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1
發表於 2017-12-22 00:35: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章 紅杏

  這塊玉實在太過普通了,即便如此,淑妃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一轉眼這麼多年了,淑妃知道玉佩遺失了,她想過很多可能,也許是叫不識貨的人拿走了,不曉得流落去了何處,也許是叫宮裡的有心人收了起來,想要挖出背後的秘密給她和長安致命一擊,只是,淑妃從未想過,有一日,李昀會把這塊玉帶到她的面前。

  她的後槽牙咬得緊緊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方嬤嬤也瞧見了這塊玉,霎時間面如死灰,雙手掩唇才沒有驚呼出聲,她哆哆嗦嗦上前來,噗通就給李昀跪下了:「殿下,這是要命的東西……」

  李昀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淑妃和方嬤嬤這般反應,這麼一句話,就已經證實了,他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

  聖上已經定了淑妃的生死,她時日無多,壓根就不用懼怕一塊玉。

  方嬤嬤說這東西要命,要的不是淑妃的命,而是長安公主的。

  若是長安的出身大白於天下,不說聖上不肯留她,長安自己怕是都承受不住打擊了。

  林勉清死了,淑妃也要死了,長安已然失去聖心,若是連公主的身份都沒有了,她一無所有。

  「娘娘,」李昀的聲音壓得很低,「這塊玉是當年漱芳逃出行宮時帶走的,她死前給了紹方庭,紹方庭自知性命難保,又將它交給了恩師柳大儒,也就是寧國寺的正恩大師。

  兩年前,謝知府為了紹侍郎的案子造訪寧國寺,正恩大師把玉佩交給了他。

  謝知府將玉佩交由女兒、也就是陸毓衍的未婚妻保管。

  陸毓衍見過伺候過房大姑娘的紅鳶,紅鳶認的這塊玉……」

  淑妃聽完,苦苦笑了笑,搖著頭嘆氣道:「漱芳偷走玉佩,是想多一樣防身之物,免得真叫我拿捏住了。

  可我沒想過滅口,她既然不打算說出去,我又何必把人逼急了。

  只是沒料到,長安會……

  若長安沒有被梁氏教唆著去下手,若長安那年沒有當著房幼琳的面拿出這塊玉,若……」

  淑妃的眼淚簌簌落了下來,聲音都哽咽了。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宮中就是這麼一個地方,一步不慎,滿盤皆輸。

  哪怕當時矇混過去了,也不曉得何時會被人都翻出來。

  見淑妃哭了,方嬤嬤的心鈍鈍痛,她紅著眼睛,一面替淑妃抹淚,一面道:「也就那一回招了人眼,公主突然就爬上了凳子,從妝匣裡取了那塊玉,又匆匆跑回房大姑娘跟前,娘娘和奴婢都晚了一步,要不然,誰能……」

  李昀替淑妃倒了一盞茶,道:「所以,先皇后娘娘沒了……」

  淑妃接茶的手一僵,熱茶撒在了被褥上,深深暈開。

  方嬤嬤顫著手去擦,被淑妃攔住了。

  淑妃仰著頭,深吸了一口氣,啞聲緩緩道:「是啊,先皇后娘娘沒了……

  宮裡是什麼樣的地方,小五你也是知道的,你打聽了過去,你亦明白,延誼宮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延誼宮不是冷宮,卻比冷宮好不了多少。

  主位楊修容惹了皇太后厭惡,幾個低位嬪妃數年見不著聖上一面,皇太后說晦氣,不許她們出延誼宮一步,二八年華的女子就一日復一日在深宮中苦熬。

  那年的夏才人,看到的只有小小的延誼宮,和探進宮牆的那支杏花枝。

  永正五年,慶禧宮修繕,這片角落才有了些人聲。

  夏才人躲在延誼宮的角門處,悄悄往外看,經過的少年人正好轉過身來,四目相對。

  那少年就是黃宣,雖是工匠,但收拾得很乾凈,說話不疾不徐,叫人心生好感。

  黃宣三五不時偷偷來尋夏才人說話,延誼宮裡都沒幾個人,誰也不曉得這一切,方嬤嬤阻攔過,最終還是放棄了。

  反正,這是個聖上想不起、皇太后厭惡的地方。

  反正,夏才人一輩子走不出這裡,修繕只有幾個月,就當是一場夢,留下些美好,來度過看不見盡頭的幾十年吧。

  「這塊玉是他給我的,是他身上最好的東西了,」淑妃笑了笑,嘆道,「女人真的很簡單,就是這麼一塊普通的玉,在我眼中,勝過如今我妝匣裡所有的金銀玉石。當年我本該毀了它,可到底捨不得……本以為收著藏著,無人能知,卻還是見了光……」

  深秋時,修繕已到尾聲,夏才人不捨別離,又無可奈何。

  那個秋雨的下午,楊修容閉門養病,其他嬪妃都關著窗戶免得屋裡遭了雨水,只夏才人推開窗子看著蕭瑟秋景。

  聖上突然到延誼宮避雨,怕皇太后知道了不高興,沒有大肆張揚,他靜靜地來了,也看到了靜靜觀雨的夏才人。

  一夜承恩。

  只因她是延誼宮的人,哪怕記了檔,她也沒有邁出宮門一步,沒什麼賞賜,也無需去向皇后磕頭。

  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直到她的月事斷了。

  方嬤嬤求了給楊修容診脈的太醫來斷了斷,「喜脈」兩字讓夏才人慌亂不已。

  彼時黃宣已經離宮,夏才人握著那塊白玉,抱著方嬤嬤哭了一整夜。

  延誼宮的炭火從來都不足,又年久無修,冷風灌進來,凍得人骨頭都痛。

  哪怕是二十多年後的今日,淑妃都記得,那一年的冬天有多難熬。

  比天氣更冷的是她的心,她隱隱知道,肚子裡的孩子並非聖上的,而是黃宣的,若這孩子生下來,那就是活生生的罪證了。

  可是,她想離開延誼宮,她想過得好一些,起碼能走出這小小的宮室,能用得上炭火……

  懷孕,是夏才人唯一的機會了。

  方嬤嬤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她想替淑妃說幾句話,話到了嗓子眼裡又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她記得那一夜,她安慰了夏才人很久,總歸是先離開了延誼宮,若真不放心,過幾個月悄悄落了這一胎……

  「想過不要的,」淑妃低著頭,道,「我搬離了延誼宮,封賞一樣接著一樣,聖上和皇太后那般看重,我沒膽子下手,也、也下不去手,畢竟是我的孩子,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2
發表於 2017-12-22 00:35: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一章 被動

  捨不得。

  如何捨得?

  到今日這般地步,說透了,也都是一句「捨不得」。

  捨不得毀了玉,捨不得放棄長安。

  一如她這些年仔仔細細養育李昀,捨不得把他養得不好。

  李昀握著淑妃的手,他不想評說對錯,也不想論證這樣滿腹牽掛的性子能否在宮中走得長遠,他只知道,這便是淑妃了,是養了他十二年的淑妃了。

  正因為淑妃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李昀,也有了今日的長安。

  拿著帕子輕輕替淑妃擦去了眼淚,李昀斟酌著道:「娘娘不問我為何曉得是黃宣嗎?」

  淑妃抬眸看著李昀,等著他往下說。

  李昀道:「黃宣的姐姐是從前尚服局的黃女官,她與梁嬤嬤前後腳進宮,關係極密切。梁嬤嬤認得這玉,這才會……」

  淑妃怔住了。

  這些年,她都把黃宣埋在心底,從不敢去打探他的事情,黃女官只是個女官,淑妃對她壓根沒有印象,等梁嬤嬤調到長安身邊時,黃女官已經出宮了。

  「梁嬤嬤是顆釘子,那黃宣呢?」淑妃喃喃,她曾經的心動,這些年的牽掛,難道都是旁人的算計嗎?

  李昀看出淑妃的心思,寬慰道:「娘娘莫要想偏了,您當年只是一個出不了頭的才人。」

  淑妃的身子一僵,良久才又笑了笑。

  是了,當年的她根本入不了宮中貴人們的眼,誰也不記得她,又怎麼會有人處心積慮來害她。

  只是巧合罷了。

  梁嬤嬤恰好被人所用,也恰好看出了問題。

  淑妃理了理思緒,道:「我聽說先皇后處罰了碎嘴的宮女,擔心她知道了真相,我惴惴不安與方嬤嬤商議,一直不知道怎麼辦……」

  方嬤嬤哽咽著道:「殿下,娘娘彼時很猶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瞧著是還不到最糟的時候,卻也沒找到路在哪裡。那是皇后娘娘呀,即便是心裡一瞬間有過大逆不道的想法,也……」

  李昀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哪怕知道淑妃終是害了先皇后,但李昀也不懷疑方嬤嬤提到的「猶豫」。

  淑妃不是果敢狠絕之人,又是頭一回害人,豈會不猶豫不遲疑?

  「下不了決心,」淑妃的聲音澀澀的,「有一夜魘著了,夢中說漏了,值夜的是聞嬤嬤。

  她原也是延誼宮裡做事的,我搬離時她來求我,都是可憐人,我便收了她。

  她當時哭著跟我說,『娘娘咱們不能再回去過苦日子了,您要掉腦袋,身邊這麼多人也要死的死,罰的罰,與其這般,不如真的豁出去了,搏一把,也許就活下來了』。

  我叫了方嬤嬤來,三人商議了許久,說的是從長計議。

  不久后,先皇后病了,我只覺得僥倖,她養病要緊,總不會來惦記著我的事情了。

  可、可她沒了。

  聞嬤嬤說她要出宮去,我心裡一驚,追問了幾句,她說是她悄悄對先皇后下了手,她是為了我,主僕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既然遲疑,便由她下手。

  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怪她動手嗎?

  我添了東西給她,送她出宮,什麼都只有咽下去,但凡吐露一個字,什麼都完了。

  只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你母妃似是知道了,我……

  是我讓漱芳動手的,是我害了你母妃,又霸佔了她的兒子。

  到頭來,一場輪迴,做了惡,就是要還的。

  你問過我為何不與梁氏對質,我有什麼底氣與她對質?我想保長安,我想保我夏家一門,哪怕敗落了我也不想落到滿門抄斬的地步。

  小五,是我該還債了。」

  屋裡沒有誰說話了,只有方嬤嬤低低的啜泣聲。

  良久,李昀沉聲道:「娘娘,去舊都的人捎了消息回來,聞嬤嬤小年夜沒了。」

  淑妃怔了怔:「因病,還是……」

  「說是因病,但我估摸著另有緣由,」李昀直直盯著淑妃的眼睛,道,「娘娘可有想過,若聞嬤嬤當年下手並非是為了娘娘,她離宮後隱姓埋名為的也是旁的緣由,那娘娘豈不是成了誰的刀子?娘娘不想將那人找出來嗎?」

  聞言,淑妃垂著眼簾,示意方嬤嬤不要激動,她思忖良久,嘆息道:「找了能護住長安嗎?

  不找了,即便是做了誰的刀子,你母妃總歸是我害的。

  我背著這秘密這麼久,今夜與你說說明白,也總算是能放下了。

  這幾年,哪怕我爬到了四妃,我也很累,上頭是越不過去的山,下面是虎視眈眈的人。

  什麼情什麼愛,都死了。

  小五,這宮裡沒有什麼良善人,我也不是。」

  李昀離開韶華宮時,已經到了要關宮門的時候了。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玉佩,回頭看了眼黑漆漆的韶華宮。

  淑妃從頭到尾沒有提過讓他隱瞞真相,李昀知道,是因為他自己都在猶豫,這份遲疑,像極了淑妃。

  哪怕他深知在宮中生存最要不得瞻前顧後,該狠絕時就要狠絕,他還是會硬不下心腸。

  夜深人靜,四下無人。

  安公公煮了一壺酒,李昀酌了一口,道:「你以為呢?」

  「奴才……」安公公斟酌著道,「奴才以為,即便殿下想手下留情,蕭家、陸家也不肯讓先皇后娘娘死得不明不白。聞嬤嬤到底是替淑妃娘娘快刀斬亂麻還是另有故事,少不得要查清楚的。公主的事兒,又豈是殿下想瞞下就能瞞下了的?」

  指腹摩挲著酒盞,李昀緩緩點了點頭。

  若聞嬤嬤背後另有主子,那位主子一定曉得長安的出身,退一步說,沒有那麼一個人,還有一位梁嬤嬤。

  梁嬤嬤認得玉佩,知道長安並非公主,她的主子亦是知情人。

  有人苦心積慮地安排了巧源和田嬤嬤,就是為了揭開這一切,又怎麼會由著李昀隱瞞?

  眼下的處境,實在被動。

  李昀一口飲盡了酒,道:「我也嘗到了娘娘那種進退不是的滋味了。」

  安公公想了想,道:「殿下,您曉得聖上的脾氣,有人定然比您急。」

  皇家要講顏面,真相大白時,聖上留不得長安,但也會惱怒把事情攤到檯面上的那個人。

  「說得在理。」李昀垂眸道,他就不做那把刀子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3
發表於 2017-12-22 00:3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木盒

  驚雷陣陣,樹上冒了春芽。

  陸培靜叫雷聲鬧得夜裡沒睡好,白天就沒什麼精神。

  于嬤嬤快步進來,壓著聲兒與在榻子上小憩的陸培靜道:「娘娘,淑妃娘娘不大好了。」

  陸培靜抬起眼簾,撇著嘴道:「這就不大好了?我原琢磨著,好歹能叫她撐過三月半呢。」

  謝箏轉眸看向窗外。

  淑妃的生死早就定下了,到底能活到哪一天,全看聖上的心情。

  之前推斷過,估摸著三月下旬是這可能的。

  宮裡給辦了喪事,趕上清明落葬,也算是全了顏面了。

  淑妃知道分寸,哪怕是不願意死,也斷斷不會往後拖的。

  只不過,現在才二月末,若說識相,那也太識相了。

  韶華宮裡的狀況瞞不過宮裡眾人,為了讓淑妃「因病去世」,原本也就沒打算瞞著。

  這一日太醫進進出出的,各個都陰沉著臉,各宮室的只看太醫們的臉色就能推斷出淑妃的身體狀況了。

  雨勢漸漸小了些。

  陸府裡,陸培元開著窗,坐在榻子上飲茶。

  他今日休沐,由因著是雨天,便在家中休息。

  唐姨娘撐著傘走到院外,一眼就看到了裡頭的狀況,她取出袖中的信箋,與單叢道:「夫人從舊都捎了信過來,我給老爺送進去。」

  單叢堆著笑,搓手道:「姨娘,老爺吩咐過了,他今日要琢磨一樁衙門裡的案子,沒有吩咐,不許人進去打攪。」

  唐姨娘的唇抿了抿。

  屋檐水流,一盞清茶,窗邊的人神情自然,一副舒心模樣。

  這個樣子,哪裡是在琢磨什麼案子,怕什麼人打攪呀。

  說到底,就是吩咐了不讓唐姨娘進書房罷了。

  唐姨娘心裡也有數,並不與單叢討價還價,只把信交給他,道:「既如此,這信就由你轉交給老爺了。」

  單叢點頭應了。

  唐姨娘沿著來路往回走。

  身邊的小丫鬟忿忿:「這一個個把我們當賊防似的,老爺書房裡能有什麼稀罕東西,連姨娘進去一步都不行了。」

  「你生的是哪門子氣?」唐姨娘瞥了她一眼,眉梢一揚,反倒是笑了起來,「老爺書房裡左不過是些案卷,再不稀罕,拿給你看,你怕是連字都認不全的。」

  正說著話,餘光瞥見一個小廝懷裡抱著東西小跑著到了書房外頭,唐姨娘不由頓住了腳步。

  單叢與那小廝說了幾句,從對方手中接過了那東西,瞧著四四方方的,外頭包著個棉花布,單叢抱在懷裡,轉頭就進了書房。

  小丫鬟一瞧,越發生氣了:「不是沒有吩咐不讓進去打攪嗎?」

  「事情有輕重緩急,我們回去吧,」唐姨娘招呼了小丫鬟,見她鼓著腮幫子,便道,「去門房上問一問,誰捎了東西來。」

  很快,小丫鬟便來回話了。

  「說是剛剛送來的,寫著是給二爺的東西,來跑腿的人說,他們家老爺挺著急這事兒的,門房跟他說了,二爺去舊都了,等回來少說還要半個多月,對方就說,那不如就給老爺看看,總歸是兩父子,」小丫鬟歪著頭,道,「聽說是個姓陳的知縣送來的。」

  「哪個陳知縣?」唐姨娘問道。

  全朝那麼多縣府衙門,陳姓又是大姓,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有頭緒。

  小丫鬟擰眉回憶了一番,道:「叫什麼永定縣,奴婢也不曉得是個什麼地方,聽門房上的說,是個旮沓窩地方。

  照奴婢看,就是個七品芝麻官想走走老爺、二爺的門路,那一箱東西,聽說裡頭包著的是個盒子樣的,就是不曉得裝了什麼。

  不過,旮沓窩能有什麼好東西?回頭一準叫老爺給丟了。」

  唐姨娘歪在榻子上,一面按著眉心,一面道:「再上不了臺面的東西,那也是給二爺的,老爺才不會越俎代庖給扔了呢。」

  書房裡,陸培元先看了家書。

  孫氏在信上說了,傅老太太的靈柩到舊都之後已經落葬,一切都是照著規矩辦的。

  原本陸毓衍應該回京了,只是陸府老太太的身子抱恙,就耽擱了行程。

  老太太的身子骨並無大事,只因突然得了傅老太太過世的消息,上了年紀的人一時沒抗住,情緒起伏,染了些風寒。

  好在休養得宜,舊都又漸漸轉暖了,再開春了就好了。

  陸培元捏著信紙,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與孫氏夫妻多年,自然曉得對方性子。

  孫氏寫信多是報喜不報憂的,便是有些狀況,亦會斟酌用詞。

  陸培元知道孫氏沒有寫出來的那些意思,陸家老太太是感慨世事無常,一轉眼間就生死兩別。

  老太太不捨得老友的過世,但也極為羨慕,因為傅老太太走之前,兒子女兒都在身邊,陪伴她度過了最後的時光,而她,陸培故雖在膝下,但老人有好些年沒見過陸培元了。

  都說忠孝難兩全,陸培元心底對母親依舊愧疚萬分。

  書桌上,擺著母親送給他的鎮紙,陸培元不由想著,去年放外差去了蜀地,今年若有機會往南邊去,便是繞道,也要擠出些工夫,快馬加鞭回去看看老母。

  把家書收了起來,陸培元的目光落在了那盒子上。

  棉花布解開了,裡頭是個做工簡單的木盒子,這盒子有些年頭了,表面的漆都起皮了。

  打開盒子,最上邊壓著一份信,往下是厚厚的一疊紙。

  陸培元快速看完了信,又把紙張一並拿出來,一張張翻看。

  他足足翻了兩遍,而後把它們照原樣放回去,喚了單叢進來,道:「把東西收好,等毓衍回來了交給他。」

  單叢應了,抱著盒子出去,剛走到簾子邊,又被陸培元叫住了。

  陸培元似是想起了什麼,讓單叢放下盒子,重新打開了,從那疊紙中取出了一張,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目光一點點深沉。

  單叢看不到紙上內容,不過墨汁暈染了紙面,背后都露出些淺淺墨跡來,他琢磨著那不是文字而是畫作,畫著個細長的東西,再辨認就辯不出了。

  「收起來吧。」陸培元又收拾好了。

  單叢抱過來,見陸培元面色還是不對勁,試探著問道:「老爺,是不是這東西有哪兒不對?」

  陸培元擺了擺手,道:「必須收好,不許任何人碰,等毓衍回來,我再與他說。」

  單叢見陸培元如此慎重,也不由越發重視,道:「老爺放心,奴才知道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4
發表於 2017-12-22 00:36: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醫

  李昀撐著傘,穿過長長的甬道。

  兩位太醫迎面走來,傘邊壓得低,他們沒有看到李昀,只湊在一塊低聲說著話,直到身後的藥童出聲提醒,才猛然抬起頭來,而後快步走到李昀跟前,躬身行禮。

  李昀頷首。

  這兩位一個院使,一個院判,能叫他們一塊走一趟的,定然不是普通低位嬪妃,可看著兩人的來路,又不似從韶華宮過來的。

  李昀道:「是哪位娘娘身體不爽快了?要不要緊?」

  魏院判拱手道:「回殿下,禮王世子午膳時用了些寒食,肚子有些不舒服,並無大礙。」

  禮王指的是李昀的兄長、白皇后親生的三殿下。

  傅皇后並未留下嫡子,潛府裡出生的大殿下母妃身份不高,繼後所生的三殿下儼然是兄弟之中最尊貴的。

  兩年前,三殿下及冠,聖上便把頭三子一並封王。

  禮王世子剛滿五歲,正是最討喜的時候,很受白皇后喜愛,時常帶在身邊教養。

  「世子在皇后娘娘宮中?」李昀問道。

  「是,娘娘擔心世子,親自看著,」魏院判說完,見李昀一副若有所思模樣,猜他是擔憂淑妃,便又道,「殿下,淑妃娘娘那裡由莫太醫主診,只是娘娘風寒厲害,還請您……」

  淑妃的病情,李昀心裡也有數,點頭道:「辛苦眾位太醫了。」

  魏院判和練院使行禮後離開。

  李昀不疾不徐往前走,突然就聽到身後有啪啪腳步聲,來人小跑著,濺起一路水花。

  他轉過頭去看去,那人是練院使的藥童。

  安公公睨了他一眼:「可是院使有話要說?」

  藥童膽子不大,不敢直視李昀,重重點了點頭,低聲道:「前兩天,莫大人遞了文書,說是等淑妃娘娘身子好了,他想告老還鄉。」

  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藥童轉身就跑了。

  李昀站在原地,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淑妃的身子是不可能好起來的,這一點,身為主診的莫太醫十分清楚,聖上讓他去看診,可不會讓他把淑妃治好了。

  而練院使作為太醫院之首,對此應當也是心知肚明。

  淑妃到底為何得罪聖上,以至於要被病故,練院使與莫太醫都是不知情的,但當時淑妃走出御書房時,李昀就在一旁,他不會不知道淑妃的生死結局。

  莫太醫突然讓藥童來與李昀說這麼一句話,想來並非為了淑妃的事。

  那又是因為何事?

  練院使不會好端端地來多這麼一句嘴。

  李昀偏過頭,壓著聲音問安公公:「最近這段時間,莫大人除了給淑妃娘娘看診,還給哪位娘娘看診了?」

  安公公一怔,道:「奴才不清楚莫大人是不是還給其他娘娘看診了,但、但蕭府老太太的病是莫大人看的。去年夏天,冬天,都是。」

  李昀的眸子驟然一緊。

  去年春末夏初,傅老太太的身體就不好了,請了幾位大夫,病情都不樂觀。

  聖上得知之後,讓莫太醫去看診,又親自去探望,還把蕭柏從明州叫回來,為的是讓他有機會見老太太最後一面,可見當時之兇險。

  一整個夏天過去,傅老太太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起來。

  李昀聽陸毓衍說過,中秋時,老太太甚至能在花廳裡樂呵呵地聽戲了。

  彼時,蕭家、陸家,皆是以為傅老太太撐過了那一關,蕭柏回明州就任。

  陸毓衍放外差之前,傅老太太的精神還是極好的,直到……

  直到冬日寒潮襲來,老太太內裡虛,沒挨住,急轉直下。

  莫太醫在年前又幾次給傅老太太看診,下了藥石無醫的結論。

  上了年紀的人,身體多有起伏,這並不奇怪,又因傅老太太夏季大病過一場,因此家裡人都沒有心生疑惑,只餘感傷和不捨。

  可這會兒想來,傅老太太最後那一個月的方子全是莫太醫經手的,其中是否會有狀況?

  經歷過傅皇后和齊妃之死,李昀清楚,要致人死地,並不是一定要用毒藥,看似毫無破綻的方子,損了身子根本,也一樣能要人命。

  傅老太太年事已高,身體原本就不好,要讓她損了精神氣,熬不過冬日,這對太醫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拳,李昀的臉色陰沉極了。

  他記得很清楚,在他求娶蕭嫻之後不久,傅老太太開始抱恙。

  看來,即便沒有淑妃娘娘的事,這宮中亦有人不想看到他順順利利娶妻,不願意讓他得一強大有力的妻族,哪怕是不能毀了這門親事,也要拖上些時日。

  李昀抬眸,看著長長的甬道,心中盤算著一個又一個的對手。

  能讓莫太醫聽話,那人的身份不會低,又是衝著他來的,必然是膝下有子的。

  白皇后、曹賢妃、惠妃葉氏、良貴嬪,會是哪一個?

  提及傅老太太,安公公很快也想轉過來。

  雖然曉得各種打壓是宮中常有的事兒,他還是為李昀難過。

  自家殿下,想要出頭,想要一步步往上爬,實在是太難了,哪怕他並不是最受聖上喜歡的,也沒有深厚的朝中關係,依舊會有人死死防備他,擔心得了舊都世家支持,就會一飛沖天。

  帝王家,便是如此吧。

  安公公轉頭看了眼練院使離開的方向,低聲與李昀道:「練大人的膽兒比他的藥童大多了。」

  李昀抿著唇笑了笑,眼中卻無半點暖意。

  練院使為太醫院之首,年紀不輕,但離告老,少說還有二十年,莫太醫的年紀長他許多,只要練院使不出大差池,莫太醫就別想爬到他頭上去。

  莫太醫威脅不到練院使的地位,好端端的,練院使不會與莫太醫為難。

  練院使如此做,要麼是他們兩個有私仇,要麼就是練院使與莫太醫身後的主子的有恩怨。

  再者,有人知曉了傅老太太的狀況,通過練院使的口,想讓李昀把莫太醫的主子揪出來,隔岸觀火。

  至於那人的身份,左不過就是這麼幾個人。

  走到御書房外,李昀就被攔下來了。

  御書房大門緊閉,內侍低聲道:「聖上不大高興,殿下還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5
發表於 2017-12-22 00:3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四章 答案

  李昀看了眼門窗,雨聲之中,聽不到裡頭的動靜。

  「父皇為何不高興?」李昀不解,今晨朝上,雖說沒有什麼好消息,但也沒有能讓聖上不喜的事情。

  內侍將李昀請到一旁,聲音壓得越發低了,道︰「淑妃娘娘身子骨不行了,長安公主遞了折子,想進宮來看望娘娘,聖上讓人去公主府說了,公主自個兒身體也不好,讓公主歇著,免得過了病氣。

  公主不肯聽,一連上了三道折子,聖上全打回去了。

  剛侍衛來報,公主到了宮外了,宮門上不敢攔公主,叫公主進了宮。

  公主到了韶華宮,淑妃娘娘沒讓人開宮門,公主才沒有再進去。

  這會兒,公主似乎還在韶華宮外跪著。

  一刻鐘前,曹公公還走了一趟,沒把公主勸回去,更惹得聖上生氣了。

  殿下還是先去韶華宮,把公主帶回公主府吧。」

  李昀頷首,轉身往韶華宮去。

  他知道聖上的脾氣,他定了淑妃生死,又惱了長安,自然不會再讓她們母子相見。

  長安被梁嬤嬤教唆著做了那麼多事,失了聖心,往後若老老實實待在公主府裡,聖上也不會奪她性命。

  只是,長安突然不聽話了。

  折子打回去了,長安還衝到了韶華宮外,這犯了聖上的大忌。

  李昀暗暗想,看來聖上是不知道長安的真實出身的,要是他知道了長安並非皇女,這會兒早讓人把長安拖回公主府禁足,過些日子便收拾了。

  這一路去,雨勢又大了起來。

  李昀到了韶華宮外,遠遠的,就瞧見長安跪在宮門外的身影。

  不止是長安,長安身邊的宮女嬤嬤亦跪了一片,地上還有幾把破傘,應當是宮人想給長安打傘,長安不肯,怒氣沖沖都損了。

  長安的衣裳已經濕透了,髮髻凌亂,散發濕噠噠黏在臉上,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雖是春雨,但冬日寒氣還未散盡,這雨水依舊刺骨,長安凍得哆哆嗦嗦的,卻還是倔強地不肯起身。

  而她眼前的那扇宮門,緊緊關著,沒有任何一人出來看一眼。

  李昀搖了搖頭,加快腳步走到長安公主身後,把傘挪到她頭上。

  良久,長安才意識到有人撐傘了,她黑著臉抬起頭來,張口要呵斥,待看清撐傘的是李昀,這才把話又咽了回去。

  「皇姐,娘娘是不會開門的。」李昀道。

  長安的聲音顫得厲害︰「你怎麼來了?是了,你是能見母妃的面的,你去敲門,讓我跟你進去。」

  李昀嘆道︰「你別讓娘娘為難。」

  「為難?」長安像是聽了笑話一般,「有什麼為難的?我知道是父皇不許,可母妃有什麼要顧忌的?反正父皇生氣還是不生氣,明兒都要死了。」

  如果不見淑妃,能讓她多活一年十年的,長安絕不會邁出公主府一步。

  可淑妃活不久了,也就這幾日工夫,長安知道淑妃不可能不死,她想見淑妃最後一面。

  聖上再生氣,也不會讓人這會兒就給淑妃灌藥,等淑妃走了,聖上要罰要罵要禁足,長安都不怕的。

  李昀知道長安的想法。

  長安是公主,聖上再惱她,也不會為了這麼點「不聽話」就對她下狠手,她來還是不來,對她往後的處境沒有多少影響。

  只是,淑妃是不會再見長安了的,哪怕她思念萬分。

  李昀沉沉看著長安,對那群宮女嬤嬤道︰「都起來,我送公主回府。」

  宮女嬤嬤們都鬆了一口氣,上前去拉長安公主。

  長安拼命揮開︰「都滾開!」

  李昀上前一步,將長安拽了起來,低聲道︰「想知道娘娘為何不見你嗎?我告訴你答案。」

  長安聞言怔住了,被李昀帶著走了兩步。

  嬤嬤們圍上來,攙住了長安,半推半拉著她往前走。

  長安回頭望著韶華宮,目光痴痴,臉上全是水,也不曉得是雨水還是淚水。

  公主府裡,炭火燒得滾燙。

  李昀在書房裡等了許久,長安才收拾妥當了過來。

  沒顧上喝薑湯,長安直直盯著李昀,道︰「你要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我還去母妃宮外跪著。我想見母妃,我想再聽她說說話……」

  李昀是由淑妃養大的,這些年間,她很清楚長安對淑妃的依賴。

  長安對淑妃言聽計從,只在選林勉清做駙馬一事上違背了淑妃的心意。

  淑妃不滿意林勉清,但架不住長安喜歡,終究是點了頭。

  而長安也因太顧及淑妃的處境和感受,才會被梁嬤嬤利用得團團轉。

  打發了伺候的人手,李昀才沉聲道︰「前回我問過皇姐關於那塊玉佩的事情,皇姐彼時印象不深,但我從娘娘那裡得到了答案。」

  長安不解︰「那玉佩與我能不能見母妃有什麼關係?」

  「那玉佩的主人叫黃宣,永正五年,他進宮修繕延誼宮不遠處的慶禧宮……」

  李昀說得很慢,所有的往事一點一滴展現在長安跟前。

  長安的眼楮瞪得大大的,她越聽越不敢相信,幾次三番想打斷李昀的話,可嗓子乾澀得厲害,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股子寒氣包圍了她,她下意識捧起了薑湯,雙手顫得厲害,險些撒出來,長安一口氣飲盡,熱騰騰的薑湯卻掃不去她的寒意。

  太冷了,冷到了骨子裡。

  比她跪在大雨中,更冷千倍萬倍。

  等李昀說完,長安還是發不出一個音來。

  嘴唇囁囁,她想開口的,罵李昀胡說八道,說她半句都不信,可她的嗓子根本不受她控制。

  書房裡靜悄悄的,只有外頭的磅礡雨聲。

  良久,長安把瓷碗放下,淚水簌簌沿著臉頰滑落︰「你沒有騙我。」

  不是疑問,還是確定。

  做了十二年的姐弟,長安知道李昀性子,哪怕李昀知道了齊妃死於淑妃之手,他們姐弟的關係回不到從前,但長安明白,李昀不會拿這種事來騙她。

  「所以到頭來,是我害了母妃?」長安的眼淚更加兇了,「是我為了房幼琳的一隻銅球,把玉佩拿了出來,招了人眼,被梁嬤嬤看出了我並不是公主,先皇后死了,你母妃也死了,為了瞞下來,我又對淑芳下手……

  原來,從頭到腳,都是我的錯,我若沒有拿那塊玉……

  可我、我為什麼不是父皇的女兒?為什麼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6
發表於 2017-12-22 00:3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五章 利刃

  長安不知道答案。

  從她記事起,她就是公主了。

  她是聖上在繼位後得的第一個孩子,雖然不是兒子,依舊備受寵愛。

  即便是她一年年長大,到了要指婚嫁人的時候,長安還是聖上的掌上明珠。

  這份榮寵,從未失去過。

  直到她殺害朝廷命官的事實曝光,才明白從雲端跌落的滋味,可就算她心狠手辣、謀害官員,聖上也只是把她禁足,不許她邁出公主府而已。

  她失寵了,但沒有丟了性命。

  但此刻,長安突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痛苦、害怕,更彷徨。

  淑妃活不久了,那她呢?

  失去了淑妃的愛護,失去了聖心,失去了她可以驕縱任性狠下殺手的身份,她還剩下什麼?

  她一無所有。

  她想把今日之遭遇怪罪旁人,只是,她又能怪罪誰?

  怪淑妃嗎?怪淑妃生下了她?怪母妃給了她生命?她不能去怪,那樣就太可笑了。

  她能怪的似乎只有自己了。

  「母妃說得對,」長安哭得撕心裂肺,「本來所有的事情都瞞過去了,是我不知道天高地厚,聽了梁嬤嬤的話,害死了淑芳,把事情又翻了出來。不,我錯得更早,那玉佩是我翻出來的……」

  李昀沉沉看著長安︰「你是做錯了事,但出身不是你的錯,那不是你能選擇的。」

  長安怔了怔,道︰「我這株假金枝,還能在這公主府裡待多久?」

  「誰知道呢……」李昀搖了搖頭,道,「你若再去韶華宮前跪著,只怕是一天都待不了了。」

  長安的出身是秘密,但又不是秘密。

  偌大的宮中還有他人知道,看似風平浪靜,誰知下一瞬又要掀起什麼風浪,有人會拿長安做棋子,來替自己謀劃。

  長安垂著頭沒有說話。

  李昀緩緩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是公主,因而你不會替紹侍郎、謝知府兩家人以及其他牽扯在案子裡丟了性命的人償命,你只能留在這裡,等著父皇對你的懲罰。」

  長安愣愣看著李昀的背影,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等待嗎?

  等待是一把利刃,就懸在她的頭頂上,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也許還有很久,也許就是下一瞬間。

  除了害怕和不安,她無能為力。

  比起一刀子定生死奪性命,這樣的等待,根本就是煎熬,是把她的心架在火上,一點點加溫炙烤,卻不給一個痛快。

  長安騰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要往外頭跑,剛跑了兩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癱軟著摔坐在地上。

  李昀想把長安扶起來,還未伸手,長安已經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爬起來了。

  長安根本站不穩,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明明是她最熟悉的書房,她卻分辨不清距離和擺設,又摔了一次,才勉強夠到了木炕邊緣,咬著牙坐好了。

  「我讓人進來給皇姐梳洗。」李昀說完,掀開簾子往外走。

  「小五,」長安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沙啞極了,「林勉清不愛我,但我知道他會想什麼,我捂不熱他的心,但到了最後,他是因為我才死的,呵……

  是我的存在奪走了他的命,他想保護的東西,我就替他守到我守不住的那一天吧。

  你若還有機會再見母妃,你幫我跟她說,我會好好活著,不會再任性妄為了,就在這公主府裡,絕不會再去父皇跟前惹事了,我會想方設法多活一天是一天的。

  如果有來世,我還當她的女兒,父親是官宦也好、農夫也罷,只要她給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

  「若有機會,我會說的。」李昀應了,大步走出書房。

  外頭的雨依舊下著,李昀沿著廡廊往外走,認真思索著長安的話,良久,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他們誰也不知道林勉清墜馬前,何懷喻到底與他說了些什麼,但從長安的話來推斷,何懷喻極有可能知道長安的出身。

  何家是潛府舊臣,從前就與白家、曹家關係密切。

  白皇后母儀天下之後,白家藉此榮寵,得封恩榮伯府。

  雖然比不得其他傳承數代的公候伯府,但也算是得了爵位,比尋常官宦人家高出許多。

  地位高了,眼界也高了,與何家那樣不上不下的潛府舊臣就疏遠了些。

  何家這幾年跟在曹家後頭,破廢了些功夫。

  不過,這些是永正十五年白氏封后之後的事情了,在夏才人還住在延誼宮裡時,亦或者說,傅皇后還在時,何家與白家、曹家的關係都不錯,與其他潛府出身的嬪妃娘家亦有往來。

  何懷喻是何家的小輩,即便長輩們知曉些內廷秘密,也不會讓他知道。

  他許是聽到了隻言片語,又聽到房幼琳與紅鳶回憶童年舊事,曉得了長安與玉佩的關係,猜測出些許,最終尋了林勉清說話。

  這也難怪,何懷喻那人自視甚高,他知道了房幼琳曾與林勉清議過親,而房幼琳的八字又是假的,他像個傻子一樣被騙了數年,定會忿忿地反過頭去尋林勉清的不痛快。

  能動搖林勉清的,無疑是長安的出身。

  何家雖然知道些內情,但沒有真憑實據,只靠一張嘴,又怎麼會去聖上跟前做那枉死的先鋒?

  就算聖上為此震怒,何家一樣要倒楣,得了便宜的是其他人。

  這等足以「傷筋動骨」的事情,自然要用在刀口上。

  雖不是此刻,但也是遲早的事情。

  一旦長安的身份曝光,夏家、淑妃、長安肯定沒有好結果,林家亦擺脫不了流言蜚語。

  所有人都會說林勉清娶了個假金枝,林家要成了一場笑話,這是林勉清不願意看到的。

  他不懼旁人說他風流與樂伶來往,不懼說他沒有功名只靠駙馬身份混日子,但他不願林家的聲譽受損。

  不能和離,那就拿命填上吧。

  只要他林勉清不在了,長安公主府與林家的關係會慢慢疏遠,時間越久,牽連就越少。

  能過三年五年,哪怕事情見了光,提及林家的人也會少許多。

  這數年間,若長安另尋了駙馬,對林家的影響就更小了。

  李昀想,這些雖然只是猜測,但以長安對林勉清的了解,大抵能有七八分準。

  畢竟,所有人都不信,精通騎射的林勉清好端端地會墜馬。

  書房裡,長安癱坐在木炕上,一動也不動,沒有去擦臉上的淚水。

  牆上掛著林勉清生前畫的冬雪寒梅,長安怔怔看著,喃喃道︰「林家的名望,你竟看得那般重,比你自己的命還重……」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7
發表於 2017-12-22 00:36: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六章 噩耗

  大雨直到天黑前才停了。

  內侍捧著一隻小木盒進來,交到陸培靜手中,道︰「娘娘,舊都陸家那兒給您捎來的東西。」

  陸培靜一怔,讓內侍把木盒放下。

  逢年過節,舊都那裡是會給她捎些東西,但如今這個時候,前後不搭的,好端端的怎麼會有東西?

  于嬤嬤打開了木盒,裡頭墊著的緞子上,擺著一隻白玉鐲子。

  鐲子細巧,玉質清透,陸培靜拿起來看了兩眼,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叫了謝箏上前。

  謝箏不明所以,依言把手伸到了陸培靜跟前。

  陸培靜輕柔地把鐲子戴到了謝箏手上︰「定是毓衍給你的。」

  她已經是徐年半老了,這麼細巧精緻的玉鐲子,一看就是小姑娘戴的。

  謝箏聞言一怔,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玉鐲。

  鐲子襯得謝箏的手腕愈發白皙,陸培靜莞爾,道︰「定是給你的及笄禮,路上耽擱了些日子,這才剛剛送到。」

  送入宮中的東西都要經過查驗和記檔,書信裡亦不好交代,因而這鐲子送來,並沒有附上信箋。

  陸培靜琢磨著,也就是這個理由了。

  一聽「及笄」兩字,謝箏的眉頭微微一蹙。

  陸培靜察覺到謝箏身子一僵,笑容裡不由添了心疼。

  姑娘家及笄是一生裡極其重要的日子,她還記得她及笄時,舊都宅子裡熱熱鬧鬧辦了及笄禮,一言一語皆是父母長輩的期望。

  原本,謝箏這樣的官家女,及笄禮也不會將就,可現在,她已經無人替她操持那些禮數了。

  正日子那天,陸培靜本想給謝箏備些合宜的點心,終是要于嬤嬤止住了。

  謝箏入宮時用的是阿黛的身份,生辰亦是阿黛的,若陸培靜給謝箏添了生辰時用的點心,宮裡這麼多人盯著,讓人藉著謝箏的生辰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豈不是平添麻煩?

  陸培靜只好作罷,今日陸毓衍送了鐲子來,她才提及此事。

  謝箏垂著眸子看了會兒玉鐲,低聲道︰「娘娘莫要為奴婢擔憂,奴婢的父親是個很隨性灑脫的人,素來不太看重那些繁復的規矩,奴婢也是這麼長大的,如今能替父母把案子弄明白了,已經是極好的及笄禮了。」

  陸培靜的心愈發痛了。

  再是隨性灑脫之人,也不會不看重及笄禮。

  謝箏是與尋常閨閣女子不同,但哪個姑娘家會真的把及笄拋在腦後?

  謝慕錦的案子雖然查明白了,梁嬤嬤伏法,梁松亦在外地落網,可長安公主卻置身事外了。

  皇家就是皇家,聖上能讓淑妃病故,卻不會對長安公主下手。

  不管謝箏內心裡如何想,皇權是她越不過的。

  當然,謝箏有長安公主的把柄,真要讓長安賠命也是有法子的,可這不僅僅是謝箏一人與長安的恩怨,它牽連太廣了。

  謝箏自己亦明白,那個讓巧源和田嬤嬤引著她們查出真相的人還藏在後頭,等著坐收漁翁之利,謝箏還不至於蠢到喊打喊殺去做那先頭兵,成為一顆有去無回的棋子。

  只是,夜裡想起謝慕錦和顧氏時,謝箏心中總有萬千感概。

  尤其是她生辰的那一日。

  夜裡謝箏不當值,早早就歇下了。

  陸培靜有睡前看書的習慣,內殿裡燈火通明,謝箏就著從窗外透過來的亮光,摩挲著手腕上的玉鐲。

  陸毓衍快回京了吧?也不曉得何時能抵達。

  若他在身邊,在她思念父母的時候,就能向他傾訴了。

  那些與父母相處時的點滴細節,那些小女兒情懷,除了陸毓衍和蕭嫻,謝箏不知道還能與誰說了。

  她很想說給陸毓衍聽。

  她很想他。

  三天後,淑妃在韶華宮裡「病故」了。

  內侍來報信時,陸培靜怔了怔,而後讓宮女嬤嬤們依著規矩,換下鮮艷的首飾衣裳,一切以素淨為首。

  李昀自那日之後就沒有再見過淑妃了。

  韶華宮不僅拒絕了長安,也拒絕李昀,只莫太醫每日領著小藥童進出。

  喪事辦得妥當合規矩,淑妃以四妃之禮落葬。

  待棺槨送出宮後,除了空落落的韶華宮,後宮裡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仿若沒有辦過白事一般。

  安公公使人給謝箏帶信,謝箏悄悄赴約。

  「殿下不方便來,只讓雜家給姑娘說個事兒,」安公公壓低了聲音,先將淑妃坦白的情況說明,又道,「給淑妃娘娘看診的莫太醫要告老了,之前給蕭府老太太看診的也是他,殿下琢磨著老太太的身體,只怕不是簡單的病故……」

  謝箏的眸子一緊,倒吸了一口涼氣。

  安公公快速說了那日練院使讓藥童捎來的話,道︰「還只是推測,莫太醫在京中反倒是不好查他。」

  謝箏明白安公公的意思。

  莫太醫自個兒是不會對傅老太太動手腳的,必定是得了誰的吩咐。

  在京中查莫太醫,這會打草驚蛇,等莫太醫離京,不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了,那要來硬的軟的,都是可以算計的了。

  只不過,謝箏內心之中,希望傅老太太的病故沒有其他內情,若真是因為蕭嫻與李昀婚事,那蕭嫻往後要如何面對呢?

  謝箏捨不得蕭嫻為難,亦不願老太太死於陰謀。

  安公公又道︰「還有一樁事情要告訴姑娘,舊都那裡,聞嬤嬤死了,看著是病故,但其中……」

  謝箏福身道了謝。

  不用安公公細說,她也明白了。

  李昀質疑聞嬤嬤的死,一如他質疑傅老太太的死。

  回到陸培靜宮中,謝箏在廡廊下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如何向陸培靜開口。

  她深吸了幾口氣,終是邁了進去。

  陸培靜見她神色凝重,便打發了伺候的人手,道︰「怎麼了?」

  謝箏上前,附耳說了李昀的懷疑。

  陸培靜的面上血色全無,險些打翻了桌上的茶盞,顫著聲道︰「我明白,宮裡面為了那把椅子,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但……」

  後頭的話,陸培靜說不下去了,眼楮通紅著,勉強忍住了眼淚。

  稍稍平復了情緒,陸培靜吩咐于嬤嬤道︰「給兄長遞個帖子,讓他進宮來一趟。」

  于嬤嬤應了聲,轉身要出去安排,就聽見殿外傳來一陣匆忙腳步聲。

  很快,守在門外的暮雨踉踉蹌蹌進來,臉色慘白︰「娘娘,陸府裡來報信,左都御史大人去城外查案,馬車翻下了山……」

  「人要不要緊?」陸培靜騰地站了起來。

  暮雨的眼底噙著淚,咬著唇緩緩搖了搖頭︰「娘娘您、您保重身子……」

  陸培靜腳下一軟,直直軟倒下去,虧得于嬤嬤眼疾手快才拖住了。

  謝箏一動也沒有動,只是傻傻看著暮雨。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許久才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去年的七月,那一天,從趙捕頭口中突聞噩耗時,她好像也是這樣傻乎乎的,像是在做一場不知何時才會醒來的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8
發表於 2017-12-22 00:3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七章 遺憾

  白皇后準了陸培靜回陸府。

  出宮時,大雨磅礡。

  陸培靜走得很急,根本顧不上打傘,謝箏小跑著跟在後頭,直到上了馬車,才稍稍緩過些神來。

  突聞消息,所有的動作都是靠著本能,根本來不及細想,這會兒停頓下來,聽著馬車鈷轆聲,陸培靜縮了縮脖子。

  于嬤嬤遞了一塊帕子給謝箏,示意她擦去身上雨水,自個兒趕忙替陸培靜收拾著。

  「媽媽不用安慰我,」陸培靜的長睫濕漉漉的,不曉得是淚水還是雨水,「我能撐得住的,我能的。」

  于嬤嬤咬著牙,擠出了笑容來。

  哪怕這笑容比哭還難看,她也不能做頭一個痛哭的人。

  陸培靜還撐著,那她也要撐著。

  大雨中的街道,行人極少,馬車趕得飛快,甚至有些晃動。

  謝箏把引枕抱在懷裡,愣愣想著,好端端的,陸培元的馬車怎麼會摔下山去?這是意外還是……

  陸毓衍還未回京,等他風塵僕僕趕回京城後,面對的卻是如此噩耗……

  心裡煩亂得緊,各種念頭翻來滾去的,謝箏只覺得自己是那馬車的車鈷轆,理不出一個思緒來,只會窮轉悠。

  手腕忽然被扣住了。

  謝箏垂眸看著那隻不住發顫的手,又抬頭去看手的主人。

  陸培靜死死咬著下唇,連唇上泌出了血珠子都渾然不覺,她的身子一樣顫著,不曉得是冷的還是慌的。

  馬車在陸府大門外停下。

  謝箏一把掀開車簾子,顧不上腳踏就跳了下去。

  雨水沖刷著石獅子,門匾兩側懸著高高的白色燈籠,在風雨中搖搖晃晃著。

  哪怕是已經得了消息了,陸培靜和謝箏心中還抱有一份僥倖,興許是來報信的人說得不準,陸培元傷得極重,但還有一口氣,可看到白燈籠的這一刻,所有的僥倖都被打碎了。

  陸培靜踉蹌了兩步,揮開了于嬤嬤,悶著頭衝進了大門。

  謝箏大步追了進去,眼楮痛得厲害。

  陸培元被安置在書房的榻子上。

  陸培靜一進去,就被濃郁的血腥氣給燻得撲倒在地,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榻子前,淚水簌簌而下,一瞬不瞬看著陸培元。

  她張了張嘴,想叫一聲兄長,嗓子痛得根本發不出聲來,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搖晃著陸培元,希望他能給她一些回應。

  然而,沒有一點回應。

  謝箏站在一旁,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周圍人的模樣。

  腦海之中,是她頭一次在這書房裡見陸培元時的畫面。

  陸培元給她說謝慕錦的往事,給她說陸家的立場,說無論如何陸家都會護著她,認她這個兒媳……

  謝箏死死攥緊了拳頭,她想問一問陸培元,為什麼要食言呢?

  他沒了,誰來護著她呢?誰認她這個兒媳?他明明還來不及喝一杯媳婦茶……

  謝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不想要陸培元護著的,她更想要他健康長壽,讓她這個做晚輩的能盡一份孝心。

  她已經沒有了父母可盡孝了,再失去了陸培元,這份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要讓她與陸毓衍如何是好?

  哪怕他們盡心盡力侍奉孫氏一輩子,依舊無法彌補遺憾。

  陸培靜哭得岔了氣,于嬤嬤一面陪著哭,一面照顧她。

  謝箏抹了一把淚,轉身出了書房,站在廡廊下,直直看著不遠處的唐姨娘。

  唐姨娘換了一身素衣,未施粉黛的臉,看起來老了十歲,她面無表情地安排著人事。

  似是察覺到了謝箏的目光,唐姨娘慢慢走了過來︰「姑娘該勸著娘娘保重身體。」

  謝箏抿唇,道︰「老爺的馬車……」

  「靈堂已經在準備了,往各府送了訃告,另備了書信,快馬加鞭送舊都去了,想來太太接了信就回趕回來,二爺在回京路上了,估摸著這兩日就該到了,」唐姨娘打斷了謝箏的話,自顧自說了一番,這才頓了頓,補了一句,「老爺的事,姑娘還是問單叢的,我便是說了,姑娘也是不信的。」

  謝箏微微蹙眉。

  自從謝箏出現在陸家,唐姨娘就在打探謝箏的底細,謝箏知道唐姨娘的來歷,也不信她。

  只是這些話,從沒有在明面上說過。

  這個當口上,謝箏也不想去跟唐姨娘爭論信與不信的事兒,便道︰「辛苦姨娘了。」

  說完,也不管唐姨娘是個什麼反應,轉身便去尋了單叢。

  單叢指揮著人手布置靈堂,風卷著雨水打濕了廡廊,他避也不避,只顧著不停做事,他不敢讓自己停下來,一旦停下來,他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謝箏喚了他一聲。

  單叢抱著懷中大朵的白色綢花,道︰「聽說娘娘來了,這大風大雨的,娘娘若是傷了身子,可怎麼是好呢……」

  「老爺是怎麼出事的?」謝箏問道。

  單叢吸了吸鼻子,道︰「今日我沒跟著老爺出門,好好的,突然衙門裡來傳話,說老爺的馬車摔下山了,我趕緊帶著人手過去,在城門口就踫上了。

  順天府說,尋到老爺的時候就已經沒了,駕車的嚴老七還吊著一口氣,我想著府裡要做事顧不上他,就讓人把他先安置在臨大爺的藥鋪裡,那裡有藥有大夫,指不定就把他救回來。

  馬車會什麼會摔下山,只能去問嚴老七了,就是不曉得他還撐不撐得住……」

  嚴老七給陸培元趕了十來年的車了,駕車的本事不錯,單叢猜測許是這些天接連大雨,山間的路不好行車才出了意外。

  謝箏回書房跟于嬤嬤說了聲,打斷先去藥鋪裡看看。

  花翹得了信過來,見謝箏身上也是濕噠噠的,趕緊拖著她往客房走。

  「姑娘換一身吧。」花翹從箱籠裡取了身乾淨衣裳出來,怕謝箏不肯浪費工夫,便道,「二爺快回京了,老爺那個樣子,姑娘若是在病了,二爺豈不是分身乏術?」

  謝箏緩緩點了點頭,匆忙收拾了一番,帶著花翹出了門。

  等上了轎子,一直繃著臉的花翹才略略放鬆了一些,壓著聲兒與謝箏道︰「姑娘,奴婢在府裡沒敢說,怕一不留神叫人聽了去。

  奴婢瞧著唐姨娘很不對勁,她一向很少出門的,去的也多是金銀鋪子、布莊胭脂鋪,前陣子出了趟門,回來就沉著一張臉,一副要死不活、心事重重的模樣。

  奴婢向當差的轎夫打聽了,那天唐姨娘就去了趟金銀鋪子,進去沒一會兒,出來就是那副神情了。

  這幾天一直在後院待著,往常還隔三差五地讓人給老爺送些補湯什麼的,這段日子都斷了。

  奴婢琢磨著,唐姨娘是不是知道老爺要出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9
發表於 2017-12-22 00:3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八章 回京

  謝箏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側著頭直直看著花翹。

  陸培元突然間出了這樣的事情,看著是意外,但謝箏這些日子查著宮中舊事,她心底裡隱約也有一個念頭——陸培元是被人所害。

  只是,她情願這是她的小人之心,是她想太多了。

  對於親眷而言,病故、意外什麼的,痛歸痛,咬咬牙,日子久了也就過去了。

  生老病死,意外相隨,這是人之常情。

  可若是叫人害了的,哪怕是把兇手揪出來了,對親人而言,心上的那條傷疤是永遠也不會褪去的。

  一如謝慕錦和顧氏的死,一如傅老太太的「病故」。

  接到消息前,她與陸培靜說傅老太太許是被人害了的時候,陸培靜那驚愕悲痛的樣子,謝箏想忘也忘不掉。

  那陸培元呢?

  眼下這個狀況,若是意外,也許心裡會好受了……

  謝箏吸了吸鼻尖,低聲問花翹:「你認為老爺的事兒是有人算計了的?」

  花翹重重點了點頭,目光堅定。

  這般確定,反倒是讓謝箏怪異極了。

  按說沒憑沒據的,只因唐姨娘的心不在焉,花翹應當不至於如此篤定。

  花翹解釋道:「前些日子,門房上收了一個給二爺的東西,來送東西的人聽說二爺不在,就說給老爺也是一樣的。

  奴婢聽說東西收在書房裡,從那天之後,奴婢有兩三次見到唐姨娘大白天的書房附近打轉。

  往常,唐姨娘只在老爺在府裡的時候,才會尋些由頭到前院來,那幾次卻是挑了老爺不在的時候,奴婢隱約覺得奇怪。

  後來奴婢就跟單叢說了這事兒,就那天下午,唐姨娘去了金銀鋪子,回來就待在後院不往前頭來了。

  奴婢想,她是不是已經弄明白那東西了?」

  謝箏皺著眉頭問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花翹搖了搖頭:「只曉得是個盒子,裡頭裝了什麼,奴婢沒問過單叢,便是問了,他也不會說的。不過,門房上說過,這東西是永定縣陳知縣送來的,那不就是陳如師陳大人嗎?」

  陳如師送來的?

  謝箏的心裡咯噔一聲。

  陳如師那個人,無利不早起。

  他如今在永定縣那個旮沓窩裡,定是一心想爬出來。

  不過,陳如師可不會生出什麼拿金銀玉石開路的心思,他年節裡都沒送過賀年信箋來討巧,出了正月越發不會那麼做了。

  前一次,陳如師送信來是與他們說烏家的事情,那這一回呢?

  陳如師送來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謝箏拍了拍花翹的手,道:「等回府裡,我再問問單叢。」

  轎子在藥舖前落下,謝箏匆匆進去,坐堂的大夫曉得她來意,引她去後頭看嚴老七。

  「姑娘,那車把式的狀況很不好,送來時就剩下一口氣了,這會兒就吊著條命,老夫看他是撐不過今天的了,」大夫一面走,一面道,「衙門裡的人手也在,可嚴老七那樣子,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繞到後頭院子裡,謝箏一眼就看到了馬福。

  馬福一臉嚴肅,背手站著,與身邊的捕快說著些什麼。

  見了謝箏,馬福道:「陸公子還未回京吧?」

  謝箏頷首:「算算日子,應當是這幾天了……」

  馬福長長嘆了一口氣,等陸毓衍風塵僕僕回來,一進京就面臨如此狀況,這實在是……

  謝箏道:「馬捕頭問出什麼了嗎?」

  「沒呢,」馬福嘆息,「大人帶著人手,還在出事的地方查看,我就來問問嚴老七,可他……」

  突然之間死了一個二品大員,楊府尹要盡快弄明白事情,才好向聖上交代。

  況且,這位大員與他還是故交,楊府尹於公於私,這會兒都忙得腳不沾地了。

  謝箏進去看嚴老七。

  屋子裡血腥味濃郁,嚴老七渾身上下都是傷,臉上一道大口子,雖說是收拾過了,還是讓人看得心驚膽顫。

  謝箏是認得嚴老七的,看他這副模樣,一時之間,竟是不敢認了。

  略略平復心情,謝箏開口問道:「我是阿黛,聽得見我說話嗎?怎麼會出事的?」

  嚴老七半垂著眼睛,急急喘著氣,嘴唇囁囁。

  謝箏湊過去,想聽仔細,卻一個字都分辨不清。

  「是意外嗎?」謝箏又問,「若是,就閉上眼。」

  嚴老七的眼皮子又闔上了些,下一瞬又想睜開來。

  謝箏不確定他的意思,但總算聽清楚了嚴老七在說的話。

  嚴老七翻來覆去的,只是三個字——我的錯。

  可為何錯了,到底錯在哪兒,以嚴老七現在的狀況,是絕對問不明白的。

  謝箏只好無奈地退了出來,站在廡廊下看著眼前的水簾。

  雨水帶走了呼吸之間的血腥氣,謝箏與馬福道:「娘娘還在府裡,我該回去了,若這兒或是楊大人那裡有什麼消息,還請馬捕頭使人來與我說一聲。」

  馬福自是應下。

  轎子回到了陸府外頭。

  謝箏下了轎,剛要進去,就聽得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甚至蓋過了雨聲。

  她轉頭看去,三匹快馬從胡同口進來,濺起一片水花。

  馬上的身影是那麼熟悉,雖是穿著蓑衣,謝箏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馬兒在謝箏身邊停下,謝箏仰著頭看他,張嘴想說什麼,只叫了一聲「二爺」,嗓子就乾澀得發不出音來了。

  陸毓衍沒有下馬,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陸府匾額邊上的白燈籠,久久都沒有動。

  松菸和竹霧先回過神來,翻身下馬,沉聲問花翹:「怎麼回事?怎麼掛白燈籠了?」

  花翹看了陸毓衍和謝箏一眼,吞了口唾沫,道:「老爺他……」

  馬兒不耐煩地刨著地,陸毓衍下了馬,他似是沒聽見花翹的話,問謝箏道:「怎麼了?」

  謝箏鼻尖一酸,她聽得出來,陸毓衍是強作鎮定,他的聲音分明是抖的。

  「老爺沒了,就今兒個,馬車摔下了山。」謝箏的語速很快,若是放慢一些,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陸毓衍的唇抿得緊緊的,視線又移到了那白燈籠上。

  他其實是明白的,若是唐姨娘沒了,門前是不用掛白燈籠的,也只有陸培元走了,才會如此。

  只是,眼前的這一切太突然了,他想聽謝箏說出別的答案來,可是,並沒有其他答案。

  陸毓衍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先進去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00
發表於 2017-12-22 00:3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九十九章 圖樣

  陸毓衍走得很急,他腳步大,謝箏幾乎是小跑著才能跟上。

  書房外頭,唐姨娘見到趕回來的陸毓衍時,略有一絲驚訝,但並沒有出聲行禮,只是緩緩收回了視線,吩咐底下人去廚房裡端碗薑湯來。

  陸毓衍推門進去,與外頭大雨中清冽的空氣不同,一邁進來,呼吸之間就有一股血腥氣。

  他繞到榻子前,恭恭敬敬地給癱坐在椅子上的陸培靜問了安。

  陸培靜也沒料到陸毓衍這會兒就回來了,目光在陸培元與陸毓衍身上來回挪了挪,眼淚又簌簌往下掉。

  視線模糊著,陸培靜看不清陸毓衍的神色,她拿帕子捂著唇,指尖用力到泛白。

  想說些什麼,又都哽咽著咽了下去。

  謝箏追著進來,看著陸毓衍行禮,而後直愣愣地看著陸培元。

  哪怕陸毓衍一動也不動,謝箏也能明白他此刻心境。

  突聞噩耗,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她親身經歷過,她一清二楚。

  那就像是當頭一棒,沒把人砸得昏過去,只砸得眼前白光陣陣,懵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陸毓衍在這個當口上,還如此規矩地向陸培靜行禮,是因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反應了吧?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眼淚,走上前去。

  陸毓衍低著頭看著陸培元。

  陸培元被送回來之後,單叢幾人已經替他收拾過一回了,換上了乾淨的衣裳,遮住了一身的外傷,只露出來的額頭四肢滿是瘀傷。

  印象裡,陸毓衍似是還從沒有這麼「居高臨下」地看過陸培元。

  本能的,他伸出手,想去觸踫父親的手。

  還未觸及,陸毓衍又迅速地縮了回來。

  他進來地匆忙,根本沒有解去簑衣,雨水順著簑衣濕了他腳下的地磚,他的雙手亦沾滿了雨水。

  陸培元是不拘小節的,不說如今在都察院,從前在刑部時,為了審案斷案,風裡來雨裡去的時候也多得是,別說是雨水,便是泥水也沒皺過眉頭,可孫氏愛乾淨整齊,陸培元怕孫氏擔心他辛勞,又看不得他這糙樣子,每回都收拾得很仔細。

  現在,父親已經不會收拾了,但他一定想要讓母親看到整整齊齊的樣子。

  陸毓衍退到中屋裡,解了簑衣。

  雖說是開春了,但春雨依舊凍人,陸毓衍的指尖有些抖。

  花翹打了熱水來,接過了濕透了的簑衣,謝箏絞了帕子,遞給陸毓衍擦拭。

  陸毓衍略略擦了擦,喝了碗薑湯去寒氣。

  雨勢大,便是穿著簑衣,裡頭的衣衫都沾了水氣,只簡單收拾根本於事無補。

  他也顧不上那些,重新走到榻子前,直挺挺地在陸培元身前跪下了。

  謝箏沉沉看著陸毓衍的背影,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拳。

  她不會去勸陸毓衍起來,失去父親的痛楚,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

  陸毓衍不是會失聲痛哭的性子,但他絕不是不痛,與其拖他起來,不如讓他跪一會兒,什麼都不用想,反正,這時候是想什麼都想不明白的。

  她能做的,就是繼續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謝箏出了書房,吩咐花翹道︰「你去找松煙和竹霧給二爺送套乾淨的衣裳來,讓他們也趕緊梳洗,熱熱身子,回頭二爺準要找他們辦事,別著涼了病了起不來。」

  花翹頷首應了,小跑著去了。

  謝箏又走到單叢跟前,道︰「我聽花翹說,之前陳大人有一盒子東西給二爺?」

  單叢一怔,揉了揉昏沉沉的頭,道︰「姑娘不提,我都要忘了這一茬了,老爺這事兒太突然了,我都……是有一盒子,我去給姑娘取來?」

  謝箏點了點頭。

  眼下這狀況,別說單叢顧前不顧後了,其實誰都是半斤八兩的。

  謝箏跟著單叢又進了書房,從偏廳的櫃子裡取了那盒子出來。

  「老爺當日看過之後,我就收在這裡了。」單叢說道。

  謝箏打開盒子,裡頭整齊堆疊著紙張,最上面壓著一封信。

  她一並取了出來。

  粗粗翻了翻,那一張張紙都是畫,每一張上面都畫著好幾款女人家首飾,各式各樣的,看起來款式精緻極了。

  謝箏不由皺眉,陳如師送這麼多首飾款式畫紙來做什麼?想讓京中的金銀鋪子照著這些畫紙來打首飾?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謝箏不信陳如師吃飽了撐著會做這種事情,便先把畫紙放下,取出了信。

  信上的內容出乎了謝箏所料。

  陳如師寫道,這些款式的原樣,都是出自烏家那位聞老太太的壓箱底的妝匣。

  聞老太太年前過世了,烏家風風光光辦了白事,韓德給陳如師拜年時就提及了這事兒。

  陳如師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就托了韓德,讓他給烏孟叢塞了不少銀子,又東拉西扯編了一堆謊言,不管烏孟叢是不想得罪衙門還是真的被騙住了,讓韓德打開了聞老太太的那幾個大箱子。

  除了衣料和幾塊頑石,箱子裡還有幾隻妝匣。

  韓德帶著畫師把聞老太太的首飾遺物都給畫了下來。

  依陳如師之見,女人是極喜歡首飾的,聞老太太哪怕上了年紀,也一樣喜歡,可那些首飾卻被收在箱子裡十幾年,看那狀況,別說是戴過,連拿出來擦一擦都不曾有過,這就反常了。

  陳如師收到之後也看過,他一個老爺們,只看得懂這些東西好,但到底有沒有問題,他也不懂,就給陸毓衍送來。

  謝箏看完了信,重新去看那些畫紙。

  從款式看,這些首飾與聞老太太的年紀不符,謝箏想,就算聞老太太想戴,都會被人說太過花哨些。

  她如今在宮中做事,見過了後妃們用的東西,這會兒靜下心來看,就看出來這些款式幾乎都是宮裡人用的,想來是聞嬤嬤當年離宮時淑妃給她的東西。

  謝箏一面看,一面問單叢︰「老爺看了這些,可有說什麼?」

  單叢搖了搖頭︰「老爺只說讓我收起來,旁的沒說過。不過,老爺看了兩遍……」

  謝箏聽單叢仔細說完當時狀況,咬著唇,暗暗想︰陸培元當時到底想到了什麼?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7 00:4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