山今天是不是發瘋了?」

      「今天這麼熱穿一件長袖襯衣?扣子還扣到最高一顆?袖扣也扣這麼整齊?」

      「我們認識他這麼久,見過他穿這麼正式的襯衣嗎?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關九雙手插兜踱步過來,問︰「都看什麼呢?一個個火烈鳥兒似的。」

      他們紛紛表達了疑問。

      關九道︰「你們想聽官方的解釋呢,還是想聽小道消息?」

      眾人異口同聲︰「都想聽。」

      關九倒是爽快,說︰「官方解釋呢,就是關山發現可能有人在對我們使壞。今晚所有的演出,只有咱們會用到投影。前兩天調試好的投影機器,今天早上關山一查,發現又不能用了。」

      尹雪艷很直白︰「操。」

      眾人也都默了一默,心裡頭都有了數。

      「那怎麼辦?重新調?萬一調完又壞了呢?」鬼燈問。

      關九聳聳肩︰「能有什麼辦法?時間這麼緊,難道我們還去查是誰暗中動的手腳?關山用了個最粗暴的辦法,找上這個劇場的負責人,請他出去吃了頓飯。至於吃的什麼你們就不用關心了,總之今晚的音樂、燈光、投影什麼的,應該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穿這麼正式,自然是為了表明一下態度——我們不是來玩兒的。」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鬼燈心直口快地來了句︰「那扣子也不用扣上頂吧?」

      關九略帶嘲諷地說︰「這就是小道消息了。關山說他昨晚睡覺被鬼壓床,早上起來一看脖子被掐紫了。鬼燈,有個詞叫‘欲蓋彌彰’,儂曉得伐?」

      眾人頓時心領神會,紛紛點頭,臉上洋溢著老司機的微笑︰「懂了懂了。」

      尹雪艷皺眉︰「真是沒想到,關山這麼快就煥發了第二春。」

      馬放南山搖著一根手指︰「nonono,關山這是為了咱們鳩白的未來,為了藝術而獻身,各位需要對他表示出對人民幣一般的尊敬。」

      鬼燈仍然一臉困惑︰「關山和那姑娘不是不認識嗎?怎麼突然就獻身了?」

      關九抱著胳膊說︰「你們以為那位姑娘好請?那可是尊菩薩。為了能請到,咱們關山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

      見眾人目光移向她身邊,關九回頭,看見余飛站在她身後,夕陽的餘暉,沿著她的身體畫出一道修長而優美的淺金色曲線。

      余飛燦燦然地拉開一個笑意︰「我沒來晚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
發表於 2017-10-14 08:48:15 |只看該作者
23.湖中公子

      Y市漫展兩天時間,兩個晚上從七點到十點,都有舞台劇表演。

      但誰都知道,壓軸戲全在第二天。

      第一天晚上主要是中小型工作室和學生社團的集中展演,時長都不超過十分鐘,主要是走秀、歌舞,和一些經典片段的展現,故事性都不強。

      但在第二天晚上,則安排的是非我、花咲、妖刀聯盟、Ashura四大商業社團的舞台劇,外加一個鳩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

      一個月前,漫展的主辦方把舞台劇演出名單公布出來的時候,圈子裡便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誰家工作室和社團不希望自己的表演被安排在第二天?人流量、業界和媒體的關注程度,都和第一天不可同日而語。

      四大商團的劇被安排在第二天,沒有人有異議,但鳩白工作室的《湖中公子》為什麼也能排在第二天?

      非我、花咲這些大型工作室成立時間悠久,在圈子裡根基深厚,實力強大,背後都有大金主撐腰。

      但鳩白工作室怎麼回事?雖然關九、馬放南山等都是圈子裡的大神,但就鳩白來說,成立沒幾年,作品寥寥,舞台劇甚至從來沒有出過。和非我這些來比,鳩白真的就只能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工作室。

      還有舞台劇的內容。非我工作室這次的舞台劇做的是一家大型古風玄幻遊戲的同人,花咲和妖刀聯盟分別改編了日本和國內的兩個知名漫畫,Ashura則慣常和耽美大神合作,做他們耽美作品的舞台劇改編。總而言之拿現在被用濫了的詞來說,都是大神級IP。

      但《湖中公子》是什麼玩意兒?

      有好事之人去扒了一下原著︰晉江文學城一本非知名言情小說,VIP都沒入,一篇免費文。收藏兩千左右,評論不到三千,這樣的數據,在晉江怎麼看都是撲街貨。

      這個事情就有點迷了。

      一時之間鳩白工作室成了眾矢之的,嘲笑、質疑、謾罵的聲音鋪天蓋地而來。

      鳩白工作室全體成員集體裝死。

      就連原著作者都配合裝死。

      最後還是漫展主辦方出了個說明,表示所有的內容篩選都是嚴格按照官方標準而來,沒有任何不公平不公正的內幕操作。

      攻擊的聲音消停了會。

      然而鳩白工作室的裝死行為還沒有結束。漫展前的半個月,各家工作室理應進入密集的宣傳階段,做做廣告,發歌曲、片花、劇照之類的宣傳物料,以及配合舞台劇出靜態的cos片子來吸引粉絲,製造影響力,然而鳩白徹底裝死,連一張舞台劇人物的定妝照都沒有發。

      所有人都再猜這個舞台劇是不是要完蛋。

      關九、馬放南山等鳩白大神們的粉絲都覺得心好累。

      但《湖中公子》還是頑強地出現在了最終的演出名單上。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就在開展三天前,突然又爆出了「綾酒轉投非我工作室」事件。《湖中公子》的重要角色劉戲蟾沒了。

      鳩白工作室誓將裝死進行到底。

      鳩白諸大神的粉絲陷入了新一輪的心塞和絕望之中。

      晚上七點,舞台劇演出準時在Y市國際展覽館的實驗劇場開始。

      實驗劇場千餘人的座位坐得滿滿當當,主要都是漫展觀眾,以及各大工作室及其IP作品的自帶粉絲。

      非我工作室的舞台劇《九州清晏》爭取到了第一個上演,因為他們的舞台布景非常複雜,第一個上台能夠爭取到足夠的提前布景時間。

      《九州清晏》背靠的那款遊戲已經運營了五六年,用戶數量三千萬左右,活躍玩家達八百萬,在漫展玩家中普及度非常高。這一次遊戲公司作為贊助方也下了血本,所有道具和服裝都做到了高度還原。加上這家遊戲公司本來就在Y市隔壁,這次便組織了一個宣傳團隊過來拍照和直播,配合舞台劇做成一個多渠道全方位的事件營銷。

      余飛正在化妝間化妝,鳩白的團隊也都在,唯獨沒有白翡麗。恕機對白翡麗感興趣,關九卻說白翡麗去盯道具和聲光程序去了。

      化妝間的電視機中播放著非我工作室的舞台劇表演,看得出華麗大氣,人物眾多,戲服和道具十分精美。主要角色一出場,台下便是激動無比的掌聲和尖叫聲。

      馬放南山評價︰今晚的表演,就是一場資本的比拼。

      妖刀聯盟是下一場。妖刀的頭兒顧流眄是關九的好友,敲門進了鳩白的化妝室,跟關九開玩笑︰

      「九哥,有沒有後悔強行插入今天的演出名單?反正你們最後一場,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關九正咬著橡皮筋在扎頭髮,她客串一個小角色,紫川郡主,一身紫色帶有軍服感的裙裝英姿颯爽。她痛呸了顧流眄一句︰「滾吧!沒聽說過廟小妖風大?我們就是那小廟妖風,待會吹死你們幾個大廟!」

      余飛慢悠悠地、細緻緻地化著戲妝。一個月沒怎麼踫過了,竟也不覺得手生,仿佛那些油墨本就長在她臉上,她只是輕輕粉粉刷刷,讓它們顯山露水一樣。

      沒有人打擾她,其實也是沒有人理睬她。

      她心裡很清楚,鳩白的人對她觀感一般,誰也沒有想到,最後來演劉戲蟾的是她。前天在這個地方第一次和鳩白眾人相見的時候,她雖然算是和鳩白站在一邊,但離恨天對她的攻擊,很顯然大大削弱了鳩白眾人對她的好感。

      後來她答應了演出,卻又缺席和他們的排練。剛才的排練,她也沒使足力氣。那戲服難穿,又容易髒,她就換了套隨身帶來的寬鬆練功服和他們排了一遍。結合正式的聲光效果,沒有出紕漏,但是也絕沒有任何彩頭。鳩白的眾人對她沒有失望,但也沒有任何驚喜。

      余飛不怎麼在乎其他人對她的觀感,但今天不是和白翡麗對戲,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她懶洋洋的,沒有什麼興趣去盡力。更何況剛到時她聽見關九說的話,雖無惡意,卻讓她心頭隱隱不快。

      她便興致缺缺,用油彩慢慢地抹臉,抹得面面俱到,抹得精緻無缺,直到整張臉都白生生光緻緻的。然後便抹紅彩,拿那紅色的油彩,從鼻梁兩側到耳邊,由深到淺細細地敷衍開來,像桃花暈染了春水,像三春景暉天然鋪陳,那一段風流俊俏態度,一瞬便出來了。再自眉攢向上,抹一道細細紅痕遷延向上,直至天靈,便又脫了脂粉氣,那等靈英神氣,也躍然而生。

      她慢慢地傅粉描眉,慢慢地染唇繪眼,眼角魚尾處勾勒出細細一條長線,風緻妖嬈。再勒頭,吊眉,完全沉浸其中。她本就是一雙危危上挑的鳳眼,眉一吊起來時,那眼角的長線便完全活了。一雙眼神采奕奕,俊氣之餘,又有一股子劉戲蟾那種誘人的妖氣。

      那邊鳩白的人和恕機打成了一片。恕機這人的長相性格本來就討喜,當鳩白的人發現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和尚的時候,更是驚呆了,歡喜得不得了。畢竟真和尚本來就少見,這麼平易近人,可以上手摸上嘴調戲的帥和尚就更是千載難逢的稀罕物兒了。

      那個演阿羅舍的夢入神機說什麼也不肯自己演了,他本來就只是個編劇,因為阿羅舍台詞和動作少,和馬放南山拋了一枚硬幣之後,被拉了壯丁。夢入神機跟關九哭訴說頭可斷,頭髮不可斷,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剃個光頭,是對父母的大不孝,既然現在來了個真法師,名字也和他如此有緣,一定是上天派來解救他的,請讓法師本色出演吧。於是恕機就真的白賺了這麼個角色,橫豎他也沒什麼動作戲,就只負責在刀光劍影裡巋然不動,面對劉戲蟾的調戲坐懷不亂,然後喝口茶賣個萌就行了,儼然一個團寵。

      余飛換好戲服,戴上盔頭,插上那兩根五六尺長的翎子,外面就一聲喊,「鳩白的兄弟姐妹們浪起來!該我們上場了!」

      余飛候在後台的暗處。鳩白的工作人員在緊張兮兮地布置舞台。之前幾場拖了點時間,本來預期表演九點半能開始,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余飛悄悄扒著幕布看了看,只見有些觀眾已經起身離開,觀眾席上一片混亂。但前排的舞台邊上又站了不少人,看著依稀是剛剛演出完的非我、花咲等工作室的人。

      大多數人臉上掛著看熱鬧的笑意,交頭接耳,動來動去,顯然都是打算不好看就立馬走人了。

      余飛看了一圈,仍然沒看到白翡麗。

      實驗劇場十點半準時關閉,鳩白的工作人員丁點時間不敢浪費。戲台佈置完,寬大的帷幕緩緩拉開。

      隨著舞台佈景全部呈現出來,喧鬧嘈雜的觀眾席忽然變得鴉雀無聲。

      白沙灘,碧水湖,湖邊一塊大石碑,上書「一剎海」三個飛揚跋扈的紅色大字。

      白雲在水,游魚在天,活靈活現地相戲。

      古剎鐘聲莊嚴,響遏行雲。

      湖心一苑,青磚白牆,飛檐斗拱,好似畫境。

      光打得很集中,湖心這一片地方,宛如一個清淨琉璃世界,然而舞台四方,卻又一片黑暗,隱約可見彌漫著濃重的妖氛。

      這樣乾淨清透的布景,一瞬間便奪人心神。相比於前面四場戲的宏大繁華、濃墨重彩,這一場戲給人的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精緻,簡潔,有一種非常鮮明的幽玄空寂之美,無法言說。

      再細細看去,那在半空中靈動游弋的魚,地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都是借助了逼真的投影效果,再加上人造的屏風背景,營造出一種亦真亦幻、虛實相生的感覺。

      這一切雖然都是古風的造景,但這些畫面設計,卻分明又融入了現代藝術的抽象感。

      觀眾席上已經有人在小聲地說︰「我去,這是cosplay舞台劇嗎?」「那就要看你怎麼定義了。先看吧。」

      劇情向前推進,小姑娘深衣進入靖國府,尋找自己的未婚夫婿陌少。

      當陌少在位於湖心苑的房門打開時,隨著那兩扇巨大的屏風向兩邊拉去,舞台中的光影瞬息之間又發生了變化。

      一間空寂、陰暗、冷清的房子。

      一床、一桌,一櫃,俱是暗色;幾根粗大繩索懸在空中,詭異而不知有何用途。

      穿著素色道袍的陌少伏在桌上,肩上披一件冬日厚襖,仍看得出身形清瘦,一陣一陣地發抖。

      光從一角打下來,從背後落於陌少身上,讓他背對光明。那一束光線裡塵質搖動,虛空寂然。

      這樣的舞台呈現既密,又空,雖無邊際,卻讓人分明覺得這是一個監獄。

      現場不斷有人在按動著長槍短炮一樣的相機快門。這個舞台畫面一直都有著獨特的美感和質感,乾乾淨淨的,仿佛沒有一絲紅塵雜質。

      觀眾席上一直都很安靜。之前空掉的座位,不知不覺什麼時候又被填滿了。後面入口處甚至還站了不少人。

      每一個人物出場,每一場戲都帶著自己的音樂。有人驚嘆「這不就是鳩白過去一年陸陸續續出的古風歌嘛!用在這裡面剛剛好呀!」

      旁邊有人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很明顯鳩白很早就開始籌備這台劇了,那些曲子都是為這台劇寫的呀,只是之前大家都不知道!」

      《入朱門》《拒婚姻》兩場戲很快過去,被囚禁在一剎海這片大湖中的陌少終於決定帶深衣小姑娘出湖,去梨園見劉戲蟾,把這個心愛的小姑娘托付出去,獨自去面對鳳還樓的殺手。

      舞台帷幕再拉開,布景已經換做了古色古香的梨園戲樓。正中一個戲台,背對觀眾站著一個身著白蟒的雉尾生,一個服飾美艷的花旦。

      只見那雉尾生,喬著身段,以袖掩面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光華流轉,亮得驚人。忽的一落袖,那一張臉便完全露了出來,面若銀玉桃花,艷得驚人!光著一個動作,便襯得那旁邊的花旦失色。所有觀眾的目光,瞬間都聚了過來。

      余飛一轉身便看見了台下的白翡麗。

      他穿得衣冠楚楚,倚在舞台邊上,儼然一個貴公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不知為何,余飛此時見他,心中隱約有幾分清晰的恨意,也不知道是恨他昨晚與她那般,今日卻又不肯露面,還是恨關九之前說的那幾句話。她心中那股強烈的叛逆勁兒狠狠地抬頭上升,下了決心要演出十二分的彩頭來,驚艷了他,她心中發狠,要讓他這一輩子也忘記不了。

      她雙手拈袖抖腕,一抖,再抖,抖得都是她十六年扎扎實實的功底。那雪白袖口層層疊疊,最後竟是整整齊齊地疊在那手腕上,露出一雙白生生的手來,美到極致。

      伴著背景起來的管弦聲,她起嗓開唱︰「……我也曾、箭射萬里潮,我也曾、妙計退黃巢——」

      這聲音一出,裂金碎玉,全場觀眾都是一震。

      要知道這些觀眾,鮮少有人去京劇院聽過真正的京劇,從電視上聽來,終究不如此時現場聽來那般震撼。這東西不需要有多少事先的修養,真正好聽的東西,一入耳便知。短暫的空白之後,一直安靜的戲場忽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叫好。「我的天,這是真的在唱戲!」「鳩白臨時從哪裡找的這麼一個人啊?太神了!這簡直秒殺綾酒!」

      台下,站在離恨天旁邊的綾酒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離恨天的臉色也很不好。

      台上的余飛仍在唱,緊接一道快板︰「……花醉三千客、劍寒十四州,鐵膽雄心、肝腸若雪——」如珠攢玉,如風趕雨,聲色忽而又緩,柔情別轉,「而今時,春色將老,君又何在?」她的眼風瞟向台下的白翡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

    余飛唱的那幾句,說的就是吳越王錢鏐的故事,包括計退黃巢、錢王射潮這兩個典故。吳越王其實是個武人,不大識字,所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這句就顯得尤為纏綿。

    另外我之前寫《大少爺》的時候沒仔細考慮這個問題,把吳越王的角色寫得很娘了,是個文生,這裡修改回武將色彩的雉尾生了。

    其實我不確定吳越王用雉尾生是否適當,雉尾生一般適用於武將和番王。不過這裡主要是考慮美感,就不管那麼多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5
發表於 2017-10-14 08:48:26 |只看該作者
24.冷艷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一個「矣」字,拖得悠長,一口氣息綿延不絕,竟是反復盤桓低回數次,十足的纏綿動人。台下觀眾不由自主地轟然叫好。

      但這聲音動人,又哪有眼色動人。

      白翡麗本是一手抱著胳膊,一手撐著下巴,全神貫注地在看,這一道眼風過來,他眼神閃爍了兩下,低下眼去。余飛見他耳畔的耳環璀璨光華,隱約映照出耳根那一抹異樣顏色,嘴角不由得一勾。忽然之間戲台下血光飛起,音樂遽然轉作激烈急促的鼓點,她陡轉目光,提青鋒撲下。

      這一場劇變來得突然,觀眾們未曾預料,一個個心頭提起,屏住呼吸,捏了把汗。

      之前本來後台看著電視直播的鳩白工作室的成員,也紛紛走到前台,擠到舞台下觀看。

      台上人戲服翻飛宛如繁花,雙足移步好似風行水上。整個舞台雖然只有幾個人在演,但配合著投影與燈光,滿場都籠罩著刀光劍影,險象環生,直看得人心驚肉跳。

      有認識鳩白的人見尹雪艷幾個戲服還沒脫,就擠過來看,問道︰「艷爺,這個演劉戲蟾的是誰啊?」尹雪艷攤手,「關山臨時找的,我們都不知道是誰。」那哥們給了尹雪艷一拳,說︰「藏著掖著幹嘛?艷爺,你們這回也太不大氣了!」尹雪艷無奈︰「據說叫什麼‘言佩珊’,Y市本地人,我們真不認識啊!」

      綾酒和離恨天就站在他們不遠處。綾酒見台上人這一套白蟒錦繡燦爛,舞動起來,身上繁複的金銀線熠熠生輝,好似星河;那一雙翎子仿佛活的,鬥著那凌光二品殺手時,還施施然從他鼻下唇上掃過,配著劉戲蟾那一雙高挑媚眼,不知有多輕佻浮浪,看得人心頭麻麻的。

      綾酒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越覺得心頭堵得慌。

      一年前關九和關山千重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一拍即合,決定做《湖中公子》這個舞台劇。當時她剛知道非我工作室接到了那個很火的遊戲的舞台劇項目。兩相對比,她只覺得高下立判。後面排練《湖中公子》,她打心眼兒裡覺得不痛快,這種感覺越積越深,中間離恨天又主動過來找她,她向離恨天大吐苦水,最後終於還是走到了和關山千重分手,改投非我工作室這一步。

      她一直覺得他們做這個舞台劇做得小里小氣的,沒有大制作,大場面,連演員都只有那麼幾個。她幾次磨著關山千重換別的內容做,爭取大金主的贊助,都被他拒絕,最終鬧得反目。

      她看過劉戲蟾這個戲服的設計,算是她最滿意的一點,但是每次找關山千重問戲服做好了嗎?可以試穿了嗎?關山千重都說,這個做起來很慢,再等等,可能要到最後幾天才能做好。

      她本來就不大相信他,等到最後,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在離恨天面前,她不知道罵了關山千重多少次「窮鬼」。

      但她真的沒有想到,關山千重並沒有騙她。她更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小里小氣的舞台劇,最終做出來會有這麼好的效果。且不說別的,單單從整體的審美和氣質上,那種從頭貫穿至尾的清寂之美,已經翻新了所有觀眾對cosplay舞台劇的認識了。

      看看那些如痴如醉不停在抓拍和錄像的業內媒體,還有頻頻點頭的漫展贊助商們,就知道從今夜開始,鳩白工作室火了,這個舞台劇火了。到明天早上,這個晚上的記錄會傳遍整個圈子,成為一個新的經典。

      這一切都已經毫無懸念。

      但這一切都與她毫無關係。

      台上,劉戲蟾和凌光二品殺手的拼殺已趨白熱化,殺手一刀眼看就要扎穿劉戲蟾,然而從暗處一縷金線凌厲而至,將殺手的刀激蕩開去。這一瞬生死一線,驚心動魄,劉戲蟾翻身而起,頭頂長翎宛如大花飛旋,銀蛇怒舞,盪到她面前時忽的被她張口叼住,眼神一剎那又妖又艷又冷又狠,手心長劍疾送,正正捅透了那殺手的胸膛。

      「我去……看得好爽……」

      「演得也太好了吧……她之前排練也是這麼演的?我記得不是啊……」

      「之前沒有化妝也沒有戴翎子,哪裡看得出來?」

      「我早就讓你別懷疑關山了。你看看一個人站那邊看的關山,他肯定心裡有底。之前還說不認識這個女的,嘖嘖,太能裝了!」

      綾酒循著鳩白的人指點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關山千重獨自站在舞台另一邊,嘴角隱約含笑,目光注視台上的人。再看看台上,劉戲蟾踢了殺手的屍體一腳,抬起眼來,目光卻是飛向台下的關山千重。

      眉來眼去,不知廉恥。

      這個演劉戲蟾的叫「言佩珊」的女生火定了,恐怕很快就會一步登天,甚至超越她辛辛苦苦經營這麼久的地位。

      她之前一直沒有意識到劉戲蟾這個角色能這麼出彩,現在看來,恐怕她的風頭都會壓過兩個主演。

      一個舞台劇能捧紅一個人,她想過這種事情,但沒想過這種事會離她這麼近。她原來一直覺得就算能捧紅,也是捧紅鬼燈,讓她演劉戲蟾,是關山千重對她不重視。

      這一切本來都該屬於她的。可她現在呢?不但失之交臂,還背上了「劈腿」醜聞這麼一個黑歷史。這個圈和其他的圈不一樣,什麼寫手圈,換個筆名還可以洗白重來,但對於他們coser來說,總不能去換張臉吧?

      綾酒越細想這些事情,越覺得煩躁不安,心驚肉跳,轉身想走,離恨天忽然拉住了她︰「寶貝兒,你仔細看看劉戲蟾這身衣服。你看看那肩線,衣服的長度……」

      離恨天望著她說︰「你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嗎?寶貝兒,這件戲服,根本就不是比著你的尺寸做的。」

      綾酒猛一下被點醒。

      望著台上戲服寸寸合身的那人,她忽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

      後面,劉戲蟾妖妖艷艷,阿羅舍矜持淡定,陌少知其不可為而必定為之。眾人梨園籌謀,有人蒙在鼓裡,有人算無遺策。無論如何,一場腥風血雨即將來臨。

      至此,所有人都已經徹底進入了這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然而舞台劇卻在這裡戛然而止。

      鳩白的眾演員上台謝幕,台下所有人起立鼓掌,掌聲久久不絕。關九拿了話筒說︰

      「今天只演出《湖中公子》的上半部,下半部我們還將做得更好,希望大家繼續關注我們鳩白工作室,謝謝大家!」

      底下有女生尖叫︰「那個演阿羅舍的!報上名來!求嫁!」

      台上鳩白眾人哄笑,看向恕機。關九說︰「妹妹,這可是個真和尚,咱們的特邀嘉賓。」她把話筒遞給恕機,恕機抱著話筒︰「歡迎關注文殊解夢……」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恕機哥哥!」

      「請大家多關注佛法……」

      「啊啊啊啊啊啊!天哪老公你真人好帥!」「老公我愛死你了!!!」台下忽的一片瘋狂示愛瘋狂拍照。

      「……女施主們請控制一下自己……再這樣我回去就要面壁思過了……」

      一片混亂。

      又有人喊︰「劉戲蟾呢!為什麼沒看見劉戲蟾?!」

      鳩白眾人扭頭觀望,竟然真的沒有看到余飛的人影。

    **********************************

      余飛這時正在後台洗手間飛快地洗臉、換裝。

      就在幾分鐘前,她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告知她言佩珊的生命指征突然又出現了不穩定跡象,情況不太好,讓家屬迅速趕來。

      她來不及和鳩白的人說了,跑出去的路上給恕機發了一條語音信息︰「素雞哥哥你先回賓館,我媽媽在醫院有點危急,我先趕過去了。」

      國際展覽館外面許許多多的人。Cosplay舞台劇剛剛結束,大家都出去打車。同時國際展覽館還有另外一個演出活動,也是剛剛結束,人都堆積在一起了。

      余飛眼看著這邊一時半刻打不著車,叫車加價也沒人響應,當機立斷,穿過旁邊的窄巷,往另一頭的大街上去。

      Y市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城。國際展覽館這一片新樓林立,緊挨著的就是一片傳統建築保護區,其中老舊小巷無數,和她家住的那一片很像。余飛對這些地方熟悉,左右穿梭,眼看隱約能看到外面那條大街上閃爍的街燈,忽然被幾個人攔在了前面。

      「小妞兒,跑這麼快,害得我們追了這麼久。」

      余飛定睛一看,竟然是離恨天、綾酒、陰度司等好幾個非我工作室的人。

      余飛念著母親,現在哪裡有心情和他們糾纏?話一說出來就不那麼好聽︰「讓開,好狗不擋路。」

      「脾氣還挺大啊。」陰度司說,「不就一站街賣肉的嗎?說話這麼衝。」

      余飛臉色一冷︰「你說誰?」

      「說你啊,言佩珊!」

      「你再說一遍。」

      「言佩珊,別以為就你是地頭蛇。我們專門找人查過了,言佩珊,那個特喜歡穿旗袍的,就是你們Y市的本地特產,小姐!前幾年掃黃打非,還進過號子,在公安局的檔案清清楚楚。嘖嘖,厲害了!」

      余飛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忽然操起牆邊的一根大竹竿子,惡狠狠地向他們打去。

    「我操你老母冚家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
發表於 2017-10-14 08:48:50 |只看該作者
25.甦蝦仔

     《梨園鬥》這一幕戲還沒演完的時候,陰度司過來拿了手機給離恨天和綾酒看。

      是搜索「言佩珊」這個名字被抓取的一些網頁信息。大部分是無關信息,但第六條是一個[doc]文檔格式的附件,能看到幾個關鍵詞︰201X年,Y市,掃黃打非。然後「言佩珊」三個字是搜索界面紅色高亮的。

      陰度司說︰「我搜了好幾個同音的名字。‘言佩珊’是這邊用得最多的一個,我估計就是這個了。」

      離恨天點點頭說︰「我記得誰說有個師姐在這邊做社會新聞記者的?打個電話問問唄,說不定知道。」

      綾酒說︰「月月。」

      月月就是那個下巴尖削,之前在關山千重面前站出來給綾酒出頭的女生,綾酒過來非我之後,月月一直挺她,和她關係很好。

      月月給那個記者師姐打了個電話,開了免提︰

      「……稍等我查一下,這個名字我有印象。」

      幾人靜候,過了一會兒,那邊記者說道︰「這女的長啥樣?是不是高高瘦瘦的,身材很好,喜歡穿旗袍?」

      月月說︰「對對對,眼睛有點往上挑,化起妝來挺妖艷的,還會唱戲。」

      電話裡說︰「那就是言佩珊沒錯了。這女的當小姐好多年了,我聽我師父說,她被抓過好幾回,警察都認得她。聽說為人挺豪爽的,喜歡聽戲,我認得她是因為她替別的小姑娘擋災……」

      記者的話沒說完,陰度司那邊就來了信息,他看了一眼,對離恨天說︰「言佩珊換了衣服,從A區的門走了,好像有什麼急事,還用跑的。」

      離恨天說︰「走,去會會這人去。」

    **********************

      余飛那一竹竿子一下子就打在了站在前面的陰度司和離恨天兩個人額頭上,「嘣」的一聲,在這夜色中格外響亮。

      陰度司摸了把臉,罵了句︰「我去,流血了!你這娘們還動手!」

      余飛現在就像母獅子一樣,拿著竹竿,凶狠地蹬著非我這邊的四男二女六個人。她胸膛上下起伏,喘著氣說︰「是小姐怎麼了?是進過號子怎麼了?比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強!」

      陰度司和離恨天這些人,玩cos的,臉都長得還不錯,最是惜容。這時候被余飛打破了相,怒氣騰地沖了起來,要不是看余飛是女的,早就上前動手了。

      陰度司摸著一手的血,對余飛說︰「打傷人了,你看著辦吧。咱們去警察局走一趟,理論理論。」

      余飛哪裡有空理他們,快步往外面大街上走。陰度司幾人哪肯善罷甘休?本來她頂了劉戲蟾這個位置,幫著鳩白把這出舞台劇頂了起來,就擋了他們非我的路,更何況她現在還動手打傷了人!陰度司等三個男的往余飛面前一站,就把那狹窄的小巷給堵了個死。

      余飛的目光抬了起來,月色下有幾分孤冷和毫無退路的狠心。她說︰「你們讓不讓?」

      陰度司等人冷笑︰「打了人就想跑?我們倒要看看一個當小姐的有多大能耐。還想演舞台劇洗白自己,一劇成神?當我們這個圈子好混了是不是?」

      余飛二話不說,一竹竿就掃了過去,依然是毫不留情地打臉。那三個人毫無防備,再一次被打得悶哼一聲,臉上腫起高高的血痕。這一回他們徹底暴怒了,動手抓余飛的竹竿,拉她的手臂,把她往沒有粉刷的磚牆上重重推去。

      余飛撞上粗硬的牆面,裸露著的胳膊被擦得生疼。身後聽見風聲,他們拿著竹竿朝她打了過來。她一躲,竹竿打在了磚牆上,打得掉下了一坨沙土。

      「臭撈仔,夠膽在我地頭打人!」

      一聲流氓氣的痛罵,熟悉的聲音,余飛驚得抬頭,竟然是阿光帶著他的一個馬仔走了過來。他們的步伐不算快,但在非我幾個人怔愣的目光中,半步沒停,眼睛裡閃爍著一種令人恐怖的光。

      他們直接就操起了路邊那堆雜物中的兩條廢舊鋼筋——余飛剛才沒拿鋼筋,挑了竹竿。

      綾酒和月月兩個女生的臉上瞬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啊——啊——」

      棕褐色生銹的鋼筋冷酷無情地落到了非我那四個男的身上。

      聲音沒有竹竿打人的聲音那麼大,只是輕輕的「噗」的兩聲。

      陰度司幾人鬼哭狼嚎一樣地叫了起來。離恨天開始還忍著,後來發現這兩個男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想法,完全是在把他們往死裡打,也大叫起來︰「綾酒!報警啊!」

      綾酒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一把就被那個馬仔奪走,扔進了旁邊的臭水溝裡。那張臉平平凡凡,毫無表情,像木頭一樣。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一張臉,綾酒雙手雙腳都軟了,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余飛緊靠著磚牆。就這麼短短幾十秒的時間,整個場面已經變得十分血腥,陰度司和另外一個男生滿臉是血,暴露在外的手和臉都腫得像豬頭,昏迷在地。離恨天終於意識到這兩人都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在這條老巷子裡,恐怕連個攝像頭都沒有,他這才覺得透心徹骨的恐怖,抱著阿光的腿連聲求饒!綾酒和月月兩個人已經怕瘋了,緊緊地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慘白的月光下,暴行仍在繼續。

      余飛終於反應過來,渾身發軟地叫了一聲︰「別打了!」

      阿光和他馬仔這才「梆」的一聲,扔下了看不出顏色的鋼筋。阿光看向像團爛泥一樣的離恨天,臉上的肉抖了一下,嫌惡道︰「滾。」

      離恨天如蒙大赦,一邊摔倒一邊爬起來,和另外一個沒有昏迷的男生一人拖了一個,那兩個女生相互攙扶著,一同跌跌撞撞地向展覽館那邊落荒而逃。

      非我那群人在巷子裡消失得沒了蹤影。

      余飛扶著磚牆,慢慢向外移動,有些虛脫無力。

      阿光向馬仔使了個眼色,馬仔很快走了。

      阿光叫余飛︰「你去哪?」

      余飛說︰「醫院。」

      阿光道︰「我陪你去。」說著就伸手攬住了她細細的腰。

      余飛掙脫他的手,往旁邊躲開︰「光哥,剛才謝謝你了。我自己去吧。」

      阿光笑哈哈的︰「你這個小姑娘,就喜歡說一套做一套。之前就說去醫院,結果我問你姨媽你在哪個病房,她說你來展覽館做個表演——你有心思做表演,怎麼不和我們去玩?我開車過來,正好看到你往這裡面跑。這不?還好我來得快。」

      他看看余飛,說︰「還是我扶著你吧,你看你都沒力氣了。」

      他又靠近過來,直接摸上了余飛的臀。余飛一邊躲一邊往外跑,終於有一下沒有掙扎開,被阿光一把按在了巷口那個老牌坊後面。牌坊外,亮著前燈的車像箭一樣往來掠過,卻沒有一個行人。

      阿光氣喘吁吁地扣著她,說︰「我幫了你這麼多,讓我摸一下怎麼了?你唱戲的,你媽做雞的,不都一回事?別裝什麼假清高。」

      余飛拼命掙開手,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阿光瞪大了眼,怒了,「叼你個嗨!」

      他這下對余飛沒了任何情面可講,狠狠把余飛往牌坊柱上一下,「哧啦」一聲撕開了余飛的衣裳。

      余飛緊咬著牙關,絕不肯放棄抵抗,但眼睛中已經有了絕望的神色。

      這時,一只手按上了阿光的胸口。

      一只白皙的,修長好看的手。

      這只手沒用什麼力氣。但阿光愣了一下,抬起頭。余飛看見他張嘴要罵,可嘴卻沒有合上,一瞬間的遲疑之後,阿光鬆開手,向後退了一步。

      阿光望著那人,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余飛不用回頭。

      光看那一只手,她知道,是白翡麗。

      白翡麗站到她面前,看著她,余飛別過臉去。她衣衫凌亂,露出裡面穿著的內衣,還有半爿月色下極是雪白的胸口。

      白翡麗伸右手,給她把旗袍的前襟合上。他想給她扣上扣子,卻發現扣子被阿光扯掉了。

      他停了一下,左手拿出來,手上是余飛那條圍巾,那條淡藍色的,薄薄的圍巾。白翡麗將圍巾抖開來,輕輕地給她披在了肩膀上,蓋住了胸口。

      他望著她。

      余飛那一瞬間,眼淚洶涌而出,她猛地扯掉圍巾扔在地上,轉身狂奔了出去。外面正好有一輛閃著空燈的出租車過來,她急急忙忙地攔下,險些被撞到,又急急忙忙地上了車。

      她在車裡不停地哭,不停地流眼淚,手機上有微信信息過來,她打開看,是白翡麗。白翡麗說︰「你等我一下。」微信上顯示他正在輸入,但很快,他又沒有輸入了。

      余飛看到他這條信息上面還有一條轉賬信息,三萬二,轉賬時間是演出結束後。

      她落著眼淚,她想白翡麗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他應該是緊跟著離恨天那一群人過來的。可是離恨天欺負他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出面?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離恨天和阿光他們一次次地侮辱她,侮辱到她最不堪的時候她才肯出面?

  他到底想知道什麼呢?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站街女、是不是進過號子?知道她那一層膜到底是不是假的?她難道能現在和他說:言佩珊其實不是我,是我媽?這樣說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呢?

  現在他滿意了嗎?知道“言佩珊”的確是個站街女的白翡麗,知道她可以任由別的男人侮辱的白翡麗,他滿意了嗎?

      她看到那三萬二,覺得無比的刺眼,猛地點進他的資料設置,點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刪除。

      這樣真的挺好的。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電話,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能夠刪除他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的所有痕跡,哪怕只有五天。

      刪除。

    ***************************

      余飛趕到醫院ICU病房,被告知言佩珊已經被移了出去,以便和親人見最後一面。

      情況是那麼的急轉直下,之前通知她的時候只是說,生命體證有變。就這麼幾十分鐘時間,他們已經殘忍地告訴她,最後一面。

      醫院急診區的病人太多了。連走道上都擱著臨時病床。余飛在護士的指引下狂奔到急診區後門處的一個牆角,那裡是通往太平間的去路。

      言佩玲遠遠地看見了她,抓緊言佩珊枯槁的手,落淚笑著說︰「來了來了,婉儀來了。」

      余飛撲到言佩珊身上,淚水已經滂沱而下。言佩珊身上的管子都拿掉了,一張臉終於是乾乾淨淨的了。她睜著眼睛,望著余飛,翕動著嘴唇。

      余飛將耳朵貼近過去,聽見言佩珊說︰「對不起啊,甦蝦仔……對不起……」

      余飛大哭起來。

      言佩珊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叫過她甦蝦仔呢?是十六年前,她把她丟在繕燈艇,逃離北京的時候。

      她為什麼要把她丟在繕燈艇,是害怕她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吧。

      可是她的甦蝦仔終究要長大啊,她的甦蝦仔終究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啊。

      遠遠的,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看著伏在言佩珊身上嚎啕大哭的余飛,看著那一只枯槁的、曾經美麗過的手,突然垂落在了狹窄的臨時病床旁。

      她對旁邊扶著她的年輕女孩說︰「走吧,去給她們把醫藥費都結了。」

      那女孩說︰「憑什麼?她害得你和余叔叔離婚,你還幫她結醫藥費?」

      貴婦人說︰「人在做,天在看。宮頸癌,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她的報應已經到了。女人啊,還是應該潔身自愛。」她看了眼年輕女孩,又說︰「但我敬這個言佩珊有兩根硬骨頭,為了把那個家撐起來,把妹妹帶大,寧可去做小姐,也不傍富豪。她偷偷摸摸給老余生了孩子,要不是余飛十歲那年在北京生了大病,她求老余幫忙,我和老余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

      那女孩不滿地「嘁」了一聲,說︰「說得這麼大度,我就不信你一點怨氣都沒有。」

      貴婦人微微一笑,十分優雅︰「有,當然有。女人被背叛的感覺,只有報復才能徹底平復。我等到了言佩珊的報應,不過還沒夠。」

      她溫溫柔柔地望一眼余飛︰「所以我要給她們結醫藥費呀,雪中送炭,我就是要讓這孩子受我的好,一輩子背著她媽犯下的過錯,抬不起頭來。」

      她忽的咬緊了聲音,仿佛一個詛咒︰「永遠害怕,永遠自卑。」

    *******************************

      《湖中公子》的舞台劇演出圓滿成功,鳩白工作室出去通宵了一個晚上。

      白翡麗始終心神不寧。

      之前他對余飛說了「等我一下」,本來正想去追她,卻被關九一個電話召了回去︰「這個慶功宴你不來不行。」

      他說:「我晚點來。」
 
   關九嚴詞拒絕,說是立即有投資人和很重要的合作方找了過來,想跟鳩白工作室洽談一下今後的合作意向。難得這次正好都聚在了一起,對方也都很興奮,他作為兩個合夥人之一,現在不來說不過去。

  鳩白工作室是他的心血,他把握著鳩白工作室的方向。雖然他從來不有求於人,但他心裡也知道,鳩白要走得更遠,必須要有合作方,要有更好的新項目。對於送上門來的優質合作對象,他不可能把人家趕回去。

  他想著余飛雖然狼狽,但不會有什麼大事。他印象中,這個女孩子是很頑強的。

  所以他還是去了慶功宴。

  但這頓慶功宴他還是吃得很不安心。

  投資人和合作方走後,已經是十二點多鐘。他看了眼餘飛的微信,沒有回復,轉帳也沒有收款。

  他想了一下,還是發了一句:「你怎麼樣了?」

  他發現消息發不出去了。
  
      他被余飛刪了好友。

      他隱約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對,又在微信上問小芾蝶︰「你表姐在哪?」小芾蝶一直都沒有回復,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怎樣。

      有幾個看起來很靠譜的合作項目有戲,鳩白工作室愈發的興奮,轉戰酒吧,準備狂歡到天明。

  白翡麗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去找你們。」

  他直奔Y市第一人民醫院。諮詢處已經沒人,他去急診區。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有一個護士有空搭理他:「言佩珊嗎?好像有這麼一個人,剛剛去世,已經送太平間了。」

  他驚道:「怎麼可能?」

  那護士不耐煩地看他一眼:「你誰啊?家屬還是什麼?自己打電話問啊!別站在這裡礙事!」

  他問:「能看一下這個病人的資料嗎?」

  護士開始懷疑他了,把他往外趕:「走走走,醫院對你沒這個義務!再在這裡妨礙我們救人,我就叫保安了!」

  他打余飛留的那個電話,無人接聽。他鍥而不捨地打,過了半個多小時,才有一個中年婦女接聽,聲音非常疲憊:「咁夜打電話,你系邊個?(這麼晚打電話,你哪位?)」

  他之前一直和其他人說普通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用普通話問:「言佩珊在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說:「佢去咗賣鹹鴨蛋嘞。」

  白翡麗猛地一個激靈,「啊?」

  那邊以為他聽不懂白話,不耐煩道:「佢死咗!(她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

  「頭先(剛才)。」那邊有些警覺了,「你邊個?差佬?人都死咗點可能打人?唔好問嘞!(你是誰?員警?人都死了怎麼可能打人?別問了!)」重重掛了電話。

  白翡麗一向是千杯不醉的人,剛才和那幾個投資人和意向合作方也喝了不少酒,他沒覺得醉,但現在卻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

  死咗?

  怎麼死的?為什麼要死?

  他反復想著「死咗」兩個字的意思。這是一個結果,一個完成時態。問再多為什麼有什麼用處?

  想到她背上的傷痕,想到她的兩次痛哭,想到她總要去醫院,他忽的手腕一軟,手機從手裡掉了下來。

  死咗。

  佢死咗。

  他為什麼沒有追過去?

  如果幾個小時前他追上了她,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是不是又一次,眼睜睜地讓一個人死在了他面前?

      ——【上篇︰飛】完結——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
發表於 2017-10-14 08:49:07 |只看該作者
26.滄海無心

      要給籠子裡的倉鼠吱吱餵食的時候,關九才想起來今天又忘了給蟲子們買新鮮的麵包。

  她伸直了頭四面張望了一番,發現小芾蝶面前擱著一袋早上沒吃完的切片麵包。

  她過去兩根指頭拎起麵包袋子,伸手擰了一把小芾蝶的臉蛋兒,說:「寶貝兒,你今天的午飯我請,這袋麵包歸我了。」

  小芾蝶齜著牙抱著胳膊,「噝——」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指天發誓:「太噁心了,我以後再買麵包就胖十斤。」

  關九白了小芾蝶一眼。她翻開座位邊上的小盒子,裡面密密麻麻地蠕動著白花花的蟲子。麵包一覆蓋上去,蟲子們扭動身軀一擁而上。關九挑了三四條餵給吱吱吃。

  麵包蟲丟進吱吱的籠子,關九忽的眼珠子一轉,又揀出一條最肥最大的,握在手裡。走到小芾蝶身邊,她俯身,單手摟緊小芾蝶,臉頰貼近小芾蝶的臉頰,溫存地說道:「Yura——」

  辦公室裡各個角落裡發出一陣噓聲:「籲——」

  小芾蝶面紅心跳,心驚肉跳:「九哥——你想幹嘛?」

  關九伸出右拳,張開手心在小芾蝶面前飛快地晃了一下,然後合拳放在了小芾蝶衣領的領口處。

  「啊——」小芾蝶淒厲的叫聲瞬間爆發,回蕩在鳩白工作室的整個辦公室裡。

  她像快死了一樣地掙扎,關九早有防備,死死地按住她,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寶貝兒,告訴我你表姐在哪裡,我就不把蟲子放進去。」

  小芾蝶已經被嚇得失去理智,狂叫:「我不知道啊!九哥!我真的不知道!」

  關九拳尾稍稍鬆開一個小孔,露出半截肉蟲,又肥又白,軟軟地在小芾蝶的鎖骨上掙來掙去。小芾蝶感受到那種柔軟又猙獰的觸感,整個人近乎崩潰,眼淚都出來了,哭著喊道:「九哥!我好怕啊!快拿走啊!拿走啊!嗚嗚嗚嗚——”」

  關九問:「真的不說?我放了——」

  小芾蝶只剩哭了,上氣不接下氣,幾乎下一瞬就要厥倒。

  馬放南山捂住了雙眼:「太殘忍了。」

  關九收回握著蟲子的手,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逼問小芾蝶也不是一天兩天。起初小芾蝶什麼都不肯說,她使盡渾身解數,小芾蝶才交代她表姐真名叫余婉儀,在北京唱京劇,很少回家。再問其他,就什麼也問不出來。

  本能的反應不會騙人。現在來看,小芾蝶是真的對余婉儀知之甚少。

  八個月前,四月九號Y市漫展演出完的那晚,白翡麗和余婉儀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曉的是,那晚非我工作室離恨天、陰度司等四個人被打成重傷。非我工作室報警,稱兇手和一個叫言佩珊的年輕女人有關。警方經查證,發現他們所指證的那個叫“言佩珊”的女人,實際年齡四十七歲,在案情發生當晚於Y市第一人民醫院病重去世,不存在犯罪可能。

  由於案發所在地是古舊小巷,沒有安裝監控器,無法調出充分有效的監控錄影,所以此案最終不了了之。

  那晚的事情,非我工作室的幾人絕口不提,白翡麗也不發一言,其他人於是無從得知。

  但她那晚,是從醫院的花壇裡把白翡麗撿回來的。

  慶功宴中她便覺得白翡麗心不在焉,隨後他便說有事要出去一下。隨後她便接到了Y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一個電話,通知她速來接走白翡麗,並鄭重警告她,既然你的朋友暈血,以後就不要讓他來醫院急診區,到處都是血淋淋的,他看了怎麼受得了?

  她匆匆趕到的時候白翡麗已經不在,急診區外面的大花壇裡密密麻麻種著一米多高的美人蕉,花繁葉茂,氣味香甜,仿佛試圖掩蓋醫院裡散發出來的濃重消毒水味道。

  她在這花叢中找到了藏在裡面的白翡麗——他的狀態已經非常不好——這不是簡單的暈血了。她趕走追隨過來的尹雪豔和鬼燈等人,把白翡麗帶了回去。

  解鈴還須繫鈴人。她知道這事情肯定和余婉儀有關,但那時候余婉儀已經無法聯繫。恕機除了一個微博,也沒有留下聯繫方式。她去微博上私信恕機,恕機的回復就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四個字:隨緣而行。

  線索斷得就剩下了小芾蝶。然而小芾蝶在那段時間失聯,高考結束之後才和她恢復聯繫,說是被母親沒收了手機。但除了余婉儀的真名實姓,小芾蝶也給不出其他有價值的資訊。

  她始終不死心,在小芾蝶考上北服來到北京之後,她和小芾蝶勾搭在一起想引余婉儀出來,結果三個多月過去,余婉儀始終沒有出現。余婉儀也並不是沒有去看過小芾蝶,但據小芾蝶交代,余婉儀每次出現都是沒有任何徵兆的突然襲擊,還留給小芾蝶一句話:看到你越來越胖我就放心了。

  這句話說得讓她莫名覺得余婉儀是個負心人。

  白翡麗那一晚之後閉門休養了一個月,回來時消瘦了許多。她拉著他每天去健身房,吃營養餐,過了許久才恢復回來。

  余婉儀徹底失去消息,他也閉口不提這個人。但是《湖中公子》的舞臺劇項目,卻徹徹底底被擱置了下來。微博上的怨念滔滔不絕,至今仍有人天天在鳩白工作室的官方微博下面求出下半部,還揚言要給鳩白工作室寄刀片和死老鼠。

  工作室也不是沒想過換人,還推薦了圈內不少人來接替劉戲蟾這個角色。然而白翡麗始終一言不發,其他人也就覺得無趣。那些自薦或者被推薦的人都對這個角色十分感興趣,然而看了她們投遞的試戲視頻之後,工作室的人也便全都一言不發了。

  曾經滄海這種事,本來就十分可怕。更可怕的是,滄海不曾意識到自己是滄海。

  滄海無心。

  小芾蝶還伏在桌上嚶嚶嚶地哭:「我恨你……你再也不是我九哥了……」

  關九說:「小美人兒別哭了,我就算不是你九哥,也可以是你九媽呀。」

  小芾蝶的哭音放大了一聲,爬起來抱著電腦跑到了馬放南山那邊。

  馬放南山點評:「小夫妻吵架氣回娘家的既視感。」說完靈感造訪,啪啪啪敲出了一大段歌詞。

  夢入神機來找關九:「九哥,《龍鱗》那邊試演的初步回饋出來了,無論是遊戲公司還是粉絲,評價都很好。這算個階段性的大成果了,咱們中午出去撮一頓大的唄?」

  關九看了眼電腦,剛蹦出個郵件提醒,正是《龍鱗》所屬的“王者之翼”遊戲公司發送過來的試演回饋,她粗略掃了一眼,對方的確表示相當驚喜,同時也提了一些修改意見,實施起來難度不算太大。

  她問夢入神機:「去哪吃?」

  夢入神機喜孜孜地說:「地鐵站那邊的購物廣場新開了一家重慶火鍋,我們剛訂了個大桌。」

  關九斜了夢入神機一眼:「重慶火鍋?你們問過關山的意見了嗎?」

  夢入神機朝排練廳努了努嘴:「虎妞在裡面呢,誰敢進去?」

  關九哼了一聲:「別盡拿虎妞當擋箭牌!明明知道關山口味清淡,你們還點重慶火鍋,我看你們就是故意不想讓他去,怕他吃飯的時候念叨你們是不是?」

  夢入神機頭都大了,苦著臉說:「九哥,關山不喜歡《龍鱗》這個項目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一開始寫劇本他就不停挑刺,咱們項目上的所有人這幾個月都快被他逼瘋了,還以為接了這個項目能輕鬆些呢,誰知道還是這麼苦!這都已經試演了,他提出來的修改意見比遊戲公司還多!……」

  夢入神機一倒苦水就開始滔滔不絕。這也不怪他們,白翡麗從一開始在這個工作室就不怎麼受這些人的待見。只不過那會他還在國外念書,和工作室的人大部分時間都是線上交流,大家感覺還不明顯。去年七月份他回國開始做《湖中公子》的舞臺劇,整個工作室的人才領略到這個人的龜毛。這些人本來都是關九拉進來的人,一個個的都把關九當保護傘,動不動就對著她大吐苦水,對關山千重橫加抱怨。

  關九豎起眉毛,說:「要不是關山一開始就挑那麼多刺,現在挑刺的就是咱們的大金主了。你覺得是讓關山挑刺好,還是讓金主挑刺好?」

  夢入神機癟著嘴。關九看看窗外,灰色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起了小雪。她說:「這麼冷,關山估計不想出門。你帶著大夥兒去吧,開開心心吃一頓大的,記關山賬上。我去跟關山談談心,解救一下你們。」

  夢入神機歡天喜地,一聲招呼之下,整個辦公室瞬間就空了。

  又只剩下關九,和桌子上吱吱吃東西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吱吱已經兩歲了,在倉鼠中已屬年邁,不但開始變瘦脫毛,捧著麵包蟲的兩隻小爪子還不停發抖,肥大的麵包蟲扭動著掉到木屑上。

  關九用剪子剪斷面包蟲,用鑷子餵給吱吱吃。

  吱吱是鳩白工作室註冊成立的當日,她在工商局外面從一個小販手裡買的。這已經是第三只吱吱,前兩隻沒養多久就夭折了,這一隻吱吱,看來終於能夠壽滿天年。

  白翡麗之前說,在辦公室養一隻倉鼠也挺好。一隻倉鼠的壽命,也差不多是現在大多數舞臺劇的壽命。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這就是週期。看著倉鼠在辦公室裡天天爬輪子,人也應該知道時時刻刻不可懈怠。

  她比白翡麗要早兩年畢業。當初就是衝著他這句話,她放棄掉之前學了五年的建築設計,轉而來和白翡麗做這麼一個工作室。

  關九拿著剛列印出來的《龍鱗》舞臺劇回饋郵件,進了辦公室旁邊的排練廳。

**************************

    八個月前《湖中公子》演出成功之後,鳩白工作室就被好幾家風險投資基金給粘上了。

  他們看上鳩白工作室的原因很簡單:如今文娛產業雖然風生水起,但在二次元這個版塊中,符合現代企業管理制度的工作室少之又少,股權結構上的混亂,給風險投資的進入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但鳩白就有點神奇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然掛著工作室的名號,背後卻有著非常清晰的股權結構,儼然就是一家規範的小型文化公司。再加上他們做出來的舞臺劇的水準,有什麼理由不投?

  在這些投資基金中,有一家名叫Se的公司鶴立雞群。Se是一家世界級的頂尖風投,能獲得Se的投資,幾乎意味著一種榮譽。不僅會獲得資本界很高的關注度,在公司管理、人脈、商業資源上面都將得到Se很大的幫助。

  Se的投資經理很誠心,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架勢,前後三次拜訪鳩白工作室,和關九、四大神獸等人面談。

  Se開出的條件也很豐厚,對鳩白工作室的估值高出每一個人的意料。

  關九、四大神獸等核心人物,沒有一個人不想爭取到Se的投資。

  但Se唯獨有一個特別的要求:他們要簽對賭協議。

  這個對賭協議的大概條款也很簡單:鳩白工作室必須從簽訂協定之日起,連續三年實現盈利,否則Se將有權要求鳩白工作室以30%的溢價回購Se所持有的股權。如果中途有核心成員出走,例如再次發生綾酒那種事件,也將有可能觸發回購條款。

  這個對賭協議就像是唐僧取經取到了一大堆經書,但裡面還有一個緊箍咒。

  只是這個緊箍咒,看上去也不是那麼緊。雖然鳩白工作室成立三年,就虧損了三年,但只要願意接商業項目,要扭虧為盈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關九於是去和白翡麗商量。

  白翡麗那段時間正在閉門療養,很長時間沒有給她回復。最後關九等不及了,帶著投資協定上門去催,追著白翡麗接連講了三個小時其中的利弊,白翡麗把整個瞻園裡的花木都打理了一遍,依然一言不發。

  關九最後終於急了,說了句:「就算你不在意名氣和錢,也要為工作室裡的其他人想想吧?他們都年紀輕輕的,賺錢的正經工作不做走上這條路,是想靠這個活一輩的啊!大家有情懷歸有情懷,但誰想當一輩子窮鬼呢!」

  白翡麗又把瞻園裡的松鼠洞都檢查了一遍,終於說道:「也好,簽吧。」

  關九鬆了口氣。

  拿到了Se的投資,也就很快有了《龍鱗》這個商業定制舞臺劇項目。白翡麗回到鳩白工作室後,立即馬不停蹄地開始籌備。

  《龍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遊戲公司“王者之翼”所出的一個大型競技遊戲。“王者之翼”現在在電競這塊推得很猛,為了配合宣傳和擴大影響力,他們找了鳩白工作室來幫他們出官方cos、廣告短片和舞臺劇。

  這就是個穩賺不賠的項目。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下旬,關九之前翻了翻工作室財務發給她的簡報,今年要實現盈利幾乎已經毫無懸念。

  十月份的時候,因為工作室規模擴張,鳩白搬到了現在這個辦公室,位於市區東部的文化產業園區,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實現Se在對賭協議中要求的盈利,關九心中著實有幾分暗爽。

  推開排練廳的門,只見臨窗那邊的捲簾全都放了下來,整個排練廳中都暗暗的。

  空蕩蕩的大廳正中放著練功墊,背對著她坐著一人一貓。貓和人對面的投影幕布放了下來,上面正在播放著一個舞臺劇視頻,全日語無字幕,關九聽不懂,但從上面的logo和時間來看,應該是寶塚劇團上個月新出的舞臺劇。

  白翡麗穿一件白色T恤,看著是純白的,背後細看卻有一條彩色的小魚,特別小,也不知道放在衣服上有什麼意義。他在練功墊上盤腿而坐,手裡拿一根黃瓜蘸豆瓣醬吃。緊挨在他身邊蹲坐著一隻貓,低頭吃面前小盤子裡的貓糧。這只貓看上去是一隻銀虎斑,但不知為何比一般的貓要大很多,體型十分健壯,四肢和尾巴短粗有力。

  一人一貓一起吃得咯吱咯吱的。

  感覺到有人進來,那只貓倏然放下嘴裡的貓糧,轉身瞪著關九,渾身散發出濃厚的“生人勿近”的氣勢。

  看見那雙飛機耳關九就緊張了。她扒著門框,試圖和它溝通:「噓——虎妞?」

  虎妞見她非但不走,還試圖說話,頓時渾身的毛都炸開來,拱起腰身,眼神兇殘,一副隨時準備撲上來將關九撕碎的架勢,嘴裡還發著嗚嗚的低吼聲。

  關九嚇得渾身汗毛豎起,叫道:「白翡麗!收好你的貓!」

  白翡麗背對著她一勾手,把虎妞拎進了懷中。這貓被他一抱,整個人就溫順了,舒服地在他肚子上蹭。

  關九小心翼翼在他身邊坐下,看見他的T恤胸前,是那條小魚的另一面。

  關九問:「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帶虎妞來上班?來了三個月,我倉鼠都被嚇得早衰了。」

  白翡麗仍目不轉睛地盯著投影螢幕,說:「快了,我姥姥、姥爺耶誕節回來。」

  關九低頭看了眼手機,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號,耶誕節是二十五號,也就是說再過兩天,虎妞就可以不用來工作室了。她長長舒了口氣。

  這只貓的到來,最早是在九月九號。關於這件事,白翡麗的官方解釋是「姥姥姥爺要去日本某大學做一個學期的客座教授,虎妞一個貓待在家裡會得抑鬱症,所以帶到工作室來上班。」

  但鳩白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白翡麗這個人冠冕堂皇的官方解釋之外,必然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真實故事。

  大家一致認為,白翡麗此舉是為了婉拒工作室中一個對他展開熱烈追求的姑娘。

  那個姑娘是《龍鱗》項目上新來的一個唱見,模樣兒和綾酒不相上下,為人更乖巧可愛些。她每天殷勤地給白翡麗端茶倒水,給他買禮物、送花,還不時拿著劇本去請教他,有一次甚至還在排練中佯裝不經意地抓了白翡麗的手。

  工作室裡的每個人都看得出,這個姑娘對白翡麗很有意思。

  有老成員心疼這姑娘,隱晦地拿綾酒的前車之鑒去勸這個姑娘不要重蹈覆轍,說當年綾酒剛進鳩白工作室的時候,作為一個新人,也是用這些招數去追白翡麗。那時候白翡麗還在國外念書,綾酒便在網上向他請教很多東西,包括出cos、唱歌、古風戲腔,等等。那時候白翡麗的脾氣還不像現在這麼溫和,為人喜怒無常、忽冷忽熱。但儘管如此,也沒嚇退綾酒。

  那一年綾酒過生日,全工作室的人都在YY頻道上給她慶祝,她卻折騰了好大一個意外出來——在她許生日願的時候,她帶著哭腔向白翡麗表了一個很長的、很真心實意的白。

  她說話的聲音顫抖,誰都聽得出,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如果白翡麗當時不答應的話,她一定會毫無懸念地哭出來。後面還會有什麼後果,誰都不知道。

  那會的氣氛很緊張。YY裡都沒人敢講笑話。

  白翡麗沉默了很久,說了一個字:好。

  綾酒費盡心思把白翡麗追到手了,但這又怎樣呢?到底是強扭的瓜不甜,最後的分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白翡麗,可不是吃一塹不長一智的人。

  老成員勸那個姑娘一句話:「關九一早就說過,鬆關山千重此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姑娘卻偏生不信這個邪,放話稱她和綾酒不一樣,她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相信再冷的冰塊,也能被她給捂化嘍。

  見初生牛犢不怕虎,孺子不可教,老成員們搖頭長歎,只能退後一步,作壁上觀。

  果然,不出一週,虎妞隆重登場。

  這貓極其地粘白翡麗,白翡麗去哪它去哪,連去洗手間也要跟著。十七八斤的巨大一隻,卻身手敏捷,最喜歡往白翡麗肩膀和背上跳。對生人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看到有人靠近白翡麗五米以內就撲。

  尹雪豔一開始不信這個邪,根本不在乎這只貓的恐嚇,走過去拍了一下白翡麗的背。結果就在他的手碰到白翡麗的那一瞬,就被那只貓撓出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白翡麗背對著他,淡定說我這貓從小打針的不要緊,但還是給了他七百塊去醫院打狂犬疫苗,說算工傷。尹雪豔欲哭無淚。

  但尹雪豔那次回來之後,信誓旦旦地說,白翡麗帶這只貓來也很慘,我聞到他身上的味兒都變了,以前是崖柏香氣,現在變成麝香龍骨止痛膏的味兒了。你看他動不動就揉後頸,肯定是被那只貓騎出頸椎病來了。

  但無論如何,那個姑娘真的再也沒能靠近過白翡麗。

  不光是那姑娘,整個工作室的人都沒能再靠近過白翡麗。

  關九抱怨了句:「養這麼一隻貓,就算是余婉儀回來,只怕也會被嚇跑。」

  剛才一直盯著螢幕看的白翡麗,這時候忽然橫了她一眼。

  這一眼有點深,有點銳利,關九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抵擋不住,拿手遮著臉說:「別這樣看我,大夥兒都看出來了,怕你面子上過不去不跟你說。《湖中公子》下半部也不排了,跑去人家住的地方問不說,還偷偷去把北京戲校和劇團裡所有年齡相符的女演員都查了一遍——偏偏就是查不出來。還記得那天晚上在Y市,我把你從醫院花壇裡撿回來的時候你有多喪嗎?還以為人家真死了,嘖嘖,談個戀愛談得腦子都沒了,丟人!」

  白翡麗放出了手中的貓。

  關九尖叫一聲,彈簧一樣地跳了起來。「白翡麗——」

  白翡麗又收了神通。

  關九坐穩在墊子上。終於有機會把列印出來的郵件拿給他看。白翡麗暫停了視頻,開亮燈,掃了郵件一眼。

  關九道:「你看看,‘王者之翼’提的意見都沒你多。你就別對馬放南山他們吹毛求疵了吧?大家都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

  白翡麗不置可否,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看,挺長的一條資訊。過了一會,他問關九:

  「繕燈艇是什麼地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
發表於 2017-10-14 08:50:20 |只看該作者
27.唯唯獅子大菩薩

      白翡麗把車停在了佛海邊上。

      一出車門,佛海上仿佛夾雜著冰碴的寒風迎面割來,白翡麗立即打了個噴嚏。

      白天飄了一陣子的雪現在又開始四面亂飛,他拿紙巾擦了擦鼻涕,感覺自己眼看是要感冒。

      但是沒辦法,老爺子交代的事,不做不行。

      已經是晚上九點半,天色一片漆黑,不見星月,佛海周圍處處亮著古樸的燈籠,淺紅連片,映照出飛舞的細小雪片,恍然有一種穿越今古的感覺。

      相比什剎海荷花市場、酒吧街的繁華,佛海這片地方雖然也算個文化旅游景點,卻冷清多了。

      這裡是明清時期遺留下來的古建築的聚集區,周圍有文殊院、名人故居、老舊胡同和一個王府。古木參天,蒼松翠柏冷香撲鼻,不太平坦的地面由許多鐫著字的古舊斷碑所砌。一切都還保留著最古老的模樣,沒有受到太多現代商業文化的侵蝕。

      越過漠漠的泛起冰色的佛海,遠遠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舫。石舫上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層老戲樓子,卷棚歇山頂,起翹小挑檐,自內而外透著明光,飛雪裡亭亭而立,玲瓏剔透,好似佛海上漂著的一盞青燈。

      那便是繕燈艇了。

      此時正值好戲散場,三三兩兩看戲的觀眾從佛海邊上的道路上走了出來。白翡麗逆人流而行,衝繕燈艇走去。

      白翡麗很少來佛海。他來北京這麼多年,只曉得長安大戲院、梅蘭芳大劇院這些個知名的看京劇的地方,但從來沒有聽說過繕燈艇。

      關九跟他說繕燈艇在京城戲曲界的名氣很大時,他才突然想起來,這個名字之前應該也被姥姥、姥爺提及過很多次,只是聽起來實在不像一個劇場的名字,他也沒怎麼上心。

      關九在學校的時候上藝術類課程,做過北京戲劇場的研究。繕燈艇作為一個保留著大量梨園遺風的「戲班活化石」,唯一還在不使用電燈和擴音設備的古戲樓中演出的體制外劇團,自然成了她的重點研究對象之一。

      關九同他講,繕燈艇這個戲樓有來頭,是光緒年間一群來自廣州府的官員、士紳,還有商號集資興建起來的。她說白翡麗作為Y市人,應該知道那邊唱粵劇的人又被稱作「紅船子弟」,早先粵劇戲班外出表演,都是坐一艘漆成紅色的船。當時興建繕燈艇時,為了體現廣州府的特色,就在石舫上建成了一座船的樣子,並稱之為「繕燈艇」。

      白翡麗走上石舫,只見戲樓匾額上題「繕燈艇」三個古樸剛勁的大字,落款是「岑春煊」。果然如關九所言,匾額題字人是光緒三十一年,時任兩廣總督的岑某某。

      戲樓門大開,裡頭夾道林立著長長的素紙燈籠,燈籠外隔著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花盆,大多草木已經凋零,只剩了形狀怪異古拙的枝幹。還有些羅漢松和崖柏峭然而立,蒼勁挺秀。

      這一路走過去,草、木、盆、石,無一不透著歲月磨蝕的痕跡。石頭和磚塊砌就的地面顯然反復用水沖刷過,北京灰土那麼大,這裡竟然連地面竟然都能夠一塵不染。石磚被長年累月地踩踏,磨出了一層藍色的包漿,溫潤發亮。

      走到正廳裡,中堂上掛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張民國時期的老照片。關九說過,這個人就是繕燈艇的開山祖師爺,「倪派」大家,倪舸。

      倪舸最擅旦行,畫像中的他容貌豐麗,著西裝領帶,笑容中有倜儻韻味。

      倪舸的畫像下方,又是一副昔日兩廣總督岑春煊的題詞︰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白翡麗琢磨著這八個字,想到這漆黑佛海上的一座繕燈艇,隱約覺得甚有意味。

      一路穿過去都不見人,他一直走到里面戲台,才見有兩三個穿著對襟夾襖的中年男子前前後後地收拾戲台,穿著碎花布襖的幾個女孩子則在打掃地面,擺正桌椅。

      戲台共有兩層,二層的戲台兩側各有廊橋與二樓過道相連接,一樓的戲台兩側,則有一個類似碼頭一樣的長台,直直深入池座之中。整個空間裡,點綴著許多燈燭,卻不見一盞電燈。除了一個電子屏幕,也沒有任何擴音設備。

      戲台前面的兩座柱子上,則左右掛著一幅對聯,寫著︰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場,也無非屠狗封侯,爛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爾風雲變幻,總不過草頭富貴,花面逢迎。

      他聽見那幾個女孩子在低聲交談︰

      「最近的人越來越少了,今天的上座率才三分之一。」

      「天氣越來越冷了,今天又下雪,誰想出門?」

      「我覺得還是票價太低,幾十塊就能買到,觀眾想不來就不來了,也不心疼那幾十塊。」

      「唉管他們來不來呢?票錢又不會退,賺到了就行。」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我聽朋友說,這幾天天橋劇場演音樂劇《歌劇魅影》、海澱劇院演《開心麻花》的舞台劇,國家大劇院演田導的新話劇,沒有哪場不是爆滿。我看還是看京劇的人越來越少了。」

      「就是,現在連《盜墓筆記》和《仙劍奇俠傳》都開始演舞台劇了,什麼人都擠進來搶這碗飯,誰還來看京劇嘛……吃國家飯的都過得不容易,更何況我們……」

      白翡麗聽這些女孩子們從京劇聊到話劇,又聊到二次元舞台劇,不由得凝神去聽。忽的聽見有人叫他︰

      「你是哪位?」

      聲音溫沉,好似玉中水色,一聽便知是靠嗓子吃飯的,也不知這嗓子的水色,細細琢磨溫養了多少年。

      白翡麗回頭看,只見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著一身月白長衫,身姿瀟灑清榮。

      這人看見白翡麗,隱約的眉頭一皺,只是他逆著光,白翡麗也瞧不大清楚。

      白翡麗自然不知道是自己一身不大尋常的打扮出了問題,仍然客氣地問道︰「您好,請問這裡有一個叫余飛的人嗎?」

      白翡麗來這個繕燈艇,正是為了打聽余飛的事情。

      姥爺白天裡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讓他給他們買兩張繕燈艇《游龍戲鳳》的戲票,時間越近越好,並指名道姓要余飛主演的。

      他查了一下購票網站,發現繕燈艇確實有《游龍戲鳳》的演出在賣,但主演並沒有余飛這個人。

      他告知了姥爺,過了一個多小時,姥爺給他打電話了,說問了認識的票友,道是余飛已經不在繕燈艇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姥爺讓白翡麗跑一趟繕燈艇,親自去問問,還特意跟他強調,這個余飛是個女孩子,別弄錯人了。

      姥爺是個急性子,說讓他跑一趟,那就一定是今天跑一趟,不能是明天跑一趟,更不能是後天跑一趟。

      白翡麗下午參加《龍鱗》的排練結束吃完飯,又被關九拉去打了兩個小時的網球,待他換完衣服出來,已經過了九點,才想起還要給姥爺問余飛的事。

      這時候,就算雪再大,就算他再畏寒,這一趟都是非跑不可的了。

      那男人說道︰「你找余飛做什麼?」言語間有幾分隱約的高傲和嚴厲。

      白翡麗心想要是還給他解釋姥爺讓他問人這一遭,未免太麻煩了,何況他根本不知道姥爺怎麼突然心血來潮,要來聽這個叫「余飛」的人唱的戲。於是他化繁為簡,說︰「之前聽過余飛的《游龍戲鳳》,現在看她不演了,就想來問問。」

      那男人「哦」了一聲,說︰「你喜歡她的戲?」

      白翡麗心想這人的問題還挺多的,不過還是耐著性子回答說︰「是的。唱得很好。」

      那男人道︰「你喜歡她唱的李鳳姐?」

      白翡麗下意識想,這余飛既然是女的,唱的自然是李鳳姐了,他問這麼多做什麼?便點了點頭。

      只見那男人冷笑了一聲,說︰「謊話連篇。余飛早就不在這裡唱戲了,繕燈艇收場不留外人,你走吧。」

      白翡麗怔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露了破綻,卻仍不放棄地問道︰「她為什麼要走?您知道她去哪兒了麼?」

      那男人卻不理他了,手一伸,示意他出門。

      白翡麗見這男人身上長衫質地甚佳,他出現之後,那幾個灑掃女孩子也登時不敢說話了,都躲得遠遠的,便知道這男人在繕燈艇中地位不低。

      他正琢磨著別的辦法往外走,忽的聽見吱呀一聲,回頭一看,戲台的門關了個嚴實。幾乎是同時,前面的幾扇廳門和廂房門也都關了。這時候一個提著鐵制氣死風燈的老僕人過來,他忙問道︰「老伯,您這兒是不是有一個叫余飛的姑娘?」

      老僕人點點頭︰「是啊,但是被艇主趕出去嘍。」

      「為什麼?」

      「不聽話,犯了艇規唄。」

      「那她現在去哪兒了您知道嗎?」

      「這我哪知道?」

      白翡麗心想起碼是明白怎麼不在了,謝過老僕,準備回去。走了兩步,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件頂頂重要的事,又快步折返回去,問那老僕︰

      「老伯,您這兒有一個叫余婉儀的會唱戲的姑娘嗎?二十多歲,喜歡穿旗袍,頭髮這麼短——」他比了個長度。

      老僕人搖搖頭,斬釘截鐵說道︰

      「從來沒有這麼一個人。」

    ********************************

      白翡麗在風雪中走,一邊走一邊打噴嚏。這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經開始積起來了,迎風走路都覺得艱難。

      他心中覺得失落。起初得知繕燈艇是戲樓的時候,他心中忽的騰起了一線希望。之前他連老舍茶館、梨園劇院這些有京劇表演的地方都查過了,沒有余婉儀的存在。這繕燈艇竟是一條漏網之魚。

      然而剛才那個灑掃的老僕,顯然在繕燈艇中已經待了許多年,和夾道兩邊的草木盆石都有融為一體的氣韻。然而他那麼確定地否認了有余婉儀這個人,讓他心中燃起的那一星希望之火再度熄滅。

      他想,緣分這種東西,要是再靈一次,哪怕就一次也就夠了。

      在Y市的那五天,他和她的緣份濃稠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到最後,就是那麼一念之差,就讓這緣份過去了。

      大風呼啦啦地吹著,吹得枯枝乾椏唰喇喇地響。臨著佛海邊上的成串的燈籠隨著狂風大雪上下擺動,沿水道路上空無一人。

     他走著走著,忽然遠遠地看到他的車旁邊,站了一個佝僂著背的身影,鬼鬼祟祟的左顧右盼,然後手裡拿了個不知道什麼東西,開始從他的車尾沿著車門向車頭劃。他劃出“嗞——”的聲音,隔這麼老遠白翡麗都能聽到。

      「靠——」任白翡麗教養再好、性情再溫和,踫到這種被劃車的倒霉事,還是忍不住罵出了聲。

      他朝自己的車飛奔過去。跑了幾十米遠,他忽的頓下了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到車邊又跑過去一個穿著長羽絨服的女孩子,拿了書包奮力地砸那個猥瑣的男人,一邊打一邊放聲大罵道︰

      「你這個變態!今天又讓我踫到你!你還劃人家車!變態!!!快滾!!!」

      這聲音偏低沉,凶惡又憤慨,帶著十足的咒罵和恐嚇的意味。

      但在他聽來,竟是悅耳勝過任何一支曲子。

      那一瞬,他就定在那裡,心中只有十個字︰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這時候,文殊院鼓樓的鼓聲敲響,醒鼓敲了鼓邊再敲鼓心,聞見鼓頭和尚頌唱道︰

      「佛日增輝——法輪常轉——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一句一槌,又唱《大悲咒》。

      他想,他應該去文殊菩薩面前,去還一個願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7-10-14 08:50:39 |只看該作者
28.容身之地

      白翡麗看到的那個“女孩子”,的確就是余飛。她正拿了書包,狠勁去砸那個劃車的男人。那書包很沉,看得出裡面裝了不少書,把書包頂出了堅硬的尖角。

  那個男人狼狽地用雙手護頭,佝僂著腰躲躲閃閃,看起來特別慫的樣子。突然,他特別雞賊地伸手一拽,把余飛的書包整個兒抱在了懷裡。余飛和他搶奪之間,他扯開書包的拉鍊,抓著裡面的書往外亂扔。

      書包裡全是書和一些打印的單頁,四下飛散開來,被盤旋的疾風吹得到處都是。余飛見有幾頁紙眼看就要被吹到佛海中去,慌忙撒開了抓著書包帶子的手,去追那幾張飛頁。

      白翡麗這時候已經跑了過來,一個箭步上去,抓著余飛的書包,又一腳把那人踹翻在地。那人看似形容枯乾猥瑣,身手卻極是敏捷,見又有人來,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逃。白翡麗還想追,聽見那邊余飛悶哼一聲,扭頭一看,她踩著一塊冰在佛海岸邊摔了一跤。眼看她就要滾下佛海,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抓住余飛的胳膊把她拽了上來。

      余飛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雙手按著地面抬起頭來。岸邊那一溜兒燈籠黯淡的燈光下,白翡麗只見她這回換了個乖巧的髮型,齊齊的劉海搭在額前,長髮漆黑及腰。只是她的頭髮又多又粗,沒有專門燙過,不怎麼直,怎麼都算不上清湯掛面那種,這會兒亂糟糟的,又像雞窩又像頭被吹散了鬃毛的小獅子。

      白翡麗單膝蹲在余飛面前,欣賞她的表情有如石化。他撿起地上剛才被余飛奮力保住的幾頁紙,只見是畢業證和學位證原件,還有加蓋公章的畢業學校成績單。上面的學校白翡麗沒有聽說過,是大專畢業,專升本拿到了學士學位。

      另外還有一張打印的準考證,報考中國戲曲學院全日制碩士學位研究生。準考證上的照片,就是她現在的樣子,劉海整齊,沒有化妝的面孔十分清秀,甚至還顯出幾分乖巧出來,和他八個月前見到她的囂張勁兒判若兩人,但是那頭叛逆得不聽使喚的長頭髮,還是泄露了她的本質。

      余飛盯了眼前的人半天,確定她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半夜走路撞到鬼,眼前這人,真真切切的就是黃樑一夢白翡麗。

      八個多月不見,他的模樣倒是沒怎麼大變,倒像是更艷麗了一些,眉眼間黛色分明,若含明光。頭髮又長長了不少,索性梳了個偏分扎了起來。長長的半邊劉海染成漸變的顏色,中間又挑出幾縷淺淡到近乎白色的淡藍。這樣的頭髮和配色不會讓人覺得誇張,在他身上反而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他仍然戴著耳環,只不過換成了豎著的小魚,余飛感覺應該是秋刀魚,還是兩條。這兩條秋刀魚雖然小,但魚腹上還嵌著有如教堂彩色花窗一樣的裝飾,配合著他的髮色,極其精巧。

      白翡麗的手指擦過準考證上白紙黑字的名字,余、婉、儀。

      身份證號開頭的數字和他一模一樣。

      他抬頭,拉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意︰「你叫什麼名字啊?」

      余飛望著他,一怔,頓時破口大罵︰「白翡麗你個辣雞死撲街!東西給我!」

      白翡麗悠悠然然的,看著她,拿韻白說道︰「這般與我眉來眼去,你莫非對我有意?」

    他對這話記得深刻,隨口說出來時,或許只是無意。他卻不知道,這句話在余飛聽來,仿佛他當時按在阿光胸口上的那一隻手,美麗的,不著力的,卻輕輕巧巧地將阿光推開,也轟然一下推開了她塵封著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白翡麗,那個在夜色裡能與她顛龍倒鳳,白天裡卻又能拒她於千里之外的白翡麗。那個明明追過來,卻能看著她被非我工作室的人欺侮而躲著不出面的白翡麗。那個她都已經放下矜持,試探到那種地步他卻還模棱兩可的白翡麗。

  白翡麗當然有他玩得起的底氣,她卻還在溫飽線上掙扎,色厲內荏,死守著那一點不怎麼值錢的尊嚴。

  余飛這樣想著,眼色漸漸的暗沉下來。雪花落在臉上沁膚的冰涼,讓她一點一點冷靜下來,清醒過來。

  好在她的人生計畫中已經沒有白翡麗了。在她人生中最糟糕的那五天裡,白翡麗出現,她承認她有那麼幾個瞬間動過心。一片漆黑的大雨之中,她抱緊白翡麗,一廂情願地把他當做一根救命稻草,但很快她就明白這都是一場大夢,夢幻泡影一般虛無。

  什麼獅子呀。那只是一個夢。

  好在她從來沒有對他們說過真名,更沒有說過“余飛”這個名字。母親去世了,小芾蝶對她在北京的生活也幾乎一無所知。

  回到北京,她一無所有,連戲都不能唱。她厚著臉皮去找那個從來不和她說一句話的生父借錢,租了一個破舊的小房間臨時棲身,做一些臨時工維持生計。她不想放棄京劇這條路,於是開始申請戲曲學院的研究生。

  因為在繕燈艇長大,她沒有受過正規系統的教育。這條路不好走,但是好在,仍有走出去的希望。

  她告訴自己,不過三年而已。她還能從頭開始。

  她從地上爬起來,不再看白翡麗,四處撿起那些書,裝回書包裡。

  白翡麗從她的眼睛裡也感覺到氣氛淡了下來,這讓他有些茫然。他看向那些書,都是考研用的教材。被風吹開的書頁裡被畫得花花綠綠,很顯然,主人下了很大的功夫。

  他問:「你要讀研究生?」

  余飛不理他。收好了書和資料,便朝佛海外走去。

  白翡麗過去拉住她:「你去哪裡?」

  余飛掙開他手,道:「不關你事。」

  她的語氣很是冷淡,白翡麗愣了一下,問道:「你這是又在和我生氣?」

  余飛說:「我不敢。我不認識你。」

  白翡麗說:「你剛才還叫了我名字。」

  余飛冷冷撇下兩個字:「幻覺。」她繞開他匆匆向外走去。

  幾十米外就是佛海那座古舊的高大牌坊,多年不曾修繕,油漆脫落,露出了木頭和石料本來的顏色。卻也別增了一種歲月剝蝕的味道,和整個佛海的古樸清寒渾然一體。牌坊外就是寬闊的街道,車輛在飛卷的風雪中往來。

  余飛伸手攔下一輛空車,拉開車門正要上車時,忽的從背後伸過來一隻手,用力一推便將車門關了個嚴實。

  余飛怔忡回頭,那司機從副駕駛的車窗探出頭來,不耐煩地喊道:「你到底坐還是不坐啊?」

  白翡麗道:「不坐。」

  司機罵了聲操,搖上車窗絕塵而去。

  余飛推了白翡麗一把:「你幹嘛呀!」

  白翡麗拖著她往自己車那邊走:「我送你回去。」

  余飛奮力掙扎,但他衣服穿得不薄,她想咬人都沒地方下口。她嘶著聲音吼道:「我用不著你幫忙!你是我什麼人?別以為跟我睡了一覺就有資格介入我的生活!你想玩女人找別人去,別來惹我!」

  白翡麗忽然停下來,說:「你覺得我在‘玩’你?」

  余飛的眼睛都紅了,心頭梗得慌,說:「睡也睡了,親也親了,一轉眼便翻臉不認人,連句好話都不對我說,你覺得我就是你三萬塊錢可以打發的人是不是?誰都親得誰都摸得,跟站街女沒什麼兩樣是不是?」

  白翡麗聽得胸口起伏,深吸了口氣,雙唇緊抿,扭頭看向另外一邊,那雙眼睛裡波光爍動。

  見他這樣反應,也不知是氣惱了還是怎樣,余飛心中更是一涼,像有刀子劃過似的,掙開他手,咬著牙說道:「我現在好得很,不需要你幫忙,真的。那晚上離恨天他們打我的時候你不出來幫忙,現在就算幫我天大的忙,我也——」

  他忽然轉過頭,說:「我那時候不是不想幫你——」他定定地望著她,眼睛裡很黑很深,又有那麼一絲的孤注一擲。

  他說:「如果我說我有病,精神病,你信嗎?」

  余飛冷冷地、不屑地一笑,丟給他一句話:「我看你是真有病。」她轉身走開,又拿手指指住他:

  「別跟著我。」

  她又攔下了一輛車。白翡麗追過來,她狠命地拳打腳踢,剝開他的手指,鑽進計程車,對司機師傅說:「快走!」

  然而車開出去沒多遠,她又下來了。

  她在翻書包。

  白翡麗本來已經坐回車上,想開車去追,見她匆匆忙忙又跑回佛海邊上,便又下了車。

  余飛抱著書包,彎著腰在佛海邊上仔仔細細地搜尋,很是焦急的樣子。

  他追過去問道:「你找什麼?」

  余飛轉過身來,眼睛紅紅的,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問道:「你有沒有拿我的錢包和手機?」

  她的臉上泛著急躁和衝動的紅暈,紅撲撲的。白翡麗一怔,搖了搖頭。

  余飛鬆開手,稍稍冷靜下來,洩氣地說:「是了,你也不是這樣的人。」

  白翡麗問:「丟了?」

  余飛低頭咬牙,抱緊了書包:「一定是剛才那個爛人偷拿的。下次再讓我逮著他,先打個半死,再送警察局。」

  她說得咬牙切齒,卻又有十分的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兩個人都沉默起來,陷入一種莫名的尷尬。

  最終還是白翡麗把手機遞給了她:「銀行卡和電話卡掛個失吧。」

  余飛低聲說:「也沒什麼好掛失的。」但還是拿了白翡麗的電話,給銀行和電信運營商各打了一個。

  白翡麗說:「報警嗎?」

  余飛說:「沒用。」

  她內心中是沮喪的。她常聯繫的人本來就不多,這段時間考前衝刺,更是完全不用手機,就擱在書包底層。

  錢包裡沒多少錢就算了,但是有身份證。頂頂重要的,還有一把鑰匙和社區門卡。

  白翡麗說:「我送你回去?」

  余飛低著頭,這次沒有吭氣。

  她覺得自己慫死了,倒楣死了。再多的傲氣和自尊,在白翡麗面前都被摧折成一地的玻璃渣。

  她依然下意識去拉後門。白翡麗打了個噴嚏,伸手按死後門:「坐前面。」

  余飛想起他之前說的:我不喜歡有人坐我後面。

  一切都仿佛還歷歷在目。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還記得那麼清楚。

  坐上副駕駛拉上安全帶,余飛聽到後座上有響動。回頭看,見有一個籠子,裡面黑乎乎地蹲著一隻貓。

  白翡麗說:「它叫虎妞。」

  她問:「母的嗎?」

  白翡麗:「公的。」

  余飛:「……」

  白翡麗開車,余飛看見他白皙的手背上被她的指甲抓出的幾條長長的紅道子,還好沒有出血,但也格外惹眼。

  她心中仍然悶著一口氣。這口氣現在似乎消散了些,但她仍然說不出來話。

  她指路讓白翡麗開車到了社區門口。社區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住的大多是老人,處處裝著防盜門窗;磚牆高聳,上頭紮著防翻牆的玻璃碎片。

  余飛沒有門禁卡,搖了好一會社區門,也不見有保安出來。透過鐵門縫隙仔細看,門房的燈都是滅的。她給雙手呵了呵氣,準備翻大門。對於她這種不走尋常路的行為,白翡麗沉默無言,站旁邊給她搭把手。

  大鐵門冰得刺骨。余飛雙手夠到頂,已經感覺要粘在鐵門上了。這時只見一道雪亮的光柱射到身上,兩個男人洪亮的聲音穿過紛飛的大雪傳來:「什麼人!」「有賊!」

  余飛高高地扒著鐵門,借著路燈的光遠遠瞧見有兩個人跑過來,依稀可見身著制服,手中拎著警棍。最近這片地區入室盜竊事件頻發,她知道是附近巡邏的片兒警,心中大罵一聲:這都是什麼事兒!

  她不想進局子,馬上就要考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跳下來,她拖著白翡麗就跑!背後的光柱亂晃,晃得她心驚。好在白翡麗的車就停在幾步路外,兩人爬上車,他發動車子,很快匯入了大路上的車流中。

  余飛手按著咚咚直跳的心口,喘息了幾下,說:「白翡麗,遇見你就沒什麼好事兒。」
  白翡麗把著方向盤,直視前方,淡著聲音道:「該說這話的是我。」

  兩個人又雙雙無言了一會兒。白翡麗說:「要不我再送你回去試一下?說不定有人回來。」

  余飛喪氣地搖搖頭:「回去還要找人開鎖換鎖,這麼晚了,又下雪,還指不定找不找得到人。」她頓了下,軟了聲氣,說:「能不能找你借幾百塊錢?我找個賓館將就下,明天就還給你。」

  像是怕被他嘲笑似的,她又自嘲般地自言自語:「剛才說不要你幫忙,都是我瞎說,我就跟個傻子一樣。」

  白翡麗卻沒有笑話她。過了幾分鐘,她以為他是默拒了,尷尬得無地自容,想要跳車,卻又聽見他問道:

  「你沒身份證怎麼入住?」

  她一時語塞。

  車上了環路的高架橋。車窗外,高低交錯的立交橋宛如長龍一般在鱗次櫛比的建築間盤旋。路燈整齊明亮,來往的車輛為這些長龍點綴上流動著的閃亮鱗片,在飄飛的雪花裡,美得醉人。

  余飛趴在車窗上,看著這樣壯觀景色。這座城市她已經待了十六年多,都已經成了她的第二個家。這座城市這麼繁華,晝夜都不曾黑暗冷清過,紅的黃的燈光,大樓上一閃一閃的航空警示燈,明明都是有溫度的,卻也能分分鐘間讓她失去容身之地。

  她有些無助了,喃聲道:「你把車借我睡一晚吧。」

  白翡麗沒接話,余飛也精疲力竭,閉著眼,懨懨地靠著車窗。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時,車正在過一個安全崗。紅白相間的起落杆豎起,白翡麗把車開進了一個靜謐的處所。

  四面都是高大的樹木,除了公園,餘飛很少在北京看到有這麼多高樹。

  樹叢和草坪間,散佈著一座座灰磚小樓,民國時期西洋建築風格,看起來很古老了,牆面上佈滿了乾枯的爬山虎的殘藤。

  車在一棟兩層的小樓前停了下來。白翡麗下車,從後座拎出了貓籠子,塞進余飛手裡。余飛手裡一沉,問道:「這是哪裡?」

  白翡麗掏出鑰匙來開門:「我姥姥家。」

  余飛驚問:「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白翡麗道:「頂上有個閣樓,你將就一晚上吧。」

  余飛躊躇。虎妞大約是嗅到了家的氣息,開始在籠子裡亂竄,籠子的重心變來變去,余飛把籠子拎起來,只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著自己,充滿好奇。

  白翡麗說:「我姥姥姥爺不在家。你要是覺得我住這兒讓你不自在,我就去別處住。」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7-10-14 08:51:11 |只看該作者
29.夜襲白翡麗

      門開著,裡面亮著暖黃的橘色燈光,一眼望過去,是一個小巧的會客廳。廳中心鋪著毛茸茸的地毯,圍著幾個胖墩墩的沙發,旁邊是書架和桌子,還有好幾盆蔥蘢的綠植。牆上掛著一些藝術畫作。

      暖洋洋的熱氣撲面而來。這種味道余飛很熟悉,是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松柏香氣。她回北京後,有一次去文殊院找恕機,方丈大師送了她一個崖柏的佛珠手串。她聞聞,才知道了那種氣味叫什麼。

      這個小樓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反而令人想要親近。余飛手中的籠子一直在騷動,虎妞迫切地想要出去。

      余飛咬著牙,低頭望著地上那道門檻。她知道跨過這道門檻意味著什麼——她離白翡麗又近了一步。

      一陣刺骨的寒風夾著雪粒子襲來,余飛感覺臉上像被冰刀割了一下。旁邊白翡麗又打了個噴嚏,用紙巾捂住了鼻子。

      他穿著一件薄薄的羽絨短外套,李面一件衛衣,沒有圍圍巾。好看雖是好看,卻很難抵御這樣的寒冷。

      他嘴角眼梢柔潤流麗,就連雙手捂著紙巾擤鼻涕的樣子都甚是珊珊可愛。余飛這時候無論如何對他怨恨不起來,又是恨自己,又是鄙夷自己,卻隨著手底大貓傳來的那一股向前的勁兒,跨進了那道門檻。

      這棟小樓不大,厚實的黑木地板被常年行走磨得十分光滑。兩個人在門口脫了外套和鞋,白翡麗接過貓籠子,把虎妞抱出來,給它繫了一條長長的肩背繩。

      余飛說︰「哪有給貓繫繩子的?」

      白翡麗像抱孩子樣抱著虎妞,給繩子調試鬆緊,道︰「怕它咬你。」
  
      余飛看到貓就喜歡,揉了揉虎妞搭在白翡麗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腦袋,笑嘻嘻說︰「這麼可愛,怎麼會咬人呢?」

      虎妞對著余飛虎視眈眈,兩只粗壯的爪子深深地扣進了白翡麗的肩膀裡面去。

      小樓就兩層。一樓是會客廳、廚房、儲物間和姥姥姥爺的臥室,二樓是白翡麗的臥室,另外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書房,小書房有木梯通往頂上的閣樓。

      閣樓挺寬敞,擱著一張大床,就是頂子矮斜,有半邊白翡麗得弓著腰走。閣樓裡只有床邊一個大球一樣的白紗落地燈,直徑大約有一米,像個月亮,發出朦朦朧朧的光。白翡麗從旁邊的櫃子裡抱出疊得整整齊齊的床褥給余飛鋪上,又抱了一床蓬鬆的大被子出來。「都是新的。」他說,「我們家沒什麼客人來住。」

      余飛默然看著他在床邊走來走去。脫了外衣,他穿著白色的衛衣和白襪子,愈發顯得他整個人乾淨修長。耳朵上那兩條小魚撞來撞去,發出細碎如絲的金屬聲響。

      他帶著她下樓,木樓梯咯吱咯吱的,讓她想起在Y市老家的那棟老樓。這座小樓要小很多,但是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讓她有安全感。

      他領著她進了姥姥的房間,拿了一套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給她。遲疑了一下,又問︰「你要換內衣嗎?」

      余飛有點潔癖,習慣每天洗兩次澡,貼身衣物全換,聞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白翡麗說︰「我家裡沒有適合你的內衣。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姥姥有新買的還沒用過的。你的衣服洗了晾一夜,也就乾了。」他翻了翻,找出一套來。余飛一看,都是那種老式的平角褲。她瞅了一眼床頭牆上姥姥和姥爺的合照,果然,姥姥是長得胖乎乎的、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一樣的老太太,那條褲子夠她兩個穿。

      余飛很果斷地說︰「還是你給我一件衣服吧。」

      於是兩個人又上樓。

      白翡麗的衣櫃就大多了。臥室中甚至被單獨隔了一塊出來做衣帽間。只是有半邊是被矇著的,不知道裡面掛著什麼。

      余飛說︰「給我一件很大的——」她比劃了一下,「T恤吧。」

      白翡麗果然給她找了一件特別寬鬆柔軟的棉T恤出來。T恤胸口印著一個很小的黃色標誌,看起來像是兩支交叉的鋼筆筆尖。余飛不知道有什麼意思,但她已經習慣了白翡麗帶有神秘主義色彩的著衣風格,見怪不怪了。她想起他那身一天增加一雙眼睛的系列T恤,忍不住又往衣櫃裡看了兩眼。

      白翡麗問︰「看什麼?」

      余飛如實回答。「一共有幾件?」她沒忍住問。

      白翡麗便抽出下面的一個抽屜,翻翻找找,把那一套T恤給找了出來,一共是七件,其中最後一件,已經橫七豎八的全是眼睛了。

      滿足了余飛的好奇心,他又放了回去。他沒有把那個抽屜完全拉出來,但蹲在白翡麗的身後,余飛對那個抽屜驚鴻一瞥,意外地看到抽屜最裡面的角落裡,整整齊齊地疊著一條似乎是淡藍色的圍巾。

      余飛心中忽然狂跳。

      雖然就那麼一眼,但她已經十分確定這就是她那條圍巾。在抽屜的陰影裡,她清晰地看到圍巾薄薄的經緯上有一個被勾壞的小洞,那個小洞的形狀她記得清清楚楚,準確無誤。

      那天她把這條圍巾扔在地上便跑了,沒想到他又撿了回來。

      但白翡麗沒意識到她看到了,很快又合上了抽屜。

      白翡麗臥室旁邊就是浴室。浴室裡一個淋浴間,一個洗臉池,馬桶,還有一個專洗內衣的小型滾筒洗衣機。余飛在這裡洗,白翡麗去到一樓姥姥、姥爺房間裡的浴室去洗。

      余飛洗完澡,用那洗衣機洗貼身內衣。她穿著白翡麗那件寬大的白T恤,一邊偏著頭吹頭髮,一邊用白翡麗給她的舊手機給恕機發了幾條信息,告訴他自己的錢包、手機和鑰匙都丟了。

      恕機一針見血︰那你現在在哪裡?

      余飛猶豫了一下,回信息︰你猜。

      恕機說︰等一下,讓我測一下我的算卦水平。

      過了一會兒,他發了一張簽圖過來,簽圖上一面飄飛的彩幡,底下兩句小詩︰

      「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

      余飛問他什麼意思,恕機卻不肯多說。余飛怒敲字︰臭素雞,吊人胃口是太監。

      恕機︰呵呵呵,嚇得到我?

      余飛︰你就是猜不到唄。

      恕機︰不是風起,也不是幡飛,女施主,是你心動了。

      余飛「啪」地關上了手機。

      一切都打理完,已經快十二點。余飛仰面躺在床上,望著閣樓頂上的天窗。

      這個設計其實非常美,斜斜的一大面窗子,如果天氣好的話,可以在這個床上看到大片的星空,應該有壯美的銀河。現在窗子外面應該是亮著一盞燈,窗上結著冰稜。她關了床頭的落地燈,便見窗外那燈透過冰窗灑下滿床的銀輝,宛如清冷月色。

      她想這真是太浪漫了,也不知是誰設計的,像童話裡的一樣。如果做夢的話,應該有仙女和愛麗絲,再多的難過,也會被這一床月色治癒。

      她聽見白翡麗在閣樓底下問她︰「睡著舒服嗎?」

      余飛整個兒窩在鬆軟溫暖的床褥和被子裡,感覺像睡在雲裡。從小到大,她就沒有睡過這麼舒服的床。她真的擔心在這裡睡過了就再也睡不了自己那個小板床了。

      她應了聲︰「嗯。」

      白翡麗便沒有再多言,關了書房的燈,便走了出去。

      小樓很快徹底地陷入了靜謐。余飛閉著眼睛,仿佛聽得到房頂天窗外雪落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正當快要入眠的時候,忽然聽到「嚓嚓嚓」的聲響,像是堅硬的樹枝刷在玻璃上。

      她睜開眼,卻見天窗上有什麼東西動來動去,仔細一看,兩只三分細爪,爪印竹葉,原來是一只走來走去的失眠的鳥。

      她想,這真是一個有趣的閣樓。

      但她卻怎麼都睡不著了,大睜著雙眼,目光隨著那只鳥的竹葉爪印移來移去,腦子裡似恍惚又似無比清醒。她想很多事情,想繕燈艇,想師父,想戲台上的一舉手一投足,想對著倪麟唱的那一句「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她想母親,想父親,想Y市老房中錄音機裡的帝女花,想母親唯一一次去泰國玩,給她帶回來的那條藍色圍巾——

      她猛一下坐了起來。

      這幢小樓再好,終究不是她的家。過了這夜,她還是要走。

      她得把那條圍巾拿回來。

      那晚白翡麗把圍巾還給她,是她當著他的面把圍巾扔到地上的,她沒有臉再向白翡麗開口要。

      在床上待坐了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起身下地。

      她光著腳,緊貼著樓梯欄桿,一點一點地往下挪,不發出一點聲響。木製的地板和欄桿有著天然的溫度,房中的暖氣也很足,她沒覺得有半點寒冷。

      躡手躡腳走到二層,出了書房,又輕手輕腳走到白翡麗臥室門外——她感覺自己像在做賊——其實她就是在做賊。

      白翡麗的門虛掩著。房中沒有開燈,但窗口透進樓外夜燈昏黃的光線,不算太黑。

      他睡覺沒有聲音,但偶爾咳嗽一聲,應該是這晚涼著了。余飛在門邊窺視了許久,確定他是睡著了,便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他面朝裡睡著,胳膊在外面抱著被子,身體微微蜷起。長而柔軟的頭髮鋪了一床,像流水一樣,在窗口透進的燈輝下反射著淺淺光澤。臉半埋在枕頭里,閉著的眼睛睫毛奇長,半邊臉乾淨無比。

      余飛強迫自己別過目光,走到衣櫃旁邊,極輕極緩地打開櫃門,一點一點地把抽屜開了一條可供手探入的縫隙。

      她憑著記憶,伸手進去摸。很快便摸到了她那條圍巾,輕輕地拉了出來。

      圍巾質地清爽柔軟,很顯然他洗過了的。

      捏著這條闊別許久的舊圍巾,余飛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剪不斷,理還亂。

      余飛合上抽屜和櫃門,又站到了白翡麗的床邊。

      這大概是一個她不應該觸踫的人吧。但她看到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手背上那幾道被她抓出來的傷痕,忍不住把手指探過去,極輕極輕地踫了一下——

      就這麼輕輕一下,她尚未食得其中滋味,便看到白翡麗手背一縮。

      余飛頭皮一緊,心想要糟。飛快轉身奪門而出,果然躥進小書房時,聽見白翡麗清磐似的聲音警覺地喊了一聲︰

      「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6 21:4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