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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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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9: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相像

  竹霧支著腦袋打瞌睡。

  他這些時日累得夠嗆,爺說去鎮江,快馬加鞭就去了,等回了京,還沒歇上半日,又被爺一腳踹去了舊都。

  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便是他熬得住,馬匹都吃不消了。

  回京這一路上,竹霧滿腦子都是趕緊把消息稟了陸毓衍,回家好好睡一覺,哪知道話還沒出口,又被拎到了茶樓裡,說是要先去看桂榜,回頭再說事。

  竹霧歎了聲氣。

  以前他們爺沒這麼難伺候的,是謝姑娘沒了,他才一會兒指東一會兒指西的。

  也難怪,誰攤上這麼個事兒能舒坦呢?

  換作是他,他也氣不順。

  這一個多月,松煙指不定比他還慘呢。

  他就是好久沒見到水漣了,心裡想得慌。

  雅間的門響了。

  竹霧沒撐住,下巴磕在桌面上,痛得他倒吸了口涼氣,人也痛清醒了。

  起身開了門,竹霧恭謹喚了聲「爺」,迎了陸毓衍進來,剛要轉頭,餘光瞥見跟進來的謝箏,他一時愣在了原地。

  這姑娘有些面善啊……

  可陸家裡頭有這麼個丫鬟嗎?

  不對啊,老爺出京,夫人回了舊都,唐姨娘有膽子往爺身邊塞丫鬟?她這是想造反了?

  也不對啊,唐姨娘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爺難道還能收下?

  莫不是爺自個兒看上,帶在身邊了?

  哎呦我的爺,奴才為了謝姑娘在舊都跑斷了腿,您在京城竟然、竟然……

  苦著一張臉,竹霧暗悄悄瞧著,只見陸毓衍落了座,松煙幾步上前,請了謝箏坐下。

  竹霧暗道「壞了」,這姑娘在爺跟前能落座,連松煙都巴結著,可見在爺心中份量沉甸甸的,他前後離京也就一個半月,這風水輪流轉得他都暈頭了。

  陸毓衍看著竹霧,道:「怎麼了,誰欠你銀子了?」

  竹霧趕忙搖了搖頭,這哪是誰欠他銀子,分明是比他欠了別人銀子還可怕。

  「認不出來?」陸毓衍又問,目光落在謝箏身上,溫和極了。

  竹霧聞言,仔細瞧了瞧,越看越覺得眼熟,似是在哪兒見過,尤其是那雙鳳眼。

  「唉?」竹霧愕然,這姑娘的眼睛與謝姑娘可真像,不只是眼睛,連鼻子嘴巴,都與去年秋末他在鎮江城中遠遠看到的謝姑娘有七八分相像。

  莫非、莫非這姑娘正是因著與謝姑娘相像,才入了爺的眼?

  爺,這事兒您做得可真不地道了啊……

  尋個五官相像的,那是紈絝子弟們愛做的事兒,您怎麼能跟那些人學呢?

  這要是叫老爺夫人知道了,您就得收拾收拾行李,回舊都跪祠堂去了。

  竹霧垂著肩,他是痛心疾首耿直諫言呢,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趁著眼睛還沒閉起來,竹霧又仔仔細細打量了謝箏一番,越看越心驚,這豈是是像啊,要說這就是隔了一年未見的謝姑娘,他也信啊。

  思及此處,竹霧不由打了個寒噤:「謝、謝姑娘?」

  他這是趕路趕傻了吧?離開鎮江時,他分明還去給謝大人夫婦和謝姑娘上過香,墓碑上明明白白刻著謝姑娘的名字、生死年月,石碑是新豎的,上頭的紅字顏色鮮艷極了,墳頭上還擺著章家媽媽準備的點心,聽說都是姑娘生前最愛吃的。

  謝箏抬眸,問道:「老章和章家媽媽都還好嗎?」

  竹霧的腦袋轟的一聲,跟炸開了一樣,呆滯了半晌,才總算回過神來,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痛得他齜牙咧嘴:「謝姑娘,是謝姑娘吧?您、您還在吶?」

  這話聽起來太欠打,陸毓衍捏了一顆花生扔到了竹霧的腦門上。

  竹霧捂著腦門,見謝箏衝他點了點頭,他不由也笑了笑。

  還好,是謝姑娘本人,不是長得相像的,他們爺還沒往紈絝子弟的不歸路上走。

  竹霧緩了許久,接受了謝箏還活著的事實,理了理思緒,道:「奴才這一趟去舊都,除了見章家夫婦,還去謝家祖宅問了問。」

  謝箏清楚自家狀況。

  謝家早敗落了,子弟紛紛離開舊都,祖宅在三代往上時就賣的賣、租的租,如今還在那一帶住著的,與謝慕錦這支早就不來往了,更加不曉得謝箏事情。

  章家夫婦說的當日經過,比謝箏從趙捕頭那裡聽來的要清楚得多。

  七夕夜裡,章家夫婦睡得早,半夜裡聽見有人喊走水了,這才匆忙起身。

  當時火勢已經很大了,謝箏住的東廂都燒透了,老章提著桶子救火,章家媽媽衝進了正屋,卻沒尋到謝慕錦夫婦。

  等火滅了,衙役清理,才在裡頭找到了四具屍骸。

  謝箏身邊的兩個丫鬟,豆蔻不見了蹤影,花翹嚇壞了,跟得了失心瘋一樣,問什麼都答不上來,只哭哭啼啼的,直到章家夫婦離開鎮江時都沒緩過來。

  老章自然不認得那死在謝箏房裡的少年人,認為是歹人私闖,害死了謝慕錦一家。

  偏偏廚娘卻說,人都沒了,就別替謝箏瞞著了,那少年人分明是謝箏的情郎,她不滿意與舊都陸家的婚事,偷偷與這少年人來往。

  章家媽媽罵那廚娘血口噴人,污謝箏名節,可之後的發展,他們誰也攔不住。

  兩位同知夫人作證親眼見過謝箏與一書生親密,又從正屋裡翻出了那封書信,衙門蓋棺定論,謝箏是殉情時害死父母。

  章家夫婦兩人沒有辦法,兩張嘴說不過案卷上的白字黑字,只能替謝慕錦夫婦和謝箏收殮,含淚回了舊都。

  謝箏聽著聽著,掌心做拳,攥得緊緊的:「還好。」

  哪怕案情物證隨著時間消失,但人證還在。

  廚娘黃氏,那兩位同知夫人,背後的人買通了她們,又何嘗不是給自己留下了線索?

  只要這些人活著,就一定能挖出真話來。

  陸毓衍抿著唇,伸手扣住了謝箏的手腕,將她的手放在腿上,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

  掌心一排月牙印,好在還未破皮,指腹磨了磨,陸毓衍頭也沒抬,問道:「章家夫婦的質疑,衙門裡就沒查過?」

  竹霧瞧見了那兩人的小動作,眼觀鼻鼻觀心,沒敢多看,可想到章家媽媽說的話,他不禁摸了摸鼻尖,這要是一五一十說了,爺會不會生氣啊……

  又不能不說……

  心一橫,竹霧硬著頭皮,道:「查案的說了,說謝姑娘再半年多就要及笄了,她沒有不滿婚約,可曾親手準備了嫁衣,可曾繡過一丁半點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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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0: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不會

  答案當然是「沒有」。

  章家媽媽被問得啞口無言。

  衙門裡又問能不能尋到些例子,能證明謝箏對婚事上過心,章家媽媽連唯心的謊話都不知道從哪兒編起。

  自家姑娘最上心的,大概就是老爺送給姑爺的那塊紅玉了。

  章家媽媽想力爭即便謝箏不備嫁妝不上心,那也不會與個書生暗生情愫,無奈一張嘴說不過廚娘和兩個同知夫人,只能含恨收場。

  「沒準備過?」陸毓衍眉梢一挑。

  語調隨意,聲色清冽,聽不出其中情緒。

  竹霧縮了縮脖子,瞥見陸毓衍的視線落在謝箏身上,他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不是他不幫謝姑娘,而是這個忙,委實幫不上。

  謝箏眨巴眨巴眼睛,心虛極了。

  她的確是沒準備,準確的說,她一年四季拿針線的日子加起來都不一定有半個月。

  不是上心不上心的事兒,而是她,壓根不會!

  別人家的姑娘出閣前該準備的女紅嫁妝,她是一樣都沒擺弄過,謝箏的針線活,也就納個鞋墊縫個盤扣的水準,顧氏痛心疾首,愣是沒把謝箏給教會了。

  用顧氏的話說,明明一手字畫能拿得出手,針腳卻像是狗啃過似的,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謝箏自個兒不以為意,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她就算不會做針線女紅,出閣之時,難道還會沒有嫁衣穿?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最關鍵的,的確是她那時根本沒有快要嫁人了的自覺。

  而顧氏已經放棄拯救她了。

  白皙手心還被陸毓衍扣著,微微有些薄繭的手指磨得謝箏脖頸涼颼颼的,不自在極了。

  她現在把手收回來,來得及嗎?

  或者說,她現在承認她對婚事壓根沒準備,還來得及嗎?

  這些事兒,擱在之前,她絲毫不會在意,現如今,許是因著動了心了,當面叫陸毓衍問起,底氣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謝箏支吾了兩聲,也不掙扎了,直截了當道:「我不會啊。」

  一直悶聲不響的松煙撲哧笑出了聲,竹霧剛剛磕到的下巴又隱隱作痛,如此理直氣壯,還如此充分,謝姑娘果真厲害。

  陸毓衍也笑了。

  笑意如瀲灩波光,層層溢出,越來越濃,連唇角也勾起個笑來,他點了點頭:「知道你不會。」

  謝箏叫他清風霽月般的笑容晃了心神,一時沒搭腔,就直直看著他。

  那雙桃花眼像是蘊著一汪水,清楚映著她的模樣,笑容散了周身的清冷,只餘下溫醺和暄。

  謝箏不由自主地想,這雙眼睛是真真好看。

  同樣是桃花眼,秦駿就遠遠不及陸毓衍。

  如被蠱惑一般,謝箏跟著點頭:「是不會啊。」

  良久,謝箏猛得想轉過來,睨著陸毓衍道:「你怎知我不會?」

  她有一匹黑馬喚作奔霄,這事兒衙門上下都知道,她喜歡清閒居的牛肉餡兒包子,這在城中也有傳言。

  可她不會女紅,這事兒外頭可不曉得。

  有那麼一瞬,謝箏都以為陸毓衍買通了她身邊的人,亦或是謝慕錦和顧氏早把她的老底對陸毓衍給揭乾淨了。

  陸毓衍見她糾結,這回倒沒有閉口不談,解釋道:「蕭家外祖母那兒聽來的。」

  蕭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馬術投壺也不輸人,只花瓜和巧果,讓沈氏操心不已。

  女兒去了明州,沈氏不能親自盯著,只好在信裡千叮嚀萬囑咐,要讓蕭嫻多練一練。

  蕭嫻被念煩了,回信裡道,韓家十娘不會騎馬,謝家阿箏不會女紅,她便是有一兩個短處,也不是見不得人的。

  沈氏拿到信就被氣笑了,傅老太太看了更是合不攏嘴,直說「由她去、由她去」,轉頭當作笑話,告訴了陸毓衍。

  謝箏聽完,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是沉痛不已。

  雖說爹娘眼裡都是別人家的姑娘好,可是蕭姐姐啊,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

  謝箏清了清嗓子,把話題帶開了:「花翹膽子素來挺小的,遇了那樣的狀況,也不曉得能不能緩過來,豆蔻不是不見了,她被當成了我,我那天要不是溜出城錯過了關城門的時辰,被燒死的就是我了……」

  豆蔻是在京中時買下的,天涯孤女一個,與謝箏同年,顧氏看她長得乾淨又可憐兮兮的,就留下了。

  花翹是鎮江人,家裡窮苦,年紀也小些,做事兒卻很用心努力。

  這兩個丫鬟,謝箏一直很器重喜歡。

  眼瞅著到了中午,茶樓裡越發熱鬧了,隔壁雅間裡高聲談笑的聲音透過牆板傳過來,議論的正是桂榜名次。

  清淨不再,陸毓衍鬆開了謝箏的手,起身道:「走吧,去吃些東西。」

  謝箏跟著起身,一行人剛出了茶樓,松煙就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他指著道:「那不是古捕快嗎?」

  古阮抱著個女童,正好經過,他耳力好,循聲望來,見是松煙,咧著嘴就笑了。

  那女童四五歲,圓臉大眼睛,戴著一頂虎頭帽,雙手捧著一大塊米糕,吃得正香。

  謝箏一看她那可愛模樣,只覺得心都軟了。

  古阮問了安,道:「這是我閨女,不肯好好吃飯,吵著要吃米糕,我就帶她來買。」

  陸毓衍身上也沒帶個小玩意,讓松煙去買了個把平安鎖,當作見面禮。

  小丫頭樂呵呵的,分了半塊米糕給陸毓衍。

  陸毓衍沒想到她還會「禮尚往來」,不禁失笑。

  謝箏笑瞇瞇接了過來,道:「前頭肖家奶奶做的米糕,是不是呀?」

  小丫頭眼睛一亮,小雞啄米般點著頭:「肖奶奶的,好吃。」

  古阮啼笑皆非,捏了捏女兒的臉頰,突然想起一樁事兒來,壓著聲兒與陸毓衍道:「陸公子,做香料生意的那個汪如海,前兩天回京了,他大概知道青石胡同裡那幾匹瘦馬的下落。」

  陸毓衍抿唇。

  秦駿還在家閉門思過,林駙馬被聖上罵了一通,隔天又被林翰林訓了一頓,這些日子都沒出過公主府。

  「段立鈞的案子結了,瘦馬的下落並沒有那般緊要,」陸毓衍沉聲道,「總要留幾分顏面。」

  那兩位畢竟身份不一般,聖上氣頭上責罵就責罵了,現在再追究瘦馬的蹤跡,到底貴人們面子上不好看。

  古阮知道陸毓衍的意思,皺著眉道:「公子只怕還沒聽說,教坊司裡少了人了,去向不明。」

  陸毓衍斂眉,他與秦駿不往來,但傳聞也聽過一些。

  秦駿風流,與教坊司的一些女子多有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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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0: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做客

  歷朝歷代,教坊裡頭從不缺佳人故事,連街頭的話本裡,都會寫上一兩齣韻事。

  風流故事多,烏七八糟的事情更多。

  陸毓衍低聲問道:「少了人?可是有奉鑾、司樂報上來了?」

  古阮點頭。

  都是冊子上有名有姓的人,不見了蹤影,誰也不敢瞞著兜著,總歸先報到衙門裡,至於能不能找回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見了兩個,叫宋玉瀾、程芷珊。」古阮道。

  謝箏正逗小丫頭玩,聽見這兩個名字,突然靈光一閃,抬頭與陸毓衍道:「程芷珊?會不會是中秋那夜,那姑娘喚的『芷珊姐姐』?」

  那夜戲班子的事兒,謝箏沒擱在心上,就跟陸毓衍與她說的一樣,教坊司的事,能不管就別管,出了蕭府大門,由著她們折騰去。

  至於有女子一口咬定陸毓衍私會芷珊姐姐,更不會有人相信了。

  古阮奇道:「阿黛姑娘認得那程芷珊?」

  謝箏還沒開口,陸毓衍攔了她,與古阮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尋個安靜之處,坐下來慢慢說吧。」

  正是中午,附近的酒家茶樓就沒有哪兒安靜的,古阮想了想,道:「陸公子不介意的話,就去我家坐坐吧,不遠,就在前頭胡同裡。」

  古阮的家不大,推開木門進去,飯菜香撲面而來。

  「回來了……」廚房裡,俏麗的小娘子聞聲出來,笑盈盈與古阮說話,突然見了幾個陌生人,說了半截的話又縮了回去,怯生生垂下了頭。

  古阮放下了扭著身子不老實的女兒,指著那小娘子道:「那是我媳婦,有些怕生,陸公子見諒。」

  院子正中擺了張方桌,兩條長凳,看著是要準備吃飯的樣子。

  古阮又搬出了兩條長凳,請陸毓衍坐下,招呼媳婦多添兩個菜。

  「前天李司樂來衙門裡報的,說是有七八天了,他們自己找了沒找到,這才報了來,」古阮坐在長凳上,小丫頭蹦到他背上,雙臂箍著他的脖子,他反手拍了拍女兒的腿,逗得小丫頭咯咯直笑,「算算日子,她們不見的時候,正是段公子遇害之時,所以我想,會不會與秦公子的瘦馬有關,畢竟,秦公子……」

  古阮沒有說透,但謝箏和陸毓衍都曉得他的意思。

  秦駿的那點兒名聲,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陸毓衍思忖著,道:「問問汪如海倒也可行,至於秦駿那兒……」

  古阮頷首,應道:「我知道,沒有證據,別說是我了,連楊大人都不敢尋他的事兒。」

  京城官場就是這麼個地方,人壓人,能壓死人。

  楊府尹看著是個正三品,管了京城內外大大小小無數事情,可皇帝腳下最不缺的就是勳貴,在皇親國戚、公候伯府眼中,三品也不過是「區區」三品而已。

  更別說古阮這麼個不入流的捕快了。

  便是想拿著雞毛當令箭,楊府尹身上,還真拔不出什麼硬邦邦的雞毛。

  陸毓衍與古阮說了中秋那夜事情,當日除了些血腥氣,他也沒發現旁的不對勁。

  畢竟是聖上賜戲,又是在蕭府裡頭,誰也不願意鬧出事情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那群戲子樂伶送走就算了。

  案子說了大半,廚房裡的菜香愈發濃了,謝箏的心思都跟著飄了起來。

  她在鎮江時,常常去城外趙捕頭家做客,農家婦人做菜,用料不比宅院裡的精緻,勝在鮮美,她一直很喜歡。

  眼下只比香味,古嫂子的手藝並不輸趙家嫂子。

  菜飯上桌,衙門裡的事就閉口不談了。

  古阮說,他媳婦膽子小,聽不得那些。

  謝箏莞爾。

  這頓飯葷腥不多,滋味卻極好,尤其是那碗豆腐羹,鮮嫩得舌頭都要吞下去了。

  謝箏連聲說好吃。

  古阮的眉梢眼角都帶著自豪,道:「阿黛姑娘,這豆腐是自家做的,我媳婦可是左右聞名的豆腐西施,哪天我要是不在衙門裡當差了,我就回家來給她賣豆腐。」

  古嫂子羞得面色通紅,垂著頭,低聲與謝箏道:「別聽他渾說。」

  待用完了飯,陸毓衍起身告辭,古阮牽著小丫頭送他們到胡同口。

  陸毓衍頓了腳步,道:「能找就找,找不到就算,我估摸著楊大人也是這麼個意思。」

  古阮頷首,楊府尹還真就是這麼說的。

  教坊司,也是另一種魚龍混雜了,每年別說是不見了的,死了的都不少,其中也有一些是尋不見了,掛上個病死了的名頭,奉鑾、司樂也好交差。

  迎面幾個衙役快跑著過來,見了陸毓衍,匆忙問了安,便與古阮道:「趕緊的,南城外頭河裡撈起來一具女屍,捕頭叫你過去勒。」

  一聽出了案子,古阮也不耽擱了,抱起女兒回家去換行頭。

  陸毓衍問衙役狀況。

  「我們還沒去看,聽來報案的說,是剛從上游飄下來的,撈起來時早沒氣了,十五六歲年紀,長得還挺好看的。」

  古阮小跑著來了,他趕得匆忙,一面跑,一面還低頭扣著衙役行頭的扣子。

  等那幾人一走,謝箏才與陸毓衍道:「聽起來沒在水裡泡多久。」

  泡得時間長了,整個人都會腫起來,可怖極了,報案的人說女子長得好看,可見時還沒發腫。

  陸毓衍頷首。

  「爺,」松煙湊過來,問道,「您要不要去河邊看看?」

  「看什麼?」陸毓衍斜斜睨了他一眼,道,「真把我當順天府裡當差的了?」

  松煙摸了摸鼻尖,沒吭聲。

  竹霧拿胳膊撞了撞他,嘖了一聲:「你傻啊?爺跟姑娘一道,不坐下來喫茶下棋,還跑去看女屍?」

  「你懂什麼!」松煙白了他一眼,「不查個案子,等會兒天沒黑,姑娘就回蕭家去了,改明兒都不出來。」

  後頭兩人的動靜,謝箏全然沒聽見,只與陸毓衍道:「段立鈞的案子結了,殿下還監察順天府嗎?」

  「可管,也可不管,」陸毓衍解釋道,「聖上沒明確說過,殿下想繼續監察,也不是不成。只是,事關秦駿……」

  水邊那女子的事情,李昀定是不會管的,自有順天府上下辦案。

  教坊司那些烏七八糟的,李昀應該也會敬而遠之,免得招了一身腥。

  只不過,牽扯上秦駿,陸毓衍還真有些吃不準李昀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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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0: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燙手

  段立鈞的案子了結時,李昀應當是對林駙馬不滿的,要不然,也不會即可就把幾個樂工送進公主府。

  這是生生在林駙馬臉上抽巴掌了。

  秦駿作為林駙馬的表弟,靠著駙馬爺的臉面在京中行走,自個兒風流不說,還沒落下林駙馬,若不是李昀管不著秦駿,那時候只怕也要讓秦家沒臉。

  可事情已經過去了,就像他與古阮說得一樣,繼續把秦駿養瘦馬的事兒揪出來,聖上與李昀會如何看?

  李昀不發話,陸毓衍亦不方便繼續查汪如海。

  另起了個話頭,他與謝箏道:「我問了都察院裡的陳經歷,父親怕是要等下月才會抵京。」

  謝箏頷首,捏著指尖,遲疑著開了口:「我記得你母親的生辰是這個月的二十二?」

  陸毓衍挑眉,道:「是。」

  「你要回舊都嗎?」謝箏深吸一口氣,直直看著陸毓衍的眼睛,「我想去父母墳前磕頭,若是殿下無要事找你,你又打算回舊都……」

  謝箏此刻身份尷尬,她的路憑是阿黛的,主家不出行,她別說是回舊都,連出城門都不方便。

  有陸毓衍同行,倒是便宜許多。

  況且,回舊都為母慶生,是個十足的理由,即便背後之人聽聞了消息,應當也不會多想。

  陸毓衍知道謝箏的意思,道:「我回去安排安排。」

  跟在後頭的松煙還沒覺得什麼,竹霧腳下一錯,險些崴了腳。

  他這才剛回來,又要出遠門了?

  如此下去,水漣姑娘怕是要惱了他了。

  松煙猜出來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好好替爺和姑娘做事,興許回頭夫人記得你這點功績,會幫你說情。」

  竹霧唉唉歎了聲氣。

  孫氏身邊的幾個大丫鬟,竹霧覺得水漣姑娘是最好看的,她老子娘都在京城,孫氏回舊都時才沒有跟著去。

  前年,竹霧靠著他老娘在孫氏跟前的那幾分體面,總算是求了孫氏和水漣點頭,把婚事給定下了,只等著再過兩年就行大禮。

  竹霧自然是欣喜若狂,只可惜,這一個多月,他連水漣的面都見不著。

  這廂竹霧還在不捨,傍晚時事情就起了變化。

  陸毓衍和謝箏在藥鋪二樓下棋,棋盤縱橫,依舊以謝箏的落敗告終。

  謝箏絲毫不惱,她對自己的棋力很有自知之明,能與蕭嫻四六開,但對手換作陸毓衍,就只有慘敗的份。

  外頭有人敲了門,掌櫃的親自引了人上來,躬身道:「衍二爺,有客人。」

  松煙開了門,一眼瞅見掌櫃的身後的那個人,不禁也是一怔。

  待迎了人進來,陸毓衍放下棋子,起身道:「安公公。」

  謝箏正打量來人,聽了這一聲「公公」,不由也怔住了。

  原來是個內侍,難怪他看起來白白淨淨,帶著股子陰柔氣,與一般男子不同。

  安公公三十歲出頭模樣,揣著手,帶著笑,看起來極其溫和好說話,他看了一圈,清了清嗓子:「這幾位……」

  陸毓衍道:「都是我身邊做事的。」

  掌櫃的通透,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安公公點了點頭,多看了謝箏兩眼,道:「殿下讓雜家來尋陸公子,雜家問了蘇公子,才曉得公子大抵是在這裡。今日南門河裡撈起來具女子屍首,這事兒不曉得公子聽說了沒有?」

  陸毓衍訝異,原想著李昀不會管這案子,沒想到安公公竟然是為此而來的。

  他道:「聽說了。」

  安公公又道:「已經叫人辨認過了,那女子是上月末教坊司失蹤的兩位樂伶之一,名喚宋玉瀾。

  淑妃娘娘為了長安公主的事兒,這兩日抱恙在身,殿下日日進宮探望,盼著娘娘能早日康復,公主也在宮裡與娘娘說話解悶。

  雜家今兒個過來,除了蘇公子,沒人曉得,更不知道雜家與公子說了些什麼。

  對那些讓娘娘糟心的事兒,嗯哼,陸公子明白吧?」

  陸毓衍斂眉,他自然是明白的。

  安公公交代完了,又樂呵呵地轉身離開了。

  謝箏站在窗邊,看著他走遠了,才轉頭與陸毓衍道:「又是個燙手山芋。」

  秦駿與教坊司姑娘的事兒,別說古阮懷疑,李昀都疑心他。

  只不過,這事兒沒半點根據,李昀又要顧忌聖上和淑妃娘娘,不能大張旗鼓地揪著秦駿不放,甚至是,他要「避嫌」。

  得罪人的活,就讓陸毓衍去做了。

  不管這案子到最後清不清楚,是否與秦駿相關,都是他陸毓衍插手查的,與李昀無關。

  陸毓衍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的確燙手。」

  他不能以李昀的名義做事,甚至到時候,李昀還要反過頭來怪罪他「多管閒事」,可他推辭不得。

  他也不想推辭。

  唯有讓李昀真正信任他,推心置腹,陸家才能把齊妃之死的內情翻出來。

  修長手指從棋盤裡執起一子,白玉棋子在指尖翻轉,啪的落下,陸毓衍理了理衣擺,道:「去衙門吧。」

  謝箏繞回桌前,看著棋盤上的落子。

  就一步之差,叫陸毓衍吞了大片河山,這盤棋敗像已顯。

  「輸了。」謝箏中盤認負,收拾了棋子棋盤,跟著陸毓衍出了藥鋪。

  順天府裡,古阮和幾個衙役站在堂外說話,見陸毓衍來了,道:「公子可是來找楊大人的?大人在書房,我引你過去。」

  古阮隨口應付了其他人,小跑著過來,壓著聲兒道:「死在河裡的正是宋玉瀾。」

  「我聽說了,」陸毓衍低聲道,「她是被害的還是失足落水?」

  古阮答道:「仵作在河邊時簡單驗了,她是死後被人扔進河裡的,從上游一直飄下來,具體的還在後頭驗呢。」

  陸毓衍瞭然。

  楊府尹閉目養神,見了陸毓衍,道:「賢侄怎麼來了?」

  陸毓衍道:「聽說了案子,不瞞大人說,中秋時聖上賜戲,到蕭府唱戲的樂伶中,有一位叫『芷珊』的,我也不曉得她是不是失蹤的程芷珊,但那天夜裡,戲班之中曾有些血腥氣,當時不想惹事,把她們送出府就算了了,眼下聽聞出了事,怕與當日狀況有些干係,就來與大人說一聲。」

  楊府尹瞪大了眼睛:「還有這等事?仵作正在查驗,不如賢侄與我一道去看看,認不認得這個宋玉瀾。」

  陸毓衍應了。

  一行人過去時,仵作剛好驗完,看著冊子上的記錄在增補。

  謝箏看著那死去的女子,腦海裡突然閃過那夜指認陸毓衍的姑娘,那時,她半邊臉上著戲妝,半邊臉素淨,而那半張素淨的臉,與眼前這個沒有半點生氣的人重合在一起。

  原來,那個說著「芷珊姐姐」的姑娘,叫做宋玉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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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0:3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扭曲

  陸毓衍皺著眉頭仔細看著宋玉瀾,有些眼熟,又不能確定,便問謝箏:「記得她嗎?」

  謝箏疑惑地看向陸毓衍。

  宋玉瀾那日跑出來指認他,謝箏還以為他肯定能認得出來呢。

  「不就是不領情的那一個。」謝箏道。

  陸毓衍瞭然,再看宋玉瀾,隱約能對上號了。

  倒不是他不擅長認人,而是當時他無意摻合教坊司的事兒,那女子又是半邊戲妝,與如今的樣子有些差異,他一時辨不清。

  「那日來蕭府唱戲的樂伶,她是其中之一。」陸毓衍與楊府尹道。

  楊府尹搓了搓手,去問仵作:「查出些什麼來了?」

  仵作捧著冊子,道:「大人,此女子是病死的。」

  「病死的?」楊府尹瞪大了眼睛,他搖了搖頭,伸手扣住了宋玉瀾的手腕,把她的袖子往上頭一推,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印子,「她身上瘀傷不少,你跟我說,她是病死的?」

  仵作恭謹道:「大人莫急,聽在下說完。

  她的確是病死的,估摸著病了有五六天了,體弱又起熱,燒得厲害了,沒熬住就過去了。

  而她體弱起熱的原因,應當是與這一身傷脫不了干係,她身前遭受過暴行,被姦污,臀股有一塊月牙形狀的結疤,看起來是不久前烙上的。

  除此之外,她的手臂和腿上有割傷,兩指節長,不深,剛剛可出血,都是生前造成的。

  至於臉上、背上的那些小傷口,是死後留下的,應當是順水飄下來時,被水中石塊碰傷的。」

  楊府尹唉唉歎了聲氣,退了出來,與陸毓衍道:「宋玉瀾遭遇不測,那程芷珊只怕也凶多吉少,賢侄,這案子……」

  陸毓衍沉吟,簡單理了理思緒:「雖說秦駿與教坊司素有往來,但這案子恐怕不是他做的。

  宋玉瀾身上的都是新傷,受暴行而起熱,可這五六日,秦駿連秦府大門都沒出過。

  聖上罰他閉門思過,秦府裡頭他做不得惡事,應該也沒膽子溜出府去。」

  楊府尹連連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聖上前回氣得夠嗆,連林駙馬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秦駿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些日子也該消停了。

  在這個當口上再興事端,還鬧出人命,那可不單單是拿自己的腦袋來開玩笑,是拿整個秦府的前程在尋死了。

  「不是他,那會是誰?」楊府尹摸了摸鬍子,瞇著眼睛道,「人吶,就不能做壞事,一旦有過那麼一回,往後就輕易脫不了干係了,不是我要疑心他,而是他往日做的那些事兒,不疑他都不行。」

  陸毓衍頷首,道:「大人按著規矩辦案,我去見見汪如海,再去教坊司問問,那夜的事情,不好大張旗鼓。」

  「辛苦賢侄了,」楊府尹曉得是蕭家不願意被攪和到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裡來,也不願意被說明知出了事兒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拍了拍陸毓衍的肩,又對著候在不遠處的衙役們招了招手,「那河到城門外就寬了,撞不到什麼石頭,帶些人往上游去找,看看是從哪兒扔下水的。」

  古阮與幾個兄弟一道去了。

  陸毓衍沒急著走,等楊府尹回了書房,站在廡廊下與謝箏說話:「你以為呢?」

  謝箏的心沉甸甸的,宋玉瀾毫無生氣的臉不住在她腦海裡出現,與那夜鮮活的女子重疊。

  她只聽仵作講解,只看到宋玉瀾手臂上的瘀傷,都不禁心驚。

  謝慕錦在大理寺任職多年,外放鎮江之後,也斷過許多案子,謝箏不敢說是耳濡目染,但對兇案的認知,遠勝於其他官家女子。

  她本以為,親自經歷過兩回案子,她面對枉死之人時,不至於恐懼,況且宋玉瀾的樣子其實並不可怕,衣服遮蓋了傷痕,臉上被石子刮出的細小傷口一點也不嚇人,可這會兒,她就是有些難以平靜。

  身為女子,才懂宋玉瀾的遭遇有多可怕。

  「兇手內心扭曲。」謝箏咬牙道。

  陸毓衍聞言一怔,復又了然頷首,伸手勾住了謝箏的手指,語調輕柔:「嚇著了?」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個月牙印,會不會是燒情疤?」

  謝慕錦以前斷過一樁案子,寡婦被害,私密處有情疤,仵作查驗,那情疤最多才燒了五年,而寡婦的丈夫八年前就過世了,以此尋了情夫出來,了結了案子。

  陸毓衍道:「應當是。」

  謝箏鼓著腮幫子,道:「所以我才說那兇手內心扭曲,宋玉瀾渾身是傷,是被強迫的,又怎麼會心甘情願燒情疤,兇手一面勉強宋玉瀾,一面又妄圖以情疤來證明兩人情投意合。」

  謝箏越說越覺得彆扭,不自禁的,只覺得臉頰都燒得厲害。

  分明是在說案子,無論何種情形,都不該坦蕩,而不是難以啟齒。

  謝箏自個兒也明白,是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才會在面對陸毓衍時,覺得男女之事難出口了。

  最初時,不是這樣的,在寧國寺裡,她連勒她脖子的兇徒有胸都能坦然而言。

  但謝箏也不覺得現在這樣不好。

  甜的酸的,帶著她的依賴。

  陸毓衍垂眸看著她,小姑娘的耳根子都紅了,小巧可愛,若不是順天府裡不合適,他都想伸手揉了揉,看看是不是比腰間的紅玉入手還要溫潤。

  卻是不成的,他只能勾著她的手指,還不能叫旁人看見了。

  「去尋汪如海。」陸毓衍鬆開了,不疾不徐往外頭走。

  此刻差不多是用晚飯的時候了,依著汪如海的習慣,倒不用去別的地方尋他,逕直往銀豐胡同去就好。

  管家引著他們進去,依舊是前回的花廳。

  汪如海快步過來,他身材高大,笑臉迎人,眉目裡卻透著商人的精明。

  陸毓衍開門見山,問道:「青石胡同沿河的那間宅子,是汪員外買下的吧?」

  汪如海已經從管家那兒知道了前回事情,聞言笑了笑,也沒否認:「是鄙人買的,在衙門裡備過案,手續齊全。」

  陸毓衍又問:「員外將那宅子送給了秦駿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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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0: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丹青

  汪如海搓了搓手:「公子是明白人,鄙人一個外鄉客,要在京裡做生意,總要琢磨琢磨的嘛。」

  「琢磨得挺對路子的,汪員外這一年多賺得盆滿缽滿。」陸毓衍道。

  「哪裡的話,不敢當不敢當。」汪如海哈哈大笑。

  陸毓衍抿了一口茶,道:「宅子裡的瘦馬,是員外準備的,還是秦公子準備的?」

  汪如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陸毓衍全然不在意汪如海的反應,又繼續問道:「這一年多,裡頭的人換了多少?換下來的又去了哪裡?」

  汪如海的唇角抽了抽,乾巴巴道:「公子,這話是從何說起啊?

  與公子說句實在話,在下是機緣巧合認識了秦公子身邊做事的,走了他的路子把宅子送出去了。

  自打宅子交出去之後,在下就再沒進去過,更不曉得裡頭事情。

  秦公子雖然對在下的生意撫照一二,但其實,在下都沒有親眼見過秦公子。

  更別說裡頭的宴席了,在下這種渾身都是阿堵物銅臭味的商人,哪裡能列席啊。」

  陸毓衍嗤笑一聲。

  謝箏走到青珠簾子旁,指著裡頭牆上的那副山水畫,笑瞇瞇道:「汪員外,這幅畫可真妙,比你這廳堂裡的三君子出彩多了,為何不敢掛在正廳之中?我看你也不是不懂行的,這簡單的幾筆潑墨山水,只怕比你這一屋子的玩意兒,都能換得更多的阿堵物了把?」

  汪如海的眸子倏然一緊:「姑娘說笑了。」

  謝箏笑意更濃:「哪裡是說笑了,那一位貴人的丹青,拿著銀子都換不來。汪員外,與貴人們的關係不錯啊。」

  汪如海張了張嘴,話卻堵在了嗓子眼裡。

  那副畫是秦駿給他的,說是林駙馬隨性所作,叫他開開眼界,品品什麼是聖上、公主都誇讚的丹青技藝。

  汪如海得此至寶,不敢堂而皇之掛在正廳裡,又捨不得收在庫中,就掛在了東間裡,哪知道遇見眼尖的,叫人看出來了。

  他想再說與秦駿不熟都不成了。

  「姑娘好眼力,駙馬爺的墨寶,一眼就看出來了。」汪員外訕訕道。

  陸毓衍放下茶盞,目光冷淡,沉聲道:「汪員外,明人不說暗話。

  秦公子如今閉門思過,可管不了你的鋪子,再得罪順天衙門,真不是明智之選。

  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往後依舊做你的生意。」

  謝箏走回陸毓衍身後,與松煙交換了個眼神。

  這嚇唬人的招數,陸毓衍真是屢試不爽,他若要做個紈絝,整些坑蒙拐騙的行當,那還真是一騙一個准了。

  汪如海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陸毓衍不是官身,但他老子是,士農工商,汪如海一個做小生意的,根本不敢也不能得罪官宦。

  再者,段立鈞那案子是陸毓衍跟順天府一道查的,汪如海一回到京城,聽說秦駿閉門思過去了,嚇得心肝兒都顫。

  眼下,沒有順天府點頭,陸毓衍能揪著那宅子的事情不放嗎?

  都說縣官不如現管,順天府壓在他們頭上,那又是縣官,又是現管,他在京城裡開舖子,順天府想給他的香料生意找些麻煩,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汪如海搭上了秦駿,才在商場上如魚得水,賺了不少銀子,他也很想走通順天府的門路,孝敬孝敬底下做事的,日子就更舒坦了。

  可惜他缺個引路的。

  現在好了,沒走上路子,反倒要得罪了人家……

  陸毓衍見汪如海猶豫,又添了一把柴:「等秦公子解禁出門,他能替員外擺平衙門?」

  汪如海心一橫,精光從眼底滑過:「在下也沒說假話,宅子裡頭的狀況,在下著實不曾見過。不過,裡頭的瘦馬每月都會換上新的,是在下經手,從江南尋來送進去了,至於換下來的去了哪裡,那是宅子裡管事的活計,在下哪敢過問啊。這次回京,裡頭人去樓空,公子要問他們的下落,在下真的只能說,不清楚。」

  「只有瘦馬?」陸毓衍的指尖在桌上點了點,「還有其他出身的女子嗎?」

  汪如海垂著肩膀歎了口氣。

  聽聽這話,陸毓衍分明什麼都曉得,就是來證實一番的,他再隱瞞也於事無補。

  點了點頭,汪如海道:「有教坊司的樂伶戲子,在下有一回送瘦馬過去時,曾遇見過。」

  「除了段立鈞與林駙馬,還有誰經常出入?」

  汪如海破罐子破摔,說了幾個名字,具是京中權貴公子。

  陸毓衍問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汪如海親自送他出府,硬著頭皮,道:「陸公子,今日之事……」

  陸毓衍腳步不停,微微勾了唇角:「員外只管放心,做事有做事的規矩,說話自然也有說話的規矩。」

  汪如海賠笑:「放心、肯定放心。」

  只要別讓秦駿曉得這些事情是從他嘴巴裡出去的,他的日子就還能過。

  只是,秦駿這些日子倒了楣,他的香料生意要想在京城裡繼續順風順水地做下去,最好是再找幾座靠山。

  這位陸公子,不曉得能不能靠得上。

  汪如海一面琢磨,一面讓管家關上了門。

  天色暗了下來,只各戶院子門口的燈籠亮著,倒也不難走。

  陸毓衍抬手點了點謝箏的眉心,打趣道:「你還認得林駙馬的丹青?」

  「不認得,」謝箏瞥了他一眼,道:「猜出來詐他的。」

  那副畫她前回來時就就瞧見了,當時只覺得簡單又有意思,與他廳堂裡的其他東西一比,高低立現。

  依古阮的說法,青石胡同裡的傢俱擺設,比銀豐胡同裡的好多了,可見汪如海但凡有好東西,都往青石胡同裡送,可他卻獨獨留下這幅畫,甚至沒有掛到鋪子裡去撐場面,大抵是這畫的來源不好招人眼。

  汪如海能接觸到的畫技出眾之人,唯有林駙馬一人了。

  謝箏沒有指名道姓,是汪如海心虛,自個兒說了真話。

  陸毓衍失笑,扣著謝箏的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頷首道:「連蒙帶騙,運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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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1: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暖心

  謝箏的手指細長如青蔥,骨節均勻,指甲修得圓潤,沒有染丹蔻,卻是粉潤如珍珠。

  十指相扣,陸毓衍突然想起了中午古嫂子做的那碗細膩柔軟的豆腐羹。

  這麼一雙手,當真是叫人不想鬆開。

  只不過,再是不願意,走出銀豐胡同時,也不得不放開了。

  謝箏如今這麼個身份,若叫熟人瞧見,誰知道又會添什麼話語。

  陸毓衍自個兒不介意旁人的流言,卻不希望那些讓謝箏為難、苦惱。

  小姑娘經歷人生起伏,已經夠沉重的了,不該再讓那些有的沒的的胡言亂語再攪了她的心神。

  謝箏起先也沒注意,等陸毓衍鬆開時,才恍然回過神來。

  夜風陣陣,掌心暖意驟然散了。

  不自禁地,手指伸展開,又一點點併攏彎曲,蜷成拳頭,緊緊攥了起來。

  謝箏低頭看了眼鞋尖,悶悶想,這就是捨不得吧。

  喜歡他,想跟他一塊,不單單是說話下棋,還有執子之手。

  陸毓衍那隻帶著薄繭的手,她握住過了,就彷彿是烙在了心中。

  想一直、一直握著。

  視線從鞋尖略略上移,落在陸毓衍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上,紅玉就在手邊,隨著腳步微微晃動。

  謝箏想,謝慕錦當真厲害,五年前,一挑就給她挑了個好的。

  若是一切平順,沒有那場大火,她依著父母,在及笄後嫁入陸家,也會在日常相處之中,一點一點對陸毓衍交付真心吧。

  因為那個人是他,所以不管是何種再遇、何種相處,都能一步步踏踏實實前行。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頓了腳步,抬頭看著陸毓衍,道:「那天說的,我與蕭姐姐商量過了,總要有個由頭才好,免得叫人再說你是非。」

  陸毓衍一怔,沉沉湛湛看著謝箏。

  街邊鋪子燈籠微搖,映在鳳眼裡,瀲灩波光,就像是投在水面的圓月,哪怕曉得是倒影,也叫人想要拿著竹籃將它撈起來。

  陸毓衍眉梢一揚,突得笑了。

  笑意從烏黑的眸子裡一點點溢出來,染得那雙眼睛真如春風裡的桃花一樣。

  他剛才還想著莫要讓謝箏沾上些流言蜚語,她反過來也是這樣替他著想的。

  貼心,暖心。

  兩人相處,他願意做先邁出腳步,關注她、護著她的那一人,只要謝箏能回應他,哪怕只是一點點,一小步,日積月累,也就好了。

  而謝箏,比他預想的,還要走得快一些。

  叫陸毓衍驚喜,卻又恨不能她能跑起來,再快一點。

  他緩緩頷首,應了一聲「好」。

  竹霧和松煙不遠不近跟著,沒聽見前頭兩人在說什麼,只看那兩人說話神態,就覺得黏糊。

  他壓著聲兒問道:「松煙,爺和姑娘這一個月就這樣?」

  「怎樣?」松煙翻了個白眼,道,「你這就看不過眼了?我跟你說,你對著水漣姑娘的時候,比爺跟姑娘膩多了,整個跟吞了一罈子蜜的黑熊似的,一個勁兒傻笑。」

  竹霧摸了摸鼻尖,半晌哼了聲:「你不懂。」

  松煙的氣勢立馬矮了一截,揉了揉心口,沒跟竹霧一般見識。

  他是沒吃過豬肉,但他見過豬跑啊。

  最肥的那頭豬,不正在他邊上晃悠嗎?

  他老娘說過,兩個人感情好,甭管是乾柴烈火還是相敬如賓,看眼神就能看出端倪來,視線會跟著喜歡的人轉,看見她能發出光來。

  可不就是這樣嘛。

  最初不曉得阿黛姑娘真實身份時,他還沒品出味來,等知道了,爺與謝姑娘那點兒眉來眼去,誰看不透啊。

  走在前頭的兩人自然不知道後頭有人將他們看透了,只不疾不徐地沿著街邊走。

  天色不早了,此時再去教坊司問話就太晚了些,便乾脆回了蕭府。

  謝箏往後院去,陸毓衍去尋蕭臨,吩咐松煙和竹霧明兒個一早再過來。

  蕭臨正自個兒與自個兒下棋,棋局過半,黑白不分伯仲。

  陸毓衍坐下,看了兩眼,挑了個子落下。

  蕭臨睨他:「心情不錯?」

  指尖棋子翻了翻,陸毓衍不置可否,眼中神色溫和,落子卻劍走偏鋒,如雷霆之勢,一下子打破了黑白平衡,局勢瞬間傾倒。

  蕭臨一看大勢已去,哭笑不得:「你這到底是心情好還是不好?」

  陸毓衍抿著茶,慢吞吞道:「不知道。」

  他其實心情不錯,也自當不錯,可偏偏心底還憋著一股勁似的,不能大刀闊斧披荊斬棘,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這股子悶氣,比謝箏剛進京卻擺出一副不認得他的樣子時,更甚。

  一整夜,謝箏歇得不錯,天濛濛亮時清醒,倒也不覺得疲憊。

  蕭嫻用了早飯,一面在廊下走動消食,一面與謝箏道:「你出門是查案,我出門吶,買賣。」

  許嬤嬤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姑娘又說昏話,叫太太聽見了,可是要惱了的。」

  蕭嫻毫不在意,咯咯直笑。

  她這幾日沒少跟著沈氏赴宴,今兒個賞菊,明日裡聽戲,各府之中總能尋出些由頭來,女眷們說說各家笑話,也忙著彼此相看。

  兒女結親家,在蕭嫻嘴裡就是一樁「買賣」,掂量了出身,再掂量模樣才學,與貨比三家的採買沒什麼區別。

  別說是世家,市井百姓結親,不也是一樣的嘛。

  蕭嫻說歸說,倒也沒有多排斥,畢竟,若不掂量出身才學,把她許給一個全然不匹配之人,她才是真要惱了的。

  「一說起這個,」蕭嫻雙手捧著謝箏的臉頰,不輕不重捏了捏,「我就羨慕壞你了,一早就稀里糊塗解決了,半點煩惱沒有,快刀斬亂麻。」

  謝箏失笑。

  蕭嫻又道:「是了,你在外頭走動多了,若聽說哪家公子是個紈絝混賬,就早些告訴我,免得那保媒的一個個吹得天花亂墜的,母親還半點不知情。」

  謝箏聞言,猛得就想起昨日汪如海說的那幾人來,下意識喃喃道:「馮少保的嫡次孫、李大學士的庶長子、寧國公府的小公爺三兄弟、安瑞伯府的小伯爺……」

  蕭嫻訝異:「這幾個……」

  謝箏眨了眨眼睛:「都是姑娘想知道的紈絝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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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1: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河邊

  蕭嫻噗的笑出了聲,她五官端正,莊重有餘,俏麗不足,可一旦笑起來,就像是乍然間綻放的牡丹一般,嬌艷極了。

  連連點著頭,蕭嫻攬著謝箏的腰身,附耳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定會將這幾人的名號告知各府待定親的姐妹,叫她們莫要被那一個個人模人樣的傢伙給騙了。」

  謝箏曉得蕭嫻是在笑話她,哼了聲,趁著院子裡沒旁人注意,飛快出手撓蕭嫻癢癢。

  蕭嫻怪叫一聲躲開了,想撓回去,就見謝箏已經站在了三步開外,她只能忿忿不已。

  許嬤嬤就在一旁看著,目光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閨閣姑娘們逗趣,最是靈巧歡樂。

  她伺候蕭嫻許多年了,自從再遇謝箏之後,兩位姑娘幼年時相處的模樣,她也一點點慢慢回憶起來了。

  一張床上歇午覺,小腦袋湊在一塊說蕭臨和陸毓衍的笑話,街上哪家的點心好吃,哪家的大廚最近又換了新手,只要是一起待著,就有說不完的俏皮話,聽得邊上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不是親姐妹,卻比親姐妹還要好。

  當時種種,許嬤嬤想起來就不住感慨,一眨眼幾年過去,物是人非,蕭嫻還是蕭嫻,謝箏卻家破人亡,頂著個丫鬟身份生活。

  連鬥嘴扔引枕,都要顧忌著不叫旁人看見。

  真真是……

  許嬤嬤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姑娘,該過去素芳苑了,夫人正等著呢。」

  蕭嫻嗔了謝箏一眼,咬著牙道:「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謝箏笑個不停:「姑娘做買賣可千萬瞪大了眼睛,莫要做虧本生意。」

  送了蕭嫻出去,謝箏回屋裡收拾了一番,這才往前頭去。

  蕭府角門外頭,松煙和竹霧已經候著了,另四匹高頭大馬,逾輪也在其中。

  謝箏上前拍了拍逾輪的脖子,馬兒得勁,哼哧哼哧呼著氣,蹄子在地上刨了刨,一副與謝箏親暱模樣。

  竹霧笑了起來,道:「姑娘可真是喜歡黑馬,在鎮江那匹也是通體烏黑的,當時……」

  謝箏摟著馬脖子聽竹霧說事,還沒說到要緊處,竹霧卻突然頓住了,縮著脖子憨憨笑了笑。

  她轉頭一看,果不其然,陸毓衍剛從裡頭出來,背手站著。

  陸毓衍沒有出聲打斷,但竹霧不敢說了,他家爺那淡漠的眼神,直瞅得他後背發涼。

  謝箏輕哼,這人自個兒不說,還不許別人說,真以為她不知道嗎?

  嗚,她是一知半解,心懸在半空,幸虧她不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不然真是要命了。

  陸毓衍神情自若,翻身上馬,與謝箏道:「先出城去河邊看看。」

  謝箏頷首。

  教坊司之中,無論是奉鑾司樂,還是戲子樂伶,大清早都不見得起來,想問話都尋不到個人。

  四人策馬從南城門出去,直到河邊才停下。

  河面不窄,差不多有兩人深,日光下波光粼粼,正如楊府尹說的,河中並沒有能刮傷宋玉瀾的石塊。

  昨日發現浮屍的喧囂已經散去,河邊三三兩兩的村婦在清洗衣服,只在言語中談及那女子,連聲說著可憐。

  謝箏到處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狀況,四人便往上游去。

  這河水漫漫,上游水淺,並了山上下來的幾處溪水山泉,到了城門外才有些聲勢。

  因著有幾處分支,一時之間並不好查,衙役們昨兒個提著燈籠夜尋,今兒個天一亮又來查看。

  陸毓衍和謝箏在水邊遇見了古阮幾人。

  「有收穫嗎?」陸毓衍問道。

  幾人面面相窺,頗有幾分猶豫,還是古阮與陸毓衍熟悉,開口道:「看了幾個地方,應當是前頭林子邊扔下水的,我們在林子裡的矮樹叉上找到的這個。」

  謝箏湊過去看,古阮的指尖捏著一根鵝黃色的細細的碎布條。

  她記得,宋玉瀾身上穿著的是一條鵝黃的襖裙,大概是被人抬到林子裡時,衣料叫樹枝給勾住時扯下來。

  陸毓衍順著衙役們手指的方向看去,眸色一點點沉了下來,低聲道:「我記得林子邊上不遠,是安瑞伯府修的莊子?」

  一個衙役苦著臉點了點頭:「陸公子,我們哥幾個盤算了,那邊上沒別的人家了,就安瑞伯的莊子,從裡頭出來到河邊扔下水,距離上也說得通,這布料也是在莊子到河邊的路上發現的。可那是安瑞伯府啊,就靠這麼點因由,別說是我們幾個了,您讓我們楊大人去拜訪安瑞伯,他都瘆得慌。」

  謝箏心裡咯登一聲。

  汪如海說過,安瑞伯府的小伯爺也出入青石胡同,莫非那夜人去樓空之後,所有人就入了安瑞伯府的莊子了?

  安瑞伯是高祖皇帝封的,世襲罔替,如今也不入朝出仕,安瑞伯成天遛鳥聽戲,日子逍遙自在。

  雖然無權,但佔了一個「貴」,就不是尋常官宦可比的。

  別說是楊府尹,就算陸培元來了,也要掂量清楚。

  五殿下扔過來的這山芋,可真是夠燙手的了。

  衙役們要回城向楊府尹稟報,古阮頻頻回頭,想來想去,還是留下來了。

  「怎麼?還有不對勁的地方?」謝箏好奇道。

  古阮點頭又搖頭:「說不上,我還是再查看查看,若能多尋到些線索,大人也好斷案。」

  陸毓衍好謝箏跟著古阮往前,入了林子裡。

  古阮一面走,一面看,嘴裡時不時嘀咕幾句,饒是謝箏豎起耳朵聽,也沒聽懂。

  一行人一直走到了莊子不遠處,才又返回。

  「布條是在這裡找到的,」古阮指給他們看,又一路到了河邊,「我們來的時候,這兒有些凌亂腳印,估摸著是從這裡丟下水的。我就有一點沒弄懂,在這林子裡挖個坑,直接把人埋了,豈不是更好?別說一日半日,一年半年都不會叫人發現。」

  謝箏回頭往莊子方向看了眼,猜測道:「許是不願意把人留在離莊子這麼近的地方?」

  古阮若有所思,道:「莊子另一邊有路能行車,運到山上去也是行的。就這麼往河裡一扔,這是等著我們上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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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1: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說笑

  被稱之為等著上門查的安瑞伯府的莊子修建得華美大氣。

  佔地不小,圍牆足有兩人高,站在此處看,將將能看到裡頭的琉璃瓦,飛簷懸著銅鈴,上頭立著瑞獸。

  虧的安瑞伯不入政局,只做他的閒散權貴,又祖上殷實,不缺銀子,若不然這座能與皇家別莊媲美的莊子,只怕是能招來御史們的好幾本折子了。

  古阮撇了撇嘴,嘀咕道:「這附近也就只有這座莊子了,反正是扔進河裡,若不是他莊子上的人,誰還山上山下抬著人走一遭……」

  查看了林子河邊,陸毓衍也沒貿然去敲莊子的門,一行人下了山。

  回到京中時,正好是中午光景。

  到順天府外頭時,謝箏一眼瞧見了古嫂子與古家那小丫頭。

  古嫂子提著個籃子,蒙著層青花布頭,要把東西交給府外看守的小吏。

  小吏沒接,笑瞇瞇往她身後指了指。

  顧嫂子扭過頭來,見古阮回來,彎著眼就笑了。

  小丫頭嗒嗒跑過來,撲到了古阮腿上,鬧著要抱。

  古阮一把將女兒抱起,哈哈笑著,上前幾步,從古嫂子手裡接了籃子。

  謝箏與古嫂子打招呼:「嫂子來送飯?」

  「是啊,」古嫂子笑容溫婉,道,「早知道阿箏姑娘在,我就多準備些了,你昨天誇豆腐好吃,我今兒個做了煎豆腐。」

  謝箏一想起昨日那鮮滑的豆腐,只覺得肚子都要咕嚕咕嚕叫出聲來了:「嫂子饞我勒,我下回再去,嫂子可要做給我吃。」

  小丫頭瞪大眼睛看著謝箏。

  謝箏莞爾,道:「我用肖家奶奶的米糕與你換。」

  小丫頭的眼睛亮了,猛一陣點頭,急著要跟謝箏拉鉤。

  古阮還要辦案,古嫂子沒多留,牽著小丫頭回去。

  小丫頭一步三回頭,嘴裡念著「米糕米糕」,直到謝箏再三保證一定不會忘了,才帶著一臉期待離開。

  古阮拿女兒半點法子都沒有,道:「讓姑娘見笑了。」

  謝箏擺手,道:「哪兒的話,分明是我饞嫂子做的豆腐。」

  幾人一面說,一面往衙門裡走。

  小吏們擠眉弄眼,指著竹籃笑,連聲誇著古嫂子做的飯菜香飄十里,古阮笑得合不攏嘴,眉梢眼角全是自豪。

  捕頭馬福湊上來,掀開布頭看了一眼,朗聲道:「嘖嘖,把你家丫頭許給我當兒媳婦如何?」

  古阮的佩刀拍在馬福的胳膊上,嫌棄道:「丫頭將來學了我媳婦制豆腐的手藝,那也是咱們這半片城的豆腐西施了,你家兒子有什麼稀罕的,才不跟你做親家勒。」

  三三兩兩或站或蹲吃飯的衙役們哄堂大笑。

  謝箏聽他們說笑,不由也揚起了唇角。

  這不也是蕭嫻嘴裡的「買賣」嗎?

  可這買賣啊,真是有意思極了。

  楊府尹皺著眉頭,與幾位通判和經歷說話,他已經從衙役那兒聽說了,宋玉瀾被拋下水的地方,離安瑞伯府的莊子很近。

  見陸毓衍進來,楊府尹站起身來,遲疑道:「賢侄,這案子莫不會真是那安瑞伯府裡頭……」

  陸毓衍沉吟,道:「說不好,但昨日汪如海說過,安瑞伯府的小伯爺是出入青石胡同的宅子的。」

  這個消息,炸得楊府尹面前白光閃閃。

  這些時日,當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雖說他掌著順天府,氣派不已,但在權貴眼中,一樣上不得檯面。

  別看安瑞伯半百年紀,整日裡樂呵呵的,提著他那幾隻八哥、畫眉與人逗趣,或者一身常服去館子裡聽戲,約三五好友登山望遠,可依楊府尹那為數不多的與安瑞伯打交道的經驗來看,這小老頭精得不得了,沒入過官場,卻比在官場裡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老泥鰍還滑溜溜的。

  再說小伯爺,蒙蔭在衙門裡掛了個閒得不能再閒了的閒差,整日裡點個卯,就學他老子聽戲遛鳥鬥蛐蛐,養的兩隻蛐蛐是勳貴子弟圈子裡有名的常勝大將軍,那出場的架勢,比小伯爺還張揚。

  就這樣的兩父子,只靠那塊布條,林子裡的那點兒腳印,楊府尹還真不敢上門去。

  倒不是怕安瑞伯把他轟出來,而是那老泥鰍東拉西扯半天,也不會有一句真話,指不定還要拉著他去聽曲爬山呢。

  思及此處,楊府尹的唇角抽了抽,壓著聲兒問陸毓衍:「賢侄,殿下那裡可有什麼交代?」

  陸毓衍斂眉,李昀的交代,就是嘴巴緊、查得透,可這話是說不得的。

  「聽說淑妃娘娘抱恙,殿下這幾日都在宮中伺疾,這麼一通小案子,大抵還沒入殿下的耳,」陸毓衍慢條斯理道,「殿下畢竟只是監察段立鈞的案子……」

  楊府尹長長歎了一口氣。

  小案子,牽扯到了安瑞伯府,這就不算小案了,但要說大,比起鬧得人心惶惶的羅婦人,比起在秋考後橫死的監生段立鈞,一個教坊司裡失蹤的樂伶死了,還真算不上大。

  沒有李昀這矜貴人背後立著,楊府尹尋安瑞伯麻煩,少不得要掂量清楚。

  陸毓衍沉思片刻,道:「大人,就算不能查證小伯爺與宋玉瀾的死有關,但他在京中行走,真要抓一些他的錯處,還是可以的。」

  楊府尹瞇了瞇眼,幾位通判連連點頭,頗為贊同。

  那些不在官場上拚搏,整日打發光陰的世家子弟,說得好聽些是逍遙自得,說得難聽了就是游手好閒。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衙門也不會找他們麻煩,可真較真起來,還怕沒點兒把柄嗎?

  捏住了小尾巴,順天府不好做事,御史們的狼毫是蠢蠢欲動的。

  一樁樁不大不小的罪名蓋下去,也夠安瑞伯去聖上跟前喝一壺了。

  麻煩上了身,後頭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這點兒損人的小把戲,楊府尹自是心領神會,道:「說得在理,那這些時日,我們就招待招待小伯爺。」

  陸毓衍和謝箏還要去教坊司問話,便先退了出來,尋個間酒家用了午飯,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去找之前報案的李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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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41: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興趣

  李司樂還未到而立之年。

  他請陸毓衍坐下,道:「這麼樁人命案子,竟然驚動了陸公子。」

  陸毓衍不動聲色打量著李司樂,半晌道:「也不是為了旁的,中秋之時,我與遇害的宋玉瀾有一面之緣,她指責我與『芷珊姐姐』相約,李司樂,這指的莫不是失去蹤影的程芷珊吧。」

  李司樂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才慢吞吞道:「一面之緣?難怪陸公子會對此案上心。」

  謝箏垂手站在陸毓衍身邊,一聽這話,就曉得李司樂想岔了。

  教坊司的樂伶們與官家子弟總有些不能說透的來往關係,李司樂把陸毓衍也歸在了其中。

  陸毓衍也聽出來了,絲毫不惱,道:「那夜宋玉瀾與戲班一起在蕭府唱戲,我曾聞到了血腥氣,不知李司樂能否告知,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司樂的眸子倏然一緊,冷聲道:「陸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呵,當夜去蕭府唱戲的多為女子,有點兒血腥氣又有什麼奇怪的。」

  「也沒有旁的意思,」陸毓衍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看著李司樂,道,「我就想知道,宋玉瀾、程芷珊,她們兩人平日與何許人往來,與其他世家子弟關係如何?」

  李司樂嗤笑一聲,不悅極了:「公子問我,我又怎麼會知道,這兒是教坊司,不是窯子花樓!」

  陸毓衍彷彿對李司樂的怒氣渾然不覺,依舊照著自己的步調,指尖輕輕點著椅子扶手,道:「司樂,這兩年教坊司到底病故了幾人?報到衙門裡的失蹤的人數,只怕不太對吧?」

  李司樂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教坊司裡,昨兒個還好好練功排戲,天一亮就不見蹤影的例子,說多不多,說少,那絕不是他們往衙門裡報上去的那般少。

  樂伶戲子都在花名冊上記著,每一個的來去都要清清楚楚的。

  他們這些掌管教坊司的,不報不行,報多了,又成了管理不利,為了抹平,就會弄出些病故的來。

  這事兒不是什麼秘密,但叫陸毓衍這般直截了當問出來,就有些故意找事的意思了。

  陸毓衍道:「各處做事有各處的規矩,李司樂掌管教坊司,自然也有做事的辦法規矩,我對那些不感興趣。」

  李司樂聞言,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聽聽,這像話嗎?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若不把他感興趣的事情說說明白,陸毓衍和順天府就要把教坊司這幾年的冊子都好好查一遍了。

  真查了,還怕他們查不出一點花來啊?

  到時候別說是他李司樂,另幾位奉鑾、司樂,一塊兒倒楣。

  啊呸!

  他已經是倒楣透頂了,來管這烏煙瘴氣的教坊司,真是倒了血楣了!

  李司樂氣得胸口起伏,偏偏陸毓衍一副穩如泰山模樣,越發讓他氣不順了。

  他蹭得站起來,走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戶,外頭涼爽的秋風讓他稍稍緩過了些,良久,轉過身來,沉沉看著陸毓衍,道:「她們平素與誰往來,不在我的管轄之內。

  她們會往來的官家子弟,原本就不是我這麼個小小的司樂可比肩的,我又怎麼敢去指手畫腳?

  說句直白點的,教坊司裡的樂伶戲子,都是犯官家眷,原本出身就不低,指不定在落到這兒之前,就與官家子弟相熟呢。」

  陸毓衍也不管李司樂睜眼說瞎話,起身走到堆著厚厚卷冊的書架旁,長長手指慢慢沿著冊子滑過:「中秋去蕭家唱戲的名冊,司樂應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宋玉瀾和程芷珊的出身,司樂總該曉得了吧?」

  李司樂一口氣哽在了嗓子眼裡,他哪裡還能說不知道?再說不知,一會兒指不定衙役就來查冊子了。

  他們一個教坊司,在順天府跟前,根本抬不起頭來。

  李司樂憋著一股氣,從架子上找出了當日去蕭府的名單,攤在陸毓衍跟前,又咬牙切齒說了宋、程兩人的出身。

  謝箏記性好,掃了一眼名單。

  陸毓衍隨手指了兩個名字,道:「請李司樂將這幾人尋來,我仔細問問那天的事兒。」

  李司樂喚了人來,交代了幾句,哼了一聲開門送客。

  陸毓衍告辭,不疾不徐離開。

  謝箏低聲與他嘀咕:「這李司樂,似是對他的官職很不滿意?」

  教坊司這樣的地方,雖然李司樂張口說不是「窯子紅樓」,但他話裡話外展露出來的態度,根本就是將此處當風月場看待的。

  唸書入仕,想要在官場上大展宏圖,卻不得不進了這麼個地方,陞遷恐是無望,對滿腔抱負之人,憋著一股氣也不奇怪了。

  他無法拒絕掌櫃教坊司,又從內心裡看不起這裡的人與物,以至於戾氣深重。

  李司樂對陸毓衍不客氣,不也是仗著幾句口頭義氣,陸毓衍不至於揪著他不放嗎?

  謝箏抬眸看陸毓衍,好端端的,不僅被人當作與樂伶交往的紈絝,還平白受這麼頓氣……

  陸毓衍似是真的不計較那些一樣,低聲與謝箏道:「少不得再問問其他奉鑾。」

  謝箏頷首,那李司樂如此不屑與坊內樂伶接觸,對於她們的私事,只怕真的知曉得不多。

  至於宋玉瀾和程芷珊的出身……

  剛才簡單聽了,還來不及想,這會兒再細細琢磨,謝箏不由心驚。

  宋玉瀾的祖父的貪墨案,謝箏當時年幼,只隱約記得有那麼一回事,但程芷珊的高祖父的案子,雖然也有些年頭了,但謝箏更清楚些。

  程大人曾當過應天巡撫,告老之後查出了當年賣官之罪,程家查抄,一夜之間倒下。

  應天府管著鎮江府,謝慕錦調任鎮江時,曾好好理過十餘年間,鎮江上上下下的人員事故。

  「若我沒有記錯,」謝箏頓了頓,思索許久,終是道,「程大人是靠著他夫人平步青雲的,他夫人出身舊都望族,案發之前,程家有一個姑娘與安瑞伯府的小伯爺指腹為婚,換過庚帖。那位姑娘,會不會是程芷珊?」

  謝箏的心砰砰直跳。

  有這麼一位娘家犯事的未婚妻,小伯爺再遇到入了教坊司的程芷珊,他會如何?

  會不會想要掐死她?

  推己及人一般,謝箏心虛得偷瞄了陸毓衍一眼。

  就好像之前她一直都猜,陸毓衍想要掐死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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