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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紅顏風華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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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6 00:4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懷遠之事

    懷遠縣所發生的劫掠殺戮事件事關重大,李和氣怒交加,連夜派人將居住在弘靜縣城內的折衝府武官們都喚了過來。

    折衝府是遍佈大唐疆域的地方軍事機構,其主要職責有兩項:一為番上宿衛,即輪流派府兵前往長安擔任宿衛之職;二則是番代徵防,即輪流於所在地駐防戍衛,協助地方守囚維持治安,或者臨時奉緊急軍務出征等。河間府是靈州北部唯一的折衝府,番代徵防的戍衛範圍主要便是懷遠、弘靜二縣。雖然按理說折衝府只防備薛延陀人或其他胡族叩邊侵擾,但馬賊肆虐之事說來也十分微妙,多少有折衝府戍衛警戒不利的緣故。

    故而,李和憤慨的並不僅僅是此事牽連甚眾、受害者眾多,官府不但不通告四方、剿滅馬賊,反倒按下此事不提——而是他作為折衝府長官居然被隱瞞了消息。今日馬賊逞兇他一無所知,那他日薛延陀人再犯,他難不成仍是最後知道的人?!

    他越想越是憤怒,提著一柄長陌刀便往外走去。

    不料,謝琰卻守在通往外院的月洞門邊,見他氣勢洶洶走來,行禮道:「祖父,孩兒想跟在旁邊聽一聽,不知是否合適?」此事他亦覺得十分蹊蹺。這數十日內,前來李家弔唁的客人何其之多,卻沒有一人將真相告知李和,那懷遠縣縣令如何能做到將消息瞞得如此嚴實?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是誰打定主意要將李和排除在外?仔細想來,總覺得似有陰謀隱藏其中。

    李和銀眉倒豎,冷哼道:「想聽便聽!!」

    於是,祖孫二人來到外院正堂內。李和大馬金刀地坐在中間的胡床(靠背椅)上,將陌刀豎在旁邊,虎目圓睜,炯炯地盯著大門處。謝琰知道那些武官住得有近有遠,時候也已然不早,一時之間恐怕趕不過來,便試著轉移李和的注意力:「祖父,薛延陀人劫掠夏州、靈州,為何朝廷遲遲沒有反應?」

    李和悶聲回道:「豎子無知!朝廷怎可能沒有反應?先時都督便已經傳了信,說此次薛延陀人發兵二十萬騎,直取阿史那思摩(李思摩)所在的定襄都督府。來靈州、夏州,只不過是為了擾亂咱們的判斷,不教大唐邊軍去支援那些突厥人而已。突厥人果然不敵,連連敗退,如今已經退守朔州城,早便往長安遣使告急了。」

    朔州(山西)位於河東道北部,隸屬代州都督府管轄,已是在長城之內了。這說明,位於黃河之北、陰山之南的突厥羈縻都督府定襄都督府已經陷落,連帶地處關外的勝州也未能守住。在他們以為戰事已經平定、生活恢復安穩的時候,遙遠的河東道卻依舊正在激戰。一旦朔州失守,雁門關便告急,河東道其餘州府如代州、並州等亦危機重重。

    「如今朝廷定是已有安排。」李和道,「都督早已經開始徵集糧草,幾乎隔兩日便會傳來戰報。只不過兵部符契尚未發到河間府,為了避免薛延陀人提前得知大軍動向,所以我只能按捺不動罷了。」另外,他胳膊受傷,其實也不適合大張旗鼓回到軍營裡去操練兵士。不過,沒想到,因種種緣故他不曾去往軍營中,卻被那些個膽大包天的人當成了瞎子聾子!

    「想來,祖父出征之日應該也不遠了。」謝琰道,「不知到時候孩兒可否隨著一同去?」戰況瞬息萬變,李和很可能無法留在家中一同過年。而他心中亦躍躍欲試,想知道大軍揮師出征究竟是何等雄壯而又何等艱險。

    李和瞪了他一眼:「若不將你留下看顧家裡的老弱婦孺,我怎能安心出征?!」

    謝琰怔了怔,他原以為自己被拒絕的原因定是因為年紀太過幼小的緣故,沒想到這位長輩卻對自己寄予厚望。仔細想想,孫夏雖然年紀比他略長一歲,讓他看顧家裡卻是太過為難他了。想到此,他突然覺得肩頭的擔子沉甸甸的。「祖父說得是,孩兒必會好好照料祖母和弟妹,翹首盼望大軍得勝歸來。」

    祖孫二人說著話的時候,河間府的武官們已經陸陸續續到了。

    河間府是上等折衝府,共計一千二百府兵。一府長官便是折衝都尉李和,位列正四品上;其下有左右果毅都尉輔佐,位列從五品下。一府共有校尉五人,均為從七品下;每個校尉率領旅帥二人,每個旅帥底下又有正副隊正各二人。旅帥為從八品上,隊正為正九品下,副隊正為從九品下。

    這段時間,李和在家中養傷,軍營諸事便交給了兩位果毅都尉處理。因時近年關,兩人輪流前往軍營駐守。此時右果毅何長刀正輪值駐守營中,左果毅郭巡則在家休息。其餘校尉、旅帥、正副隊正等也皆有輪值。

    聽得李和派人傳喚,郭巡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何長刀是李和的親信,跟隨他已有二三十年之久,素來忠心耿耿。郭巡雖是從別處遷轉而來,又是世家支脈子弟,卻在河間府也待了好幾年,如今對李和亦十分信服。

    「李公急召,可是薛延陀之事有了應對之策?」

    謝琰立在李和身後,不動神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約三十餘歲的黑臉漢子。此人生得精瘦無比,看起來並不勇武,舉手投足隱約還有些世家的影子,但行走間虎虎生風,顯然武藝也並不弱。

    李和冷哼道:「薛延陀之事馬上就要有眉目了!不過,郭果毅,老夫要說的不是這個!你可曾聽聞,十一月初冬至那日,懷遠縣遭到賊人劫掠,殺傷百姓搶奪錢財後逃逸?!這麼大的事,咱們河間府居然沒有人上報?!難不成以為此事和咱們沒有干係,便偷偷替懷遠縣縣令隱瞞下來?!還是說,咱們河間府的府兵居然對此事一無所知?!一千二百人都成了瞎子聾子?!」

    郭巡張目結舌:「竟有此事?屬下確實不知……」

    「老夫記得,懷遠縣縣城附近應該也有咱們的府兵定期巡視!!他們就算是番代徵防,也總有輪換的!不可能都在軍營裡練兵罷?!去當游奕、守捉的,就沒有發現半點跡象?!他們腦袋上的眼珠子是白長了?!警備如此鬆懈?!他日薛延陀人大舉進攻,是不是得打到軍營裡才能看見?!」

    「屬下這便趕去軍營調查……」

    「明天一早,咱們都一起去!」李和打斷了他,一雙厲眼看向角落裡某個臉色略有些變化的隊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那隊正臉色十分難看,行禮稟報導:「先前屬下統率的府兵曾報,十一月中上旬在懷遠縣以北發現數百流民……流民管轄並非折衝府之事,屬下就沒有在意。但後來幾天再去看時,流民似乎都不見了。屬下還當是懷遠縣縣令將這些流民都妥善安置了。」

    李和道:「流民之事怨不得你們。先前薛延陀人叩邊,懷遠縣以北的村鎮多有受害,夏州流民無處可去,也都湧來了靈州。不過,馬賊之事,咱們折衝府的府兵絕不可能毫無發現。若不是有馬賊的內應,就是已經被懷遠縣縣令收買。必須將這些個畜生找出來!按照軍紀論處!」

    「是!屬下遵命!」

    說完此事之後,李和又將每個校尉、旅帥都喚上前,仔細詢問他們日常訓練之事。他並不提大戰在即,但這群武官都是屢經沙場,自然察覺出些許端倪。上戰場是所有將士的責任,亦是謀取軍功富貴的進身之階。知道戰事將起,他們心中既有熱血又有野心,精神倍感振奮。或許也有人會想到危險,會想到性命之憂,會想到家人,但到了出戰的那一刻,卻沒有任何一人會退卻。

    眾人足足說了一夜,始終不曾休息,只在中途用了些酒水吃食,醒一醒神。到得翌日凌晨,弘靜縣城門堪堪打開,數十騎便一路往賀蘭山奔去。河間府軍營就位於賀蘭山腳下,黃河之畔。

    這一晚,不僅李和、謝琰徹夜未眠,李遐玉亦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並不習慣與別人同眠,而且孫秋娘不斷地往她懷裡鑽,這般黏黏糊糊也讓她頗有些彆扭。便是她與李遐齡姊弟間的感情再好,小傢伙也因自恃是小郎君的緣故,很少如此纏人。

    然而,每當看到孫秋娘那酷似孫氏的眉眼,她便忍不住心軟。倘若她有個妹妹,定然也會是這般模樣罷。只要這樣想,她便越發為這孩子先前所遭遇的那些事而心生憐惜。眼睜睜看著親人被殺,經歷比之他們先前越發慘痛。是了,無論是誰,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必定都想尋一個能安心信賴之人。她還有祖父祖母,還有謝琰;孫秋娘或許……只能尋著她了。

    她願意當她的阿姊,讓她全心全意依賴,就像待阿弟李遐齡那般疼愛她:風風雨雨都會為她遮擋,所有仇恨都會為她報,手把手教她一切,他日再將她交給一個可信之人……

    就當她確實又有了嫡親的阿妹、阿兄便是。雖然,或許這位阿兄並不像謝琰那般可靠。但,多了家人便多了溫暖,可靠與否、伶俐與否又有什麼要緊呢?

    想到此處,她抱住孫秋娘瘦弱的身體,朦朦朧朧地睡過去了。好似剛入睡不久,她便被一陣嘈雜聲驚醒,聽見思娘正一板一眼地與念娘爭執:「元娘昨日明明吩咐,每日卯初即起來習武。今天才是第一日,怎可輕易違背?」

    「昨日聽到了那樣的噩耗,元娘已經耗盡了精神,晚上也一直沒睡好。你自己好好睜大眼仔細瞧瞧,她臉色那般蒼白,就應該多睡一睡才好呢!若是勉強去習武,反而生病了,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元娘如何吩咐,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便照著做就是了。她既已經下定決心,便不該荒廢才是。你所言不過是揣測,無須當真。」

    「你……身為貼身奴婢,不知道替元娘著想,要你何用?」

    兩個貼身侍婢雖是壓低聲音在寢房外爭吵,李遐玉卻聽得一清二楚,遂起身道:「我已經醒了。念娘,你一直替我著想,確實是有心了。不如,你待會兒讓粗使婢女去廚下替我要些羹湯,先暖一暖身子。說不得渾身暖和了,臉色也能好些。不過,思娘的堅持亦不無道理。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效仿平陽昭公主,必須勤練武藝。從今往後,日日都須得卯時初起,風雨無阻。除非實在病得不能起身,或者家中發生了大事,否則你不必攔她。」

    兩個貼身婢女的心思都是好的,但所考慮之事、在意之處各不相同。李遐玉深知她們都是替自己著想,便從妝匣裡取了兩個攢珠釵,賞給了她們,微微笑道:「你們是我身邊的人,我希望你們能親如姊妹,行事有商有量。之前那些爭執,都很不必放在心上。」

    「是奴太心急了些。」念娘道,「說話也太重了。」

    思娘也道:「奴說話一直都不好聽,念娘也多有寬容。今日不過是替元娘擔憂罷了。」

    李遐玉在她們的服侍下梳洗完畢,換了身易於行動的胡服皮襖:「思娘隨我來,念娘在這裡守著秋娘。若是她醒了,便聽她差遣就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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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6 00:41: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守候消息

    因時候尚早,外頭仍是夜色漫天,只得淺淡星光灑下,依然很難辨清周圍景物。思娘十分妥帖地在院子中點燃了好些燈籠,均高高掛在小樓前的廊下,在凌冽的寒風中飄動。飄忽不定的昏黃燈光下,十來個箭靶依次而立。二十步、三十步內尚可看得清楚靶心,愈遠便愈是模糊。李遐玉卻非常滿意,畢竟戰場之中射箭靠的是經驗與直覺,沒有時間猶豫,否則時機稍縱即逝。若能在黑暗中射中箭靶,將來便不虞戰場上地形、氣候、敵情瞬息萬變了。

    她略微舒展手臂,拿起兩石弓,一絲不苟地開始射箭。先從二十步外的箭靶開始練手,而後目標越來越遠。到得百步左右,已是兩石弓的極限。且不說殺傷力大幅度降低,箭亦不易控制方向,更是屢屢脫靶。

    這樣的結果,她自然不能接受。不過,磨練射藝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倒也很不必急於求成。思及此,她便覺得自己還應該額外增加一些能助長臂力的練習。兩石弓用於射獵尚可,在戰場上至少須得用五石弓才好。

    「阿姊真厲害。」就在她想著朝食之後向祖母柴氏請教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讚歎之聲,清脆且柔軟,充滿了崇拜與敬畏之意。

    李遐玉回首看去,便見孫秋娘正立在掛滿燈籠的廊下,雙目亮晶晶地望著她:「阿姊射箭真準!比阿爺阿兄都厲害!」她年紀小,往常又很少與人交際,說不出多少詞句來,只能重複著「厲害」二字,聽來卻無比真摯動人。

    李遐玉道:「與祖父祖母相比,便算不得什麼了。而且,你是不曾見過阿兄射箭,如臂指使,百發百中。」若她能練得謝琰如今的射藝,便應該能上戰場一試了。不過,若真去了戰場上,千軍萬馬之中考驗的並不僅僅是武藝,更有主將調兵遣將、審時度勢之能。因而,除了武藝之外,她要學的還有治軍之道、兵法等等。

    孫秋娘知道她說的是謝琰,但在她看來,李和與柴氏威嚴過甚不好親近,謝琰又是陌生人,自然還是李遐玉更親切許多。「阿姊,咱們小娘子也能射箭麼?以前阿爺連弓箭都不教我摸,只讓我跟著阿娘去學女紅。」提起自家父母,她仍是十分傷懷,但到底也是心性堅定之人,並未啼哭失態。

    「當然能學。射箭又並非難事,不論誰喜歡,都能學。不獨射箭,你若要學琴棋書畫,也可延請女師來教。」李遐玉心中輕嘆。外祖家都是心善之人,待她也很好,總是見著她與阿弟便很歡喜。唯一讓她心有芥蒂的,便是看重玉郎更甚於她,且常在阿娘跟前念叨不能讓她這小娘子學射獵,免得性子學野了。看著孫氏、孫春娘姑侄兩個,以及眼前孫秋娘的言談舉止,便知他們心目中的女子該是何等綿軟柔順的脾性了。

    所謂脾性,其實並無高下之分。人生而便獨具性情,只是很不該認為天下女子或者男子便須得相同就是了。或許,秋娘的真實脾性也未必是那般柔弱的罷?不然,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想到此處,李遐玉便問:「秋娘,想不想學射箭?」

    「想!」孫秋娘迅速應道,顯然就等著她這句話呢。

    李遐玉便讓思娘去找了一張半石弓與她:「秋娘,咱們什麼都能學。只有一樣你須得記住,不論學什麼,到底當真喜不喜歡,若你下定決心要學,便絕不可半途而廢。如果你能做到,我從今日起便教你射藝,如何?」

    「好,我一定天天都跟著阿姊。」孫秋娘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李遐齡梳洗完畢,出了正房。他在房中時,便隱約聽見院落裡有些動靜。好奇地出來察看後,卻發現自家阿姊正在教孫秋娘射箭。小傢伙睜圓了烏溜溜的眼睛,心中有些酸酸的:他的箭法是阿兄教的,阿姊都不曾指點過他呢!怎麼如今卻親手指導起這位小表姊了?兩人還這般親熱,就像嫡親的姊妹似的。

    他心裡吃醋,原本拿在手中的風車也不打算送出去了。這本便是阿兄親手做了送給他的,他又何必因為擔憂小表姊怕生,想送她禮物也好與她親近些呢?不錯,風車是他的,阿姊也是他的,誰都不能搶!

    於是,李遐齡撅了撅嘴,讓珍娘把風車拿進去,再將他的小弓取出來,自己則奔到李遐玉跟前:「阿姊阿姊,我也要射箭。你看看,我射箭的姿勢怎麼樣?」他已經跟著謝琰學了一段時日,又經常得李和指導,自然並非尋常的初學者。不但姿勢有模有樣,沉下心來拉弓射箭時,也顯得格外風采奪目。當然,準頭又是另一說了,仍需繼續努力。

    見他如此情態,李遐玉有些疑惑。小傢伙顯然比以往纏人許多,她一時有些難以理解。正要開口拒絕,讓他繼續尋謝琰指點,她忽然福至心靈,彷彿明白了什麼。弟妹爭寵,她確實從未經歷過,卻好似突然覺得熟悉無比,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你跟著阿兄練習了這麼久,姿勢自然好看得緊。」首先當然須得兩方都誇讚一番,教他們不必勉強自己與對方比較,生出不必要的爭強好勝之心,「秋娘才剛開始學,氣力雖然不足,但確實是有天分的。」

    然後,或許可以試試讓兩人親近些:「你們倆的準頭都須得好好練一練——不如這樣罷,玉郎待會兒練投壺時,記得帶上秋娘一同去。你們還可多頑一頑彈弓,在院子裡多走一走,活動活動腿腳。」

    李遐齡與孫秋娘都是聰敏靈透之人,自是很清楚李遐玉的言下之意。聽了她的話之後,兩人都乖巧地答應了。他們的想法也相當一致:先應了再說,若是實在很難和平相處,便在私底下解決就是。而且,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無須一一告知阿姊。

    直到用朝食的時候,李遐玉才知道李和、謝琰出門去了,孫夏則因太過疲倦的緣故,仍在沉睡之中。柴氏見她臉色算不得太好,便喚僕婢趕緊將朝食端上來:「清晨起來練習射藝固然是好,但也不可太過疲累。而且,若是餓著也沒什麼氣力,倒不如先略用些吃食,墊一墊再說。」

    「兒已經飲了羹湯暖胃,卻不知這些竟是如此不頂用。」李遐玉道。

    「得用些麵食才能耐得住飢。廚下熬了一夜的羹湯,配上蒸餅、胡餅或者饆饠才好呢。」柴氏道,「你們如今可不比得從前了,鎮日都須活動起來,只進些湯湯水水自是不夠的。而且,你們都正在長身子的時候,就應該多吃些,將來身子骨才會更結實。」

    許是應了她的話,三個孩子跟前的食案上都擺得滿滿噹噹,各色吃食、配菜一應俱全。光是肉羹便有羊肉羹、鵝肉羹、雞子羹,俱是用小碗盛著;蒸餅則是菘菜豬肉餡兒的,小巧玲瓏地放在素胎磁碟中;另還有七返糕、水晶龍鳳糕、曼陀樣夾餅等面點,以及紫米粥、雞肉粥、餳粥等可供不同喜好之人選擇。至於各色醃製的酢菜等便更不必再多提了。

    雖說吃食豐富,但因每一樣都量小的緣故,用完之後也不過是八分飽足而已。柴氏將李遐齡、孫秋娘打發出去頑彈弓,道:「昨夜恐怕你也睡不著罷?我亦是後來才得知,秋娘竟是與你一道睡的。」

    「與秋娘無關,只是心裡到底有些難受,想得也多了些罷了。」李遐玉回道。

    柴氏將她攬進懷裡,寬慰道:「你祖父認為府兵中定有知情者,必須即刻找出來。若能從那些人身上得到確切的消息,便不必驚動懷遠縣縣令,亦能知事情前後始末了。更何況,咱們家的部曲已經去了懷遠縣調查,想來兩三日便可回轉。此事如此重大,瞞得過一時,也瞞不過一世,總能尋著目擊者。」

    「兒省得。」李遐玉道,「待尋得罪魁禍首之後,兒必定要手刃仇敵,為外祖一家雪恨。」

    柴氏見她滿臉堅毅之色,也不再勸,又道:「從今日起,你便須得學著挑女兵了。咱們家如今約有四五十婢女通曉武藝,可讓她們作為隊正、副隊正,訓練新挑出來的女兵。若是誰訓練得妥當,便重賞升職。如此,你也可很快便拉起一群人馬來,不必太過耗費心思。何況,我將她們調教出來,只做了婢女未免有些可惜了。」

    李遐玉頷首:「祖母,咱們家部曲中有多少小娘子?其中又有多少人願意當女兵?兒想,與其去外頭買人挑揀,倒不如從家中開始,人也信得過些。至於外頭之人……兒先前覺得被賣作奴婢,從此低人兩等,確實是件慘事。但仔細想想,若是能保住性命,有吃有穿,總比凍餓而死更好些。」

    「何為『善』,何為『惡』,何為『幸』,何為『噩』,你確實該想得更清楚些。」柴氏滿意地道,「莫僅僅從自己的喜惡出發,只須設身處地想想他人的境遇,何事對於其人是必須的,便知該如何行事、如何待人了。當然,也不可一味只想著他人,多想想自己該如何立威,該擔當什麼、放棄什麼,亦是重中之重。」

    「是。」李遐玉應道。她心中很清楚,自己確實尚有許多需要學的。祖母說的道理倘若能參詳明白,從容運用,便足可受用一世了。

    一家人並非枯等著消息,忙忙碌碌地很快一日便過去了。到得晚間時,李和卻並未出現,只得謝琰一人一馬,帶著幾個老穩持重的部曲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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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祖父出征

    卻說謝琰到得家中,尚來不及換身衣衫,便風塵僕仆地趕到正院內堂。此時已經臨近用夕食的時候,家中諸人都齊聚在此處。柴氏見了他的形容模樣,便知李和必定是遣了他回來傳消息:「莫急,便是大軍立刻就要出征了,你也先坐下來歇口氣再說。」

    李遐玉微微一怔,她尚且不知薛延陀之戰的情況,以為此事已經結束了,卻料不到祖父竟然須得出征。她心中一緊,有些急切地望向謝琰,無言地詢問他今日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事,薛延陀叩邊之事朝廷到底作何打算。

    謝琰朝著她淺淺地彎了彎唇角,以示安撫:「祖母說得是,此事尚且不算太急,咱們亦不必過於憂心。不過,祖父說他大概沒有餘暇回家,行李等物還需部曲早日送到軍營中去。」因孫夏、孫秋娘、李遐齡都在旁邊,他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得囫圇地將諸多消息暫且一帶而過。

    柴氏道:「便是他不提,行李也早便收拾妥當了。待我親自查驗過後,明日一早便命部曲送去。他可是未曾提及想帶走多少部曲在身邊護衛?該不會想將這數百人都留給咱們這群老弱婦孺罷?」說到此,她嘴角勾起,面含笑意,一雙眼卻是精光四射:「自個兒老胳膊老腿,還不知好好保護,只當我們都是柿子捏的不成?」

    李遐玉與謝琰都不知該如何接話,很是默契地雙雙沉默不言。孫夏聽得懵懵懂懂,搔了搔後腦勺。孫秋娘與李遐齡雖大致能聽明白,但見阿兄阿姊都不言語,便也睜大眼睛只作什麼都不懂。

    「既然此事不急,那便先用了夕食再說。」柴氏又道,便讓僕婢端上食案。食案上的各色吃食依舊十分豐富,較之朝食更多了不少葷腥,如炙羊肉、駝蹄羹、乳釀魚、光明蝦炙等。謝琰因不習慣軍中那些一言難盡的伙食,姿態優雅地將吃食一掃而光。孫夏見了,自是不願輸給他,亦吃得十分乾淨。

    待用完夕食之後,柴氏便吩咐李遐齡帶著孫氏兄妹去外頭散步消食,她則扶著李遐玉、謝琰,轉入內堂一側的書房當中。雖說李家人是部曲婢女出身,但李和與柴氏皆識字斷文,亦學了不少兵書。故而,這間書房倒並非純屬擺設。書架上許多書軸皆久經磨損,雕刻成獅頭狀的軸頭因長年撫摸把玩的緣故,顯得很是潤澤光亮。

    「我已讓阿田與阿周守在外頭。」柴氏道,「往後有什麼話,咱們祖孫幾個都在此處說。你們也可隨時來這書房中,學習兵法戰例。若有不懂之處,儘管問便是了。」

    謝琰與李遐玉皆頷首,三人便立在書架旁說起話來。

    「今日一早趕到河間府軍營之後,祖父就嚴令軍營中任何人不可外出,很快便層層查到了十一月初在懷遠縣輪值游奕、守捉的府兵。將這些人分開來盤問之後,不多時便尋著了內賊。」謝琰先說起了懷遠縣馬賊劫掠一事,「內賊共有五人,其中兩人應是馬賊的內應,說話間漏洞百出,卻死活不願吐口詳述那些馬賊的相貌形容、說話口音等。祖父已經派武官去往他們戶籍所在的村落,驗證他們的手實究竟是真是假。若有所得,必定能尋出那一夥馬賊的蛛絲馬跡。」

    「另外三人均受了懷遠縣縣令的威脅與收買,是以不曾上報所見所聞。不過,他們倒是將馬賊與那縣令的事都倒了個乾淨。詳細情況,祖父會派部曲繼續調查。據這些人所言,懷遠縣縣衙內均已是人心惶惶,那縣令約莫也彈壓不住了,此事遲早都會教刺史與都督得知。」

    柴氏擰起眉:「那縣令真是糊塗之極!難不成想趁亂將此事摀住,也好全都推給薛延陀人?先前薛延陀人侵擾,百姓便已經有傷亡,按理也算不到他頭上。防範馬賊侵襲卻是他的份內之事,不思如何處置馬賊、安撫百姓,反倒為了政績考評一錯再錯。偏偏他底下那些縣丞、縣尉竟然沒有一個知曉事理的?」

    「據傳,那縣令自稱是都督的親戚,素來獨斷專行。」謝琰回道,「縣丞、縣尉等深信不疑,從不敢違背他所言。」

    李遐玉眨了眨眼:「都督的親戚?咱們靈州都督,是衛公(李靖)之弟李正明李公罷。兒以前曾聽祖母提過,衛公是隴西李氏丹陽房嫡脈,難不成懷遠縣縣令亦是隴西李氏之人?」隴西李氏位列五姓七家,是地位權勢皆為頂級的世族豪門,光是房支便有十餘個之多。其中丹陽房、姑臧房、武陽房、敦煌房都是顯支,時人稱為定著四房,煊赫多時。更別提如今皇室亦自稱是隴西李氏之後,故而在《氏族志》中名列天下第一門戶。

    柴氏噗嗤笑了:「但凡姓李的,好似都想與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扯上什麼干係。咱們家還姓李呢,也不會厚著臉皮到處去說自家是都督的親戚罷。」她目露輕蔑之色,哼道:「世家子皆有譜系,冒認親眷之事便是不問隴西李氏,其他世家定然也清楚得很。尤其是那些顯支嫡脈、支脈,不是誰都能攀得上親的。」說著,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瞥謝琰。

    謝琰並未察覺,只頷首道:「祖父當時便氣得樂了,立即寫了信,命部曲送去靈州都督府與刺史府,說『管他是不是隴西李氏子,便是宗室子,犯了事也必須受罰』。孩兒覺得祖父所言甚是,如今斷沒有什麼『刑不上大夫』的道理。」

    「此事既然已有些眉目,他日若尋出那些馬賊來,便讓你們帶著部曲去剿滅了。」柴氏道,「若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也便不須與任何人交代了。你們好好想一想罷。」

    「是。」李遐玉與謝琰齊聲應道。

    「到得午後,便有使者帶著兵部的符契來了,徵召河間府一千二百府兵參戰。」謝琰接著道,「之後不多時,都督也遣了人過來。關於戰事的安排十分機密,祖父並未透露半分。不過,大約再過兩三日,大軍便須得出徵了。」

    柴氏道:「大軍出征,戰事再起,想來靈州的糧價說不得便會漲起來了。咱們家的幾個莊子剛送來了糧食肉菜等物,吃用應是不虞。若有餘力,或可向大軍進獻些糧草,或可將糧食贈給寺觀做施粥之用。而後,咱們只管守緊門戶,一切待戰事結束之後再說。」

    「祖母,咱們是否要出城去送祖父出征?」李遐玉問道。

    柴氏道:「我看他那張老臉都已經看膩了,便不去了。你們幾個倒很該去送一送,順道去縣城外的弘法寺給大軍上香祝禱一番也好。」說罷,她很是平靜地道:「三郎奔波勞累,想來已是疲倦得很了,去歇息罷。元娘,你也不必多思多慮。你祖父在戰場上經歷過無數風雨險境,此次算不得什麼。更何況,薛延陀人志在河北道,想來關內道附近安置的人手不會有多少。」說不得,此次出戰,連一杯羹湯也分不得多少了罷。

    兩個孩子皆點頭稱是,辭了她便回院子裡去了。

    兩日之後,河間府一千二百府兵離營,自己帶著兵器馬匹乾糧,前往靈州聽任靈州都督李正明調遣。賀蘭山脈的一座山丘之上,穿著狐裘披著大氅的李遐玉立在蕭蕭風雪中,目送軍紀嚴明的將士們有條不紊地離去。

    她身側的謝琰遙遙望著那群氣勢如虹的軍士,勉強按捺下心中沸騰的戰意。他如今的年紀,確實是太小了些。短短幾年之內,想來也不可能作為府兵參戰,只能帶著部曲,拿那些個馬賊練一練手了。

    李遐齡牽著阿姊的手,低聲道:「只能目送祖父出征,心裡真不好受。阿姊,待再過幾年,咱們也隨著祖父一同出征。」

    「將祖母一人留在家中,你也能放心?」李遐玉便問。

    小傢伙一時覺得難以抉擇,轉過小腦袋,便瞧見和他一樣裹成了毛茸茸的圓球狀的孫秋娘,不假思索道:「不是還有秋娘姊姊在麼?就讓秋娘姊姊在家裡侍奉祖母就是了。咱們都跟著祖父上戰場,揍得薛延陀人哭爹喊娘。」

    孫夏也悶聲悶氣道:「不管是勞什子的薛延陀人還是馬賊,都殺個乾淨。也好教他們不敢再來咱們的地盤,殺傷咱們的人!」

    孫秋娘見大家都表了態,抿了抿嘴唇,笑道:「那阿兄阿姊們儘管去就是了。我保證好好地待在家裡,天天都陪著祖母說話、逗祖母開心。」她與孫夏如今都跟著李家姊弟、謝琰,喊柴氏與李和為祖父、祖母了。兩位老人與五個孩子組成的新家,雖稱不上人人都十分親近,卻也很是融洽了。

    待大軍行遠,漸漸消失在茫茫風雪中之後,孩子們便乘著牛車,來到離弘靜縣城不遠的弘法寺,給李和以及所有出征的將士們上香。弘法寺是座很有些年頭的寺廟,雖說看起來並不如何雄偉華麗,香火卻一直都很旺盛。寺中的主持圓融不僅是一位遠近有名的佛醫,據說亦是位大智大慧的法師。

    因李和、柴氏與圓融皆相識許久,弘法寺格外給他們安置了一處佛殿,供上數百盞長明燈。李遐玉又與寺中的比丘說定,每年給父母、外祖一家分別做三次道場,就定在寒食清明、中元與下元等祭祀之時。

    一切妥當之後,五人這才回到李家老宅之中。柴氏聽李遐玉說了道場之事,自然沒有不允的:「到時候咱們一同去就是。弘法寺附近還有座天心尼寺,正好可以讓咱們住上些時日。在尼寺中多待些日子,抄一抄經文,說不得便能去一去心中的戾氣,消除些咱們造下的殺孽。原本祖母並不信這些,但你阿爺阿娘去之後,心裡卻總有些惴惴。」說到此,她眉眼間俱是黯然,「就當是求個心安也好,元娘,祖母只希望你們日後都好好的。」

    「祖母放心,我們都陪祖母去。」李遐玉摟住她的手臂,低聲道,「不論祖母想做什麼,兒都陪在祖母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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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唐制勝

    貞觀十五年,薛延陀因記恨阿史那思摩可汗(李思摩)率東突厥降部渡河北上,唯恐突厥興起危及其在漠北的權威與聲望,便謀圖擊潰東突厥諸部,迫使其南遷,不敢再北上。他們不知自何處聽聞,大唐皇帝欲去往泰山封禪,認為封禪之時必定會調集許多將士隨行護衛,大唐邊境定然空虛,如此戰機絕不容錯過。於是,薛延陀夷男可汗命其子大度設調集部屬以及回紇、靺鞨等同盟部族,共發兵二十萬,急行千里,穿越漠南地區,在白道川建立營帳。

    十月初,薛延陀以主力攻擊位於定襄城的突厥降部,西遣遊騎侵擾靈州、夏州,東懾契丹等部族。大唐北部邊疆霎時間戰火紛飛,夏州長澤縣被攻破,靈州懷遠縣死守,勝州徹底陷落,民眾死傷無數。

    阿史那思摩連戰連敗,退守朔州城,遣使告急。聖人立即改變了封禪計畫,率領文武重臣返回長安,中途駐蹕洛陽,親自部署反擊之計。遵照聖人的指令,大唐雄師兵分五路。第一路以營州都督張儉帥所部騎兵及奚、契丹等部族兵將壓其東境,牽制薛延陀之東營;第二路為主力之師,以英國公李勣為朔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六萬,騎兵一千二百,屯兵朔州,正面攻擊薛延陀主營;第三路以右衛大將軍李大亮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四萬,騎五千,屯靈州靈武縣,以備西側陣地不時之需;第四路以右屯衛大將軍張士貴將兵一萬七千,為慶州道行軍總管,出兵雲中,從西側展開進攻;第五路以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斷絕薛延陀西逃之路。

    十二月末,大唐五路兵馬出擊,迎戰薛延陀二十萬大軍。英國公李勣直取兵陳長城腳下的薛延陀王子大度設所領之中營。大度設懼怕其鋒銳,率眾往北避開。李勣遂率麾下及突厥精騎六千人越過白道川,一直循著蹤跡追到青山,咬住薛延陀騎兵。大度設避無可避,雙方於諾真水展開激戰,唐軍以少勝多,斬首三千餘級,俘虜五萬人,大勝而歸。

    中軍大勝之日距離大唐正式出兵,僅僅只有月餘而已。薛延陀人大懼,夷男可汗遣使往長安拜見聖人,意圖求和。聖人訓斥薛延陀使者,允其求和,邊關遂暫時平定下來。阿史那思摩繼續率部眾居於黃河之北、陰山腳下放牧,薛延陀人一時間敢怒不敢言。

    此次薛延陀人叩邊的目標,是將突厥降部驅趕至黃河以南,令他們只能繼續在靈州、夏州境內放牧。故而,大唐遣兵交戰的戰場主要在河東道北部,以及突厥兩大羈縻州府——定襄都督府、雲州都督府附近。

    所以,雖然戰事一直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靈州境內卻十分安穩。剛開始,柴氏每日早中晚都會聽部曲報告在靈武縣屯駐之大軍的動向,以及懷遠縣、弘靜縣內是否有異狀等等。到得後來,一直聽不到什麼新鮮消息,她索性便不再理會此事了,只全心全意地準備過年。倒是謝琰與李遐玉每天必會詢問一二,同時也極為關心各種到處亂傳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既有些有根有據的,亦有編得天花亂墜的;既有讓人心懷大慰的,亦有令人惴惴不安的:據說,懷遠縣縣令犯了大事,隱瞞馬賊屠戮百姓之事,刺史與都督皆大怒訓斥,恐怕官位要不保了。據說,薛延陀人因懼怕靈武縣屯駐的數萬大軍,只在懷遠縣外遠遠徘徊了一陣,就嚇得逃走了。據說,哪家寺廟裡的大師佛法精深,求平安符特別靈驗,因而靈州才並未發生戰事。

    在如此緊繃的戰爭氣氛下,靈州的百姓們一邊津津有味地傳播著各種無傷大雅的小道消息,一邊籌備著祭灶、除夕、元日、人日、上元等重要節日。若說祭灶時大家尚有些小心翼翼,除夕、元日的炮竹聲已是響徹雲天了,人日時更是舉目皆見頭戴彩勝、爭奇鬥豔。到得上元節,聽說靈州全境都仍在宵禁,人們大失所望,只得自己動手,家家戶戶都紮了不少燈籠。遠遠看去,無論是州府或是諸縣縣城,都是燈火輝煌、絢爛無比,瞧著竟與往年一般無二。

    節日的歡慶與熱鬧總能沖淡些許悲傷,即使剛辦過喪事,李家老宅中亦是人人都帶著淺淺的笑意。部曲們在正院內堂和園子裡都紮起了小燈山、燈樓,供家中的主人們賞玩。五個孩子陪著柴氏賞燈,又與部曲、婢女們一起在燈樓前踏歌,皆很是盡興。柴氏十分滿意,讓他們俱各自分了幾盞燈,掛在自己的院落裡。

    如此歡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正月晦日(正月三十)。因勝利的消息早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人們臉上亦不見了忐忑之色。弘靜縣城內突然熱鬧起來,大家紛紛穿著新衣坐上牛車、馬車出門遊玩。便是寒風朔雪,也未能打消百姓們被束縛了整整一個月的熱情。

    柴氏帶著五個孩子去了弘法寺施香油錢,聽了圓融法師講經,用了寺廟裡的素食,又看了寺廟外頭的百戲,心情十分不錯。家去的時候,她很是感慨地對李遐玉道:「過去若是起了戰事,誰不是戰戰兢兢?便是縣城並未戒嚴,上趕著離開靈州投奔親友的簡直恨不得能插上雙翅飛走。哪像如今,雖然也緊閉門戶,但其實大家並無多少懼意。眼下戰事尚未結束呢,便都按捺不住紛紛出門遊玩了。」

    「也是因靈武縣屯駐了大軍的緣故。」李遐玉道,「大家只要想到不遠處便是軍隊,就覺得十分安心。就算薛延陀人膽敢強攻,頃刻間大軍便會來救,又有何懼?」

    「咱們覺得心安,你祖父恐怕要悶壞了。」柴氏忽然笑了起來,「待他過些時日回家,恐怕那張老臉得黑上好些天才能緩過勁來。無戰事無傷亡,於咱們是好消息,但於他們卻是憋悶之極罷。」

    李遐玉深以為然。她心中憂心祖父的安危,自然覺得這樣的情形再好不過。然而,對於一位老將而言,受到徵召卻沒有機會出戰,恐怕心裡很不是滋味罷。畢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若有馳騁沙場的機會,他恐怕絲毫不會猶豫。

    果然,二月中旬,當李和帶著部曲們回家時,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在靈州靈武縣屯駐的第三路大軍,共計四萬五千餘人,由右衛大將軍李大亮統領。他們的兵力僅次於英國公李勣所率的主力師六萬餘人。然而,中軍以幾千騎兵大勝薛延陀數萬騎,立下赫赫功勞,他們卻連羹湯都沒撈著一滴。

    「且不說斬獲戰功了,連聞訊出擊也沒動用河間府的人!」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將軍喝了一大口新豐酒,「砰」地將酒甕往旁邊一摔,怒道,「將老子關了一個多月,渾身閒得都要長毛了!老子教出來的府兵,個個都身手矯健,偏偏卻撈不著機會!!真是白瞎了這麼些天!」

    「便是撈著出戰的機會又如何?」柴氏在一旁涼涼地道,「攏共也就遇上百十來個薛延陀人,就算全都切碎了也不夠你們分的。白白出去一趟再失望地回營,心裡只會更不好受。」

    李和一噎,恨恨地道:「歷練一番也總比成日在營中訓練得好。老子訓他們已經訓得夠多了,就缺兩軍交戰的磨礪!先前給懷遠縣解圍時,死了那麼多兵,都是經驗不足的緣故!若是常上戰場的老兵,必不會傷亡這麼些人!」

    「祖父,如此說來,都督與大總管兩位李公,豈不是更憋悶?」李遐玉道,「大軍兵分五路,聽說靈州道、涼州道都沒什麼斬獲呢。若是底下人議論起來,也都只會提到主將罷。就如同英公(李勣),諾真水一戰的功勞大家也都只記得他老人家呢。」

    「薛延陀雖敗,但畢竟並未像突厥那般併入大唐疆域。」謝琰也接著道,「說不得再過些年,他們故態復萌,又來侵擾大唐邊疆,我們或許便能遇著出戰良機了。漠北那些胡人部族忽興忽亡,突厥去後又有薛延陀,薛延陀去後或許還有回紇、靺鞨。若不能徹底擊潰薛延陀,設立震懾漠北的都護府,北疆數千里將永無安寧。下一回的征戰,一定比這次更浩浩蕩蕩,目標更遠大。」故而,不必愁不能報仇雪恨,更不必愁不能保家衛國,當然也不必擔心沒有軍功可斬獲。

    李和微微一震,眯起眼看向他:這番見識,絕非尋常少年郎所有。如何平定邊患這等用兵之策,全在於聖人與諸英豪心中,當世有多少人能猜得?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少年郎便能有理有據地揣測出未來對薛延陀用兵的走向,比之他這種直覺靈敏的老將,所缺的或許也只有歷練了。

    柴氏笑了笑:「元娘以為如何?」

    「阿兄說得有道理。」李遐玉道,「泱泱大唐如今看著是盛世無憂,其實咱們住在邊疆的人都知道,危機時時刻刻都在。祖母曾與兒說過,國朝初建時,便是危機四伏,經過歷年南征北戰,才有今日的安寧。兒仔細想想,自今上登基之後,種種大戰均志在穩定邊疆:破突厥當屬舉世大功,北部邊疆大致穩定;破吐谷渾又是一功,使河西涼州不再受制於人,與吐蕃之間亦有緩衝之地,維護了去往西域的路途;破高昌安西域又是一功,制衡西突厥;滅薛延陀亦是必然,未來定會建立安定漠北的羈縻都護府。」

    「西北與北部徹底安寧之後,便只剩下西邊的吐蕃與東北的高句麗。」謝琰道,烏黑的雙眸當中風雲交匯,神光湛然,「欲使大唐長保安寧太平,不受侵擾,這兩處也決不能放過。」

    聽了兩個孩子的話,李和撫了撫長鬚,嘿然笑道:「你們兩個年紀小小,志向卻是不小!薛延陀都不放在眼中了,居然還想著吐蕃、高句麗?!那可是已經建了國的番邦,不比得突厥與薛延陀,不過是一群部族而已。」

    「建國的番邦更易滅。」李遐玉道,「祖父想想,那些漠北部族不就是仗著遊牧居無定所,才敢突襲中原麼?中原建城定居,走無可走,這才總讓他們佔了上風。反倒是他們忽走忽留,行蹤不定,茫茫草原很難找見。就算破了他們的牙帳,他們也能帶著兵馬遠遁,伺機報復。西突厥便是這般,怎麼驅趕都像是陰雲一樣籠罩在西域。」

    「不過,若要破吐蕃與高句麗,確實不容易。就說吐蕃罷,在雪山高原之上,聽說氣候瞬息萬變,兵士很容易水土不服而亡。當年煬帝巡幸塞外,通過山隘時忽遇風雪,隨從軍士宮人凍死大半。若是兩軍交戰時忽然遇上這等事,我們更容易慘敗罷。」謝琰非常冷靜地繼續分析,「吐蕃確實勢大,聖人才允嫁文成公主,與吐蕃維持交好。不過,和親確實並非良策,吐蕃遲早會垂涎大唐的繁華。」

    「所以,若要攻吐蕃,阿兄有何良策?」

    「暫時想不出來。」

    兩個孩子雖是紙上談兵,只憑著對戰例與歷史的瞭解,便隨性地發表自己的見解。但字裡行間,多少都顯露出了在兵事上的驚人才華。李和與柴氏互相瞧了瞧,忽然覺得讓他們走上這一條路,說不得確實是再適合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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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時光轉移

    時光荏苒,轉眼便已經過去兩載有餘。自英國公李勣大敗薛延陀之後,數千里北疆幾乎再未遭遇過任何侵擾。人們漸漸忘卻了曾經的傷痛與悲慟,恢復了舊日的安寧生活。往來於靈州、夏州等地的商旅愈來愈多,來自西域與長安的貨物最受北地民眾們青睞,商道亦越發繁華忙碌起來。

    夕陽西下,延綿起伏的金色沙丘上,緩步走來了一隊行商。光是瞧著他們的面貌,便知這些大都是粟特胡商,烏髮黑眸的漢商幾乎不曾得見。蓋因絕大部分漢商都不似粟特人那般熱衷商事,亦不知道該如何越過茫茫大漠、荒原之故。也正因為這些商道過於艱險,故而粟特人來往西域、長安、靈州夏州等地販賣貨物,才能取得十倍甚至於百倍的利潤。

    數十頭駱駝馱著沉甸甸的貨物,慢吞吞地跟在主人身後。行商們早已習慣在漫漫風沙中行走,臉上雖有疲憊之色,卻仍是十分有精神地互相調侃起來。隨口說道了幾句關於嬌妻美妾、好酒佳餚之類的話後,眾人的話題便轉到了商隊中的幾張陌生面孔上。

    「隊伍後頭的那三兄弟,到底多大年紀?那個年紀最幼小的,看著頂多不過八九歲哩!他家爺娘居然也捨得讓這麼小的孩童出門吃這樣的苦楚?!」

    「是啊,我一直以為漢人都吃不得行走沙漠的苦,想不到也有狠心的!就算是兩個年紀大些的,肯定也不過十五歲!當年我十五的時候,哪敢獨自跟著陌生的商隊走商?足足隨在阿爺與兄長後頭一起走了十年商,才敢跟著別人哩!」

    「沒錯,這年頭,當爺娘的居然也這麼心寬了。便是認識商隊管事又如何?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一路上遇上什麼事都說不準。說不得三兄弟都折在外頭了,到時候恐怕連哭都來不及。」

    「別胡說八道!」商隊管事僱傭的夥計道,「漢人看著顯小,那小傢伙據說已經快十一歲了。這三個漢人少年郎來頭不小,是康家的五郎君做的擔保。聽說他們並不是為了走商而來,只不過是跟著來見識一番。」

    聽了此話,便有人恍然大悟道:「那也難怪,他們只帶了三頭駱駝。我原本還想著,到底是什麼金貴的貨物呢。說來,他們只帶了這麼些貨品,恐怕頂多也不過只得幾分利而已。走一趟大漠不容易,為了增長見識便冒著性命危險離家遠行,那也太不值得了!」

    「我也想起來了!那兄弟幾個像是對商道特別感興趣:長安到西域之間的所見所聞,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如何在大漠中辨別方向、尋找綠洲與水源之類的事,他們也打聽了很不少。」又有人接著道,「想來他們如今便能吃得這樣的苦,將來千里迢迢地走商也無須擔憂懼怕了!」

    一行人呵呵地笑了起來,又不免感慨:「若是我那兔崽子也能像這三兄弟那樣懂事,我恐怕做夢都能笑出來!」「不錯不錯,雖然人人都說咱們粟特人擅長商賈之事,但一家子裡總會出幾個例外!我時常擔心,若是我雙腿一蹬去了,我那小兒子可靠什麼活啊!走商走不得,經營店舖也不會……」

    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傳進三位烏髮黑眸的少年郎耳中,看起來年紀最大,生得十分魁梧的少年郎甕聲甕氣道:「他們怎麼在背後說人?咱們都跟著走了好幾天了,有什麼話不能當面問?」他性情直率,又是一根筋,自然覺得這些胡商似乎有幾分失之真誠。

    「他們也不曾說什麼,不過是猜測一二而已,聽著倒也有趣。」另一位年紀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郎笑道,嘴角輕輕一勾便端的是玉樹臨風,「而且,咱們問起商道之事,他們也不曾藏私,性情都不錯。」

    「阿兄,他們可知,最近這條商道上很有些不安穩?若是不知,我便能理解他們言行舉止之間為何如此輕鬆;若是知道——大概就不得不讚一聲不愧是粟特行商了,為了逐利,確實什麼都不管不顧。」年紀最小的少年郎道,黑白分明的眼眸璀璨之極。

    「以前就常聽人說,粟特人膽子大得很!還有什麼他們不敢做的事?」

    「呵呵,有些馬賊只會搶商隊的貨物,並不輕易傷人。與其殺人奪物,讓行商們心生畏懼不敢接近,倒不如時不時這裡搶上幾回、那裡搶上幾回。守株待兔滿載而歸,豈不是更便宜許多?」

    「這些馬賊確實精明得很,居然也懂得不可『竭澤而漁』的道理。不過,無論傷不傷人,都是不勞而獲,只不過劫掠造成的傷害有輕有重。有人或許並不在意一次行商的結果,但有人或許便會因此而傾家蕩產——這與直接傷人也並無什麼太大的分別。」

    三個少年郎低聲談論著,若是有人在旁邊細聽,恐怕定會心生訝異:尋常人提起馬賊,除了厭惡之外更有畏懼。然而這三人年紀幼小,談論起馬賊來卻毫無顧忌,彷彿那些窮凶極惡、橫行霸道的匪類絲毫不值得一提。

    而他們,便是年紀長了些許的謝琰、李遐玉與孫夏了。在貞觀十五年那個漫長而又痛苦的冬季裡相遇的時候,他們皆年紀尚幼:謝琰十一歲,李遐玉八歲,孫夏十二歲。如今已是貞觀十八年春,謝琰已經十三歲,李遐玉十歲,孫夏剛滿十五歲。而若是論起虛歲,他們更是年長一兩歲,已經很是能夠獨當一面了。

    這一回與這些粟特行商同行,他們當然並不僅僅是為了見世面。經過兩年多的嚴苛磨礪之後,他們的武藝與兵法學習都已經初見成效。作為憑藉軍功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往上升的典型人物,李和自然很清楚,紙上談兵絕非好事。於是,經過他與柴氏商量之後,孩子們便得到了證明自己實力的機會:剿滅在靈州、夏州附近的商道上肆虐的馬賊。

    除了薛延陀人之外,李遐玉最厭惡的便是馬賊。當初在懷遠縣城外屠戮,致使外祖孫氏一家遇難的馬賊始終不曾在靈州附近出現過。她心中一直都有些憾恨,這些年也並沒有放棄繼續追查這群馬賊的行蹤。這回奉祖父祖母之命剿滅馬賊,她十分欣喜。或許,這伙馬賊仍在靈州夏州附近遊蕩呢?若是他們還在,便遲早能與這些喪心病狂的畜生遇上,也好報仇雪恨。

    「阿玉。」謝琰道,「可別光顧著想馬賊的事,忘了咱們須得繪製漠南的輿圖。」出門在外,為了掩飾李遐玉的小女娘身份,他與孫夏都喚她的名字。剛開始他尚有些不習慣,但久而久之卻覺得「阿玉」比「元娘」似乎更順耳一些。

    「阿兄放心。」李遐玉回道,「今夜咱們便去尋商隊管事,請他幫著校準這些天繪製的輿圖。」因她年紀幼小,去詢問行商們漠南的地形地貌以及商道特徵時,他們幾乎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漠南以及大漠的輿圖,自然比剿滅一群普通的馬賊更有價值——這也是謝琰與她所想出來的,更為關鍵的任務。

    漠南與大漠的輿圖只不過是先行準備,畢竟此時這片區域已經算是與突厥降部一起歸了大唐。他日若能補全漠北的輿圖,將薛延陀人及其他鐵勒部族的生活習性與遷徙路線徹底弄清楚,便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開始了。

    孫夏只知道他們倆在畫輿圖,究竟畫的什麼,每日又忙忙碌碌地去問些什麼,他完全不清楚。不過,他一向很想得開,對謝琰與李遐玉都言聽計從,幫得上忙的時候便不遺餘力,幫不上忙的時候便很是安靜。「我也陪著你們一起去?」

    「大兄在旁邊聽一聽也好。」李遐玉道。

    謝琰頷首:「阿夏,你可不能像上回那樣,在旁邊呼呼大睡。這樣畢竟有些失禮。」

    孫夏搔了搔腦袋,憨厚地笑了起來:「上回你們說什麼,我都聽不懂。那管事說話又慢,簡直就像聽和尚唸經似的,所以我才撐不住。這回你們說什麼勞什子的圖,我還可以看一看,肯定不會睡著。」

    「阿夏也很該認一認輿圖才是。」謝琰道。李和與他都已經教過很多次,但孫夏卻死活都不開竅。每當說起輿圖對於行軍打戰如何重要,他便回答「都聽阿琰與元娘的」,口氣還甚是驕傲,讓聞者皆無言以對。

    「就算我認得它們,它們也不認得我啊!」孫夏道,「我早便說了,你和阿玉叫我往東,我絕不會往西——東南西北我還是能分得清楚的,你們儘管放心就是了。」說著,他還拍了拍健碩無比的胸膛。

    李遐玉抿唇微笑:「阿兄,大兄既然對輿圖並無興趣,又何必要逼他呢?」孫夏最感興趣的,便是揮舞著雙斧左劈右砍。雙斧因過於笨重的緣故,招式並不多,而且絲毫不花哨,正好也十分符合孫夏的性子。

    孫夏連連點頭:「就是,就是。阿玉、阿琰,你們累不累?累了就坐上駱駝,反正咱們就帶了些碎茶,也不沉。」他雖然性格粗疏,卻並未忘記自己是年紀最大的,很是盡心地擔當起了作為一位兄長的職責。

    「雖說我們確實不累,不過,阿玉或許應該坐上去。」謝琰道。

    李遐玉立即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眼下她只是一個尋尋常常的小少年郎,自然經不得一連數日在沙漠中行走。先前她的表現已經給了旁人「身子骨不錯」的印象,或許偶爾示弱一番,也更符合如今的身份。想到此,她便不再推辭,騎上了駱駝。

    商隊其他人見狀,都十分理解地衝著「兄弟三人」笑了笑。

    此時,金烏已經墜至沙漠邊緣,紅霞漫天。商隊的管事使夥計向前後傳話:「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找個最近的綠洲歇息!今天走得很順利,離綠洲也近了不少,天擦黑的時候應該就能到!」

    已經勞累了一整日,便是再如何習慣沙漠旅途的人其實也早就疲憊得很了。此時聽得這個好消息,眾人心中都鬆快許多,紛紛加快腳步,希望儘早到達綠洲——也好盡情喝酒吃肉談笑,再好生歇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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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6 00:4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商隊遇險

    天色漸漸暗下,白日裡顯得格外荒涼蕭瑟的沙漠隱藏在夜色之中,只露出影影綽綽的起伏形狀。嗚咽的風聲驟然而起,宛如無數沉眠的猛獸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發出威脅的低吼聲。李遐玉收回目光,便聽前頭傳來眾人的歡呼聲,想是已經到達綠洲了。

    眼下商隊行走的大漠因在黃河以南,時常有地下暗河隱伏,綠洲宛如串在暗河上的珠玉,並不難尋。他們今日尋得的綠洲並不大,只是一截暗河露出了地面,留下潺潺一段溪水,旁邊生了一叢胡楊林。

    行商們將駱駝牽到胡楊林中,讓它們環繞起來,而後在駱駝們中間建起了簡易帳篷。他們常年在外行走,做起這些事來自是駕輕就熟。不多時,一群人便圍坐在火堆邊,高聲談笑,喝酒吃肉,十分輕鬆歡快。

    作為這次商隊的管事,自然比尋常胡商想得更多些。不僅須得安排護衛在周圍巡邏,還需關照那幾個來頭確實很不小的少年郎。因實在忙碌,管事便吩咐手底下的夥計,去瞧瞧那三個少年郎可建好了帳篷,是否用了夕食。他還特地讓夥計送去些古樓子、胡餅、烤餅,以及風乾羊肉等。

    那伙計抱著一堆吃食,心中不免嘀咕起來:那三兄弟究竟是什麼人?管事待他們居然如此盡心盡力?他們都是康家僱傭的人,便是康五郎君親臨,恐怕也只有這等待遇了。到得三頭駱駝邊,夥計便見三兄弟正忙著:兩個年紀稍長的少年郎很是利落地在胡楊樹下搭帳篷,年紀最幼小的弟弟則在火堆邊烤胡餅,時不時撒些香料,傳出誘人的香味。

    夥計說明了來意,將所有吃食都留下,李遐玉便將烤熱的胡餅與他帶回去嘗一嘗:「煩勞替我們兄弟幾個謝過管事的好意。另外,還請幫我們捎帶一句話——若是管事今夜有了閒暇,我們兄弟三人有些事情想要請教於他。」

    夥計自是點頭答應,隱隱覺得有些能夠理解管事待他們為何如此慇勤。雖說平常的時候,兄弟三人無論衣著打扮或是言行舉止都很是尋常。但若是與他們親近一些,便總覺得他們確實有些與眾不同。尤其是兩個相貌俊美的弟弟,就算是說話也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收拾妥當之後,謝琰與孫夏便在火堆旁坐下,吃著李遐玉烤的胡餅,喝著熱乎乎的羊肉湯、剛煮沸的羊奶羹,渾身上下都透著暖意。辛苦地走了一日,也只有在享用夕食與歇息的時候,才發自內心地覺得無比愉悅。

    「阿玉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孫夏啃著胡餅,「餅烤得很酥脆,香得很!羊肉湯、羊奶羹也好喝!果然,元……阿玉真是能幹,什麼都會!」他食量驚人,一口氣吃了四五個大胡餅,猶覺得有些不足。

    「確實是人間美味。」謝琰笑道,「嘗起來比家中做的還好些。阿玉可是放了什麼特別的香料?前兩天似乎並沒有這般好滋味。」他出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世家,便是早就沒落了,家中的衣食住行亦無不精緻。他雖說什麼都穿得、什麼都吃得,但品嚐到美味依然十分敏感,很輕易便能辨別不同的味道。

    「我用茶餅與一位行商換了種他自西域帶來的香料,據說叫『安息茴香』(孜然)。在胡餅和羊肉中加了些,果然味道不錯。」李遐玉道,「還剩下一小袋,帶回去給祖父祖母嘗嘗鮮。」茶如今是風靡長安之物,一塊好茶餅亦是相當難得。就算安息茴香十分珍貴,以物易物也算是等價交換了。

    「這安息茴香似乎確實罕見,若論價值,應該比胡椒更金貴。」謝琰道,「回去之後,可問問康五郎君,讓咱們家的商隊也跟著去西域進些安息茴香與胡椒。」自從與康五郎、石氏相交之後,柴氏便索性做起了行商生意,跟著康家在西域、長安之間往來,在靈州開了好幾間賣西域、長安風物的鋪子。賺取的資財,則專門供李遐玉、謝琰養活女兵部曲之用。

    「阿兄,什麼時候咱們也隨著自家商隊去西域走一走?便是涼州、甘州、肅州、沙州等地,我也不曾去過呢。總覺得若是一直待在靈州、夏州,眼界仍是有些狹小。」李遐玉又道,「而且,咱們那群部曲女兵也很該多出門歷練。跟著別人家的商隊,帶著女兵實在不方便,只能讓部曲充作護衛同行。咱們自己的商隊,便應該無妨。」

    「說得是。」謝琰道,「剿滅馬賊之後,我們便去與祖父、祖母說,他們定會答應。」

    三人用完夕食之後,便開始查看綠洲附近的地形。這片胡楊林太過稀疏,一眼便能看得十分清楚,倒也不虞馬賊會藏身其中、悄悄來襲。當然,商隊亦是藏無可藏、避無可避。不過,有胡楊樹遮擋一二,也總比開闊之地更好些。

    「小郎君,周圍已經查看過了,暫時並無異狀。」一個作護衛打扮的大漢從胡楊樹後轉出來,沉聲道,「不過,便是沒有馬賊來襲,也可能會有狼群出沒。」雖說如今已是仲春時節,但北地仍然寒冷得很,獵物亦依舊十分稀少。狼群整個冬天都在忍饑挨餓,發現一眾「膘肥體壯」的獵物之後,自是絕不可能放過。

    「若只是狼群,便交給你們處置。」李遐玉道,「我有些擔心,馬賊狡詐,會趁著商隊被狼群圍擊的時候前來取漁人之利。」狼群要的是獵物,而不是那些不能吃的貨物,於馬賊而言,說不得還省了些殺人搶奪的氣力。

    「阿玉說得不錯。」謝琰沉吟片刻,「若我是馬賊首領,必定也不會放過如此良機。若是有狼群跟在商隊後頭,馬賊可能就在狼群之後。且先注意著周邊的動靜罷,及時示警。若是當真有狼群,尋常商隊護衛自是沒有你們那般的好身手,適當受一些看起來嚴重的輕傷才在情理之中。」

    「此計大善。示之馬賊以弱,讓他們失去警惕,也好突然反擊。」李遐玉頷首。

    那大漢便行了叉手禮:「某明白了,這就傳訊下去。三位小郎君也小心些。」

    夜色漸深,吃飽喝足的行商們都鑽進帳篷休息去了,只有數十護衛仍盡職盡責地守在綠洲四方,輪值換班。到得黎明前,沙漠中猛然浮現出一群眼冒綠光的餓狼,他們立即大喊起來:「狼襲!有狼襲!!」

    正在睡夢當中的李遐玉聞聲翻身而起,迅速檢查了藏在靴子裡和袖中的匕首之後,便作一臉驚恐狀走出了帳篷。謝琰、孫夏緊隨其後,兩人手中都執著一柄看似平凡無奇的馬鞭,似乎像是好不容易才翻出來的「武器」。

    「呔!那邊的三兄弟!趕緊牽著你們的駱駝過來!!先圍在一起!」

    「別慌張!不過是一群狼而已!將駱駝拴緊,別教它們嚇得跑了!」

    「安心罷!商隊有護衛呢!!」

    「咱們也不是吃素的,在大漠中行走,誰不曾殺過狼?!」

    數位行商發現了他們,很是熱心地指點寬慰起來。商隊管事也忙派了夥計去接應他們:「莫慌張!人先過來!就算駱駝跑了,也不會走遠!!」

    三人牽著駱駝與他們匯聚在一處。除了護衛之外,商隊攏共二十來人。康家的管事夥計加起來不足十個,剩下的都是跟著商隊結伴同行的胡商。不過,大家帶的駱駝卻很是不少,林林總總加起來將近一百頭。因護衛帶得很足,商隊確實並不懼怕狼群。然而,駱駝嗅到狼的氣息之後,卻有些焦躁起來,都想掙脫韁繩逃走。

    行商們輕輕拍打著駱駝的頭部,撫摸它們長長的頸部以示安撫。李遐玉、謝琰、孫夏見狀,也似模似樣地跟著照做。他們的駱駝原本一直在拉扯韁繩,但見周圍的駱駝都安穩地臥了下來,遂也安靜許多。

    「哈哈!小兄弟!安撫駱駝可不能這麼用力!」旁邊的行商笑道,「你若是再拍下去,可別將它惹惱了!」說著,便手把手地教起了孫夏。孫夏一向喜愛馬與駱駝,便有些笨拙地跟著學起來。

    李遐玉與謝琰靠在駱駝上,仔細觀察周圍的動靜。護衛已經退到了附近,圍成一圈將商隊與駱駝都保護起來。狼群由二十來頭狼組成,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眾人,時不時發出幾聲震懾的狼嘯。

    商隊管事來到兩人身側,低聲道:「狼群比原先想的更多些。駱駝倒是不打緊,護著人就好,大家應當也能理解。」他話音方落下,發現狼群數量不少的行商們便不再說笑打趣,紛紛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這些貨物都是大家的心血。」謝琰道,「想來他們也寧願齊心協力共同殺狼,而非棄下駱駝不管。咱們數十個人,也不怕鬥不過這一群狼。」

    管事便道:「我們衝出去殺狼倒也無妨,不過三位小郎君可得小心些。」

    「管事儘管安心罷,我們兄弟不會隨便逞能。阿弟有我們護著,應當也安全無虞。」

    說話之間,商隊諸人便都走出了駱駝群,手執胡刀,與護衛站在一處。狼群謹慎地觀察著他們,許是在權衡到底能不能從這麼些人類身上討得好處。不過,數十頭駱駝實在是太誘人了,它們根本捨不得放棄,長嘯之後便猛地撲了上來。

    轉眼間,商隊之人就與狼群對戰廝殺在了一起。餓狼兇猛,保護貨物的胡商們也同樣兇猛。一時間嘶吼喊殺聲交織在一處,血肉橫飛,異常血腥。謝琰取出弓箭,看著誰落在下風,便射箭相助。為了藏拙,他也並未太過用勁,準頭亦偏了幾分。饒是如此,每一箭都射中,也足以讓眾人紛紛轟然叫好了。

    孫夏有些悶悶地坐在一旁,壓低聲音道:「阿琰還能射箭,我卻什麼都不能做。」他也想衝出去,勇猛無比地殺狼。「唉,阿玉,馬賊真的會來?我有些按捺不住了,雙手都癢癢得很。」

    「大兄貼在地上聽一聽。」李遐玉匍匐在沙地上,細細聽著周圍的動靜。雖說大家的腳步聲很重,狼群的步子也有些紛亂,但馬蹄聲到底是不同的。便是在紛繁嘈雜的聲音之中,她也能辨別出來。

    孫夏也仔細聽了,立即面露喜色:「果然來了!!」說罷,他轉身就要去翻駱駝馱的貨物——他用匕首、胡刀都很不趁手,所以將雙斧藏在了貨物裡頭。

    李遐玉趕緊拉住他:「大兄,雙斧有些太醒目了。我給你一把匕首,且先隨便用一用。待會兒看我的暗號,再取出雙斧衝殺。」

    孫夏點點頭:「都聽你的。」說著,他接過玩物似的匕首,仍是有些不滿意地撇了撇嘴。

    李遐玉又對謝琰道:「阿兄,馬賊來了,咱們見機行事。」

    謝琰放下弓箭:「狼群也快要殺光了,他們確實是時候出現了。」按照他們之前的安排,護衛們都或多或少地受了傷,有些看來傷口血肉翻捲,很是嚴重。便是胡商們,也多有受傷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馬賊們見狀,自然會以為時機已到。

    他話音未落,便聽胡楊林外傳來馬蹄之聲,有人十分囂張地哈哈大笑:「本來以為只能看到一地屍首!沒想到這一群人倒還有兩下子!!」

    「不過都是紙糊的燈籠架子而已!!」

    「嘿嘿!大漠鷹在此!!識相的趕緊將身上的錢財都交出來!!」

    「給老子聽著!將貨物和駱駝全都留下!或許俺們會考慮留你們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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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6 00:43: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剿滅馬賊

    雖說大唐如今正處於盛世,但北部邊疆多年不安穩,又是諸族雜居之地,是以滋生了不少馬賊盜匪之流。有些馬賊盜匪算得上是「盜亦有道」,更多的卻是無惡不作,如同遊牧部落一般襲擊村莊城鎮,燒殺劫掠,凶名赫赫。很多馬賊盜匪都給自己取了名號,只消報出名字,商隊便會自行作出判斷——到底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談判一二,或是索性絕望反擊。

    「大漠鷹」並非近來在靈州夏州附近的商道上襲擊殺人的馬賊名號,但惡名也依然在外。這群馬賊約莫上百人,一向喜怒不定,常常在搶光貨物錢財後,還會興致一起便胡亂殺人示威。商隊管事聽得這個名號後,臉上遂流露出苦澀,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其餘胡商有聽過「大漠鷹」名號的,亦是既震驚又恐懼;不曾聽過名號的,看旁人如此反應,也都頓時變得頹然之極。

    若是一小群馬賊,他們或可拼盡全力與之一戰。但如同「大漠鷹」這般成群結隊又凶殘無比的馬賊,便是有上百護衛,恐怕也只能淪落得傷亡慘重的下場。粟特胡商雖為逐利而生,卻並不會看重貨物甚於自己的性命,必要時也很懂得退讓。

    李遐玉、謝琰與孫夏並未急著出頭,依然沉默著跟在胡商們後頭,看起來既不顯山亦不露水,就像是尋常的少年郎那般。商隊管事見狀,也暗暗放下心來。他別的都不擔心,唯恐這三個少年郎因一時意氣而出了什麼差錯。

    「哈哈!果然!聽到俺們的名號,他們就嚇得要尿褲子了!!」

    「與他們廢話作甚?趕緊牽走駱駝!這恐怕得有一百頭了!今天收穫不錯啊!!」

    馬賊們躍下馬,迅速分作兩隊:一隊人態度蠻橫地將胡商及護衛們像趕牲畜一樣趕在一處,命他們交出隨身的所有錢財與金玉寶貝;另一隊人嘻嘻哈哈地去牽駱駝,查看裡頭都有些什麼貨物。

    李遐玉與謝琰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的動靜,孫夏則一直低著頭,唯恐自己掩飾不住雙目中冒出的怒火,惹來那群馬賊的注意。胡商們亦都十分沉默,將隨身的所有物品都拿了出來,一個大錢也不敢私藏。

    然而,就算眾人都十分配合,馬賊們也十分不滿意。一個馬賊突然抽出刀,在身邊的胡商臉上狠狠劃了一道:「一個粟特商人,身上怎麼才這麼幾個大錢?!你糊弄老子是不是?!」那胡商疼得慘叫起來,張著嘴唇想要辯解,馬賊卻十分不耐,轉手便要殺了他。

    「住手!」孫夏實在忍耐不住,大聲喝道。他雖是生得十分魁梧健壯,但眉眼極其青澀,一眼便能看出只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馬賊們時常遇見這種熱血上頭的半大小子,並不意外他會跳出來。每個商隊都有這樣的黃毛小兒,自以為能夠替天行道或者說服他們這些亡命之徒,卻往往會斷送掉自己的性命,甚至禍害全商隊的人。

    「我們已經將貨物錢財都拿了出來,你們憑什麼殺人?!」孫夏喝問道。他生得憨頭憨腦,詢問時雖也有幾分氣勢,但同樣帶著一股楞氣。商隊管事心中哀嘆不已,焦急得恨不得趕緊上前摀住他的嘴。

    「『憑什麼』?」馬賊們哄然大笑,「就憑老子一時心情不好!!就憑老子看你們不爽!!」

    「俺們殺人,也用得著理由?!」

    「是啊,老子最厭惡你這樣傻頭傻腦的玩意兒!!什麼本事都沒有,還敢充什麼英雄!!你不是看不得別人死麼?就用你自己的性命來換!!」

    「哈哈,你說這傻子會不會換?」

    「嘖,自己的性命當然比旁人金貴,他哪裡捨得?」

    「那你說這傻子會不會撲過來?想著以一命換一命,殺一個人也值了?」

    「那也得看看他有沒有這般的好身手。」

    「咱們之中若有人被這麼個傻子殺了,也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自己身手太差。」

    一群馬賊嘲弄著諷刺著,都並不將孫夏放在眼中。孫夏氣得滿臉赤紅,攥緊拳頭便想衝過去。不過,李遐玉和謝琰一直拉著他,不讓他貿然前去。馬賊們注意到了他們三人的動作,很是感興趣:「哎呦,這商隊可真是有趣,居然還有兩個更小的!」「這到底是走商還是帶娃娃?!哈哈!」

    「傻子!這是你弟弟?」一個馬賊冷不丁冒了出來,揪住李遐玉的領子將她拎了過去。李遐玉、謝琰早便發覺他接近,但仍然暗示一眾部曲不必激動,依舊按照原定計畫行事,看準他們的暗號再反擊。

    「喲!倒還算是個生得不錯的小子!也可惜是個小子,若是個姑娘,應當能賣得高價!」那馬賊細細打量李遐玉,遂調笑起來。李遐玉仍只作畏懼之態,似乎已經嚇得絲毫不敢反抗了。謝琰皺眉,彷彿又是擔憂又是恐懼。孫夏則梗著脖子望著他們,被徹底激怒了:「畜生!趕緊將我阿弟放了!!」

    「居然敢罵老子?!嘿,不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你怕是不將老子放在眼裡!」馬賊大怒,陰沉地剜了一眼被他挾持的李遐玉,抽出腰間的刀:「劃破這張臉、斷手斷腳什麼的,未免太過可惜!就給你這小子留個全屍!到了地下,要怨就去怨你的兄長!!」說罷,他一刀便刺了過去。

    李遐玉早便有所準備,手微微一抖,袖中藏的匕首便落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她翻手扭住馬賊的手臂,順勢就用匕首擋住了馬賊刺來的刀。趁著他驚訝的時候,迅速側身移到他身後,匕首立即捅進了他的後背。

    這些變故只發生在片刻之間,所有胡商與馬賊幾乎都呆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張俊俏卻沾染著鮮血的臉上露出絲絲笑意,拿著匕首的手輕輕地甩了甩,動作彷彿極為輕柔,說話時也相當雲淡風輕:「大兄,無須再忍了。看,這群畜生的身手也不過如此。」

    幾乎是下一刻,謝琰瞬息之間便奪過一個馬賊手中的胡刀,大開大合地砍殺起來。他的刀法沉著之中帶著瀟灑靈動,身形變換,便已經殺傷了好幾個馬賊。孫夏則嗷嗷大叫著衝向另一邊的駱駝,遇上前來阻攔的馬賊便用拳頭揍過去,順道拿搶來的胡刀插幾下,早已經將李遐玉先前給他的匕首忘到了腦後。一群方才還萎靡不振的護衛也紛紛精神起來,奪刀殺人一氣呵成,行動間越見章法,招招狠厲不容情。

    馬賊們立即反應過來:「點子太硬!!快跑!!」他們劫掠多年,自然知道這並非尋常商隊護衛能有的身手。他們這回是看走眼了!居然栽在這三個臭小子手裡!!若不趕緊逃走,恐怕這回熬不過去!

    「一個也不能放走!」謝琰立即道,「砍馬腿!!」

    終於拿到雙斧的孫夏意氣風發,聞言雖然心疼那些馬,卻也並不遲疑地飛奔過去,招招對準馬腿。本來撥馬欲逃的馬賊們驚喊大叫著,都摔作了一團。馬的嘶鳴哀叫聲與馬賊的哭罵求饒聲頓時交織在一起,嘈雜無比。

    李遐玉也找到了弓箭,立在駱駝群後,箭無虛發,直取馬賊的咽喉與胸前要害。她如今能使四石弓,勁道極大,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可謂是箭箭奪命。有馬賊想衝過來殺掉她,卻被謝琰一刀劈死在地。兩人配合十分默契,不久便收割了數十條性命。

    胡商們個個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相信,那三個小少年郎居然身手如此出眾,轉瞬便殺了好些個馬賊!此時在他們身上,只能見到濃濃的血腥與煞氣,哪裡看得出半點之前的青澀?他們原以為這不過是三頭小馬駒,想不到卻是比狼崽子更凶狠幾分的虎崽子!!

    商隊管事只呆怔片刻就回過神來,衝著眾胡商道:「咱們趕緊退到一處去,萬萬不能讓馬賊挾持了!反倒妨礙了小郎君們!」說罷,他便撿起一柄胡刀護身,且戰且退地去往胡楊林中。胡商們也忙不迭地跟了過去,幾人雖在中途被馬賊砍中了,卻於性命並沒有妨礙。

    大多數失去了馬的馬賊見無路可退,越發悍不畏死地衝殺起來。然而,他們再如何凶悍,也並不是訓練有素的部曲的對手。何況經歷一番廝殺,此時雙方的人數已經大致相差無幾。部曲們結成簡單的陣型,將馬賊衝開,分作幾部分,而後配合得當地絞殺過去。

    孫夏哇哇大叫著舞動雙斧,獨自與四五個馬賊周旋,也絲毫不落在下風。李遐玉繼續淡定地射箭,注意著全場的動靜,時不時便放箭相助。至於謝琰,他不知何時找出一匹雙腿完好的馬,獨自趕去追擊零星幾個慌不擇路逃走的馬賊們了。

    當天色終於大亮的時候,綠洲上已經倒臥了一地屍首,血染紅了那一段小溪,散發著濃烈的腥味。胡商們不敢作聲,緊緊地盯著李遐玉等人。此時馬賊已經快要殺盡了,只有孫夏仍在與最後幾個人對戰。李遐玉放下箭,命部曲們檢查自己與敵人的傷亡。

    幸而這回部曲中雖有傷者,卻都傷得不算重。於是,他們遵照命令各自領了任務:或給自己包裹傷口,或給每具馬賊屍首都補上一刀。李遐玉逐個查看了馬賊們的衣著打扮以及身上攜帶的財物:「他們的首領已經逃了,實在可惜。」她本想留一個活口,問一問附近馬賊的分佈情況。更重要的是,他們或許知道當年襲擊懷遠縣的馬賊如今身在何處。「不過,阿兄已經去追了,或許能抓住一兩個活口。」

    「小郎君,這些屍首該如何處置?」這回跟來的一群部曲的統領名喚李丁,便是之前那個曾向三人稟報的大漢。他是李和身邊最得用的部曲之一,素來十分忠心。

    李遐玉略作思索:「聽說鄰近官府多有通緝這些馬賊的告示。將他們的頭割下來,再讓……商隊管事出面,改日去領些賞錢。尋常馬賊大概也換不來多少賞錢,便將那些小頭領的頭顱交上去就是,也不會太過引人注意。」她曾想過要築個京觀,也好震懾周圍的馬賊。但一則人頭有些太少,築京觀並不能起到威懾的效果;二則他們還是適合隱藏在商隊中行事,不能讓周圍的馬賊太過警覺;三則他們這一回的任務是私下進行,亦不宜驚動官府。

    「是。」李丁遂領命而去。尋常馬賊與馬賊小頭領的衣著打扮不同,倒是不難辨認。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去請了商隊管事過來,幫著一同確認。

    商隊管事看著這一地的屍首,臉色無比蒼白,也頗有幾分頭暈目眩。然而李遐玉卻面色如常地朝他微微一笑:「還須煩勞管事一二了。若經過城鎮時,便將這些頭顱交上去領些賞錢。我們家的護衛這一趟實在辛苦,這些賞錢便權作撫慰他們了。」

    「小郎君客氣了。」商隊管事忙道,「若不是有你們在,我們恐怕至少須得折損幾人,所有貨物也都保不住。別說是這點小事了,他日小郎君若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某等便是了!救命之恩,某這一輩子絕不會忘記!」

    「不錯不錯!」其他胡商又敬又畏地圍了過來,紛紛道謝,「想不到小郎君兄弟幾個竟有這般好身手!都是你們救了我們!!」尤其是方才那個險些被馬賊殺掉的胡商,哭得不能自已:「差點就丟了命!多虧了幾位小郎君!往後便是讓某赴湯蹈火!也定不推辭!」

    遇到狼群襲擊之後,又逢馬賊劫掠,眾人在這幾個時辰內飽受驚嚇,驚魂未定,情緒比平日更加激動,均忍不住流下熱淚。李遐玉倒是依舊如初,笑道:「此處綠洲血腥太重,已經待不得了。不如各位助我家護衛一臂之力,將這些馬賊屍首都掩埋在胡楊林下,而後我們再另尋一個綠洲休整一番?此外,我阿兄去追擊馬賊未歸,也正好等他一等。」

    「小郎君說得是!」

    「趕緊將他們埋了罷!看著便難受!」

    「別忘了將狼皮剝下來!」商隊管事忙又補充一句,朝李遐玉笑笑,「狼皮也甚為難得,正好充作小郎君的戰利品。」

    李遐玉沒料到他還能想到這些:「多謝管事了。」他們家養活一群部曲女兵實在不容易,小利積少成多也輕忽不得。若不是出來得有些急,身份又不宜引起旁人注意,她還想多帶幾頭駱駝,正正經經地隨著商隊做一回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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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擴大戰果

    都說「死者為大」,但若死者是一群凶殘無比的馬賊,不叫屍首曝露荒野便已經算得上仁義了。眾人在胡楊林中淺淺地挖了坑,將馬賊們掩埋了,而後又紛紛清點起了自家的駱駝與貨物。李遐玉命部曲將馬賊的財物都收集起來,粗略一看倒也收穫頗豐。

    孫夏扛著雙斧,好奇地湊上來瞧了瞧:「這些都是賊贓,殺了馬賊便算是咱們的?」

    「不錯。」李遐玉道,「用這些沾染了人命與鮮血的賊贓養著咱們的部曲女兵,日後再多殺馬賊為那些枉死的人報仇,也算是他們的因果報應。」她事先也不曾想過,這些馬賊居然隨身帶了不少財物。想來因是亡命之徒的緣故,又時常奔襲遊蕩,他們很少有將財物藏起來的習慣——私藏財物說不得還會被其他人拿走,倒不如隨時帶著,也好隨時花用。

    「有了這些,祖母便不會覺得咱們只會花錢了罷?」孫夏又問。

    李遐玉勾起嘴角,笑道:「改日咱們讓祖母算一算,咱們用這些賊贓,是不是便能養得活那上千人?若是養不活,說不得還得讓祖母繼續貼補咱們呢!不過,這多少也算是一個進項了罷。」雖然來路並不那麼正當。

    「靈州、夏州、漠南的馬賊殺盡了,還有涼州、甘州、西域的馬賊等著咱們。」孫夏認真地答道,「這確實是個長長久久的活計呢!不忙著打戰的時候,咱們就專門去幹這個!」他實在厭惡馬賊,恨不得將全天下的馬賊都殺得乾乾淨淨,或者迫使他們重新做回良民,也好不再去禍害尋常百姓。

    說到此處,他想了想,忍不住又問:「我……我雖然殺了好些馬賊,但方才實在有些忍不住,沒有壞你們的事罷?」

    聞言,李遐玉神情和緩許多:「大兄放心。你的性情反應,皆在阿兄與我的意料之中。何況那時候情勢危急,若不出聲,大概那位胡商就要丟掉性命了。便是你不喝問,阿兄與我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慘事發生。」

    孫夏遂鬆了口氣,搔著腦袋:「那就好!不過,我以後還是會儘量聽你們的!」

    兄妹倆正說著話,便見沙丘之中奔來幾騎。為首的正是謝琰,而他後頭的幾匹馬上,綁了兩個馬賊以及一些看似財貨的包袱。李遐玉難掩歡欣之意,笑著迎了上去:「這裡沒能留下得用的活口,我正想著阿兄會不會帶人回來呢。」她這位義兄,一向明白她的想法,所以她方才也並未太過失落。

    謝琰笑道:「活的馬賊總比死人有用多了。仔細拷問一番,說不得能獲取好些咱們在意的消息。」抓住活口,不但能獲取其他馬賊的消息,也能詢問一些別的事。諸如:馬賊常年在黃河內外的沙漠中遊走,對漠南、大漠甚至於漠北的地形及風土人情都比較瞭解。他們在荒漠中生存的手段,也可能比商隊還更得用一些。若能讓他們將所有知曉的事全都倒出來,必能助益良多。

    既然人都回來了,商隊管事便領著大家離開了這裡,去了附近的另一處綠洲。這塊綠洲有一個小湖泊,旁邊胡楊林生得很茂密,還長了好些荒草,看起來倒是更適合休憩以及藏身。李丁帶著部曲在周圍查看了一番,確定沒有異狀之後,眾人才將駱駝拴好,紮營歇息。

    拷問馬賊這樣的事,自然不需李遐玉、謝琰親自動手,交給李丁等人便足矣。兄妹三人坐在火堆邊,像往常一樣烤了胡餅、熱了羊肉湯,吃喝起來。護衛們也分作了幾撥,或造飯或建帳篷,或巡邏或休息。

    方才接連兩戰,已經讓商隊所有人都耗盡了精神氣力。直到吃飽喝足之後,他們才多少恢復了些。因顧唸著救命之恩,這些胡商也顧不得休息,紛紛圍過來,表示要將自己貨物的五成甚至八成送給李遐玉幾人。臉上受傷的胡商正是之前與李遐玉交換安息茴香之人,更是連聲道:「小兄弟若是喜歡安息茴香,便全都拿去就是!一條性命,怎麼都比這些香料金貴多了!」

    「大家在外行商討生活,也都不容易。」謝琰道,「若是我們兄弟幾個收下了這些,豈不是與馬賊的行徑相差無幾了?所以,各位其實很不必如此。若是想向我們道謝,一路多加照顧便可。」

    胡商們自是過意不去,執意想讓他們收下。李遐玉便笑道:「各位待我們一直很是赤誠,我們此番也不過是報答諸位罷了。怎麼能因錢財之物,反而壞了咱們之間的仁義之情?不瞞各位,我們往後要做的便是護衛生意。大家便只當是請了得力的護衛,或者交個朋友,無須太過計較了。」

    「雖說今後打算做護衛生意,但我們三兄弟倒未必會隨時跟著出行。」謝琰接道,「若各位能幫著隱瞞一二,便已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眾胡商見實在不能勉強他們,便暫時作罷了。只是往後幾乎天天都招呼著他們一同吃喝,貨物賣出獲利之後又贈了他們好些東西。那位販賣安息茴香的胡商更是留下不少貨物送與了李遐玉,還與她說了些上好安息茴香的貨源。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此時暫且不細表。

    謝琰抓回的馬賊,在「大漠鷹」中地位頗高。馬賊首領雖逃走了,但這兩個馬賊應該也知曉不少事。他們的骨頭倒是很硬,剛開始怎麼也不願開口。不過,李丁很有耐心,用曾經聽過的些許手段,終究撬開了他們的嘴,得到了許多有價值的消息。

    「小郎君,附近是這群馬賊新近搶來的地盤,原先在此處盤踞的馬賊因勢弱,被他們趕到了東邊。再往北,便是近來殺盡商隊肆虐漠南商道的那伙馬賊了,名喚『濺血』。據說他們這一夥性情極為暴虐,無論遇上馬賊或是商隊,都會殺得一乾二淨。有傳聞曾言,他們甚至還會食人肉……」

    謝琰與李遐玉鋪開他們繪製的輿圖,淺淺地勾勒出諸馬賊的活動範圍。漠南畢竟是大唐疆域,其實並非適合馬賊久留之地。若是正好遇上出來清剿練兵的軍隊,便很可能盡數覆沒。因而他們時常更換劫掠的地點,居無定所。若是實在累得狠了,便索性渡過黃河,穿越沙漠,在漠北地區南部邊緣稍作歇息——薛延陀人久未南下,那裡反倒比大唐疆域中更安全些。

    原先仍留有許多空白的輿圖如今漸漸填滿,李遐玉與謝琰都很是高興。

    「阿兄,咱們仍隨著商隊前行。」李遐玉道,「他們欲去往定襄都督府、雲中都督府,與突厥降部交換貨物,倒是便於咱們去探一探突厥人的動靜。」突厥雖降,她卻始終不曾忘記,他們當年冒充薛延陀人襲擊長澤縣城之事。雖說後來謝琰曾提到,馮四師傅救出了那些被擄走的孩童,燒光了那個突厥部落的糧草。然而,被他們殺死的那些百姓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也好。若知悉東突厥人的行事,將來遇上西突厥亦能得用。」謝琰自是很清楚她的所思所想,「去往雲中、定襄這一路,倒是或許還能遇上好幾群馬賊。每一回遭遇馬賊,都必須抓些活口。數度驗證之後,方能完全確認他們給的消息屬實。另外,阿玉,這群馬賊雖不知當初懷遠縣馬賊之事,但咱們遲早能遇上知道內情的,你安心罷。」

    李遐玉點點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不著急。」兩年多都等得,再多等些時候又何妨?無論是薛延陀人或是馬賊,只當讓他們在臨死之前且先活些時日就是了。

    在綠洲中休整了些許日子之後,眾人的傷勢都已經漸漸好轉起來,商隊管事遂決定繼續前行。他們此行主要是與突厥人做生意,用突厥人喜愛的物品低價交換些珍貴毛皮、金銀器、匕首之類的貨物,再折回勝州、朔州、夏州高價賣出。突厥降部因是遊牧部落,十分喜愛胡椒等口味重的香料,同時也對長安風物頗為嚮往。此次商隊的貨物便有常見的絲綢錦緞、器皿、香料以及茶等。貨物都很是珍貴,不僅突厥人喜歡,馬賊也喜歡。

    或許是近來靈州夏州以北的商路人越來越少的緣故,商隊的行蹤引起了許多馬賊的注意。沒兩日,商隊便在青天白日裡就遇上了一夥約莫四五十人的馬賊。這些馬賊見許多人身上帶傷,以為是撞了大運,能白撿了便宜——當然,經歷一番廝殺之後,他們才驚覺,自己撞的是霉運,反而教這群披著商隊護衛皮的軍人殺了個一乾二淨。

    沒過兩天,又來了一群橫行囂張的馬賊,仍是被殺得七零八落。

    剛開始時,每當遇見馬賊,胡商們都十分小心地躲在駱駝後頭,連大氣也不敢出。到得後來,他們除了警戒馬賊接近之外,已經很是坦然了。有時候甚至一邊看那群大漢無懼無畏地將馬賊們殺得節節後退,一邊私下嘀咕:「咱們這回到底是走了什麼運?怎麼一連遇上這麼多伙馬賊?」

    「是啊!這些貨物除了如今盛行長安的茶餅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為何會引來這麼多馬賊?」「這誰知道呢?許是咱們一群人身上都帶著傷,他們都長了狼鼻子,聞著味兒就來了?」「倒不如說,他們習慣了劫掠商人,便以為咱們好欺負?」

    另一廂,奮勇殺賊的勇士們心中亦是自有想法。孫夏一向不管不顧這些,只要能盡情使他的大斧解決馬賊,於他而言便是最快活的事。謝琰與李遐玉卻不得不多想,時常須得根據所得的不同消息做出決定與判斷。

    「阿兄,我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雖說一路馬賊們前仆後繼地給他們送戰利品,很是順利,但李遐玉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尤其他們深入大漠北部之後,居然始終不曾遇到那群名喚「濺血」的馬賊,委實有些奇怪。

    「或許我們有些低估了那群對手。」謝琰牽著新獲得的駿馬,「這麼多馬賊尋來,自然不可能是巧合。咱們不曾放出消息,那便是他們刻意散佈出去的。阿玉,你覺得他們能從此事得些什麼利?」

    李遐玉認真思考,回道:「一則引誘其他馬賊前來試探,可推斷我們的實力。這群馬賊生性瘋狂,若我們實力強悍,說不得他們反倒會更興奮。二則可不斷消耗我們的戰力,趁我們疲憊之時襲擊。如此即可滿足他們的殺人之慾,亦可降低損傷。三則可借我們之手,除去附近的馬賊群。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擴張在漠南與大漠中的勢力範圍。」

    謝琰環視四周,微微眯起眼:「不錯。說不得他們眼下就有人正遠遠地盯著,待我們離開之後,再來此處調查。若是發現我們連戰連勝,他們自然還會誘使更多馬賊來消耗咱們;若是發現我們戰敗,便正好去坐收漁人之利。如此手段行事,倒比先前那『大漠鷹』高明許多。」

    「阿兄有何打算?」

    「與其讓他們追著我們,想伺機奇襲,不如咱們分兵而動?」

    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想起在書房中討論各種戰例時的意氣風發。原以為剿滅馬賊,只需一擊即破便可,卻不想居然能用到兵法。不過,也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磨練自己與麾下的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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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6 00:43: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分兵奇襲

    此時此刻,在漠南的諸多馬賊群中,確實四處流傳著一個商隊的小道消息。據說此商隊的每位行商都帶著價值逾千金的貨物,絲綢、香料、錦緞以及風靡長安的茶葉等——每一樣都十分珍貴,所得之利足夠尋常人家過幾輩子。不過,也因貨物太金貴的緣故,商隊雇了足足數十個護衛,很是不好惹。

    雖說這個商隊看似是根硬骨頭,很難啃下去,但一眾得到消息的馬賊依然心動得很。他們好不容易才熬過人煙稀少的冬季,自開春以來卻不知為何遲遲未能遇上商隊,都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就算不能將這個商隊的所有貨物都吞下,哪怕是只搶得一星半點,也不必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不是?!

    因著人人都滿心想著撲過去分一杯羹,於是,馬賊們很快就發現了彼此的影蹤。劫掠這種事,不但講究先到者先得,亦有趁火打劫之說。故而心急的緊趕慢趕,唯恐遲了一步連半點羹湯都分不得;心思深些的卻刻意落在後頭,遠遠地綴著探查情況,也好弄清楚商隊的護衛究竟有多強橫。

    這一日,又有一夥馬賊忍不住出手。他們也並未講究什麼埋伏、襲擊,便心急火燎地奔了過去。不多時,大漠之中就傳開了喊殺聲與慘叫聲。隔了數十里之外,不同方向皆有馬賊群勒住馬,或焦急或平靜地等待著廝殺的結果。他們並未等得太久,便見二十餘騎倉皇逃了出來。某群馬賊甚至與這些逃奔者擦身而過,眼見著他們滿臉血污、恐慌之極,竟像是完全嚇破了膽子,不禁心中也生了些許怯意。

    「去的時候足足有五六十人,眼下就剩了這麼些……這商隊的護衛果然不是吃素的。」

    「請了這麼些身手好的護衛,那些胡商也不知帶了多少好寶貝!俺們怎麼能眼睜睜地放他們走?!他們剛殺了一場,說不得正累得慌呢,俺們正好去撿個漏!」

    「就你這豬腦袋還想著撿漏?!別讓人從後頭給一鍋燴了!你也不睜大狗眼瞧瞧,周圍還有多少人等著!」

    「俺們要是心急做了出頭之鳥,下場就和剛才那群狗奴一樣了!!」

    因著擔心自己搶不成,反倒教旁觀的同行看了笑話或趁火劫了。遲疑之間,幾群馬賊均勉強按捺住了心中的蠢動。待商隊匆匆收拾妥當離開之後,他們便各自派了斥候去查看方才的戰場。因走得急,商隊並未盡數掩埋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首。光看衣著打扮,便知馬賊確實死了不少,商隊的護衛卻也折損得不輕。

    這幾路斥候都前往同一塊地方查看,自然免不了相遇。他們也不作聲,只粗略地掃了掃到底來了哪幾家,回去後再向首領稟報一番。馬賊首領心中有數,有立即退走的,亦有依舊捨不得放棄的。

    所有斥候都並不知曉,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落在有心人眼中。早已有人遠遠地綴著他們,時刻注意著這幾伙馬賊的動靜。近的需要隨時提防,離得遠的卻更須得小心應對。派出斥候探查,便應該做好反被對方追蹤得知行跡的準備。

    夜色漸深,一名斥候小心翼翼繞過所有馬賊,一路縱馬飛奔,來到足足百里之外的戈壁亂石灘上。他做出了暗號,方下馬接受同伴的檢查。而後,他匆忙走進亂石中間,對裡頭坐著的一位少年郎道:「三郎君,某跟著『濺血』的斥候,尋出了他們的下落。他們約莫五十來人,守在商隊前行必經之路上的綠洲中。若是不出意外,約莫明日黃昏之時,便會與商隊遇見。」

    「看來他們終究是忍不住了。」那少年郎穿著馬賊的破舊長皮襖,臉上滿是血污,卻依舊泰然自若,「不過,商隊損傷慘重,自然不可能如期前行。也不知,他們還能不能耐下性子再等兩日。」他正是領著精銳部曲假扮馬賊分兵而出的謝琰。

    「三郎君,眼下情勢有些複雜。」旁邊有部曲道,「便是『濺血』不動,其他馬賊也未必不動。商隊如今少了咱們這二三十人,恐怕應付馬賊已是頗為吃力了。」

    「性子實在太急的馬賊,已經盡數被咱們滅了個乾淨。」謝琰回道,「剩下的多少都有些耐心,也必定不捨得自己出力受苦受累,反倒卻讓旁人輕易得了利。今日他們如此膠著,明天大概也同樣不會妄動。不過,再過兩日卻未必了。」馬賊們也並非全然不通情勢,說不得便會各退一步,結成同盟。若他們當真結成同盟,商隊恐怕就危險了——當然,想必「濺血」那一夥馬賊也絕不會就此坐視下去。

    「再去打探。」略作思索,他便又道,「只待明日過去,咱們就反擊。」據目前所知的消息,「濺血」足足有上百人,個個都凶殘悍勇。因此,必須趁著他們一夥馬賊尚未聚齊,便分而破之。可惜方才戰了一場,眾部曲皆已經很是疲憊了。不然,速戰速決才不容易出意外。

    與此同時,李遐玉也正在聽部曲稟報附近馬賊的動靜:「仍與前幾日那般?只是各自遠遠綴在咱們後頭,彼此並未派人勾連通報?」她反覆確認馬賊們的行蹤,心中卻突然多了個更為大膽冒險的念頭。

    此念頭剛剛冒出來,她便本能地回顧四周。然而,一再尋找,她卻並未找見謝琰的身影,這才想起來他已經離開了。她心中十分清楚,若是謝琰在此,必定會勸她權衡一二。然而,李家人骨血之中便藏著一種勇悍之氣,無畏無懼。故而,便是明知有危險,她仍是越想便越發覺得此計甚妙,心中也越發興奮難耐。

    於是,她立即將孫夏與李丁都喚來,直截了當地道:「阿兄雖已分兵出去奇襲『濺血』,但咱們身後還有好幾伙馬賊,情勢依然很是嚴峻。我細細一想,不如咱們再度分兵,趁著夜色繞到那群馬賊後頭,將他們殺死或驅走。」

    沒了謝琰,孫夏自然只聽她的,高興道:「阿玉你儘管說,想讓我做什麼,我便只管去做就是!」

    李丁猶豫片刻,接道:「小郎君,咱們如今只剩下不足五十人。若是再分兵,商隊恐怕便危險了。而且,方才一戰,亦有不少傷者,大家也十分疲倦。若是不休息片刻,恐怕也使不出什麼氣力來。」

    「正因如此,才更該趁著今夜奇襲。那些馬賊以為咱們如今只能防備不能出擊,自然防守鬆懈許多。也只有如此,咱們才好突襲得手。」李遐玉道,「若是此時不出擊,待他們結盟,咱們便更危險了。而且,今日一戰得勝,大家士氣正盛,一鼓作氣再戰再勝才是正理。待歇息之後,心中之氣早便散了。」

    「什麼氣不氣!」孫夏揮著雙斧,虎目圓瞪,「咱們家的部曲,怎可能只戰了一場便沒了氣力?便是再戰幾場也使得!若是氣力不足,那就一定是平日操練躲了懶!回頭必要好生練一練!」

    李丁苦笑道:「倒也有道理。好罷,某全聽小郎君的吩咐。」

    片刻之後,李遐玉、孫夏便帶著三十部曲悄悄出了綠洲,李丁領著剩下的部曲以及換了護衛衣衫的胡商們留在原地警戒。這幾十人且走且行,成功繞到了一群馬賊身後。稍微歇息片刻之後,便由孫夏衝殺在前,撲向了馬賊們的營地。

    「他娘的!居然還真敢過來!」

    「果然來陰的!想獨吞也不怕撐死了!」

    這群馬賊本以為是黑吃黑的來了,罵罵咧咧地上馬舉起刀迎戰,哪知這回來的一群人卻很是不同尋常。不僅被罵得再狠也一言不發,行動之間亦是格外有章法:為首的十幾人專門砍馬腿,一斧一刀砍下去,奔馬紛紛嘶鳴著摔倒在地,馬上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便滾落下來。再有十幾人隨後即至,只殺這些落馬之人,刀刀直奔要害而去,狠辣不留情,瞬間就血流成河。最後還有幾人卻是拉弓引箭,將那些個漏網之魚都射了下來,便是夜色再深他們也並未失去準頭。

    此處廝殺自然引起了其他馬賊的注意,立即派了斥候前來查探。只可惜這場戰鬥結束得實在太快了些,營中的火堆也早便熄滅了,他們的斥候並未打探到什麼消息,只得惶惶然回去報信。馬賊們自是難掩驚疑,紛紛猜測到底是誰下的狠手。平日諸馬賊行事都有陰狠之處,自然覺得誰都有可能。今夜伸手不見五指,還不知什麼人正隱藏在黑暗之中伺機而動呢!想到此處,馬賊們更是坐立難安了。

    李遐玉卻也不著急,低聲命所有部曲換上馬賊的衣衫,稍微用些干糧歇息片刻。待馬賊們已是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他們牽著僅剩無幾的馬,隨意挑了個方向便又殺了過去。眾部曲連續兩場大勝,竟絲毫不覺得疲憊,模仿馬賊哇哇叫著就衝了過去。

    如此又橫掃了一夥馬賊,也順利地讓那些馬賊嚷出了名號,將剩下的馬賊嚇得趕緊策馬逃跑了,他們這才回到綠洲中歇息。因是奇襲的緣故,部曲中仍是未出現重傷者或者死者,卻殺了將近上百馬賊,也稱得上是大勝而歸了。

    李丁忙又派了部曲去告知謝琰。謝琰接到消息時,已經將近黎明了。

    他微微一嘆,想起初遇李遐玉時她正獨自外出,笑道:「阿玉行事總是如此……雖說多少有些冒險,但確實是奇兵。也罷,此事也瞞不得太久,咱們索性便去會一會那『濺血』就是。」雖說眼下馬賊們並不知曉昨夜奇襲的真相,但這番動靜實在太大,驚動了「濺血」那群人之後,說不得會有些變故。既是如此,便不必再等了。

    而且,他的性情中原本也滿是激昂意氣,卻總不免多思多想,才教謹慎壓了一頭。趁此機會,倒不如也縱情血性一回,才能享受縱橫沙場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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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6 00:43: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還得家中

    韶光易逝,轉眼便已是初夏時節。北疆的春夏雖來得遲了些,但天候也已是越見炎熱。遠山青翠挺拔,河流湖泊水波盈盈,原野鶯飛草長,各色庭園中皆是繁花似錦、樹木茂盛。因依山傍水的緣故,弘靜縣內處處皆是令人轉不開眼的好景緻。時人本便喜愛遊玩,故而每日朝朝暮暮進出城門的牛車、馬車絡繹不絕。官宦世家們也頻頻發出各類賞玩邀約的帖子,宴飲的樂聲幾乎隨處皆可聽聞。

    作為弘靜縣品階最高的命婦,柴氏每日都能收著摞成小山的各式帖子。然而,她本便是巾幗英豪,對這些風花雪月的賞玩宴飲幾乎毫無興趣。若非必要的應酬,她寧可待在家中引弓射箭,也不願白白耗費時光與那些個官宦娘子們說些東家長西家短、釵鐶首飾衣料、兒女婚姻之類的話。

    閒來無事時,她便命管事娘子將這些帖子拿來翻一翻,隨口點評一二;若是實在太忙,她連看也不看,就讓僕婢將這些帖子全都拿去廚下作引火之用。這一日清早,正是有些閒暇的時候,田娘子與周娘子便捧來了一疊帖子給她翻看。

    柴氏挑了幾個帖子看了看,蹙起眉來:「說來,元娘和二娘(孫秋娘)年紀漸長,也不能成日都舞刀弄槍的。我年紀大了,險些忘了,她們這般年紀的小娘子很該出門走動交際才是。且不說能遇上什麼手帕交,人情世故卻是需要多練一練,方能積攢些經驗人脈。」先前孩子們閉門不出,是因為守孝的緣故。如今已經出了孝期,再不出門認一認人,便有些說不過去了。

    田娘子抿嘴笑道:「娘子說得是。不過,元娘和二娘的脾性都有些像娘子,許是不喜歡這種遊園宴飲呢。」

    「她們連正經的宴飲都不曾去過,哪裡能稱得上喜不喜歡?」柴氏道,在各種賞玩帖子中挑了又挑,「女子習武從軍一途,本便艱難至極。但她們既是下定決心,我也便由得她們去了。不過,官眷交際、主持中饋、打理庶務卻也不能不精通。咱們家的小娘子,必定是樣樣都無可挑剔的。」

    既然連習武都能堅持下來,其他諸多事務自然也不在話下。如此樣樣出眾,將來的婚姻才不會那般艱難罷。她自然很清楚,自家孩子千好萬好,真是數千人中也難挑得一個的良才美質。然而,旁人卻總會將那些瑕疵無限放大,掩蓋住她們的美好。故而,只能敦促她們變得足夠優秀,優秀到無論是誰都挑不出不好來,才能傲視眾人。

    除了習武之外,李遐玉與孫秋娘確實都各有喜好。一個極喜寫字,收集了長安傳出的各種名家法帖摹本,每日都能寫上幾十張大字;一個卻愛極了女紅鍼黹,一手繡工精緻無比,令人嘖嘖讚歎。至於其他技藝,兩人都不太用心,但也學了些許皮毛。若論起才藝,應當也都是頗為拿得出手了。

    「元娘應該也快回來了罷?先前的信是怎麼說的?」

    「說是在夏州呢。因著從未到過夏州州城,頗覺得新鮮,小娘子與大郎君都想多待幾日。三郎君實在拗不過他們,只得答應了。」

    「三郎看著穩重,其實小小年紀總是那般持重,看著也教人心疼呢。而且,他骨子裡多少有些不安分,總是壓抑著反倒不好。」柴氏笑道,「三人一起四處逛一逛才好,這一趟也並非只教他們出去殺馬賊。踏遍漠南與北疆數州,想來也有不少收穫才是。」

    「算算日子,再過兩天或許便家來了。」周娘子接道。

    柴氏微微頷首:「這一去就是將近三個月,也不知他們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叫廚下這些時日準備些精緻吃食,再讓繡娘給他們做些夏衣。先前量的尺寸,約莫是用不著了。大郎、三郎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元娘身量也拔高了不少……」她絮叨著,忽然道:「給元娘和二娘多做幾身顏色鮮豔的夏衫,打些時興的頭面首飾,過幾日我便帶她們出門。這幾年她們都只穿孝服,再不肯著別的顏色,如今總算是可以好好打扮一番了。」

    「是。」田娘子與周娘子均齊聲應了。

    「玉郎和二娘還在演武場?」柴氏又問,「不過是前兩天隨口提了一句話,兩人還較上勁了不成?這兩個孩子,可真是小冤家。走,咱們瞧瞧去!」李遐齡與孫秋娘平常看著都是乖巧無比,然而,一旦涉及到元娘,兩人私下便鬥得和烏眼雞似的。說來也只是孩童之間的意氣,但瞧著卻總讓人忍俊不禁,這兩年也為家中增添了不少歡悅。

    當柴氏一行人來到演武場時,李遐齡與孫秋娘正在中央的沙地上摔摔打打。一個本是生得白皙俊俏的小郎君,一個原是白嫩柔美的小娘子,眼下卻摔得渾身塵灰、髮髻散亂,兩張臉都像花貓似的。

    柴氏定睛看了半晌,忍不住笑道:「看起來應該是不分勝負了。說來也奇怪,咱們家的小娘子,別說射箭、耍刀,便是氣力也不輸尋常人家的小郎君。簡直就是生來便應該習武似的。」她以前還覺著孫秋娘瞧著與孫氏一般柔弱,學些武藝強身健體也好,卻料不到她居然也頗有天分。

    「這便是旁人常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田娘子道。

    「聽說玉郎和二娘已經比試了好幾項——射箭、刀法、拳法,都是平手。兩人索性便以相撲論勝負了。」周娘子笑道,「說起相撲的技藝,兩人不相上下。想來就算是分出了勝負,心裡也定是不服氣的。」

    「他們也就趁著元娘不在,所以才如此鬧騰。」柴氏道,「待元娘回來,又是一個賽一個的規矩。瞧瞧,這哪裡是相撲?簡直就是街頭的小兒胡亂打架。兩人轉眼都要滿九歲了,還是這般脾性。若是再長幾歲依舊是鬥來鬥去的,那可不成。」

    這時候,李遐齡瞅準了空子,翻身便將孫秋娘推倒在地,終於勝了這一局。瞬間,他雙目璀璨如星辰,沾滿灰塵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哼!這回是我贏了!由我出城去接阿姊!你可不許耍賴,悄悄跟在後頭!」

    孫秋娘神色略有些黯然,卻仍舊不願在他跟前示弱:「你也不過是比我早見到阿姊而已。三個月我都等得,一兩個時辰自然也等得。你也莫要高興得太早,阿姊晚上一定會陪我一同睡,我們還能說好些悄悄話呢。」

    「明天阿姊定會聽我唸書,看我習字!我……我還會和阿姊一起去市集裡逛!」

    「那又如何?我每天都能和阿姊一起睡。」

    「你……」李遐齡突然有種「輸了」的感覺,卻仍強著嘴道,「我這些時日給阿姊淘換了好些名家法帖摹本,她一定很喜歡!」

    孫秋娘輕輕地拍打著身上的灰,淡淡地接道:「你找的法帖摹本,會比謝家阿兄尋回來的更珍貴?別看走了眼,像我阿兄似的,找了些贋品回來,反倒讓阿姊哭笑不得。」

    「你這是嫉妒!」

    「我嫉妒什麼?往後,阿姊的四季衣衫都由我來做。你送的法帖摹本再好,阿姊會天天帶在身邊麼?倒是我做的衣衫,阿姊會天天穿著呢。」

    已經完全詞窮的李遐齡臉色越發郁惱了,方才心中湧動的得意霎時間一掃而空。都說男女有別,他日漸長大,與阿姊相處起來也不能像幼時那般親密。但小娘子之間卻不必拘泥什麼禮法,成日膩在一起也是稀鬆平常之事。他不得不承認,身為小郎君,他似乎天生便比孫秋娘輸了一籌。

    見他不再得意洋洋,孫秋娘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說起來,家裡人都穿過我做的衣衫,就你不願意穿呢。那時我的女紅技藝不好,你不喜歡也是人之常情。過些時日,我給你做件窄袖圓領袍如何?」

    「我才不稀罕。」李遐齡恨恨道,「我又不缺這一件衣衫穿。」

    孫秋娘也不在意:「那也正好省了我不少時間,乾脆再給阿姊做一件石榴裙好了。石榴裙色澤鮮豔,又是長安時興的式樣,這時節正好穿出去呢!」

    李遐齡扭過腦袋,不願再看她。眼角掃見祖母柴氏正似笑非笑地立在旁邊瞧著他們,他臉頰微紅,過去行禮:「祖母,孩兒先去換身衣衫,再來陪祖母說話!」與孫秋娘吵起來的時候尚不覺得如何,發現祖母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卻感到有些懊悔。多少次下定決心一定要像阿兄那般穩重可靠,早早地長成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教祖父祖母勞累,不教阿姊背負重擔——怎麼嫉妒之情往上一湧,便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罷了。」柴氏道,「有二娘陪著我呢,你去讀書罷。這兩天你只顧著與二娘比試,連課業都落下許多。小心西席先生不滿,向元娘告狀,那你可得不償失了。」

    李遐齡心中一凜,匆忙告退:「孩兒這便去唸書……祖母,祖母替孩兒保密!」

    柴氏笑著點點頭,孫秋娘也過來行禮,小聲接道:「這宅子中,哪有什麼風吹草動能瞞得過阿姊?」柴氏聽了,伸出指頭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這孩子,生得七竅玲瓏心,偏偏卻總是撩撥玉郎。」

    孫秋娘挽住她的手臂,嗔道:「祖母偏心,怎麼不說是玉郎總與兒過不去?兒喜歡阿姊,他便天天吃醋。兒都說將阿兄換給他了,他也還是不高興……」

    柴氏禁不住笑出聲來:「阿兄阿姊哪裡是能換的?況且,換與不換,不都是你們的阿兄阿姊麼?兩人可真是胡鬧得緊!」笑著笑著,她卻若有所思起來,再仔細看看孫秋娘,心中越發滿意了。

    李遐齡自是不知自家祖母生出了何等「可怕」的念頭。用功地讀了兩日書之後,他終於取得了先生的諒解,心中也鬆了口氣。這時,家中部曲又傳來消息說,李遐玉已經快要到達縣城了。他便帶了幾名部曲僕從出門,趕去迎接她。在城門前等了片刻,遠遠就見十來騎飛奔而來,為首的正是作少年郎打扮的李遐玉。

    李遐齡高興地喚道:「阿……阿兄!!」眼見著玉樹臨風的李遐玉越來越近,他突然生出一種錯覺——他家莫不是……只有阿兄,沒有阿姊罷!怎麼覺得,作男兒裝扮的阿姊絲毫沒有半點違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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