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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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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虧本

  易仕源是當真想簡單了。

  但凡段立鈞的死,跟他易家扯上一丁半點的干係,他即便能從順天府裡全身而退,整個易家都要倒楣。

  砍了個姚小六,段家能消氣?

  不可能!

  官場如戰場,一個從七品的主簿,段大人都不用親自出手,底下自有人爭先恐後要給他老爹穿小鞋。

  商場那更是認錢不認命,易家的銀子能唬人,但對手更願意把易家拉下來,瓜分了金山銀山。

  細細密密的汗從易仕源的額頭上泌了出來。

  他真是倒楣透了!

  本以為有個楚昱杰背黑鍋,這事兒穩當,根本不會查到他頭上來。

  退一步說,姚小六還安排了另一個頂刀子的。

  沒想到,這個更坑,把姚小六都給坑進去了。

  眼看楚昱杰要全手全腳地從大牢裡出來了,他易家卻要倒下去,易仕源恨得不行,又急得不行,越看陸毓衍越來火。

  「怎麼?」易仕源眼睛噴著火,道,「陸兄這般著急,是怕叫楊大人佔了你在殿下跟前的首功?」

  陸毓衍佯裝驚訝,奇道:「首功?你知道姚小六是真兇?」

  易仕源一口氣哽住了。

  陸毓衍說話一句一個坑,他應還是不應?

  沒管易仕源在想些什麼,陸毓衍站在門檻邊,燈籠光將挺拔身形映得越加頎長,漆黑眸子看著易仕源,冷冰冰的:「同窗一場,才來與你說道說道,若不然,自有衙役上門來請。不過,易兄性情行事,大抵是不在乎什麼同窗之誼的,從段兄遭遇可窺一斑。」

  易仕源腳下一錯,扶著椅子才將將站住。

  謝箏看得清楚,陸毓衍這幾句意有所指的話,讓他真慌了。

  分明不是個心思陰沉堅毅、足以面對任何問詢的人,為什麼要鋌而走險?連沉著自若都做不到,竟然還敢害人。

  半晌,易仕源才顫著聲道:「陸兄,我之前對你言語之中的確多有得罪,我也不為自己開脫,向你賠禮,但是,僅僅因為那麼幾句話,你就這般揣測我,是不是也太過……」

  「哦?」陸毓衍打斷了易仕源的話,「易兄既然不領情,我這就回去了,想來再過半個時辰就該有衙役登門了。走了,易兄請便吧。」

  陸毓衍說完,轉身就走。

  易仕源僵在原地,又是氣又是急,眼看著松煙和謝箏兩人擺著一副「宰相門前七品官」的做派,施禮施得眼高於頂,更是惱得恨不能砸了桌上的花瓶。

  什麼叫請便?到底誰是主,誰是客?

  松煙快步跟上陸毓衍,低聲問道:「爺,我們真走了啊?不把他弄進衙門裡收拾一頓,這案子……」

  陸毓衍睨松煙,沒解釋。

  松煙摸了摸鼻尖,爺不肯答,他就只能問姑娘了。

  謝箏嗔了陸毓衍一眼,道:「姚掌櫃來搬救兵,他不去,難道讓易主簿走一趟?」

  松煙明白了,卻又糊塗了。

  既然是要走的,易仕源乖乖點頭不就好了,非要裝樣子,白白叫他們爺說一頓。

  這個易家還是做生意的呢,好一樁虧本買賣!

  做了虧本買賣的易仕源氣得跳腳,底下又有人來傳話,說姚掌櫃等不住了,東家爺既然不得空,他就去請太太拿個主意,不能白白讓姚小六受罪,易家不能丟這個臉。

  易仕源揚手砸了個茶盞。

  丟臉?

  他易家的臉早就碎在地上了,在那群自視甚高的世家子弟眼中,易家何時有過臉?

  蘇潤卿給他臉了?陸毓衍給他臉了?

  段立鈞又給過他臉了?

  易仕源哼哧哼哧喘了兩口氣,面目猙獰,哪裡還有溫文讀書人的模樣。

  「去,爺這就給那臭崽子撐腰去。」易仕源大步往外走。

  廡廊下擺了幾盆蘭草,含苞待放,纖細可人。

  他突然就想到了楚昱緲,嬌嬌弱弱的,許是楚昱杰讀書,她也跟著認字學詩,舉手投足帶了幾分文雅清麗,可她畢竟出身鄉野,又與尋常書香女子不同。

  與易仕源從前認得的姑娘家都不同。

  勾得他心裡癢癢的,想試試這與眾不同的滋味,偏偏那小蘭花「矜持嬌貴」,他只好隱忍著又隱忍著。

  要不是強扭的瓜不甜,要不是怕楚昱杰鬧起來毀了他的名聲,他哪裡要這麼麻煩!

  什麼真心誠意?比不過紅綢間顛鸞倒鳳快活?

  現在好了,滋味沒嘗到,他卻不能全身而退。

  思及此處,易仕源整個人都跟著了火一樣,都怪楚昱緲,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他要進衙門了,也不能叫楚昱緲好過!

  另一廂,陸毓衍與謝箏出了易府大門就在胡同裡停住了腳步,倒是不急著走,總歸再等一會兒,易仕源就該出來了。

  易仕源的心神已經亂了,再真真假假嚇唬嚇唬,到了大堂上,驚堂木劈哩啪啦一頓響,準保他稀里糊塗的,連自己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憶起易仕源剛才憤恨得巴不得吃人一樣的表情,當真是斯文掃地。

  那副樣子,楚昱緲定然是沒有看過的。

  她一直被易仕源誆騙,才會以為這是個溫柔、規矩的男子。

  若是楚昱緲親眼見了……

  她該親眼看看的,好好壞壞,與其聽旁人說,不如親眼看。

  起碼謝箏自個兒是這麼想的。

  再者,楚昱緲在一旁,易仕源的小心臟會跳得更快更急吧?被親眼拆穿偽裝,撕下他儒雅的皮,這樣的體驗,易仕源大抵是扛不住的。

  謝箏側身看,陸毓衍不曉得在想什麼,目光投得遠遠的,她伸手輕輕拽了拽陸毓衍的衣袖。

  陸毓衍察覺到了,垂著眸子看了看被那隻白皙小手捏著的袖口,又看向謝箏:「怎麼了?」

  謝箏鬆開了,道:「我想請楚姑娘到衙門裡。」

  剛剛蒸騰起的愉悅一下子散了,拽著就拽著吧,又不是什麼金貴料子,做什麼就放開了。

  「我要看著易仕源,」陸毓衍睨著謝箏的指尖,沉吟道,「讓松煙和楊德興陪你走一趟。」

  楊德興是白天盯著易仕源的家僕,從鋪子外頭盯到了易家外頭,這會兒正和松煙在說話。

  松煙聽見了,趕忙上前來:「爺放心,奴才一定伺候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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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6: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不說

  謝箏眉心一跳,以目光詢問陸毓衍。

  之前松煙跟她說話,向來是你啊我啊姑娘啊,一個丫鬟,一個小廝,何時用過「伺候」一詞?

  突然冒出來一句,謝箏怎麼聽都不對味。

  鳳眼對上桃花眼。

  四目相接,夜色濃濃,只大門上懸著那點燈籠光落下來,昏黃光線映得人影柔和,烏黑的眸子浮著淡淡的光,讓人呼吸都輕了。

  到最後,還是謝箏先敗下陣來,挪開了視線。

  淺淺笑意含在眼底,陸毓衍沒給出答案,只囑咐松煙仔細些。

  松煙忙不迭應了。

  楊德興去找轎子了,謝箏站在胡同口,試探著問松煙:「衍二爺與你說了什麼?」

  松煙一怔,張口要答,猛得想起自家爺白日裡叮囑的樣子,立馬改了口:「爺剛不是說讓我仔細些嗎?」

  他不敢說,姑娘家都是薄臉皮,真讓謝姑娘曉得他知情,回頭在爺跟前,萬一謝姑娘顧忌他,不肯與爺柔情小意了,那、那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不肖爺說話,他自個兒就收拾包袱滾回舊都去。

  謝箏沒全信他,還想再問兩句,楊德興領著轎夫小跑著來了,她只好作罷。

  轎簾落下,松煙垂下肩膀舒了口氣,冷不丁見楊德興擰著眉頭打量他,不禁唬了一跳:「我臉上開花了?」

  「你能開出個什麼花來?」楊德興哈哈大笑,末了壓著聲兒道,「不就是表姑娘身邊的大丫鬟麼,爺也太看重了,連帶著你也戰戰兢兢。」

  松煙哼道:「你懂什麼?哎,這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總之,這一位你只管敬著就行了。」

  「說不清?不說怎麼知道說不清?」楊德興急道。

  松煙連連搖頭,他不說,一個字都不說,就算是竹霧來問,他也不說,反正爺說過了,竹霧許是認得出來。

  竹霧還沒回京,那他就是爺身邊唯一一個知道謝姑娘身份的了。

  自當好好保守秘密。

  松煙瞇著眼笑。

  轎子在紫雲胡同口停下,裡頭路窄,兩側住戶不掛燈籠,胡同裡黑漆漆的,只屋裡些許燭光漏出來,不時傳來男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帶著不同的口音,還夾雜了幾聲野貓叫。

  楊德興提著燈籠引路,走到楚家門外,松煙抬手敲門。

  裡頭沒有半點回應。

  「楚姑娘?阿黛姑娘來了。」松煙又拍了拍,轉頭與謝箏道,「奇怪了,門縫裡透著光,楚姑娘沒歇下,怎麼就不應聲呢。」

  謝箏亦覺得怪異,喚了楚昱緲兩聲,裡頭依舊沒有動靜。

  她低頭看了一眼,門邊有幾個腳印,凌亂得讓她的心驚。

  楚昱緲是個很愛乾淨的人,即便這胡同雜亂,可她的門前素來都是打掃得清清爽爽的。

  「撞門,趕緊撞門!」腦海裡閃過易仕源憤怒到扭曲的表情,謝箏急切道。

  楊德興一時沒回過神,松煙則著姑娘說什麼就是什麼,抬腳大力踹門。

  門板搖搖晃晃的,撐不住松煙的力氣,又叫醒過神來的楊德興撞了兩下,彭得開了。

  桌上點著蠟燭,不見楚昱緲身影,隔間的簾子垂著,透出裡頭光亮。

  許是進了屋,之前被左右鄰居家裡說話聲掩蓋的動靜清晰許多,三人都聽見裡頭冒出些許掙扎一樣的聲音。

  楊德興箭步過去,一把撩開了簾子。

  呼——

  拳頭帶風,迎面往楊德興臉上招呼。

  楊德興彎腰避開,直直打了過去。

  裡頭抓著楚昱緲雙腳不讓她亂折騰的人一見松煙也下場了,怕兄弟吃虧,當即鬆開了楚昱緲,與松煙打了起來。

  楚家地方小,四個男人打作一團,謝箏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

  小心翼翼地,謝箏想繞去裡頭,猛得察覺到後背一陣風,反手一架,攔住了背後突襲之人。

  那是個年輕娘子,拿著一隻瓷碗就想往謝箏腦袋上砸,被謝箏擋住了,一臉懵懵。

  謝箏那點兒花拳繡腿,對付練家子是自取其辱,但欺負個娘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三下五除二,那隻瓷碗最終砸在了娘子頭上,血咕嚕著往外冒。

  眼前血紅一片,娘子尖叫一聲,兩眼一翻,厥過去了。

  楚家動靜如此之大,左右鄰居都圍了過來,一見裡頭狀況,各個都愣住了。

  「阿渺丫頭呢?」有個大娘問道,「哎呦這出人命啦!」

  謝箏捏著手中的破瓷碗,背後直冒冷汗,深吸了一口氣,逼著自個兒靜下來:「我和楚姑娘正說話呢,那兩個黑衣的就砸門衝進來,快、快幫我把他們抓起來!」

  謝箏和松煙這兩天出入過胡同,也有人瞧見過她和楚昱緲說話,聽她一叫,幾個漢子上前,幫著松煙和楊德興抓人。

  趁著這個機會,謝箏鑽進了裡間。

  楚昱緲的雙手被捆在床上,嘴裡塞了布條,嗚嗚直哭。

  謝箏當機立斷,一面拿瓷片割繩子,一面沉聲叮囑楚昱緲:「聽好了,在家裡跟你說話的是我,我帶了兩個人來的,我們說到一半,那賊人踹開了門,你躲進了裡間,我們在外頭打起來了。聽見了沒有?一個字都不能錯!」

  姑娘家最最要緊的是清白名聲。

  楚昱緲衣衫雖亂了,但好歹都穿著,可見還沒受大罪過,但這事情她自個兒知道,謝箏知道,都是沒有用的,一旦讓人曉得她孤身被兇徒困住過,什麼都完了。

  楚昱緲渾身都在抖,她腦海空白一片,只靠本能點頭。

  虧得瓷片利索,繩子一斷,謝箏拉著楚昱緲站起來,取出布條,替她整好衣衫,窮困姑娘家,頭髮梳得簡單,稍稍理一理,還能糊弄過去。

  外間裡,那兩個歹人已經被制住。

  謝箏怕他們胡亂說話,找個兩塊布,一個一嘴巴塞得嚴嚴實實。

  松煙喘著氣,咬牙切齒。

  剛剛他瞅見那娘子對謝姑娘下手的時候,他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好在謝姑娘厲害,要不然,他哪有臉跟自家爺交代?

  松煙越想越恨,重重踹了歹人一腳,道:「感謝各位鄰居相助,還請幾位大哥再幫個忙,跟我將這兩個混賬押到衙門裡。」

  楊德興給他們一人塞了幾個銅板,自然沒有推諉的,高聲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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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7: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比較

  謝箏見幾個大娘往裡間張望,忙道:「大娘,地上這個再不好也是個女的,不能叫大哥們來抬,還請你們搭把手,一道送去。」

  大娘們嘴上應了,眼睛還盯著簾子。

  謝箏走到簾子邊,道:「楚姑娘,歹人都抓了,咱們人多,你別慌,出來吧。」

  布簾撩開了,楚昱緲搖搖晃晃走出來。

  大娘們見她衣衫挺齊整的,只是小臉慘白、嚇破了膽,紛紛念了聲「阿彌陀佛」。

  這阿渺丫頭啊,平日裡就是個膽小的,遇見這等事兒,哪能不嚇哭呢,哎呀真是可憐呦。

  謝箏牽著楚昱緲的手,跟著前頭眾人出了胡同,趁著其他人不注意,她重重捏住楚昱緲的手指,再叮囑了一次:「到衙門裡,還是這麼說。」

  楚昱緲還懵得厲害,走路都靠謝箏架著,哆哆嗦嗦道:「知、知道了……」

  送謝箏來的轎子就候在胡同口,幾個轎夫一見這架勢,一時都愣住了。

  轎子還算寬敞,謝箏把楚昱緲塞進去,自個兒也鑽了進去。

  兩人挨得近,轎子微微晃著走,楚昱緲靠著謝箏,總算是一點一點踏實下來,憋在心頭的惶恐有了宣洩的口子,哇得大哭出聲。

  謝箏拍著楚昱緲的背,亦是後怕不已,要是她沒有起念頭來接楚昱緲去大堂,改明兒過來,怕是只能給楚昱緲收屍了。

  楚昱緲哭出來了,整個人清明了些,與謝箏說了經過。

  三個歹人敲門時,她正納鞋墊子。

  那娘子喚她,說是家裡蠟燭用光了,來借一根。

  娘子的聲音與楚家隔壁的嫂子差不多,楚昱緲聽岔了,以為是熟人,就應聲開門了。

  門一開,再想關上就來不及了。

  兩個大漢摀住了她的嘴,把她拖進了裡間,拿繩子捆住雙手,又拿布條塞了嘴。

  楚昱緲嚇得魂兒都飛了,這種狀況下,她還能有什麼好下場,用她的話說,真真恨不得一頭撞死,也不受那等屈辱。

  萬幸的是,那三人自個兒起了糾紛。

  那娘子是個虔婆,接了這樁買賣,就是為了把楚昱緲賣進樓子裡賺銀子的,叫兩個大漢糟蹋了大姑娘,哪裡還能賣得上價?

  大漢們不肯,楚昱緲長得水嫩白皙,不嘗嘗味道,多虧吶。

  偏那娘子是領頭人,咬牙切齒地罵大漢,說這一看就烈性,回頭自盡了,雞飛蛋打,一個銅板都撈不著,唬得兩個大漢都矮了一頭。

  局勢一時僵住了。

  恰恰在此刻,謝箏三人到了。

  只聽楚昱緲磕磕絆絆地說,謝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虧得那娘子愛財,不肯捨下銀子,若不然,他們就晚來一步了。

  「她說買賣,你知道是誰給她的買賣嗎?」謝箏柔聲問道。

  楚昱緲聞言,眼淚又簌簌往下掉,先是搖了搖頭,末了又點頭,抽著氣,道:「還能是誰啊……」

  還能是誰,會恨不得毀了她。

  謝箏咬唇,沒開解楚昱緲,與其勸,不如叫她哭個痛快。

  遭遇這種事,對姑娘家來說已經是天塌下來一般的恐懼了,更叫人絕望的,是背後之人的身份。

  那些女兒家的心思,有過的歡欣和傾慕,都像是一場笑話。

  血淋淋的笑話。

  僅存的那一絲絲的念想都覆滅了,只剩下恨。

  恨易仕源,更狠自己。

  楚昱緲咬緊牙關,她真真是識人不清,才會錯把歹人當良人,她曾經想過的美滿,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我、我怎麼就……」楚昱緲的聲音抖得厲害。

  謝箏握著她的手,道:「好在還來得及。」

  此刻看穿還來得及,楚昱杰雖蒙難,但嫌疑總能洗脫,楚昱緲是被騙,好歹沒有多走一步越了界。

  他們兩兄妹遇見易仕源,是一場劫難,卻不是滅頂之災。

  一行人到了衙門外頭,與衙役打了聲招呼,曉得陸毓衍已經到了,松煙一溜兒就往裡頭上跑。

  他顧不上打量其他狀況,見陸毓衍站在堂外,趕忙上前,道:「爺,楚家糟了歹人。」

  陸毓衍的眸子倏然一緊,快步就往外頭走,沉聲道:「人呢?」

  松煙連忙跟上,他不曉得這句問的到底是什麼人,乾脆一股腦兒道:「阿黛姑娘沒事兒,楚姑娘受了驚嚇,那幾個歹人都綁來了。」

  陸毓衍擰眉,匆匆走到衙門外頭,見謝箏扶著楚昱緲從轎子上下來,的確沒什麼大礙的樣子,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這小姑娘,最近怎麼總遭罪啊。

  上個月好不容易逃出鎮江,又在舍利殿裡叫羅婦人勒住脖子,若不是小師父經過,命都要丟了。

  今日也是,從易府門口分開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時辰……

  一個不留心就出差池,看來還是該看緊些。

  衙役們接管了三個歹人,那娘子額頭上的血看起來嚇人,卻不至於丟命,便一併抬了進去,又叫了個大夫來。

  謝箏抬頭就看到了陸毓衍。

  那人背手站在順天府的匾額下,桃花眼凝著她,滿滿都是關切。

  謝箏的呼吸緊了緊,與楚昱緲說了聲,便走到陸毓衍身邊,仰著頭看他:「我沒事。」

  陸毓衍問她:「沒嚇著?」

  鳳眼清亮,視線卻往邊上飄了飄,謝箏悶悶道:「不算嚇著……」

  事發時,一心只想幫助楚昱緲,根本顧不上害怕,等把歹人收拾了,己方人多,倒也安心,只這一路過來,聽楚昱緲說經過,才後怕起來。

  替楚昱緲怕,卻不是自己。

  可這會兒,見到陸毓衍,聽他說話,謝箏突然就有些不確定了。

  如果說,此刻她漸漸平復的心情是「踏實」的話,那之前懸在半空中一般的又是什麼?

  不安嗎?害怕嗎?

  沒有比較,就無從知曉。

  謝箏垂下肩膀,想了想,道:「現在不怕了的。」

  若不是邊上人多,陸毓衍想伸手揉一揉她的額頭,他從謝箏的言語裡讀到了些許依賴,哪怕只有一丁點,也叫他心暖。

  不止是他想待她好,而是謝箏也在試著與他熟悉、接近。

  就如她會拽他的袖口一樣。

  陸毓衍眉宇漸舒,道:「松湮沒來得及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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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7: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指認

  松煙站在一旁,起先也沒留心陸毓衍與謝箏在說什麼,猛得聽到這麼一句,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是他沒來得及說嗎?

  分明是他們爺沒來得及聽!

  哎,算了,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一面想,松煙一面默默地又往邊上挪了兩步。

  謝箏簡單與陸毓衍說了來龍去脈:「楚姑娘名聲要緊,等下堂審,我擔心那幾個歹人胡亂說話,叫鄰居們傳出去……」

  陸毓衍瞭然。

  市井流言,三姑六婆的嘴,比刀子還鋒利。

  別說楚昱緲是個姑娘家,就算是個老婆子,都能被流言蜚語給刺傷。

  「松煙,」陸毓衍喚了聲,吩咐道,「裡頭在審案子,暫時管不了歹人,叫鄰居們都先回去,等到要問話的時候,再傳他們。」

  在楚家時,松煙親耳聽見謝箏為楚昱緲開脫的,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掏了些銅板出來,松煙給大夥兒分了分,嘴上道:「今晚上辛苦了,尤其是幾位大哥,虧得有你們幫忙,要不然我們兩個人還真擒不住那歹人。

  還有大娘們,一路抬著人過來,辛苦辛苦。

  哎,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嘛!

  你們說說,我們姑娘與楚姑娘在屋裡好好說話的,那歹人吶,突然就踹了門進來了,得虧我們兄弟攔了攔,又得了眾位相助,不然就兩個姑娘家,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鄰居們本就是一片好意,又拿了不少銅板,紛紛應和。

  不少人是聽見了撞門的動靜的,聽松煙這麼一說,真以為是歹人硬闖,而不是松煙幾個撞門救人,連聲說那歹人可惡,連闖門的活計都做了。

  謝箏聽見了,不由舒了一口氣,拉著楚昱緲隨著陸毓衍入了順天府。

  大堂內亮堂如白日,堂外站著一少年人,半邊身子隱在夜色之中,越發顯得陰測測的。

  楚昱緲的身子僵住了。

  謝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少年正是易仕源。

  易仕源聽見動靜,轉過頭來一看,認出楚昱緲身影,整個臉都脹青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楚昱緲怎麼可能出現在此地?

  她分明、分明該被虔婆賣進窯子裡,他沒得到的東西,就該毀去!

  他看到楚昱緲死死拽著謝箏的手,眼神再不是從前一般含情脈脈,而是憤恨,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又是陸毓衍壞了他的計劃!

  易仕源咬牙切齒,再看沉穩如松的陸毓衍,恨不得手上有兩把斧子,劈過去砍成柴燒成灰。

  「是、是我們東家爺,匕首是他給我的!」

  一聲嘶啞慘叫在耳邊炸開,驚得易仕源幾乎跳了起來。

  被帶到大堂上,挨了一通板子,一直咬著牙沒把他供出去的姚小六突然屈服了。

  「混……」易仕源還沒罵出聲,驚堂木啪的一下,又把他的話都拍回了嗓子裡。

  楊府尹瞪著圓眼睛,隔著整個大堂落在易仕源身上,冷冰冰道:「易監生,姚小六指證的東家爺,不會就是你吧?」

  夜風襲來,如冬日一般。

  馮四「畏罪自殺」一案,已經清清楚楚了,姚小六認下了他教唆郭從的罪名,馮王氏與郭從押入大牢。

  易仕源被「請」上了大堂,這一齣才是今夜真正要審明白的案子。

  楊府尹不怕易主簿生事,但他多少要給段家一個交代,早使人請了苦主段立鈞的幾位叔伯到後堂,現在戲台開唱了,便把人都請到了大堂上。

  那一個個與段立鈞有七八分相像的臉,讓易仕源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他慌了。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時候,他沒有怕,反而鎮定極了,但被帶上大堂,被姚小六指認,易仕源是真慌了。

  姚小六兩眼無光,結結巴巴說著經過,易仕源幾次想打斷,都被楊府尹止住了。

  依姚小六的說法,他老早就看出了易仕源對段立鈞是表面奉承,背後不滿,段立鈞死在河邊,易仕源沒半點傷心,反倒是挺高興的。

  今日上午,易仕源回到鋪子裡時卻很反常,拉長著臉,一進書房就關上了門。

  後窗開著一條縫,姚小六正好從窗外過,一眼瞧見易仕源立在桌邊,手上拿著一把匕首,眼神可怖。

  易仕源發現了他,叫了他進去。

  姚小六嘴巴快,問了一句:「這匕首怎麼沒刀鞘啊?不會是捅了段公子的那一把吧?」

  話一出口,就知道遭了。

  易仕源陰沉沉說要找個替罪呀,牢裡的楚昱杰不頂用了。

  姚小六一心為東家解難,就把郭從推了出來,他這個綠油油的表姐夫,正和那更夫家的娘子打得火熱。

  世上正是有這般巧合之事,姚小六奉命帶著匕首去蠱惑了郭從,把殺人的罪名推到了更夫馮四身上。

  易仕源堵不住姚小六的嘴,只能應著頭皮替自己開脫:「這個刁奴胡說八道!他自己殺人,還妄圖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來。楊大人,這樣的刁奴,留他何用?」

  謝箏站在堂外聽著,突然就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她轉眸看身邊的楚昱緲,後者水一樣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悲傷。

  似是察覺到了謝箏的目光,楚昱緲垂著眼簾,道:「快三年了,我認識他快三年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個模樣。」

  兇狠的、暴戾的,哪裡還是那個溫文儒雅的讀書郎?

  一霎那間,留在腦海裡的那些印象都碎了,仿若這三年的相識都是假的一般。

  於她是真,而於易仕源,一開始就是假的。

  易仕源還想狡辯,想尋一絲生機,他急切地想要把自身罪名洗刷乾淨,至於段家信不信、他老子能不能在官場混下去,那都是之後再考慮的事情了。

  「我沒有要害段兄的意思,我跟他素來和睦,我做什麼要殺他!」易仕源念著,似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又重重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我不用害他!」

  話音一落,易仕源看到了站在堂外的陸毓衍,那雙桃花眼上挑,落在高懸著的匾額上,神色肅穆。

  易仕源怔住了。

  他沒有機會了啊,從姚小六開口時起,就沒機會了。

  不,從最初被陸毓衍看穿時,就已經輸了。

  再不認,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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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7: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認罪

  等楚昱緲跟他對薄公堂?等那幾個去抓楚昱緲的人再把他的罪狀陳述一遍?等秦駿院子裡養的瘦馬家丁指認那夜殺人的是他?

  這一切還有什麼意思!

  易仕源雙唇動了動,整個身子癱了下去,坐到在青石板地磚上:「是我,是我殺了段立鈞,妄圖嫁禍給楚昱杰,都是我做的……」

  突如其來的改口讓謝箏格外訝異,易仕源是局勢不利,但只憑姚小六的供詞,要治他殺人之罪還是不夠充分的,謝箏原以為易仕源會堅持到楊府尹提審那三人歹人,不料,易仕源自己先認輸了。

  她輕手輕腳走到陸毓衍邊上,低聲道:「怎麼他一看你就認罪了?來順天府時,你跟他說了些什麼?」

  陸毓衍看了眼謝箏,望著大堂道:「我告訴他,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兇手是他,讓他別掙扎了,趕在姚小六供出他之前早些認罪,也算是投案自首。可惜,他不聽我的,這會兒認罪,遲了。」

  謝箏摸了摸鼻尖。

  投案自首,陸毓衍還真敢說。

  這一步步走來,果真就像陸毓衍最初說的那樣,嚇唬嚇唬易仕源。

  易仕源被陸毓衍真真假假的話弄得暈頭轉向,出了昏招,把姚小六牽扯進了這案子之中。

  若不是姚小六指證他,易仕源連堂審都不用來。

  他是自個兒將自個兒架在了全然不利的位置上。

  易仕源要是知道了實情,血都要嘔出來了。

  話說回來,衙門裡問話,向來都是虛虛實實,易仕源這等不經事的脾氣,妄想矇混過關,也是癡人說夢了。

  易仕源說著犯案的過程,主簿奮筆疾書,一一記錄。

  事情原委,與陸毓衍和謝箏之前猜測得差不多。

  易仕源對段立鈞早已心生不滿。

  段立鈞因著出身,以及與林駙馬交好的關係,在監生之中獨樹一幟。

  易仕源一心想通過段立鈞和林駙馬、秦駿兩人搭上線,他明裡暗裡試探了段立鈞幾次,段立鈞都裝糊塗。

  「他不是與林駙馬情同手足嗎?不是和秦駿兄弟相稱嗎?連替我引薦都不肯,可見其心思!」易仕源忿忿,話說到了這兒,就跟破罐子破摔了一樣,他哼道,「青石胡同那宅子,是他用來討好駙馬爺和秦駿的,我想跟著去,幾次三番被他擋回來,他壓根沒把我當自己人看!」

  段立鈞的推諉讓他惱怒,楚昱緲又遲遲不肯叫他如意,易仕源便想了個一石二鳥的辦法。

  從楚昱緲那兒騙了詩作,又故意叫段立鈞看見,慫恿他在清閒居裡高聲念誦,留在白牆之上。

  那天夜裡,趁著賈禎和柳言翰半醉半醒,他說出了詩作來源。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進行,哪知道他悄悄跟著段立鈞到青石胡同時,正好遇見了楚昱杰。

  那兩人大打出手,易仕源以為,此乃天賜良機,等段立鈞進了院子,他匆忙尋了把匕首來,一直在外頭等著。

  人算不如天算,一場大雨傾盆而下,成了他計策裡的一處缺陷。

  子初,段立鈞撐著傘出來,雨勢太大,連燈籠都點不了,黑漆漆一片,易仕源一刀子捅進段立鈞胸口時,對方都不曉得動手的是誰。

  易仕源聽見了吱呀一聲,他不確定是風吹動了樹枝,還是那院門開關,屋簷底下的燈籠晃得厲害。

  他怕被人瞧見,匆忙就走,離開時帶走了段立鈞的傘,卻把刀鞘遺失了。

  段立鈞的幾位叔伯氣得吹鬍子瞪眼,就因為自家侄兒不肯引薦,就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簡直就莫名其妙!

  那位是誰?是長安公主的駙馬、是林翰林的孫兒!

  易仕源以為那是街口賣貨的,誰想認得就認得,誰想嘮嗑就嘮嗑?

  也不看看自個兒什麼出身!

  堂外,謝箏都不禁替段立鈞歎息了。

  段立鈞就損在了一張嘴巴上,他與林駙馬、秦駿的關係的確不錯,但那宅子並非是他討好那兩位的,而是汪如海送給秦駿的。

  他打腫了臉充胖子,自然不能答應易仕源的請求,卻最終被記恨。

  易仕源認罪畫押,楊府尹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今夜能睡踏實了。

  明日裡把卷宗送到五殿下手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人證有物證,他即便不是個首功,那也是辦案得力。

  如此一想,楊府尹越發高興,若不是還沒退堂,他一定要好好向陸毓衍道謝。

  小小年紀,如此通透,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楚昱杰無罪獲釋,易仕源關進了大牢,待事情都妥當了,陸毓衍才尋楊府尹說了那三個歹人的事情。

  楊府尹門清,允道:「幾個賊子,又是抓了現行,無需多審問,賢侄放心,我不會讓他們胡亂說話的。」

  謝箏送走了楚家兄妹,站在順天府外等陸毓衍。

  案子塵埃落定,白天沒有說完的話,也該說說清楚。

  陸毓衍出來時,一眼瞧見了垂頭站在石獅子旁的謝箏。

  她個頭並不矮,在姑娘之中,反倒是高挑的,可在陸毓衍眼中,她還是個纖弱的小丫頭,抱著她的時候,只到他的胸前。

  「不早了,」陸毓衍走到謝箏邊上,柔聲道,「回去吧。」

  謝箏歪著腦袋看他,指尖捏緊了:「不想聽我說鎮江的事情嗎?」

  陸毓衍淺淺笑了,眼中浮著淡淡的光,如清澈水面,映出她有些忐忑的模樣:「你想說,我就聽。」

  他自然是想聽的,可這些日子都等下來了,委實不願迫她。

  「七夕那夜,我溜出城去了,並不在府裡……」謝箏沉聲道。

  一面走,她一面說,腳步不快,她也說得很慢,當時情景依舊歷歷在目,鼻息之間,甚至能聞到府衙後院屋子的焦味。

  進京之路,若非遇見蕭嫻,她大概已經倒在了官道上。

  謝箏頓住了步子,深吸了一口氣,眼睛再睜開時,她沉沉看著陸毓衍:「正恩大師告訴我,父母之死可能與五年前的邵侍郎紹方庭殺妻案有關,主審是你父親,複審監斬是我父親,那是一樁冤案。

  父親這些年似是未曾放棄追尋真相,你父親呢?

  陸家與我謝家,到底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還是想繼續掩蓋真相?

  那些舊事,你知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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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7: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真相

  夜風習習,吹得脖頸涼颼颼的。

  饒是努力克制,謝箏的聲音還是帶了幾分顫聲,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旁的緣由。

  收在袖口裡的手緊緊捏著,謝箏清楚,她這樣問,就是在賭。

  賭陸培元當年亦是被迫無奈,賭陸家不是想置她父母於死地的兇手。

  她想相信陸毓衍,不僅僅因為他是她的未婚夫,而是陸家是她能握住的替父母翻案最得力的仰仗了。

  若陸培元站在謝家的對立面上,她即便是扭頭就去順天府裡找楊府尹說出真相,改明兒,整個鎮江能把府衙後院的火情歸到匪徒流寇頭上,再問一個謝慕錦治理不力的罪名。

  人走茶涼,謝慕錦夫婦死了,地方上的官員,哪個願意用自個兒的烏紗帽,與陸培元和其姻親蕭家為敵?

  錚錚如謝慕錦,當年不也是無可奈何、監斬了蒙冤的紹方庭嗎?

  想要調案卷,想要真正弄明白府衙裡的大火,必須要有陸培元出面。

  她唯有賭一把。

  陸毓衍垂著眼簾,桃花眼一瞬不瞬望著謝箏。

  他看出她的緊張,帶著股豁出去的勇氣。

  堅韌如竹,像極了她的父親謝慕錦。

  這般一想,笑意凝在眼底,越來越濃,連唇角都微微揚了起來,陸毓衍沒有直接回答謝箏的問題,而是道:「兩年前,我見過你父親,在我父親的書房裡。」

  謝箏一怔,很快就明白了陸毓衍的意思,她下意識地,隔著衣料,握住了掛在脖子上的玉珮。

  「君子如玉」。

  這是紹方庭與正恩大師說的。

  兩年前,謝慕錦進京,從寧國寺中帶回了這枚玉珮。

  原來那時候,謝慕錦不僅見了正恩大師,還見過陸培元。

  陸毓衍左右看了看,夜色濃了,街上沒什麼人,但他們兩人要說的事情並不尋常,他示意謝箏跟上來,尋個處幽靜胡同,讓松煙守著入口,免得叫人打攪。

  胡同靜悄悄的,陸毓衍的聲音壓得極低,謝箏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紹侍郎一案,我是兩年前才知道其中另有隱情的,」陸毓衍道,「當日我被叫去書房的時候,父親他們已經說完要事了。」

  那天情景,陸毓衍記得很清楚,倒不是因為女婿見岳丈,心裡不踏實,而是謝慕錦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謝慕錦說,培元兄,等丹娘及笄就讓她過門吧,有陸家在,即便我死了,你們也能護她性命。

  陸毓衍詫異不已,謝慕錦牽扯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要為生死擔憂,為女兒性命擔憂?

  隔天他向陸培元詢問因由,陸培元起先一個字都不肯說,只叫他往後善待謝箏,許是被陸毓衍問得多了,陸培元終是鬆了口,說謝慕錦查的事情與紹方庭有關。

  陸毓衍稍稍上前一步,半彎著身子,附耳與謝箏道:「都說紹侍郎是為妾殺妻,他那位被嫡妻害死的愛妾的身份,你知道嗎?」

  謝箏搖了搖頭,正恩大師並沒有告訴她,或者說,正恩大師也不知情。

  陸毓衍歎道:「她是宮中逃婢,她死前曾告訴紹侍郎,齊妃娘娘並非病故。」

  謝箏愕然。

  永正十八年,聖上南巡途中,隨駕的齊妃病故於行宮之中,這是滿天下都知道的。

  若齊妃娘娘的死有內情,那是誰動的手?

  陸毓衍似是看出了謝箏的疑惑,緩緩搖了搖頭,道:「後宮傾軋,不曉得誰是真兇,紹侍郎為此被污殺妻,不是父親要斷成冤案,而是當真沒有辦法。

  紹侍郎坦然赴死,他與齊妃娘娘青梅竹馬,當年若執意要把齊妃的死因攤開來,損得是五殿下。

  沒有人知道,齊妃的死,是後宮裡哪一位出的手,也沒人知道,七年過去了,聖上即便明白齊妃死於非命,又會如何選擇。

  你父親真正在查的,不是紹方庭殺妻,而是齊妃娘娘的死。」

  剎那間,淚水湧出,順著臉頰流下。

  謝箏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這就是她的父親啊,灑脫隨性,卻不失心中氣節。

  謝慕錦一定是查到了什麼,才會引來鎮江的一場火,背手之人斷斷不願意當年之事大白於天下。

  「那你父親呢?」謝箏喃喃道。

  陸毓衍笑了,望著宮城方向,歎道:「不爬上去,怎麼把人拉下來?」

  謝家已經敗落,謝慕錦看重的也只有妻女而已,他選擇了追尋。

  陸家是舊都世家,又有蕭家為姻親,陸培元爬得越高,站得越穩,兇手動手就越要掂量,蕭、陸兩家不倒,便能護謝箏周全,這也是謝慕錦的意思。

  可惜,沒有等到謝箏及笄,謝家就蒙難了。

  萬幸的事,謝箏逃出了鎮江,回到了謝慕錦替她安排的庇護之所。

  想起父母,謝箏的心痛得厲害。

  陸毓衍告訴她的真相,與她一開始猜想的已然是天差地別,但她沒有再懷疑。

  謝箏想,陸毓衍說得是真話。

  她是獨女,哪怕是早早就定親,父母也會要多留她兩年,可自從婚約定下,她的記憶裡,無論是謝慕錦還是顧氏,都盼著她早早出閣。

  去年中秋時,顧氏曾說過,丹娘只會再陪她過一個中秋了,在父母心裡,她的婚期就是及笄之時。

  謝箏苦笑,抬手擦了擦淚水,問道:「明知牽扯後宮爭鬥,鎮江的案子,陸家還查嗎?」

  鳳眸晶亮,透著幾分隱忍,似乎陸毓衍搖頭,她都能坦然接受一般,可其中又有幾分期冀,灼灼地讓他心疼。

  他如何不心疼?

  陸培元讓他善待謝箏,謝慕錦把他最重要的紅玉和女兒托付與他,父輩的寄望能讓他對這樁婚事迷茫,兩年前的他,連要娶回來的姑娘是胖是瘦都不知道。

  陸毓衍去了鎮江,在謝箏渾然不覺的時候,看她挑選黑馬,看她揚鞭馳騁。

  兩年間,來回數次,謝箏的模樣性子喜好一點點印在了心底,生動得讓他念念不忘。

  他喜歡這個還沒過門的小姑娘,很喜歡。

  陸毓衍抬手,輕輕將謝箏箍在懷裡,道:「查,父親一步步走到今日,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尋到了真相,不用再咬著牙咽到肚子裡。」

  他替李昀做事,除了聖命,亦是因為唯有李昀,會真正關心齊妃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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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7: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感激

  淚水簌簌而下。

  想強忍著,可就是跟決堤了一般,謝箏想逼回去都做不到。

  謝家是沒落的世家,別說是謝箏,就是謝慕錦都未曾經歷過曾經的鼎盛繁華,數代興旺底蘊,到最後剩下的是一本厚厚的族規,和滿屋子的藏書。

  可謝箏是官家女,光看、光聽,也知道多少世家起起伏伏,高樓起了,一朝傾覆。

  世代傳承,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幾代人奮鬥、幾百年榮耀、一步步走出來的。

  謝家早倒了,謝慕錦沒什麼不能輸的,除了謝箏的命。

  可陸家不同,陸家正鼎盛。

  陸培元和陸毓衍兩父子,要背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百年陸家、遠近姻親,一著不慎,賠上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前途,還有其他陸家子弟。

  即便這一刻,陸毓衍說陸家不查,只穩穩妥妥地走下去,謝箏也不會有絲毫的意外和不滿,但陸毓衍給她的卻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們兩父子要拼,拼的是對真相的不妥協,拼的是陸家若贏,則更進一步。

  不管何種理由,都讓謝箏心存感激。

  起碼,他們都是一根繩上的。

  起碼,她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去面對被塵封的舊事。

  「我知道很難,」謝箏的聲音啞得厲害,悶悶的,帶著哭腔,「我不會說要立刻就弄清楚兇手身份……」

  陸毓衍不是官身,他即便與李昀交好,李昀也不能沒個由頭就隨意插手大理寺和刑部做事。

  蕭柏是外官,有勁兒使不上。

  想要查看卷宗,想要知道鎮江案子是誰經手辦的,是誰做的偽證,只能等陸培元回京,以都察院的名頭去查。

  即便是那樣,也要小心謹慎些。

  謝箏想要的是真相,是弄明白謝慕錦到底查到了些什麼,而不是稀里糊塗地讓衙門裡推出個替罪羊來,就算了了案子。

  再急,亦只能這樣。

  謝箏的肩膀顫得厲害,咽嗚哭聲壓得低低的,似是一頭受傷的小獸。

  陸毓衍收緊了手臂,謝箏的懂事讓他的心越發沉甸甸的,他一下又一下,順著她的脊柱撫著,道:「竹霧去舊都了,後事是你家那對老僕操辦的,想來你父母都已在舊都入土為安,竹霧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提起父母身後事,謝箏的眼淚落得更兇了。

  當時狀況,她自身難保,哪裡還能顧得上替父母收殮?

  原以為是趙捕頭和幾個衙役幫了忙,現在曉得是老僕夫婦帶父母回了舊都,也算是落葉歸根,聊以慰藉。

  謝家蒙難,陸毓衍也不好受,便是抱著謝箏,也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來,只是低聲與她說著竹霧之前在鎮江打聽來的事情。

  謝箏大哭了一場,慢慢的才穩住了情緒,陸毓衍身上暖暖的,讓她踏實許多。

  腦海裡,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顧氏教她寫字時的事兒。

  一撇一捺,寫個「人」字,謝箏耐不住,那一捺不是沒貼上就是出了頭,顧氏便跟她說,一個人要站著穩,就要有「一捺」撐住他,一定要撐好了。

  年幼時不曾懂得其中意味,如今想來,不由感慨萬千。

  她不正被人支撐著嗎?

  她的蕭姐姐,她的未婚夫。

  用一個擁抱,安撫她,鼓舞她。

  謝箏平復下來,才察覺到陸毓衍箍得有些緊,她輕輕推了推,示意他鬆開些。

  陸毓衍鬆了手上力道,低頭看她。

  胡同裡烏起碼黑的,只點點星光,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小姑娘哭過了,眼睛通紅一片,一抽一抽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那日寧國寺裡遇險,她都沒有哭過,甚至事後還能回憶起兇手身上的一些細節,那般硬氣又勇敢的謝箏今日卻當著他哭了兩回了。

  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父母,叫他心疼得一塌糊塗。

  謝箏凝著陸毓衍胸口的衣服,比邊上深了些的顏色,全是她的眼淚,她一時有點兒尷尬,悶聲道:「衣服弄濕了。」

  陸毓衍失笑,剛剛謝箏哭得那麼厲害,肯定是沾濕了的,他揉了揉她的額頭:「不妨事。」

  謝箏含糊地點了點頭。

  說完了謝慕錦的事,謝箏剛要開口問陸毓衍為何曉得她喜歡吃什麼,為何認得她,話還沒出口,就叫陸毓衍趕在了前頭。

  「在楚家沒吃虧吧?」

  謝箏一怔,想搖頭,猛得想起那娘子砸過來的瓷碗,不禁脖子發涼。

  在衙門外頭,事情緊急,只交代了結果並未細說,雖然化險為夷,謝箏也自認花拳繡腿不怕個外行娘子,但這會兒若是不說,回頭松煙準會一五一十地告訴陸毓衍,那還不如她自個兒說了好。

  「砸暈了那個女的。」謝箏把當時情景一一說了。

  陸毓衍皺著眉頭聽著,也不知道是該誇謝箏果敢,還是恨那娘子歹毒,靜下心來想一想,更多的還是慶幸。

  慶幸謝箏學過些拳腳功夫,叫她能應付那等場面,也讓她能堅持到遇見蕭嫻。

  謝箏說完了,把心中疑惑問了出來。

  眸色微微一沉,陸毓衍清了清嗓子,沒有回答,反而道:「明日是八月二十七。」

  八月二十七?

  謝箏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自然是記得的,陸、謝兩家放小定的日子,選的就是八月二十七。

  永安二十五年的八月,秋老虎兇猛,直到月末,太陽還毒得厲害。

  小定當天要穿的衣衫,顧氏在夏初就準備好了,壓根沒料到秋末會那般炎熱。

  事到臨頭,也不好再改了料子,華服裹得謝箏悶出了一身的汗,她這個待嫁娘,比父母親朋都著急,幾次催著丫鬟去二門上看陸家的全福夫人來了沒有,叫蕭嫻捧著肚子生生笑話了一上午。

  顧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著她道:「真真是留不住了,你要不是九歲,再大兩年,我改明兒就把你塞進轎子裡。」

  換作平日,謝箏一准抱著顧氏撒嬌,無奈這一身實在熱得她動彈不得,只能把手邊的引枕扔到笑得喘不過氣的蕭嫻懷裡,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之情。

  現今想來,她當時再大些就好了。

  早早出閣,能在上轎前給父母磕個頭,騙顧氏幾滴眼淚,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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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喜歡

  謝箏笑著搖了搖頭。

  她記得其實挺清楚的。

  那天來給她插簪子的全福夫人是蕭玟,也就是傅老太太的長女、蕭嫻的姑母、陸毓衍的大伯娘。

  陸家家底豐厚,送來的定禮樣樣都是好東西,宮裡的陸婕妤也添了不少。

  謝箏打小偏愛玉石,對金銀器並不喜好,饒是那一箱好東西,她背後都嫌棄過。

  比不上謝慕錦給陸毓衍的那塊紅玉。

  這還真不是謝箏賭氣,紅玉稀缺,又是宮中賜下來、祖傳幾代的,金山銀山都比不得,何況幾樣首飾?

  顧氏只好跟她說,給了自家姑爺又不是給了外人,過些年一樣回到謝箏手裡,有什麼捨不得的。

  謝箏撅著嘴,自認「小氣鬼」。

  當時哪裡想過,五年之後,一把火起,她的閨房燒得一乾二淨,當時她嫌棄得不要不要的定禮一件都沒剩下。

  只這塊紅玉,因著給了陸毓衍,才得以保存下來。

  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謝慕錦和顧氏留給她的,就只有她胸口的那塊玉珮和陸毓衍腰間的紅玉了。

  真是夠「寒磣」的,明明父母為了她的嫁妝攢了好些年的,她沒有兄弟姐妹,父母的一切都要給她,春天時她還看見顧氏和老僕章家媽媽在整理嫁妝冊子……

  思及此處,謝箏的腦袋慢慢垂了下去。

  真真是虧大發了。

  早知如此,還攢什麼呀,不如和顧氏一道好吃好喝遊遍江南呢,蕭嫻在信上寫的明州風土人情景致,顧氏好生嚮往的。

  見謝箏低落,陸毓衍知道她定然又想到父母了。

  陸毓衍只見過顧氏一回,對謝慕錦則更熟悉一些。

  謝慕錦才華橫溢,他比許多官場子弟灑脫,也比他們踏實真摯。

  孺慕謝慕錦長大的謝箏,自然也與尋常官家女兒不同,便是這份不同,讓陸毓衍覺得真實生動。

  兩年前,謝慕錦對他的寄望是哪怕謝家倒了,他也能護住謝箏,但他今日的答案,是違背了謝慕錦的意思的。

  陸家插手齊妃之死,未必能全身而退,到了那時候,陸家遭殃,謝箏還是會失了容身之所。

  可陸毓衍更清楚謝箏的性子,那樣的容身之處,不是謝箏想要的,一旦有機會,她定是要弄清楚來龍去脈,而不是單純的活下去。

  好在,他的父親亦有執念,他能做的,就是讓父親的官途更穩,讓陸家的底氣更足,哪怕去觸碰那些不該碰的秘密,也能屹立不倒。

  這是他作為陸家的兒子、謝家的東床,該做的該抗的。

  拍了拍謝箏的背,手掌握住她的手,陸毓衍道:「該回去了,夜深了,路不好走。」

  謝箏應了一聲,略想了想,也沒掙開,由著陸毓衍牽著。

  掌心溫暖,一掃秋夜涼意,反倒是熱乎乎的,就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松煙背身站在胡同口,只聽見背後悉悉索索的動靜,自家爺與謝姑娘說了些什麼,他是一個字都沒聽見。

  他心癢癢的,幾次想回過頭去偷看一眼,又怕叫陸毓衍逮個正著,只能強忍著,急得跟貓兒爪了一爪子似的。

  這會兒聽見腳步聲,他才轉過身去,快速瞄了一眼,趕緊低下了頭。

  那兩人牽著手哩。

  夜色再濃,還是叫他看得一清二楚,松煙暗悄悄想笑,爺這樣子叫夫人瞧見了,准樂壞了,要不是不能洩露了謝姑娘的身份,他都想修書一封,給夫人身邊的清苒姑娘,叫她說與夫人聽勒。

  陸毓衍和謝箏走在前頭,松煙不遠不近跟著,夜深人靜,走的又都是小胡同,倒也沒遇見什麼人。

  謝箏走得不快,陸毓衍遷就著她的步調,聽她說些鎮江城裡的事情,說謝慕錦辦過的案子,說顧氏誇過的酒肆茶莊。

  「不去想時倒也記不起來,」謝箏歎息一聲,「一開始說就一股腦兒都湧出來了,挺想的,你說明日二十七,可今兒個是二十六呀,是斷七呀……也挺好的,咱們說明白了,他們在地底下也能心安了吧……」

  陸毓衍握緊了謝箏的手,道:「定能心安的。」

  到了蕭家外頭,陸毓衍才鬆開,道:「明日一早,還要去殿下處說明案情,就不去打攪了。」

  謝箏頷首,鳳眼一挑,追問道:「你是不是去過鎮江?」

  桃花眼沉沉湛湛,陸毓衍道:「你打算一直住在蕭家?」

  謝箏聞言愣怔,她此刻是蕭嫻的丫鬟,不住在蕭家,又要往哪裡去?

  「出入不便,」陸毓衍緩緩道,「你連去寧國寺都不方便,更別說是回舊都和鎮江了。」

  謝箏的心沉了沉。

  這些不方便,她都是有數的。

  這兩日要不是陸毓衍借口案子尋她,她就出不得內院。

  並非她性情灑脫,受不得內院束縛,而是她也有想做的事情,去寧國寺拜訪正恩大師,回舊都向章家媽媽打聽狀況,給謝慕錦和顧氏磕頭上香……

  這些事情,蕭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

  再往後說,傅老太太和沈氏正琢磨蕭嫻的婚事,等蕭嫻出閣的時候,她又要如何?

  作為丫鬟陪嫁過去不合適,留在蕭家內院裡也不合適……

  若是離開蕭府,與陸毓衍一道,她出行倒是方便許多。

  「我知道你的意思……」謝箏抿唇,沉吟道,「讓我想想,也跟蕭姐姐商量商量。」

  陸毓衍應了一聲。

  松煙敲了角門,謝箏懷揣著心事進了蕭府,走至半途,突又想起那問題來,不由跺了跺腳。

  問了幾回,竟是一個字都不肯說!

  真以為他不說,她就猜不到了嗎?

  陸毓衍準是去過鎮江的,要不然,怎麼會認得她,怎麼會曉得她能騎馬,又怎麼會知道她的口味喜好?

  前回去燕子村,松煙提起來過,陸毓衍出遠門時跟著的都是竹霧,竹霧去了好些地方,松湮沒說完就叫陸毓衍岔開了話,定然是他怕叫松煙說漏了嘴。

  當時瞞著就瞞著了,如今都說開了,還不肯老實交代,難道她會笑話他嗎?

  一面想,一面眼角眉梢都揚了起來,她是真的會笑的呀。

  得一人真心相待,足以叫人喜悅展顏。

  她不能辜負,也不願辜負。

  這樣的心情,大概就是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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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8:3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心情

  吹燈時,已經二更過半了。

  今夜原本不是謝箏守夜,只是她不想一個人待著,又有一肚子的話要跟蕭嫻說,乾脆與淺朱換了換,宿在榻子上。

  月末的夜色濃得似墨,謝箏眨了眨眼睛,才勉強適應了黑暗。

  蕭嫻沒多少睡意,便認真聽謝箏說話。

  謝箏說段立鈞的案子,說楚昱緲的癡心錯付,說她與陸毓衍坦言了鎮江之事。

  一樁樁,一樣樣的。

  姑娘家說話,說到哪兒就算哪兒。

  謝箏東一句西一句的,蕭嫻也沒打斷她,直到謝箏說完了,她才支著腮幫子問她:「你在猶豫什麼?」

  謝箏一怔,復又淺淺笑了笑。

  蕭嫻太懂她了,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只是,與其說是猶豫,不如說是彷徨。

  定親那年,謝箏不過九歲,只曉得要與蕭姐姐的表兄議親,那人眼睛好看,個頭沒比她高多少,旁的事情,她絲毫不懂。

  五年之間,她漸漸明白何為閨中心事,何為傾慕神往,但那都是其他人的事情,是話本裡的故事,她從未以此來思量過自己的婚事。

  今日突然冒出的心思,謝箏知道那是「喜歡」,但依舊叫她迷茫。

  「蕭姐姐,」謝箏的下顎抵著引枕,鳳眼望著蕭嫻,歪著腦袋問,「與我說說明州城韓家十四郎吧。」

  韓家十四郎,正是蕭嫻在信上提過的屬意之人。

  謝箏還記得那封信,蕭嫻洋洋灑灑寫了不少,那些喜歡和無奈從浣花箋上躍然而出,落在謝箏心頭,沉甸甸的。

  只是,文字與親口講述是不同的,她想知道,蕭嫻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

  蕭嫻彎著眼笑了。

  她的那份傾慕之心,在知道對方早已定親時就無疾而終了,她感慨過,也放下了,此時能給謝箏一些點撥,也算是不枉費了當時酸甜苦澀、五味俱全的心情了。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是韓家八娘出閣那天……」

  韓家是明州世家,一門五進士,如今告老的當家老太爺金榜題名那年,正是傅老太太的長兄傅維任主考,他算起來也是傅維的門生了。

  因著這層關係,蕭柏在明州上任之後,蕭嫻與韓家的姑娘們常常往來。

  「韓佑霖一直在舊都唸書,特特為了八娘出嫁回來。那日外頭鞭炮震天,喜娘催嫁,他背著八娘上轎,一身緋衣,我當時就想啊,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我們以前笑那些擲果盈車的人,可直到見了他,我才曉得,若我手上有一顆果子,我也一定朝他擲過去。」

  韓佑霖在明州住了三個多月,被韓十娘、十一娘央著一道遊船、赴詩會。

  「他寫詩時,我們就在不遠處的亭子裡,我一眼就瞧見了他,他的手指骨節不明顯,細長的,握筆的樣子很好看,明州山水如畫,他就像融在了那幅畫裡一樣……

  我送了十娘一些母親捎來的茶葉,十娘說他愛茶,請了他來嘗,他親手煮茶,熱氣氤氳,眉眼溫潤極了……

  直到他要回舊都去了,十一娘讓我幫著挑簪子,我才曉得,這是她要送給十四嫂的,那位姑娘出身舊都常家,他們很小的時候就定親了……」

  蕭嫻說得很慢,她自問早看開了,但真的回憶起來,那些往事歷歷在目,那位如玉般溫潤,笑起來似清風霽月般的少年,依舊是深深印在她心上,雖然是感慨多餘遺憾。

  謝箏垂眸,記得當時給蕭嫻回信時,她很是可惜。

  那位常姑娘的祖父正是前任明州知府,在告老前,與韓家定了婚事。

  謝箏當時想,若非常知府正好有一位年紀合適的孫女,韓佑霖要娶的說不定就是現任知府蕭柏的女兒了。

  蕭嫻對謝箏的這一說法哭笑不得,回信時寫了那句「相逢已晚,你又何必惦念」,也正是這一句,最後成了謝箏不滿婚約的「證據」。

  人生際遇,當真是一言難盡。

  「最初時,喜歡他長得好看?」謝箏問道。

  蕭嫻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對呀,真真好看,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動了,然後才是他的詩、他的笑、他的其他種種……

  阿箏,喜歡哪有那麼多講究,就那麼一瞬,自個兒就明白了。」

  謝箏啞然失笑。

  若心動真的有一瞬間,那麼她呢,她又是為何對陸毓衍生出了心思?

  是他溫暖的懷抱,是他細心地讓松煙替她準備鞋子足衣,是那個月夜坐在水邊的身影……

  都不是的。

  是那塊紅玉。

  回到京城的那天,在傅老太太的院子外頭,他腰間的紅玉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第一筆。

  只是當時的她不懂罷了。

  謝箏舒了一口氣,「蕭姐姐,他讓我離開蕭家,可我是阿黛呀,我怎麼能出入陸家?」

  蕭嫻輕哼,嗔道:「他就一心跟我搶人了,我與你說,便是應了他,也該由他自個兒去琢磨個辦法,想不出來,就叫外頭說他往表妹院子裡伸手吧。不許心軟了,反正我想不出來,你也不許想了。」

  謝箏叫蕭嫻說得啼笑皆非,蕭嫻就是刀子嘴,心裡恨不能快些替她解了麻煩,讓她出入方便些,能早些,哪怕只是早一些些,弄清鎮江之事。

  兩人又絮絮說了許久,漸漸困意襲來,也不知道說到了哪兒,也不知道是誰也睡著了。

  這一夜,謝箏睡得並不踏實。

  情緒大起大落,又奔波一整日,與蕭嫻說到了深夜,原以為能一覺睡到大天亮,哪知道隔上幾刻鐘就醒一回,一夜下來,反倒是越發疲憊了。

  再睜開眼睛時,天邊隱約吐了魚肚白。

  峨眉月透過半啟著的窗子撒入,斑斑駁駁的,還不如天色亮些。

  拔步床上,蕭嫻翻了個身,似是在說夢話,模模糊糊的,謝箏也沒聽明白。

  她又閉著眼睛躺了會兒,直到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都起身了,這才趿了鞋子起來。

  案子結了,這一日謝箏不用出府,陪著蕭嫻打葉子牌。

  阿碧去了趟廚房,聽採買的媽媽們說,外頭都在談論易主簿的兒子殺害同窗的事兒,她們曉得姑娘身邊的阿黛跟著衍二爺走了幾趟衙門,紛紛想打聽案情經過,你一言我一語的,嚇得阿碧轉頭就跑。

  市井百姓把這案子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御書房裡,聖上看完案卷,狠狠摔了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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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9: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姐弟

  前朝龍顏大怒,後宮也跟著風聲鶴唳。

  淑妃娘娘去皇后跟前問了安,回到韶華宮便關了宮門,稱病謝客。

  擋住了其他宮妃,卻沒攔著長安公主和李昀。

  李昀入了韶華宮,沿著廡廊走到正殿外頭,就聽見裡頭叮鈴匡啷響,也不知道又砸了什麼東西。

  守在殿外的宮女縮了縮脖子,怯怯向李昀行禮。

  李昀問道:「皇姐在裡頭?」

  宮女點頭,得了李昀授意,進去通傳了一聲,很快便有大宮女迎出來,請李昀入內。

  淑妃坐在靠窗的木炕上,一臉無奈看著長安公主。

  地磚上倒了隻銅香爐,裡頭的香灰撒了一地,李昀估摸著是長安打落的。

  「娘娘身子不適?」李昀行了禮,在淑妃下首坐了。

  淑妃嗔了長安一眼,與李昀道:「我能有哪兒不好的,還不就是叫你們兩個給折騰的?都多大的人了,一個兩個都不叫我省心!」

  李昀垂眸,唇角含笑,一副乖乖聽淑妃訓話的樣子。

  長安性子嬌,自是不應的,抬聲道:「我折騰?我不讓您省心?分明是駙馬在外頭鬧得我沒臉了!」

  淑妃搖了搖頭,只問李昀:「剛從御書房出來吧?聖上是不是氣急了?」

  李昀頷首應了。

  聖上看重科舉,看重人才培養,國子監是正兒八經唸書的地方,卻出了這等事情。

  易仕源官家出身,不在功課上下功夫,謀害同窗,嫁禍他人,心思歹毒又可惡,簡直枉讀聖賢書。

  易主簿教出這樣的兒子來,別說是烏紗帽了,連家產恐怕是都要一併埋進去。

  太僕寺卿戰戰兢兢的,就怕被治一個御下無方之罪。

  罵完了易仕源,聖上把段大人叫來罵了一刻鐘,說段立鈞年紀輕輕,在國子監裡就學會了拉黨結社,不學無術,整日裡胡鬧廝混,段大人剛剛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挨了一頓訓,回去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了。

  話又說回來,要不是段立鈞死了,段家受害,指不定段大人都要左遷降職,而不是罵過了,罰半年俸祿就完事兒了。

  這些辦完了,聖上的氣還沒消。

  兩道口諭,一道到了公主府,把林駙馬罵了個狗血淋頭,一道到了秦家,讓秦駿閉門思過。

  段立鈞這案子,雖說他死前逍遙的院子是秦駿收下的,但養瘦馬一事與案情無關,順天府可以抹過去,不把秦駿和林駙馬的那些事兒留在案捲上。

  無奈正是秋闈後的要緊關頭,多少雙眼睛盯著,楊府尹想隱瞞,也怕惹火燒身。

  再者,監察案子的是李昀,若瞞下,李昀這替姐夫收拾爛攤子的口實就落下了。

  「你也是,好歹瞞下來……」淑妃一面埋怨李昀,一面朝長安公主那側抬了抬下顎,意思是那些事情便是不好瞞,好歹要瞞過長安。

  話音未落,長安已經跳了起來:「瞞什麼呀!小五是我弟弟,不護著我,難道護著他林勉清嗎?」

  「護著你?」淑妃氣笑了,指了李昀與長安道,「看看、看看,怎麼護的?今兒個剛曉得事情了,小五轉頭讓人從教坊司挑了五六個模樣清俊的樂工送到了公主府,你們兩姐弟真是!這像話嗎?我都怕叫人笑話死!回頭聖上問起來,你們讓我如何答呀?」

  李昀唇角噙著笑,也不辯駁什麼,手執茶壺替淑妃添了一盞大紅袍。

  長安公主斜挑著鳳眼,道:「林勉清敢收秦駿養的瘦馬,小五送我幾個樂工,又怎麼了?他能花天酒地,我還不能聽曲唱戲了?小五沒當面給他一頓拳腳,已經是給他留了顏面了。」

  淑妃握著長安的手拍了拍:「駙馬畢竟是個男人,男人都……」

  話說了一半,淑妃也自覺不妥,倒像是在埋怨聖上這偌大的後宮一半,便止住了。

  長安撅著嘴不說話了。

  李昀這才開口,聲音溫潤:「娘娘,林勉清是駙馬,他娶了皇姐,自然要與其他男人不同了的。」

  長安聞言,深以為然地點頭。

  淑妃說不過這兩人的一通歪理,那樂工都送到公主府了,也沒有再叫回來的道理,乾脆略過不提,與李昀說起旁的事情:「陸毓衍這人也有些本事,小五,他可當用?」

  李昀斂眉,笑容不減,道:「當用不當用,是父皇說了算,我又管不了吏部做事。」

  「我哪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娘娘,」李昀打斷了淑妃的話,眸子往西邊一撇,道,「他姓陸,西邊那一位才是他嫡嫡親的姑母。」

  陸婕妤住的宮室在韶華宮的西側。

  淑妃哼了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厲光:「她?連個兒子都沒有,我可不怕她。」

  李昀笑而不言。

  淑妃是稱病,眼看著快用午膳了,也沒多留長安與李昀,囑咐他們平日裡多注意身體,便讓兩人散了。

  長安和李昀一前一後出了正殿,她偏過頭來,道:「父皇沒罵你吧?」

  李昀笑彎了眼:「罵了,劈頭蓋臉,說我做事不知分寸,我說是我這個做舅爺的嚥不下這口氣,無論我是什麼身份,今日都要讓姐夫鬧個沒臉。」

  長安咯咯笑了起來,神采飛揚:「還是小五最曉得心疼我。」

  待長安離開,李昀才不疾不徐走出韶華宮,他的唇角依舊帶笑,神色溫和,只是眼底再不見絲毫笑意。

  站在御花園中,他抬頭望著東南角的宮室,琉璃瓦熠熠,飛簷層層,那曾是他的母妃生活的地方,如今已經入住新人,再尋不到齊妃在時的模樣了。

  淑妃說陸婕妤連個兒子都沒有,其實她也是一樣的。

  李昀是她的兒子,但他更是齊妃的兒子。

  想起溫柔端莊的母妃,李昀的眼中添了幾分暖意。

  九月初,京城中滿是桂花香,秋闈的成績張榜,幾家歡樂幾家愁。

  謝箏站在榜下,來回看了兩遍,疑惑地問身邊的陸毓衍:「楚昱杰文采出眾,為何沒有他的名字?」

  「牽扯進命案裡,雖是無辜,也少不得讓他再磨煉兩年。」陸毓衍一手虛扶謝箏,免得叫她被人衝撞了,目光落在桂榜上,道,「反倒是柳言翰,運氣不錯。」

  柳言翰登榜,賈禎落第,餘下的名字裡,謝箏一個也不認得,失了再看的興趣,與陸毓衍一道進了茶樓。

  雅間裡候著的,是清晨才入京的竹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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