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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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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狐濡尾 -【夢見獅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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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9:02:07 |只看該作者
70.我是余飛,也是風荷

      主持人戲謔地問白翡麗︰「關山千重,你為什麼不敢看她?」

      白翡麗白皙的臉色泛出紅暈,索性連主持人都不看了,目光落向一邊。

      主持人看著余飛,笑著對觀眾說︰「剛才大家可能就看到她唱歌了,但大家可能沒想到,那兩句讓我和大家一起被驚艷到的昆曲念白,也是她現場念的。」

      觀眾席上發出了一片「哇」聲。

      主持人對余飛說︰「你是個京劇女老生,唱的都是《空城計》《失街亭》《斬馬謖》這種,為什麼連昆曲的花旦念白,也念得這麼好?」

      「比起昆曲專業的老師,我還是差遠了。」余飛誠懇地說,「但所謂‘京昆不分家’,我學京劇之前,也學過昆曲,所以也會。昆曲和京劇,都是很美的藝術,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了解它們、喜歡上它們。」

      「好的,謝謝余飛!」

      余飛向觀眾席鞠了一躬,道︰「謝謝節目組,也謝謝大家。」

      終於是要下台了,白翡麗鬆了一口氣,然而又聽見余飛說道︰

      「我是余飛,也是風荷。」

      說罷,她斜斜向他瞟來一眼,正是真正天生驕傲的模樣!然後她便再也不看他,施施然地走下台去。

      觀眾席上,那些他的粉絲坐的地方,聽清了「風荷」那兩個字,已經亂了!

      我是余飛,也是風荷。

      她真的說了。

      她真敢說。

      白翡麗低垂著眉眼,終於不再克制地笑了起來。

      「好的關山千重,現在就是你現場拉票的時刻了。」主持人看了看手中的植入品牌手機上的信息,說︰

      「大家可能比較關注弱水的問題,還有你為什麼選擇《世界上唯一的花》這首歌。」

      白翡麗拿起了話筒,沉吟著。

      現場,一千多雙眼睛專注地看著他。後台,電視屏幕前,鳩白工作室的團隊,還有其他人,也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屏幕上的他。

      余飛站在最後面。

      她如今的身上,已經有了一種沉下來的氣質。

      她看到屏幕上的白翡麗抬起了頭。他的聲音,一如她最初聽到的那樣,清透低沉,像秋色叢林中敲響的石磐。

      這樣的聲音,她過去從未聽過,而今後,將永伴她身側。

      他說︰

      「我很小的時候,天然是個左撇子。教我的家庭老師,一直都在努力把我矯正到右手。我問她,用左手有什麼錯誤呢?她告訴我說,比如吃飯時,大家都用右手,你用左手,就會影響到其他人,這是很不禮貌的。」他舉了一下右手拿著的話筒,「所以我現在用著右手。」

      「我從小到大,長得都像個女孩子。我身邊人一直都想把我變得起碼看起來更男人一點。我問他們,我像女孩子,有什麼不對嗎?女孩子,不美嗎?他們告訴我,你會受到歧視。後來我去做舞台劇,需要和許多人打交道。我漸漸覺得他們說得很對,就把自己變成了關山千重。」

      「那時候,我不敢告訴別人我就是弱水,弱水其實是個男的——我很長時間,都在刻意逃避這個事實。」

      「我很長時間都是在二次元的圈內活動,直到後來我喜歡上一個圈外的姑娘。這個姑娘讓我去面對一個現實︰二次元舞台劇,放在三次元的世界裡,到底還有沒有價值?」

      「困惑了很久,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所謂左與右,男與女,二次元與三次元,橫亙其中的不是牆,而是彼此之間的偏見。」

      「要戰勝偏見,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好,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很感謝那個姑娘,是她讓我有勇氣帶著自己的舞台劇,走進三次元。我要感謝我的團隊,鳩白工作室,還有所有支持我的人。」

      「我知道網上有很多對我的罵聲,我也很感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我今天可能不會站在這裡,和自己,和弱水,握手言和。」

      他右手按著左胸心臟的位置,再次深深地向所有人深深鞠下躬去。

      「謝謝大家。我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花,很高興,我們每一個人都是。」

    ********************

      白翡麗回到後台,鳩白工作室的團隊一擁而上,圍住了他。關九剛要伸出手去擁抱他,突然想起余飛還站在後面,便回頭道︰「喂,風荷,可以嗎?」

      余飛笑得燦燦然的︰「你抱呀,趁他還沒換衣服,換了衣服,就是我的了。」

      關九於是不由分說,不給白翡麗機會拒絕,整個兒抱了上去,叫嚷道︰「艾瑪嚇死我們了,生怕你出點什麼岔子,不但洗不白弱水還把關山千重給黑進去了。好怕好怕!我的小心臟!」

      白翡麗笑著拍了拍她的背,「我本來就不黑。」

      一群人說了會話,白翡麗又去答謝妖刀的顧流眄、Ashura的長檠和莫曉調,還有關九魚等幾個人。

      路過余飛時,他伸手抱了一下她的腰,與她貼得極近,周圍的人都陰陽怪氣地叫了起來。

      白翡麗微紅著臉,但並沒有把他們的怪叫聲放在眼裡,貼在余飛耳邊輕聲說︰「晚上再來感謝你。」

      余飛登時臉上緋紅,忙像燙手的山芋一樣把他推開。

      晚上自然又是一次聚餐。鳩白、妖刀、Ashura三家一塊兒吃,中途竟然又遇到了離恨天,長檠這人生性豁達,是個不怕找事的性子,根本不管白翡麗、關九和離恨天之間之前有什麼過節,不由分說把離恨天也拉進了這個飯局。

      飯局中,離恨天也不說話,一個人喝悶酒,任其他人熱鬧。

      眾人聊得熱鬧時,白翡麗拿了分酒器和酒杯,走到離恨天身邊空座坐下,給他的杯子和自己的都斟滿,道︰

      「過去的事,一筆勾銷的話,就喝了這杯。」

      離恨天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似乎不太相信這種話,能從他嘴裡說出來。良久,他一仰頭,把杯中酒飲得一乾二淨,橫過來給白翡麗看杯底。

      白翡麗也同樣一口淨。

      離恨天轉著酒杯,低著頭搖了搖頭,苦笑道︰「真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人。」
  
      白翡麗又拿分酒器給他杯中斟滿。

      他斟酒時,離恨天借著酒勁注視著他。白翡麗不看也知道他在看他,道︰「我老婆在對面盯著我,你給我點面子。」

      離恨天又把目光移到酒杯上,笑了笑道︰「那你有姐姐妹妹不?親的那種。」

      白翡麗道︰「我七歲的時候我媽就走了。」

      離恨天「唔」了一聲,怔住,道︰「那我自罰三杯。」他真就自己喝了三杯。白翡麗也沒攔著他,又陪他喝了一杯。喝完,他站起來,拍拍離恨天的背,走開去。

      離恨天看著他兜兜轉轉,又坐回那個穿旗袍的姑娘身邊。穿旗袍的姑娘餵給他一塊薄荷糖,他便張嘴吃了下去。

      離恨天笑笑,又自斟自酌,飲下一杯酒。然後他站起身來,終於是精神抖擻的樣子,走到了長檠他們那群人中去。

    ******************************

      晚上回到賓館已是一點多。鎖了門進了房間,余飛還在脫鞋子便被白翡麗抱在了懷裡。

      他問︰「你今天來就來了,為什麼還要承認自己是風荷?」

      被他這樣親密地抱在懷裡,問出來的話卻意外嚴肅,余飛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責備她還是怎樣。

      她想了一下,說︰「來參加這個節目,我跟南老先生說過的。南老先生有認識的朋友在節目組,所以我才有開口的機會,順便宣傳一下昆曲和京劇。」

      他不依不饒︰「我是問你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風荷。」

      余飛撇撇嘴,說︰「你是怕我承認了,影響到你的女友粉嗎?我其實不是想宣示主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仔細想過,因為知道你不想做偶像明星,而是去做舞台劇的幕後,才會說的。我說風荷,是想讓你知道,我現在覺得這個名字很好。」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忽的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口中清清涼涼,還有白酒纏綿的余香。余飛被他吻得心蕩神搖,待反應過來時,已經被他抱到了床上,扣子都解了個乾淨。

      她推他︰「別……」

      他仍貼著她呢喃︰「我們都三天沒見了。」

      她費勁地抵抗著他主動起來時渾身散發著的誘惑,躲開他試圖解開她內衣的手,攏著凌亂不堪的衣服坐了起來,「等一下……」

      「還有什麼程序?」他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

      余飛跑去隨身帶的包包裡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又從行李箱裡拿了個長條形的大盒子出來,回到床上,跪坐在白翡麗身邊。

      她又侷促地攏了攏自己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覺得這氣氛和環境和她預期的有著太大的不同。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咬咬牙,打開長盒子,裡面是一支新鮮的、花頭很大的紅玫瑰。她拿在左手裡。

      白翡麗︰「……」

      又打開那個小盒子,裡面是一對銀戒指,非常小巧縴細,兩股銀絲絞纏在一起,但是十分精緻。

      余飛有些不好意思,說話都有些不自在。她說︰

      「唔,這個……求婚……可以的嗎?」

      左手玫瑰,右手戒指。

      白翡麗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那你求啊。」

      余飛︰「……」

      沒想到他這麼不要臉……余飛心想,她預期的情節,是到這裡白翡麗就應該十分感動,然後順利結束。

      余飛心想好吧,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怕再丟臉。

      於是她端端正正地跪坐起來,拿著玫瑰和戒指,鄭重道︰「白翡麗,願意和我結婚嗎?一輩子只能愛我一個。」

      白翡麗盯著她︰「那你呢?」

      余飛說︰「我也只愛你一個。」

      白翡麗便低頭過來親親她臉頰,低聲在她耳邊說︰

      「我願意。」

      他伸左手輕輕一挑,修長的中指便穿過了那枚戒指。他拿起另外一枚來,給余飛戴上。

      「傻瓜飛,我的傻瓜飛,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啊——」

      他把余飛按倒在床上親吻,右手探進她的衣裳,從後背沿著脊柱一路重重地撫摸下來,激起她渾身的顫慄。他的聲音又低又寵,讓余飛整個人都溺了進去︰

      「我當時怎麼撿了你這麼一傻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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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9:02:21 |只看該作者
71.痛

      余飛和白翡麗回到北京,尚、單二老帶著他們兩個去了一趟余清家裡,名義上是年前的拜訪,實際上,就是把倆孩子的事給余清說開了,看看余清的意思。

      二老也很坦白,白翡麗這孩子從小沒了媽媽,爸爸現在也前途未卜,極大可能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這孩子自己精神上也有一些創傷,就想問問余清怎麼看待這樁婚事。

      余清聽完,也沒說什麼別的,揚起眉來望向白翡麗,向他勾了勾手︰

      「你,過來。」

      白翡麗嚇了一跳,望著余清身邊的理療床,心有餘悸,說︰「余伯伯,這把椅子坐著挺舒服。」

      余清拍了拍理療床︰「這兒更舒服。」

      白翡麗︰「……」

      余飛不明就裡,看看白翡麗,又看看余清。

      余清說︰「你這小子,想娶我女兒,就給我過來趴著。」

      白翡麗︰「……」

      他還是心驚膽顫地爬上了理療床。

      余飛按了按他的肩膀、頸椎和脊椎,對二老說︰「我看您二位這外孫,身體挺健康的,就是思慮過多,伏案過勞,頸椎有問題。最好每三個月,過來讓我給他按按,鬆鬆骨頭活活血。」

      他雖然繃著臉,但尚、單二老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答應這門親事的意思,不由得樂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好!好!」又對白翡麗說︰「你聽到沒?!」

      白翡麗聽余清說沒事,心中一鬆,肩膀一挺便要坐起來,誰知余清兩根手指一按,便讓他「咚」一聲又跌撲在了理療床上。余清雙手抓著白翡麗的肩膀,鐵鉗子似的,稍稍一按,只聽見「喀嚓」兩聲,白翡麗猝不及防地一聲慘叫︰

      「啊——」

      余飛「噗」地就笑出了聲。

      白翡麗像死了一樣地趴在床上,余清兩根手指點上他的頸椎,又讓他滿是驚恐地抬起眼睛來。

      余清按著他的兩節頸椎骨說︰「這個地方很重要,要保護好,很多人頸椎以下癱瘓,壞就壞在這裡。」

      他點點白翡麗的那處頸椎,白翡麗油然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余清說︰「我這個女兒,從小的日子過得不是很好,跟你也算得上同病相憐。但你是男人,力氣大,也不用生孩子,以後還是要多照顧她些。」

      白翡麗點頭。

      余清捏著他的後頸,又說︰「我這女兒,脾氣不好,身體倒是挺皮實。你這脆筍子做的身子,一定要多養著,多鍛煉,多來我這裡鬆鬆骨頭,這樣兩個人才能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白翡麗覺得挺感動的,放鬆了警惕,繼續點頭,說︰「謝謝余——」後面倆字還沒說完,余清手指突然施力,又是骨頭「喀拉」一聲,伴隨著白翡麗一聲絕望的叫喚。

      余飛已經笑得不行,不忍心看白翡麗被余清這樣欺負,便走了出去。

      余飛在院子裡轉悠了一陣,北京剛下完一場雪,院子 還有不少積雪,水缸表面結了一層冰。余飛無聊,把那圓圓的一大塊冰鑿下來玩,忽的只覺得脖子冷,原來是被人砸了一大團雪。她一回頭,看見院牆上蹲著一個人。目光對上,那人「撲通」從高高的院牆上跳了下來。

      不是別人,正是余洋。

      余飛把手裡的冰當做飛碟一樣向余洋擲了過去,余洋斜斜地勾起嘴角,待冰盤飛過來時,一重拳砸在了冰盤中心,把冰盤砸得粉碎。

      余洋得瑟地說︰「怎麼樣,是不是比你找的那個小白臉兒強多了?不如來跟著你哥哥我吧。」

      說著他就往廚房走,說︰「有東西吃沒啊?餓了。」

      余飛跑過去飛起一腳踢在他屁股上,罵道︰「王八蛋!要不要臉啊你!」

      余飛的腿勁兒早已今非昔比,這一腳踢得余洋險些撲倒在地。余洋勃然大怒,轉過身來和余飛扭打在地上,他惡狠狠罵道︰「別以為你現在出息了,把老頭子哄好了,認了爸爸還嫁了富二代你就一帆風順了。你師叔母還恨著你呢!你師叔的大兒子,還在地底下睜著眼睛看著你呢!」

      余飛登時血紅了眼睛,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把余洋掀翻在地,吼道︰「我師叔說了!那跟我沒關係!」

      「呵,有沒有關係你自己心裡清楚。」余洋掀著眼皮吊兒郎當地說,「有道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余飛痴然地坐在地上,白翡麗過來,把余飛扶了起來。「怎麼回事?」他冷冷地問。

      余洋嘿嘿一笑︰「小妹夫,別在意,我和她從小打到大,鬧著玩兒的。」說著便晃進了廚房。

      白翡麗給余飛拍了拍身上的灰,問︰「怎麼了?」

      余飛回神,笑笑︰「沒事。」

    ***********************

      《新聲音》這一季會在新年的一月份結束,只剩下四強爭奪賽和最終決賽兩場。

      余飛和白翡麗在元旦期間稍稍休息了一下,白翡麗忙著準備四強爭奪賽,余飛則要練戲和準備理論課的期末考試。

      四強爭奪賽的前一天,兩人一同坐高鐵去到了X市。繕燈艇劇團倒是駐扎X市有幾天了,在做首演前的最終排練。這一場《武家坡》本來就是經典名段,倪麟飾演王寶釧,齊派的當家人飾演薛平貴。這倆人都是梨園行裡名聲響當當的人物,票賣得少見的火爆。

      這次《新聲音》的四強爭奪賽是在晚上錄制,余飛的計劃是在X市多滯留一天,第一天先去參加白翡麗的四強爭奪賽,次日再去給繕燈艇捧場,反正繕燈艇要連演三天《武家坡》,她不去首演也沒關係。

      然而白翡麗錄節目當天下午,繕燈艇的小師弟蘭庭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要動手術。繕燈艇本來來X市的人就不多,這天下午都忙於準備首演,抽不出人手去。

      X市這麼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余飛也放不下心讓別人照顧蘭庭,便和白翡麗說了,自己去陪蘭庭做手術。好在醫院就在大戲院和電視台的對面,來來去去非常方便。

      蘭庭做完手術回到病房,余飛又陪他待了兩三個小時,看著他輸液,打止痛針,確定他沒什麼事情之後,才離開,留了大戲院幫忙安排的護工看守著,等演出結束後繕燈艇其他師兄弟過來照顧。

      她給白翡麗打電話,節目錄制已經開始了,白翡麗在演播廳後台候著,他是倒數第二個上場,中間還隔了好些選手。

      電視台管得嚴格,閑雜人等不能隨便進出。白翡麗便親自下樓來接余飛。

      這天恰好是周五,晚上六點多下班和用餐時間,路上堵車堵到水泄不通。

      余飛出了醫院,從滿是車輛的道路中直接穿到電視台這邊。

      她在路邊上看到了師眉卿,倪麟的妻子。

      師眉卿應該也是趕過來觀看倪麟《武家坡》的首演。她的孕肚已經很明顯,大衣都能看到隆起的腹部曲線。她沒有化妝,素顏亦是端莊秀麗,雙手護著肚子從一輛出租車上走下來,站在路邊四面張望,看起來是在等倪麟出來接她。

      她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師眉卿的孕肚。

      師眉卿那十根蔥管兒般精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著腹部,仿佛是保護著最為珍貴的東西。便是她四下裡看著,等著,心思不在孕肚上時,她的一雙手仍在不自覺地輕輕撫摸著。

      這是作為母親的本能。

      這應該是她的第二胎。

      師眉卿的身體不是很好,和倪麟婚後三年,才要上了第一個孩子。然而那孩子未足三個月,竟然流掉了。

      余飛並不知道這背後是怎麼一回事,以為是正常流產,誰知道隔了兩天繕燈艇裡的人背著她議論說,師眉卿流產,是因為她。

      師眉卿發現了她和倪麟有私情,氣怒攻心,孩子便沒了。

      這事情沒人來找她麻煩。

      師眉卿沒有,倪麟也沒有。

      她想,師眉卿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呢?是因為看到倪麟給她教戲嗎?但倪麟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教她戲了。是因為知道了她過去和倪麟同台,借著《游龍戲鳳》對倪麟眉眼傳情嗎?但她也好多年沒有和倪麟同台過了。

      自從倪麟成婚後,她就和倪麟保持著距離,死死地壓抑著感情。

      這件事是一個謎。她沒辦法去問倪麟,更不可能去問師眉卿。

      就像一個死結,卡死在她心裡,怎麼都解不開。

      那個孩子,到底是一條人命。以後呢?師眉卿和倪麟的以後呢?

      她如鯁在喉,如刺在背,輾轉難眠了一個月,最終在那一天,佛海上翻起巨浪時,向艇主自請逐出師門。

      她現在遠遠看著師眉卿的孕肚,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也許,多少是釋然了些吧。

      余飛遠遠地看到倪麟從戲院門口現了身,而白翡麗也從省電視台大樓的大門中出來了——雖然還沒有看到她。
  
      余飛望著白翡麗笑了起來。

      一切都過去了吧,她想著,最後再向師眉卿看了一眼。

      然而就這一眼,她看到了一個極為面熟的人出現在了師眉卿的身邊。

      糟了、糟了!

      劉軍——是劉軍!這個變態的跟蹤狂,消失了好久,竟然又出現了,還一直追倪麟追到了X市!

      余飛想都沒想,狂奔向師眉卿,把劉軍從她身邊推開。劉軍一眼就認出來她,惡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又是你這個賤人!滾!」

      劉軍的目標仍是師眉卿。

      師眉卿過去被倪麟保護得很好,從來不知道有劉軍的存在。眼看著師眉卿對著走過來的倪麟笑顏盈盈,雙手護著腹部露出幸福的神色,根本沒有意識到背後危險的存在,余飛死死地抓住了劉軍後背的衣服,把他拽到大馬路上。

      劉軍被大大地激怒了,反手對余飛就是一巴掌。余飛偏頭躲過,使出全身氣力,狠狠地把劉軍推到了道路中央。

      她只是想著,劉軍離師眉卿越遠越好。

      然而這時候,她只覺得腰上一涼,一種尖銳的、酸痛的感覺蔓延開來。

      劉軍又向師眉卿衝過去。

      余飛回頭看,倪麟已經接到了師眉卿。她大聲喊道︰「師叔,小心劉軍!」

      她按著腰側的手已經越來越濕,潮乎乎的,黏黏的,還帶著腥味。
  
      她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件雪白雪白的羽絨服,是要廢掉了。

      眼睛的餘光裡,她看到白翡麗正朝她跑過來,萬分的焦慮。

      她站在道路看不到頭的車流中央,左手緊捂著腰側,向白翡麗伸出乾淨的右手,她說︰

      「白翡麗!別過來!你聽我說,千萬、千萬不要過來!」

       她轉身,向對面百米開外的醫院一步一步走過去。

      然而下一瞬,那尖銳的疼痛就像千萬根冰稜一樣從內而外刺穿她的肚子和脊背,讓她一下就失卻了力量,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這時候,一直停滯的車流開始了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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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9:02:34 |只看該作者
72.尾聲

      仿佛這個世界向前運作的機器忽然崩掉了一顆細小的螺帽,掉在地上,發出幾不可聞的一丁點聲音,沒有一個人發現異樣。

      車輛如同鐵殼怪物,瘋狂地鳴著喇叭,紅色的車燈刺目閃耀。一輛車從余飛身邊繞了過去,白翡麗終究還是飛奔而來,擋在了余飛身邊。那輛車的車頭剛剛好抵上他的身體,把他撞得向前一個踉蹌。

      司機從車窗伸出頭來︰「找死啊?兩個傻逼!」喇叭聲震耳欲聾。

      白翡麗在余飛面前單膝蹲下來。余飛的右手也去捂住左腰,急切地說︰「看什麼看!你快走啊!比賽要來不及了!」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極其的微弱。

      然而他的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她的手。

      她的手太小了,又怎麼按得住那朵在她雪白羽絨服上急劇綻放的業火紅蓮?

      她看到白翡麗的臉色驟然變化,就連舞台妝都掩蓋不住他此刻臉色的蒼白。

      豆大的汗珠瞬間濕透了他漆黑細軟的頭髮,他的身體在顫抖,仿佛不屬於他自己。

      他瞪著一雙眼睛,嘴唇咬出血來,一雙手僵硬地向前伸,穿到了她的背下和膝下。

      她看見他鼻尖上的汗粒冒出來,用了一下力,然而他的雙臂竟是渾不著力似的,將她稍稍抬起來了一點,卻又泄勁地落了下去。

      後面那司機仍把喇叭摁得山響︰「走不走啊?操你媽!」

      周圍車輛流動的速度加快了。余飛感覺暈眩,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心不由自主地靠落在了白翡麗的左臂上。

      她低低地喚了一聲︰「白翡麗……」

      他痛苦地低低鳴泣了一聲,像是極度痛恨自己。

      余飛說︰「你別怕……就一點點小傷,真的……」她想伸手去踫他,看見自己滿手的血,又縮了回來。

      白翡麗流下淚來,漣漣不止。他的頭別向一邊,忽的從喉嚨中發出一個極壓抑的聲音,就這樣保持著她的姿勢未動,生生將她抱著站了起來。他的手兜著她的身體,沒讓她的傷口動到分毫。

      余飛的頭緊靠在他肩頸邊上,感覺到他身上冰冷的汗,將他的衣服都浸透了。

      鮮紅的血液順著她的羽絨服沁過來,又順著他雪白襯衣的經緯絲絲縷縷地向上爬,宛如爬山虎的腳。

      他昂著頭沒有看她,喉結從脖頸上突了出來。可她知道他能感覺到那種血液的觸感、氣味,他太熟悉了。她聽到了他急促而艱難的呼吸聲,聽到了他牙齒間格格的摩擦聲。

      從馬路中穿過綠化帶到對面路邊,不過十來步的距離。

      可這十來步,余飛感覺他抱著她走了有好幾年那麼長。車輛在他們身邊飛馳而過,留下模糊的屬於時間的幻影;寒風吹過,樹上的葉子紛紛揚揚地飄落,路燈發出六芒星般的光。他們仿佛走向漫長的時光深處。

      他的心跳聲像重擂的鼓點,急切地響在她的耳邊,余飛的視野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她輕輕地說︰

      「阿翡,你是阿翡是嗎?我知道的,每次我叫阿翡,都是你。」

      她說︰「我愛你啊,很愛很愛。阿翡,白翡麗,無論哪一個你,無論你的哪種樣子,我都很愛。」

      她嘟囔著說︰「你那一櫃子的衣服,很美……」

      他忽然停下來,晃了兩晃。余飛仰著頭看到,他那一雙極美的眼睛裡,有許多閃閃發亮的東西紛揚墜落下來,在這黯淡下來的天色裡,像極了漫天的星星。

      他的頭髮在暮色中揚起,可不正是她夢中的獅子嗎?

    *************************

      余飛在滴滴答答的儀器聲中醒了過來,她在一個雪白的病房中,窗外一片漆黑。

      傷口處感覺脹脹的,沒那麼疼了。

      轉過頭,白翡麗正倚坐在旁邊的空病床上,看一本書。他眸光低垂,臉上被病房的燈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靜謐而美好。

      修長手指按著的書封上,一個老人駕一葉舟,一只鯊魚正高高躍出海面。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一種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的感覺。

      白翡麗見她醒來,便從床上下來,坐在了她身邊。

      余飛還掛著吊瓶的手被他輕輕覆住,溫暖她因為輸入藥液而變得冰涼的手背。

      余飛望了他一會兒,問︰「今晚有沒有鑽綠化帶?」

      他垂眸而笑︰「沒有。」

      余飛說︰「真的嗎?我會不會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

      他把手機上的日期時間給她看,確實還沒有進入新的一天。

      余飛又抬起眼睛來看他,他臉上沒有妝,衣服也換了。

      「那……你的比賽呢?」

      「我退出了。」

      余飛「啊」了一聲。

      「導演想讓我補錄,我想,我也不是要做明星和歌手,走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不想再去和其他選手爭奪資源。」

      余飛還是覺得惋惜。白翡麗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說︰「導演邀請我去做總決賽的返場演唱嘉賓。」

      余飛抬起手來踫踫他的臉頰,「你真好。」

      他低下頭來吻吻她,問她︰「你睏嗎?」

      余飛搖搖頭,說︰「我想喝水。」

      白翡麗去拿了一瓶農夫山泉過來。他之前放了好幾瓶在醫院的暖氣片上,被烘得熱乎乎的。

      他揭開余飛的被子,看著她包扎起來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把病床搖起來了一些,方便她喝水。

      白翡麗擰開蓋子,余飛口特別乾,單手拿著瓶子一氣灌了大半瓶。她瞥見他的書擱在旁邊的櫃子上,還放著一支紅色中性筆。

      她問︰「你哪來的書呀?」

      白翡麗有些訕訕,「一個護士認識我,拿給我看的。」

      余飛「哦」了一聲︰「粉絲投餵的呀。」她想起白翡麗之前做直播,直播他看一本書看了半個小時,那本書似乎是叫《乞力馬扎羅的雪》。

      她說︰「你的粉絲,還真會投你所好。」

      白翡麗︰「……」

      余飛賭氣地拿那紅色中性筆在農夫山泉的瓶子上塗塗畫畫。

      白翡麗好奇地問︰「你畫什麼呢?」

      余飛不給他看。

      過了一會兒,余飛畫完了,把瓶子遞給他。

      瓶身上「農夫山泉」四個字,已經被她塗塗改改,變成了另外四個字。

      白翡麗看清了,「啊——」地叫了一聲,雙手捂住了臉。

      他說︰「你就不能忘了嗎?」

      余飛認真地說︰「不會忘的,什麼都不能忘,一輩子都不忘。」

      白翡麗放下手,望著她,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彼此都已經見過了彼此最卑劣的部分,彼此都是彼此的勇氣與鎧甲。

      此後的人生,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呢?

      他們擠在這一張小小的病床上入眠。

      這夜,余飛又夢見獅子。

    **********************

      當年四月,余飛三年誓言到期,登台演出新《鼎盛春秋》,一唱成名,得名「余老板」。

      在此之後,《鼎盛春秋》全世界巡演兩百餘場,成為新一代京劇傳承與創新的標桿。

      五月,白居淵因經濟犯罪獲有期徒刑五年,緩期一年執行。樓適棠在準備飛往海外時在機場被檢方緊急抓捕,以介紹賄賂罪、行賄罪、非法經營罪等罪名提起公訴,此後,獲刑二十年,並處罰金,沒收個人財產。

      六月,鳩白工作室成功完成Se定下的三年盈利目標,《幻世燈‧II》赴海外展演,大獲成功。《幻世燈》系列舞台劇,最終成功打響了國漫和二次元舞台劇的名號,將更多年輕人吸引入劇場,成為一代人心中的青春記憶。

      九月,余飛與白翡麗婚禮。婚禮誓言中,余飛稱呼白翡麗為︰

      我的獅子

    ——【下篇︰白】完結——

-----------------------------------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很多讀者還是會覺得有些東西我沒有交代清楚。

    但其實我覺得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隱晦可能就是我一貫的風格吧。

    如果非要我說明的話,他不是雙重人格,更像是一個人的兩面,兩種性格,只是在受到刺激時,會更多體現“弱水”的脆弱的一面。但在最後的這一章,即便是會哭的、脆弱的弱水,仍然是最強壯勇敢的獅子。如果很多讀者仍要深究的話,我回頭會在微博上寫一篇比較全面的後記,也權當是自己做一個記錄。書單和歌單也會做出來。

    看來很多人不知道“農夫山泉”這個惡趣味梗啊。“農夫山泉”是可以塗改成“一大口尿”的,這本來就是第二次相遇梗。這麼明說,可能有讀者說我粗俗。但愛情從彼此之間的光環都要走向日常起居的,余飛和白翡麗兩人一開始就彼此之間毫無保留,毫無光環。

    紙質書是白馬時光出版,計畫今年11月份上市。

    最後,祝各位風荷,都能找到自己的獅子麗麗,天天風和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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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發表於 2017-10-14 09:02:51 |只看該作者
73.番外 ‧ 倪麟

      他眼睜睜地看到劉軍把那一把折疊小刀捅進那個孩子的左腰,那個他放在心頭上十六年的孩子。這孩子叫余飛。

      他也眼睜睜地看到另外那個年輕人飛奔過去,用自己的身體給她擋住了後面飛馳而來的車。他叫白翡麗。

      他在他十七歲那年遇見余飛。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的話,他寧可沒有遇到過。

      那一年是他叛逆心最重的一年。

      憑什麼他姓倪,就一定要傳承倪派?好端端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扭扭捏捏地去學姑娘戲?

      都什麼年代了?還戴著假的木頭小腳,學古代的女人纏足走路?

      父親咳嗽著說︰你再不學,倪派就死了!

      他向父親大吼︰倪派這種僵屍,怎麼不早點死?!

      父親氣得渾身發抖,一大口血嘔出來。

      那年的夏天,佛海邊上的知了叫得最響的時候,師兄帶回來一個蓬頭髮的小姑娘,討好似的對他說︰師弟你看,咱們繕燈艇以後不光有乾旦,也有坤生了。這姑娘一看就是個唱老生的好料子,以後,就讓他陪著你唱戲吧。

      他冷冷一笑。

      陪他唱戲?這樣粗鄙的鄉野丫頭,頭髮一根根又粗壯又雜亂,野草似的,走路還總低著頭,一聳一聳,坐著也不知道並攏雙腿,噁心不噁心?

      他嫌惡至極,說︰駝背,沒戲, 送回去吧。

      但這孩子沒走。

      此後的兩年,他沒正眼瞧過著小姑娘。但這並不妨礙這小姑娘仰慕他。她看向他的眼睛,總是水汪汪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親人的緣故,她特別黏他,就算他三番兩次地轟她走,甚至拿鞭子趕,她也是當時跑了,過一會看他氣消了又回來,還總是偷偷在他房間裡塞一些從隔壁文殊院折來的柏枝。

      就像一只討好人的野貓。

      文殊院的方丈,最是珍愛草木,一花一樹,都不許攀折。

      為此,他沒少向老方丈登門道歉。

      繕燈艇裡的人很快就看出來了。

      這小姑娘性情耿直單純,佛海上的人都愛拿她當開心果,總喜歡逗她——

      「飛飛,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最喜歡師叔!」

      「為什麼最喜歡師叔呀?」

      「他最美!」

      每每聽到這樣的對話,他都覺得無地自容、極為羞恥。

      他把余飛叫來,拿著戒尺壓著她的手心教訓她︰以後不許說喜歡他。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為什麼不許呀?

      因為我是你師叔。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小姑娘似懂非懂,眼淚汪汪地點頭。

      後來又聽到有人問她——

     「飛飛,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都喜歡!」

      他放心地點了點頭,這孩子,還算得上孺子可教。

     「那你第二喜歡的人是誰呢?」
  
     「第二喜歡素雞哥哥!」

      他嚇了一大跳!這孩子來北京時日不算太長,平舌翹舌還有些分不清楚。

      「哈?文殊院的恕機小師父嗎?」

      「嗯嗯!」

      「為什麼第二喜歡恕機小師父呀?」

      「他第二美!」

      他頭疼欲裂。

      第二天,他讓余飛去文殊院的戒律堂跪了半天。

      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我覺得素雞哥哥美,所以我喜歡他,有什麼錯呢?

      他是僧人,僧人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你也不能褻瀆佛門,你知道嗎?

      小姑娘抽抽搭搭︰我覺得菩薩低眉最美,我不能喜歡菩薩嗎?

      不能。

      他當時很是生氣,這小姑娘,小小年紀,就情思太重,長大了還不鬧得天翻地覆?

      但他後來才知,他一直沒懂這小姑娘的意思。

      十歲那年,小姑娘生了一場病。師兄把她送去醫院,他竟然心中竊喜,覺得耳根清淨了。

      然而這小姑娘一去不回。

      師兄從醫院回來,愁眉苦臉地說,這孩子可能活不下來了。

      他心中猛然一陣失落。

      後來又有了轉機,小姑娘的生父出現,救了她一命。

      他第一次聽說了這孩子父母親的事情,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對這孩子實在不好。

      但她竟然沒有不高興過。她好像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還喜歡打架。

      小姑娘這次病得真的是很重,很久都沒有回來。

      但他也無暇顧及她,父親的病已經苟延殘喘了很久,時日已經不多。

      老父親在病榻上憂心忡忡地拉著他的手︰繕燈艇上下,除了你,還能有誰來傳承倪派呢?蹺功這個東西,整個國內還有幾個人會?倪派的東西,又還有幾個人知道?你不傳,難道讓它跟著我進棺材嗎?我不甘心!

      二十歲這一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倪姓的意義。

      這一年佛海冰封,每天天邊剛剛發白時,他便獨自一人,在佛海的冰面上練習蹺功。

      冰面極滑,他穿著木蹺,起初每每剛一站起來,就摔倒下去。

      那時候他總記得,繕燈艇的其他弟子練功,都練得直哭,唯獨那小姑娘,總是笑嘻嘻的,小小年紀,揮髯口揮得特別帶勁,一天上千次,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她也不喊累。

      別人問︰「飛飛,你這麼喜歡揮髯口?」

      小姑娘說︰「美!」

      「一小姑娘,戴鬍子有什麼美的?」

      她理直氣壯︰「就是很美!」

      她就是天生來唱老生的。

      他其實有些嫉妒她。為何讓他長了這樣一副唱旦角的樣子,內心卻這麼不認同呢?

      但他下了決心的事,也沒有做不到的。

      練到最後,他能著木蹺,在冰面上做工,如履平地。

      有一天旭日初升之時,他忽然聽到一個有點兒陌生的聲音——

      「師叔,你真的好美。」

      他驀然回首,看到了一個已經出落成小小少女的余飛。

      她坐在石舫的邊上,仍然披散著頭髮,蓬鬆不羈,只是長了許多,直至腰間,象牙白的臉龐上還遺留著一絲絲病後的虛弱。

      旭日的光芒下,少女的臉上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耿直而單純的,就這麼突如其來地撞進他的心裡。

      他這一天忽然明白,她一直以來說的「美」,並非簡單的與「皮相」相關的美,而是一種純粹的對美好事物的欣賞。

      她是真正的一塊璞玉,或許正是因為缺乏嚴謹而正規的教育,她的天性並未受到世俗條條框框的束縛。她生來便追逐「美」,而她對「美」的欣賞,沒有任何偏見,也沒有任何隔閡。

      所以她熱愛他扮演旦角的美。

      所以她後來會愛上白翡麗。

      只是他當時,明白得已經晚了。

      父親已經去世,他一個人得撐起整個倪派,整個繕燈艇。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她是一個真正會欣賞他的所有的人,但他們注定要錯過。

      他看到那個叫白翡麗的年輕人試圖在車流中抱起余飛。

      他聽南懷明說過那孩子的過去,他知道那孩子暈血。那孩子抱了余飛幾次,都沒有抱起來。暈血的人,看到血,四肢都是軟的。

      他看到那孩子落下眼淚來。

      旁邊傳來喧嘩的叫喊聲,劉軍被抓住了。

      白翡麗與余飛身後的車在拼命地按喇叭,後面好幾輛車追上了尾,一片混亂。

      他要過去嗎?

      他應該過去嗎?

      那一年,余飛連夜追來向他陳情,是他親自把她鎖在門外的。

      余飛又哪裡知道,繕燈艇的生存危機,早在那一年,就已經開始了。

      他是倪麟,他不來擔這個責,誰來擔?他不來傳承倪派,誰來傳承?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他要了她余飛,倪派就沒了,繕燈艇,也就沒了,而她余飛的未來,也沒了。

      他已經錯過一次。

      那一年師眉卿初次懷孕,胎像很不穩定,她的情緒也不穩定,他便在家照顧她。繕燈艇中,為了撐住場面,余飛一天兩場地唱,連唱一個月,鐵打的人也要累到散架。

      那天他回繕燈艇,艇中無人,他走到化妝間,只見余飛蜷在長凳上睡著了,長髮凌亂,疲憊不堪的樣子。

      打從他對余飛動了心開始,他那一顆真心,就捂得嚴嚴實實的,比海還深。十二年來,竟是一絲一毫也沒有表露出來過,沒有任何人知曉。

      但那一刻,繕燈艇中一個人都沒有,余飛又睡得極熟,他看著余飛的那一雙鳳眼眼底的淡青色,終於不忍。

      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撫上了她的臉頰,拇指指腹滑過她的殷紅的嘴角。

      他這一生,妄念過無數次,只觸踫過她這一次。

      他踫了,他就大錯了。

      那天,恰巧師眉卿臨時有事,也跟了過來。

      他又怎麼能同余飛說,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告訴余飛,這件事,是因他而起,與她無關。

      他可以說後半句,卻斷不可能說出前半句。

      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成了余飛心中解不開的死結,成了南懷明口中她的「魔障」。

      他看余飛唱伍子胥,唱得再好,心底仍有一絲不自信,一絲的卑怯。

      可他要如何做?他什麼都做不了。

      那十年,她每年都在他生日的時候給他寫一句話︰師叔,我要和你唱一輩子的戲,少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她戀得有多苦,他忍得就有多苦。

      她心底的魔障有多深,他心底的愧疚就有多深。

      他聽到身後已經有人在喊︰「倪老板!得進去化妝了!時間很緊了!」

      他看見白翡麗把余飛抱了起來。那個暈血的年輕人,那個他曾經嗤之以鼻的年輕人,搖搖晃晃地把余飛抱了起來,像抱著最珍貴的東西。

      白翡麗抱著余飛,在車流中行走,每一步都像人魚踩在刀刃上,看得他揪心。

      他把師眉卿交給身邊的一個弟子照顧,道︰「劉軍捅了她一刀,我過去看看,立即回來。」

      他穿過往來的車流,跑到綠化帶邊上,看見白翡麗已經將余飛抱到了醫院門口。

      院內立即有人發現了他們,醫護急救人員飛快地衝了出來。

      他們將余飛從白翡麗手中接走的那一剎那,白翡麗終於是昏在了地上。

      他在綠化帶邊怔立許久,直到一輛救護車開過,尖銳的鳴笛聲將他徹底驚醒。

      他轉身往回走,走到馬路對面,師眉卿問他︰「怎麼樣了?」

      他淡淡一笑︰「應該沒事了。」

      有人喊他︰「倪老板?進去了吧?」

      他道︰「好。」

      他知道,余飛應該不想讓他去看她了。

      放下了,了結了,魔障也就沒有了。

      以後,便是一個新的余飛。

      他後悔嗎?

      梨園行,最重師徒輩分,我是師,你是徒,一輩子都不能說喜歡二字。

      不後悔。

      他在心裡想。

      傳承的人是他,而她,注定要去開闢一條全新的路。

      「倪老板,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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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9:03:05 |只看該作者
74.隱藏版結局

    「這一眼,余飛記了許多年。

    「許多年後,她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快要衰退時,去學了油畫。」

      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白翡麗先余飛很早就去世了。

      所謂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他去世時,余飛的弟子們都記得,他們的師父似乎沒有很明顯的悲傷。

      她只是寫了十六個字,燒在了靈位前。

      彼蒼天者,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弟子們以為,他們相處了三十年,朝朝暮暮,情分當已經沒那麼濃烈。

      然而此後,有弟子親眼看到,余飛深夜在戲台上,獨自一人唱《香夭》。

      她唱過了駙馬周世顯,又唱公主長平,唱來唱去,愈唱愈是悽惶,愈唱愈是絕望,唱到最後「帝女花,長伴有心郎,夫妻死去樹也同模樣」時,終於哭倒在地,她仰頭,高聲厲喊道︰

      「此生無人,再與我唱《香夭》!」

      宛如鶴唳。

      看見的弟子,無不淒然淚下,卻無人敢去扶她。

      只在十歲時大病過一場的余飛,終於在五十四歲這一年,再度重病一場。

      然而三個月後,她又再現於戲台之上。再啟嗓時,唱腔已臻化境,前後無人可匹。

      此後,她又獨自一人活了二十年。

      餘生,只聞她大笑,不聞她大哭。

      六十四歲這一年,她發現自己患上了阿茲海默症。

      她從此不再唱戲,專心去學油畫。借助繪畫,她與疾病抗爭了十年。

      她有一個畫室,從未示人,就連最親近的弟子也不曾進去過。直到她去世之後,那間畫室的門,才被人們打開。
  
      開門的一剎那,所有人都驚呆在那里。

      那麼大的一件畫室,兩百來個平方,密密麻麻的,擺滿了畫。畫上全都是同一個人,有著同一雙春水般流麗的眼睛。

      畫室正中,是尚在進行中的一幅,已經完成了大半。

      畫面上,是一個烏髮蓬鬆的少女,穿著踏雪尋梅的旗袍。她昂首走在風雪之中,頭髮被吹得高高揚起。

      她的身後,所有人都無法無視的,是一只龐大的、遮天蔽日的獅子,鬃毛飛揚,剛猛跋扈。

      那獅子的眼睛,無比熟悉,眼睛的瞳孔畫得極為細膩,閃爍著金剛一般堅定的光芒。

      畫的下方寫著一句話︰

      今生,我未再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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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4 09:03:29 |只看該作者
75.大夢版結局

      余飛這一生,成就卓越。

      人人都知道,她後天的成就,全是一分汗水一分血磨煉出來的。似這般的京劇大師,哪怕是余叔岩,在傳業授徒時都難免保留三分。

      然而余飛收弟子,不但因材施教,還盡皆傾囊相授。

      她這一生,七十四年,七歲時入繕燈艇學戲,二十三歲自請逐出繕燈艇。二十六歲那一年忽然一連突破三層境界,唱新《鼎盛春秋》一舉成名,從此奠定名角兒地位。五十四歲那年,重病一場,再復出時,一把老生嗓子渾然天成,渾身上下無不是戲。那時候,人皆驚嘆,所謂戲人合一,也莫過於此了。

      余飛終生未嫁,無有子息。外界猜測極多,有人說她受過情傷,從此不敢再涉足情事,也有人說她有女性情人,只是迫於世俗壓力無法公開。業內更多是說,她將這一生都奉獻給了京劇的傳承、創新和傳播。

      但她年長些的親授弟子們知曉,余飛其實患有極為嚴重的妄想症。她時常同他們念及,她有一位獅子愛人,世間無雙。

      她的弟子們起初並不適應,但慢慢的,也就習以為常了,後來還經常配合她。弟子們本來以為,他們要習慣這件事直至余飛終老,沒想到五十四歲那年,她告訴他們,她的獅子走了。

      她認認真真地在靈堂寫了十六個字,然後焚燒,弟子們竟然覺得十分心酸。

      後來她在戲台上唱《香夭》,好些弟子心驚膽戰,以為她真的瘋了。然而三個月後,她重新出現在人前,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此後二十年,她再沒有提及過她的獅子,也再沒有出現過任何妄想症症狀。

      她的弟子們都已經她徹底病癒了,也正是因為病癒,才讓她的成就抵達巔峰。

      然而直至她去世,弟子們打開她的畫室,才真正被徹底震驚。

      那些畫像上的畫,那麼的真實,那麼的豐富,光是吃飯飲食,都畫了許多張,神態各異,栩栩如生。

      他們已經無法分辨,那個人是真實存在過,還是只存在於余飛的臆想之中。

      或許她真的能看到一個尋常人看不到的、更龐大更美麗的世界,所以她才能一再突破自己的藝術境界。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這樣的人,不是嗎?他們在常人的眼中是瘋子,其實他們是更受上帝眷顧的人。

      余飛的葬禮上,有一個年事已高的和尚在弟子的攙扶下前來吊唁。余飛的弟子們識得,他是佛海邊文殊院的方丈,恕機大師。

      恕機來到余飛靈前,見遺像中人,是她笑得最燦爛的模樣,他亦開懷大笑︰

      「你這一生,一場大夢,何嘗又不是真實!」

      「他去世之時,你與我說,‘願此生成就,都是與他相關戲份’,你做到了。」

      「瘋狂又如何,妄想又如何,都是渡你的筏!獅子是佛,亦是佛法,更是彼岸。」

      離開余飛的靈堂,他回到文殊院。那一棵柏樹早已長大,結滿了藍色的、星辰一般的果實。佛海上的清風拂過,柏樹的苦香,仿佛還帶著舊人的音容笑貌。

      他盤腿坐在柏樹之下,微微一笑,擷得慧果,緩緩閉上了眼睛。

      佛海之上,忽然響起盤旋回復的洪鐘之聲。

      「恕機方丈——圓寂了——」

      《大悲咒》在文殊院中誦念了起來。

      「光明,智慧,世間出離;唯唯獅子大菩薩……」

      佛海上又翻騰起巨浪,古樹之梢,響起數聲渡鴉的鳴叫。

      繕燈艇中,花木肅寂,那兩句古老的題詞,依然滄桑地落在正廳畫像之下,未曾褪色。

      梨園繕燈,佛海慈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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