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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瞌睡魚游走 -【魚館幽話·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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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6:27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羈云灘(2)

龍涯轉頭看去,只見一道黑氣自那畫舫的輕紗后滾滾而出,緊追彩船而來,轉眼間化作一個妙齡少女落在船頭。那小艇上的查大娘和朱夫人見得此景,不由得大叫一聲,雙雙昏厥過去。龍涯明顏與三皮見得那少女這般變化,也知是遇上了異類,下意識的朝船艙里退了几步,唯獨魚姬不動聲色的坐在原位未動。龍涯上下打量這那少女,只見容貌姣好,身著黑衣,唯獨是眉目之間隱隱帶了几分煞氣。心想查小乙這兩母子真是好關照,自作主張安排相親也就罷了,居然還安排個女妖精來,而后弱弱的言道:“就算你追了來……我也是不會娶你的……”

“你給我閉嘴!”那黑衣少女目光如冷電一般掃過龍涯三皮,落在明顏臉上:“几日前在中牟縣撞見你時,便覺察出些許似曾相識的微弱妖氣,想來定是與我遍尋近一年不著的貓妖有來往,所以才順藤摸瓜的找上你。而今既然貓妖已然現身,我也沒那個耐心繼續附在那姓朱的女子身上和你這凡夫俗子羅唣!”

明顏見勢不對,一把把三皮推到前面抵著,口里卻不服軟:“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找我作甚?”

那黑衣少女冷笑一聲:“我只想知道去年七夕左右,你為何在五百里修羅澤的斷山锏前停留那麼長的時間?你與妖王鼉刖是何關系?那晚是否還有人和你一起?”(修羅澤妖王鼉刖的故事詳見《魚館幽話》第一卷第五話《鼉淚》)

明顏也不是好相與的人物,自是拿話頂了回去:“本姑娘愛去哪里就去哪里,愛呆多久就呆多久,何時要你這妖怪來過問?”

那黑衣少女面色不善,咬牙道:“你這黃毛丫頭休得這般嘴硬,好好說出來便罷,否則……”

“我想,你要找的其實不是她,”魚姬的聲音自明顏等人的身后傳了過來,漫不經心中卻帶几分凜然:“你想找的是我吧,黑蛇精媚十一娘。”

明顏轉頭看看魚姬,只見魚姬雖表情如常,但雙目之中卻帶几分怒意,而后心念一轉,開口道:“原來你就是間接害死仙草小落的那條黑蛇精媚十一娘!”言語之間,三皮龍涯識相的讓開道來,魚姬已然走上前來,與媚十一娘四目相對,目光森冷。

龍涯三皮尋常見魚姬總是笑語嫣然,何嘗見過她這等神情?雖然他們不似明顏一般知曉千年前修羅澤的舊事,但也覺察出眼前這名為媚十一娘的女子和魚姬之間頗有淵源,小小彩船之上氣氛頓時變得局促起來,似乎隨時都會爆發出大的爭端來!

媚十一娘乍然見得魚姬,也不由得吃了一驚,臉上的神情古怪,卻是又驚恐又歡喜,就連面容也有几分扭曲,許久才喃喃言道:“非神非妖非人……千年前自修羅澤走掉的那個小女娃就是你?”

魚姬冷笑一聲:“很意外麼?不過今天我倒是很意外,媚十一娘,比起千年前,你可變了不少,不光年紀變小了,更越發的不長進起來。算算時日,你現今應有兩千余年道行,而今卻是越活越回去,就如當初東海之濱初見時那個才修了五百年的小妖一般。不過,更讓我意外的是,就這般境況,你還有膽子找上門來……”

三皮一聽,心想眼前這媚十一娘原來道行有限,于是將胸一挺,腰一叉,朗聲言道:“掌櫃的且莫動怒,這等雜碎,便讓三皮來打發了吧,豬肉貴了,今晚咱們便烹制一鍋蛇羹來開開葷!”說罷便躍躍欲試。

龍涯在一旁一把抓住三皮,低聲耳語道:“賣乖也不選好時候,虧你也跟了你家掌櫃的一些時日,咋連半點眼力勁也沒有?適才明顏妹子才說過這妖精害死那個什麼仙草小落,想必掌櫃的是想親手清算。沒你什麼事,退下吧。”

三皮轉眼看看魚姬,心想這龍涯說的也有道理,于是訕訕言道:“也好,蛇羹咱們留著慢慢吃,先看看,先看看。”說罷拉拉明顏,和龍涯三人退到船艙之中悄悄問道:“顏妹,你跟掌櫃的時間最久,她今年到底多少歲數了?”

明顏翻翻白眼:“關你什麼事?”

龍涯轉眼看看魚姬的背影,心想那媚十一娘也說魚姬姑娘非神非妖非人,也不知道究竟什麼來頭。去年在天盲山中,那射傷魚姬暗箭也是設下了上千年之久。雖說早應承了魚姬不再過問此事,但而今看來,這魚姬姑娘背后想必是背負了什麼天大的秘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身份……

媚十一娘聽得魚姬言道一千五百年前的東海之濱,眉梢不自然的一跳,臉上的神情越發惶恐起來,身軀起伏微顫,好半天才顫聲道:“難怪千年前在修羅澤的枯竹水榭那里會有那樣的感覺,原來我猜的沒錯,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魚姬冷笑道:“你既然懷疑那就是我,居然還敢唆使那惡蛟來攻打水榭,連帶害了小落。當年你是覺得那惡蛟有能耐克制我倒還罷了,而今你這般狀況還敢找上門來,莫不是嫌命太長,想讓我送你一程?”

媚十一娘顫聲道:“我從沒想過借蛟戮之力來與你為敵,只是蛟戮一心想化為龍身,才會打上小落的主意。何況那一役,我也被他吸盡妖力,差點打回原形,而今才會是這般模樣,便有什麼不是,也算惡有惡報了。我在那修羅澤舊地等了近三百年,就是想等到你前去祭奠小落時見上一面。直到一年前在鼉刖的斷山锏前發現了貓妖的妖氣殘余,才會順著這虛無縹緲的線索找到這里來。我知道你一定還記著小落的死,若非我已到窮途末路,也不敢這樣來找你。”

“那你想如何?”魚姬冷冷的看著眼前的媚十一娘。

媚十一娘雖心中狂跳如擂,腿腳發軟,但此時卻咽了口唾沫,强自鎮定下來:“我找了你三百年,只為求一瓶回元露。”

魚姬斜眼看看媚十一娘道:“你現在這模樣雖不濟事,倒也不至于真元潰散,打回原形。況且就算你得了回元露,也不可能幫你恢復失掉的道行,求來又有何用?”

媚十一娘低頭言道:“我求回元露是為了救人的……”

魚姬冷笑一聲:“救人?你不是一向只會害人麼?何時生出這菩薩心腸來?”而后雙目一寒:“你有功夫編那些騙人的鬼話,還不如想想接下來會怎麼樣。三皮,你想吃燉的,還是炸的?”

“炸的上火,還是燉的吧。”三皮舔舔嘴唇。

“那就燉的吧!”魚姬袖子一揮,彩船下的水面頓時濺起一片水花來,水花瞬間彙成一顆碩大的晶瑩水珠,將媚十一娘包裹在內,懸浮在船頭前方的水域上空。

媚十一娘面露驚恐之色,雙手在咽喉處亂抓,只見那白皙的脖子上出現一只碩大的指痕,且越來越緊,越陷越深,就如同有那樣一只無形的巨大且有力的手在扼殺媚十一娘一般!媚十一娘只覺得胸悶欲裂,痛苦難當,心知眼前之人有心置自己于死地,下手毫不留情.驀然之間心念一轉,雙手抓住胸前衣襟一分,露出白皙脖頸之下那一片凝脂也似的酥胸來。

龍涯和三皮乍然見得此景,都是下意識的伸長脖子,拖長聲音發出:“喔”的一聲轉眼間俱被一只手掌猛地拍在臉上,眼球發麻之余,哪里還看得見半分?只覺得眼眶上覆蓋的手掌異常嬌嫩,卻偏偏死活甩不掉。

明顏紅著臉,一手掩住三皮的眼睛,一手按在龍涯臉上,口里卻嗔道:“好個不知羞恥的妖怪,命都快沒有了,還不忘勾搭男人。”

魚姬見得媚十一娘白鴿也似的右胸之上一個龍飛鳳舞的古篆烙印,待到看清卻驀然臉色一變,既驚且怒!眼見媚十一娘已然雙眼翻白,氣若游絲,于是不得不收了法术,只是臉上陰晴不定,心事重重。魚姬法术既收,那渾圓的水珠頓時變回普通的池水,嘩啦一聲倒回金明池中,激起一丈高的水花.而那媚十一娘的身子失了依憑,墜入水中,待到再浮出水面之時,已然嗆了好几口水,渾身淨濕,面色慘白,好不狼狽。

龍涯聽得水聲,忙掰開明顏死死掩住自己雙眼的手,只見魚姬垂首看著水中的媚十一娘,身子微微起伏,想是異常憤懣,心想剛才這魚姬姑娘本有意置那媚十一娘死地,不知為何這個時候反倒手軟了。

魚姬冷眼凝視媚十一娘,而后低聲喝道:“上來,有話問你!。”

媚十一娘如獲大赦,忙將身一躍,自水中上得彩船來,看看魚姬臉上的神情,下意識的整理好散亂的衣襟,嚅嚅言道:“我知道你記著小落的仇,必定不肯放過我,所以……”

“我雖不知道你是怎麼烙上這水侍印的。”魚姬冷笑一聲:“但是你別以為有了這個印記,就權當免死金牌,玄蛇一脈雖說世代為獸道之中水靈近侍,但你這樣的孽畜還不配。你烙得上去,我就摘得下來!”說罷右手遙指媚十一娘胸口,五指一收。

媚十一娘面露痛楚之色,雙手掩住胸前的水侍印,顫聲道:“這水侍印不是我自己私自烙上去的,而是長老臨終前親手傳下。”

魚姬神情蕭殺,咬牙道:“然則,你言下之意,便是我殺你不得了?”

媚十一娘深吸一口氣,暫時穩住心頭的懼意,直視魚姬含怒的雙眼:“自古以來獸道之中便有金蟾、天狐、玄蛇、焰虎、伏翼、銀雕六脈,世代為金木水火土風等六靈近侍,在六靈輪流執掌獸道之時,為之驅使效命。這兩千年來獸道之中發生了不少事情,雖然我也不甚明白,但焰虎一脈兩千年前已然滅絕,風靈近侍銀雕一脈卻日益鼎盛坐大,天狐、伏翼雖受封誥,也不過是被投閑置散,一個個只求逸樂……”言至于此,媚十一娘的眼光轉到船艙里的三皮身上。

三皮被她看得發慌,干咳兩聲道:“關你什麼事?有那功夫,管好你自己吧!”

媚十一娘轉眼看看魚姬繼續說道:“金蟾、玄蛇同被銀雕壓制,漸漸人丁凋敝,尤其是三百多年前與銀雕一場火拼之后,金蟾一脈均被驅散各地,難回羈云灘故土,而我玄蛇一脈卻死傷殆盡,我想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魚姬不置可否,只是冷聲言道:“說了那麼大一堆廢話,你究竟想說什麼?”

媚十一娘道:“我要說的是,而今玄蛇一脈只剩我一個。你若是圖一時之快,殺了我泄憤,那麼……”

魚姬不怒反笑:“那麼?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媚十一娘壓低聲音,如耳語一般對魚姬言道:“只不過我接下這水侍印記之后,無意中發現水靈殿中裝載聖体的寶匣是空的……”

魚姬面色驀然一變,一把扯住媚十一娘的衣襟,逼近那張滿是懼意卻又莫名興奮的臉,咬牙道:“你這是在要挾我?”

媚十一娘顫聲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告訴你,殺我沒有半點好處,之前種種只是我心中猜想,更加不會讓旁人知曉,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水靈殿中之事四處張揚。我此番前來,只為救人,別無他圖,只求你不念舊惡,把回元露給我。”

龍涯等人雖未聽清魚姬與媚十一娘的言語,但見魚姬面色鐵青,緩緩松開媚十一娘,心頭均想也不知道那妖女耍了什麼手段,居然逼得魚姬放她一馬。

魚姬定定神,轉眼見媚十一娘面露哀求之色,也不似作偽,于是開口問道:“你口口聲聲說要救人,究竟是要拿著回元露去救何人?”

媚十一娘開口言道:“他名叫慕茶,乃是現今金蟾一脈的族長。”

三皮聽得此言,卻是一笑:“你編笑話,也得編個合情合理的。咱獸道之中,誰不知道玄蛇金蟾兩族歷來不合,偏偏又世代居于羈云灘為鄰,便是你一個,從小到大,也不知道拿了多少金蟾來填肚子,此等天敵,那會連命都不要來求回元露?”

媚十一娘慘然一笑:“若是在一千年前,我也會覺得這是個編的很蹩腳的笑話,可是現在卻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了。”

魚姬看看媚十一娘,轉身走回船艙的座頭上坐下,而后言道:“不妨說來聽聽。”

2.陳年舊事

對媚十一娘而言,一千年前的修羅澤一役可以說是畢生難忘。

她一心想要依附的妖王蛟戮對修羅澤的所有妖精而言,無異是一個恐怖的噩夢,當她被吸盡妖力,無法動彈的癱倒在那堆積如山的妖精的屍堆里時,眼睛的角度只能看到遠處的鼉刖和蛟戮的殊死搏斗。直到鼉刖那把黝黑的斷山锏挾著石破天驚之力,穿過妖王蛟戮的喉嚨將他牢牢的釘在山崖之上,四處噴濺的黑血混合著泥漿也撒在了媚十一娘的身上,暖暖的,帶著腥氣。

這便是哪個她曾經仰望過,費盡心機取悅過的王留給她的最后一絲印象……

她看到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胡亂裹著不合時宜的衣衫的女童抱著那盆已經變得慘白無色的幽草走向那全身浴血的鼉刖;看著那五百里修羅澤的新妖王以斷山锏立誓,禁絕修羅澤的殺戮和傾軋,群妖呼聲雷動……

媚十一娘只覺得心里很空很空,比被吸盡妖力的身体更加空蕩。

往昔是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絕世妖姬也罷,而今是行將就木,離死不遠的老蟒蛇也罷,一切都是空。無論她以往做什麼,如何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可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不曾擁有過……

她只能無力的癱在那里,看著前面積聚的修羅澤群妖一個個的散去,那本可位居群妖之上的新妖王懷抱幽草在那樹下默默流淚,最后化為一眼幽泉……

“吧嗒啪嗒”

細碎的腳步聲響過她的身邊,媚十一娘看到那個來歷不明的女童低垂的臉龐一晃而過,滿臉的悲戚。

她從沒見過這個女童,但不知為什麼卻驀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懼意來,就和那天在那枯竹水榭之外的感覺一樣,那種似曾相識的畏懼似乎是有生以來便深藏骨髓之中。

媚十一娘下意識的閉上雙眼,就如同那一大堆死去的妖精一般,沒有半點生機,待到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個女童已然去得遠了,想來也不曾留意到她還一息尚存。遠處流淌的幽泉地上蜿蜒,浸潤著那盆早已沒了生機的幽草,一時間泉水流淌過的泥地上,都發出無數帶著粉色的凄凄芳草。水流被修羅澤的風吹得滴溜溜直轉,鬼使神差一般晃晃悠悠到了媚十一娘滿是血污泥濘的臉邊。

媚十一娘莫名的張開嘴來,探出纖細的舌頭在泉水上一點,只覺得舌尖一片苦澀,她知道,那是妖王鼉刖的眼淚。

她沒哭過,所以從來都不曾有過眼淚,只是聽說過眼淚有很多種,傷心的時候是苦的,開心的時候是甜的。這滴淚這般苦澀,想必流淚的人必然很傷心。

媚十一娘心里驀然浮起一絲酸楚,心想那小落雖已不在,還有人為她如此悲切,比之自己,卻不知道幸運多少。

細細想來,小落一直運氣都比她好。

當年在東海之濱,她、小落、以及許多的小妖們,大家都是一處修行,姐妹相稱,雖不是親密無間,至少也是相安無事。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在東海之濱等待一個契機,那便是每百年便有執掌三界的尊神來此地挑選適合的人選躋身天界。那時候媚十一娘雖只得五百年道行,只因系出名門,也知道其中不少關隘。

若干年前六道並立之時,金木水火土風六靈輪班執掌六道,各自在每一道中都曾留下過一支近身侍衛軍。她所在的玄蛇一脈祖祖輩輩的天職便是在水靈霽悠依序執掌獸道之時貼身護衛,以供驅策。所以,相對于其他的妖魔精怪而言,玄蛇一脈無疑是地位尊崇。

只可惜一場浩劫致使天殘地缺,火靈土靈木靈相繼隕滅,剩下的金靈水靈風靈不得已將殘缺的六道划為天地人三界,從此有高下等級之分。獸道被並入地界后,原本地位尊崇的玄蛇一脈也就落得與尋常妖獸無異。想要躋身最高的天界,通過東海之濱的選拔就成了唯一一條康庄大道,只可惜,幸運儿永遠只有那麼一個,所以競爭異常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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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6:44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羈云灘(3)

碰巧那一年前來選拔菁英的正是水靈霽悠。媚十一娘在候選的小妖之中本是甚為强悍的一個,她在東海之濱初見霽悠,只覺得莫名敬畏,加上玄蛇一脈與霽悠的淵源,便以為只要好好表現,必定青眼有加,于是在角力之時便全力以赴,甚至不惜重創了几個一同角逐的小妖。哪里知道霽悠卻對她不予理會,反而將那只知道傻傻的耗費自身真元救治受傷小妖的草精小落帶了回去,臨行之時的冰冷眼光,只叫她驚懼得難以言喻。她不敢去怨懟本族膜拜的尊主,只能將一腔不忿傾注在小落身上,所以才會在修羅澤再見之時辣手無情。只是沒想到害人害己,惡果自嘗,此刻回想前事,也就越發覺得悲戚起來……

媚十一娘眼見漫過自己身邊的清流下也發出粉色的凄凄芳草來,有几株就在嘴邊晃蕩,于是帶著一腔抑郁一口咬下去,甘甜冰涼的草汁在喉間流淌,一時間那種虛無的無力感居然消除了許多。當她終于可以吃力的爬起身來,卻發現原本遍布血腥的修羅澤已然成為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粉色草場,漸漸的,粉色逐漸轉為翠綠,便如尋常的野草一般,隨著遠處的風如海水一般上下起伏,風中送來一陣幽幽的草笛聲。

是她聽過的,小落的草笛聲。

媚十一娘艱難的喘息著四下環顧,只見些許和她一般衰弱的妖精們茫然的從草叢中爬起身來,一個個面露驚詫之色不明就里,唯獨是她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決堤而出,握拳尖聲吼道:“我不稀罕你救我!你這算什麼?你這算什麼?你這個爛好人!”

媚十一娘的嘶吼撕心裂肺,遠遠的傳了出去,卻依舊無法掩蓋那幽幽的草笛聲,也無法抹殺心中的認知。她沒有在妖力盡失之后打回原形,只是因為那個已經故去的爛好人,最后一次做了她所深惡痛絕的好事,偏偏承下這份人情的卻是她自己……

媚十一娘跌跌撞撞的走出那片已經變成草海的修羅澤,雖然她手腳發軟,便是喘息也很費力,但是在那個地方,她一刻也呆不下去。然而出了修羅澤,卻沒了別的去處。其他地方是有適合她休養生息的泥沼大澤,但也同樣有其他的妖魔鬼怪。那里沒有修羅澤新妖王鼉刖定下的不可相互傾軋的金科玉律,無論是覓食果腹,還是尋求棲身之所,都和當初的修羅澤一樣,是龍爭虎斗,弱肉强食的險惡之地。像她這樣的全無半點妖力的妖怪,只怕是隨隨便便一個不入流的小妖,也可以輕易的取了她的性命。想來想去,媚十一娘忽然想起一個地方來,那便是自己出生之地———羈云灘。

那是一處風情水冷的廣袤水域,平靜的水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空中的云朵倒映水中仿若靜物,故而被稱為羈云灘。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長大,直到數百年前,她承載著族中長老的期望離開羈云灘前去東海之濱修行,等待被選中飛升天界。可惜事與願違。雖然到現在她還不太明白水靈霽悠為何會對自己深惡痛絕,但有這一段恩怨在,想要再進天界,也是痴人說夢。飛升固然無望,更無面目再回家鄉見族人,所以媚十一娘才會移居修羅澤,恰巧遇上身居万妖之上的妖王蛟戮,便傍了上去尋求庇佑,才會為今日劫數種下禍根。老實說,若非已然走投無路,她也不會選擇再回去故里。

時隔五百年,雖說羈云灘景色依舊,但也早已物是人非。媚十一娘沒臉面回去族人聚居之處,只是在羈云灘邊上尋了處不顯眼的洞穴,蟄伏其中暫時容身。小落最后留下的法身雖一時保住她不至于真元潰散,打回原形,但卻無法長時間維持她原本的形貌。沒過多久,媚十一娘便發現身体開始萎縮變小,原本數丈長,水桶粗的身子,而今卻只得五尺左右,細如井繩,便如八九百年前初得妖身時一般。身在羈云灘,周圍多是同類,只要小心謹慎,不誤入其他蛇妖的領地,也不至于發生同類相殘的慘事,但周圍還有其他的妖怪,想要安然無恙,也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成。尤其是看到水面上有巨大的影子滑翔而過的時候,媚十一娘只會深藏洞穴之中,因為她知道,那是遠處風崖上的銀雕。

銀雕一脈是風靈提桓主事獸道時的近衛,而今提桓貴為三界之首,銀雕一脈自然無比興旺鼎盛,就算過界來羈云灘覓食,也無人敢去追究。偏偏銀雕一脈最為喜好的就是青蛙、蛇鼠之類,以前或許會忌諱玄蛇一脈乃是水靈霽悠的近衛有所收斂,但自從聽說年前霽悠適逢天人五衰而身故,也就沒了顧忌。除了羈云灘之中法力高深之輩,其余的孱弱小妖,也不過是任人魚肉的餌食而已。

而羈云灘中並非只有玄蛇一脈,還有千百年來都比鄰而居的金蟾一脈。金蟾一脈是昔日金靈師礦留在獸道之中的近衛軍,與玄蛇一脈旗鼓相當,時有征戰摩擦。以媚十一娘今時今日的狀況,自然不敢去招惹羈云灘中的金蟾一脈,也只好在水邊胡亂的尋些魚蝦果腹,苟延殘喘之余,更少不得潛心修行。

她深知重修妖力才是擺脫現今任人魚肉的現狀的唯一途徑。只是看看現狀,再想想從前的風光,少不得心中酸楚難當。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五百年過去,媚十一娘雖未能恢復當初的千年道行,但也和千年之前離開羈云灘,前去東海之時所差無几。當她終于可以重新化作人形,走出蟄居的洞穴,看到羈云灘的水面照出的那張年輕而似曾相識的臉的時候,卻不由得嘆了口氣。想想這千年時光,便如恍然一夢,她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就在媚十一娘心中思緒万千,唏噓不已的時候,她看到水面上飄來了一個拳頭大小金燦燦的物事。定眼一看,卻是只奄奄一息的小金蟾,背上開了一條長長的爪痕,几乎將它攔腰斬斷!

看爪痕的形狀,說不得又是那該死的銀雕一脈來此地做的好事。這金蟾還太小,就算拿來吃,也沒多少肉,若是為獵食而對其下手,此刻只怕早進了那些混帳的肚子,哪至于會這般讓它漂浮在水面之上?想來只是一時興起,順手給了這小金蟾一爪……看那金蟾背上雖靈光黯淡,但眼后卻已有兩條金線,想來也修煉了百年有余可化為人形,受此重創自是難逃打回原形的厄運,就算是這條小命,也未必保得住。

媚十一娘嘆了口氣:“每次那幫子鳥怪來的時候,便是道行精深的妖精也知道避開,以免招來殺身之禍,偏生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蛤蟆還敢出來,而今落得這般下場,也是你自己活該……”

想是聽得她的聲音,那小金蟾原本已然閉合的雙眼卻又緩緩的睜開眼來,滿目哀求之色,只是看著媚十一娘,喉嚨動了動,卻早已發不出聲音來。

媚十一娘眉毛微動:“你是不是傷的太重糊涂了?看清楚,老娘可是蛇精,不吃你就已經阿彌陀佛了,還指望老娘救你麼?”說罷搖頭一笑,滿是譏諷意味,轉身朝蟄居的洞穴而去。剛走開兩步,又聽得身后的小金蟾有氣無力的慘叫了一聲,下意識的轉頭一看,只見一只水鳥倏的落在了水邊,長長的尖嘴朝那小金蟾背上啄去!

這只是一只尋常的水鳥,原本修成精的金蟾是不用再怕這等低等的鳥獸,但是那小金蟾傷勢太重,全無反抗之力,被連啄了几下,原本就裂開的脊背已然被撕下一大塊皮來,一時間血肉模糊!

媚十一娘見得此景,心里卻如同被什麼給扎了一下,心想五百年前從修羅澤逃回此地之時,便和這小金蟾一般無二,隨隨便便一個雜碎也可毀掉她一條性命。想到此處自是難以坐視,伸手一招,早將那倒霉的水鳥吸入掌心:“老娘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伙乘人之危的扁毛畜生,扒皮是吧,老娘先拔了你一身毛再說!”隨后,只見花花斑斑的鳥毛四散,不多時媚十一娘手上只剩光溜溜的一只禿鳥,被她隨手扔在地上,便連扑帶爬的鑽進了草叢之中。

她拍拍手上的鳥毛,轉眼看看依舊飄在水邊的小金蟾,于是彎腰將它揀了起來:“今天算你運氣好,老娘心情不錯,洞里還剩了點療傷的草藥,姑且拿來給你試試,能不能保住你的賤命,就看你的造化。”說罷轉身回到洞穴之中,取來草藥嚼爛了敷在那小金蟾背上,而后撕下一片紗衣將傷口包裹停當,便小心的將其放在洞中陰涼濕潤的泥土上。心想今個也不知道是吃錯藥了還是怎的,居然也做起這等婆婆媽媽的事來,一時間不由得几分糾結,煩躁起來指著那小金蟾喝道:“你這小蛤蟆可聽好了,老娘現在出去走走,你要是醒了,就自個儿滾回窩去,可別死在這里,臭了老娘的地!”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轉出洞去。

外面風清水冷,雖說已有千年未嘗在故土盤桓,周圍的小妖們也多是生面孔,媚十一娘沒心情和那些小妖打交道,只是悄悄潛入羈云灘的水底深處,遠遠的看到水靈殿的高高飛檐。金木水火土風六靈都有各自的專屬的靈殿,布局大体相似,只是因歸屬不同,而成為其余五靈的禁區。水靈殿是供奉水靈尊霽悠主事獸道之時所用的聖体法身的神殿,以水之靈力布下結界,除了水靈尊本人和玄蛇一脈中獲得水靈近侍身份象征水侍印的長老之外,其余無論是尋常妖魔,還是高高在上如天君提桓一般的神,都無法進入結界。因為,一旦不慎踏上水靈殿的台階,就會被那結界强大的力量奪去性命,甚至灰飛煙滅。

媚十一娘將身体隱藏在澤底的水草之中,遠遠的窺探著。水靈殿前那片寬闊的平地還是那樣一塵不染,一個身披黑袍的老者端坐在水靈殿前的那把石頭交椅上,神情還是那樣的肅穆威嚴,盡管他眼前列隊而立的近衛隊已然人丁凋零,甚至還不到十人。端坐在交椅上的便是玄蛇一脈這一任的長老黑蝮,看著那白發蒼蒼的垂老容顏,媚十一娘不由得心中難過,那是她的父親。

眼前列隊而立的盡是些熟識的老人,卻是和黑蝮一輩的舊人,而沒有半個青壯年,可想而知她離開的一千年來,玄蛇一脈是何等沒落。年輕的一代要麼是不成氣候,要麼是不堪銀雕一脈傾軋,自動放棄玄蛇一脈的尊嚴,遠走他方,更悲慘的,也是做了人家口里的餌食……

媚十一娘慘然一笑,心想那水靈尊霽悠已亡故五百余年,那幫迂腐的老家伙還在固執的守著這水靈殿,也不知道如此執著,還有什麼意義?就在此時,忽然見得黑蝮的眼光朝這邊瞟過來,驀然心慌起來,忙飛快的游開,遠遠的離開那片族人聚居之地,待到浮出水面,心情卻愈加抑郁起來。就這般漫不經心的在水面上漂浮一陣,卻又想起留在自己洞穴里的那只小金蟾。于是躍出水面,輕飄飄的落在岸上,見草叢中不少蟲豸蚱蜢之類,便胡亂逮了几個,本打算帶給那小金蟾充飢,不想一回洞穴,卻發現洞里空空如也,那只受重傷的小金蟾已然不知去向!

這一認知當真非同小可,那小金蟾傷勢太重,絕對不可能自己走掉,難不成是什麼其他的野貓野狗之類的闖了進來叼了去?媚十一娘自洞內快步奔了出去,鼻子微微抽動,卻發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妖氣,猛的一抬頭,只見洞口上方的巨石上坐著一個身著金色錦袍的年輕男子,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嘴角微微帶笑,眼光流轉中自有一番溫柔,唯獨是眼后一條纖長的金線斜飛入鬢,在暖陽之下閃閃發光。

媚十一娘初見此人,自是吃了一驚,而后上下打量一番開口道:“你是金蟾一脈的什麼人,居然這麼大的膽子跑到我的地盤來?”

那男子微微一笑,媚十一娘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落在了她的面前,媚十一娘戒備的跳開身去,卻不料那人的身法比她還要快,她這一轉身,倒是砰的一聲撞到那人的胸口,一抬頭,只見那張甚是俊俏的臉上盡是促狹的笑意。媚十一娘心想這不知死活的蛤蟆精倒是色膽包天,今個倒是調戲到老娘的頭上了,手一翻,已然亮出那把蛇形劍,揮劍就斬!那人倒是面無懼色,身形飄忽,一一避了開去,金色錦袍在陽光下隱隱閃耀。媚十一娘連攻了十余招,都被他閃了開去,這麼一來,自是急躁起來,手上的蛇形劍舞得越發快捷,半點不留情面,劍尖微顫,已然在那人臉上划開一道口子!

那人吃痛,將身一晃,落在三丈開外,而后伸手碰碰臉上那條細細的血線,滿不在乎的笑道:“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又何必這般當真。”

媚十一娘冷笑道:“誰有功夫和你這蛤蟆精開玩笑?居然有膽子來招惹老娘,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那人笑笑:“我看你也不怎麼老麼,又何必自稱老娘把自己叫的老氣橫秋呢?何況就連受傷的小金蟾也會收留的,我想也不是動不動就要人命得主儿。”

媚十一娘眉頭一挑:“看來那小蛤蟆是讓你給帶走了。”而后邪氣的一笑:“我想你是會錯意了,我揀那小蛤蟆回來是打算留著晚上吃的。”

那人頷首道:“原來如此……那你還捉那些蚱蜢什麼的,莫非是留著做夜宵的。”

媚十一娘沒心情和他繼續東拉西扯,冷聲喝道:“夠了,既然那小蛤蟆你已經帶走,還在這里羅唣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微微一笑:“我叫慕茶。”

“慕茶?”媚十一娘腦中飛快的搜尋著這個名字,忽而心念一動:“你就是現今金蟾一族的族長。”

慕茶點點頭:“這五百年來,你一直深居簡出,看來也不是消息閉塞,不知世事。”

媚十一娘瞟了瞟慕茶,沉聲道:“看來你留意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今個既然撞上了,也正好攤開來說,你究竟意欲何為?”

慕茶笑笑:“也不用那麼緊張,只不過你寄身的洞穴離我的部族太近,想不留意也是不行的,還好這些年來都相安無事,我便尋思著什麼時候來和芳鄰打個招呼。今天豆丁這孩儿要不是遇上你,只怕早就沒命了。此番前來是為了說一聲謝謝。”

媚十一娘翻翻白眼:“現在你說完了,可以走了。”

慕茶搖頭道:“道謝只是一樁事情,還有件更要緊的事得麻煩你一下。”

媚十一娘不置可否,冷冷的哼了一聲,心想自古以來金蟾一脈和玄蛇一脈就勢成水火,這慕茶既是一族之長,自然是老成持重之輩,這麼開門見山的找上門來,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得了的緣由。

慕茶見媚十一娘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太多顧慮,我只是想見見你們玄蛇一脈的長老黑蝮,煩請你引薦引薦。”

媚十一娘心想別說現今一事無成,無顏去見家中老父,就算真的回去,又豈會貿貿然帶這蛤蟆精去羈云灘,而今羈云灘人丁凋零,万一他要是包藏禍心,豈不是引狼入室?這般心思一轉便冷笑一聲:“我想你是找錯人了,我只是暫時路過棲身此處,和羈云灘里的玄蛇一脈並無淵源。”

慕茶嘆了口氣:“我既然來找你,自是早已知根知底。倘若連玄蛇一脈長老黑蝮的愛女都和玄蛇一脈毫無淵源,只怕玄蛇一脈步焰虎一脈后塵的一天也不遠了。”

媚十一娘柳眉倒豎:“好你個蛤蟆精,居然敢查我的底細!”

慕茶笑笑:“又何必去查?你我均是自幼便在這里長大,早已打過無數次照面,只不過你不記得罷了,我倒是記得千余年前你離開羈云灘去東海修行的時候,玄蛇一脈傾巢而出送行的風光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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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6:56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羈云灘(4)

媚十一娘聽得慕茶提起東海之行,心頭猛的一沉,時常縈繞心間的羞愧不甘,此刻統統浮上心頭,冷聲喝道:“夠了!廢話少說!我是絕對不會帶你進羈云灘的,有本事你自己闖進去,莫要再在此間羅唣!”

慕茶搖搖頭攤手道:“我要見你父親本為商議要事,若是闖進去,少不得要和你族中的高手打上一架,拳腳無眼傷了和氣便不好了。”

媚十一娘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徑自轉身朝洞穴而去:“那是你的事情,與我何干?而今我只是無根無底無主孤魂一個,你要是不樂意,大可以進來取了我的性命,不然就給老娘滾得遠遠的!”

慕茶見她這般神情,也知再說下去也只是枉然,于是微微一笑,對著媚十一娘的背影道:“看來今天你心情不太好,那就改天再談吧,我還會再來的。”

媚十一娘猛地回過頭來喝道:“沒見過你這麼死皮賴臉的……”話未說完卻傻眼了,慕茶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不知道人已經去了多遠。

媚十一娘心頭火大,卻沒了發作的對象,自是不免有些焦躁,矗立片刻跺跺腳,轉身扎進洞中……

3.殺戮戰場

又過了几日,這天媚十一娘還在洞中安睡,忽而聽得洞口有聲響,起身睜眼一看,只見一個不到她膝蓋高的,圍著金色肚兜的小孩儿正跌跌撞撞的奔洞里而來。

媚十一娘識得几分微弱的妖氣,心想哪里來的小妖精這般不知死活,微微躊躇,那小孩儿已然咯咯笑著,張開一雙肥肥胖胖的小手扑將過來抱住媚十一娘的小腿,口里依依呀呀,說個不停,只是年紀太小,口齒不清,委實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媚十一娘拎起那孩儿走出門去,接著外面的陽光一看,只見那孩儿生的粉妝玉琢,眼后也有一條金線,分明也是一只金蟾成精。

媚十一娘心想這回和蛤蟆倒是結下梁子了,來來去去都是些自來熟的,而后仔細留意周圍,冷聲喝道:“出來!再不出來,老娘就把這小蛤蟆吃了!”

哪里知道那孩儿忽而面露欣喜之色,鸚鵡學舌一般高聲歡叫:“老……娘,老娘,老娘……”

媚十一娘只覺得頭皮發麻,一時手足無措,耳邊聽得風聲,轉眼看去慕茶的錦袍在陽光下乍然而現,臉上依舊是那副笑臉。

慕茶見媚十一娘被那孩儿纏住面容抽搐的模樣,不由得一笑:“你要吃他,几天前就吃了,何必裝出這副模樣來?”

媚十一娘聞言心中一動,轉眼看看那孩儿白白嫩嫩的脊背,果然見得一條橫貫背部的狹長創口,只是早已愈合,露出粉色的新肉來,而那孩儿脖子上還圍著一塊黑紗,卻是那天替小金蟾包扎傷口而撕下的一片衣角。

“這……就是……”媚十一娘吃了一驚,轉眼看看慕茶:“不可能,那小蛤蟆的傷太重,怎麼可能區區几天就痊愈?何況早被打回原形,更不可能几天就可以重修人身。”

慕茶笑笑:“本來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族里傳下的一瓶回元露全給它灌了下去,不然就算你一時間救得了他的傷,也保不住它的百年道行。”

媚十一娘心想有那麼神妙的寶物卻拿來救這麼個沒用的小東西,眼前這一族之長顯然當得相當敗家,而后伸手將那孩儿拋給慕茶:“我管他是什麼,是你家的就自己看好,別讓它到處亂跑,老娘可不保證什麼時候不會一口吞了他。”

哪里知道那孩儿一聽得她自稱老娘,又莫名欣喜起來,一面掙扎著從慕茶懷里下地,朝媚十一娘奔去,一面歡聲呼喚:“老娘,老娘……”卻是半點也不知道害怕,一抱住媚十一娘雙腿,便親昵的蹭著小臉。

慕茶笑道:“看來豆丁是真當你是他娘了。”

媚十一娘無語望天,心想哪有蛇精養出個蛤蟆儿子的,說出去只怕笑掉人大牙。真要一腳踹開這黏人的小東西,卻又有些下不了手,就在此時,忽然卻發現天色忽然暗了下來,抬頭看去,只見天空一片暗黑,定睛一看,卻是無數正在拍打的大鳥的翅膀,黑壓壓的遮天蔽日。其中有數十頭遍体銀色長翎的巨鳥在上下翻飛,勁風過處,頓時間飛沙走石,澤邊的樹叢也是枝折葉損!

“不好!銀雕一脈又來了!”慕茶憤然道:“這窩子扁毛畜生!”言語之間,一頭巨大的銀雕已然長嘯一聲,朝慕茶和媚十一娘俯衝下來!

媚十一娘見其來勢洶洶,于是彎腰抱起小金蟾豆丁,閃身避開,眼角余光見得慕茶手里多了一柄金色長鞭,長鞭呼嘯而出,正好卷住那銀雕的脖頸。慕茶大喝一聲,運氣一拉,那銀雕慘嘯一聲摔了下來,一頭撞在媚十一娘洞口上方的巨石上,頓時頸折頭破,銀色的羽毛散了一地,巨石上紅紅白白,卻是些腦漿血漬,眼見是不得活了!

就在此時,那無數大鳥猛禽都在銀雕一脈的驅使下襲向這片水域,偌大一個羈云灘如同被黑壓壓的云層蓋住一般,不時聽到有慘叫哀鳴之聲,卻是那些來不及逃開的小妖們被猛禽擒住帶上高空,再拋摔下來!那些小妖中也有不少金蟾和蛇精,大多也只是和豆丁一般,初得道行,哪里經得住這般肆虐?一時間死傷無數!

媚十一娘順手將手里的豆丁拋進自己棲身的洞穴,再轉眼看去,只見慕茶已然和三頭銀雕斗在一處,金色的長鞭上下翻飛,在銀雕巨大的鋼爪之間游弋。每每相撞,都鏗鏘有聲,火光四濺!

媚十一娘心頭猶豫了一下,尋思究竟應該上去幫忙,還是轉身躲回洞中,不聞不問,只求太平,忽然間見得七八道黑氣自羈云灘水域深處噴涌而出,在定眼一看,卻是老父率領手下的几名老將飛身而出,迎上那一片鋪天蓋地的猛禽!

只見一片刀光劍影,殘羽飛揚,鮮血四濺,無數猛禽自空中墜下,噗通噗通落入水中,鳥群的攻勢早已被打亂,四下紛飛,而水中地上的小妖們總算偷得一刻逃生的機會,進洞的進洞,下水的下水,一個個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一見黑蝮等人出來,那正在與慕茶苦斗的銀雕就呼啦一聲,統統飛上了半空,與其余的銀雕彙在一處,而之前被黑蝮等人趕散的鳥群卻又黑壓壓的彙聚在一塊儿。只聽得一陣異常響亮的嘶叫,只見那黑壓壓的鳥群豁然露出一個空隙,跳出一個背生雙翼,手執長叉,形容凶悍的漢子來!

慕茶翻身落回媚十一娘身邊,見狀眉頭一皺:“糟糕,是銀雕一脈的族長鋼爪,連他都來了,只怕事情不妙!”

媚十一娘心頭一沉,只見老父已然亮出長劍和那鋼爪斗在一處。而其余几個玄蛇一脈中的老人,卻被余下那數十頭銀雕死死纏住!

玄蛇一脈絕非浪得虛名,只是這六名老將俱是花甲之年,時間一長難免力有不逮。而在空中作戰乃是銀雕一脈的長項。加上人多勢重,且一個個年輕力壯,異常凶悍。如此一來自然高下立見。

黑蝮自然清楚己方的劣勢,與鋼爪相斗之余,見下面的小妖們都躲得差不多了,便長嘯一聲,示意屬下先行退回水中。鋼爪豈會輕易放走黑蝮等人?尖聲呼哨之下那數十頭銀雕攻勢越加緊密,漫天翻飛的鳥群也得了鋼爪號令,紛紛彙成一片蜂擁而上,就像一個碩大的囊袋將陷入苦戰的黑蝮等人層層圍困!

對于黑蝮等人而言,一旦被這數量遠勝己方的敵群圍住,便陷入了車輪戰的困局。一旦体力耗盡,不免淪為對方爪之下的餌食。此番銀雕一脈傾巢而出,便是存了將玄蛇一脈盡數覆滅之念。所以就算死傷慘烈,也一個個前仆后繼,毫無退縮之意。

黑蝮一路苦戰,体力消耗過大,身形已然遠不如先前迅捷,就連握劍的手臂也開始酸麻起來。相對而言鋼爪則在屬下圍困玄蛇一脈之時跳出戰團,稍事休息。眼見敵方一個個面露疲憊之色,得意之余也不與難纏的黑蝮正面衝突,只是一掄長叉,衝著黑腹身邊傷勢最重的一個老人突襲而去。

那老人已經受了重傷,應對眾多銀雕的侵襲已然吃力,又如何能躲得開鋼爪的突襲?只聽得一聲慘烈的嘶吼,那柄長叉已然自那老人的胸口穿過,再抽出來的時候,早已血如泉涌。那老人的身体無力的跌摔下去,沒入厚如云層一般的鳥群之中,無數尖銳如鐵鉗一樣的鳥嘴紛紛朝那奄奄一息的軀体啄去。無數細碎的血肉被撕裂開來,只有異常凄慘的呼聲傳了出來,但很快,便湮沒在無數鳥翼拍打的混雜噪音之中!

媚十一娘見得一具碩長而血跡斑斑的蛇骨從空中黑壓壓的鳥群中跌落下來,不由心里一沉,心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將身一縱躍上高空,手中的蛇形劍風馳電掣一般朝黑壓壓的鳥群揮去!那鳥群如同高速旋轉的颶風,回旋紛飛,往來不息,想要從外面闖進去,卻是談何容易?蛇形劍雖削下几只猛禽,但打開的缺口眨眼間又被其他的猛禽填補,任憑她如何揮劍斬殺,也似斬之不盡,殺之不絕!轉眼間又聽得噗通一聲,低頭看去,又一具被啄食殆盡的碩長蛇骨墜入水中,不由得越加驚惶。

就在此時,忽而聽得一聲長嘯,數點金光飛升而起,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向那鳥群構成的颶風,卻是慕茶喚來金蟾一脈中的幫手,到了近處,突然金光大盛,甚是刺眼!十一娘只覺得雙眼刺痛,忙將頭一轉,卻見眼前的群鳥有一大半嘎嘎亂叫,偏離了先前飛行的航道,反而如沒頭蒼蠅一般胡亂衝撞!由于速度過快,許多相撞之后折斷脖頸和翅膀,紛紛自空中跌摔下去,那牢不可破的鳥群頓時裂開一個巨大的缺口,露出里面正在苦戰的玄蛇一脈和銀雕一脈來!

“還愣著作什麼?等會儿那些扁毛畜生醒過神來,便進不去了!”慕茶的聲音在媚十一娘身后響起,而后只見那條金色長鞭飛卷而出,正好纏住一頭体型碩大的銀雕!隨后媚十一娘只覺得腰間一緊,已然被慕茶攬在臂彎,兩人飛速的朝那戰團之中拋甩而去!

慕茶和媚十一娘的闖入自是出乎銀雕一脈意料之外,原本全都集中精神對付戰團中的黑蝮等人,一個個背后空門大開。媚十一娘的蛇形劍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物事,劍尖微顫,陡然蜿蜒而出數丈之長,劍鋒犀利無匹,几頭銀雕來不及閃開,頓時被削成兩半,一時間殘肢四飛,鮮血亂濺!那鋼爪自然不是好相與的人物,將身一擰,手里的長叉朝媚十一娘當胸刺來。

媚十一娘險險的閃避開去,蛇形劍避過長叉的勁風,直取鋼爪的咽喉。眼見便要一擊得手,那鋼爪的雙翅卻急速拍打,身形暴退,無數銀色翎毛如同飛箭一般朝媚十一娘飛射過來。媚十一娘躲閃不及眼見就要被射成刺蝟一般!說時遲那時快,慕茶的身影快如閃電,已然攔在了媚十一娘前面,金色長鞭飛旋而出,舞成一個飛速旋轉的圓盤,將那片密匝的飛翎紛紛擊落。媚十一娘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然被慕茶拋甩起,在半空划過一道圓弧落在鋼爪近處。眼見鋼爪近在咫尺,手里的蛇形劍已然飛快遞出,橫掃鋼爪腰際。蛇形劍快如閃電,鋼爪倉皇之間翻身閃避,卻覺得左翅劇痛襲來,半副翅膀已然被媚十一娘一劍斬斷,創口血如泉涌!鋼爪吃痛大叫一聲,身子頓時平衡,朝下摔去,旁邊几頭銀雕自是不能坐視,也顧不上圍困黑蝮等人,紛紛展翅追趕鋼爪而去,趕在鋼爪摔進水中之前,將其托了起來。

鋼爪受創,銀雕一脈不免軍心不穩。黑蝮等人精神大振,終于趁機突破重圍,與媚十一娘慕茶等人彙在一處,刀劍過處,銀雕一脈折損過半,那牢不可破的鳥陣也隨之土崩瓦解!媚十一娘等人衝出重圍回到水中,抬頭看去,只見鳥群四散,銀雕一脈簇擁著受傷的族長鋼爪在空中怒目而視。鋼爪蓄勢而來,功虧一簣自是心有不甘,無奈傷痛刺骨,唯有一聲長嘯,招呼手下銀雕和御使的群鳥一並離去,不多時已然走了個干淨。羈云灘的天空中算再度恢復了清明,只是水面地上均留下了不少猛禽和小妖們的屍首,這一仗打得慘烈非常,雙方都是元氣大傷。

媚十一娘見得銀雕一脈離去,總算松了口氣,轉眼看看旁邊的慕茶,心想今日幸好得他相助,不然玄蛇一脈勢必就此傾覆。慕茶見媚十一娘眼帶感激之色,只是對著她微微一笑,而后對著不遠處的黑蝮拱手道:“黑蝮老爹,晚輩慕茶有禮。”

黑蝮看看慕茶:“你就是金蟾一脈現今的族長?不錯,不錯,果然好本事。不過你們金蟾一脈和我們玄蛇一脈素來交惡,今日你為何還要冒險來相助于我等?”

慕茶笑笑:“談不上相助,我們兩族雖說素來交惡,但世易時移,而今銀雕一脈坐大,你我兩族都日漸勢微,正所謂唇亡齒寒,倘若我們還只記著以往的舊仇相互敵對,被人吞掉也只是時間的問題。所以現今的形勢,幫你們,便是幫我們自己。”

黑蝮冷笑一聲:“說得倒是容易,你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了麼?”

慕茶嘆了口氣:“自是沒忘,先父也是和黑蝮老爹你對陣之時受傷落下病根,才會去世。”

黑蝮道:“既然你記得,那應該也沒忘記老夫為何和你爹對陣。”

慕茶點點頭:“因為先父殺掉了黑蝮老爹的兩個儿子。至于為什麼先父會殺掉黑蝮老爹的兩個儿子,那是因為他們侵入我部族地界,吞食了不少族人。至于為什麼他們要侵入……那又是一筆算也算不清的糊涂賬了。”

黑蝮微微頷首:“沒錯,既然都積累了那麼多仇怨,老夫自問難以放下,也不信你做的到。”

慕茶嘆了口氣,看看周圍兩族眾人言道:“黑蝮老爹,晚輩有事想與你單獨一敘,不如……”

黑蝮見其言辭懇切,微微頷首道:“那就跟我來吧。”言畢正要轉身奔羈云灘水域深處而去,卻突然看到自始至終都背對自己而立的媚十一娘,不由得嘆了口氣,喃喃低語道:“十一,十一,這麼久了,你都不回家麼?”

媚十一娘聽得老父言語,心中酸楚,若非形勢危急,她也無臉出現在族人面前,而今老父就在身后,更是不知如何應對,只是將身沉入水中,化為一條小蛇,順水潛行而去……

黑蝮見媚十一娘始終都不肯相認,也別無他法,轉眼看看慕茶,見他也看著水流的去向若有所思,驀然心念一動:“你和十一很熟?”

慕茶笑笑:“說不上很熟,只不過她回來之后的五百年,都在此地棲身,想不留意一二也是不行。”

黑蝮微微頷首,開口讓下屬暫留水面,隨時警戒以防銀雕一脈再來滋擾,言畢轉身遁入水中,奔水域深處而去。慕茶安排下屬善后,也沉入水中緊跟黑蝮,直到兩人都到達深水之中的水靈殿前,黑蝮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在這里就可以了,有什麼你就說吧。”

慕茶看看四周,但見四野開闊,唯有那座水靈殿庄嚴矗立,此地確實只有他與黑蝮兩人在,于是心下一寬:“不瞞黑蝮老爹,前些時日天狐一脈的白隱娘飛升之前來見過晚輩。”

“白隱娘?”黑蝮眉頭微皺:“居然連她也得了天君的封誥飛升天界為仙了,現今天狐一脈還剩什麼人?”

慕茶嘆了口氣:“天狐一脈受命于天守護雙生妖花,原本也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虛職,而今只剩她那個出世不久的黃口小儿白三皮還在留在這獸道之中,其余族人雖多,但只是尋常狐妖,白隱娘一去,自然走的走散的散,委實是不成氣候了。”

黑蝮微微點頭:“你言下之意,便是獸道六脈繼焰虎之后,天狐也即將絕跡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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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7:14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羈云灘(5)

慕茶應了一聲:“不錯,天狐、焰虎都是胎生,所以數量上頗受限制,雖有不少族人,但真正繼承六靈近衛之血的也是鳳毛麟角。而那伏翼之王天伏翼雖厲害,卻只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上古妖獸,僅僅知道食人腦髓,要麼就是終日昏睡,族中伏翼數量不少,但成氣候的卻是少之又少。焰虎覆滅是因為當年六道紊亂而不幸滅族,還可以歸咎于天災。而天狐一脈雖說也是得了天界封誥代代相傳,但飛升的時間卻日漸頻密……”

黑蝮微微思索,隨即言道:“你是說上界對天狐一脈明升暗抑,實際是在無形中減少天狐一脈的數量。數百年前白隱娘自其父手中接手天狐一脈之時也不過是少女之身,而今她雖憑借一把桃隱刀一統狐界闖出一番局面,但也無法扭轉被召上天庭的命運。那乳臭未干的狐狸崽子自然也不可能從白隱娘哪里學到什麼厲害的法术,充其量也就是個四流貨色。即便是天資聰穎,修行有成,也逃不出這一千五百年來的循環常例,能否趕在下一次天庭誥封之前繁衍出具有天狐靈力的下一代,都是未知之數。”

慕茶搖搖頭:“我想黑蝮老爹自然知曉我族與天狐一脈世代交好,所以白隱娘飛升之前來找我,她告訴我,一旦服下天界靈珠,此后便與獸道再無瓜葛,所以希望我能夠幫忙看顧她儿子三皮。”

黑蝮眉頭一皺:“她儿子再不濟也是頭天狐,尋常的妖魔想要動他只怕也不容易。便是遇上了其余几脈的勢力要與他為難,万不得已朝那木靈殿里一躲,旁人也拿他沒辦法。何須你如何看顧?”

慕茶嘆了口氣:“起初我也覺得奇怪,直到我看到她儿子三皮的時候,就發現了一點,那小狐狸身上的天狐靈氣甚是微弱,就和尋常的妖狐沒多大分別。而白隱娘吞下天界靈珠飛升之時,本身的靈氣也似乎消耗大半……”

黑蝮瞳孔猛地一縮,微微思索而后一拍大腿:“白隱娘這小妮子倒是個厲害人物,居然想到這個法子來!那狐狸崽子身上的天狐靈力想必是被那小妮子用自身靈力封印,目的就是希望可以瞞過上界,縱使是上界有心想讓那狐狸崽子受封離開獸道,以他的靈力也不可能駕馭靈珠,更是師出無名。如此就可以在獸道中多留數百年,確保下一代仍有機會繁衍生息,不至于在那狐狸崽子這那一代就滅絕。”

慕茶點點頭:“黑蝮老爹所想與晚輩一致。當初木靈敷和發下宏願,散去自身靈氣歸于六道,以維系六道生機,功在天地眾生,所以就算有人想將歸屬木靈麾下的天狐一脈終結,也不得不用這等懷柔手段,步步為營,但是我們兩族卻沒有這般造化。以前我們兩族斗生斗死,都各有損傷,即便如何不濟,也不曾被第三方的勢力欺上門來。銀雕一脈雖日漸鼎盛,可真正這般囂張起來卻是近几百年的事。”

黑蝮臉色漸漸陰沉,恨恨咬牙到:“沒錯,准確來說,一系列衝突是在五百年前我家主上傳出噩耗之后。那窩子扁毛畜生便趁著我們兩族時有紛爭傷亡之際來襲,一來二去將我族中年輕一輩有所作為的全都伐害殆盡……”

慕茶點點頭,神情也甚為激憤:“而銀雕一脈和我金蟾一脈為敵,卻是近三百年的事,先父在世時倒未曾深究此事,心想主上金靈師礦雖許久不曾下界來羈云灘巡視,但主上身居要職僅在天君之下,我們金蟾一脈絕非你們玄蛇一脈一般全然失了靠山,銀雕一脈最多也只是小有摩擦,不敢大舉來犯,所以一直都把你們玄蛇一脈視為心腹大患。不想等到我接任族長之位,循例進入金靈殿祭祀之時,卻發現金靈殿中供奉的聖体起了變化……”

“什麼變化?”黑蝮心念一動,開口追問道。

慕茶看看水靈殿,沉聲道:“事到如今,已然影響到整族的將來,便是不該說的,晚輩也不打算隱瞞黑蝮老爹。金靈殿中的聖体靈光黯然,只怕是主上已然步了水靈尊后塵,是以銀雕一脈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黑蝮聞言沉吟片刻:“你連此事都說了出來,看來你是看准了老夫會應允與你結盟了。難道你就一點不擔心老夫知曉你族中境況,反而調集人手對付你們?”

慕茶微微一笑:“若無這點把握,晚輩也不會跟黑蝮老爹你來這里了。你我兩族俱受重創,如果再生死相搏,只怕又會折損過半。以往的仇怨雖重,但而今擺在你我兩族面前的也就只有兩條路,要麼放下仇怨,結盟互助,一起對抗人多勢眾的銀雕一脈,要麼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銀雕一脈將你我兩族徹底滅絕,黑蝮老爹乃一族之長,說什麼也不會選后面這條死路。你我兩族結盟,銀雕一脈自然有所顧忌,若是可得數百年太平,讓你我兩族得以休養生息,等現下年幼小儿都長大成人,族中勢力壯大,那才真正可保太平。”

黑蝮頗為贊許的點點頭:“長江后浪推前浪,你這小子年紀輕輕,倒是比你爹更為遠見,結盟一事,老夫應承你了。”

慕茶面露喜色,抱拳以禮:“多謝黑蝮老爹不念舊惡。晚輩還有一問,希望黑蝮老爹為晚輩解惑。”

黑蝮微微點頭:“何事?”

慕茶言道:“晚輩適才說過金靈殿中供奉的聖体起了變化,加上銀雕一脈的作為,是以揣測主上遭遇不測。而今見得黑蝮老爹,正好確認一二,不知道自水靈霽悠亡故之后,這水靈殿里的聖体是否和我家主上的聖体一樣情況?”話一出口,便見得黑蝮眼中划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防備,但很快便恢復如常。

黑蝮轉眼看看慕茶,嘆了口氣:“主上已去五百年,聖体自然早無半點靈光。這水靈殿早就只是一個墓塚,而非昔日神殿。”

黑蝮言語之時慕茶自是分外留意,雖說黑蝮言之鑿鑿,但剛才被他捕捉到的那個眼神,卻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黑蝮言語雖合情理,但必定有所隱瞞,只是究竟在隱瞞什麼,卻是全然不得而知。無論如何,結盟之事談妥,總算無后顧之憂,于是便將之前設想的布防警戒等想法說與黑蝮。兩人細細研究,歷時許久總算理出一套兩族合作警戒的套路來,金蟾一脈善守而玄蛇一脈善攻,至于人員調度方面,卻是打破了歷來兩族渭涇分明的局面,交叉布防,相互照應。兩族的結盟無疑是一個明智的抉擇,再不用相見眼紅打得死去活來,反而在羈云灘的旱地伏下了驍勇善戰的玄蛇,而豐茂水域也成了金蟾們休養生息的絕佳場所。

3.情生緣起

在小妖們茁壯成長的過程中,也有無數眼睛在密切的注視著羈云灘,只是而今沒有十足的把握去對付玄蛇金蟾兩族為數不多,卻一個個都可以一當十的精銳力量。于是也只好在高高的天空拍打翅膀,滑翔而過。它們也不敢飛得太低,因為在羈云灘總有那麼一柄可長可短,出手狠辣的蛇形劍,若是不夠小心,便會被那蛇形劍斬落下來,丟掉自己的性命。

每當晴空万里,適合飛禽高飛盤旋的時候,媚十一娘總是盤坐在她盤踞的洞穴上方的巨石之上,那把日漸犀利的蛇形劍未嘗出鞘斬殺敵人之時,也只是低調的橫在她的腿上。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又是百多年過去,歲月對于媚十一娘而言,似乎並無多少意義,她沒有離開,也沒有回去,只是默默的留在了這個與家近在咫尺的地方。

悉悉索索,身后的草叢里在隱隱作響。媚十一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正蹣跚而過奔自己而來,不多時豆丁小小的身軀扑到她背上,格格的笑著在她脖頸間磨蹭。媚十一娘嘆了口氣,伸手將豆丁拎了下來,輕輕放在腿上,卻見豆丁的稚嫩小手中抓著一枚草芝朝她嘴邊送。

“你自己吃吧。”媚十一娘笑笑摸摸豆丁的頭,眼光卻移向遠處的波光,心中若有所思。

“既然放不下,為何不回去?”慕茶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而后那金色的錦袍乍然而現。

媚十一娘轉過頭去,看到慕茶臉上的溫和微笑,忽而覺著有些亮得刺眼,于是移開眼去喃喃道:“關你什麼事?”

慕茶彎腰坐下,低頭看看媚十一娘:“當然關我事,從你不再凶巴巴的管我叫蛤蟆精那天起,一些事儿,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了。”

媚十一娘轉眼看看慕茶:“話別說得太滿,你當我媚十一娘是什麼人?沒准下一刻我會一口咬死你也不一定。”

慕茶搖搖頭:“當年的媚十一娘或許會,而今的媚十一娘早已經不同了。”

“是嗎?”媚十一娘微微眯縫著眼睛帶著威脅的意味,湊近慕茶微笑的面容,只是看不到半點畏懼和防備的神情,唯有溫暖如春的淺淺笑意。媚十一娘心頭猛地一跳,翻起几絲莫名的不安來,下意識的想要避開,卻覺著右手手腕一緊,已被慕茶扣住:“為什麼要躲開?若不是早知道你是玄蛇一脈的人,我只怕會誤以為你是龜鱉之類的妖精。”

媚十一娘有些不忿:“說話小心點!別以為那時候你幫忙救了我父親,我就會買你帳。”

慕茶咧嘴一笑:“難道我說得不對?現在倒承認那是你父親了,那為何還不回去他身邊,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家門近在咫尺,卻畏畏縮縮的躲在這里几百年,只怕是龜精鱉精,也不至于這般沒種。”

“我回不回去關你屁事!”媚十一娘惱羞成怒,使勁掙扎想要從慕茶的手掌中脫困,卻發現慕茶的力氣大得驚人,几番掙扎無果,抬眼怒視慕茶雙眼:“我知道你厲害,但別以為我一定怕你,不要逼我出劍!”

豆丁見得媚十一娘發怒,只是一把抱住媚十一娘脖子,眼淚四濺,哇哇哀號不止。

媚十一娘見得豆丁大哭,原本剛直的心腸卻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空出的左手抱住豆丁輕拍,一面憤懣的看著慕茶:“奚落夠了吧?你還想把我的手抓多久?”

慕茶嘻嘻一笑:“這個我倒沒想過,好不容易才抓到,當然是能抓多久就抓多久,最好是一輩子都別放開。”

媚十一娘心跳如擂,臉上不由得一紅:“你這不要臉的蛤蟆精,究竟知不知羞?”

慕茶答得干脆利落:“不知。我都等了千多年了才等到這個機會,當初本以為你會飛升天界,加上你我兩族歷來不合,所以想也白想。結果你又兜兜轉轉的回來這里,而今我們兩族的恩怨也得以化解,干嘛還要為了什麼勞什子的羞恥虛度光陰?”

媚十一娘心念一動,卻驀然又想起當初在修羅澤的事來,當初和蛟戮在一起的時候,又何嘗不是甜言蜜語風光霽月,那時候她也傻得相信那妖王會真心待她,甚至為了討好那妖王去對小落下手,結果卻是那蛟戮為了吸取足夠的妖力駕馭那顆天界靈珠,連她也不放過!

想到此處,媚十一娘勃然大怒,左手一揮,一巴掌重重的落在慕茶臉上,一下子站起身來吼道:“我知道你定是擔心兩族結盟不夠穩固,所以才想利用我。你當我還是少不經事,好欺騙麼?”

慕茶吃了一巴掌,只是松開緊握媚十一娘的手腕的手揉揉發燙的臉,苦笑道:“摔了……”

媚十一娘怒氣未消,卻見他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什麼摔了?”

慕茶指指下方:“剛才你太激動,豆丁摔了……”

媚十一娘一驚,低頭一看,果然見得豆丁頭朝下,腳朝天的插在下方洞口旁的泥地里,不由得低呼一聲,飛身躍將下去,伸手將豆丁扯出泥地一看,只見滿臉泥漿,卻還在咧嘴格格發笑,貌似沒有受傷,方才把心放下,抱起豆丁走到水邊,小心洗去豆丁臉上的泥漿,細細檢視頭上有無傷處。

身后腳步聲響,慕茶自是到了近處,沉聲言道:“兩族聯姻固然是可以更加緊密,但你我具為妖身,絕非凡人一般只得數十年光陰朝夕相對,若非真是希望有一個人可以陪我去面對那數千年的歲月,我也不會說出這番話來。我自是知道你並非少不經事,我又何嘗不是?人浮于世,誰不曾負過人,又有誰不曾被人負過?若是只記著前塵舊事,又怎麼活在當下,更不用說以后了。”

媚十一娘聽得慕茶言語,面向眼前那一片泛著金色陽光的水波,心中卻是此起彼伏,許久方才喃喃言道:“那你想我如何?”

慕茶微笑言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放下一些背負已久的東西,然后有一個新的開始。畢竟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你逃避就逃得開去的,感情也一樣。”

媚十一娘苦笑一聲:“你轉彎抹角的說那麼多,就只想要一個開始?難道你就不怕結局是我一口把你給吞了?別忘了,我是蛇,而你是一只金蟾。蛇吃金蟾乃是天性。”

慕茶笑道:“我倒還真的沒想過,不過就算有一天我被你給吃了,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要曾經真心相待,就算有什麼變故,也是死而無憾。”

媚十一娘眉頭微皺,轉身將豆丁塞在慕茶懷里:“將來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但願有一天你不會后悔今天對我說這番話。”說罷將身一躍,人已經遁入水中……

慕茶抱著豆丁立在水邊,看著水中的漣漪一點一點的歸于平靜,知道媚十一娘已然去得遠了,只是搖頭嘆息一聲:“她又溜了,你說她這意思是接受了,還是……”

豆丁年紀太小,哪里懂慕茶的心思,只是咧嘴格格直笑。

慕茶自我解嘲的一笑:“看來我真是傻得可以,這些事儿你這小家伙哪里明白。”說罷將豆丁放在地上,揚揚手:“自己玩去吧。”眉宇之間盡是惆悵之意。看著豆丁腳步蹣跚的奔進齊腰高的草叢,方才將身一躍,落在媚十一娘棲身的洞穴上方的巨石之上,抬眼望天,但見高遠的碧空云層中划過几道淡淡的陰影,又是鋼爪派出的探子。

事實上,這樣的窺視這百多年來,一直沒有停止過。很明顯,銀雕一脈並沒有放下對玄蛇金蟾兩族的敵意,種種行為的出發點似乎並非只是停留在對于豐美領土的覬覦。天狐一脈的境況擺在眼前,如果說是上界有計划的在削減天狐一脈的勢力,那麼銀雕一脈對玄蛇和金蟾兩族的打壓侵略,是否也是得上界授意而為?

每每想到此處,慕茶總是不由自主的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一些事,但每次都沒敢想得太深遠,因為想得越多,就越發覺得步步荊棘。他身為一族之長,接下這個擔子之時,整個族群都已勢微,雖說與玄蛇一族的結盟總算力挽狂瀾,暫時解除了族群覆滅的危險,但要看護族中許多如同豆丁一般的幼稚孩童平安長大成人,而達到中興族群的目的,卻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雖說與玄蛇一脈的結盟乃是相互照應,互利互惠,甚是穩固。但這些年來和黒蝮打過的交道卻越發讓他感覺黒蝮背后隱藏了一些事情。事實上,玄蛇一脈的境遇比起金蟾一脈更加不容樂觀,雖說老人們一個個都驍勇善戰,但中間青壯年一代除了那個至今還固執的留在此間的媚十一娘外,已經絕跡。而再下一代的小妖們也是和豆丁差不多的水准,不經過數百年的修煉磨礪,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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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羈云灘(6)

按理說到了這樣的地步,黒蝮理當和他一樣,將重心放在保護小妖,調教下一代上。但是黒蝮除了派出手下所有老將擔當日常警戒之外,自己卻從不出澤,依舊和從前一樣留守水靈殿外,就算明知自己女儿就在附近棲身,近在咫尺,也從未前去探望過。倘若真如黒蝮所說,那水靈殿只是一座墓塚,要什麼樣的忠誠才可以使得這樣一個一族之長忽略族群的將來和父女親情,反而死守一座無用的墓塚。以他對黒蝮的了解,黒蝮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只會追憶往昔榮光而墨守成規的老頑固。只是直覺告訴他,黒蝮在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和這數百年間獸道六脈的興盛衰替有著千絲万縷的聯系。很可惜,就算以而今金蟾一脈和玄蛇一脈的關系,都還不足以讓黒蝮和他分享這個秘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几十年。羈云灘和羈云灘的小妖們過得既快活又安穩,全耐兩族的協作守護,一年一年長大。豆丁的個頭已然高出兩寸,行動也快捷了不少,只是依舊還不會說話,開心了便格格發笑,不開心便哇哇大哭。除每日嬉戲覓食之外,還是黏著媚十一娘不放,跟進跟出。

媚十一娘早已習慣了這個小家伙的陪伴,唯一的煩惱便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慕茶。對著這個有著溫暖笑容,偏偏又神出鬼沒,死纏爛打的冤家,卻全然不知所措。他在她棲身的洞口上方的巨石后種下茂密的青藤,密密的垂掛在她的洞口,使得那簡陋的山洞更加陰涼適宜。而洞外也開墾了一片花田,每到仲夏時分悶熱焦躁的時候,總有一抹淡淡的花香引出几分恬靜。每每聽到悉悉索索作響,便是他領著豆丁在花田中忙碌,而第二天一早,總會看到洞外擺著一大束沾惹著晨露的香花。還有暗夜中的悠悠吟唱,不時的訴說著長達千年的相思。

然而,何為情,何為愛,何為至死不渝,媚十一娘真的不會去區分。她見過修羅澤中小落和鼉刖的生死相許,甚至在離開修羅澤時也有過模糊不清的艷羨和憧憬。可切身体會過的被背叛,傷害的痛苦滋味,歷經數百年,依舊是如跗骨之蛆,個中滋味難以言喻。所以她不敢去相信那些熱辣直白的情話,一次又一次的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然而內心深處卻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動搖。越是閃躲,也就越發迷惑。這等矛盾的心境,是前所未有,如同一團剪不斷理不清的亂麻。媚十一娘也想過遠離此地,免得煩惱,只是銀雕一族的威脅如影隨形,羈云灘處境堪虞,媚十一娘又如何能在這個時候棄老父和族人于不顧?

躲,固然是躲不起了……

媚十一娘的掙扎盡在慕茶眼中,或許這樣子死纏爛打算不得什麼光明正大,但是要靠近這個一個收攏鱗甲防備,隨時准備逃避的女子,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只有如攻城略地一般,一步一步擠進她的生命軌跡,讓時光將彼此轉化為回憶和習慣。于是,原本應是相互呼應的情感,卻變成了旁人眼中的一場你追我躲的游戲。幸好,他們都是修行多年的精怪,若是普通的凡人,又哪得那麼多的時光虛度。

時光是一件無往不利的利器,無論媚十一娘的初衷如何,這許多年下來,很多事情都在潛移默化中偷偷改變。近些年來,媚十一娘比之從前心境安寧許多,不再像從前一般警醒,提心吊膽難以入眠,反而睡得沉實,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做夢。

夢境很簡單,她在月夜下的一大片綠色的草海中前行,風中傳來悠悠的草笛聲,將她引到一處泉水潺潺,幽草繁茂的去處。那里聳立著一段巨大的石柱,風化斑駁,滿是苔痕。媚十一娘已經無數次重復過同樣的夢境,心境總是從迷茫到安寧,夢醒之后,悠悠想起那個地方正是數百年前離開的修羅澤。那泉水潺潺是妖王鼉刖多情的眼淚,那矗立的石柱是立下誓言的斷山锏,還有那連綿不盡如同難以割舍的情誼的無邊草海……

在那個地方,她死過一次,但也是在那里,再次重生。救她的人早已煙消云散,卻不知不覺的,把那個場景鐫刻在她的內心深處,就如同一個承載不滅真情的聖地,令她艷羨憧憬。這麼多年來唯一不同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在哪里的不只是她一人。

一個背影立在石柱旁,金色的錦袍在月光下流轉著柔柔的光暈。待到那人轉過頭來,便是慕茶那張已經甚是熟悉的溫暖笑臉。然后聽到慕茶對她說:“怎麼這時候才來?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媚十一娘有點泥足深陷的感覺。因為她開始習慣慕茶的存在,眷念洞口的花香,就連起初覺得聒噪的蟾鳴,都不再那麼教人心煩意亂。尤其是那暗夜中悠悠的吟唱,也熟悉到了就連她自己都會偶爾不經意的哼出調子來。然后在意識到這一點后戛然而止,思緒万千。

只是這一次,她的夢不大一樣。

同樣的開始,只是當那個說著那句已在夢中重復過無數次的情話的人轉過身來的時候,卻不是慕茶,而是一張似曾相識,滿臉血污又面目猙獰的臉!同樣的情話卻變得異常驚悚起來,他說:“怎麼這時候才來?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媚十一娘驚叫一聲乍然驚醒,心中狂跳不已,思緒翻轉許久,方才想起那人正是早已死在鼉刖斷山锏下的妖王蛟戮。最為諷刺的是,那個她曾經仰望過,還差點命喪他手,本應刻骨銘心的男人,居然只剩下如此模糊的形貌。

噩夢驚醒帶來的不安叫媚十一娘有些忐忑,伸手抹一把額頭的冷汗,定定神,卻發現外面的歌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片死寂,就連尋常的蟾鳴都沒有半聲!媚十一娘心中一凜,心想莫不是有什麼不妥。但隨即心念一轉,心想而今玄蛇和金蟾兩族最大的敵人便是那銀雕一脈,而銀雕一脈包括他們治下的群鳥猛禽都是夜不能視,不可能挑這幽深黑夜來襲。遂心中一寬,起身出洞查看,剛要伸手去拂開垂掛在洞口的綠藤,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卻是慕茶的身影欺進洞來。

媚十一娘心想往日這家伙雖說行為孟浪,但大体來說都還算規矩,不想今個倒是放肆起來。正要開口呵斥于他,卻被他一把扣住右手,神色凝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伸手指了指洞外。

媚十一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幽黑的水面上泛起層層漣漪,將月亮的倒影攪得支離破碎!一個和月影一樣泛著耀眼白光的物事的倒影在水面一晃而過,轉眼間去得遠了。

慕茶眉頭微皺,屏息觀察許久方才眼道:“沒事了。”

媚十一娘奇道:“那玩意儿是什麼?不太可能是銀雕一脈過界。”

慕茶說道:“自然不是,那窩子扁毛畜生全是夜盲眼,這等劣勢不可能還跑來生事。”而后眉目之間頗為憂慮:“我是擔心是那個東西。”

媚十一娘心念一動,開口道:“你是說天伏翼?”(天伏翼的故事請參見第一卷第九話《青鸞》)

慕茶點點頭:“咱們都是代代相傳,唯獨伏翼一脈從開天辟地之始就是那個東西為尊,其余的都是尋常精怪。這等上古妖獸甚是凶猛,好在不聰明,否則這天下也沒几個人能對付它。它本是土靈雱笙的近侍,雱笙被誅殺之后,便被現在的天君提桓收為己用,直接封賞了老魔嶺一帶給它,千余年來都未曾出來走動過,現在突然出現在這里,也不知道所為何來。”

媚十一娘聞言心念一動:“難道連那東西也要與我們為難?”

慕茶沉吟片刻:“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天伏翼懼怕日光,只能晚上出來活動,咱們晚上都藏身巢穴,倒不用怕它,估計也只是過路而已。”

媚十一娘也覺慕茶言之有理,放下心中大石:“想來也是,按理說老魔嶺也好,供奉土靈尊的土靈殿也好,都離咱們這里万水千山,怎麼想也范不著來和咱們為難。”

慕茶嘿嘿一笑:“終于不把我當外人了,咱們,咱們的,真是暖心。”

媚十一娘原本甚是緊張,忽而聽得慕茶言語,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又被慕茶握住,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好的說正經事,怎生又不規矩起來。”想要抽手,卻哪里抽得出來。

慕茶笑道:“不錯,我正是要說正經事,天伏翼是不是衝著咱們而來還是未知之數,我覺得還是應該找黑蝮老爹商議一下,你也看到了,自然與我同去。”

媚十一娘聽說要去見老父,心頭卻慌亂起來:“要去你自己去,我……我不去……”

慕茶笑道:“只聽過丑媳婦怕見家翁的,黑蝮老爹是你父親,何況你還落得如此美貌,哪用躲躲閃閃?這些年來你守在這羈云灘,也不知為兩族的孩儿們斬殺了多少前來滋擾的扁毛畜生,也算是大功一件了。”說罷不用分說伸臂一攬:“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麼是我抱你去,到時候要談的就不光是天伏翼的事情了,要麼是你自己去,選吧。”

媚十一娘臉上一紅:“松手,我自己走……”

慕茶嘻嘻一笑:“這就對了,扭扭捏捏的不像你媚十一娘啊。”說罷松開臂膀,伸手一引。兩人走出洞外,潛入水中,奔水域深處而去。

還是那片幽深寧靜的水域,蒼老的玄蛇一脈的族長黒蝮依舊是端坐在那石椅之上,閉目養神。

媚十一娘在慕茶身后閃閃縮縮,還在躊躇著怎麼開口問候自己的父親,黒蝮的眼睛卻慢慢的張了開來:“十一,你回來了。”語調平和,就像媚十一娘只是和年少時候一般在外面嬉鬧戲耍,忘記了回家的時辰晚歸一樣,而不是離家千余年之久。

媚十一娘聽得這一平淡無奇的言語,驀然心中一酸,兩行淚水簌簌而下,一面伸手拭去,一面勉力笑笑:“是的,我回來了。”

黒蝮威嚴的臉上露出一絲少見的慈祥微笑:“回來就好,過來讓爹看看,這些年來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媚十一娘含淚走上前去,跪伏于地泣道:“是十一不長進,辜負了爹爹的期望,所以一直沒臉回來見您。”

黒蝮嘆了口氣,伸出手掌摸摸媚十一娘的頭:“真是傻孩子,爹爹是希望你有一番大好前途,但最希望的還是你可以過得自在快活,能否飛升其實並不重要,你又何必背上這麼重的包袱,把自己逼成這樣?”

媚十一娘泣道:“這些年來,十一很惦記爹爹和族人,無奈早已聲名狼藉,委實不敢回來……”

黒蝮搖搖頭道:“以前的事爹爹也有失策的地方,老是想著和天界建立更為緊密的聯系,所以自小就對你們要求嚴格,尤其是對你逼得太緊。現在想想也幸好你沒能飛升天界,不然就和那瀕臨滅絕的天狐一脈一般,多出個六親不認的神仙,卻沒了個貼心懂事的女儿。你的哥哥們現今都已經不在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是日薄西山,玄蛇一脈能否昌盛延續也不是那麼重要,爹爹擔心的也就只有你一個,現在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走了。”

媚十一娘再也無法自持,伏在黒蝮膝蓋上放聲大哭,顫聲道:“以后……十一再也不走了,永遠留在家里陪伴爹爹。”

黒蝮微笑道:“這就是了,這里是你的家,什麼時候回來,家里的門都是為你敞開的。”言畢轉眼看看立在一旁的慕茶,眼中盡是感激之意:“多謝你把我的十一帶了回來,這份心意老夫記下了,他日必定報答。”

慕茶笑笑:“黒蝮老爹太過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晚輩不敢索要什麼。今夜冒昧前來,不光是將令嬡勸返,還有件更要緊的事情想和黒蝮老爹你商議。”

黒蝮點點頭:“可是為適才自你我兩族上空飛過的天伏翼而來?”

慕茶點頭應到:“正是,那妖獸來頭不小,以往與你我兩族也沒有什麼糾葛,晚輩總覺得這妖獸此行只怕有什麼不妥,倘若真是衝著我們而來,總得早做打算,以免措手不及。”

黒蝮沉吟片刻道:“那妖獸嘯聲厲害,便是藏在水底也是避無可避,想要安然無憂,深藏土中是唯一辦法,所幸它不能在白日出沒,按理說也不能對咱們構成什麼威脅。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万一它真要來與我們為難,外面那些年幼力弱的孩儿們倒真是一塊軟肋。今后還得警戒那些孩儿們不要夜間外出嬉戲,遠離危險。”

此時的媚十一娘心境慢慢平伏,聽得黒蝮與慕茶兩人的言語,不由得心念一轉:“那些孩儿們數量眾多,行動遲緩,怕只怕突然來襲之時躲閃不及,倘若我們事先在水下的堤岸上預先挖好眾多藏身的洞穴,讓孩儿們可以及時避到地下深處,也少了些顧慮。”

慕茶點點頭:“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就算那妖獸要來,只要預先送走孩儿們,咱們也可以和它放手一搏。”

三人合計一番,在兩族水域中挑選了几處適合疏散的地方,便著人負責開洞,族中可用之人雖不多,但也算齊心協力,几天下來也小有成果。

媚十一娘也很自然的回到了黒蝮身邊,每日為父親分擔族中要務,與慕茶一道訓練兩族的小妖們逃生躲避,以免事到臨頭措手不及。這般每日朝夕相對,兩人情意愈加契合,甚至之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也可体會彼此心中心意。

黒蝮看在眼里,起初雖覺得兩族恩怨無數,但既然如今可以相安無事,共同對付外敵,與當初不可並存的局面亦不可同日而語。若是玄蛇金蟾兩族結成姻親,更是件利于雙方族群的大好佳話。然而最重要的是看到慕茶對自己女儿情意深邃,只要女儿喜歡,自然也樂見其成。

慕茶自是伶俐,眼見黒蝮也不反對,于是便開口求親,雙方定下佳期在七月初六,便開始籌備婚事。而今兩族勢微,也許久沒有過這等風光大事,正好借此機會熱鬧熱鬧,一洗千余年的頹廢之氣,重振聲威。于是事先廣發喜帖,邀請附近的妖精魔怪們前來觀禮,一方面為慶祝,另一方面也是刻意告知銀雕一脈此事,以示警戒。喜帖發出之后,銀雕一脈派來巡視的探子也確實少了許多,白日里在外活動的小妖們也少了許多擔憂。而周圍的妖精魔怪們見得玄蛇金蟾兩族聯姻,無論從實力還是格局上,都可與一向飛揚跋扈的銀雕一脈分庭抗禮。審時度勢之余自然也有結交之意,紛紛送上賀禮以示親近。

婚事的籌備有黒蝮與慕茶去應對,媚十一娘的心境百轉千回,一方面是甜蜜期許,另一方面卻不知為何總有些擔心,真要說擔心什麼,卻又不得要領。就這麼患得患失,不知不覺婚期一天天靠近,轉眼間已經到了婚禮當天。

4.佳期如夢

羈云灘一片喧囂熱鬧,前來道賀的賓客不少,玄蛇金蟾兩族自是盡心招待。婚禮進行得有條不紊,種種規矩皆依照俗例,拜過天地,依次遙祭過水靈殿和金靈殿之后,一雙新人便在黒蝮面前叩拜敬茶,在族人和賓客的見證下,正式成為夫婦。

豆丁等小妖自是見不得熱鬧,一個個圍在慕茶與媚十一娘身邊笑鬧,無處不見歡聲笑語。

禮成之后,慕茶與媚十一娘對視一笑,心中盡是溫馨,兩人攜手而出向前來道賀的賓客敬酒道謝,忽然間聽得遠處的鬧酒聲乍然停了下來,新人面前原本喝的耳酣面熱的賓客們一個個面面相覷,紛紛放下手里的杯子,轉過頭去,只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間忽的亮出一條道,遠遠看到一行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媚十一娘見得為首的人不由得瞳孔猛地一縮,來人正是兩百年前率領銀雕一脈來犯,卻被她斬下半幅翅膀的銀雕族長鋼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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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羈云灘(7)

來觀禮的賓客自是知道玄蛇金蟾與銀雕一脈之間的紛爭,均想此番鋼爪只帶了區區數人前來,似乎不是來發難的。既然現今玄蛇金蟾兩族聯盟穩固,銀雕一脈想要生事也必定有所顧忌,尤其是見得鋼爪手中托了個錦盒,一臉笑意,均猜測鋼爪是打算借慕茶與媚十一娘大婚,送來賀禮求和。

媚十一娘見狀自然心生疑慮,悄聲對幕茶言道:“這扁毛畜生只怕來者不善,咱們可得小心才是。”

慕茶低聲應道:“這里有我和岳丈來應對,你先招呼孩儿們回洞里去避一避。”

媚十一娘點頭稱是,開口招呼一群小妖們回洞,豆丁等小妖雖貪熱鬧,但長期訓練下也知所進退,轉眼間已然飛快的退了開去,行動一致,雖人數眾多卻井然有序,還未等鋼爪一行人人到近處,小妖們都已經撤到了遠處。

周圍的賓客見得這番情形,也不由得暗自咂舌,心想這玄蛇金蟾兩族果然非同凡響,假以時日,待那些小妖都成了氣候,實力必然凌駕銀雕之上,也無怪那鋼爪會親自上門,求和之意顯而易見。

鋼爪也不是瞎子,眼前的景象確實出乎意料之外。驚訝之余眼光犀利目露凶光,但很快便打了個哈哈,笑著走上前來打招呼:“俺聽得玄蛇金蟾喜結良緣,雖說以往有些不愉快,也是些等閑小事。既然大家都是獸道六部中人,也犯不著老是記著些舊事。故而冒昧前來討杯喜酒喝喝,大家一笑泯恩愁,從此永為兄弟之邦,豈不是喜上加喜?為表誠意,俺特地備下薄禮一份以表存心。”說罷將手里的錦盒送上:“盒子里的是天君賜下的天界靈珠兩顆,而今轉贈賢伉儷,以賀新人永結同心共修仙緣。”言畢打開錦盒,錦盒一開頓時華光四射,無比奪目!

眾賓客皆嘩然,便是黑蝮與慕茶也不由得大吃一驚,唯有安置好小妖們才重新回到席間的媚十一娘眉頭一沉。鋼爪沒有說謊,那兩顆無比光亮的珠子的的確確就是傳說中的天界神物。因為這靈珠和當初妖王蛟戮費盡心機從龍王那里求來的一模一樣!

慕茶定定神,尋思這等大庭廣眾之下那鋼爪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倘若一口回絕倒顯得玄蛇金蟾兩族人沒了氣度,更落人口實多生事端。何況鋼爪肯舍出這兩顆天界靈珠來求和,足見誠意,若是可以由此化解與銀雕一脈的仇怨,和平共處,對玄蛇金蟾兩族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有此念頭,轉眼看看身旁的黑蝮,見黑蝮微微點頭也有應允之意,于是抱拳向鋼爪施了一禮:“多謝鋼爪大族長的厚誼,慕茶心領了。只要銀雕玄蛇金蟾三族今后和睦共處,便已經是天大的喜事。至于這兩顆天界靈珠,委實太過貴重,煩請鋼爪大族長收回。”

鋼爪哈哈大笑:“送出的賀禮哪有收回之理?既然我等三族已為兄弟之邦,兄弟之間又何必如此客氣?”言罷將錦盒蓋上轉遞給慕茶。

慕茶收下錦盒,還了一禮,恰好見得媚十一娘走上前來,便順手將錦盒交給媚十一娘,而后對鋼爪說道:“兄長不辭勞苦親來道賀,且隨兄弟去席間飲上几杯。”

鋼爪笑道:“原本愚兄是應該留下痛飲一番,無奈走得匆忙,族中還有不少要事等著愚兄處理。而今咱們三族結誼,再無刀兵之禍,大事已定,愚兄也應該早早回去,就不叨擾了。且在此祝賀兄弟與弟妹白頭到老,永結同心。”言畢施了一禮,轉身離去,那數名隨從自是緊跟其后,待到離了宴席,只見碩大的銀翅一展,几個銀色身影扶搖而上展翅高飛,不多時已然消失在藍天白云之間。

媚十一娘看著鋼爪等人去得遠了,低頭看看手里的錦盒,卻不知為何生出几分忐忑來,悄聲對慕茶言道:“鋼爪的態度突然變了這麼多,我總覺得有些不妥。”

慕茶點點頭:“的確是有几分蹊蹺。這天界靈珠非尋常之物,得之可功力大增,他會給我們,便是表示不會與我們正面為難。姑且先收好這兩顆靈珠,免得節外生枝。”

媚十一娘心想慕茶的話也有道理,于是應了一聲,將錦盒帶回洞府。

外間的賓客鬧酒聲不斷,媚十一娘坐在石床上打開錦盒細細端詳,只見兩顆靈珠光芒互映,美不勝收,便是靠近一點,都覺得体力充盈,心想這天界靈物果然神奇,無怪當初妖王蛟戮會花那麼多的心思去討好龍王。

一想到蛟戮,媚十一娘的心不由得一沉,不久前的那個噩夢又不由自主的浮上心頭。忽而心念一動,心想今時今日自己和慕茶的修為也不見得可以超過當初的蛟戮,就連蛟戮也要靠吞噬周圍妖精的妖力才可駕馭那顆天界靈珠,那鋼爪送來這兩顆靈珠的用意莫非是讓她與慕茶為飛升仙界而做出當年蛟戮一樣的行徑,伐害同族不成?這一認知一映入腦海,媚十一娘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心想這鋼爪用意好生狠毒,乃是想借這兩顆靈珠滅掉玄蛇金蟾兩族。若非她有修羅澤一役的歷練,一定受不了這靈珠的誘惑。想到此處便聽得腳步聲響,卻是慕茶在几名賓客的攙扶下醉醺醺的進得洞來,后面還跟了不少前來鬧房的喜客,嬉笑喧鬧不止。

黑蝮隨后跟了進來,開口將一干好事的妖精們勸了出去,順手放下洞口的喜簾,留下一對新人在洞中相對。

媚十一娘聽得喜客去得遠了,正要對慕茶說明靈珠之事,卻發現原本已經喝得滿面通紅的丈夫已然變了一副神情,神智清明全無半點醉意。

媚十一娘吃了一驚,正要開口,就見得慕茶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手扯過被單蓋住媚十一娘手邊的錦盒,而后牽著媚十一娘的手走到桌邊坐下,手指在桌邊的酒杯中沾取酒水在桌面上寫道:別出聲,小心話隨風傳,落在別人耳中。

媚十一娘心念一動,也沾酒在桌上寫道:鋼爪有意借靈珠滅我們兩族。

慕茶面容凝重,點點頭,繼續寫道:昔日天狐一脈得靈珠飛升者都斷絕血親聯系歸附天界,而今天狐將絕,我們万不可步其后塵。鋼爪能以靈珠作餌,很明顯是得上界授意。我們也只得將靈珠收下,以免授人以柄。

媚十一娘見得這段文字,不由得心頭一沉,心想銀雕本為昔日風靈尊提桓舊部,而今看來與玄蛇金蟾兩族為敵並非是由于領土之爭,而為昔日的舊主今日統領三界的天君提桓效命。倘若真是天君有心要借銀雕滅掉玄蛇金蟾,一方是至尊無上的尊神,一方只是已趨沒落的妖族,孰高孰低顯而易見。思慮之下不由得心事重重,沾酒寫道:那我們怎麼辦?

慕茶見媚十一娘神情惶恐,自也知她心中顧慮,只是伸臂攬過媚十一娘,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沾酒寫道:他會通過銀雕來行事,自然是不想出面。倘若只是直接面對銀雕,咱們也不是毫無勝算。玄蛇金蟾兩族源遠流長,歷經風風雨雨才走到現在,決不能就這麼滅絕在你我之手。

媚十一娘抬眼看看丈夫臉上的剛毅神情,心中酸楚,伸手拂過慕茶面頰顫聲道:“你我已為夫妻,此后自然風雨同路,永不獨行。”

慕茶微微動容,只是緊緊擁住媚十一娘言道:“縱有風雨,也自有我為你遮擋。”

言語剛落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等待千余年才等來這段姻緣,兩情相悅實屬不易,悲的是前方劫難重重,吉凶難卜……

許久,媚十一娘心境漸漸平復,沾酒在桌上寫道:“那兩顆靈珠怎麼辦?”

慕茶沉吟片刻,在桌上寫道:“待外間賓客散去,我便把盒子送到遠離羈云灘的地方深埋于地,以絕后患。媚十一娘點點頭,夫妻兩相擁而坐,這原本風光旖旎的新婚洞房卻沉浸在一場沉悶的憂傷之中,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沉悶乃是山雨欲來的前奏……”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外面也漸漸靜了下來,慕茶微微跳開喜簾,見外間的宴席上已經橫七豎八的醉倒了不少賓客,正被金蟾玄蛇兩族的族人一一安排休息之處,一來二去,洞府之前已然淨空。

黑蝮立在洞府外招呼族人攙扶賓客,聽得背后微聲,轉過頭來和慕茶交換了眼色,點點頭,隨后將眼光轉向右邊的小徑。

慕茶會意,知道黑蝮已經著人清空了那條離開羈云灘的小徑,于是轉身拿起那只錦盒,媚十一娘自是不放心,伸手扣住慕茶手掌。

慕茶微微一笑,心知她的意思是要同往,于是點點頭,握緊媚十一娘的手掌,一手抱緊錦盒,轉身走出洞府,兩人腳步輕盈,行動快捷,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奔那條小徑而去。

羈云灘地界不小,要離開這麼大的地盤,也不是轉瞬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慕茶與媚十一娘心中急切,自是覺得路程頗長,約莫跑了一個時辰,終于見得眼前山脈丘伏,到了羈云灘與外界的邊界上。

兩人心中一喜,彼此對望一眼,正想前行,忽然間心頭一凜,雙雙停下腳步。因為前方妖氣很重,有人在等著他們!

一陣狂笑聲中,鋼爪的身影出現在山路的轉彎處,身后還跟著不少侍從。

“春宵一刻值千金,賢伉儷不在洞房中恩愛纏綿,跑來這里作甚。”鋼爪玩味的看著眼前的慕茶和媚十一娘笑道。

慕茶將錦盒交給媚十一娘,朝前跨了一步將媚十一娘護住,只是微微一笑:“只因兄長走得匆忙,連酒水都未能喝上一杯,我夫妻二人特來賠禮。”

鋼爪搖頭笑道:“兄弟果然識大体,做兄長的自也不可失了禮數。”說罷手一攤,露出掌心里的一顆光芒四射的天界靈珠來!

靈珠光芒一現,媚十一娘手里的錦盒便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

媚十一娘大吃一驚,心知盒子里的兩顆靈珠必然起了變故,連忙死死扣住錦盒。

鋼爪獰笑道:“我忘了告訴你們,你們手上的天界靈珠原本是和我這顆靈珠放在同一個三星珠匣里的連環御風珠,彼此關聯,倘若分開之后十二個時辰之內沒有被人服食,偏偏又讓三顆珠子再度遇上的話……嘿嘿,原本是想給你們一條明路,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也只好送你們一程!。”

慕茶心念一動,欺上前去伸手去奪鋼爪手里的靈珠。

鋼爪早有防備,銀翅一展,已然閃身躲過飛上半空,將手里的靈珠朝羈云灘方向的水域拋去,慕茶雖立即飛身攔截,但到底是慢了一步。

那靈珠如離弦之箭一樣射了出去,原本晶瑩剔透的珠体已然化為血紅!

就在同時,媚十一娘只覺得手里的錦盒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雖然强忍炙手之痛勉力扣住盒子,卻聽得一聲脆響,手里的錦盒已然裂成碎片,兩顆血紅的珠子風馳電拽一般飛射而出,追趕那顆正射向羈云灘的天界靈珠!

三顆珠子彙到一起,便開始滴溜溜旋轉起來,越轉越快,一起划過一道血紅的光帶落在羈云灘的水域之中,頓時間水面如沸,不斷翻滾蔓延開去,速度快得驚人!

“糟糕!”媚十一娘驚叫一聲,眼前的景象她並不陌生,在七百年前的修羅澤,妖王蛟戮的那顆天界靈珠發紅落入水中之后引發的那股毀滅性的颶風正是毀掉五百里修羅澤水域的元凶!

而今,災難再度重演!

她看到三股不斷旋轉的水流在羈云灘的水域中不斷碰撞、擴大,拔高……

原本的晴朗清空也在瞬時間變得陰暗詭譎,流云飛旋動蕩,就和這羈云灘中的水域一般!

慕茶落回媚十一娘身邊,只覺得周圍異常詭異的風聲呼嘯,抬頭看去,只見空中的鋼爪一展雙翼,朝高空云層中穿去,就連他的那些隨從也是如此。

“完了……完了……”媚十一娘喃喃道,驀然想起父親和族人來,尖叫一聲發足狂奔,慕茶自是緊跟其后,可是無論他們跑多快,都無法跟上颶風的速度!

那三股細細的水龍卷逐漸拔高,終于接上了天空中的云流,就如同三個肆無忌憚的舞娘一樣,瘋狂的旋轉著,碰撞著,很快便彙成了一道巨大的黑色水龍卷,以蕩盡世間万物的姿態在水天之間招搖著,咆哮著,飛快的移動著!

媚十一娘遠遠看到羈云灘的水流被吸進颶風之中,連帶水中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些橫在岸上宴席之間半醉半醒的妖精們。她無法知曉父親是否安全,只是不顧一切的追趕著颶風,突然間覺得身子一輕,也不由自主的旋轉上拔!

很快,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的腳腕,將她硬生生拉回地面,而后慕茶的身軀將她壓在下面牢牢護住。只聽得耳邊狂風呼嘯,黑壓壓的泥漿在四周飛旋,壓抑得無法呼吸!

這個狀態維持了大約一炷香時間,媚十一娘眼前驀然一亮,抬眼看去,只見得那巨大的黑色旋風直飛天際,連帶卷走了無數還在哀鳴的妖精們。而眼前的羈云灘就和當初颶風過后的修羅澤一樣,原本幽深,搖曳著妙曼水草的水底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光禿禿的泥地,只有遠處那依舊神聖不可侵犯的水靈殿還立在原地,顯得說不出的凄涼……

羈云灘的水域也變成了泥沼,就連那金靈殿也有一大半傾斜的陷入泥濘之中,偌大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半個生命!

慕茶撐著地面爬起身來,伸手將已然驚得呆滯的媚十一娘攙扶起來:“別灰心,岳父他們一定及時避開了,咱們先回去。”

媚十一娘回過神來,重拾希望:“沒錯,有咱們開的藏身洞穴,他們一定沒事的。”

兩人趕回家園,只見族人們從藏身之處爬了出來,一個個面色慘白,驚魂未定。黑蝮渾身鮮血淋漓仍在勉力支撐,招呼兩族幸存的人們,清點人數。見得媚十一娘和慕茶平安回來,不由得松了口氣,蒼老的身軀晃了晃,終于再難支撐,摔倒在地。

5.滅頂之災

媚十一娘與慕茶俱是心頭一沉,飛奔上前攙扶黒蝮,才發現黒蝮背心一條既寬又深的創口,也不知道是在躲避颶風之時被什麼物事擊中而造成,几乎從后背貫穿胸前,就連最為重要的心脈也被撕裂!

黑蝮年紀老邁,受如此重傷,再無愈合的希望,只是心里懸著女儿和族人,所以强打精神苦苦支撐,然而大限已到,也是無可奈何。眼見女儿平安回來,總算放下心中大石,苦笑一聲:“十一,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今后……玄蛇一脈就交給你了。”

媚十一娘見得眼前的慘狀,不由得悲從中來,哀聲泣道:“爹爹別這麼說,您得好好保重,這麼重的擔子十一挑不起啊。”

黑蝮嘆了口氣,勉力直起身子,乾指點向媚十一娘額頭,只見一道銀光自黑蝮指尖射出沒入媚十一娘眉心。

媚十一娘只覺一道寒流自眉心而入,游走全身,最后凝聚在右胸之上寒徹心肺,她微微揭開衣襟,只見右胸之上出現一個三指寬的古篆烙印,乃是一個“水”字。

“水侍印,”媚十一娘心中一寒,心想爹爹連水侍印也傳了她,必定是已知傷勢難愈,才會有此安排。思慮之下,淚如泉涌:“十一不要這水侍印,十一也不要當族長,十一只要爹爹安然無事……”

黑蝮慘然一笑,百骸之中再無力氣,只是轉頭看看正扶著自己的慕茶,嘴角動了動,已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慕茶知他心意,于是開口道:“岳父請放心,小婿會盡力保護好十一……”

黑蝮滿意的點點頭,目光轉向已經泣不成聲的媚十一娘,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抬起指頭遙指遠處的水靈殿,似乎還有話說,但是很快手臂已經無力的垂下,含淚的眼睛也瞬間失了神采。

媚十一娘原本順著黑蝮手指的方向看向水靈殿,心中本有不少疑問,忽然間見得父親氣絕身亡,就猶如被人在腦后敲了一棍似的,半響回不過神來,只有兩行清淚流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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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8:06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羈云灘(8)

慕茶將黑蝮的屍身平放在地,伸臂攬住媚十一娘,心知她傷心欲絕,卻無法寬慰,只有轉頭看看周圍兩族幸存的族人,卻發現多是年幼孩童,已成年的所剩無几,大多都已折損在那場毀滅性的颶風之中。而這些孩童也是因為之前就被勒令呆在洞穴中才得偷生,倘若這個時候再遇到別的襲擊,只怕全族覆滅也是不遠了。他沒忘記那卑鄙的始作俑者都躲在高空之上,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會放過這個將玄蛇金蟾兩族盡數覆滅的機會。思慮自此,慕茶猛醒,眼前的孩童大多是玄蛇一脈,而金蟾一族卻所剩不多,就連豆丁也不知去向!

轉目四顧,只見遠處傾斜的金靈殿一角正壓在附近的一處藏身洞穴之上,想來那里還困住了不少族人,正打算招呼眾人前去營救,忽然間眼前一黑!待到他抬眼看去,只見天空中烏云密布,黑壓壓的一片。待到看清楚了,卻是銀雕一脈手下的猛禽,數量比之上次來襲已然多出數倍,正密密匝匝的覆蓋下來,遮天蔽日,四周的光線也隨著猛禽的逼近而漸漸暗淡下來!

“快!快躲起來!”慕茶見事不對,一面招呼小妖們躲藏,一面集結兩族殘余的戰士准備應戰。

媚十一娘喪父之痛猶在心頭肆虐,見得此景不由得怒火中燒,抹去臉上的淚水抽出那把蛇形劍咬牙道:“好你個扁毛畜生!老娘不來尋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門來。”言畢那把蛇形劍一揮,只見劍身暴漲數十丈,原本黝黑的劍身卻變成一條碩長的銀色巨蟒,橫掃鳥群而過,頓時將黑壓壓的鳥群劈開一條大縫來,縫口透下的陽光中無數猛禽跌將下來,非死即傷!

媚十一娘錯愕的看著手里的蛇形劍,心想怎生突然變得如此厲害,而后轉念一想便知其中的玄機。劍還是那把劍,只是用劍的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媚十一娘,因為她多出一個水侍印,傳說中只有水靈尊的近身侍從才會有的水侍印。在她很小的時候,所有的兄弟姊妹之中只有她一個可以煉出蛇形劍為護身利器,之后父親對她的種種苛刻訓練便是寄望于她可以繼承水侍印成為真正的水靈近侍。她本以為那只是個虛無的榮譽,現在看來這個印記遠沒有她想象中的簡單!

就在媚十一娘心念起伏之時,那被切開的巨縫又一次被猛禽填補,周圍再一次變得濃黑陰暗,猶如深夜。就在此時,她忽然聽得一聲悠長的鳴叫,抬眼望去,只見那片黑壓壓的鳥群中飛出一個巨大的白色物事,隨著那物事的飛速靠近,那不停的悠長鳴叫已然震得兩耳發麻,頭痛欲裂!

“不好!是天伏翼!”慕茶臉色一變,高聲呼喚眾人躲避,然而在遮天蔽日的猛禽圍困下,四周如同深夜一般,許多小妖眼力不濟,來不及閃避,紛紛被天伏翼的奪命嘯聲震倒在地,便是那些個道行頗深的戰士,也覺著腦中轟鳴,頭昏眼花!

那天伏翼飛行速度極快,一路橫掃而過,遍体的白光映出地面無數小妖的屍体!

媚十一娘心知那鋼爪之所以找來這上古妖獸助陣,便是想借這奪命嘯聲擊殺玄蛇金蟾兩族的小妖,讓他們兩族無以為繼,愈加敗落。于是清嘯一聲,手里的蛇形劍直刺天空,挽出一片劍花,劍鋒攪動之處,將上方密集的鳥陣卷出一大片破口來,光線投映下來照在天伏翼身上。

那妖獸被光線炙傷,慘叫一聲飛向另一片被鳥陣覆蓋的暗黑之地,雖說嘯聲不斷,但相隔遙遠,殺傷力也立減!媚十一娘的蛇形劍本要追擊天伏翼而去,不料聽得一陣鳥翼拍打,在鳥陣缺口下方的光亮之中,數十頭銀雕呼嘯而來!

慕茶領著玄蛇金蟾兩族的戰士一聲發喊衝上前去,只見刀劍橫飛,雙方各有損傷,然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生死相博之下,自是無所不用其極。只是銀雕一脈人多勢眾,時間一長玄蛇金蟾兩族傷亡慘重……

媚十一娘撤劍前去相助族人,頂上的鳥陣則有閉合之勢,暗處的天伏翼便蠢蠢欲動,聲聲長嘯奪命追魂!

正是腹背受敵,最可憐的還是玄蛇金蟾兩族的小妖們,面對天伏翼的嘯聲全無半點招架之力,几個回合下來,折損了十之八九,只有僥幸逃進洞中的几個得以存活……

慕茶見得天伏翼滑翔而過,追擊逃生的小妖,不由得心中恨極,長鞭一揮席卷而出,正中天伏翼脖頸,本想將至拉到陽光之下,哪里知道那妖獸力大無窮,居然揮舞長翼,將慕茶扯離地面!

慕茶順勢翻身落在那妖獸背上,還未站穩身形,那妖獸已然將身一翻,將慕茶掀下背去,那鋒利的指爪一探,飛快的朝慕茶頭頂抓落,若是被一擊即中,便是銅頭鐵顱只怕也會被抓得粉碎!

就在此時,媚十一娘的蛇形劍飛卷而來,轉眼間將那妖獸的雙翼牢牢纏住。

天伏翼無法展翅滑翔,碩大的身驅頓時沒頭沒腦的朝地面撞了下來,在地面撞出一道深深的溝渠,並順勢滑向銀雕玄蛇金蟾三族混戰之地,被上空透下的陽光曬得嘶吼不已!

媚十一娘恨透了這頭上古妖獸,將蛇形劍一收便直斬而下,想要將那妖獸斬殺當場,替兩族被伐害的孩儿們報仇。不料劍到中途,卻驀然背心一痛,倉促之間將身一滾,險險避開,卻聽得嘭的一聲,一個金色的身影被一只長叉牢牢的釘在了她身旁的地面上!

鋼爪習慣性的偷襲很少落空,原本以為這快如閃電的一叉會將正在全力對付天伏翼的媚十一娘結結實實的釘在地上,只是沒想到這樣的距離,這樣的速度,居然會有人自己送到他鋒利的長叉之下,以血肉之軀擋住刺向媚十一娘的致命一叉!

鋼爪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的長叉只是貫穿了合身扑上的慕茶,唯有叉尖穿透慕茶的身体在媚十一娘的背上留下几處輕傷。

媚十一娘看到慕茶為自己擋下那致命的一擊,整個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就在此時,那被曬得渾身瘡疤的天伏翼長嘯一聲,整個碩大的身軀彈跳起來,朝媚十一娘撞將過去!

媚十一娘一心關注慕茶,哪有提防,頓時被撞得摔將出去,蛇形劍也脫手而出,釘在在遠處的泥地上,轉眼間那天伏翼已經拖著一身傷疤連滾帶爬的撞進那片濃黑的黑暗之中。

鋼爪見天伏翼撞倒媚十一娘,心想此乃天賜良機,于是想要收回手里的長叉,但是很快,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甚是驚訝,因為他的長叉如同嵌進了狹窄的石縫一樣紋絲不動!然后他看到被他的長叉釘在地面上的慕茶死死的扣住了那把刺進自己身体的長叉,大吼一聲:“十一!”

吼聲未盡,一道巨力已然撞到鋼爪身上,一時間鋼爪腳步趔趄,身形不穩。卻是媚十一娘眼見慕茶為救自己折在鋼爪手下,心中哀痛憤怒,哪里還管蛇形劍脫手,也不去想與比自己塊頭大出許多的鋼爪角力有多少勝算,只是大吼一聲合身撞了上去,居然將鋼爪健碩的身軀推得飛快的朝前滑去!

鋼爪見媚十一娘兩眼血紅不由心頭一寒,心想這娘們怕是瘋了,正想掙扎著脫身,驀然回首,卻發現媚十一娘發狂一樣的推著自己撞去的地方正是那高聳的水靈殿!

“你不要命了?”鋼爪的臉因為驚恐而扭曲,他沒忘記這水靈殿是可怕的禁地,除了水靈尊本人和得到水侍印的玄蛇一脈族長外的任何人,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天君也難以抵抗那水靈殿的結界。

媚十一娘沒想過許多,她只是自小就謹記著那是一個進去就會丟掉性命的地方,而今她只想死!拖著這個万惡的扁毛畜生一起死,就算是被水靈殿的結界毀去元神也在所不惜!所以她一咬牙,雙手抱緊拼死掙扎的鋼爪,雙腿在地面猛的一彈,借著勢頭飛身而起,兩人如飛鳥投林一般越過高高的台階,撞向那神殿堅實的地面!

一切發生的很快,媚十一娘只覺得身子猛的一震,便失了神智,甚至沒有聽到被自己死死抱住的鋼爪臨死前發出的凄厲慘嚎。當然,叫得多凄慘也是沒有用的。他進了不該進的地方,自然也逃不開飛灰湮滅的命運,無數黑色的飛灰自神殿飄灑出去,那便是鋼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

待到媚十一娘悠悠醒來,發現周圍很靜,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已經昏迷了多久。

這是一個寬大而冷清的殿堂,牆壁上刻滿她看不懂的咒符,凹陷的字体發出隱隱靈光,殿堂里分布著一些似玉非玉的家具,不外乎就是些座椅牙床香案之類,甚至還有一個巨大的梳妝台,鏡面邊雕刻著無數獸紋,甚至遍布了整個牆面。

這哪里是什麼神殿,分明是女子的閨房,一切都很考究,只是布滿了雪白的浮塵,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踏足過。東面牆邊立著的香案上擺著一個精致的玉盒,泛著柔柔的白光。旁邊擺放著一些供果鮮花之類,花朵鮮艷,果實飽滿,就像是才供奉的一樣,只是表面布上了厚厚一層雪白的浮塵,很明顯是擺上了無數年,依舊不曾衰敗。

媚十一娘不由自主的走將過去,見那玉盒的蓋子上鐫刻著一個古体篆字,就和烙在她胸前的水侍印一樣。驀然心里一跳,心想這盒子里的莫非就是父親曾經說過的水靈霽悠依序統領獸道之時用過的法身不成?被好奇心蠱惑著,她遲疑的打開那個玉盒,可是結果卻讓她很意外。

那個盒子是空的!

裝聖体的盒子是空的,那聖体又去了什麼地方?

既然水靈霽悠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經亡故,而這水靈殿也只是空無一物的墳塚,那父親一直守著這個空塚,還有什麼意義?

父親去世前遙指這神殿難道只是告訴她要記著來供奉不成?

一系列疑問跳入她腦海中,翻來覆去也找不到結果,驀然想起慕茶還在外面生死未卜,水靈殿空不空,聖体在不在,甚至水靈霽悠死不死,都和她沒有關系,她只在乎慕茶,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

“慕茶……慕茶……”媚十一娘念叨著,飛快的奔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也很靜,天依舊很高,陽光依舊燦爛,只是往昔美麗的家園已經一去不復回了。

來襲的銀雕一脈和他們部下的群鳥早已散去,那可怕的妖獸天伏翼也沒了蹤影,在一望無際的泥沼中橫著無數屍体,有敵人的,也有族人、朋友的……

玄蛇一脈終于只剩下了她一個,就連事先逃進洞穴的小孩儿都被殘忍的殺死在洞中,很明顯,這場戰役她們輸了,敵人在殺光所有抵抗者之后又進行了搜索,斬草除根……

她看到鋼爪的長叉還釘在那滿是血腥的地上,只是被釘在長叉下的慕茶不見了!

媚十一娘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里,這樣的情況下,她不敢去想慕茶究竟是死了,還是被銀雕一族的人馬抓了去,只是徒勞的呼喊著慕茶的名字,在那片滿是血腥的土地上尋找,就算是喊得喉嚨嘶啞,也是毫不停歇。直到她尋尋覓覓,來到傾覆的金靈殿附近,她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哼歌,正是那首慕茶常在悠長的深夜中在她的洞外哼唱的情歌!

媚十一娘跌跌撞撞的循聲找去,只見傾倒的金靈殿下方隱藏著一個洞穴,正是當初他們開鑿出來,給小妖們避禍的所在。她彎腰走了進去,一個小小的身子扑了過來,卻是豆丁。轉眼看去,幽暗洞穴中還有几個戰戰兢兢的小小身影。媚十一娘心中一酸,心想大概是因為這洞穴正好被傾倒的金靈殿擋住,銀雕一脈的人想必是忌諱著金靈殿的結界不敢過來搜索,所以才讓豆丁這几個孩儿逃過一劫。

媚十一娘嘆了口氣,正要招呼几個孩儿們出去,卻聽得一聲微弱的言語:“十一,是你麼?”

媚十一娘聞言不覺兩行淚下,那是慕茶的聲音。

小妖們紛紛讓開,慕茶慘白的容顏出現在媚十一娘面前,依舊是溫暖的笑容仿若暖春。

媚十一娘喜極而泣,經歷這等劫難,能夠再度重逢,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她伸手觸碰慕茶的面容,顫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死。”

慕茶嘆了口氣:“那是,我們只拜了堂,還有很多事情都還沒做,自然還不舍得死……”

媚十一娘拭去眼淚笑道:“又來胡說八道,沒一點正經。”

慕茶費力的喘息一聲苦笑道:“我說真的。不過,我想也撐不了多久了,鋼爪那一叉正中要害,就算僥幸逃得性命,過不了多久就會打回原形,讓你終日對著個蛤蟆也甚是委屈,看來你我緣分到此也就盡了。”

媚十一娘慌亂的搖頭道:“不可能的,你不是有回元露麼,可以救豆丁,也自然可以救你。”

慕茶慘然一笑:“那玩意是數千年前水靈霽悠依輪回之序主事獸道的時候論功行賞傳下,只此一瓶,救豆丁已經用完了。哪里還有許多?看來是命中注定……我變回蛤蟆后,這群孩儿們就勞煩你看顧了。”

媚十一娘泣道:“又是交給我看顧,爹爹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有膽子你就變回蛤蟆,丟下我一個試試,看我不一口一個吞了他們。”

慕茶啞然失笑,卻牽得傷口疼痛:“這才是你媚十一娘的本色啊,嘴硬心軟,豆丁他們跟著你我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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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8:18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羈云灘(9)

媚十一娘搖頭道:“別再說這些胡話,就算沒有了回元露,我也會想辦法找到靈丹妙藥來救你。”驀然直間心念一動:“小落……找小落,她可以救我,一定也可以救你,我們去修羅澤……。”

慕茶嘆了口氣:“只怕是等不到到達那里,我就已經打回原形,老死于半路上……我現在的狀況根本抵抗不了時間的反噬。”話一出口,那原本烏黑的發鬢已然隱隱現出几縷華發。

媚十一娘聞言眉頭深鎖,忽然間想起水靈殿里的鮮花供果來,繼而面露喜色:“不會的,我看到水靈殿里的鮮花和果實都不受歲月的侵蝕,想來是結界保護所致。既然水靈殿可以。這金靈殿自然也可以,你是金蟾一族的族長,自然也繼承了金侍印,可以自由出入神殿。”

慕茶聞言微微思索:“這也是一個辦法,咱們不妨一試,只是得辛苦你去找可以救我的藥了。”

媚十一娘搖搖頭:“你我之間,何來的辛苦?”說罷伸手攙扶慕茶,走出洞外。

那金靈殿已然傾覆,門口洞開,也就不必費力的從台階進去,媚十一娘將慕茶扶到門邊。那金靈殿的結界稍微靠近一些,便使得她很不舒服,無奈只得就近放下慕茶,讓他自己慢慢的爬進去。慕茶一番辛苦,總算進入傾倒的神殿,平躺在原本是牆的位置上,果然覺得自身妖力不再外泄,隨后探出頭去對媚十一娘言道:“留在此處果然是個保全自己的好辦法,你放心去吧,順便把豆丁他們帶上,他們還小,留在此地始終不安全。”

媚十一娘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會帶他們去修羅澤,那里很安全,沒有任何紛爭和傾軋。你在這里等我,不管是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我總會找到可以救你的藥回來。”

慕茶與媚十一娘隔著結界相望,心中自是依依不舍,然而事到如今暫時分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唯有互道珍重,揮淚分離。從此慕茶留在了羈云灘的金靈殿中,媚十一娘帶著豆丁等小妖踏上了前去修羅澤的路途……

金明池依舊風和日麗,魚姬聽得媚十一娘說完那段發生在羈云灘的舊事,微微動容,也不言語。

媚十一娘繼續說道:“待到我們几經辛苦來到修羅澤的時候,這里的景象和我當初離開的時候一般無二,還是那麼寧靜安詳,我找到地方安置好豆丁等人,便只身前去斷山锏附近,希望找到那種粉色的草,但是無論我怎麼找,也是徒勞無功。”

魚姬冷冷言道:“你當然找不到,小落早讓你給害死了。你所見的粉色纖草只是小落法身的殘余,在那之后,就已然歸于修羅澤之地不復存在。”

媚十一娘嘆了口氣:“我知道是我的錯,若非為了救至愛之人,也沒有那個臉面去尋小落化生的草藥。其實若非小落的點化,我也不會順著線索找到這里來。就在我回到修羅澤的第二年,我被一陣若有若無的草笛聲引到了斷山锏前,然后看到那里擺放了不少菜肴酒食,我就知道有人來拜祭過小落和鼉刖,可是那周圍沒留下任何氣息,我就猜到前去拜祭的是什麼人。于是便留在修羅澤,一邊看顧豆丁等小妖,一邊等待。這三百年下來,也讓我想通了不少事情,你希望我在這里說麼?”言畢轉眼看看周圍的明顏、三皮與龍涯。

魚姬聞言眼光一寒,注視著媚十一娘的雙眼沉默片刻,而后言道:“你跟我來。”說罷轉身走向船頭,只見船頭兩側的池水開始微微波瀾,無數細小而晶瑩剔透的水珠開始自水面游離飛向天空,便如同下雨一般,出現一道密集的雨簾,只是這雨簾的方向是與常理完全相反。

媚十一娘看著魚姬的白色衣裙消失在雨簾之中,雖說心中畏懼,但依舊是鼓起勇氣跟了進去。她已經一無所有只剩下一個慕茶,縱然眼前這個神秘而可怕的女子會如何對付自己,那都早不在她考量之內。

雨水很冰涼,一旦進入,媚十一娘便覺得眼前一片刺眼的强光,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直到感知雙腳踏上實地,方才睜開眼睛。眼前不再是那春光旖旎的金明池,而是一座寬大而冷清的殿堂,正是三百年前她闖入的水靈殿!

魚姬站在那面碩大的鏡子面前,伸出手去輕輕拂拭妝台上的雪白微塵:“算算時間,也有千多年沒有回來了。”

“你……你……”媚十一娘雖然早已猜到了魚姬的身份,但聽到魚姬此刻的言語,依舊是難以言喻的驚悚:“原來你果然沒有死。”而后她慘然一笑:“殺了我吧,我只求你用回元露救我的丈夫!”

魚姬看看媚十一娘:“聽你的口氣,似乎已經豁出去了。”

媚十一娘微微頷首:“沒錯,我害死小落,你已經容不下我,何況我還知道你的身份,就更沒打算活著出去,若是用我這一命換得慕茶得救,就已是求仁得仁,夫復何求。”

魚姬淡淡一笑:“看來這個慕茶的確讓你改變了不少。很好,公平交易,我可以給你回元露,但是我也要一件東西。”

媚十一娘甚是茫然,接著看著魚姬嘴里擠出四個字:“你的內丹。”

媚十一娘聞言一呆,而后慘然一笑,深吸一口氣,拇指頂住丹田,櫻口一張,只見一枚發出幽暗青光的珠子飛了出來,落在手掌之上。內丹一離身,便覺得腳步虛浮,人早已軟到在地,只是手里還握著那粒事關她生死的內丹,顫聲道:“內丹你拿去,把回元露給我,我得在打回原形魂飛魄散之前把回元露送去慕茶身邊。”

魚姬蹲下身子,自媚十一娘手里取出內丹,微微端詳片刻,驀然纖掌一握,只聽得啪一聲,那渾圓的珠子已然碎裂開來,幽綠的粉塵從魚姬白皙的指縫中流出,轉眼便消失在空氣中。

媚十一娘只覺得全身百骸之中再無力氣,接著便見得魚姬將手指探進口里一咬,纖細指頭上頓時鮮血淋漓,而后那冰涼的指頭點向自己的額頭,一瞬間一道難以言喻的寒流自額頭涌入游走全身,就如同當初父親臨終時為她烙下水侍印一樣,只是這一次的寒意更為强烈。

媚十一娘不由自主的張口呼叫,驀然身子一輕,已然自地上坐了起來,先前的衰弱感蕩然無存,此時此刻,只覺得身体遠比之前更為輕巧靈便,体力充盈!

媚十一娘神情錯愕的看著眼前的魚姬,只見魚姬的指頭已然迅速的恢復原樣,半點傷口也不見,于是顫聲問道:“你做了什麼?”

魚姬淡淡一笑:“我替小落殺了你一次,這筆恩怨從此了斷,但是你我還有另一段淵源。你自己看看胸前的水侍印。”

媚十一娘扯開衣襟一看,只見那原本黑色的印記此刻卻變成了泛光的銀白!

“你從你父親那里繼承的水侍印只是你們玄蛇一脈血液中世代相傳的烙印,這個才是真正的水靈尊近侍才會有的印記。”魚姬站起身來踱向那面巨大的鏡子,繼續說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是玄蛇一脈唯一的傳人,以后應該有用的著你的地方。不過你別得意,我給你水侍印既是認可,也是制約。若是有一天我有什麼不測,或者是我知道你又有惡行,便會收回水侍印。一條失去自身內丹的蛇精會怎麼樣,你很清楚。”說罷袖子在妝台上一撫,一只青玉小瓶出現在妝台之上:“這就是你要的回元露。”

媚十一娘眼中的神情既驚又喜,奔到妝台前拿起那小瓶,轉眼看看魚姬單膝拜伏于地:“多謝主上惠賜,十一定當為主上效力,万死不辭!”

魚姬嘆了口氣:“將來的事情會如何沒人知道,你救回慕茶就留在此地好好修行繁衍生息吧,重建玄蛇一脈才是你應有的擔待,別讓你父親失望。”說罷轉身走向那面鏡子,就如同水滴融入了一眼清泉,再無半點蹤跡……

船上的龍涯等三人看著魚姬和媚十一娘一前一后步入那雨簾之中消失不見,自是各懷心事。不多時,卻見得魚姬自雨簾中徐徐走出,一踏上船頭,那上升的雨簾頓時倏地落回池中,半點波瀾不驚。

三皮見只有魚姬一個人回來,忍不住問道:“掌櫃的,那個女妖精呢?你把她給宰了?”

明顏狠狠的掐了三皮一把:“不關你的事就別問,小心我把你給宰了!”

魚姬也不去理會這對冤家,只是走到桌邊坐下,見旁邊的龍涯眼神頗為耐人尋味,只是微微一笑:“難道連龍捕頭也在懷疑我殺了她?”

龍涯笑笑搖頭道:“沒有,聽了媚十一娘的故事,我只是在揣測魚姬姑娘究竟在這個故事里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魚姬淡淡一笑,眉宇之間頗為落寞:“我只是一個逃兵,僅此而已。”

汴京城中已經打過三更,打更人走街串巷,呼聲悠長。

明顏伏在桌面上已經睡熟,今晚她破天荒的喝了不少,早已不勝酒力。簡單的人,自然少有煩惱。即使明知前路步步荊棘,但在她內心深處卻從未憂慮,似乎只要有她仰仗的掌櫃的在,一切都不足掛齒。

三皮蜷在酒廊羅列的大酒缸之間的空隙里,身軀隱在幽暗夜色之中。他也想像明顏一樣醉去,只是喝得越多,反而更是清醒。越清醒,也就愈發糾結于父母的舊事。曾經他以為這一生都只是混吃混喝坐等飛升,族群衰落分散也只是人各有志。而今知道了那些隱藏于安逸生活之后的惡意擺布,也能深切体會母親的良苦用心。往后是繼續隨波逐流,還是像母親從前一樣與天爭命,堅守身為天狐傳人的驕傲與自由。這已經是今晚最大的困惑。他抬眼看看門廊之上隨風微動的燈籠,傾城魚館四個字在朦朧暖光映襯下似乎要從昏黃的燈籠紙上飛躍而起。他本以為當初跟著明顏來到魚姬的酒館只是一個意外,而今看來,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數……

大堂火盆里的炭火已經只留下星星點點的火斑,微弱的光影浮于魚姬面龐之上,憑添几分失意。她下意識的晃了晃手邊的酒壺,才發現壺中已空。

“沒怎麼注意酒卻盡了,我再去取一些來。”魚姬緩緩起身,正要提起那只空壺,龍涯的手掌已經輕輕覆在了酒壺之上:“酒入愁腸愁更愁,若是失意,再醇香的佳釀也是苦的,飲下只是平添抑郁,又何必糟蹋魚姬姑娘的美酒?”

魚姬嘆了口氣,松開酒壺坐回桌邊:“可能故事說得太投入,想要抽離,卻是不易。”

“倘若僅僅只是几個杜撰的故事,倒是輕松許多。”龍涯目光落在街面飄飛的細雪之上,白色的雪花在暗夜之中分外皎潔,卻偏偏無比細小,飄落于地就融入泥濘,化為一片渾濁:“小阮等人的悲劇始自不同種族的利益爭斗;天盲山中更是弱肉强食,將人性之惡展露無遺;白隱娘與媚十一娘雖是得道的精怪,也依舊逃脫不了任人魚肉的可悲。細細想來,無論人也好,妖也好,甚至是神,都無法擺脫爭權奪利的怪圈。”

魚姬喃喃言道:“確實如此。倘若當年的六道浩劫從未發生,興許現在依舊是那個平和安寧的世界。只是世上事往往都沒有倘若,既然經歷天崩地潰,六道之中應劫而來的又豈止是故事里的那些人。”

龍涯專注的看著魚姬的臉,忽然心念一動:“其實我早該猜到的。在天盲山魚姬姑娘為暗箭所傷之時,我曾套問過貓丫頭。她只說出一個‘天’字,就被魚姬姑娘阻止。而今想想,這個‘天’便是那位統領三界的無上天君。”

魚姬微微一顫:“龍捕頭果然通透。”

龍涯搖搖頭:“我雖不甚明了魚姬姑娘與那高高在上的天君有何淵源,但見他擺弄蒼生的手段,也不由齒冷。魚姬姑娘隱于市井,料想也是因為這個緣由。”

魚姬自我解嘲的搖搖頭:“我曾說過自己只是一個逃兵,只因昔年為人處世過于謹慎,權衡得越多,也就不免隨波逐流,以至于放任大禍釀成,真到了孤掌難鳴的境地才會有昔日修羅澤詐死重生之事。起初隱身市井的確是為了避禍而獨善其身,沒想到混跡人世越久,冷眼旁觀許多不平事,根源皆是因當年之禍衍生。一時怯懦累及蒼生,久久自責難安。直到開了這家傾城魚館之后,一杯酒一個故事,一個故事交一個朋友,漸漸身邊的朋友也就越來越多。見過他們的堅韌與抗爭,潛移默化之下與當初孤身避禍的心境已不相同。”說到此處,魚姬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尤其是其中一個朋友,很久以前他曾對我說過一句話:‘無論什麼樣的境地,只要還有值得自己去守護的東西,就應該有為此而戰的勇氣,永不放棄……’迄今為止已有千年仍言猶在耳。”

龍涯擊掌喝了聲好:“好個永不放棄!不知這位朋友是誰?可惜相隔千載無緣結識。”

魚姬歪著頭專注的看著龍涯滿面的神往之態,嘴角微微上揚:“這位朋友總在當值的時候溜來我這傾城魚館,最愛喝館里的離喉燒。被貓丫頭戲弄也不以為忤,對三皮倒是頗不客氣。”

龍涯心里咯噔一聲,遲疑的看著魚姬的雙眼,低聲問道:“魚姬姑娘的酒館也不過才開几年而已,時常來此處叨擾的……你……你不是說……我吧?”

魚姬掩口一笑:“難道還有第二個麼?”

龍涯又是驚奇又是狂喜:“可是自打咱們在鬼狼驛結識以來,何曾跟魚姬姑娘說過那樣的話?難道……”他突然想起魚姬離開鬼狼驛時曾經提過的那個人情之說,豁然開朗:“難道千年前……前世咱們真的有過一面之緣嗎?”

魚姬的目光移向街面的飛雪,淡淡一笑:“不是前世,是今生,不過,那又是另一個離奇的故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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