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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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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0:50: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認人

  謝箏對著鏡子給脖子上藥。

  藥香清雅,抹上去涼絲絲的,夏日裡用,很是舒服。

  這藥是昨天傅老太太給的。

  寧國寺裡出了事兒,傅老太太握著蕭嫻的手一陣「心肝寶貝」,擔心她受驚,又看了謝箏的傷,關切地讓李媽媽取了上好的藥膏來。

  等收拾妥當,謝箏出了廂房往正屋裡去。

  還未進門,就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她轉過頭去一看,是牛嬤嬤來了。

  「媽媽匆匆過來,可是太太尋姑娘了?」站在門邊的淺朱笑了起來,指了指屋裡,「姑娘正用早飯。」

  牛嬤嬤笑容親切,眼楮卻往謝箏身上瞟︰「我是來尋阿黛的。」

  謝箏一怔,走到牛嬤嬤跟前︰「媽媽尋我?」

  「大爺遞了話進來,說是昨晚上衙門裡抓了個人,讓你去認認。」牛嬤嬤一面說,一面暗悄悄打量謝箏的脖子。

  白皙的皮膚上,依舊有青色、紅色的勒痕,即便是塗了藥,看起來也滲人得緊。

  牛嬤嬤心裡誦了幾遍佛號。

  像她這般腰圓體壯的婆子,聽聞出事兒的時候,兩條腿都直打顫,這細皮嫩肉的小丫鬟遭罪,肯定是嚇壞了的。

  兇案在京裡沸沸揚揚了有些時日了,那麼多條人命,阿黛能活下來,也真是運氣好、命大。

  這麼想似乎也不對,真要運氣好,就不該遇見那禽獸不如的東西!

  真是背到家了!

  謝箏不知道牛嬤嬤在想些什麼,她只覺得驚訝。

  衙門裡竟然這麼快就抓到人了,她以為少說也要三五日呢。

  阿碧挑了簾子出來,道︰「姑娘在裡頭聽見了,請媽媽進屋裡說話。」

  牛嬤嬤應了一聲,招呼了謝箏,一道進了東次間。

  蕭嫻聽牛嬤嬤講了來意,柳眉一蹙,將謝箏拉到一旁,道︰「你當時又沒瞧見兇手,衙門裡認人,怎麼還尋到你頭上了!別去了,我讓大哥去回了。」

  謝箏搖了搖頭,道︰「除了我,他們還能找誰去認?就是去看一眼而已。」

  聽她說得坦然,蕭嫻一股子勁兒使不上,不由氣結︰「我哪是關心那個!」

  謝箏莞爾。

  她的確有彷徨之處。

  對於陸毓衍,她一直沒有表露身份,原本是等著陸培元回京之後由蕭柏開口,但昨日正恩大師說的那些,還是動搖了謝箏。

  蕭嫻與她分析許多,以理智而言,謝箏該賭一把,可內心裡,到底還沒有平靜。

  今日若去認人,極有可能會遇見陸毓衍。

  腦海裡東一塊西一塊的,怎麼都拼湊不好,也想不周全,謝箏乾脆不想了,安撫蕭嫻道︰「案子要緊。」

  蕭嫻垂著唇角,她也知道案子要緊。

  兩刻鐘後,謝箏和許嬤嬤在角門外上了蕭臨安排的轎子,一路往順天府去。

  蕭嫻原想通往,謝箏勸說她一個丫鬟出門,還要姑娘同行,更加惹人眼,好話說了一通,才算是打消了蕭嫻的念頭,只讓許嬤嬤陪著去。

  轎子落在府衙外頭。

  謝箏剛下來,就聽見許嬤嬤恭謹喚了聲「衍二爺」,她抬眸望去,一眼瞧見了站在石獅子邊的陸毓衍。

  陸毓衍穿了身藍灰袍子,腰間依舊繫著紅玉,背手而立,似是在思考些什麼,眉間微皺,顯得沉靜、卻也冷冰冰的。

  謝箏跟著問了安。

  陸毓衍頷首,雲層漸散,日光灑落,映在桃花眼中,仿若是映在了水面上的瀲灩波光。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姿態亦與之前相同,偏偏就是這些許陽光,讓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示意謝箏跟上來,陸毓衍一面走,一面道︰「是鄭家的一個婆子,前夜行蹤成疑,就被衙役帶回來了。」

  許是怕講多了會誤導謝箏,陸毓衍說得很簡單。

  謝箏隨他走到一間屋子外頭,道︰「當時沒有看到兇手的臉,衙門裡讓奴婢認人,未必能認得準。」

  「無妨,」目光落在謝箏身上,陸毓衍不疾不徐道,「你見過她的手,就先認一認手吧。」

  謝箏的心停跳了一拍。

  衙門裡認人,的確是有不認臉,只認背影、認身量,也有認手的,但來認的證人相對都是記憶清晰些的,像謝箏這種自個兒都被人勒得快斷氣了的來當證人,就有些少見了。

  陸毓衍的語調平淡,卻不似敷衍或是將就,而像是真的認為謝箏認手能認出名堂來一般。

  饒是謝箏對自己的記憶有信心,都被他這種篤定的態度給懵在了原地。

  暗暗吸了一口氣,謝箏琢磨著,也許是陸毓衍淡然的性子,才使得他說話的時候,格外叫人信服吧。

  讓人覺得,他所言便是他所想,真切極了。

  謝箏要認人,韓婆子從大牢裡被提了出來,依舊關在了昨夜審問的小屋子裡。

  衙役替他們開了門,又照陸毓衍的吩咐,抓住了婆子的雙手讓謝箏看。

  有人左右禁錮著韓婆子,謝箏也不怕她發難,走到近前,仔仔細細去看韓婆子和她的手。

  韓婆子的年紀按說與鄭夫人差不多,可實際看起來,卻像是差了十來歲。

  手指粗長,骨節突出,看得出來,是做過些力氣活的。

  蘇潤卿從外頭進來,剛想說幾句,見謝箏抿唇看得仔細,趕緊收住了,連腳步都輕了些,就怕打斷了謝箏回憶。

  謝箏看過了手,退開兩步,與衙役道︰「麻煩兩位大哥讓她站直些。」

  衙役以目光詢問陸毓衍,見他點頭,手上用力把跪坐著的韓婆子拖了起來。

  謝箏上下打量著,韓婆子有些胖,饒是衣服寬鬆,也遮蓋不住她的粗腰身。

  她又用手掌在韓婆子的肚子腰腹上拍了幾下,絲毫不理會韓婆子要吞人一樣的眼神。

  心中有了計較,謝箏從屋裡出來。

  蘇潤卿與陸毓衍一前一後,他是急性子,忙問道︰「怎麼樣?認得出來嗎?」

  「不是她。」謝箏道。

  蘇潤卿一怔︰「為什麼?」

  「韓婆子的手雖然粗大,但膚色還算白,那日的手,膚色暗黃,」謝箏頓了頓,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拂過脖頸,觸及傷口處,她低低倒吸了一口氣,「身材不一樣,斷言兇手是個女人,是因為她有胸,當時靠上去的時候,感覺她身上其他地方沒幾兩肉,有些硬,韓婆子那樣的,靠上去會軟綿綿的。」

  蘇潤卿被謝箏說得一愣一愣的,轉頭去問陸毓衍︰「你以為呢?」

  陸毓衍垂著眼,視線落在謝箏的脖子上,白皙指尖顯得青紫勒痕越發觸目驚心︰「昨夜就說了,鄭夫人的案子不像是韓婆子做的。」

  聞言,謝箏挑眉,睨著陸毓衍︰「衍二爺既然知道不是韓婆子,又為何讓奴婢來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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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18: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牢靠

  陸毓衍的目光上移,略過脖頸唇角,停在了謝箏的眼楮上。

  鳳眼揚著,眸色烏黑,深得沒映出任何影子,卻也流露出了幾分不滿來。

  連謝箏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滿。

  她剛剛說的那句話,字面上雖依著規矩,語調轉圜起伏,尾音收回來時,卻透出了些許內心情緒。

  做丫鬟的,對主子們再有埋怨,也都是埋在心裡,不該也不會在表面上露出來。

  謝箏那一句話,就像是在抱怨,在質疑。

  說話的人渾然不覺,許嬤嬤在一旁笑容訕訕。

  這哪裡是丫鬟與主家表公子說話該有的語氣?更像是從前兩位姑娘還未出京時,在一道打趣說笑時的態度。

  許嬤嬤曉得,經過一番大變故,謝箏變了身份,饒是這些日子再謹慎注意,但脾氣是刻在骨子裡的,一不小心露出分毫,也是難免的,就是不知道落在陸毓衍耳朵裡,會不會不舒坦。

  倒不是怕陸毓衍聽出端倪來,而是主子有主子的氣性,叫一個丫鬟這般質疑,指不定要生氣。

  許嬤嬤暗悄悄去看陸毓衍的神色,陸毓衍的面上如常,看不出什麼,她剛要略略鬆口氣,卻對上蘇潤卿疑惑的目光,心裡不禁咯噔一聲。

  這還有個人精呢!

  蘇太傅最喜歡的⼳孫,又是五殿下的伴讀,整天和皇子、世家公子們打交道的少年人,怎麼可能是個眼拙的。

  許嬤嬤琢磨著怎麼打圓場,蘇潤卿卻是在心裡給謝箏默哀。

  陸毓衍這麼記仇的人,被謝箏頂了,這會兒肯定不落位了吧?

  雖說是個丫鬟,但也是個姑娘家,要是陸毓衍口下不留情,肯定是要難過的。

  他是不是應該英雄救美?

  這廂兩人都沒想明白,那廂陸毓衍卻開了口︰「這案子是照著你說的往做過粗活的婦人來搜查的,讓你來認認,看你的記憶是不是準確,免得錯了方向,現在看來,還是挺牢靠的。」

  蘇潤卿愣了愣,這話聽起來似乎是佔理的,又似乎怪怪的。

  昨兒個在寺院裡,陸毓衍分明是信了謝箏的話的,這會兒還談什麼牢靠不牢靠?

  謝箏聞言,那股子不滿消了一半,又聽陸毓衍與她說那韓婆子與鄭博士夫婦的關係、以及被抓來審問的經過,她的心思一下子轉到了案子上,餘下的脾氣也都沒有了。

  「升米恩、斗米仇,」謝箏沉吟道,「韓婆子說不出昨夜行蹤,行事肯定不光彩。」

  陸毓衍頷首,道︰「順天府跟著這條線去查了,抓不到寺中殺人的兇手,能處置個小案子,府尹大人也能鬆口氣。」

  四人走出順天府,兩頂轎子等在樹下陰影裡。

  許嬤嬤福身,道︰「衍二爺、蘇公子,奴婢和阿黛回府去了。」

  謝箏正要跟著行禮,被陸毓衍攔住了。

  「有事兒要請許媽媽幫忙,」陸毓衍示意兩人走到邊上說話,「鄭夫人樂善好施,救濟了城中好幾處善堂,她又親力親為,想來與善堂裡做事的婦人熟悉。衙門裡去查,怕善堂那兒有所保留,想煩請媽媽走一趟,幫著問一問。」

  許嬤嬤一聽這話,連連擺手︰「衍二爺,您太抬舉奴婢了,奴婢就是一個老媽子,哪裡懂問話查案,使不得使不得。」

  「媽媽別推拒,你就扮作個商家太太,帶著阿黛去行善。」陸毓衍道。

  許嬤嬤為難地看向謝箏。

  謝箏上上下下打量許嬤嬤。

  蕭家待底下人親厚,許嬤嬤又是蕭嫻跟前最體面的婆子,今兒個出門,她特特換上了在明州做的還沒上過身的新衣,戴了一根金簪,不給主家丟面子,因而往那兒一站,倒還真像是有錢商戶的主子。

  謝箏猶豫,只聽陸毓衍又道︰「早些抓到了人,也免得你們一次次到衙門裡來認人。」

  一口氣梗著了,謝箏強忍著才沒瞪陸毓衍,她以為,這人大概真的能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與其一次兩次來衙門,不如還是去善堂。

  況且,內心裡,她也想抓到兇手。

  她是個姑娘家,不能入仕當官,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像謝慕錦那樣查案斷案,但她仰慕父親,也像學父親一般。

  無法查尋整個案子,能踫到一些皮毛,也能離父親更近一些吧……

  見謝箏點頭,許嬤嬤苦著眉頭糾結了一會兒,一拍大腿,心一橫,也就定下來了。

  怕脖子上的瘀痕招眼,謝箏尋了塊領巾來繫上,若有人問起,就是說前幾日中暍,脖子上刮了痧,痕跡未消便遮起來了。

  再坐上轎子的時候,她們兩人的身份就成了從江南進京的許姓商人的太太與丫鬟了。

  京中善堂多,位置也分散,陸毓衍給了銀子,又叫了小廝來給她們當僕從,引著兩頂轎子往城北的一處去。

  等到了地方,謝箏先下來,走到許嬤嬤的轎子邊,替她撩開了轎簾。

  許嬤嬤慢悠悠下轎,示意謝箏給轎夫銀子,理了理衣擺,扶著謝箏的手往前走。

  謝箏忍俊不禁,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許嬤嬤的商家夫人氣派就出來了。

  許嬤嬤聽見笑聲,不由老臉一紅,虧得是夏天,熱騰騰的,臉紅也不突兀,她低聲道︰「別笑話我,我這不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嘛!我們明州那兒的商家太太們出門,都是這樣的。」

  謝箏連連點頭。

  不遠不近跟在後頭的蘇潤卿樂不可支,與陸毓衍道︰「蕭家這媽媽太有意思了!不行,我也帶人跟去善堂裡,做個行善的公子哥,聽聽她們怎麼套話的。」

  話一說完,也不管陸毓衍答應不答應,蘇潤卿招呼了他的小廝跟了上去。

  陸毓衍沒阻攔,見他們先後入了善堂,打算去邊上的茶樓裡等一會兒。

  「爺,」松煙小跑著過來,拱手道,「爺,竹霧回來了。」

  陸毓衍的腳步頓了頓。

  松煙和竹霧都是他的小廝,謝家出事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後,他就讓竹霧快馬加鞭去鎮江打聽,眼下總算是回來了。

  竹霧也沒耽擱,風塵僕僕到了茶樓。

  陸毓衍坐在臨窗的椅子上,望著街上的百姓,手掌托著紅玉,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鎮江到底是什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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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1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不信

  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著,襯得紅玉如血。

  竹霧的餘光瞄著紅玉,腦海裡翻滾著一個念頭——要是他回稟的消息不合陸毓衍的心意,現在溫和撫著玉佩的手掌會挪到他的脖子上,一把掐住他。

  想到接下去要說的話,他又覺得,陸毓衍想掐的應該是謝箏的脖子,使上全力。

  雖然,謝箏已經死了。

  半天沒聽見竹霧說話,陸毓衍轉頭睨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把窗子關上,阻隔了街上的動靜,而後才緩緩道:「說吧。」

  竹霧硬著頭皮,道:「據說,四更天的時候,謝大人和夫人聽見謝姑娘屋里有動靜,一道過去看,結果撞破了……

  謝姑娘原本就想、想那個殉情的,結果兩廂爭執起來,打翻了油燈,燒起來了……

  等衙役滅了火,已經來不及了。

  那一位到底什麼來歷,沒人曉得,但有兩位同知夫人見過謝姑娘與一位少年郎一道,似是、似是親密,說是讀書人裝扮,謝姑娘有一回坐著轎子去尋他,正好叫同知夫人看見了。

  雖然、雖然奴才也不信謝姑娘是那樣的人,但鎮江城裡傳得有板有眼的,衙門還尋到了蕭家表姑娘的一封信,上頭有那麼一句,『相逢已晚,你又何必惦念。』

  表姑娘與謝姑娘交好,她的信……

  衙門裡沒幾個時辰就判了案了,人證、物證都有。

  爺,您看,謝姑娘都不在了……」

  竹霧越說越覺得氣短,起先還壯著膽子暗悄悄偷瞄陸毓衍的神色,說到了後來,只能低垂著頭,結結巴巴、別別扭扭地說完。

  他自己也鬧不明白,他到底是想說「既然謝姑娘心有所念,爺您就別管那事兒了,已經夠丟人的了」,還是想說「不管謝姑娘怎麼想的,人已經沒了,爺您節哀,好壞都入土為安吧」。

  陸毓衍倒了一盞茶,熱氣氤氳。

  半個月前,謝家出事的消息傳到了京城,謝箏與情郎殉情,連累父母,傳得沸沸揚揚的,但這事兒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衙門裡又是如何斷案的,世人並不知道。

  陸培元不在京中,陸毓衍不是官身,也沒有大理寺、刑部的門路,調不來案卷,只好讓竹霧快馬加鞭走一趟鎮江。

  「四更天燒起來,幾個時辰就定案了?」陸毓衍沉聲道。

  「是,午時前就斷了。」

  陸毓衍哼笑,這案子斷得可真急。

  鎮江知府沒了,案子交由洲道衙門審查,如此匆匆結案,看來是相當看重頂上烏紗帽,怕被案子影響了年底考績。

  「後事是誰操辦的?」陸毓衍又問。

  竹霧道:「當時謝家跟去鎮江的一家老僕,收拾了之後回舊都去了,說是讓主家落葉歸根。

  後院裡沒請幾個人手,除了那老僕兩夫妻,還有一個廚娘,兩個丫鬟。

  奴才照著爺的吩咐去問了,廚娘說,謝姑娘那事兒是真的,一個丫鬟被火勢嚇壞了,現在還瘋瘋癲癲的,什麼都答不上來。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聽說是外鄉人,孤身一人,當天夜裡就不見蹤影了。」

  「不見了?」陸毓衍挑明,桃花眼深邃,「原來如此。」

  語氣平靜,竹霧聽著怪,左看右看沒從陸毓衍臉上尋到氣憤神態,他試探著問道:「爺,您不生氣?」

  陸毓衍慢條斯理飲了茶,待明白了竹霧在問什麼,他才道:「做什麼要生氣?她看不上什麼書生,鎮江那地方,她出門還要坐轎子?」

  鎮江不比京中,謝慕錦又不拘束謝箏性子,她在城中走動,別說是戴帷帽了,從來都是策馬而行。

  明明是個小姑娘,偏偏要選一匹烏黑的大馬……

  陸毓衍不禁微微揚了唇角,連眼神都溫和許多,像是蘊了水,瀲灩波光浮動。

  「你再去趟舊都,尋那老僕夫婦問一問。」

  良久,竹霧聽到這麼一句,茫然抬頭看陸毓衍,見他不似隨口而言,只好點了點頭。

  從雅間裡退出來,松煙守在外頭,衝竹霧笑了笑。

  竹霧壓著聲,道:「都聽見了?說謝姑娘看不上書生,明明是爺壓根不信,最初收到消息的時候就不信。」

  松煙摸了摸鼻尖,不知道為何有些想笑:「反正讓你去舊都你就去唄,表姑娘前幾日回京了,那封信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問一問也就知道了,若不然,爺指不定還要讓你跑一趟明州。」

  竹霧乾巴巴擠出笑容來,若是去明州問蕭嫻說謝箏是不是生出了不該有的意思,就蕭嫻那脾氣,能讓媽媽們拿雞毛撢子攆著他跑。

  如此看來,還是舊都好些。

  陸毓衍聽見了外頭嘀嘀咕咕的聲音,他沒在意,轉身又推開了窗戶。

  雖說臨街,但底下的街面不算寬敞,一眼看過去,對面的鋪面、鋪後的宅子有些雜亂,因此此間茶樓生意極淡,連茶博士都無所事事,趴著大堂裡打瞌睡。

  如此也好,免得書生們高談闊論,亦或是聽書的人熱鬧,反倒攪了清淨。

  陸毓衍斜斜倚在窗邊,正好能看到由幾間宅子改作的善堂,天井裡孩童嬉戲打鬧,險些撞在許嬤嬤身上。

  陸毓衍一眼就看到了那兩人,她們衣著出眾,很是打眼,天井另一頭,是看什麼都帶著幾分稀奇的蘇潤卿,他身上甚至帶了飴糖,掏出來分給了孩子們。

  看了一會,蘇潤卿發現了他的存在,抬起頭遠遠望了過來,而謝箏卻似渾然不覺一般,與善堂裡的媽媽們說著話,從頭到尾都沒把視線往茶樓方向挪。

  等那三人出來,陸毓衍下了茶樓,沒有著急問,而是引著她們往下一處去。

  謝箏坐在轎子裡,閉著眼楮思考打聽來的消息。

  依善堂裡的說法,鄭夫人救濟他們已經有十多年了,京中有錢人不少,也不乏善人,但像鄭夫人這樣又出銀子又出力,且十幾年不斷的,實在是少數。

  鄭夫人遇難,不說善堂裡的老人孩子,其他來行善事的好心人都很難過。

  有個孩子叫小五,生來就比尋常人少了半截手臂,脾氣孤僻。

  需要照顧的孩子多,善堂裡的媽媽們忙不轉,也沒那麼多耐性去格外關照小五,也就鄭夫人心善,對他特別好。

  自打聽了消息,小五就一直一個人坐在牆角,不哭不鬧的,但也誰都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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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1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偏頗

  謝箏試著與小五說話,那孩子卻像是聽不見一樣,只是用烏黑的眸子直直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楮讓謝箏在大夏天裡都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這一日間,謝箏與許嬤嬤一共走了六處善堂,得來的訊息都差不多。

  謝箏仔細觀察了她遇見的每一位婦人的手,卻都和印象裡的那雙手不同。

  城南的廣德堂,是日落前走的最後一處善堂了。

  這裡的條件比之前的幾處都差些,謝箏剛一邁進去,就聞到了一股酸臭味道。

  許嬤嬤亦是皺起了眉頭,她是蕭嫻跟前的體面嬤嬤,與粗使的婆子們不同,平日裡聞不到這些糟心味道,一時之間,很是不適應。

  謝箏呼吸之間亦不太痛快,她左右掃了一眼,院子裡,柴火、蔬果都胡亂堆放著,另一邊牆角下,還有幾個沒有清洗過的馬桶,角落有一間茅房,看起來就髒兮兮的。

  打理廣德堂的一位婦人抬頭看著她們,試探著問了一聲︰「這位夫人是……」

  許嬤嬤捏著帕子捂住了鼻子。

  謝箏答道︰「聽說廣德堂辦得不容易,我們夫人想出些力。」

  婦人眼楮亮了亮,趕忙道︰「我夫家姓王,堂主這些日子病著,我幫著來做活的,這裡地方亂,城裡的好心人施銀子,尋常也想不到我們,這位夫人有心,我替堂裡的老人、孩子們謝過夫人了。」

  許嬤嬤點了點頭。

  謝箏掏了一袋銀子交給王婦人︰「只要這些銀錢能用在孩子老人身上就好,我看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不如我給你幫幫忙吧。」

  「哎呦,姑娘心善!」王婦人憨憨笑了,「這城裡啊,又捨銀子又出力氣的好人,真是太難得了。」

  許嬤嬤此時才開了口,道︰「我搬來京城沒多少日子,對城裡的善堂也不太了解,這兩日到處走走看看,這才尋到了這裡。

  說起來也是遺憾,我聽說原也有一位夫人,樂善好施,又親自來陪老人孩子說話,我有心結交,卻聽聞她……」

  「是鄭夫人吧?」王婦人嘆息著搖了搖頭,「鄭夫人那麼好的人,怎麼就……哎!不瞞夫人說,鄭夫人以前也經常來我們這裡,對幾個孩子都關心,尤其是安娘,鄭夫人特別喜歡她,聽說了噩耗,安娘都哭了一天。」

  許嬤嬤念了聲佛號。

  謝箏餘光瞥見許嬤嬤手中的帕子,她的腦袋轉得飛快。

  陸毓衍讓她們來廣德堂,正是因為歲兒說鄭夫人經常出入這裡。

  謝箏見過鄭夫人,她衣著裝扮雖不奢華,但卻十分乾淨整齊,她身為官家太太,娘家亦是有錢,打小沒受過什麼苦,她真的能受得了廣德堂裡的味道和雜亂?

  一回兩回的,許是還忍了,但鄭夫人一個月要來這裡四五次,一待就是一下午。

  謝箏想了想,道︰「我能見見安娘嗎?有人陪她說說話,也許她會高興一些。」

  王婦人的臉上劃過一絲尷尬︰「安娘不能出來,我引你去吧。」

  謝箏跟著王婦人進了一間屋子,裡頭一樣是亂糟糟的,三四個孩子在桌邊喝著粥,另有一個女童端著碗坐在大通鋪上,仔細一看,她的雙腿只到膝蓋。

  「這個就是安娘,她不會走路。」王婦人與謝箏介紹完,在安娘身邊坐下,道,「這個姐姐是來看你的,你要聽話些。」

  安娘抬頭看著謝箏,杏眸圓睜,透著好奇和謹慎。

  謝箏衝安娘笑了笑,等王婦人出去了,她在通鋪邊坐了,低聲道︰「安娘,我叫阿黛,我聽王媽媽說,鄭夫人出事了,你很難過。」

  提起鄭夫人,安娘的唇角垂了下去,眼楮通紅通紅的︰「夫人很好的,她對我很好的。」

  「夫人是個好人,她不能來看你了,一定很捨不得。」謝箏道。

  安娘咬著下唇,道︰「我知道,夫人不是故意要拋下我們的,夫人也是沒有辦法……姐姐,夫人說,我們會被善堂收養,爹娘也一定不是故意捨了我們,這些年,爹娘一定很後悔的……夫人她……」

  也許是沒有誰可以靜下心來仔仔細細聽她說一說鄭夫人的事兒,安娘抓著謝箏的手,說了許多許多。

  說鄭夫人第一次來看她們,說鄭夫人待她特別好,說鄭夫人答應過她,再來的時候給她帶糖吃……

  謝箏認真聽著,心情愈發沉重。

  日頭偏西,謝箏才與安娘告別。

  王婦人送她們往外走。

  謝箏試探著問她︰「安娘與我說了好些鄭夫人的事情,她特別喜歡孩子吧?」

  王婦人點了點頭︰「是啊,鄭夫人很喜歡孩子的,有幾次跟我說,有些不是家裡過不下去,卻把孩子扔了,當真是罪過,隔幾年想起來,肯定要後悔的。做錯了事兒,都要後悔的。

  我記得那天,有一個女人衝進來尋孩子,說她的女兒被送來了我們善堂裡,她要接女兒回去。

  堂主問了,可我們這兒沒有兩歲的女童,就跟那女人說,她準是弄錯了地方了。

  那女人又哭又鬧的。

  正好鄭夫人來了,幫著安慰了好久,說自個兒與好些善堂都有來往,回頭幫著問一問,有沒有哪家抱養了孩子,又與那女人說,真把孩子尋回去了,一定要好好養大,這事兒沒有後悔藥的。」

  謝箏與許嬤嬤一道出了廣德堂。

  陸毓衍與蘇潤卿就在前頭街上的茶鋪裡等著,見她們來了,引著人去了正街上的一家酒樓。

  許嬤嬤只當兩位爺要用晚飯,想著事情還沒稟,就跟著上了雅間,不想桌上擺了四副碗筷,她連連擺手︰「奴婢與阿黛怎敢與兩位爺一道用。」

  蘇潤卿支著下巴,道︰「哪兒來的這麼多規矩,趕緊坐下吃完,我們還要去衙門裡做事的。」

  許嬤嬤推拒了幾句,拗不過那兩人,領著謝箏落座。

  謝箏還在想著安娘的話,與這一日她搭過話的婦人、孩子的說辭合在一起看,隱約品出些味道來。

  理了理思緒,謝箏道︰「鄭夫人不常與來善堂施捨、幫忙的婦人說話,她都與孩子們一道,而且,似乎對身有殘疾的孩子特別關心。孩子身心敏銳,若鄭夫人不是真心實意待他們好,他們也不會那麼牽掛鄭夫人。比起一些身患疾病、體弱的孩子,鄭夫人更經常與殘疾的孩子相處。她還與一個尋女兒的婦人搭過話,說會幫著打聽孩子下落。」

  樂善好施,親力親為,但鄭夫人亦有偏頗之處。

  這種偏頗來自於鄭夫人自己,只怕是有其因由的。

  陸毓衍的指尖摩挲著杯沿,道︰「這一點,回頭要再問問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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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1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客氣

  脖子上圍的絲巾雖然輕薄,但畢竟是夏日裡,一整日下來,難免悶熱。

  在善堂裡與人說話時,心思不在傷勢上,這會兒一坐下來,突得就覺得脖頸上微微發癢了。

  在場的都是知情人,謝箏也就不遮著,抬手鬆開了絲巾,收到了袖口裡。

  癢癢的感覺沒有褪下,她抬起手,輕輕觸踫傷口。

  不至於痛得咬牙切齒,可也讓她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陸毓衍坐在謝箏對面,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楚。

  小二端了酒菜上來。

  陸毓衍與他道︰「打一盆清水來。」

  小二應聲去了,沒一會兒就端了個盆兒來,擺在了一旁幾子上。

  「擦擦傷口吧。」陸毓衍道。

  謝箏還在想善堂的事兒,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愕然抬眸看著陸毓衍。

  她知道小二打水了,原想著是陸毓衍要洗手用的,不曾想到,是打來讓她清理傷口的。

  想搖頭推拒,對上那雙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桃花眼,謝箏的聲音就哽在了嗓子裡,半晌才道︰「奴婢不要緊的。」

  陸毓衍的眼角微微上挑,視線凝在謝箏的脖子上,語氣裡透著幾分不滿幾分嫌棄︰「出了汗,悶得發紅了,你自個兒看不見,只當不要緊,我看著就不爽快了。」

  謝箏聞言,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答了。

  有些人就是這般的,看見別人身上的傷口就渾身不舒服,她的母親顧氏也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口子,顧氏看在眼裡都覺得頭皮發麻得慌。

  可謝箏不信陸毓衍也是這般,若他看不得傷口,還怎麼查案子?

  偏偏陸毓衍說得真切,語調裡的排斥滿滿都溢出來了。

  許嬤嬤見兩人僵住了,趕緊打了個圓場︰「阿黛,瘀傷看起來是不大好,水已經打來了,你過來,我幫你擦擦。」

  謝箏跟著許嬤嬤起身,背著陸毓衍與蘇潤卿,用帕子沾了清水擦拭傷口。

  蘇潤卿瞥了一眼,托著腮幫子,湊到陸毓衍跟前,道︰「說話未免也太不客氣了,再是個丫鬟,也是個姑娘家。

  人家出力跑腿,辛苦了一整天,這才使得傷口不好了。

  不但不道謝,還這般刺過去……」

  蘇潤卿一張嘴嘀嘀咕咕的,直到陸毓衍面無表情地睨了他一眼,他背後一涼,趕緊閉嘴了。

  虧得閉得快,不然下一句就是「你這樣不知體貼的人,能找到媳婦兒嘛!」

  這話要是真冒出來了,今天這一頓菜,大概與他無緣了。

  蘇潤卿乾巴巴笑了笑,暗道危險。

  他閉嘴,陸毓衍卻開了口。

  慢條斯理飲了茶,陸毓衍哼道︰「你要客氣,要道謝,你身上不是有藥膏嗎?怎麼不拿給她?」

  蘇潤卿叫陸毓衍一提,拍著腦袋想起來了。

  蘇太傅曉得他這幾日跟著陸毓衍查案,嘴上罵他外行人瞎搗蛋,實則關心得緊,特特讓他母親囑咐他出門帶上些藥膏,免得磕著踫著。

  問小廝拿了藥膏來,蘇潤卿交給了許嬤嬤︰「這是宮裡賜的,塗了就不會火辣辣的痛了。」

  許嬤嬤連聲道謝,打開那青瓷小圓罐子,沾了一點兒,仔細替謝箏塗上,又把罐子捧到蘇潤卿跟前。

  蘇潤卿抬手要收回來,餘光瞧見陸毓衍似笑非笑的唇角,明明沒說話,他卻品出了些嗤笑味道,陸毓衍仿若在說「你的感謝就只那麼一指頭尖的藥膏?」

  他是蘇家最得寵的⼳孫,怎麼可能小氣吧啦?

  「媽媽收著吧,」蘇潤卿擺了擺手,「就這麼一小罐,不用還我。」

  許嬤嬤遲疑,瞄了陸毓衍一眼,見自家表公子不反對,便大大方方收下,替謝箏向陸毓衍道了謝。

  謝箏的脖子舒服多了。

  昨日傅老太太給的藥膏也極好,也許是她捂了一日,傷口極不舒服,這藥塗上去,讓她整個人都舒坦了許多,果真是御賜的藥更好些。

  轉過身來,謝箏見許嬤嬤收下了藥膏,正欲向蘇潤卿道謝,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她下意識地就去看陸毓衍。

  陸毓衍自顧自添茶,桃花眼隱在氤氳水汽後面,看不出絲毫情緒,更沒有把一絲一毫的注意放在謝箏身上。

  要不是陸毓衍剛才說話的語氣,謝箏有那麼一瞬,還當他是故意幫她的。

  重新落座。

  這頓飯,謝箏只簡單用了些,倒不是不習慣對著陸毓衍和蘇潤卿,而是她的心思裡滿滿都是案子。

  等用完了,從酒樓裡下來,許嬤嬤和謝箏就打算回府了。

  從這兒回蕭家,沿途經過國子監。

  陸毓衍喚住了要上轎的謝箏,道︰「順路去一趟鄭博士家吧,歲兒對著我和潤卿就緊張得顛三倒四說不明白事情,你在一旁,她說話還通順些。」

  謝箏沒立刻答應,只轉頭以目光詢問許嬤嬤。

  許嬤嬤估摸著時辰,此刻倒也不算遲,今兒個已經幫忙了,不如送佛送到西,也不差這麼一程了。

  她頷首道︰「那就聽衍二爺的。」

  轎子一路到胡同口,謝箏還未下去,就已經聽見哀哀哭泣聲與和尚做法事的誦經聲了。

  走到鄭家外頭,只瞧見門上掛著白燈籠,大門開著,裡頭動靜越發清楚。

  四人一道進去。

  鄭博士傷心至極,已然臥病在床,白日裡來悼念的客人,他都無法接待。

  鄭夫人的獨子跪在靈堂裡,一臉木然,事發突然,他到此刻都沒回過神來。

  給鄭夫人上了香,管事尋了歲兒來。

  歲兒的兩隻眼楮腫得跟桃子似的,拉著謝箏的袖口,道︰「阿黛姐姐,我們夫人真的是叫韓婆子給害了?衙門裡昨夜帶走了韓婆子,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謝箏握著歲兒的手,柔聲道︰「衙門裡還在審,是與不是,我也不曉得。只是有樣事情,我想問問你。我去了幾處善堂,做事的媽媽們和孩子們都很想念鄭夫人,小六兒、安娘都傷心壞了。我曉得身有殘疾的孩子不容易,聽說夫人特別關心他們?」

  提起這事兒,歲兒的眼淚又簌簌往下落︰「我們夫人真的真的是個善心人,她待安娘他們是真的好,在我跟著夫人之前,夫人就在救濟善堂了。

  我聽說過,安娘被扔在廣德堂外頭的時候,才三個月大。

  當時廣德堂都不太願意收她,這麼一個沒有雙腿的女娃,只能白養著,養大一些既不能幫著照顧其他年幼孩子,也不能幫著堂裡做些活,是夫人正好經過,說服了廣德堂收下安娘,答應了每年捐銀子。

  夫人總說,人這一輩子,都是戴罪身,做了罪孽事,要替自己贖罪……」

  謝箏聽了心裡發酸,吸了一口氣,依舊說了正事︰「我聽堂中的王媽媽說,前回夫人遇見一個尋女兒的婦人,答應了要替她找女兒,不曉得後來尋到了沒有?」

  話音一落,歲兒猛得就止住了哭,瞪大著杏眼,別扭道︰「姐姐怎麼問起這一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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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19: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懸乎

  謝箏凝著歲兒的眼楮,聽得出來,歲兒對提起那件事情很是排斥,甚至對謝箏都透出了幾分疏離感。

  鄭夫人幫著打聽孩子下落,這原本是一樁好事,為何反過頭來,歲兒是這種態度?

  心中疑惑,謝箏斟酌了用詞,故意又道︰「安娘他們牽掛夫人,夫人如今在底下,也肯定很牽掛他們的,我想著,夫人從前應下過那麼一樁事情,若是沒有做好,只怕不能安心。

  我們姑娘與夫人有緣,我就想著,要是這事兒沒了,我們能出一份力,替夫人做完這件事,也是好的。

  夫人那般心善,可不能讓她就做了一個失言的人了。」

  這番話說得真切,歲兒喃喃道︰「可不是,夫人是真的好……」

  晚風拂過,帶著白日未曾消散的悶熱,吹在身上黏糊糊的。

  佛音順風而來,木魚聲咚咚落在心田,歲兒抬手抱住了雙臂,上下搓了搓,似是有些發冷。

  她低頭又抬頭,看了謝箏好幾次,終是下定決心一般,壓著聲兒,幾乎附耳與謝箏道︰「那件事兒,也就是姐姐來問,我才說的。

  我知道姐姐與你們家姑娘都是好心人,但好心人踫到的不一定就是好事,就跟我們夫人一樣。

  那是暮春時候了吧,具體是哪一日,我記不清了,但總歸是過了端午,夫人在廣德堂裡遇見了那個婦人。

  婦人哭得都沒了魂了,說就這麼一個女兒,實在是窮,家裡不願意養,就送到善堂來了,她曉得了之後跟家裡吵了一架,心裡捨不得,要接女兒回去。

  廣德堂裡沒收過,夫人就說去其他善堂幫著問,又留了那婦人名姓和住處,找到了孩子好告訴她。

  夫人一直掛著這事兒,幾個善堂裡打聽了兩三日,也托了人去其他地方問了,倒是有幾個剛收了女童的,但歲數對不上,也不知道那孩子去哪兒了。

  又隔了天,那婦人自個兒來尋夫人,說是曉得女兒下落了,往後就在一處不分開了。

  夫人塞給她一些碎銀,她也沒收,我和夫人瞧她神色不對,就讓人去她住的村裡打聽了,一問才知道,可慘了!

  那婦人是寡婦歸家,婆家罵她剋夫,又說孩子是賠錢貨,不肯養,她就帶回娘家來,哪知道娘家那幾個也不是善人,她老娘騙她說送了善堂,其實是扔到山上了,等尋到的時候,孩子已經沒氣了。

  聽說死得挺慘的,我膽子小,夫人讓我躲出來,別往下聽了,等我再進去的時候,夫人都哭過了,說是各家都有各家的難事,但也太狠心了。

  我知道夫人傷心,就全當沒有這一樁事兒,其實,我也是怕,我們夫人待我好,她沒了,我看著只是難受,不害怕,但不認得的,又死得慘的,我怕。」

  歲兒年紀小,對生死恐懼,也是人之常情。

  「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結果,」謝箏安慰似的擁著她的肩膀,拍了拍,道,「那個婦人住哪兒呀?」

  歲兒想了想,道︰「城南郊外山上的燕子村,那婦人娘家姓羅,三十多歲了吧,她是真的慘啊,聽說前頭也生了三四個孩子,都沒養活,夭折了,後頭生的這個姐兒,她很寶貝的。」

  又安慰了歲兒幾句,謝箏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帶開了,兩人說了些瑣碎事情,見歲兒平靜了,謝箏才告辭。

  四人出了鄭家,陸毓衍他們沒過來聽歲兒說話,謝箏便把前因後果仔仔細細都說了。

  許嬤嬤聽了連連念佛號,不停說著孩子可憐婦人可憐。

  「燕子村?」蘇潤卿抿唇,他前陣子似乎聽說過有關那村子的事兒,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思及死在山裡的女童,他一個激靈,拍著腦袋道,「我知道這事兒!這事兒在村裡傳得可懸乎了!」

  幾人同時把目光轉向蘇潤卿。

  蘇潤卿清了清嗓子,道︰「我們府裡有一個當差的就是燕子村人,他說出來的。

  就是五月的時候,有一個老太失足摔下山死了。

  他們村裡都說,老太在山裡害死了外孫女,那天正好是頭七,小鬼厲害,抓了她去報仇。」

  謝箏皺眉,道︰「這老太是羅婦人的娘,被害死的外孫女就是婦人想在善堂裡找的孩子?」

  蘇潤卿點頭。

  許嬤嬤背後發涼,低聲道︰「虧得是出了七月了,不然真是要嚇死人了!」

  羅婦人與鄭夫人的遇害是否有關,謝箏說不上來,但真算起來,鄭夫人是好心幫過羅婦人的,羅婦人即便不心存善念,也不該反過頭去害鄭夫人。

  只是,心底裡有那麼一份怪異的感覺,總覺得有絲絲縷縷的關係,偏偏又理不順暢。

  謝箏擰眉沉思,猛然間,突然叫人抓住了胳膊狠狠往邊上拉,力氣頗大,她沒站穩,踉蹌了兩步,額頭撞在拉她的人身上。

  她倒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去,對上的是陸毓衍的眼楮。

  夜色之中,只那兩盞慘白慘白的燈籠,桃花眼成了一潭深泉,看不透底。

  謝箏想問陸毓衍做什麼拉她,話沒出口,就聽見身後啪的一聲,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摔坐在地上,惶恐不安極了。

  她一看就明白了,這小廝應當是從胡同深處出來的,他跑得快,沒想到這兒站著人,想停下時沒收住,自個兒摔了。

  正好是摔在謝箏剛剛站在位子上。

  要不是陸毓衍拉開她,她跟那小廝大概要摔作一團。

  雖然陸毓衍的胸膛硬邦邦,撞得她腦門疼,但謝箏想,總比摔地上好些。

  箍在手臂上的力道小了,陸毓衍鬆開了她,謝箏退開兩步,捂著腦門道謝。

  陸毓衍瞥了她一眼,當是應了,又轉眸去看那小廝。

  小廝顧不上痛,麻溜從地上爬起來,一看蘇潤卿,趕緊道︰「蘇公子安好。」

  「你又沒撞上我,我怎麼會不安好?」蘇潤卿嘀咕了一句,湊近去仔細打量那小廝,「你有點眼熟。」

  「奴才是胡同裡頭梁司業梁大人家跑腿的。」

  蘇潤卿恍然大悟︰「梁大人府上出了什麼事兒了?你這麼著急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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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19: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有理

  小廝苦著一張臉,道︰「這不是、這不是自打鄭夫人沒了,我們夫人哭了好幾回,身子骨一直不大好,白天剛叫大夫看了,剛才一個不留心,煎藥的爐子被哥兒打翻了,哥兒燙著了手,奴才趕緊要去尋大夫。」

  一聽是孩童受傷,蘇潤卿忙道︰「那你就別耽擱了,趕緊去吧。」

  小廝忙不迭點頭,又連連與謝箏道歉,這才風風火火去了。

  蘇潤卿轉頭與陸毓衍道︰「梁大人就這麼一個老來子,我過去看一看。」

  陸毓衍頷首︰「我送許嬤嬤和阿黛回蕭家。」

  許嬤嬤和謝箏交換了一個眼神,道︰「衍二爺有事兒盡管去忙,這裡離蕭家也不遠了,奴婢們坐轎子回去,很快就到了。」

  陸毓衍沒說話,淡淡看了兩人一眼,轉身往胡同口走。

  謝箏與許嬤嬤只好跟上去,到了轎子邊,她猶豫著道︰「衍二爺不是還要去衙門裡嗎?讓松煙送奴婢們回去就好。」

  下午時候,松煙跟著她們跑了幾處善堂,聞聲抬起頭來,見自家主子不說話,又趕緊低下頭去。

  胡同口通著大街,兩邊的鋪子還有不少開著,比在鄭家門口亮堂許多。

  陸毓衍垂眼看向謝箏,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而是說了另一樁︰「燕子村的羅婦人,你怎麼看?」

  謝箏沒料到陸毓衍會問她這個,抬眸,道︰「衍二爺認為那羅婦人與案子有關?」

  「也許。」頓了頓,陸毓衍又補了一句,「燕子村也不遠,替我去認認,她是不是在寺中行兇的人。」

  饒是謝箏鎮定,聞言都不禁愕然。

  她是蕭嫻的丫鬟,到順天府認人也就罷了,這是衙門辦事,但人沒抓回來,就去村子裡認,這算哪門子事兒?

  謝箏張口想要拒絕,話才到嘴邊,又被陸毓衍搶了先。

  「明日一早去,我現在要去衙門裡,讓松煙送你們回去。」陸毓衍說完,也不管謝箏和許嬤嬤應不應,朝松煙抬了抬下顎,示意他將人送回去,自個兒轉身向西,往順天府去了。

  謝箏被他這自說自話的態度給震在了原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陸毓衍只剩一個遠遠的背影了。

  雖說是扮作了丫鬟,謝箏骨子裡的脾氣還是冒了出來,忍不住咬牙,與松煙道︰「你們爺素來如此?」

  松煙眨巴眨巴眼楮,道︰「爺是主子,我是奴才,他吩咐什麼,我點頭就是了,哪裡還要問個子丑寅卯啊!」

  謝箏被這話堵了個正著,所有的抱怨都給堵在了嗓子眼裡,說不出來了。

  簡直太有道理了,只能怪她是個丫鬟,陸毓衍當慣了大爺,自然是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許嬤嬤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當著松煙的面,她不好開解謝箏,見謝箏鼓著腮幫子悶了會兒氣,自個兒先平靜下來了,她就放了心。

  轎子到了蕭家角門時,謝箏的那點兒不滿都已經散了。

  陸毓衍要她去燕子村,這事兒她點頭搖頭都不作數,先回去問問蕭嫻為好。

  安語軒裡,主屋裡點著油燈,阿碧守在門口,見她們回來,長長鬆了一口氣︰「總算回來了,姑娘問了好幾回了。」

  蕭嫻坐在東次間裡看書,聽見動靜,讓淺朱迎了出來。

  謝箏與許嬤嬤一前一後進去,依言坐下,仔細與蕭嫻說了今日的經過。

  蕭嫻的眉頭一直緊皺著,良久嘆了一口氣︰「我與鄭夫人只說了那麼一回話,也感覺到她是個特別好的人,如今看來,她比我想得還要好。」

  謝箏道︰「衍二爺讓奴婢明日與他上燕子村。」

  「去認那個婦人?」蕭嫻抿唇,上上下下打量著謝箏,猶豫著道,「你是我身邊的,怎麼能由他指東畫西的!我去明州這幾年,是極少見他了,但他以前也不是這麼個使喚人的性格。阿箏,他真的沒有認出你?」

  這個猜測,蕭嫻之前也提過。

  前回像是打趣,這回更添了幾分認真。

  謝箏捏了捏指尖,下意識故作輕鬆答道︰「前回就說了,真要認出來了,早就掐死奴婢了。」

  畢竟,謝箏的死因並不好聽,讓陸毓衍顏面盡失。

  若是認出來了,為何沒有質問她?問謝家慘案,問謝箏為何還活著,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可陸毓衍一個字都沒問過。

  他看到的應該只是阿黛吧。

  隔了五年的遠遠的一眼,怎麼可能會認得出來。

  蕭嫻嘆氣,道︰「你明日若要出門,記得戴上帷帽,也能擋擋瘀傷。」

  「姑娘這是讓奴婢去?」謝箏挑眉問道。

  蕭嫻拍了拍謝箏的手︰「早些結案早了事,其實父親說得對,除了像我這般熟悉你的人,誰還能認出你來?祖母以前還見過你呢,都沒認出來。」

  「老太太分明說了眼楮像。」謝箏嘀咕道。

  蕭嫻忍俊不禁,湊近了些,直直望著謝箏的鳳眼,莞爾道︰「眼楮是真的沒變,還是這麼好看。」

  這天是淺朱守夜,謝箏等蕭嫻梳洗過後,就往廂房走。

  剛到房門外,許嬤嬤喚了她一聲,快步過來,從袖中取出那罐子藥膏塞到謝箏手裡︰「睡前記得再擦一些藥。」

  青瓷罐子表面平滑,觸及微涼,謝箏捏在掌心裡,頷首應了。

  梳洗過後,她在鏡子前坐下,仔細打量脖子上的傷痕。

  確實有些泛紅,但比起剛受傷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

  看起來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怎麼就招來了陸毓衍那麼一番話。

  打開蓋子,挖了一指尖的藥膏,仔細塗抹了,鼻尖聞到清新藥香,很是舒服。

  這一夜,許是白日裡走了幾處善堂,身體疲憊,謝箏一覺睡到了天亮。

  蕭嫻用了早飯,還在與丫鬟們評說京城與明州早點的不同,前頭就來傳話了,說是松煙已經候在大門外,請阿黛姑娘走一趟。

  許嬤嬤陪著謝箏出府,只見松煙牽著兩匹馬站在高樹底下,左右不見馬車蹤跡。

  她上前問道︰「松煙,衍二爺讓我們去城外,莫不是這馬車還要蕭家準備好?」

  松煙揮了揮馬繩,笑道︰「媽媽,去燕子村走不了馬車,爺說坐轎子太慢了,讓阿黛姑娘跟我騎馬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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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黑馬

  騎馬?

  許嬤嬤看向鼻尖出氣,蹄子刨地的馬兒,指了指自個兒︰「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個會騎馬的嗎?」

  「不像。」松煙耿直答道,「所以我們爺就讓我牽了兩匹馬,一匹是姑娘的,一匹是我的,今兒個就不麻煩媽媽同往了。」

  許嬤嬤曉得謝箏是會騎馬的,可阿黛並不會,好在她們在明州五年,真問起來也能圓的過去。

  「怎麼辦?」許嬤嬤低聲問謝箏。

  謝箏沉吟道︰「那我就自個兒去吧。」

  她是跟著松煙走的,又與陸毓衍一道,應當不會出什麼狀況。

  松煙帶來的是一黑一棕兩匹馬,謝箏從他手中接過韁繩,這才發現,松煙給她的是那匹黑的。

  她喜歡通體黑色的馬兒,她在鎮江的時候,也有一匹黑馬,取名奔霄。

  七夕時偷溜出城,怕叫父母發現,她沒有從馬廄裡牽走奔霄,聽趙捕頭說,夜裡失火,奔霄受驚,撒開蹄子跑了,不曉得去了哪裡。

  拍了拍黑馬的鬃毛,謝箏問道︰「它有名字嗎?」

  松煙咧嘴笑︰「有呀,叫逾輪。」

  逾輪、奔霄,都是書上說的周天子用來駕車的駿馬。

  這還真是巧了……

  謝箏暗暗想著,嘴上道︰「好好的一匹黑馬,叫什麼逾輪呀,逾輪的毛色分明是青紫的。」

  「姑娘也這麼想?」松煙笑得合不攏嘴,「這馬兒是兩年前,大爺從關外找來的,帶回京裡的一共五匹,我們爺就挑了這匹,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大爺都笑壞了,說我們爺連顏色都分不清了。」

  松煙說的大爺,指的是陸培元的兄長陸培故與蕭玟的兒子陸毓嵐,也就是傅老太太嫡嫡親的外孫兒。

  謝箏雖未見過陸毓嵐,想起那場面還真有些好笑。

  她今日的衣著倒也方便騎馬,翻身上馬,逾輪晃了晃腦袋,顯得十分乖順。

  不管叫什麼名字,好馬總歸是好馬。

  就跟她一樣,不管叫阿黛還是阿碧、阿朱,她其實還是謝箏。

  驅馬到了正街上,一路往南城門而去。

  謝箏許久沒有摸著馬繩了,如此意外之喜,即便城內不能撒開了跑,也叫她雀躍。

  松煙不疾不徐在前頭引路,回過頭來,道︰「姑娘騎馬騎得不錯。」

  謝箏莞爾。

  她雖是書香人家養出來的姑娘,但謝家早已沒落,謝慕錦與族中人也沒什麼往來。

  那些陳舊的規矩,謝慕錦都不喜歡,更不會來約束謝箏了。

  自小,謝箏學會了琴棋書畫女紅,也學會了策馬揚鞭、投壺套圈,她還學過射箭,只可惜手臂沒多少力氣,拉不開弓,只能作罷,就學了點兒花拳繡腿,擺個架勢,能糊弄顧氏,卻每每逗得謝慕錦哈哈大笑。

  想起與父母在一起時的舊事,謝箏心口發酸,笑容凝在唇角。

  松煙察言觀色,見謝箏突然就低落了,當即就閉了嘴,等到了城門處,才開口道︰「姑娘,爺與蘇公子在前頭等我們。」

  謝箏聞聲,趕緊把那些悲傷情緒拋在腦後,打起精神來,順著松煙指的方向,看見了坐在茶攤裡的陸毓衍和蘇潤卿。

  出入城依舊緩慢,因而城門附近的幾處茶攤生意都特別好。

  許是要去燕子村的緣故,那兩人今天的衣著裝扮也與前兩日不同,用料樸素許多,只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世家子弟風骨依舊,離得還有些距離,都叫人一眼能瞧出與周邊的人的不同來。

  陸毓衍眼神好,看到了謝箏和松煙,起身往茶攤外走。

  蘇潤卿跟出來,等他們近了,才抬頭與馬上的謝箏道︰「毓衍說你能騎馬,我以為就是擺擺樣子,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謝箏一愣,下意識偏過頭去看陸毓衍,偏偏他背對著她與松煙說話,謝箏看不到他的神情。

  許嬤嬤說,阿黛是不會騎馬的,陸毓衍怎麼會說能騎馬呢……

  莫不是真叫蕭嫻說中了,陸毓衍知道她是個李鬼,不是李逵。

  可她的騎術是到了鎮江之後才練的,從前在信上倒是與蕭嫻提過,可姑娘家之間打趣,蕭嫻會與她說些陸毓衍的事情,卻並不會反過來,去陸毓衍那兒說道她,陸毓衍又是怎麼知道的?

  小廝牽了蘇潤卿和陸毓衍的馬兒來,那兩人利索地翻身上馬,謝箏一面琢磨著,一面驅著逾輪跟了上去。

  陸毓衍和蘇潤卿領頭,他們一行人順利出了城。

  沿著官道往南跑,再岔口處繞行上山,行至半山腰,就是燕子村了。

  山道不易走馬車,策馬倒是輕便。

  謝箏習慣了鎮江城外的丘陵起伏山道,並不覺得難行,逾輪又是匹好馬,她能穩穩當當跟上前頭幾人的速度。

  行了快一個時辰,到了村口,這才紛紛下馬。

  蘇潤卿餘光瞥謝箏,壓著聲兒與陸毓衍道︰「以姑娘家來說,騎術挺好的。」

  陸毓衍看向謝箏,她的氣息平穩,面色如常,只兩鬢的髮絲叫風吹亂了些,絲絲絡絡的,叫謝箏隨意挽在了耳後。

  「是還不錯,」陸毓衍收回目光,牽著馬繩往村子裡走,嘴上道,「真撒開蹄子跑,你未必能跑得贏她。」

  蘇潤卿聞言不服氣極了,跟上去道︰「我曉得你那逾輪是名駒寶馬,但說我會輸給她,你未免太小瞧人了!我騎術肯定比她一個姑娘家厲害,我的馬兒也不比逾輪差,怎麼就會輸!你這不是胡說嘛!哎,說起來你怎麼把逾輪借給她了?上回我問你借的時候,你可是說什麼都不答應的。」

  蘇潤卿一面說,一面頻頻回頭往後看。

  謝箏就走在後頭,被他瞧得莫名其妙的,最後才發現,蘇潤卿的視線都在逾輪身上。

  「你騎術好,馬又不差,不牽匹好馬給她,難道還壓著馬速慢慢讓她跟上來嗎?」陸毓衍說完,喚了松煙上前,讓他先去村裡打聽羅家情況。

  桃花眼浮著淺淺亮光,似笑非笑一般。

  蘇潤卿嘖了嘖嘴,陸毓衍又信口胡說誆人,剛剛明明損他策馬贏不了,現在又反過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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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0: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錢袋

  見謝箏從後面走上來,蘇潤卿沒當著她的面,再和陸毓衍爭口頭高下,只問謝箏︰「蕭姑娘還讓身邊的丫鬟騎馬?」

  謝箏腳下一頓,道︰「我們老太太從前喜歡,就不拘著姑娘。」

  蘇潤卿了然。

  傅家是百年世家,教養出來的姑娘亦與尋常閨中女子不同,不說傅老太太,先皇后傅氏也是策馬揚鞭的好手,連聖上都誇讚過。

  「明州城的馬場如何?」蘇潤卿來了興致,問道,「我沒有去過明州,那邊靠海,海邊景致如何?」

  謝箏也沒有去過明州,對明州城的所有印象都來自蕭嫻的信函。

  五年之間,兩人一兩月一封信,謝箏說鎮江城外丘陵山水,蕭嫻說明州城裡寺院巷口,還說了不少當地口味的吃食,饞得謝箏恨不能策馬奔去明州。

  謝箏記性好,看過的信都存在腦子裡,抿了抿唇,依著記憶與蘇潤卿說些明州事情。

  不止蘇潤卿聽著得趣,連他的小廝留影都湊過來一道聽。

  幾人站在村口,一面說,一面等松煙。

  松煙在村裡打聽了一些,匆匆出來,正要向陸毓衍回稟,見他站在謝箏幾步開外,卻也認真在聽她說話,松煙便沒有開口打攪。

  留影聽得感慨萬分,與謝箏道︰「我們爺不去外頭走動,我都沒有出過京畿一帶。」

  蘇潤卿手中的扇子輕飄飄地拍在留影額頭上︰「你遺憾,爺比你更遺憾!祖父管得緊,爺能帶著你們幾個在京畿走上一圈,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留影連聲稱是。

  松煙在一旁低聲與留影嘀咕︰「你知足吧,我們爺出遠門都是帶的竹霧,我就只走過京郊!哪裡像竹霧,他還去過……」

  「松煙,羅家在哪兒?」

  松煙正在抱怨,突得就叫陸毓衍打斷了,他趕忙指了指南邊小道︰「沿著這條小路,走到底就是羅家了。」

  陸毓衍讓松煙引路走在前頭。

  松煙牽著馬繩,一面走,一面回頭道︰「奴才聽村裡人說的,要真是窮得揭不開鍋了,把孩子送走也就算了,但那羅家在村裡不算窮破天,一個女娃娃還是養得起的,羅家老太把孩子扔進山裡,這才遭了報應。」

  正好是村戶們生火做午飯的時候,炊煙裊裊,伴著各家菜色香氣。

  村裡不比城中,更比不得大戶,平日裡也就用點簡單的蔬菜,聞不到什麼肉味。

  在村子破舊的房舍之間,羅家的屋子很是打眼,看得出是兩三年間翻新過的。

  羅家大門緊閉,隔著院牆,裡頭傳來一陣婦人罵罵咧咧的聲音,還不等謝箏幾人聽明白,又是一陣叮鈴哐啷的響動,似是打翻了不少東西。

  動靜極大,一時像是收不住,男男女女的罵架聲勸解聲夾著砸東西的聲音,亂作了一團。

  裡頭那麼熱鬧,這會兒去敲門問話,顯然也問不出什麼來。

  陸毓衍從腰間錢袋子裡摸出了十幾個銅板,遞給了謝箏。

  謝箏微怔,看了看面前的銅板,又抬頭看向陸毓衍,她有些遲疑,但想到昨日在幾處善堂的經歷,大概領會了陸毓衍的意思︰「衍二爺是叫奴婢拿著銀子去向村裡人問話?」

  似乎很滿意謝箏的通透,陸毓衍的眉梢微微挑了挑︰「姑娘家問話,比我們幾個方便。」

  婦人們愛說道東家長西家短,要打聽羅家在鬧騰些什麼,謝箏出面自然是比爺們強。

  人都來了燕子村了,也沒什麼好推拒的,謝箏雙手並排,做掬水狀,伸到陸毓衍的手掌邊,等他將銅板倒在她的手中。

  陸毓衍沒有動,謝箏以目光示意,對方還是渾然不覺,一副等著她自己動手拿銅板的模樣。

  留意到蘇潤卿好奇地打量著他們,謝箏爭不過陸毓衍了,垂著眼簾去取銅板。

  陸毓衍的手大,銅板鋪開了些,謝箏小心翼翼地去抓,只抓到了疊在表層上的幾個,只好又繼續。

  青蔥十指纖長,她沒有染豆蔻,卻留了一小節指甲,修得圓潤,透著淡淡的粉色。

  饒是謝箏再仔細小心,指甲也劃到了陸毓衍的掌心。

  謝箏硬著頭皮取了兩個,迅速抬頭偷瞄了陸毓衍一眼,見他彷彿沒察覺到她的動作一般,她心裡的火苗不禁就往上冒了。

  再是皮糙肉厚,人的手掌心都是柔軟的,謝箏就不信,陸毓衍沒有注意到她的指甲刮到了他的手了。

  明明知道,卻不動聲色,即便他是公子,她是丫鬟,那也該要避嫌才是。

  這等做派,擺明了就是欺她。

  「這些銅板,不曉得夠不夠大娘們開口的。」謝箏哼道。

  「這些不夠?」陸毓衍這時才把視線落在謝箏身上,見她緊緊抿著唇,似是強壓著怒意一般,他收回了攤開的掌心。

  謝箏當他要從錢袋裡再抓一把銅板,下一瞬就見陸毓衍解下了錢袋子,揚手拋給她。

  腦袋還沒轉過來,只憑著本能伸手一接,沉甸甸的錢袋子落在了謝箏的手心裡。

  眸色深邃不見底,辨不得其中情緒,連映在其中的影子都隱在了清輝淺光裡,陸毓衍道︰「你看著給吧。」

  掌心沉甸甸的,謝箏估摸著袋子裡少說也有小十兩銀子,在這燕子村裡,夠農戶家中兩三年的嚼用了。

  她原本就是氣不順抱怨,那十幾個銅板,向村婦問些事情是足夠了的,哪裡想到,陸毓衍把整個錢袋子都給她了。

  謝箏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好自個兒動手,又從裡頭取出了六七個銅板,把錢袋子交還給陸毓衍。

  陸毓衍沒有接。

  謝箏乾巴巴道︰「衍二爺,奴婢手勁小,您這袋子太重了。」

  陸毓衍這才把錢袋子收回去,謝箏鬆了一口氣,轉身去尋人說話,一面走,一面數了數手中的銅板。

  從羅家往北走,謝箏見一家院子開著門,她瞧了瞧門板。

  一位婦人提著鍋鏟從出來,探頭問道︰「誰呀?瞧著真眼生。」

  謝箏笑著道︰「嫂子,我能跟你買幾個饅頭嗎?我們經過村裡,乾糧不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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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細密

  婦人上下打量謝箏,見她模樣端正,不似歹人,且攤開的掌心裡放了幾個銅板,便道︰「哎,家裡窮,吃不上白麵饅頭,只有乾菜窩窩,你要不嫌棄,嫂子給你拿幾個。」

  「窩窩也好,能填飽肚子。」謝箏點頭,跟著婦人進了院子,「嫂子,我們東家要去普渡寺,離這裡還有多遠?」

  「也不遠,腳程快的,走到天黑也就到了,」婦人道,「你們是外鄉來的?不知道京裡事情吧?這兩個月,好幾個寺廟庵堂都死了人了,現在都不敢去拜菩薩了。」

  謝箏佯裝驚訝︰「死了人了?還是好幾個?」

  「可不是!」婦人連連點頭,「之前還是些沒什麼香火的小寺,昨兒個我男人進京,聽說連寧國寺都出事了。普渡寺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你們既然要去,還是當心些,出事的都是獨自拜菩薩的,造孽哦!你們記得多幾個人,壯壯膽兒也好。」

  「謝謝嫂子提醒,我們有五六個人,應當不礙事,」謝箏笑瞇瞇說,又把話頭轉到了羅家,「我進來的時候,前頭那家吵得厲害,聽那動靜,家裡能砸的好像都給砸了,嫂子,他們家在鬧什麼呀?」

  「你說羅家啊?」婦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把一包窩窩給了謝箏,道,「那家人也是造孽哦!在鬧分家呢!」

  謝箏多給了幾個銅板,婦人見日頭正好,也還不到去林子裡給男人送飯的時辰,搬了兩把板凳來,道︰「羅家人做事實在不夠良心厚道。」

  雖說是人死如燈滅,好好壞壞都蓋棺不提了,但羅家老太委實太過狠心,婦人提起來就連連嘆氣。

  依婦人的說法,她與那個羅婦人是打小一塊大的,羅婦人上頭一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她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人還沒有灶台高的時候,就要伺候一家人吃飯。

  羅婦人嫁出去時,娘家拿了好些聘禮銀子,加上羅家本身就有些家底,羅老太給三個兒子討回來的媳婦也都是附近村裡條件不錯的,一個比一個脾氣大,三天兩頭妯娌起爭執。

  羅老太還活著時,總算還能壓住兒媳們一頭,老太婆摔下山死了,這日子就亂套了。

  況且,羅老太的死因不太好聽。

  「又不是養不起,兩歲的女娃,鄉下人又不講究,給口粥吃都能活,羅家倒好,全家上下哄騙著歸家的寡婦去城裡給人當老媽子賺些銀錢,拿回來給一家人吃喝用,還把女娃扔到山裡去自生自滅!從山裡找回來的時候,聽說是遇到狼了,咬得一塌糊塗!嫂子都不敢去看!」婦人一面說,一面搓著雙臂,正午的大太陽底下,依舊讓她覺得毛骨悚然,「頭七,羅老太就摔死了,我看吶,山神土地都看不過去。」

  謝箏曉得羅婦人的女兒死在山上,且死狀嚇人,卻不知道,竟然是叫狼咬死了。

  作為母親,見到女兒如此慘狀,只怕是要當場厥過去了。

  「羅家那婦人呢?她就沒跟家裡鬧?」謝箏問道。

  「鬧啊,怎麼不鬧!」婦人嘖嘖道,「那三妯娌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反過頭來罵她剋夫剋子還剋死老娘,關起門來的醜事,里正都管不住,可憐她孤苦,羅老太沒了才兩天,就被那三妯娌空著手趕出家門,不曉得去哪兒了。哎,我那兩天回娘家去了,要不然,旁的幫不上,好歹拿幾件舊衣衫給她。等罵走了小姑,妯娌幾個就開始鬧分家了,為了點破家具破水缸,都要分出個高低來,我看吶,她們繼續砸,砸光了就不用分了!」

  謝箏聽著心裡沉沉的,五味雜陳。

  世人多疾苦,她雖出身官家,但謝慕錦為官經常與百姓們打交道,謝箏也聽了不少市井人家的生活故事,可謂是人生百態,但羅婦人的經歷,還是讓她很不舒服。

  歲兒說過,羅婦人前頭的幾個孩子都夭折沒了,對這個女兒很是寶貝,幼女被老娘害死,還死得那般慘,誰能忍受得了?

  即便是瘋魔了也不奇怪。

  婦人與她又絮絮說了些羅家事情,便收拾了竹籃,提著窩頭乾菜,準備去林中送飯。

  謝箏告辭,剛起身走出兩步,一個念頭劃過腦海,她轉過頭問道︰「嫂子,羅家裡頭有沒有人信菩薩呀?」

  婦人一怔,復又應道︰「信的呀,你還別說,那羅老太天天阿彌陀佛掛在嘴上,屋子裡還擺了尊佛像,可你看她做出來的事兒,是個慈悲心腸的人能做的?哎,所以說,都是報應!」

  謝箏謝過婦人,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思緒。

  他們今日為了羅婦人來了燕子村,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總歸是覺得她與案子有關,起碼與鄭夫人被害有關。

  鄭夫人對羅婦人不說有恩,但肯定無仇,若兇手真是羅婦人,她出手的原因又在何處?

  兇手害的都是在佛前誦經之人,謝箏想,那個人一定很恨信佛的人。

  要是羅婦人,經歷了那些之後,她有此恨意,倒也不難理解了。

  兩個月間,那七八個死了的婦人,她們出身的村子、年紀、性情各不相同,更別提共同的仇家,也只有像羅婦人這樣憤恨信徒的人,才會對她們下手吧。

  如此看來,羅婦人大抵與這一些案子有極大的關係了。

  謝箏出了院子,一眼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松煙,她走上前去,問道︰「怎麼在這兒,沒在你們爺身邊聽吩咐?」

  「爺讓我過來的,」松煙把窩窩接了過去,他正好餓了,抓起一個咬了一口,一邊走一邊道,「這村子人家多,我跟著你,免得出意外,你要是不見了,我們都不知道去哪家尋你。」

  謝箏微怔,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脖子,她戴了絲巾,手指沒踫到瘀傷,但也回憶起了那日舍利殿裡的驚魂。

  要不是小師父經過,她大概是脫不了身的。

  松煙不遠不近跟著她,也是以防她再出意外。

  分明她自己都沒嚇得不敢獨自去尋人說話……

  走到路口,謝箏抬眸就看到了樹下的陸毓衍,正午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斑駁駁落在他身上,光影之中,整個人不僅柔和,也添了幾分溫暖。

  察覺到了謝箏的目光,陸毓衍偏轉過身來,四目相接,桃花眼瀲灩,似有笑意。

  謝箏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起,指尖捏了捏,她想,陸毓衍這個人,說話冷冰冰的,卻是個心思細密謹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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