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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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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名聲

  胡同裡住戶們的問話,自有衙役去做。

  蘇潤卿和陸毓衍原本還想親自問上兩家,順天府裡傳了信兒來,說是李昀剛剛到了府中,一行人不敢耽擱,匆忙回去。

  雨水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陸毓衍偏過頭看了提著裙擺加快腳步的謝箏一眼,低聲吩咐松煙道︰「去找頂轎子給她,順天府裡也沒旁的事兒了,用不著心急火燎的。」

  松煙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蘇潤卿站在邊上,正好聽見了,疑惑道︰「既然無事,怎麼不讓她回蕭家去?到底是個姑娘家,大風大雨的,多為難人。」

  陸毓衍挑眉,道︰「不為難她。」

  不為難她就是給她找頂轎子?

  蘇潤卿忍不住想要哀聲嘆口氣。

  他雖是世家出身,打小身邊就不缺伺候的人手,但他從不愛折騰丫鬟,府裡的媽媽們總說,小丫鬟們能被撥到他身邊做事,也算是福氣了。

  「到底是蕭姑娘的丫鬟,不是你的丫鬟……」蘇潤卿搖著頭,剛說了一半,不由就皺緊了眉頭,「你怎麼又帶上她了?不合適吧?」

  陸毓衍抿唇,隨口應道︰「早上去見了楚昱杰的妹妹,她們姑娘家好說話些。」

  聞言,蘇潤卿倒是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陸毓衍卻把唇抿得越發緊了。

  他知道不合適。

  謝箏名義上是蕭嫻的丫鬟阿黛,而他是蕭家的表公子,斷斷沒有佔著表妹身邊丫鬟的道理。

  可又不得不如此。

  不說眼下,等往後攤開來說明白了,難道還總讓謝箏跟著蕭嫻?

  謝箏在蕭家做事,別說是回鎮江城了,她連出門一趟都不能隨心所欲。

  不用很久,京城裡就該說他往表妹院子裡伸手了。

  又是一樣莫須有的罪名。

  陸毓衍自嘲,倒也沒太放在心上,見謝箏已經走到沿街的屋檐下避雨了,便收回目光,繼續往順天府裡去。

  李昀是為了段立鈞的案子來的。

  正如陸毓衍所料,聖上把監管的差事交給了李昀,讓他盯著順天衙門,務必在放榜之前把案子審明白了。

  楊府尹戰戰兢兢,試探著問︰「今年什麼時候放榜?」

  李昀把玩著大案上的鎮紙,笑容溫和︰「衙門裡沒有種桂樹,難怪楊大人不知時令,御花園裡中秋那日就已金桂飄香,大人覺得何時放桂榜?」

  秋闈放榜時正是金秋時節,世人稱之為桂榜。

  楊府尹汗涔涔,賠笑道︰「下官自當竭盡全力,盡快破案。」

  「辛苦楊大人了,」李昀說完,也沒管三稱惶恐的楊大人,示意陸毓衍仔細說一下案子,「聽說抓了一個監生了?是他嗎?」

  陸毓衍斂眉,道︰「殿下,他與段立鈞起過糾紛,但依眼下狀況看,兇手恐怕不是他。」

  李昀聽陸毓衍說完,並沒有對案情指手畫腳,反而問道︰「駙馬來過了?」

  「駙馬爺與秦公子來過了,跟潤卿一道來的。」陸毓衍道。

  蘇潤卿解釋了一句︰「我正好遇見他們兩人,駙馬爺原本想等段家搭靈堂了再過去添一炷香,秦駿提議來衙門裡,怕段家人多,駙馬不好應對。」

  李昀挑眉。

  林駙馬娶了長安公主,本身並不喜官場往來,平素就是閒散宗親做派,吃酒聽戲打馬球,不耐煩打官腔。

  段家搭靈堂,肯定有不少官員過去,到時候少不得你來我往,林駙馬避開,也不叫人意外。

  李昀坐下來認真看了案卷,這才起身離開。

  另一頭,謝箏坐著小轎到了順天府外頭。

  鞋子進了水,著實不舒服,但她並不是嬌滴滴的性子,也能繼續行走。

  松煙過來傳話,謝箏雖驚訝,卻也沒有阻止,畢竟是陸毓衍一片好心。

  大雨傾盆,松煙找轎子也不容易,謝箏等了會兒,沒等到松煙,卻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收了傘,入了一家成衣鋪子。

  雨勢阻隔視線,謝箏沒有瞧見那人的模樣,只那身半新不舊的青色比甲映在她的腦海裡。

  早晨時,楚昱緲穿的就是這樣一身比甲。

  這般大的雨,楚昱緲不在家裡待著,到這家鋪子裡做什麼?

  謝箏疑惑不已,恰好松煙尋了轎子回來,便問道︰「對角那家成衣鋪子,是……」

  松煙一時沒領會,道︰「那家鋪子只做成衣,不賣鞋子,姑娘要是覺得腳上濕噠噠的不舒服,我這就去前頭鞋鋪裡再給你買一雙。」

  一聽這話,謝箏尷尬極了,忙道︰「不是說那個,我剛看見楚昱緲進了那鋪子。」

  「楚公子的妹妹?」松煙盯著那鋪子的招牌,一拍腦袋,道,「那是易家的鋪子,不對,是易公子的娘的陪嫁鋪子,易家上下還插不了手的。」

  「易公子?」謝箏喃喃道,「易仕源?」

  如此看來,還真叫她和陸毓衍說中了,難怪楚昱杰不肯說了,詩作應當是楚昱緲給易仕源的,傳出去了,毀的是楚昱緲的名聲。

  等了兩刻鐘,才見楚昱緲從鋪子裡出來。

  謝箏讓轎子跟著楚昱緲走了一段,到了一處僻靜處,讓松煙喚住了楚昱緲,下轎走上前去。

  楚昱緲的眼眶通紅,似是哭過一場了︰「阿黛姑娘。」

  謝箏示意松煙避開些,拉著楚昱緲的手,道︰「那首詩作是你給了易公子,然後落到了段公子手中的吧?」

  楚昱緲的面色廖白,指尖顫著,輕聲道︰「殺人的不是我哥哥,他怎麼會為了一首詩去殺人呢……」

  謝箏附和著點了點頭,她相信不是楚昱杰。

  父母雙亡,與妹妹相依為命,楚昱杰刻苦讀書,為的就是能金榜題名,剛剛考完秋闈,他又不是名落孫山了,怎麼會挑在這個節骨眼上,腦袋一熱就奪人性命?

  以他的文章才華,一招中舉,來年參加會試,腳踏實地一步步走,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楚公子閉口不談,是為了你的名聲,」謝箏嘆了一口氣,「他想的是,等衙門裡抓到了真兇,他能洗刷罪名,又不用牽連你,可案子如今沒有旁的線索,真兇難尋。你呢,你還要繼續隱瞞?」

  楚昱緲的身子僵了僵,半晌,她抽回了手,咬牙道︰「隱瞞?是,那首詩是我交給易公子的,哪知道會被那段立鈞搶了去。可這事兒根本不重要,經手詩作的就這麼幾個人,我哥哥在牢裡,我更不可能行兇,難道是要懷疑易公子嗎?他、他也是不會殺人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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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2: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矛盾

  謝箏捏了捏指尖。

  她沒有反駁楚昱緲,眼下要緊的是弄清楚來龍去脈,而不是與楚昱緲爭論誰是兇手。

  與其說些對方不愛聽的,不如順著楚昱緲為好。

  謝箏抿唇,柔聲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不過就是一首詩罷了,哪裡到了要傷人性命的地步。

  只不過,如今衙門裡沒有旁的線索,查這詩作,與其說是找出真兇,不如說是排除掉一條線。

  離放榜不遠了,時間緊迫,不走岔路才能尋得正途呀。」

  楚昱緲的臉色好了一些,點頭道︰「是啊,我哥哥又不是什麼詩詞大家,一首隨意寫的詩,怎麼能鬧出人命來呢。」

  殺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不是上唇踫下唇,動動嘴皮子就算了的。

  在楚昱緲看來,若不是血汗深仇,怎麼會做那等事情?

  「我們兄妹生活不寬裕,我平時會幫著做些針線活換些銀錢,因此去過易公子的那家成衣鋪子,」楚昱緲緩緩道,「打了幾次交道,與掌櫃的熟了之後,才曉得少東家與哥哥是同窗,因著這一層關係,掌櫃的挺照顧我的,給的工錢也比其他鋪子多兩成。

  後來認得了易公子,秋考之前,我怕哥哥的文章不受考官喜歡。

  易公子就說,不如拿些哥哥的詩作,給城中幾位老先生評點評點,心裡也能有個底。

  我哪有什麼門路啊,就挑了一首詩給他,請他幫忙。

  易公子原本想將詩作送去清閒居的,哪知道被段立鈞看到了,強硬地搶了過去。

  那段立鈞是三品大官的孫兒,又與駙馬爺交好,哪裡是易公子能抗衡的?

  詩被搶了,易公子是早早就告訴我了,我們只能吃個啞巴虧。

  我也沒跟哥哥講,他當時正一心準備考試,我怕他分心

  阿黛姑娘,段立鈞那人霸道又愛出風頭,定是在旁的地方得罪人了,才會被人所害。

  不可能是因為一首詩的緣故。」

  謝箏沉沉看著楚昱緲。

  一個人行兇,理由千千萬萬,許是預謀已久,許是一念之差,但要說僅僅是為了一首詩,謝箏自個兒都覺得匪夷所思。

  她信楚昱杰不會為詩殺人,他跟段立鈞也沒有交惡,那易仕源呢?

  易仕源與段立鈞交好,這兩人之間,會不會有其他矛盾?

  「我有一事不解,」謝箏問道,「既然段立鈞霸道,又搶過你給易公子的詩,為什麼易公子還要與他來往?君子該遠小人才是,就像你哥哥那樣,我聽說,他就不跟段立鈞來往的。」

  楚昱緲苦笑道︰「不一樣的,哥哥是貢監,自然與貢監們熟悉走動,蔭監與蔭監一道,例監又多與蔭監走得近,總不能不合群吧。」

  有錢的羨慕有權的。

  例監們都是家產殷實的,都盼著與官宦子弟們多熟悉。

  易家也是官宦,易仕源的父親只是個從七品的太僕寺主簿,他都夠不上蒙蔭入監的坎兒,好在家中有錢,捐了銀子讓他入學。

  比起蔭監,從七品的官職顯然入不了眼,但相較於其他例監,易仕源好歹也是官家子弟。

  這樣的身份,肯定是要出手大方些,與蔭監們一道出入的。

  「聽起來,易公子也挺不容易的。」謝箏嘆了一聲。

  「可不是!」楚昱緲眉頭皺著,點了點頭,道,「都不容易的呀。」

  謝箏看在眼裡,試探著問了一句︰「楚姑娘很中意易公子吧?」

  楚昱緲的眸子倏然一緊,下意識地捏緊了傘柄,臉頰紅通通的︰「我……」

  「他中意你嗎?」謝箏又問。

  楚昱緲連脖子都紅了,眼神閃避,沒有回答,轉身就跑了。

  謝箏站在原地,看著青色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楚昱緲是喜歡易仕源的,也知道易仕源喜歡她,在謝箏問起的時候,她的眼楮裡沒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失落,而是甜蜜。

  謝箏和松煙回到順天府時,李昀早已經離開了。

  留影在石獅子旁等他們,說是兩位爺去了前頭酒樓。
 
  已經過了正午了,謝箏倒是在賈禎的茶館裡用了些點心,但折騰了一上午,這會兒著實有些餓了。

  推開雅間的門進去,桌上擺了碟花生,蘇潤卿一面捻著紅衣,一面道︰「來得倒是巧,都坐下吧,麵條一會兒就送上來了。」

  眼下在查案子,也不是點上一桌子豐盛菜肴慢慢品嘗的時候,一碗面條,既能填飽肚子,又很方便。

  趁著店家還未送來,謝箏說了遇見楚昱緲的事兒。

  「易仕源與段立鈞……」蘇潤卿苦思冥想,「那肯定不是一條心的,但要說有捅刀子奪人命的深仇大恨,似乎也沒有。」

  陸毓衍斂眉,骨節分明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腰間的紅玉,半晌道︰「易仕源與段立鈞沒有大仇,那他跟楚昱杰呢?」

  聞言,謝箏與蘇潤卿皆是一怔。

  段立鈞是遇害者不假,但案子不清不楚的,楚昱杰同樣是受害人。

  「在大牢裡,」謝箏蹙眉,沉吟道,「楚昱杰在聽到易仕源的名字時,只有惱,沒有恨,這反應不像是兩人有仇呀?」

  「楚昱杰只有一個胞妹。」陸毓衍眉梢一揚,問甦潤卿道,「你姐夫若欺瞞你姐姐,你怎麼辦?」

  「我跟他沒完!」蘇潤卿脫口而出,想了想又道,「照你這說法,應當是楚昱杰對易仕源發難,而不是反過來……」

  謝箏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易仕源對楚昱緲並非真心?楚昱杰妨礙了他與楚昱緲的關係?」

  「易家是官身,家產又殷實,楚家一貧二白,」陸毓衍說得很直接,「楚昱緲與易仕源在一起,能明媒正娶進門?我要是楚昱杰,我也不會讓那兩人往來的。」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

  陸毓衍又道︰「長兄如父,唯一的妹妹要被人哄走了,楚昱杰怎麼會高興。」

  小二送了麵條進來。

  熱騰騰的,雞湯做底,撒了蔥花,香氣四溢,又添了一碟滷牛肉,叫人胃口大開。

  填飽了肚子,陸毓衍看了眼外頭淅淅瀝瀝的雨,道︰「去找易仕源問一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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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3: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細處

  易仕源的成衣鋪子離此處隔了一段距離。

  蘇潤卿先下了樓,謝箏剛走到雅間門邊,前頭的陸毓衍就頓住了腳步。

  他攔在跟前,謝箏也出不去,只好仰頭問他︰「不是去找易仕源嗎?」

  陸毓衍漫不經心應了聲,眼簾低垂,視線落在謝箏的鞋尖上。

  她是坐轎子回來的,又在雅間裡待了會兒,裙擺上的雨水大體都乾了,只鞋尖的顏色還深些。

  「雨大,你別去了,在這兒等我回來。」陸毓衍說完,也不管謝箏應不應,轉頭吩咐松煙道,「你留下來。」

  松煙眉心突突直跳,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爺,奴才再給姑娘去買雙鞋子回來?」

  陸毓衍還沒說什麼,謝箏的臉頰霎時燒了起來,倒不是為了雙鞋子,而是之前在賈禎茶館裡松煙打量她的眼神讓她莫名就心虛了。

  松煙沒等到陸毓衍回應,暗悄悄抬頭窺了自家二爺兩眼,見他面上波瀾不驚的,心裡又沒底了。

  怎麼每回都這樣?

  二爺對阿黛姑娘到底是上心還是不上心?

  按說是上心的吧?要不然怎麼會注意人家脖子的傷好沒好,鞋子濕沒濕,可每回他提些對姑娘有益處的建議,爺又沒半點表示,似是不關心一般。

  松煙煩惱不已,背手顛了顛錢袋子,估摸著再買五六雙鞋子都夠用了,便自己下了決斷等會兒還是去買了吧。

  陸毓衍不疾不徐走了。

  蘇潤卿等在店外,聽見腳步聲就轉過頭來,越過陸毓衍的肩膀,後頭不見謝箏與松煙,他好奇道︰「阿黛跟松煙呢?還在樓上磨磨蹭蹭的?」

  陸毓衍刷的撐開了油傘,邁進了雨中,道︰「不是你說的別為難人姑娘家嘛,我讓她在雅間裡等著。」

  蘇潤卿撐傘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地抬頭往樓上看,嘀咕道︰「不為難她,怎麼不送回蕭家去,就讓人傻等著?」

  聲音不重,陸毓衍似是沒聽見一般,蘇潤卿撇了撇嘴,總歸是陸毓衍表親家的丫鬟,陸毓衍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雅間裡,謝箏有些不自在。

  松煙大約是怕她空等無趣,讓小二撤了桌上的麵碗,另去準備些茶水點心小食。

  這是一片好意,但謝箏總覺得松煙在悄悄打量她。

  她乾脆背過身走到窗邊。

  外頭下著雨,視線有些朦朧,但她偏偏一眼就看見了陸毓衍的身影。

  那人撐著傘卻不見狼狽,身姿挺拔,帶著一股用言語難以形容的矜貴。

  小二把東西送了上來,松煙塞了他幾個銅板,與謝箏道︰「阿黛姑娘,鞋鋪就在街口,我去去就來,你先坐著,有什麼事兒只管吩咐店家。」

  陸毓衍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視線之中,謝箏應了聲,心底騰起一個念頭,喚住了松煙︰「賈禎說,昨日清閒居裡,易仕源是幫著勸和的?」

  提起昨日清閒居,松煙就忿忿︰「明著是勸和,其實就是煽風點火!他們素來與爺不對付,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由頭,哪回不刺上幾句。」

  謝箏垂了眼簾,悶悶的。

  松煙還想說些什麼,一眼瞧見謝箏這麼個反應,當即就摸了摸鼻尖,閉了嘴。

  自家二爺眼下待阿黛姑娘仔細,他再提二爺對謝姑娘的信任,這不是添亂嗎?

  況且,謝姑娘都不在了……

  松煙出了雅間,順手帶上了門,嘆息著想,要是謝姑娘還在就好了,謝家沒出人命,二爺也不會授人話柄,至於阿黛姑娘,在表姑娘身邊這麼多年,看著就不是個渾的,他們都是奴才命,什麼心思該有,什麼心思不該有,肯定是清楚的。

  謝箏自然是不曉得松煙想岔了,她自個兒都悶得慌。

  這樁案子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陸毓衍都要大清早的就把她喚出來。

  昏暗的衙門大牢去了,破舊的紫雲胡同也去了,賈禎的茶館、案發的河邊,謝箏一處沒拉下,可突然間,陸毓衍讓她留下來等著。

  他是不讓她去易仕源的鋪子。

  他不想她見到易仕源。

  其中緣由,起初還有些疑惑,聽了松煙這一番話,謝箏就全懂了。

  易仕源會拿謝家事情明裡暗裡笑話陸毓衍,而陸毓衍並不想讓她聽見那些話,不想逼她。

  把抱著換下來的鞋襪的布包放在一旁,謝箏低著頭看鞋尖,抿著唇想,陸毓衍當真是個細心的,總是在一些細處關照她。

  謝箏猶自想著,直到松煙敲了門進來,才回過神來。

  松煙把鞋子、足衣交給謝箏,轉身避出去了。

  謝箏沒耽擱,趕緊換上後,又讓松煙進來。

  兩人都是一肚子的忐忑,謝箏是隱瞞了身份而心虛,松煙是誤會了陸毓衍對阿黛姑娘的關心,誰都沒說話,一人桌邊、一人幾子旁,各佔了半個雅間,各自糾結各自的。

  另一廂,陸毓衍與蘇潤卿到了易仕源的鋪子。

  掌櫃的眼尖,只看衣著舉止,就曉得這兩人不一般,斷斷不會是來買成衣的。

  他搓著手上前,陪笑道︰「二位爺,這是……」

  蘇潤卿笑著道︰「我們是易仕源的同窗,他在嗎?」

  掌櫃的一聽,趕緊引著人去了後院,抬聲通傳了一聲。

  東邊屋子的門被拉開,易仕源快步出來,面色不虞,拱手道︰「蘇兄、陸兄,兩位怎麼會來我的小店?」

  蘇潤卿挑眉︰「不歡迎?」

  陸毓衍背著手,道︰「易兄的面色怎麼這般難看?清晨在衙門裡,似是比現在好些。」

  話音一落,易仕源的臉色愈發不好了,他清了清嗓子,道︰「這不是為了立鈞兄的事兒嘛。

  早上在衙門裡,整個人都是懵的,這會兒空下來了,越想越不是滋味。

  好端端的,怎麼就、就沒了呢?

  昨兒個我們還跟他一道飲茶吃酒,結果一睜眼,人就……

  哎,我看書也看不進去,反正考完了,就想著來鋪子裡看看賬,打發打發時間,卻是連賬本都……」

  易仕源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雙手重重搓了搓臉,擠出笑容來︰「我真是亂了套了,我們別在院子裡了,去書房裡坐下來說話吧。」

  蘇潤卿頷首應了。

  易仕源轉身往書房走,剛抬腳邁門檻,陸毓衍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清閒居牆上那首詩,是段兄從你手上搶了去的,你跟他就沒半點爭執?」

  易仕源的腳步頓住了,斜斜側過身來,沉沉看著陸毓衍,半晌道︰「要說我沒生氣,估計你們也不信,不過,這麼幾年同窗,人都死了,我難道會因為一首詩,覺得他該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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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試探

  陸毓衍迎著易仕源的視線,不疾不徐走了兩步,越過他先進了書房。

  擦肩而過時,陸毓衍道︰「一首詩而已,你不會為了一首詩覺得段兄該死,楚昱杰也不至於為了一首詩,就去捅段兄一刀子。」

  易仕源的身子僵住了,下顎繃得緊緊的,聲音似是從牙縫中擠出來︰「陸兄的意思是,楚昱杰不是兇手?那到底是誰,做出那等惡事?」

  陸毓衍沒有回答。

  蘇潤卿跟著進來,一巴掌拍在易仕源的肩膀上,勾著眼楮笑︰「不是吧易兄?你跟楚昱杰的妹妹相熟,人家剛剛來你這兒哭了一場,末了還沒忘了替你說好話,我以為你肯定是勸解寬慰了一番的,沒想到,你還是認為楚昱杰是兇手。違心安慰楚姑娘,難為你了啊。」

  易仕源被他不輕不重的一巴掌拍得險些沒站住,深吸了一口氣,與掌櫃的道︰「陳叔替我們備些茶水。」

  等掌櫃的走開了,易仕源垂下肩膀,徐徐吐了一口氣,坐下道︰「楚昱杰出事,她揪著心沒地方打聽,只能來問我。

  可你們說說,這事兒讓我怎麼說?

  難道要我說你哥哥就是兇手、手上的傷口一清二楚的之類的嗎?那還不把人姑娘給急死。

  我只好一個勁兒勸,說衙門不會胡亂斷案,定會捉拿真兇,不會讓楚昱杰背黑鍋。

  當然了,我也不希望楚昱杰是兇手,否則外頭要怎麼看我們這些監生啊,但、但真兇在哪裡呢?從現在的狀況看,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呀。」

  「狀況是狀況,」蘇潤卿在易仕源邊上坐下,「其實就是想不通,一首詩罷了,至於嘛。」

  易仕源乾巴巴笑了兩聲。

  陸毓衍打量著這間書房。

  這家成衣鋪子,前頭開店,後頭住人,正屋應當是給掌櫃的一家住的,東邊這間小屋子改作了書房,擺了大案、書架、桌椅、榻子,給東家看賬休息用。

  地方不大,家具也簡單,書架子上堆得滿滿當當的,幾乎都是賬冊,另有一些市井話本。

  大案上擺了文房四寶,攤著一本賬冊,邊上擺著一碟子瓜子。

  陸毓衍挑眉,不管易仕源在這樁案子裡扮演了什麼角色,段立鈞剛死,他還能坐下來嗑瓜子,看來也沒那麼悲傷。

  掌櫃的送了一壺茶進來,剛泡好的雨前龍井,清香四溢。

  易仕源訕訕笑了笑︰「我吃茶也就是附庸風雅,不懂其中門道,請蘇兄、陸兄不要見笑。」

  陸毓衍亦落了座,聞著茶香,道︰「就算是附庸風雅,這茶葉也足有誠意了。我聽說段兄吃茶講究,易兄與他一道,多少也能懂一些了。」

  易仕源端著茶盞,氤氳熱氣遮掩了眼神,只聽他笑了起來,道︰「這話不對。段兄不愛做對牛彈琴的事兒,跟我們幾個一起時,多是說些詩作、文章。」

  陸毓衍睨了他一眼,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楚昱杰知道你跟他妹妹的事情吧?」

  易仕源小口抿茶,半晌道︰「應當不知情吧,因為他從未來跟我提起。」

  「恕我直言,」陸毓衍沉聲道,「門不當戶不對,你……」

  話才說到一半,易仕源便出聲打斷了︰「易家也就是有些銀子,一個七品官位,在京城裡算得上什麼?

  蘇兄、陸兄沒有因父祖官位而忽略了同窗之誼,我又怎麼可能去看低楚昱杰那樣的貢監呢?

  英雄莫問出身,以楚昱杰的才華,一朝金榜題名,未必會在易家之下。

  陸兄出身舊都世家,又有蕭家那樣的姻親,當年陸都御史選中謝家的時候,謝知府也僅僅只是一位大理寺丞,又無祖輩相扶,與陸家門戶相差甚遠,不是嗎?」

  饒是曉得易仕源愛拿陸謝兩家說事,見他這般「引經論典」的模樣,陸毓衍也不禁哼笑了一聲。

  不至於生氣,卻覺得好笑至極。

  蘇潤卿轉著眸子看易仕源。

  若沒有那段「引經論典」,蘇潤卿大概會為了這番「不欺少年窮」的言論而鼓掌,同窗相交,該看重的本就是人品、才華,而不是出身、家底,可偏偏,易仕源順便刺了陸毓衍兩句。

  蘇潤卿與陸毓衍交好,自然不愛聽人前背後那些譏諷之言,不由地又品了品易仕源的話,道︰「易兄,旁的不說,楚姑娘已經及笄了吧?等楚昱杰得中進士,最快明年,最遲那就說不好了,便是中了進士,等了缺,平步青雲還不知道是哪一年呢,你和楚姑娘,這不就耽擱了嗎?」

  「哪有事事如意的,」易仕源輕揚下顎,道,「門當戶對、兩情相悅,二者能有其一,已經是大幸了,不敢奢求。陸兄,你說呢?」

  這就是明晃晃的亮了刀子了。

  國子監裡,別說是同窗了,便是祭酒、博士們都知道謝家出了什麼樣的事情了。

  兩情相悅,這刀可夠鋒利的了。

  蘇潤卿氣惱歸氣惱,反駁又無從入手,只聽得不輕不重一聲響,陸毓衍把茶盞放到桌上,站起身來,連個眼神都沒有給易仕源,大步走了。

  易仕源沒有送客,就坐在自個兒的位置上。

  蘇潤卿按捺住心中情緒,對易仕源拱了拱手,跟著陸毓衍出了成衣鋪子。

  外頭還在下雨。

  陸毓衍打著傘,腳步加快,只看背影,似是置氣模樣。

  蘇潤卿追了上去,偏過頭一看,陸毓衍的臉上依舊淡淡的,幾分疏離漠然,沒有半點兒氣惱。

  無論是罵易仕源兩句,還是開解陸毓衍,在這個當口上,似乎都不合適,蘇潤卿清了清嗓子,只說旁的︰「易仕源與楚昱杰之間……」

  「恐怕是他,」陸毓衍道,「他就是心虛,因而反復提起謝家,想要激怒我,免得我們再問下去。」

  蘇潤卿一怔,復又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一副被氣走的樣子?」

  桃花眼一抬,陸毓衍道︰「沒有實證,再問下去也沒用,他只是心虛,又不是傻,不至於在口風上透了底。」

  可易仕源也忽略了一點,越是閉口不談,越叫人起疑。

  易仕源跟賈禎一樣,是昨夜和段立鈞一道吃酒的人,不管在酒肆裡的事情有用無用,都會努力去回憶發生過的細節,而易仕源,除了剛進門時提了兩句之外,再不肯說昨夜情景。

  哪怕是被陸毓衍和蘇潤卿的問題逼得不好招架時,易仕源只說謝家,而沒有提起昨夜來轉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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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宅子

  雅間裡,謝箏端著茶盞,笑盈盈聽松煙說話。

  最初的糾結過了之後,一人一邊傻坐著實在有些尷尬,謝箏便向松煙打聽起了京中的事情。

  松煙也不意外,她才剛回京,便是還沒有跟著主子去明州前,也就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鬟,出門不易,對京城肯定不熟。

  他清了清嗓子,挑了樁去年熱熱鬧鬧的事情說起。

  陸毓衍和蘇潤卿回來時,新的市井故事才說到一半,松煙沒說過癮,一面去開門,一面道︰「下回得了空,我再給你說完。」

  謝箏也是意猶未盡,笑著點頭。

  待落了座,謝箏給兩人添茶。

  蘇潤卿皺著眉頭,道︰「易仕源畢竟是官家子,還是監生。」

  陸毓衍抿了一口茶,指腹擦著茶盞,道︰「兇器、沾了血的衣服,諸如此類的證據,只要他不傻,早就處理了。」

  謝箏一聽,領會了。
  
  他們認為易仕源是兇手,卻沒有實證。

  監生與普通百姓是不同的,舉監已是舉人及第,貢監、例監,最次也是個秀才了,至於蔭監們,父祖輩的官位跟座山似的在跟前攔著,衙門裡輕易動不得。

  就算是楚昱杰那樣沒有背景的貢監,最初時亦是衙役請他來回話,若不是他手背上有段立鈞抓開的傷痕,只因他倆有些矛盾,是不足以讓楚昱杰進大牢裡待著的。

  易仕源是秀才,父親是個從七品的主簿,如此官位在京城裡不敢說多如牛毛,但確實不夠看。

  只不過芝麻官也是官,易仕源有功名,不可能直接抓回來劈哩啪啦打一頓再問話的。

  眼下,能做證據的只有從水裡撈起來的刀鞘。

  要是把有「故事」的刀就好了。

  萬一是把尋常貨色,可歸不到易仕源頭上去了。

  留影坐在窗邊,突然「哎」了一聲,見幾人都看著他,恭謹道︰「兩位爺,奴才剛看見古捕快他們了,急匆匆跑過去,估摸著是要回衙門去。」

  古阮?

  按說他應當是在胡同裡向住戶們打聽情況的,匆忙回府,可能有些發現了。

  幾人亦起身往順天府去。

  楊府尹不在書房裡,聽衙役說,他跟古阮幾人去庫房了。

  順天衙門的庫房可不架子上分門別類放著以前的卷宗、百姓的戶籍資料、土地宅子的買賣憑證,幾乎都堆到屋頂了。

  為了保存,一年四季都會曝曬,夏日裡剛剛曬過,並沒有什麼霉味。

  陸毓衍進去時,楊府尹等人正埋頭翻著冊子。

  「大人這是在找什麼?」陸毓衍問道。

  楊府尹瞇著眼從一堆書冊裡抬頭,道︰「青石胡同那些宅子的憑證。」

  古阮幫著解釋了一番。

  青石胡同裡正兒八經的住戶不多,大部分是官宦、富商們另置的院子,或是養外室,或是宴客用。

  因著不好見光,平素也就沒有什麼鄰里走動,亦不曉得別家主人身份。

  即便是主人來了,也多是夜深時,偶爾瞧見了,一來烏起碼黑看不清,二來也不會去打量旁人,各自進門,不做打攪。

  古阮道︰「兄弟們問了一圈,有一家特別不對勁。

  正是離河邊最近的那一戶,大門緊閉著,怎麼敲都不開。

  段公子死的位置離那戶大門就幾步路,捕頭擔心他們受牽連出了事了,就讓我翻牆進去看看。

  裡頭一個人都沒有了,空蕩蕩的,但家具擺設細軟都在,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一塵不染。

  家具用料做工都極好,是戶有錢的人家,箱籠裡的衣物多是年輕女子的,首飾金銀都不見了。

  問了鄰居,只曉得那宅子十天半個月會宴客,能聽見絲竹聲,但主家名姓,來往的客人是誰,左右都不清楚,但直到昨日都是住著人的,隔壁那一戶與這家廚房隔了一面牆,昨兒傍晚有瞧見冒煙燒飯。

  我想,這戶人家就算不是兇手,恐怕也與兇手打了照面,匆忙收拾了金銀,嚇得躲起來了。」

  謝箏訝異,在她看來,這可不是「嚇得躲起來」就能解釋了的。

  青石胡同裡的住戶,主家身邊丫鬟婆子小廝不缺,就算受了驚嚇,主子們離開了,也一定會有下人留下來看宅子的。

  走得一個都不剩,這就怪了。

  「找到了。」楊府尹捏著手中冊子往外走,庫房光線昏暗,到了廡廊下,他才仔細看了,「汪如海?」

  宅地的買賣都是要在衙門裡登記的,從記載上看,那院子的主人是一個姓汪的員外,蜀地人,在京城做香料生意,那宅子是去年二月購入的,也有一年半了。

  楊府尹把冊子遞給陸毓衍幾人看,背著手琢磨道︰「莫不是這汪員外養的外室?嫡妻在蜀地,京裡再收一個,兩頭大?」

  古阮拱手道︰「大人,我去把那汪員外找來問問?」

  楊府尹催著他趕緊去。

  古阮帶著兩個兄弟,一溜煙跑了。

  謝箏接過冊子,盯著那買賣合同,指尖落在汪如海的落款印章上,沉吟道︰「這個汪員外,在京中有幾處宅子?青石胡同裡的女子多起來了,會不會藏到他名下的其他院子裡去?」

  楊府尹一拍掌,連說在理,又喚了幾個通判、經歷、知事,並幾個識字的衙役,鑽進庫房裡翻冊子去了。

  陸毓衍也沒閒著,問了楊府尹一聲,從架子裡搬下來一疊冊子,一本本翻著。

  謝箏看東西速度極快,只找個名字,又不用把契約從頭到尾記下來,越發加快了速度。

  蘇潤卿看得咋舌,湊過去與陸毓衍道︰「她那樣翻,行嗎?」

  陸毓衍睨了蘇潤卿一眼,便把目光落在了謝箏身上。

  角落昏暗,謝箏又低著頭,按說看不清細節處,可陸毓衍卻看到了她的睫毛,細密纖長,時不時眨一眨,整個人都生動起來,像是陽光下綻放的花,又像是一盞燈,照亮了那處暗沉沉的角落。

  白皙手指快速翻動著,指甲蓋圓潤,襯得那雙手白玉蔥似的。

  陸毓衍不禁微揚了眉梢,道︰「天賦異稟,怎麼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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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怪異

  眾人翻了半個多時辰,天色就漸漸暗下來了。

  畢竟是個雨天,天暗得也早,庫房裡不好多點蠟燭油燈,又硬睜著眼楮看了兩刻鐘,便暫時收拾了。

  雖沒有看完,但還是翻出了兩處記載。

  汪如海在東街上買了個不大不小的鋪子做生意,又在離東街不遠的銀豐胡同裡買了個院子。

  世人喜歡討個口彩,但凡是京中做買賣又不缺銀子的,都想住在銀豐胡同裡。

  汪如海運氣不錯,一個外鄉商客,竟然叫他買到了一間。

  楊府尹對著契書連連咋舌,這成交的價格,足夠在東街邊上的其他胡同裡買上三四個院子的了。

  「汪如海恐怕極少住在青石胡同裡,」楊府尹摸著胡子嘆道,「花了大價錢才入住銀豐胡同,怎麼也要一個月裡住上二十來天的,沾沾富貴氣,好讓銀子滾滾來。」

  正說著話,古阮回來了,臉色卻是沉沉的,不大好看。

  顧不上喝口水,古阮拱手道︰「去了汪如海的鋪子,掌櫃的說,汪如海六月就出京了,說是中元節回鄉祭祖,蜀地路遠,眼下還未回京。

  汪如海的住處,掌櫃的只說是東街邊上,具體哪一間就不曉得了。

  我又問了些左右商戶,和其他做香料的商人,那汪如海在四五年前就從蜀地送香料進京了,賣給京中的香料鋪子,一年走個兩三趟,直到去年二月裡才在東街開起了鋪面,不再給其他鋪子供貨,而是自己做官家商家生意了。

  汪如海似乎有一些官宦關係,生意還不錯。」

  楊府尹皺著眉頭道︰「汪如海不在京中?」

  「我也覺得奇怪,」古阮點頭,道,「聽青石胡同裡的人說,那院子前幾天還宴客呢。」

  楊府尹眼珠子一轉,嘀咕道︰「莫不是那外室紅杏出牆了?」

  陸毓衍沉思片刻,與楊府尹道︰「大人,我們先去銀豐胡同問一問。」

  一行人出了衙門。

  銀豐胡同有些遠,松煙瞅了瞅謝箏的鞋子,怕她又沾濕了,匆匆叫了三頂轎子來,兩位公子在,斷斷沒有他們走路丫鬟坐轎的道理,乾脆叫齊全了。

  古阮也跟著來了,到了銀豐胡同汪家外頭,他上前拍了拍門。

  沒一會兒,門房小廝開了門,見是官差上門,便請人入了府,又去喚了管家。

  汪府管家半百年紀,眼楮不大,卻透著商賈人家特有的精明,他引著人在廳中坐下,上了茶水,不急不躁等著他們開口。

  「想問問汪員外的狀況,聽說是回鄉祭祖去了?」陸毓衍道。

  只看衣著,管家就曉得問話的人出身矜貴,稱汪如海一聲「員外」已經是客氣極了,他連連拱手道︰「我家老爺是回蜀地去了,家裡老太爺去了十年了,要大辦,老爺六月初走的,說是要到這月底回來。」

  陸毓衍頷首,又問︰「青石胡同靠河邊的那宅子,也是汪員外的吧?」

  管家面露疑惑,搖頭道︰「沒聽說啊,我去年二月跟著老爺進京,起先買了五勝巷的屋子,住了三個月,運氣不錯,買到了現在這院子,就搬過來了,那邊就空置著。除此之外,老爺應當是沒有買過其他宅子了。」

  「夫人、姨娘們有跟著進京嗎?」

  管家再次搖頭︰「夫人留在蜀地伺候老太太,姨娘前些年跟著老爺入京送過一回貨,水土不服,差點去了半條命,因而去年也沒有隨著入京了。」

  陸毓衍抿唇︰「汪員外在京中的時候,多是宿在鋪子裡,還是在這裡?」

  「鋪子哪比得上家裡舒坦,東街離這兒才幾步路呀,自然都是回來住的,除了跟其他老爺們吃酒,我們老爺連晚飯都在家裡用的,平素吃得辣,外頭酒樓裡的菜色,老爺吃不慣的。」管家呵呵道。

  陸毓衍問話,謝箏就不動聲色地打量這花廳。

  一明兩暗的廳堂,西間與中屋之間只有落地罩,裡頭似是供奉著關帝爺,東間與中屋用博古架隔開,上頭擺了不少頑石、珊瑚、陶瓷器,出入口用青珠簾子遮擋,一時看不清裡頭。

  中屋家具半新不舊的,應當是入住的時候添置的,牆上掛著三君子,粗看不錯,再細細品,又感覺缺了幾分韻味,不是大家之作。

  這也難怪,傳世大家的畫作,在世家大族、官宦人家裡能見到,汪如海只是個商賈,怕是拿銀子也買不來。

  「青石胡同河邊昨夜出了命案,衙門裡記著,沿河的宅子是汪員外的,故而來問一問,」陸毓衍一面說,一面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擺,「既然員外不在京中,那宅子又沒有汪家的僕從守著,想來也不曉得昨夜狀況。打攪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管家恭謹送客,連聲道︰「衙門查案是要緊事,不打攪的不打攪的。」

  謝箏跟著往外頭走,經過珠簾旁,她隨意往裡瞥了一眼。

  裡頭擺著張大案,背後牆上掛了一副山水,粗看只覺得畫得極其簡單,隨意潑了點墨,等走出了花廳,再一想,似乎還有些意思。

  謝箏微微遺憾,早知道多看兩眼了,比那三君子好看多了。

  出了汪家,眾人回到了順天府。

  楊府尹在書房等著,忙問道︰「可有收獲?」

  陸毓衍斂眉,剛想說什麼,見謝箏亦是一臉沉思狀,不由問道︰「想什麼呢?」

  謝箏猛然回神,道︰「有些細處不對勁。」

  理了理思緒,謝箏說了自己的看法︰「汪如海去年二月入住五勝巷,一連住了三個月才搬入銀豐胡同。

  五勝巷的宅子都是一進小院,地方很小,明明二月裡同時購入了青石胡同,汪如海為何要擠在五勝巷?」

  古阮眼楮一亮,點頭道︰「姑娘說得對,青石胡同那院子,前後三進,還帶個小花園,比五勝巷好太多了。」

  謝箏轉眸問他︰「青石胡同的家具擺設,比銀豐胡同如何?」

  古阮摸了摸額頭,他出身一般,但畢竟在衙門裡當差,前回連怒氣沖沖的龍顏都窺見了,更別說一般的官家富商們了,東西好壞,多少能說出一二來。

  他沉思,道︰「瞧著比銀豐胡同還好。」

  「若說討彩頭,後來搬入銀豐胡同倒是能說通,可最初時,明明青石胡同更好,為何要住五勝巷?」謝箏繼續道,「能讓主家帶著入京城的,想來都是極受信賴和器重的,汪如海的妻妾都不在京城,他要養外室,大可養在銀豐胡同裡,不用另添青石胡同。而且,管家說,汪如海別說是外宿了,連晚飯都很少在外頭用。」

  退一步說,怕養外室的消息傳回蜀地去,把人安置在青石胡同裡,汪如海難道會不過去宿夜嗎?

  青石胡同十天半月就要宴客,汪如海這個主人,怎麼回銀豐胡同用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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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門道

  油燈噗得一聲,書房裡頓時暗了幾分。

  楊府尹握著剪子,瞇眼撥了撥燈芯,哼笑道︰「看來那汪如海,很會做生意啊。一個外鄉來的香料客商,一年多的時間,在京中混得風生水起,他能走什麼門道?」

  陸毓衍斂眉,頷首附和道︰「如大人所言,那宅子是汪員外名下的,但卻不能說,平日裡出入的就是他。」

  這話沒挑明了說,謝箏一怔,一時之間沒領會。

  謝慕錦為官清正,因而她對官商之間的事情並不敏銳,陸毓衍在京中行走,又是男子,見得多了,聽得就更多了。

  蘇潤卿亦是一臉恍然大悟模樣。

  瞥見謝箏面露疑惑,陸毓衍壓著聲,給她解釋了一句︰「不知道是送給哪家子弟宴客養女人了。」

  謝箏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倒也明白過來了。

  古阮帶回來的消息之中,說汪如海有些官宦關係,他一個蜀地進京的商人,短短時間之內,要與官家相熟,能拿出去的也就是銀子、宅子、女人罷了。

  只是,汪如海不在京中,青石胡同左右鄰居又不打照面,無法斷定他這宅子送給了誰。

  陸毓衍沉吟,道︰「還是要先問問段立鈞的小廝。」

  小廝一直在衙門裡待著。

  他昨夜宿醉倒在酒肆裡,天一亮就翻天覆地了,偏偏他什麼狀況都說不上來,整個腦袋痛得跟被刀劈開了一般。

  畢竟是一樁命案,案情還未明朗,依著規矩,段家不能領段立鈞回去,他就留下來守著。

  守卻也不容易守,尤其是看到段立鈞胸口那傷口,他就背後直發冷。

  被衙役帶到書房裡,對著幾個大活人,真真是讓他鬆了一口氣,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結結巴巴問了安。

  楊府尹沒工夫跟他計較什麼規矩,問道︰「段立鈞經常去青石胡同嗎?」

  小廝眼神閃了閃,沒吭聲。

  「胡同沿河那院子,離他死的地方就幾步遠,」楊府尹的聲音沉沉的,「他平素沒少去吧?」

  小廝縮了縮脖子,乾巴巴笑了笑。

  見他不肯老實交代,古阮嘿嘿直笑,故意嚇唬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大人跟他客氣什麼?他一個家生子,老子娘還在段家手裡捏著呢,回頭等段公子入土,地底下缺人伺候,不就是送個人下去的事兒嘛。」

  雖說是家生子,但也不能隨意弄死,只不過,深宅大院裡的門道多,要遮掩過去也很容易。

  那小廝跟了段立鈞那麼多年,段家裡頭的,京中其他人家的,各種傳言聽得多了,猛然間一席話蓋下來,嚇得他直發抖。

  抬著頭看了看,只覺得這一個個衙役都跟凸著眼楮俯視他的四大金剛一般,越發慌亂了。

  「大、大人,不是奴才不說,實在是……」小廝哭喪著臉,道,「我們爺是去青石胡同,但每次去的時候,身邊都不帶人,奴才一回都沒跟著去過,把爺送到胡同口,奴才就止步了,奴才猜測他在那裡養了個女人……」

  楊府尹又問了幾句,見那小廝果真是不知多少內情,便放過他了。

  衙役提著人走了,楊府尹背著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謝箏正琢磨著,抬頭時與陸毓衍四目相對,她捏了捏指尖,低聲道︰「段大人是太常寺卿不假,但段立鈞還是一個監生……」

  陸毓衍眉梢一揚,目光凝著看謝箏,淺淺笑了。

  他也是這般想的。

  官場上不能說的事情的確很多,但段立鈞敢讓段大人知道,他在外頭收了個宅子養女人,還藉著祖父的名義替別人走通商場路子?

  他只怕是不敢的,要不然,哪裡能回回去青石胡同,都把小廝打發得遠遠的?

  可若只憑段立鈞這樣還未在官場上立足的官宦子弟,他真能狐假虎威,讓汪如海在京中站穩腳跟?

  陸毓衍抿唇,良久才道︰「三姑六婆,各有各的門道,大人,不如問問內行人。」

  楊府尹愣怔,看了一眼天色,道︰「外頭都暗了,不如明日?」

  「不用去外頭找,」陸毓衍道,「那韓家婆子,不是還在大牢裡嗎?」

  楊府尹眼楮一亮,連連點頭。

  韓家婆子不止是個牙婆,還是個虔婆,鄭夫人的案子雖與她無關,但她與另幾個虔婆牽連,手上沾過人命,這會兒還在大牢裡蹲著。

  楊府尹把韓婆子從牢裡提了出來。

  謝箏仔細打量她,這還沒有一個月,韓婆子卻像是已經過了二三十年了。

  楊府尹問她︰「你過手的買賣也不少了,青石胡同沿河那宅子的事兒,可知道?」

  韓家婆子圓溜溜的眼楮轉了轉,聲音嘶啞︰「似是記得,又似是不記得……」

  楊府尹嗤笑一聲,正想逞官威,手邊卻沒有驚堂木,只好沉聲喝道︰「想再挨頓板子?」

  韓家婆子還未說話,邊上卻突然響起謝箏的聲音。

  「燒雞、滷牛肉、水晶肘子凍、香客居的包子,」謝箏笑瞇瞇的,見韓家婆子的喉嚨滾了滾,她又道,「你說老實話,楊大人雖不能放你出大牢,但讓你每日吃一碟好菜,還是輕而易舉的。」

  韓婆子在牢裡是餓慘了,自打被鄭博士夫婦接到京城之後,雖是做個下人,但吃喝上從未虧待過。

  大牢裡那冒著餿氣的飯菜,簡直讓她想吐出來。

  謝箏要是說旁的,韓婆子大抵還聽不進去,可這一樣樣美味,勾得她眼楮直放光。

  她沾了人命,等大理寺核準之後,就是砍頭的下場了。

  反正是要死的,能吃一餐好的,不比什麼都強?

  韓婆子的臉上,就像是寫著「我要咬大雞腿」,楊府尹只覺得頭痛,揮手道︰「好好交代,敢胡說八道,自個兒掂量掂量。」

  「不敢胡說,不敢胡說,」韓婆子趕忙開口,「我是跟青石胡同裡的幾戶人家做過買賣,但沿河的那一家,沒經過手。

  我還特特打聽過,盼著能多一樁生意,但聽人說,那宅子裡住了兩三匹瘦馬,從江南挑回來就養在裡頭的,從來不找京裡的。

  有一回呢,我正好有一匹新鮮瘦馬,水靈靈的,就想再去試試,結果不僅沒成事,差點被護院打一頓。

  我氣不過,不當值的時候就守在院牆邊,終於有那麼一回啊,叫我瞅見了。

  有個公子哥從那院子裡出來,還連連朝裡頭拱手,可惜夜裡太暗了,我看不清院子裡的人,跟了那公子哥走到亮光處,才認出來那是國子監裡念書的段立鈞,我以前當差時,有去國子監送過飯,裡頭的學生還認得兩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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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機會

  韓婆子說完,期待極了。

  楊府尹讓衙役帶她下去,晚飯時先加個雞腿。

  韓婆子走時一步三回頭,恨不能再說幾樁官家髒事情,來換口腹之慾。

  陸毓衍壓著聲兒問謝箏︰「你覺得呢?」

  謝箏抬起鳳眼睨他,這人明明心裡都有數,偏偏喜歡來問她。

  「段立鈞連連朝裡頭拱手,與他往來的人之中,有哪個能叫他這般恭謹的?」謝箏反問道。

  陸毓衍勾著唇,不置可否。

  反倒是楊府尹,聽了這話,雙手顫了顫,道︰「莫非是駙馬爺?」

  書房裡一下子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楊府尹只覺得頭皮發麻,恨不能甩自己一個耳刮子,嘆一聲「好的不靈壞的靈」,白天林駙馬來衙門裡時,他腦海裡就興起了那麼一瞬的念頭,難道真要成真了?

  蘇潤卿擺了擺手,道︰「要說駙馬爺有幾樁風流事,我相信,可要說他收宅子養瘦馬,我不相信,他沒那個膽子。」

  楊府尹一拍腦袋,長長鬆了一口氣。

  謝箏亦領會了。

  她當年未離京時就聽過些長安公主的事情。

  長安公主是淑妃娘娘的長女,模樣隨了娘娘,打小就是美人胚子,頗受聖上寵愛,也使得公主的性子驕縱,說什麼就是什麼。

  林駙馬做皇家女婿,行事自然要斟酌一番。

  春風一度也就罷了,在宅子裡長長久久養起來,這要是傳到了長安公主耳朵裡,可不是什麼小事。

  況且,林駙馬不缺銀子,不至於被那身外之物迷了雙眼。

  汪如海想靠銀子、宅子打動林駙馬,幾乎不可能。

  「還有一個人,」桃花眼沉靜,陸毓衍道,「秦駿。」

  秦駿是林駙馬的表弟,表兄弟感情不錯,段立鈞與林駙馬交好,自然也跟秦駿親近。

  在京城之中,秦家的根基比段家深厚,秦駿蒙蔭得了個閒差,每日裡點個卯,多是跟著林駙馬走動。

  以秦駿的本事,藉林駙馬的面子,讓汪如海在京中立足,只怕不難。

  古阮在一旁直抓頭,急道︰「無論是林駙馬還是秦公子,沒憑沒據的,衙門裡都惹不起啊。」

  陸毓衍道︰「惹他們做什麼?人又不是他們殺的。」

  古阮瞪大了眼楮,再一想,倒也明白了。

  即便坐實了在青石胡同裡飲酒宴客與瘦馬縱情的人是秦駿,他的客人是林駙馬、段立鈞等人,但那又如何?這根本治不了秦駿的罪。

  官宦子弟在外頭養女人的多了去了,順天府敢拿這一項開刀,改明兒就惹火燒身,不曉得為了哪一樁事兒被參上一本。

  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兇手緝拿歸案。

  楊府尹搓了搓手,道︰「賢佷,那依你看,兇手是……」

  「易仕源,八九不離十。」陸毓衍聲音不大,卻透著篤定。

  楊府尹懸著的心踏實了許多。

  查案子,最怕沒有方向,無論是沒有線索無從下手,還是細碎的點太多分散了人手,都是頭痛事情。

  像現在這樣,確定了目標,那只要盯著,就能有收獲。

  夜色深深,再查也要等明日了,楊府尹便催著幾人回去歇息。

  蘇潤卿去見李昀,松煙去叫轎子,陸毓衍和謝箏站在石獅子旁等著。

  雨停了,雲層厚重,並無月光,只順天府大門上的燈籠照亮偏隅之地。

  謝箏垂眸理了理思緒。

  昨夜段立鈞在河邊遇見了吃了酒的楚昱杰,兩人起了爭執,打了一架。

  楚昱杰氣惱回家,段立鈞入了那養瘦馬的小院。

  子初時,他離開那院子,還沒走遠就叫易仕源捅了刀子。

  「易仕源想害的是楚昱杰,還是一石二鳥?」謝箏疑惑道。

  昨夜,易仕源離開酒肆之後,是跟著段立鈞到了青石胡同,遇見兩人相爭,還是他跟著的是楚昱杰?

  那兩人會踫見打架,純屬意外,易仕源是設計已久,還是臨時起意?

  陸毓衍微微低著頭看她,柳葉眉微蹙,櫻唇抿得緊緊的,一副糾結樣子。

  好看也生動,卻叫人怪捨不得的,不忍心看她這般模樣。

  「我猜是設計已久,但事出突然,」陸毓衍出聲,打斷了謝箏的思緒,見她仰頭看過來,解釋道,「從詩作看,易仕源一早就想挑起段立鈞和楚昱杰之間的矛盾,不過他並不匆忙,上個月段立鈞留詩清閒居,昨日他才向半醉的賈禎透露詩作來源,真要動手,恐怕也要等上一段時間。

  不曾想,遇見了段立鈞和楚昱杰動手,楚昱杰甚至傷到了段立鈞,機會如此好,他才下手了。」

  謝箏原本就想得七七八八了,再由陸毓衍一點,撥雲開霧一般,思路清晰許多︰「因著是突如其來的機會,所以他錯過了下手最好的時機。」

  若在楚昱杰離開時就動手,段立鈞的死亡時間會讓楚昱杰更加百口莫辯。

  可偏偏,昨夜易仕源沒有提前準備,身上沒有刀子,才會讓段立鈞進了那院子,等他帶著兇器回來,直到三更天時段立鈞才出現了。

  「大雨、深夜,又是個胡同深處,沒有人看到真兇,又有楚昱杰這麼個替罪羔羊,易仕源想脫身,那還真不好抓。」謝箏嘆息道。

  這案子時間不寬裕,易仕源不露出狐狸尾巴來,到最後,還是楚昱杰遭殃。

  不遠處,松煙領著兩頂轎子過來。

  陸毓衍瞥了一眼,又看向謝箏,道︰「證據未必有,但嚇唬嚇唬他,許是能有些收獲。」

  謝箏剛想追問如何嚇唬,轎子已然停在了跟前。

  陸毓衍先一步上了轎,她也不能再問了。

  送謝箏到了蕭家,陸毓衍便回陸家去了。

  安語軒裡,蕭嫻歪在榻子上,捧著一本書冊子打瞌睡。

  謝箏輕手輕腳進去,剛衝著一旁的淺朱笑了笑,蕭嫻就醒了。

  「吵醒姑娘了?」謝箏問她。

  蕭嫻上上下下打量了謝箏兩眼,目光最後落在了她的鞋子上,嘖了一聲︰「出去一日,鞋子都和早晨出門時不一樣了。」

  謝箏臉上一燙,蕭嫻笑得越發揶揄。

  好不容易止了笑,蕭嫻指了指繡墩,道︰「我聽說是太常寺卿的孫子死了?」

  謝箏頷首︰「被捅死在河邊。」

  蕭嫻坐起身來,把書冊隨手放在一旁,取了個引枕靠著,嗔道︰「明明是我身邊的,卻跟著衙門裡的跑了一天,我不依了,仔細跟我說說,要不然,明日不放你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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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偏向

  謝箏回屋裡歇息時,已經二更過半了。

  案子的狀況,她與蕭嫻說了不少,只覺得思緒清晰許多。

  比起殺人奪命,蕭嫻更關注楚昱緲與易仕源的關係。

  「從七品的主簿,家裡又不缺銀子,只要易家人腦子清楚,就不會讓易仕源娶楚昱緲,易仕源曉得緊跟著段立鈞,也不像是視官途如無物的。」

  蕭嫻的這番話,不得不說,極有道理。

  若真如易仕源所言,他盼著楚昱杰高中謀缺進入官場,可楚昱緲的年紀是斷斷等不到那個時候的。

  易仕源平素與蔭監們一道,與楚昱杰那樣的刻苦學子並不是一路人,他看重的是交際關係,而非真才實學。

  如此性格之人,即便是對楚昱緲有好感,也不會叫情感沖昏了腦袋。

  反之,楚昱杰蒙難,甚至最後做了替罪羔羊,楚昱緲想在京中立足,就不得不依靠易仕源了。

  這算盤打得響亮。

  謝箏把兩雙髒了的鞋子洗了,涼在窗沿。

  指腹捻著鞋子上的繡花,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楚昱緲要面臨的處境,與她何其類似?

  她也是後路斷了,即便曉得陸培元是紹侍郎殺妻案的主審,不清楚在父母的死之中,陸培元到底是如何立場,可她只能仰仗陸家、蕭家了。

  楚昱緲對易仕源的信任,恐怕沒有好結果。

  那她呢……

  閉上眼,是中秋那夜隔著幔帳望月誦讀詠桂詩的陸毓衍的側顏,是松煙說起過的同窗對陸毓衍的為難和笑話……

  謝箏嘆了一口氣,不管真相如何,她是已然相信了的。

  一夜睡到天明。

  蕭嫻今日去陪傅老太太用早飯,見謝箏過來,啐了一聲,笑道︰「不耐煩看見你了,趕緊去趕緊去,讓人等急了,指不定還說我耽擱衙門查案子呢。」

  謝箏啼笑皆非,送走蕭嫻後,略收拾了一番,往門房上去。

  松煙和轎子已經候在了外頭。

  到了順天府外,謝箏剛從轎子上下來,抬眼就見楚昱緲與守門的衙役在爭論著。

  「楚姑娘?」謝箏出聲喚她。

  聞聲,楚昱緲轉過頭來,眼楮通紅,她原本就生得楚楚可憐模樣,伴著淚眸,愈發招人憐惜了。

  謝箏才剛心疼了一瞬,楚昱緲就提著裙子衝了過來,扣住她的肩膀,道︰「為什麼?」

  「什麼?」謝箏沒有領會。

  淚水溢出,楚昱緲的聲音抖得厲害︰「哥哥明明不是兇手,為什麼要胡亂說?現在滿京城都在傳,說是哥哥殺了段立鈞!名聲都毀了!衙門抓不到兇手手,就能讓我哥哥抵罪不成?」

  謝箏怔住了,轉頭看著松煙。

  松煙亦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一早出府去蕭家接人,這一路來來回回的,沒聽說什麼傳言呀。

  楚昱緲急得不行,她雖是文弱模樣,但畢竟是窮苦出身,雙手力氣不扣得謝箏的肩膀直發痛。

  「紫雲胡同裡都傳遍了,對著我們家一陣指指點點的,」楚昱緲哭得停不下來,「我到大街上又問了問,都是那麼說的,說哥哥是真兇,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謝箏吃了一驚,昨兒個早上,衙役去紫雲胡同喚楚昱杰的時候,是正兒八經地「請」,而不是「押」,即便是最後扣下了楚昱杰,那外頭也是不知內情的。

  衙門裡沒有結案,更沒有開堂審案,衙役們也不會在外頭說事。

  段家雖然知道,但段大人身處高位,自然曉得李昀督察順天府,在案子大定之前,段家是不敢在市井裡胡說八道,楚昱杰是真兇也就罷了,萬一不是,一點兒蛛絲馬跡落到李昀耳朵裡,聖上跟前,段大人要喝一壺了。

  林駙馬和秦駿來過衙門裡,但並不知道大牢裡扣押了誰,知道實情、又膽兒大的,恐怕是昨日一道被請來衙門裡問話的監生們了。

  其中,最可疑的自然是易仕源。

  謝箏心裡清楚,見楚昱緲哭得梨花帶雨,嘆息道︰「我信你哥哥是無辜的,兇手要害的不僅是段立鈞,還有你哥哥。」

  楚昱緲長睫帶淚,道︰「為何?我們家無權無勢也無錢,就是窮苦書生,兇手圖什麼?」

  「楚姑娘,」謝箏反問道,「若是你哥哥真的蒙難,你往後要怎麼養活自己?只靠成衣鋪子那點兒縫補錢,可不夠你吃住的。」

  楚昱緲瞪大了眼楮︰「為何要這麼問?」

  「兇手圖的,也許就是你哥哥不在了。」謝箏道。

  楚昱緲的面色倏然慘白,難以置信看著謝箏,一張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腦袋懵得厲害。

  昨日,謝箏與她說過些對易仕源的質疑……

  半晌,她緊緊咬著後槽牙,逼著自己平靜下來,一字一字道︰「我不信的!」

  謝箏苦笑。

  不信才是人之常情。

  人心本就有偏向,與聰慧愚笨無關,而是遵從本心。

  就像她,她會在最初時對陸毓衍質疑,但她也從最初時就全心信賴蕭嫻。

  「我知你不信,換作是我,我也……」

  謝箏說了一半,就被楚昱緲打斷了。

  楚昱緲鬆開了雙手,直直垂著,肩膀抖成了篩子,手攥成了拳,厲聲道︰「你也什麼?你不是我,又怎知我?

  什麼設身處地來想,那都是虛的!

  爹娘都沒了,嬸娘也沒了,這些年就我和哥哥相依為命,吃了多少苦!

  哥哥好不容易能等到下場考試,卻蒙受不白之冤,現如今名聲盡毀,能不能平安出來還不曉得,你卻跟我說,跟我說是……

  我只有哥哥了啊……」

  楚昱緲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抱著雙膝蒙頭痛哭。

  謝箏的眼楮酸脹得厲害,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可我連哥哥都沒有啊……」

  她的聲音很低,沒有人聽見。

  偏過頭去,她瞧見陸毓衍正沿著台階走過來,四目相對,她的心噗得重重跳了一跳。

  那雙桃花眼底,滿滿都是關切。

  謝箏不禁彎了彎唇角。

  她有蕭姐姐,有陸毓衍,如此想來,還是楚昱緲更可憐些。

  陸毓衍在幾步開外停下,道︰「松煙,你看顧好楚姑娘,阿黛跟我走,潤卿在前頭等我們。」

  前頭的陸毓衍壓著腳步,走得並不快,幾步轉彎入了一胡同,謝箏四處一看,格外僻靜,並無其他人身影。

  「蘇公子呢?」謝箏問了聲。

  陸毓衍突然頓住了腳步,謝箏險些撞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扶住了。

  胳膊上的手握住了又鬆開,謝箏回過神來之前,那隻手已然落在了她的額頭上,似是安撫一般貼著。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楚昱緲最後哭喊的那些話,陸毓衍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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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4: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擁抱

  掌心溫溫的。

  暖意透過肌膚,一點點沿著筋骨,直到四肢。

  謝箏笑了笑,暗暗想,上回也是如此,在她躊躇猶豫彷徨時,陸毓衍就這麼用手掌覆著她的額頭,讓她沉靜下來。

  單單只是一個小動作,就把陰霾拂去。

  雖然,楚昱緲的話,她並沒有放在心上。

  「我沒事的……」謝箏張口道。

  話只說了一半,就聽陸毓衍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清冽卻不失溫和。

  他道︰「你不是她,她亦不是你,不是誰能都懂他人之苦難。」

  謝箏身子一僵,怔住了,回過神來時,才發現眼眶酸脹得厲害。

  她想起梁夫人說過的話。
 
  「能聽你說所有苦,能護你過所有難。」

  多麼堅韌,多麼踏實,可直到這一刻,謝箏才品讀出其中的另一個意思。

  苦難之於人,也僅僅之於這個人,身邊之人,無論父母親友,會心疼會不捨,但他們都不是你,無法切身感受。

  不是誰都能懂,但若不說與他聽,他如何知曉?把雙手藏起來,他又如何拉你一把?

  最最要緊的,明明就是先說出來啊……

  謝箏回神時,臉上已經滿是淚痕,她沒有想要哭,眼淚卻收不住。

  抬頭去看陸毓衍,偏偏兩人挨得近,視線叫額頭上的手給擋了,看不到他的神色。

  肩膀垂著,謝箏向前傾了傾身體,把重量抵在陸毓衍的手掌上。

  婚約,原本是一種責任,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

  可如今這份沉甸甸的責任攤在面前,她如何能辜負?

  紗幔後朦朦朧朧靜靜觀月的身影,突然之間,像是一塊被篆刻的玉石,大刀闊斧又精細雕琢,成了一塊印章,沾著那夜的皎潔月光與瀲灩水波,重重按壓在她的心上,揮之不去。

  「我是謝箏,鎮江知府謝慕錦之女謝箏,」謝箏的聲音啞得厲害,她強忍著哭腔,努力讓自己的語調平緩些,「我不是阿黛,對不起,我早該說的……」

  陸毓衍緊抿的唇微微鬆了。

  他早知她身份,也允過她等想說了再說,可真的聽她提及時,還是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仿若是懸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了一樣。

  空著的手緩緩環住了謝箏的肩,輕輕擁了,陸毓衍低聲道︰「我知道。」

  鎮江出事始末,謝箏歷歷在目,她與蕭嫻說過,與蕭柏也說過,可等她向陸毓衍開口時,卻磕磕絆絆地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了。

  想說出來,卻無從說起,謝箏有點兒氣急。

  陸毓衍拍了拍謝箏的背,謝家的事情,他知道個大概,他希望謝箏能原原本本說出來,卻也不是在這個時候。

  在這胡同裡,一面哭一面說,他不願這樣。

  安慰一般,手一下又一下順著謝箏的脊背,陸毓衍道︰「晚些再說,我們晚些再說,潤卿真的在前頭等著,沒誆你。」

  聲音輕緩,謝箏慢慢平復下來,這才發現她根本就是叫陸毓衍抱在懷裡了。

  她稍稍掙了掙,陸毓衍鬆開了些,謝箏趕忙退後兩步,她心虛得厲害,乾脆背過了身,抬手抹了眼淚。

  饒是如此,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許是怕她無措,陸毓衍沒有再提兩人剛剛的不合「規矩」,只說了「去尋蘇潤卿」,便先一步往胡同外頭走。

  謝箏垂著頭跟上去,目光落在陸毓衍腰間掛著的紅玉上,不知不覺的,彎了彎眼楮,笑了。

  陸毓衍剛走出胡同,就見松煙站在不遠處,一臉糾結。

  他睨了松煙一眼。

  松煙來了有一會兒了,正好瞧見陸毓衍抱著阿黛姑娘在說話,那雙桃花眼滿滿都是溫情,他何時見過自家主子露出這種神色,一時之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雖說早就覺得陸毓衍待阿黛姑娘仔細,但真的撞破了,又實在不是那麼個味道。

  松煙惴惴,被那警告意味的眼神嚇了一跳,越發緊張,等謝箏出來了,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渾然不知情模樣。

  謝箏自個兒正五味雜陳,真叫松煙給掩飾過去了,問道︰「楚姑娘呢?」

  松煙乾巴巴笑了笑︰「古捕快瞧見了,說楚公子不是判了罪的兇犯,楚姑娘要探望就讓她進去,她跟著古捕快去大牢了。」

  謝箏點了點頭。

  相依為命的兩兄妹,他們兩個能好好理一理,比外人說強多了。

  與蘇潤卿相約在一家茶樓裡,時辰尚早,大堂裡沒有客人。

  小二認得陸毓衍,小跑著過來,道︰「陸公子,雅間備好了,蘇公子還未到。」

  陸毓衍頷首,偏過頭與謝箏道︰「你先上去。」

  謝箏猜測他可能要尋掌櫃的,也沒多問,跟著小二上樓了。

  陸毓衍背著手,沉聲問松煙︰「苦大仇深的,想什麼呢?」

  松煙飛快地看向陸毓衍,又低下了頭,勸解的話在嗓子眼裡轉了轉,到底還是沒忍住,道︰「爺既然問了,那奴才可就說了。

  奴才剛才都看見了,這事兒不太好吧?

  要是尋常出身的姑娘,您喜歡,收了納了是可以,但、但要是阿黛姑娘,傳出去不好聽……」

  陸毓衍挑眉,輕笑似的︰「你以為她是誰?」

  「啊?」松煙摸了摸腦袋,視線下意識往樓梯上頭瞟,「蕭家表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啊,爺,朝表姑娘那兒下手,真的不恰當,等老爺回來了……」

  「竹霧什麼時候回來?」陸毓衍問道。

  松煙越發不解了,這正說著阿黛姑娘呢,怎麼又提起竹霧了?再說,竹霧去舊都,還不是去查謝家事情了嗎?一面查謝家,一面又擁新歡入懷,不合適吧?

  陸毓衍沒等松煙回答,又若有所悟般點了點頭︰「你是不認得,要是竹霧在,指不定認出來了。」

  「認出誰來?」松煙脫口道。

  「什麼表姑娘大丫鬟,那是你們奶奶,嘴巴閉緊些,別張揚出去。」陸毓衍壓著聲兒說完,沒管呆若木雞的松煙,不疾不徐上樓去了。

  松煙杵在大堂裡,半晌才醒過神來,伸手在腿上重重一擰,痛得齜牙咧嘴。

  一個丫鬟可做不了陸家嫡子媳婦。

  想起謝箏與蕭嫻的閨中關係,想到竹霧能認得,松煙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還在跟前跟他說話的,竟然是案卷上已經燒死了的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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