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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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千騎現

　　驚鳥跪著候命正欲起身退去，突然覺得手掌撐著的地面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輕顫，他抬頭去看裴湛，卻發現裴湛早已轉身到了窗戶，手扶著窗櫺，朝著外面看去。他的書房原本就是建在王府的最高處，視線極佳，站在這極目而眺甚至能遙遙能看見晏王府的大門。

　　現在正有一眾青衣玄帽策馬而來，黑沉沉一片，從山腳大門一直綿延至了第二重門。氣勢駭人，竟讓生出種要踏平晏王府的錯覺，府中各處人馬更是被驚動了。

　　「九叔……九叔……」一個身影撲了進來！那錦衣少年竟然折返回來了，他拉著裴湛眉眼間皆是惶恐不安，聲音也有幾分顫意。

　　裴湛如何能再不明白，這些人分明是沖著這為太子來的。「九叔，救我！」

　　裴湛看著眼前少年只覺得心頭隱隱發怒，十七的年紀了竟然一點腦子都沒有！

　　那老奴才也撲跪著在地，哀聲哭著道：「王爺，王爺救我家主子。」為顯忠心，他的哭腔竟有要蓋過少年的趨勢。

　　裴湛卻只是看著那錦衣少年，他那一雙眼當真是哭得通紅了，再加上原本他眉眼間之間就毫無霸氣，現在看來就更是懦弱得如同廢物。忍了忍，裴湛只能溫聲寬解道：「承兒放心，有九叔在。」然而，還未及的少年言語，他就抬手俐落的劈向了那少年後頸。

　　老太監被這一遍變故駭得驚大了眼睛，半句哭腔也不敢發出。

　　「驚鳥你送太子回府。」裴湛沉聲吩咐了就闊步朝著外面去。

　　晏王府那條直通府門和正堂的白玉石道上，裴湛負手而立，凝眸看著漸漸逼近的人馬。中間大概隔了三丈的距離，當首有一人是騎在高頭白馬上。他見裴湛站在那兒，也勒停了馬，扯了唇冷酷的笑了一笑，刻意壓低放緩了語調道：「晏王爺，私藏廢太子可是大罪。」他年紀的頗青，也不過二十五六，卻是穿了一身黑色蟒文的官袍，顯得是身居著高位的。

　　「蘇公公未免太不把孤放在眼裡了。」裴湛不急不緩的回了一句，面上雲淡風輕，並沒有半分怒意。裴湛稱他公公卻不稱他官名，已然是有幾分輕視。當今的大膺，誰人不識得拱衛緝事司的蘇斥川蘇大司主，也有誰敢當著面恥他太監出身？

　　那人眸中厲色一閃，從袖中取了一卷明晃晃的東西揚起，「皇上聖旨在此，本司也只能多有得罪了。」

　　裴湛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蘇公公浩浩氣勢而來，難道是想要夷平晏王府嗎？」

　　早有人彎腰恭謹的接過了蘇斥川遞下的聖旨，他坐在馬上，曲腿踩一個半躬著人的背上，極盡舒服的姿態。他微微朝前傾著身，「晏王爺是皇上跟前第一紅的人，本司哪裡敢？」這話同他這番做派當真是天差地別的。

　　玄訶、楚符、璿容等人早聚集在了裴湛的身後，更有如今棲在晏王府的兩萬金吾衛，皆蓄勢左右，一時間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本司想，該是那細作謊報了情況，堂堂晏王府哪會私藏罪太子！」那人突然話鋒一轉，森然笑道，「來人。」

　　立即有一人被壓了上前來。

　　「你抬起頭。」

　　那被押著的人不肯，但還是被人強迫著得抬起了頭。這人……這人正是青楚館的副統領蕭益！

　　「晏王爺想來認識其人，殊不知，本司與他也是熟識了。」他這樣輕慢的說著，一面趣味的打量著眾人面上的表情，待一一欣賞夠了，才繼續說道：「如今竟然敢放了假消息稱廢太子在晏王府，委實可恨！」

　　蕭益不防被他扯到人前，已經心如死灰，知道是活不長久了，聽到了蘇斥川川這樣殺意必現的話，也只是白了一張臉。

　　蘇斥川抽了身邊人的佩刀，俐落揮下，一腔熱血飆揚，蕭益的腦袋就落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幾番，「如此，誅殺此放假消息之人，就權當是本司給晏王爺賠罪了。」

　　裴湛咬牙，看著那人放肆的笑，眼角沒有半分溫度，只是沉聲吐了一字，「好！」

　　那人翻身下馬，走到了裴湛面前，眼底盡是陰狠，沒有半絲溫度的笑道：「晏王府人多，若是王爺管不全，皇上倒是有心要收回些人。」他是皇上近身的人，聖思自然是捉摸的一清二楚。

　　裴湛心中訝異，沒有想到眼前這人會如此這樣明白的暗示自己，「天下都是皇上的。」他只是不鹹不淡的打了個太極。

　　那人一笑，完全沒有在意，「聽聞王爺府上來了本司的故人。」

　　裴湛這才明白，原來前面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掩飾，他此行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故人而來。

　　「宋家的大小姐，不知是否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秉性？」他扯著唇詭異一笑，逕自轉身，早有人牽了他的白馬過來。那人一躍而上，揚手喝道：「撤。」

　　數千騎馬紛紛調轉頭，塵囂直上，整個晏王府的地面都被鐵蹄踏得在抖動著，不消一會兒便全完退出了王府，當真是……好大的氣勢。

　　「不過是個閹人罷了。」璿容臉上不屑的哼了一聲。

　　裴湛回頭睨了她一眼，又對著其他聚結在此的統領道：「各自散了。」

　　「那廝太欺人了。」其中有一人咬牙恨道。

　　裴湛冷笑，目光肅然的掃向眾人，「府中混進了不忠的狗，豈能怨得別人？」

　　眾人語滯再是不甘心也只能退散。白玉大道上，一顆人頭和屍身分離，孤零零一東一西，讓人覺得滿是譏嘲。

　　回了書房，裴湛一人坐在書桌前，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九哥還煩心什麼？那閹人不是鎩羽而歸了？」璿容悄聲進來，「我已安排了諜部重新查實府中的各人。」

　　裴湛搖頭，「他在不在我這找到太子都不重要，只消他帶人進了晏王府就是坐實了我的罪。」他歎了口氣，「你以為王府門口就沒有那人的眼線？」

　　璿容一怔，思略了一番蹙著秀眉怨道：「承兒也太不懂事了。」

　　裴湛微微一哂，卻沒有接話。這個太子是他打小就看著一點點長大的，而且他自己也不過是大他幾歲而已，所以一向都親厚。裴承一向軟弱，做事情也沒有半點主見，受了欺負總是來找他哭。裴湛一度以為他一輩子都會這樣了，而然，人總是會長大的，長得不止是人心，還有野心。可到底，他的計謀才智不足撐起他的這份野心，到如今發生了事情還只會哭著來求他。

　　如今，裴承哪裡是不懂事？這會裴湛再仔細想想，他以為的孩子分明是故意算計到自己頭上來了，非要逼著他這個九叔去拉他一把。裴湛心中一黯，他看著他長大，往日也親厚，發生了事情叔侄的情分在那，他斷然不會擱著不管。只是，他不該聽了旁人的唆擺，到他面前設了一計。

　　「去查查宋肆肆以前和蘇斥川有什麼過節。」裴湛想起蘇斥川的話，皺了皺眉。

　　璿容只點了點頭。

　　掌燈時分，宮中果然是傳來了消息，說是惜樺太妃得了急症，作為太妃獨子的裴湛自然被點了名去侍疾。

　　裴湛坐在宮中的馬車上挑了簾子朝著外面看了一眼，原本這時辰該是熱鬧的街道上卻一人都無，周遭的店鋪也早早關門熄火。隔了不長時間，就有一隊鎧甲嚴整的將士在巡查，京都多少年都不曾的宵禁又被搬了出來。一夕間，整個京都有種蕭肅且緊張的氣氛。

　　穿過已經下了鑰的宮門，車馬就直奔惜樺太妃的靖康宮。

　　碩大的殿中，奢香濃郁，數道垂地的幔帳後面，一位身姿玲瓏的女子斜斜依著美人塌，她的身前放了一盞銅燈，手中持著一杆翠玉的煙槍正湊到銅燈上點火。她啜了幾口，鮮紅唇中吐出嫋嫋的青煙，心滿意足的長歎了口氣，才抬起眉眼。

　　「湛兒。」她那張臉當真算是風化絕代了，雖然沒有少女的嬌嫩，但眉眼間的風情是別樣的美豔，即使畫了濃豔的妝容，也絲毫不讓人有惡俗的感覺。她那一聲低喚，更是柔媚得能掐出水來。

　　裴湛跪了下去，「給母妃請安。」

　　惜樺太妃撐起身子下榻來拉起了裴湛，親昵得說道：「湛兒有兩三個月不曾來看母妃了。」

　　裴湛卻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她的接觸，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距離。

　　偌大的殿中只有他們二人，殿中所用唯一不是極盡奢華，先帝嬪妃還能有如此待遇，果真是不得了的恩寵。裴湛看著，臉上卻細微有些不快。

　　「你來了便好。」惜樺訕訕，只能轉身坐回了榻上，重新拿了去煙槍吸了一口。

　　這是大膺富貴人家早有的東西，裡頭有令人至幻的藥草能讓人得一夕歡愉，若是常年累月的吃，卻會讓人瘋癲。

　　「這不是好東西，母妃還是少碰為好。」裴湛出聲道。明明是一句好意關心的話，卻叫他說得生硬。

　　那女子緩緩笑起來，依著他所言，將手邊的煙斗朝著旁邊一推，「母妃只是閑得無聊打發時間的，若是你能常……」她生怕裴湛不喜歡她嘮叨，驀然閉嘴，轉而關切的問道：「湛兒，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太子……」

　　裴湛還沒說完，那個美豔女子就斷然打斷道：「他的事情你莫要去插手管。」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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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活不得

　　惜樺太妃看了裴湛一眼，最終還是娓娓道：「原是今日皇帝微服出宮順道去太子府，想去考考他近日的功課做得如何，卻不想太子房中聚集了十數位朝中大員。現如今這些人下都天牢，定下的罪也就是結黨營私。」她見裴湛面無表情，聲音卻愉悅起來道：「那個被廢了太子不也正好，皇上膝下就只有二子，裴宜不過才是三歲的孩子，如今儲位懸空對我們也未必不是好事。」

　　裴湛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一字字的開口道：「我們？」他聲音有些沙啞，尾音上揚，讓人聽起來竟有些失望。「難道挪動江南建堤的款銀，也是母妃為我們籌謀的？」他臉色發冷，到底是沒忍住，寒聲問了出來。

　　惜樺太妃一愣，調轉了視線看向別處，聲音平靜的說道：「自從生了你，哪一件事情不需我費心去籌謀？這是皇宮，湛兒。」

　　裴湛這話噎住，她口口是為了他這個兒子，逼得他不能反駁，只能不怒反笑，「母妃可知道江南決堤淹了多少人家？」

　　「呵。」惜樺太妃冷冷一笑，回了榻上，斜斜得依靠著，微沉了眉眼去轉動自己的護甲。純金護甲上面綴滿了各色寶石，而她雙手更是仿佛柔弱無骨一樣，「湛兒不知道成大事不拘小節？若是有將來你……」她眸看著那個身形欣長的男子，「還怕沒有補償他們的一日？」

　　裴湛覺得這番話好笑至極，又覺得心中悲愴，他的曾經那個心善的母妃面對江南數萬條人命能變得這樣冷漠的模樣，「為了這一睹連兒子的性命也不管不顧得要搭進去？」那麼，對於他這個兒子，她是不是也早就失了護犢之心？

　　「我不會容你出事，況且皇上……」

　　「夠了。」裴湛含怒的打斷，從她口中吐出那兩字的都覺得滿心的嫌惡，他甩袖疾步而去。

　　榻上的女子苦笑一聲，轉眼眉目間已經被冷漠之色籠起，她伸手拿了玉煙斗，就著火吸了幾口，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青白的煙霧從的她的口中漫出，隱隱看過去，她那種濃妝的臉也透出了幾分的哀豔。

　　裴湛出了靖康宮，已經是深夜，空蕩的皇宮被燈火照得明亮，值班的太監、侍衛更是不停在穿梭巡視。早有太監在候著裴湛，只等他一出來就做禮道：「晏王爺，皇上傳召您去崇明殿。」

　　夜風刺骨冷，無孔不入的侵蝕身上殘留的一絲溫度。

　　看樣子，快要入冬。

　　一路到了崇明殿中，其中高高皇位，那人原本也並未做什麼事情，只是端坐著，似乎就專等著裴湛前來。裴湛行了臣禮道：「臣參見皇上。」

　　那人卻沒有說話，待端了手邊茶細細的喝了一口才道：「起來吧。」這明黃衣服的男子三十四五的樣子，那一雙眼睛卻猶如是蒼鷹一樣，狠毒而殺戮的藐視著眾生。他將茶盞擱下發出重重的一聲，在這寂靜的殿中顯得異常響亮。

　　「深夜入宮，你可是有話要對朕說？」他聲音低冽，霸者之氣不怒自現。

　　裴湛一撩下擺，複又跪了下來，言辭懇切的說道：「臣弟想給太子殿下求個情。」

　　「那個混帳，你不用替他求情。」座上之人的聲音越加冷了幾分，他微微打量著著裴湛，不知是在心中盤算或是謀劃著什麼。

　　裴湛心中卻不以為然，若是他真被太子惹怒到了無從轉圜的地步，也不會封鎖了今日在太子發生事情的消息。「皇上，今日太子到臣弟府上哭求能得皇上寬恕，太子年幼，皇上不如看在先皇后的份上饒他一次。」

　　「如今都是十七的人了，做了這樣混帳的事情還只曉得找老九你哭！若不是看了他是筱留給朕的唯一血脈，朕就權當沒生過這個孽障！」

　　「承兒是臣弟看著他長大的，皇兄，他本性也如先皇嫂一樣良善。如是真有錯，也是下頭人唆擺，臣弟看他這次也嚇到了，定然不敢再荒唐。」

　　那人不答，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裴湛不卑不亢，繼續說道：「臣弟願意以後教導承兒，所以求皇兄收回臣弟統領金吾衛之權，好叫臣弟一心一意的教導他。」

　　隔了半響的，那坐在上頭的人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這個孽障，有你這個九叔疼著，朕也是放心，只是這金吾衛……」

　　「臣弟懇求皇兄收回！」裴湛伏下身去，再次懇求。

　　「你。」那人有些惋惜，已然是從那高高皇位上走了下來，親自去扶起了裴湛。一面撫著他手背，一面動情的說道：「這許多兄弟中，也只有你和朕親厚些了。」

　　裴湛低斂著眉，低沉著說道：「臣弟不敢望皇兄多年的照拂。」

　　那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

　　肆肆在桌前，她知道他帶著數千鐵騎來了晏王府。初聞時渾身發抖，只覺得又陷入了當年的那個噩夢，她想逃，偏偏逃到哪裡都會被他抓回去。那時候，也是這樣，他帶著鐵騎，一路浩浩蕩蕩的招搖。蘇斥川，肆肆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那些潛散在身體中的恨一點點的聚攏，恐懼也跟著籠上了她。對他，肆肆一直都是既恨也懼，怕得邁不開腿會癱軟在地。他心裡才是真正住著一個惡鬼，又非要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噩夢一樣的往事，肆肆忍不住發顫。

　　兩年前那日她被沈城拒之門外，蘇斥川就帶了數百騎追了過來。「這世上不會有人要你。」勒停了馬停在她身後，他森然的笑道：「肆肆，跟我回去。」他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結局，高高再上的嘲笑她的愚昧。

　　她佇在原地，固執的看著大門，心中尚存著一絲祈望，沈城能出來救他。明明他就在門後，為什麼不肯相信她？終於，她回過頭看著白馬上的人，著一身玄黑的衣裳，顯得那張殘酷的臉在蕭瑟秋雨的潤濕下顯得更加冰冷肅決。

　　「你為什麼如此害我！」終於忍無可忍，她咬牙切齒吼叫道。

　　「我只是讓你看明白一切。」他牽扯起薄唇，冷嘲著說道：「這世間，所謂的親情、愛情、友情都不可靠。」

　　「你放屁！」她明明對這個人怕得要命身子都在簌簌發抖，口中卻不受腦子控制的在大聲咒駡。

　　蘇斥川卻絲毫不動怒，似乎聲調還還柔了幾分道：「你到我身邊來，我們作伴！」

　　這個人……她又懼又怕，她見過他太多的手段，她每掙扎一分，他兜在她身上的網就得收緊一分。如今，這只網的網線已經勒入了她皮肉，她哪裡還有餘力去掙扎？

　　緩緩的，她跪了下來，低聲求道：「蘇大人……求放過我好不好？」她明明的什麼都沒有了，眾叛親離，被人恥罵，明明已經卑微的被他踩在了腳底。

　　然而，蘇斥川只是緩緩笑道：「宋肆肆，你活著，就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緊咬著她，不肯放口。她在這一瞬間有種去死的念頭，去死吧，死了就都一切結束了，他就再也不會如瘋狗一樣咬著自己不放了。

　　肆肆覺得滿心疲倦，死吧，就死在沈城的門口，不知道他看見她的血會有何種感覺。肆肆伏在那，心中竟然有種按耐不住的激動，幾乎就要壓斷舌根。

　　「你就是死，我也不會放過你。」她頭頂上又傳來這樣森然的一句話，她整個身子都要癱軟下去。他的話，如今的肆肆再不敢去懷疑真假，她知道他是認真的。肆肆喉中一甜，竟然是生生的吐出了一口血來。

　　「宋大人還深陷牢獄，你想仔細了，可是真的要去死？」

　　她伏在那，渾身都在抖個不停，重衫被秋雨沁透，她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活不成，死不得。

　　「肆肆，你可要跟我走？」最後，他這樣問她。

　　明明，她已經被他手中網捆得死死的，卻還要這樣的問。他一步步的設計，讓她被所有人厭惡，在這世間沒有半分立足之地。他將她的所有都摧毀了，卻還要來問她，要不要和他走！

　　「要。」她只能咬牙回這一字，沒再沒有旁的字詞可以從她口中說出。

　　蘇斥川終是無聲無息的笑了起來，似乎很是滿意這樣的答案，滿意她這樣屈服。他勒韁繩掉轉了馬頭，「走。」

　　她撐起身子，木然的跟在他的馬後，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樣，不過是行屍走肉了。

　　……

　　回過神來，肆肆才發現原來屋子中已經是一片漆黑，她已經枯坐了一個下午。她伸手點了燈後轉身去拿了苜香鼎，又在枕頭下取出了那個楠木小盒。

　　肆肆用銀勺在那精巧盒中挖了一小勺子，湊到火處點燃後，就擱著入了苜香鼎中。不過是小指甲蓋一樣的小小一片，卻升起了一脈不斷的嫋嫋青煙，散發出清淡的香味來。

　　她湊近了聞上一口，枕著臂伏在桌子上，眉宇間的神態都漸漸舒展了開來。那些繁雜的舊事被按了下去，而現在她真正是獨身一人了，就算是蘇斥川再逼迫她，她也無懼了，棺中兩年，她縱然是害怕，卻更是明白活著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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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南湖山

　　十一月末連著下了兩場雨雪後，天終於有些放晴了起來，只是幾場風霜已經催落了許多葉，今年的冬比往常都稍早些。

　　所幸隔了一個半個月，京都的戒嚴是撤去了許多，只是這表面的繁榮昌盛下總是裝著小心謹慎。肆肆隨著裴湛一行到了京郊南湖山，只因為早朝還沒有恢復，裴湛又自請卸了官職教導太子，這月餘來連帶著晏王府上下都顯得是異常清閒。

　　南湖邊上延至湖中的草亭中，裴湛身邊的那幾位統領大人聚在一處，各自尋了玩樣。卻是，肆肆獨自別了人群，尋了一旁的青石桌坐下，取了早已備好的筆墨來寫。這時節原本就冷，更加之山間的濕氣重，肆肆也特挑了件稍厚的衣裳來穿，然而卻襯得她更加的纖瘦。那邊亭子中說說笑笑，她卻獨自一人孤清的坐在這兒埋頭苦寫。 然而她能跟著出來，也只是因為她這筆下將要寫出的東西。

　　肆肆凝思去寫，那些琴曲，她從前並不上心，但她爹年少時確是有名的風流才子，極好收藏這些古曲的孤本殘作。只可惜，藏在宋家的那些遺世奇作到底是沒有逃過失傳。

　　肆肆想得投入，渾然不知道身邊已經坐了一人。裴湛見肆肆擰眉遲遲落不下筆，好似遇見了極難的東西用筆尾輕輕觸著下唇，一副絞盡腦汁的認真模樣。他伸手去抽出了肆肆手下的紙，凝眸看了一眼，也不朝她看只遞出了手。肆肆領悟，將手中筆遞了過去，就只見他速速寫了一通，待讀了一番才將那紙交還給她。

　　這首名《東喜禪》曲子原本是一首戰曲，鏗鏘悲壯，起伏高昂，最是考究指法。肆肆那時候也只聽過幾次，不過她憊懶，沒有耐下心思去學，所以後面的一段任憑她如何反復去回憶，都想不起半點零星來。肆肆看著現在紙上後續的半部，心中默哼唱了一遍，倒是貼切的很。

　　再抬頭時，已見裴湛讓人捧了琵琶過來。

　　那人卻是一個年逾五十的老琴師，他細細地看了一遍曲子，就調弄了琴弦開始了剝了第一個音。肆肆許久沒有聽到這樣盪氣迴腸的樂聲，好似真被帶到了殺戮的戰場，有種只逼著你前進不容有半絲退卻的悲壯。一曲尚未作罷就被中斷了，她抬眸去看裴湛，發現他擰著招停了那時樂師，拿起那紙複又改動了幾筆，蹙眉沉思，似乎還在琢磨不妥之處。

　　肆肆微微有些驚詫，這首曲子只在邊疆將士中流唱過，卻不想這個出生天家的貴公子竟然也能分毫不差詮釋其中的韻味來。甚至……裡面更加顯得雄渾壯闊。

　　擱了筆，裴湛竟然是要了琵琶親自調弄起來，起初有些生疏，到後面技法非但流暢，更是繁複變化了起來。崢嶸一曲罷，回蕩心中，已經叫人久久不能平復。

　　裴湛更是久久才從其中回過神來，不知是在想著什麼。肆肆也默然看向前邊的南湖，湖上煙波浩渺，籠著一層淡淡的煙霧，湖周的草木都已經潦倒得幾近湮沒。

　　久坐生冷，肆肆拉了拉衣領子，遠處那處的亭中偶爾傳出笑聲。她抬頭余光瞥見，裴湛低眸執筆扔在改動著那一紙戰曲。那琴師早就退了下去，就他們二人做這兒，也不見旁的人靠近。她見裴湛沒有半點挪動的意思，更無奈筆墨只有一副，她也只能枯坐了。

　　「孤當年也只是在泉州遠遠聽了一次，如今想起仍是覺得盪氣迴腸。」裴湛擱了筆墨，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肆肆愣了一下，才恍然這周圍並沒有其他人，他這是在和她說話。抬眸看他，肆肆聲音輕淺的唔了一聲。

　　然而裴湛卻再沒有說話，看著那張紙，像是又陷入了那場遙遠的回憶中，眉目間有些悵然。

　　「湛哥。」突然有輕快的女聲插入這清冷場面，陸心樓一襲火紅狐裘，笑意吟吟的迎了上來。她看都沒超肆肆看一眼，一面脫了身上的外袍後隨手遞給了她，吩咐道：「給我端碗茶來」，一面坐了下來，拉著的裴湛的手腕嬌聲道：「湛哥怎麼也不等等樓兒？」

　　肆肆手中被人硬是塞入了狐裘，自然心知這位陸小姐是故意貶她為婢打發她走的。她不再停留只悄聲退下去，身邊傳來裴湛溫淡的聲音：「我只想著你還是如小時候一樣起不了早。」

　　「湛哥，你笑我！」

　　肆肆幾乎能想到陸心樓在說這話的時候是何種半嬌半嗔的模樣，她心中微微觸動，似乎……也是青梅竹馬。

　　沿著南湖邊的木棧走了幾丈開外，肆肆後腦被一物砸了正著，一個松果滾到她的腳邊。她回頭去看，一個淡紫袍子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手中尚在拋玩著兩個松果。

　　肆肆面無波瀾看了一眼，就斂著眉眼，轉過身去。

　　「你是傻子嗎？」身後的那少年突然開口道。

　　肆肆並不認識他，也不願意同不相干的人費口舌，兀自往前走了數步。不料，那少年卻不依不饒了起來，快步追了上來，「你真是個傻子？」

　　他側頭去瞧肆肆，仔細端量了一番，又搖了搖頭，低聲喃喃：「若當真是個傻子，九叔也不會同你坐在一處。」他搖了搖頭，又道：「你容貌可怖，恐怕這紗布下半張臉是傷著了的，怨不得心樓不將你放在眼中。」

　　肆肆終於抬眸去看了他一眼，卻依舊是抿著唇，沒有說話。

　　那少年見肆肆不肯說半句話，想了想是明白了過來，她是不願意同自己說話，一時，他臉色數變。前段時間雖說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但到底他還是太子，卻怎麼連晏王府一個不入流的東西都敢輕視他。他面到慍怒，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肆肆確實不知道，搖了搖頭。

　　紫衣少年只一字一字道：「當朝太子。」他看著肆肆，嘴角隱隱帶著得意的笑。

　　肆肆卻依舊無甚波瀾，只是斂了眉眼恭恭敬敬的跪下，朝著少年極盡卑微的磕了一個頭，「民女拜見太子爺。」

　　裴承不屑的哼了一聲，心中卻仍有些不痛快，「你抬起頭來。」

　　肆肆依言抬頭。

　　是了，裴承這才明白心中仍是不爽的原因，「你這是什麼表情？」

　　肆肆茫然的抬起眉眼去看他，一時啞然。裴承看了，面上更加是流露出不屑，腹誹道真是個傻子。他看了一眼那紅得似火焰一般火狐皮裘，心思一轉。

　　「你起來。」

　　肆肆依言起身，卻不料還沒完全站好，手中狐裘就已經被人奪了過去。裴承將那一襲亮麗火紅拋向了南湖中後，回頭朝著她笑了笑。

　　肆肆不曾想他會去搶這東西，心中一時被他這舉動弄得有些怔愣。但見那火紅狐裘並沒有沉入湖中，原來裴承扔的距離極近，而湖周靠著堤岸處正有一圈薄薄的冰，而狐裘正是落在那上面。

　　讓肆肆沒有料到的是，那自稱太子的少年竟是一步步朝著下面走去，似乎要去撿那狐裘。肆肆剛想要出聲提醒冰薄小心，稍一思量就將此話吞回了肚子中，只淡漠的瞧著。明明東西是他扔下去，他再下去下去撿，就不得不叫人覺得他這是另有謀劃，而她自己也完全可以收起這不必要的善心。

　　果不其然，剛踏上兩步，這層薄冰就完全承受不住碎裂了，紫衣少年陷入了下去，不過他手中已然抓住了那件狐裘。湖岸處不深，甚至容得少年站穩後了才驚呼一聲，來驚動了不遠處人。

　　肆肆漠然的站在遠處，平淡的瞧著那些人一湧而上，將那落入水中的少年的搭救了上來。她心中已經確定這位太子殿下會為了這事情找個由頭，所以自己就算是當下逃了避開人群也無用，倒不如站在這，省著些力氣看了場好戲。

　　陸心樓半跪在那兒，伸手去接裴承手中已經親浸濕了狐裘。雖然裴承只看了她一眼，並未說話，但那眸中不能嚴明的複雜情愫仍是讓她手抖了幾下。「你……」陸心樓咬著唇，又擔憂又好氣，在裴承耳邊嘟囔了一句，「傻子。」

　　肆肆覺得有些可笑，真正蠢笨的非要來招搖自己的聰敏，而明明有些腦子的卻又要裝得一副蠢笨憨實的樣子來。人心詭秘，實難揣測。

　　當她見那只手指向自己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避無可避。隨著那指過來的手，陸心樓凜凜的目光也一道射了過來，她隨即走到了肆肆面前，反手打了她一個巴掌，「下賤東西。」

　　肆肆咬牙，竟也不覺得疼，緩緩的回過臉木然的看著陸心樓，甚至沒有半分不甘的辯駁，猶如死人一樣。

　　裴湛也站在不遠處裴承的身邊，直到聽見了那一摑掌聲才抬頭看向這邊，眸色幽深，默了默，卻並沒有開口為肆肆說本分話。他複低頭看了一眼渾身濕透的少年，對手下人吩咐道：「送太子回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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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遇舊人

　　「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扔我袍子！」陸心樓鄙道，原本氣指頤使、嬌縱慣了的，此刻盛怒之下，也不去顧那些賢淑的名聲。

　　然而，肆肆卻只是任由她打她罵，目光越過她似乎是落到了不遠處湖面上，臉上也無半分神情。

　　「你這是什麼表情！」陸心樓見了她有些倦怠的漠然神情更加惱怒，她是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她憑什麼將自己堂堂將軍府的小姐不放在眼裡！

　　「別凍著。」裴湛上前來，解下兜在自己身上厚重披風披在了此刻只著了一身水紅色薄衫的陸心樓身上。「府上正好有條銀狐小坎，待會我遣人給你送過去。」

　　那件披風上仍有裴湛溫熱的體溫，他素來很少待自己這樣細緻，陸心樓臉上微微轉紅，聲音也柔了幾分，「湛哥，你瞧她，我的袍子也就算了，累及了太子這可不是小事情。」

　　裴湛抬眉看了肆肆一眼，轉而沉聲道：「你先去看看太子。」

　　陸心樓本不想離開，但見他神情堅決也知道多說無益，夾雜嫌怨的看了她一眼。

　　待那些人都走開了，肆肆才轉過眸來看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的男子，低聲問道：「王爺是來治肆肆罪的嗎？」

　　裴湛看著她，並沒有作聲，緘默了一陣才沉聲道：「本就不是你的錯，為什麼孤要來治你的罪？」

　　肆肆終於有些觸動，抬眸看著她，不過仔細一想，她不禁扯了唇自嘲的笑了一笑，他心思深沉，如何會看不明白？

　　「難為你了。」裴湛突然放緩了聲調，溫聲說道。

　　不知道是安慰還是讚賞，總之，肆肆沒有料到從裴湛的口中會說出這樣帶著些許關懷的話來，他一向是鄙薄不恥自己的。她默了默，歎了口氣才回道：「這世間本來就有許多話不能說。」

　　若是她剛才開口，只會讓裴湛和太子難堪，其實就算是她真的為自己喊了冤，試問在這樣貴極之人的指證下又有幾人會相信她、敢相信她？倒頭來，只怕自己會吃更多的苦頭，倒不如咬牙忍了。

　　裴湛看她倒是極清楚，不由得微點了下頭，若她剛才有半分反抗，他只怕也只會棄她。然而，見她看得如此通透，又表現得如此乖覺，裴湛心中卻生出了些異樣來。是曾經經歷過多大的失望，才會如此冷了心，對著這一切都不抱半點希望啊。

　　肆肆跪了下來，「王爺若是不想難為肆肆，便現在賞了罰吧。」是太子指證，多少雙眼睛都盯著看，就算是她逃了這一時的懲處，有又多少人會在她面前使了絆子到太子面前是邀功？有些事，落到你頭上就只能咬牙熬過，而肆肆又何曾祈望能逃過無妄之災？

　　裴湛受了她這一跪，莫名心中一顫。他看著她，纖瘦的背卑微的彎著，她竟然能這樣心平氣和的求自己上賞罪。可她又何曾有罪？不過是成全了旁人的戲而已。裴湛看著她，一時間覺得如鯁在喉，他不想去看她，縱然心底分明知道肆肆這樣的選擇是再正確不過。

　　他眉頭輕擰，繃著唇，也不知道看向何處，隔了良久才道：「起來。」

　　肆肆不敢違逆，卻忍不住驚訝。只見他站在那，只一身白色錦袍，玉石束髮，清貴溫潤，這樣的翩翩貴公子身上非但沒有半分紈絝氣，卻是多了幾分清絕。

　　「走吧。」

　　肆肆不緊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後，隨著著他走這沿湖木棧道上，再沒有旁的人。他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從遠處看過去，這兩人身影一個挺拔欣長，一人玲瓏婀娜，結伴而行，總讓人覺得其中會有一段豔色的故事。

　　等到了山上的白塔寺，已經是一個時辰後。

　　寺廟外也停了權貴的馬車，白塔寺是京都有名的大寺，雖然不及皇家廟宇，卻也是朝中權貴家眷常來上香的地方。裴湛去了後面廂房看望裴承，吩咐了肆肆不要亂走，又喊了在暗中驚鳥守著她。

　　她從來不信神明，活到如今就更是覺得那些荒誕，若真是要求神佛倒不如求自己，將所有的事情託付給神明照拂當真是愚蠢之極。她站在樹下，抬頭望著掛滿了祈福簽的大樹，上頭有種各種美好願望。

　　突然一個紅簽落在了肆肆的腳邊，她只低頭看了一眼，就已經變了臉色，她遲疑了下緩緩的蹲了下去。肆肆單手拿著那紅綢的祈福簽文，上面女子娟秀字跡寫道：願沈城與安色琴瑟和鳴，永世修好。

　　好一個沈城！好一個永世修好！肆肆持著紅綢的手忍不住抖了起來。

　　「姑娘……」一雙緞面黑靴出現在她眼前，那人聲音溫厚說道：「這簽是在下所遺落。」

　　靜了會，肆肆咬牙冷笑著抬起頭，她縱然想過千百種重逢的場面，也獨獨遺落了這一種。看見他眼中震驚，她笑容更盛。她原本就是就靠著恨意苟活到如今，而此刻的她更是宛如一朵盛綻開的罪惡之花，眉眼間也像是被滋潤了一樣生動了起來，有種奇異的動人之美。

　　肆肆緩緩站起身來，從容不迫的看著他，聲音涼涼的開口道：「沈大人，這簽上的心願怕是神明都答應不了你。」

　　對面的男子，甫一見她，尚未從那種震驚中回過神來。轉瞬，他收斂起臉上的震驚神色，定定的看著她，寒聲道：「宋肆肆！」

　　肆肆也不應他，只看著笑，但她眼底確是一片冰冷。

　　男子面上的表情也忍不住撕裂，他搶過肆肆手中祈福簽，死死的握在手中，一臉的怒氣。

　　再見面，肆肆已然覺得滿心荒蕪，再不想說一句。還能說什麼呢？又能說什麼呢？她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那她還能以什麼樣的身份去說話？

　　肆肆轉身就走，倒真是不如不見了。

　　「站住！」男子含怒低喝。

　　肆肆怔在原地。她想不出曾經有什麼地方是對不住他的，為什麼倒頭來他卻也要將她視作仇人？

　　「宋肆肆，將東西還我。」

　　到底是什麼情分都沒有了。肆肆轉過身來，抬著他挑眉道：「沈大人說的是什麼？」

　　沈城愁容皺眉，沉吟著說道：「佩玉。」

　　肆肆忍不住笑了起來，咬牙切齒的咯咯笑著，一字字的回道：「沈大人的寶玉，肆肆統共也只見過一次而已。」

　　沈城看著她，這樣肆肆他從未見過，完全沒法子和他記憶中少女重疊。這一瞬，他的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認錯了人？沈城再去仔細看她的臉，果然又覺得有幾分不同。她以前不曾這樣清瘦，黑眸也不似現在這樣銳利，更何況，曾經的宋肆肆容冠京都，不會是這樣半邊臉都毀了。他越看越覺得她不是宋肆肆，逼著自己相信，這不是她。

　　「沈大人難道還再要看出別的人來嗎？」她竟是這樣的尖銳，一下撕破了沈城的自欺欺人。

　　沈城看著她更加生出了幾分嫌惡來，往事湧現出來，他寒聲道：「宋肆肆，到如今你還是這樣嘴硬！」她咬死了不肯認錯，就如同當年一樣。他不禁更加怒了幾分，若當年不是她這樣的脾氣，又怎麼會有後面一連串的事情？

　　――宋肆肆，你還這樣嘴硬著不肯服罪認錯！

　　是了，這句話他以前也朝著她劈頭蓋臉罵過。肆肆目光灼灼的看著，咬牙冷笑道：「沈大人，竟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亂定人罪的嗎？」

　　此話一出，沈城果然是變了幾分顏色，他看著肆肆，好似完全不認識她。這個心狠毒辣的女子，他怎麼會認識的？

　　曾經明明是互相傾心的男女，到如今卻落得惡言相對的下場。

　　「你想想你可是無辜之人，我可有冤枉你！」沈城壓低了聲音道。

　　肆肆咬著牙，卻不防胸中還是壓不住那一口惡氣，淡淡血腥氣彌在口中。原來，到了現在，她在他心中仍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她在他眼中早就不是善類。她是罪人是惡人，他是一生正氣，剛正不阿的監察御史大人，果然是天差地別了。

　　肆肆吸了一口氣，神色譏嘲道：「是非不辨，拿人不講證據，沈大人恐怕是這輩子都做不了人人稱頌的清官了。」

　　沈城被她氣面色鐵青，「你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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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惡相向

　　肆肆冷笑了一聲，只覺得再沒有什麼話好說，對他已經失望至極。她心中起伏不定，似乎非要咳幾聲，才能消去心中的濁氣。可是，肆肆如何肯在他面前再露出半分軟弱來，咬著唇轉身快步離開。

　　「宋肆肆。」

　　沈城看著她走遠的背影，拿出了一物，切齒的喊道：「這便是證據。」

　　肆肆佇在原地不動，連頭都不想回，她覺得多留一刻就難受一刻，每每看了他的臉，就忍不住去怨他當年的狠心。

　　那年，她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年紀，她有一世一雙人父母，她有他，一切都是在完美不過。而那時的她，也只是嬌憨的少女，不諳世事，同一幫年紀相仿的閨友廝混。那一日的下午，她閑的無聊，在合歡花下犯困，就索性在花間躺下，只臉上蒙了一塊雪白的汗巾來遮擋的烈烈驕陽。他去了青州半月有餘，她也無聊了半月，日日纏著父親問他何日回來。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回的這樣早。她那日睡得迷迷糊糊，只覺得臉上有些癢，卻有些異常。她竟然的是聞到他身上慣有的那種墨香，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有人正在她身邊，不過是隔了一個汗巾的距離。她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羞得面紅耳赤。他在親她。

　　她忍不住發抖，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害怕。上面的人果然是停了動作。縱然是手心都沁出細汗，她也壯了膽子去解開了眼睛上汗巾，他的臉正是懸在在她的上方，他們從來沒有靠得這樣近過。

　　看見他的臉上也有幾分薄紅，她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稍稍抬起頭飛快的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口。她的眼睛下還蒙著汗巾，那樣隔著汗巾的親吻，他看不見她當時的羞澀和歡喜。

　　青布儒裳的少年凝望著她，動情的喚道：「肆肆。」

　　「嗯。」她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

　　「肆肆。」

　　「嗯？」

　　「肆肆……」

　　「嗯。」

　　他反復的喚著她的名字，好似要將這十幾日沒在一起的日子補上來。然而，他反復的喚，她也反復的應，沒有半分厭煩。

　　「嫁我。」他飛快的說道。

　　「嗯。」等她看著他得逞似的笑意才回過神來，原來自己是著了他的道了。她咬著唇，避開他的目光。

　　青布儒裳的少年卻坐在了她的腿處的石凳上，將躺著的她拉到了自己的懷中，緊緊擁著，似乎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中。

　　「怎麼了？」她察覺有異，關切的問道。

　　他卻沒有說話，隔了半響，才聲音有些暗啞的說道：「我只有你了，肆肆。」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點著頭回抱著他。

　　「嫁我。」他的聲音悶悶的，確是異常鄭重。

　　「好。」如何能不好呢，她心中從來都沒有要嫁別人的念頭。她和他青梅竹馬，她喜歡他，能嫁給他自然也是她所歡喜的結果。她兀自期待了許久，只盼著將來一日嫁他。後來，就沒有後來了。他往後的日子再沒有提過要娶她，縱是她有時候會拐著彎的去問去試探，他也再沒有流露出要娶她的念頭。

　　有時，她也會想，那日的事情，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場夢。不然，有的人怎麼會忘得這樣的徹底？

　　或許，老早以前，她就讓他生厭了，所以才沒有提要娶她，而她卻還一直都不知道。

　　「若不是你盜了沈某的家傳之玉，又如何恰有你的銀牌落在我這。」

　　這話真是傷得肆肆遍體生寒，他說倒盜！是偷盜！原來他是這樣子看那時的她！肆肆再也忍不住，低頭捂著唇劇烈的咳了起來。她咳得撕心裂肺，讓人忍不住擔心，她是不是就這樣咳死過去了。

　　沈城看著這樣單薄背影，一聲緊著一聲得咳嗽，似乎要將心肺都咳了出來，整個身子都在顫動。她……身子竟然這樣孱弱了嗎？他眸色微動，但終於忍住了出聲詢問。

　　半響，肆肆轉過身來，先前蒼白的臉上竟然是多了幾分紅潤，漆黑的眼眸中也有些氤氳濕氣，竟生出幾分病態的豔色來。她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手中持著的那枚苗銀銀牌，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項佩，是她娘給她的。

　　這曾經也是她貼身所佩戴之物，帶了十多年怎麼就會這麼好巧不巧的落到他那？這分明是她那日偷偷用自己的貼身之物去換的他玉佩。那時候，她只覺得滿心歡喜，期待他看見的的模樣，她做出這樣大膽的行為，也只是為了告訴他，她願做沈家婦。如今……肆肆真是忍不住苦笑，這卻成了他捉賊拿贓的證據了！

　　沈城將手中的銀牌一擲，扔在了肆肆面前的地上。肆肆的視線也隨著來看了那銀牌落在了地上，她眉眼低垂，長睫微微垂，抿著唇不說話。

　　緘默無言的對峙著。

　　她曾經捧著給他的心，他最終是不屑一顧，那些年少承諾都是假的，假的！

　　肆肆抬起頭，神色冰冷，聲音低低的，「不錯。我就本就不是無辜的人。」她從懷中掏出那物件，呈在掌中。她雙眸漆黑，此刻不偏不倚的看著直視沈城。

　　他比她要高，肆肆微微揚著頭，看起來竟她一關怯弱的眉眼間也多了幾分傲色，「如今還給你罷。」她聲音平靜，仿佛不在將他先前的舉動放在心上。

　　她就這樣伸出手，等著沈城來取。

　　沈城看著她這樣，仿佛覺得更加不認識她了。但那玉確實就在她的手中呈著，皺了皺眉，他趨步靠近。

　　肆肆卻他即將靠近的時候，一握拳，將那玉竟是朝著遠處擲了過去。她暗自發了狠勁，那玉應聲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沈城不曾料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頓在原地看了片刻，才轉頭看肆肆，盛怒道：「你做什麼！」

　　肆肆笑了起來，這笑是真正讓人覺得惡毒的很，她輕描淡寫的說道：「我不過是將東西還給你罷了。」

　　「你！」沈城恨恨的看著她，只覺得她當真是蛇蠍心腸，惡毒至極。這玉對他如斯重要，她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竟然親手毀去！

　　「我什麼？」她緩緩笑著問道，看了他一眼後，就朝著那碎玉的地方走去，蹲了下來。她用手去撥了撥那碎玉，上面一處斷片上小小「忱」字清晰可見。「但凡你先前對我有一絲留情，我也不會如此決絕。」肆肆伸手拿了牆角一塊斷裂的青石板，雙手捧著朝著那破碎的玉石砸去。

　　這樣大的怨氣，有什麼東西是毀不去的？她心中生惡，非要那些段玉叫它不能恢復原來的模樣，更恨不得能用板磚將這些砸成粉末，隨風散去。

　　魔障了，這人真是魔障了！沈城被她這舉動氣得發抖，雙手握拳，幾乎就要衝上去打死這個惡婦！

　　「宋肆肆！」他眼都紅了，「你怎麼不去死！」

　　肆肆轉過頭來看他，冷聲回道：「宋肆肆早已死！」頓了頓，她詭秘的笑道：「而我是來看你會落得個什麼下場！」

　　沈城看著她，滿臉不可置信，眼前的這個扭曲惡毒的人真的都不在是從前的那個肆肆了。這樣想著，他心中竟然生出幾分悲傷惋惜來。怎麼會這樣？明明他們也算是自幼一起長大，為什麼她會一點點走偏了，到最後變成了如今令人生厭的惡婦？

　　肆肆心中如刀子攪一樣，這樣做也只能獲得一絲半分的快意。她怎麼會讀不懂他現在眼中神情，厭棄就厭棄吧，難道她到如今祈望他的憐惜嗎？

　　她站了起來，負氣似的將那一灘幾乎粉碎的碎玉一腳踢散。肆肆側頭看著他，眸光沉沉的瞥了一眼被握在手中揉皺的紅綢，緩緩的開口道：「像你這樣的人，哪裡肯真心去信人呢。」

　　肆肆且笑著，眉眼間萬種情致，眼波微轉，縱然她半邊臉上有傷，也讓人覺得有種不尋常的美，既豔又毒，仿佛這才是她的性情。

　　「我且看你這輩子如何痛失所愛。」刻薄的說道，被傷到絕處，她對著面前的男子也終於能夠惡語相向了。

　　只是年少的時光終於是被拋卻了，他們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模樣，也再回不到從前的那個模樣。

　　你既然厭我棄我，我又何必再去求你的信任？不如做容你所想的惡毒模樣來，不能相愛，就徹底兩看生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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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白塔寺

　　裴湛不知何時起已經站在不遠處了，他看著肆肆走近並站定在他身邊。眼前的這個女子有些東西似乎在悄然發生了改變，不再似先前那副垂垂欲死的木然模樣。

　　裴湛再抬眸去看著遠處的沈城，祈福樹下，他獨自一人站在那兒，目光諱莫如深的看著他們這邊。他們之間的事情，裴湛不清楚，此刻他不想去清楚。

　　裴湛收回目光淡淡的說道，「回府」，轉走就朝著寺外走去。

　　肆肆沉眉，她心思翻湧雙手握著拳，好像還深陷在一場重逢中沉淪不能自拔，然而腳下卻已自覺的跟上裴湛。她的身子都知道她想即刻需要遠離這處地方，遠離那人。

　　「南疆藍氏最奇的不是蠱術，對嗎？」他們兩人獨處向來也甚少說話交流，剛過了第一道寺門，裴湛突然沉聲問道。

　　肆肆想了想，輕聲嗯了一聲，隔了片刻，又低聲添了一句道：「是描色偶人。」

　　「湛哥！」身後傳來一聲嬌嗔，打斷了談話。陸心樓急急忙忙的從後面追了上來，「湛哥怎麼也不等等樓兒。」她上前來，親昵無間的挽上了裴湛的臂。

　　「你不是在陪太子說話的嗎？」裴湛神情泰然的看了她一眼道。

　　「他是太子，我一個未出閣的臣女若是陪著多了，豈不是叫人說閒話？」陸心樓嘟囔道。

　　裴湛笑了一笑，語聲低沉溫和道：「原來你也知道這些。」

　　陸心樓見裴湛肯笑，以為他誇讚她懂得和人保持距離，但再去仔細想了想，就明白其實他這話豈止是一層意思？她臉一紅，嬌斥道：「湛哥你笑我！」她眼眸一轉，聲音細細弱弱的又道：「湛哥自然與旁人不同。」

　　她這自然而然，揚著臉不避嬌羞的看著她，雙頰顯出醉人的酡紅。

　　肆肆看著前面的這個少女，心中竟是生出了幾分同情來，她的歡喜純粹得這樣一心一意，但這樣熱烈的感情卻未必能得到她眼前這個男子的回應。

　　果然，裴湛只看了她一眼，面容依舊溫和，淡淡道：「回去吧。」他抽出被她挽著的手，泰然而行。

　　陸心樓頓在原地，連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幾分，她猛然轉視線來看著肆肆，像是要將這樣一場羞憤都轉而發洩到她的身上。

　　肆肆臉上卻也平和，斂去眉眼避開陸心樓，只低頭隨著裴湛往前去。

　　「你很好……」陸心樓壓低了聲音道，竟有些殺氣騰騰的看著她。

　　肆肆走出了三兩步才後知後覺的停了下來，轉頭看著她，有些驚詫。

　　陸心樓當下有些被傷了心，只覺得肆肆生厭，恨恨的看了一眼，就提起裙擺飛快的跑了開了。

　　這是寺中的大道，偶有香客來往，又有誰會去注意這個被傷了心失了意的少女？

　　「郡主當真是好福氣，沈大人這不就親自去掛您寫的那個祈福簽了？」遠遠而來的一個嬌俏婢子聲音清脆的說道。

　　與她結伴而來的華服女子掩著唇莞爾，眉眼處都蕩出了歡喜之色來。

　　「啊，臣女見過晏王爺。」那二人和裴湛是迎面而行，到了近處，自然是上前來見禮。

　　她們拾階而上，他們則是款步下去。裴湛稍稍停了停，聲音倒是溫潤：「起身吧。」

　　肆肆站在他的身後，猶自是站在這四人中至高處，她看著那個緩緩站直身子的女子，心中微涼，曾有一面之緣，她如何不記得，如今她就是沈城心尖尖上的人呢。

　　不過，此時的肆肆再去看她，心中也再沒有其他的波瀾。她對他已經死了心，所以對他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再放在心上了。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想看看這個一雙人人豔羨的璧人，可真能如剛才簽文上所寫的那樣琴瑟和鳴，永世修好！這樣想著，肆肆不禁冷笑了一聲，發出細微的鼻音。

　　一身華服打扮的安色忍不住抬頭看向肆肆，些許訝異。

　　肆肆瞥開目光，只隨著裴湛緩步而行。

　　走了幾步，裴湛突然放緩了步子，側了頭對安色聲音低醇溫厚的說道：「安色郡主和沈大人何時大婚一定記得告知孤。」

　　肆肆一時琢磨不出裴湛此話之意，等出了寺廟，裴湛上了自己車後竟然一指，也讓肆肆跟著上來。

　　「我只想知道，描色偶人你可會做？」裴湛在車中突然開口問道。

　　肆肆心中微動，卻又覺得他會這樣問其實老早她就隱隱猜到了。這世間，精通蠱術的人並不少，然而會做出這描紅偶人的卻只有南疆藍氏這一支，且這一族從來都是一脈相承。她的娘親就是從南疆輾轉來到京都最後嫁給她爹的，這南疆藍氏幾經變故，到了現在，這世間也剩下肆肆這半縷血脈。

　　描色偶人……描色偶人……

　　肆肆反復在口中咬著這幾字，一直也不知如何說起。半響，她抬頭，見裴湛仍是灼灼的盯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的回答。她微微吸了口氣，搖著頭據實回道：「我並不知道怎麼做。」

　　裴湛看著她，眉眼間也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來，只覺得又被陷入了困局中。這世間，也不知再有何人才能做出這樣奇異的東西來。他將身子依靠著身後的車廂，像是累極一樣的無力。

　　肆肆低著頭，反復去想，也想不出她娘何時做過這樣的偶人。描色偶人，肆肆也只是曾經偶然聽見她娘提過一句。苗疆藍氏每隔數代就會出一個蠱母，蠱母現世，那麼苗疆侗寨都要以其為尊，再加上她們一氏握有描色偶人，足以讓藍氏傲視整個南疆。

　　「不對，你再仔細想想。」裴湛出聲道。

　　肆肆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也沒有再想出個頭緒來，她蹙著眉道：「阿娘以前極少動蠱術，似乎除了在酴醾醉中施下了蠱蟲，也沒有旁的地方再用過蠱術。而且……」她聲音突然暗啞了起來，「爹他似乎不喜歡娘用蠱，娘起初是隱瞞，到最後就故意回避蠱術了。」

　　「可有給你什麼特殊的東西？」默了一會，裴湛仍繼續開口問道。

　　突然，一樣東西在肆肆腦中一上而過，囁喏了幾番，肆肆仍有些不確定的開口道：「我娘在我小的時候就給過我一塊苗銀項牌子。」她聲音漸低，到了最後她只想著這件東西被她換給了沈城，方才又被沈城扔了。

　　「如何？」裴湛見她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以為她是想到了極重要的事情。

　　肆肆抬眸看著他，只覺得這事情極難開口，一來，她也並不確定那銀牌是否真是描色偶人的關鍵之物，二來，那被沈城所遺棄之物，肆肆也著實不想在去撿回來。「有塊項牌，是娘讓我貼身帶的。」但最終，還是低聲回道。

　　裴湛看著她，似乎在等他的繼續，「才被扔在剛才廟中。」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肆肆不敢欺瞞，如實回道，沒有的半分欺瞞。

　　「回白塔寺。」裴湛沉了聲音，對著對著外面車夫吩咐道。

　　等到了白塔寺那棵祈福樹下，周遭沒有半個人影，肆肆在那地方反復尋了好一會兒，也沒再看見被沈城扔在地上的項牌。人來人往，大概是被旁的人撿了去了吧。

　　裴湛沒有站近了，忽然擰眉看像四周，只覺得周遭安靜得有些詭異。

　　肆肆垂著頭回頭，準備低聲開口，卻聽得裴湛突然壓著聲音「噓」了一聲。肆肆也隨即警覺的朝著四周看過去。

　　這處地方果然是有幾分不同尋常了起來。

　　他們離開尚且不足半個時辰，現在天也沒有黑下來。何以寺中一下子不見半個人的身影？就連僧人也不見一個！

　　裴湛已然心中覺得不妙，但現在他們已經處在這寺廟深處，想要悄無聲息的退出去，也未必容易！

　　「老九，咱們兄弟二人好久不曾相見了。」正當這時，一人站了出來，錦衣華服，一身富貴的男子，三十多歲卻身材已經微微有些臃腫。他站在最高處的臺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雖然說著極為親近的話，但卻是面色陰鬱，眸中兇狠。

　　裴湛微微眯著眼看著他，聲音微涼的說道：「三哥不在自己的封地，怎麼跑到京城來了？」

　　那人渾然不在意笑了笑，也不直接回話，只道：「眾兄弟中，也只有你老九最有福氣，得了那人重用能留在京都。」

　　「哪像三哥我，與其說是賞的封地，不如說是貶到了勒川，怎麼比得上京都？那鬼地方，便是張嘴說句話，都能讓人吃了半口的沙！」

　　肆肆對裴湛的這個三哥早有耳聞，藩王無詔不得入京，他出現在這，不由讓她生出不好預感來。

　　裴湛長眉微皺，無意與他說這些，他現下只擔心太子狀況，不知是否已經落入了他這個三哥渠王的手中。 似乎是應了他此刻的念頭，寺廟右手邊的方位突然升起濃濃的黑煙，正是太子落腳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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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困寺中

　　那人也循著裴湛的目光朝著那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也不言語。

　　「皇兄對我們兄弟幾人也算是不薄。」裴湛抿了抿唇，聲音低沉的說道，「承兒小時也常跑到三哥府上去玩。」

　　渠王擺了擺手，冷哼一聲，「他登基後手段越發毒辣，多少朝中大員被抄家滅族了，對我們兄弟幾個明裡暗裡也找了不少眼線盯著，恨不得能找都些由頭砍了我們，免除後患！」

　　「裴承是他種，難不成將來也心狠手辣起來！」他猙獰一笑。

　　「那三哥打算怎麼處置老九？」裴湛神色泰然的問道。

　　「九弟說笑了。」渠王摸了摸自己肚子，倒是做出了一副寬厚的模樣來，「你我才是自家親兄弟，要不然，為兄此次冒險進京也不會在你面前露面。」

　　裴湛卻不答他這故意親近的話，只是搖了搖頭，「三哥錯了，太子仍舊是太子，雖然眼下不得皇上喜歡，但若是出了事情也只怕三哥會招架不住聖怒。」

　　肆肆看那邊火勢漸大，似有種要將這整個寺廟都化成灰燼的勢頭。莫名的，她竟然覺得臉頰的傷處也隱隱有種被火舌燎燒的痛感，那日火中的逃生尚餘驚為未定。肆肆心中總覺得，這渠王不會做出將太子燒死的事情來。一來，這太子也只是儲君，皇上正當壯年，雖然會有失子打擊，但終也不會過於動搖朝廷；再者，太子出事，兇手必然會在皇上的主持下追查到底。如此看來，單單燒死太子，得不償失。

　　「你三哥哪裡會這樣蠢，裴承那小子，我只是嚇唬嚇唬他罷了。」渠王說完，擊了幾掌，隨機有人走了出來，他悄聲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渠王手下隨即點頭稟告道：「回王爺，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嗯，退下。」渠王看著那人退了下去後，才抬起視線對著裴湛道：「三哥故意給老九你備下了一份厚禮。」

　　他言至此，微微歎了口氣，不無可惜的說道：「老九，你我往後就是當真是勢同水火了，三哥只問你，可願來三哥身邊？」

　　裴湛看著他，目光泰然，抿著唇沉默了一會。

　　「罷了。」渠王擺了擺手，「你如今還未被必逼成我這樣子，若是有一日，你想通了，記得三哥那總等著你去。若是有朝一日兩軍陣前對壘，九弟也勿要忘了三哥今日送給的這份厚禮。」渠王笑著說道。

　　裴湛皺眉，心中暗道他這個三哥也終於是被逼反了。

　　渠王最後看了裴湛一眼，舉了食指朝上，微微一晃動。立即出了四五十黑衣人，皆是蒙臉只路出一雙了嗜血的眼睛。那些人齊齊朝著裴湛與肆肆而來，渠王卻一轉身退回了後面的大殿中。

　　只因他二人是臨時折返回來，身邊再無一個可提劍之人。

　　肆肆看著迎面而來的死士，不禁心中一怯，臉色白了幾分。在她杵在原地，不能挪動步子的時候，裴湛已經提了她後襟將她拉至了自己身後。肆肆眼前一閃，只見裴湛已經從自己腰間抽出了一柄瑩白的軟劍。

　　那些黑衣人氣勢如虹，裴湛也絲毫不露怯意，只迎面而上。他一襲白衣，在一片黑色中甚為顯眼，身影掠動，上下翻飛，招式淩厲變化，不出一會，就有幾人祭了他手中軟劍。

　　然而黑衣人只將裴湛團團圍住，不曾有一人攻向肆肆。群起而攻，憑一人迎戰鬥這許多，時間減長也必然會露出疲意來。肆肆抬頭去看四周，卻原來四周還三三兩兩的出現黑衣人加入這處廝殺，讓人覺得源源沒有盡頭。

　　廂房那邊，火勢愈加逼人，這時日，天氣乾燥，被山風一吹，火龍更加是蔓延到了旁邊的幾處屋子。

　　「走。」裴湛複又斬殺出了人群，來到的肆肆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拖著她朝著臺階上急奔而去。他一手在前持著銀劍不斷挽起泠泠劍花，硬是從這些黑衣人中劈開了一條血路來。

　　肆肆隻覺得眼前一片殷殷血色，入耳的也是銳器入肉的聲音。她幾乎是被裴湛拖拽著朝著前面的去，腳下堆滿了屍體，稍個不注意就會踉蹌跌倒。她心中駭人，到如今這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什麼是刀劍叢生。肆肆怕自己若是此刻被絆倒，在如斯情況下，裴湛只會棄下自己兀自保命去。她當即不敢大意，低頭看著腳下，縱然眼中餘光見刀劍寒光閃爍也不敢分心，唯恐自己這跌了一跤，會真丟了自己的性命。

　　終於，他們二人一路斬殺進了那供著金佛的大殿中。殿中的香案前除了被捆得如死豬一樣的太子也再沒有旁的人。裴湛只將肆肆朝著殿中推了一把，自己卻提劍守在了門口。

　　肆肆腳下生軟，又被裴湛推了一下，直接跌到了太子的面前。

　　「弄醒太子。」裴湛一面斬殺湧入的黑衣人，一面對著肆肆低喝道。

　　這黑衣人好似沒有個完，也殺不盡，縱然裴湛劍術卓絕，可是這樣的車輪戰極費力氣，到最後也會力竭而敗。肆肆不敢磨蹭，立即伸手去用力晃了晃這個昏迷著的太子。生死關鍵之時，眼見著裴湛被逼退了幾步，他身上一襲白衣也被染成了鮮紅，身形稍是一滯，已有一劍尋了空門刺來。他堪堪避開，只是臂上衣物又削落一塊。

　　肆肆低頭蹙眉，不敢再猶豫，揚起手對那被捆得嚴實的太子扇了兩個巴掌。只見這兩巴掌之後，裴承緊閉的雙眸才微微輕顫了幾下。肆肆見他即將轉醒，但捆在他身上的繩子卻很結實，足足有拇指粗細。

　　她直起身子伸手去夠身後香案上的火燭，想要火來燒斷那繩子。但捆束的繩子總是和皮肉是貼在一起的，如何會燒了的繩子卻燒不著這個太子殿下的細皮嫩肉？

　　果然，那繩子還未燒了一點的，太子殿下就鬼嚎著叫了一聲。他睜開眼低頭一看，正看見肆肆拿了燭臺在燒他，頓時吃痛得大怒了起來，「你做什麼？」他大概被燒得痛極了，縱然那身子還是被綁著，還是一歪去撞倒了肆肆，將她手中的火燭也撞得滾落在了地上，刺溜的滅了火。

　　裴承才轉醒，朝著四下看了一眼，臉色突變。如此血腥的殺戮，裴承最後只敢聲音暗啞的低喚道：「九叔……」

　　肆肆微微蹙眉看他，卻聽得裴承沖著她喊道：「還在愣著什麼，還不替我鬆綁？」肆肆回看四周，這大殿中的哪裡還有利器能將這繩子剪斷？

　　「快些。」裴承朝外面看了一眼，臉色也慘白，不安的催促道，「去拿了門口死人的劍來，快去！」

　　肆肆抬頭看了一眼那邊，刀光劍影，稍不留神就會被那劍傷了甚至是要了命。

　　「還愣著做什麼？」裴承見肆肆臉色蒼白的看著那邊，遲遲了沒行動，不由低喝著催促道。

　　肆肆轉頭望著他，聲音奇低的喃了一句。

　　周遭並兵刃相接，裴承只看見她雙唇囁喏，卻沒有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話。他見肆肆這個模樣，陡然想起先前自己胡亂陷害了她，隨急神色一凜，冷笑著說道：「莫不是心中懷恨？」

　　肆肆卻是蹙著眉頭看了他一樣，咬著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朝著裴湛的那地方去。裴湛在那些黑衣人的圍攻下已經是殺紅了眼睛。肆肆身形微晃的朝著前面去，她臉色蒼白，好像自己走向的是死亡的深淵。

　　離她最近的一把刀，卻也是在那些密集的劍影中，若是一個不小心，就真的能要了她的命。她不會武功，四肢纖弱，甚至是手無縛雞之力，眉眼間帶著的都是一分怯懦。

　　儘管如此，肆肆還是咬牙，朝著前挪動，蹲下了身子去夠那刀子。可她手尚未觸及，一捧溫熱的血就已經濺落到了她臉上。肆肆怔愣了一下，隨即大了膽子，身子猛然朝前一傾，將利刃握入了手中。她不管不顧，連爬帶走的退了回來。伏在那裴承的身邊，她身子仍在忍不住的打顫。

　　裴承看著她這樣沒用的模樣，忍不住罵道：「廢物，」他這樣罵別人，但自己又何嘗不是被嚇得瑟瑟發抖。

　　肆肆也不會理會他，只是拿了刀子去割開裴承身上的粗繩。裴承身上的身子被解了開來，扶著後面香台顫顫的站了起來，只看著裴湛，喚了一聲：「九叔！」

　　裴湛那邊已經被逼退了幾分，沉聲喝道：「你們先走。」

　　那群黑衣人堵住了正門，繞過大佛後面的內殿仍有一扇大門可以出入。裴承站在原地卻不肯走，只是對著裴湛說道：「九叔不走，承兒也不走。」

　　方當此時，裴湛且打且退，只對著他們再次喝道：「快走！」

　　裴承看著眼見黑衣人一步步逼近，總知道性命的重要，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就朝著後面退去。肆肆幾乎挪動不開步子，晃了晃，已經被裴湛拉著朝後面飛快奔去。

　　到了那後堂，確然有大敞的門，他們穿過那門一路拾階飛奔而上。裴承數來錦衣玉食，此情此況之下，腳下步子生亂，跌了下來。裴湛已經攜了肆肆，再去拉裴承，又要費去一番力氣。眼見後面還有十幾黑衣人緊追而來。

　　裴承看著肆肆，突然心中生出異樣來。如今二人逃生必要比三人逃生容易的多，自己身為太子，又何必要為了這無關緊要的人累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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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棄之去

　　裴湛將他這個侄子拉起，見他瞄了一樣肆肆就一直低垂著頭似乎在思量著什麼，眸中一變。他將裴承往前送了一把，聲音低沉道：「太子先行。」

　　眼見著後面黑衣人追了上來，裴承心中生懼，朝著後面退了幾步，仍是不安的喊了一聲，「九叔。」他見裴湛寧可帶著這女人在這邊廝打，也不同自己一道逃開，對肆肆更是添了一份厭惡。此時，非是他不想往後逃去，可誰又能保證後面會不會還伏擊著些黑衣人？現下九叔要自己去逃，他自己卻帶那個醜女一道，孰輕孰重，裴承已覺得心涼了幾分。

　　憑什麼？他才是他的親侄子，他更是太子。難道在九叔心中這些竟然都掂量不清楚的嗎？裴承越想越怒，竟是朝著前面走了幾步，若是沒有她，九叔才會一心一意的護著自己吧！

　　肆肆猛然回頭，已看見裴承站在了她身後頭，他看著她的目光總是讓人覺得心中不安。肆肆咬唇，眸色漆黑，無甚波瀾的看著他。

　　再前邊，裴湛已經提劍和那十多個黑一人難分難解的爭鬥著，他雖分身乏術，但也稍微有些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他自是知道剛才裴承是起了些心思的。

　　裴承只想著自己在這九叔心中的地位如何都要比一個不知所謂的手下重要，更何況此種情況下，婦人之仁連累的只是自己。這樣想著，他也再顧不得其他，猛然抬手去推了肆肆一把。只因他們如今是站在臺階之上，稍一個不穩當，便會一腳踩空跌滾下去。肆肆下意識的反手去抓了裴承的袖子，死死不肯鬆手。

　　裴承也是大驚，臉色巨變，驚呼一聲，眼見著兩人要一齊滾落下去。

　　裴湛看過來時，已經為時已經晚，他與那黑衣人纏鬥，如何再分出雙手的來同時拉住兩人？他縱身一躍，堪堪拉住了裴承的手。那邊黑衣人見此時機，已有一刀朝著裴承的手臂砍過去。他只來得及抽來軟體用勁力將那刀子改了勢頭，但臂上卻仍然是連皮帶肉的被削了一大塊。

　　裴承額上細汗直冒，咬牙切齒的低斥，「混帳，你找死！還不快鬆手！」

　　肆肆一臉漠然，好似忽然聽不見裴承的訓斥一樣。但她漆黑的眸中卻好像是有別樣的光芒，灼灼的看著裴承，就好像要將他也一道帶入地獄一樣。裴承見了這樣的目光，微微一滯，一時有些恍神，這是怎樣攝人心魄的眼神啊。

　　裴湛一手受了傷，另一手提著銀劍彎起劍花朝著肆肆和與裴承連接的地方來，他正目光直視她。肆肆心中已是一片明瞭，只怕這一劍，就是為了斬斷她和太子之間聯繫的吧。

　　她臉上如灰死然，不待裴湛的軟劍落下就逕自鬆開了手，跌落下去的那一霎那，她漆黑的眸眼種藏著一股惡火，幾乎能灼傷人心。肆肆早已經歷種種慘澹，然此刻又覺得有百種滋味糅雜在一起。她的生死依附著裴湛，就當真她是這樣緊咬著不放，那又有何種結果呢？看著他提劍刺來，肆肆想，倒不如自己放開吧，若是再次親歷自己又被人放棄，會是何種蝕骨滋味？

　　她再不是曾經被人捧在手心的宋肆肆，到了這樣權衡利益的時候，她也只會被人舍掉棄掉。肆肆覺得滿心悲傷，但可又覺得這都是在意料之中事情，她被人厭了棄了這麼多回，難道還在乎這一回嗎？她不由得苦笑，不知這次被棄，可會讓她下真正的地獄。

　　……

　　肆肆轉醒的時候，屋子中已經點了一盞蠟燭，她目光有些呆滯的看了上方，緩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回到王府了。肩膀處有些疼，肆肆轉頭看過去，那邊果然被紗布包裹著了，仍有一些血透過重重紗布滲透了出來。

　　原來，她還沒有死。

　　「宋姑娘。」突然有人低聲喚了她一聲。

　　肆肆轉頭去看，卻原來是許久都沒有見過的纖秀。纖秀穿了一聲天青色的布衫，顯得安靜本分，見肆肆眸光沉沉的望著他，不由口氣一哽，問道：「你還好吧。」

　　肆肆並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默了一會，纖秀又顧自低著聲音道：「我同是師父說了，一直在姑娘身邊伺候，師父也同意。」他低著頭敘敘說道，仿佛只是告知一下，也是猜到了肆肆不會搭理他。他拿了把藥草添在肆肆床邊的火盆中，散發出濃郁的藥味。

　　肆肆看他眉眼間的神色安靜坦然，心中微動，想了想，聲音沉沉說道：「我哪裡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纖秀抬頭望著她，顯得沒有想到肆肆會和他說這樣的話，聲音細細弱弱的回道：「我覺得宋姑娘的很親近。」說完，他小心翼翼的抬頭偷瞄了她一樣，只見她目光沉寂如水，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昏黃的燭火映在她臉上，讓人覺得她周身氣息都柔和了起來。

　　肆肆靜了好長一會，才緩緩的說道：「我來王府不久，便有熟人受我所累，便連你也……」她停在此處，再不說下去，只看著他。

　　「我並沒有要害宋姑娘的心思。」纖秀不知道如何說，只能說著這樣老實的話。

　　肆肆看了一會，聲音也不由得低柔起來，「你喊我肆肆吧。」她曾曆被人厭棄，如今她滿心黯然，只覺得此刻誰對她有些許的好意，他都覺得甚好。零星半點的好意都讓她生出去靠近的念頭，她被人厭棄的多了，對這樣的溫暖奢望的很。

　　纖秀抬眸看著她，清澈眸中閃動，他似乎沒有想到肆肆會對他這樣平和。「我能喊姐姐嗎？」遲疑了幾番，纖秀終是開口，熱切的看著她。

　　肆肆隻覺得他和敦厚純淨，眼眸中也無甚雜念，卻是一個表裡如一的人。她抿了抿唇，微斂著眼眸，聲音低低沉沉的開口道：「……只消你以後不要厭棄我就是了。」

　　纖秀只是壯著膽子去問，沒想到肆肆竟然會答應，此刻眉眼間都蕩出了喜色。他三兩步蹲在了肆肆的床前，「我只有一個師父，現在多了一個姐姐，是再歡喜不過的事情了。」

　　肆肆看著，有種延漫著某種說不出的感覺，有多久了？久得她都快忘記被人喜歡著、珍重著是什麼樣的感覺了。她咬牙，長歎了一口氣，不論以後會是什麼樣的模樣，至少這一刻，她需要這樣的溫暖。

　　纖秀伸手握著肆肆的手腕，只覺得她腕間纖細，肌膚微涼，他低聲卻鄭重的說道：「姐姐安心，纖秀以後拼著命也會護著你。」

　　********

　　屋中窗戶和門皆是被死死掩住了。裴承臉色蒼白，癱軟著身子倚坐在椅子上，他神色還細微有些恍然，面前正跪了一人。

　　「此事是臣下辦事不利，求太子殿下寬恕。」那人悲愴懊悔的說道，說完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再抬起頭來時，那額頭地方已經是隱隱發青腫了起來。

　　裴承回過神來，搖頭苦笑道：「本宮到底是錯信你了，你險些讓本宮去送死。」他的仍舊是餘驚未定的模樣，他到底是孱弱的性子，被人寵得沒有一分膽色。

　　裴承眸色幽深，他低著頭，看著自己受傷臂上纏著紗布，也不抬頭去看那邊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裴湛微微一哂，原本先前自己就甚為奇怪，太子近身也不伐武功高強之人，如何就會有輕易讓太子被人綁去了？聽了他們這番話，他幾乎是肯定了，發展到如今的地步的，只怕還和這個太子殿下也脫不開干係。

　　「呵呵。」裴承虛弱冷笑了兩聲，「太子府養了你們一群飯桶。」

　　那人後背一僵，面色難堪，繼續道，「太子有此一劫，豈知沒有後福？」

　　裴承瞥了他一樣，只叫他繼續說下去。那人卻不肯說話，只抬頭看了裴湛。「九叔待我如親子，難道你說些話，我都要九叔避開嗎？」裴承心中有氣，將這話直接拍到了那人臉上。

　　「太子在此好生休息，臣告退。」裴湛已經站起走到了門口，恍若未聞太子那故顯親厚的話，聲音漠然的說道。

　　裴承臉色變了變，有些難堪，他一下子站了起來，上前拉住了裴湛正要去開門的手，低聲帶著幾分怯弱求道：「九叔難道不管承兒了嗎？」

　　裴湛轉過頭來看著他，目光深沉似乎要將他看個通透。裴承在這樣的眸光下不由得打了個顫，但那只握著的手卻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裴湛被他鬧得無法，這才些動怒似的開口道：「承兒果然是長大了。」

　　裴承斂著眼，心虛的厲害。

　　裴湛看著他，眸光微閃，明明心中有幾分野心，但真正遇到事情卻軟弱起來，這世間最要不得這是這樣的性子，若是又生在了皇家那就更是要不得的。若是再狠毒些倒也說不定能成就一番野心，若是徹底懦弱了，卻也可以安穩一世。只是，現如今這樣的性子，裴湛只能搖頭苦笑。

　　若是不及旁人聰明就莫耍手段，不如老實本分些倒還能賣個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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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計後計

　　裴湛遂了太子的願重新坐回了那處，微微眯了眼去看那個太子府的第一幕僚范冬青。只見那人跪著面露難色，卻還是咬牙道：「先前若單單西宮那位的人行刺，皇上比必然仍是不會全然相信，或有幾分保留。如今，只消太子在皇上面前道不知何人行刺即可，再不必多言，皇上自會去調查。」

　　言畢，范冬青只重重的磕了個頭。

　　裴湛眸色微暗，掉轉目光懶得再去看那二人，伸手去端了手邊的茶盞，細細的啜了一口，茶香在喉間彌散開來。他心中暗暗歎道，承兒，你如今竟也是學會了手足相殘的本事了。先是遣開了自己身邊的侍衛，叫人假扮了西宮德昭娘娘的手下來行刺自己，卻沒想到最後更有渠王手下半路殺出。若是皇帝來查，只會先查到渠王，必定大惱，若是再查，盛怒之下也必定只會認定了是西宮所為。原本只是一條極為涉嫌的計謀，有了渠王這一遭，太子可說是最大的贏家。

　　裴湛這時再細細回味了三哥渠王的話，他說有一份大禮相贈，對他未必是，對太子來說道真算得上是了。太子被此行刺，縱然皇上先前如何不待見太子，此事一出，必然會有舐犢之情。

　　「只有太子痛了，陛下才會跟著心疼。」說著范冬青從靴子中抽出了一柄短匕，雙手捧著過頭，遞給裴承。

　　好一出苦肉計，裴湛冷笑。

　　「你……」裴承看著那冷白的匕首，心中露怯，他自少是被捧在手心中養大的，未見過太多血腥。今日，沒有半分受傷已然是萬幸，偏偏這個府中幕僚卻要叫他受傷。

　　范冬青卻絲毫不退卻，他也是自負在太子府計謀第一，又多有太子信任重用才敢在這時慫恿太子自殘。

　　裴承在他堅定鼓動的目光中，接過了匕首，手中稍顫，實在是不敢朝著自己刺過去。他面色發白的看著匕首，好似在左右掂量，也不敢去看裴湛。咬了咬牙，他將匕首在自己身上比劃，卻仍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裴承仰頭泄了氣一般，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范冬青的動容的勸道：「太子殿下難道忘了這月餘來的苦？現在西宮所出的小皇子常伴聖側！若等君恩穩固那一日，就回天乏術了！」

　　這些話正是戳中了裴承的軟肋，他怎麼能不怨？這段時間多少大臣見風使舵的去巴結西宮，若真是有一日他不再是太子了，他們會怎麼對他？裴承這樣想著，暗自握拳發狠，若是沒有父皇的寵愛，他就是空有太子名銜。他才是中宮正統血脈，西宮的那個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孽種罷了！

　　裴承捏著匕首朝著自己大腿刺了進去，頓時疼得大喊起來。臉色雪白，大腿傷處的血娟娟直流，他抬頭去看他九叔。

　　然而，裴湛只是皺著眉看著他，抿著唇不發一語。

　　裴承渾身疼得發抖，拖著受傷的腿抽著冷氣挪到裴湛面前，他自小沒有吃過苦頭，更沒有受過傷，如今竟然是被逼得自傷，滿臉是淚。他哽聲泣道：「九叔，九叔……」也不說旁的話，他只一遍遍的喊著九叔，聲音神情無一不是可憐至極。

　　可是，這哪還是曾經那個闖了禍求裴湛說情的孩童？他如今不過是拉了自己下水，來成全他的計謀而已，裴湛歎了一口氣。

　　血已經順著裴承的大腿躺到地上，形成了小小的一個血汪。

　　裴湛伸手去扶住裴承，聲音低沉的說道：「有九叔在。」

　　裴承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抱著面前的男子哭了一通。

　　「來人，將太子遇襲的消息傳至宮中。」裴湛沉著的說道，「請去燼來給太子先止血。」

　　不消一會，就有宮中太監來了晏王府打探，見裴湛和太子接是受了傷，這才敢肯定這事情如何驚險，隨即回了宮去再報。裴湛此時已被安置到了床上，見了那太監，心中更是被傷了幾分，暗自喃道，他終是不信我，縱然我是真受了傷，卻還是疑心。

　　到了晚上，聖駕果真浩浩蕩蕩到了晏王府，這一出終是太子搏贏了，隨後又傳了數道聖旨，宣了太醫常駐太子府。一時勢弱的太子又重新得了皇上寵愛，大膺風雲一夕變化，更重要的是，西北一帶已經以渠王為首，公然和朝廷相抗了。

　　裴湛獨自一人在外面信步了一會，抬頭去看，天上繁星璀璨，但皓月越被幾縷流雲遮擋。一雙也如繁星一樣的眸眼猛然現在得他的眼前。裴湛記起今日她兀自鬆手時臉上的哀傷，她那時看他的神情怯懦，就好像是害怕自己的劍揮向她而故意提前松了手。跌落時她的那雙的懾人的漆黑眸光，叫他心中一動。如是她不鬆手，自己會真去拿劍斷開她和裴承嗎？裴承不由擰了眉，他素來冷靜自持，抉擇果斷，不用去考慮，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主子，去燼先生說宋姑娘並無大礙，並且他的徒弟也會長留宋姑娘身邊照顧。」驚鳥趕來，回報道。

　　裴湛眉梢一動，轉了身道：「還是去看看。」今日，她從階梯上跌了下去，總是迎面而來的黑衣人亂刀砍傷。彼時，他帶著裴承轉身又飛奔過一道寺門，堅持了幾番終是有太子原先計畫中安排的侍衛前來想救。然，等裴湛再折返回去的時候，肆肆已經渾身是血的混在黑衣人的屍體中昏了過去。

　　到了肆肆的屋子外，只見裡頭還亮著燈，驚鳥上前叩開門，驚擾了一屋子的閒適。肆肆尚有半縷笑殘留在唇角，抬眸見有人來，立即將這難見的一絲一毫也迫不及待的收斂了起來。

　　屋中，纖秀見了進來的是裴湛，立即跪了下來，恭謹道：「見過王爺。」

　　肆肆側身躺在床上，低垂著眉眼，長睫下烏青一片，肌膚冷白，唇卻紅得嬌嫩。 她在那，連眼都懶得抬，更是絲毫沒有要做出要行禮的動作來。

　　纖秀偷偷回頭，看見了肆肆這模樣，連忙道：「阿姐有傷在身，求王爺免了阿姐行禮。」

　　裴湛目光掃過肆肆，溫涼的開口說道：「你們何時認了姐弟？」他走到桌子，撩了衣擺坐下，雖有一手帶傷，卻也絲毫不減風采。

　　肆肆微斂著眉，聲音有些低涼，「不過是寂寞之人互相尋個慰藉，王爺不用多想。」

　　裴湛看著她，分明是這樣纖瘦的模樣，眉目也柔美，為什麼說出的話會這樣尖刻？他也沒有說話，抿了唇。倒是身邊的驚鳥，低斥道：「宋姑娘你逾越了。」

　　纖秀仍是跪在地上，乍聞這樣不恭的話，有些受驚，忙膝行到裴湛的面前，「王爺，王爺……阿姐不是這樣的意思。」

　　肆肆終是抬起眉眼，她看了看纖秀，終還是開口，「生死都仰仗王爺，肆肆又怎麼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她口氣已經是委婉上了幾分，聲音也柔了下來。

　　「呵。」裴湛突然笑了一聲，「你看，你若是有了一分貪戀，就等於被人捏住了一分軟肋。」

　　肆肆虛弱的撐起身子，勉強倚著床坐，她眸光一黯，低喃道：「就是飛蛾，也知道要撲向熱的光亮的東西。」

　　這十一月末的時候，竟也不知道何時出現了這樣一隻白蛾子，正圍著肆肆床頭的燈飛繞。只因燭火外面有著燈罩，它縱然是一次次撞上去也觸不到光亮的源頭，只一次又一次也不見放棄。

　　「難道明知是死，它就不去了嗎？」肆肆看著那撲騰的飛蛾，伸手去摘了那燈罩。少了阻擋，飛蛾一下子就飛入了火中，火焰頓時高漲，一個火色的影子逐漸湮滅。

　　裴湛看著她，見她漆黑的眼中也似乎跳躍著兩簇火焰，映得她整張臉都熠熠生輝了起來，縱然臉上尚有灼燒的舊傷，也不減她現在的光華動人。她句句話都言有所指，大概是為了今日的事情寒心有所怨恨吧。

　　裴湛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纖秀，淡淡道：「你先退下。」纖秀低頭，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肆肆，略有擔心的退到了門外。驚鳥自是通透，低了頭迅速退去。

　　屋中也只剩下肆肆和裴湛兩人，連那唯一的飛蛾剛才也被燒成了一把灰燼。

　　略微思量了一會，裴湛才聲音低醇的說道：「今日的事情……」

　　「王爺。」肆肆暮然打斷，輕聲道：「今日的事情，肆肆絕對沒有半分怨憤。」她從容的直視著他，仿佛要表面她現在所言是句句屬實。

　　裴湛心中突然騰起一股無名之火。難道，她是以為自己怕他銜恨太子才開口說這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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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兩無言

　　她坐在那兒，整個人都顯得纖瘦孱弱，仿佛只要被晃動，整個人就會散架了一樣，但那雙漆黑的眼眸卻是閃爍著莫名的光坦然迎著裴湛的目光。

　　錦衣公子坐在那，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方好，只任由她看著，隔了片刻才道：「你若有話，不如直說罷。」他和她說話的口氣素來淡漠，如今卻像是有所愧疚似的溫和了一分。

　　肆肆緩緩牽扯起唇角，搖了搖頭，就連聲音都沁染都幾分笑意，「肆肆不敢有話，如此情形，保誰棄誰，再是明白不過。肆肆自知身份，不敢有怨憤。」她說的不喜不悲，就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自然也不會為了這事而覺得委屈難受。

　　裴湛臉色冷了幾分，她分明說字字都是真相，正是如了他說想，那種時候的抉擇是這樣顯而易見。然而，裴湛厭惡她的這樣的神情，厭惡她將話說得這樣明白。明明是被如棄子一樣丟去的人，卻還要言之鑿鑿的說自己不在意。

　　「宋肆肆！」裴湛壓低了聲音喚道。

　　「難道王爺是想看肆肆哭著質問嗎？」肆肆聲音低柔，面上也異常平和，「難道這樣做了，肆肆下回就能逃脫再次被棄的命運了？」

　　裴湛被她這話噎得啞口無言，想了想，又覺得她這話說得再是通透明白不過。他微微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以前做下了那些事情，弄得眾叛親離，不容於世，卻也是對別人都灰了心。所以，經歷了今日的這事，比旁人更淡然、更看透徹，也更加覺得覺得理所當然。若是一人將自己被棄看成理所當然，其心中又是時刻受著自己怎樣的厭棄？

　　裴湛輕喟一聲，隔了半響才道：「你能看開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他言盡於此，也只能說這話，仿佛旁的話對肆肆來說也無甚作用。他原本是來看看她是否心中生怨，然而真正到了這，才知道，她早已經將一切看得通透也看淡了，自己也根本無從下口。

　　他們，一人坐在床塌之上，一人坐在桌前，相對無言，仍由時光靜默流淌。裴湛沒有動身離開的意思，肆肆也就默然相陪。其實，他素來喜歡靜，這屋子中的火盆裡有凝神安息的草藥，在這坐著他只覺得渾身都舒緩了起來。

　　裴湛揉了揉眉心，毫無徵兆的開口道：「京都怕是要變天了。」

　　驟然開口，肆肆驚了一驚，只輕聲的回道：「既然知道了要變天，該加件衣裳就加，該帶傘就帶傘就是了。」她這話讓人覺得她只是單單在是天氣，但再仔細想想，似乎又不是，實在值得人去細細揣測。

　　裴湛抬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今難覓當年她容動京都的外貌，可到底大家閨秀的見識尚擺在那。

　　肆肆微斂著眉，咬牙，肩頭不知傷得有多深，她只覺得那疼有種密密麻麻的鑽心蝕骨的感覺。

　　「渠王謀反之心已有，今日你也見到了。」她裝傻充愣，裴湛偏偏越是要挑開了讓她明說，「你如何看？」

　　肆肆面露難色，咬著唇，低聲道：「肆肆不懂朝政之事。」

　　「便是升斗小民對這事也要有諸多的想法，更何況你是孤王府門下之人。」裴湛不急不緩，循循善誘的說道，「你且說說看。」

　　默了半晌，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肆肆卻是臉色漸白，她死死的咬著唇，好似故意不肯說出一個字來。

　　裴湛垂頭，將戴在腕間翠綠玉石褪到了手掌中，拇指一粒粒的掐著轉過，玉石沁冷，卻也玲瓏圓潤。他好似極有耐心，肆肆不開口，他也絕不去問，只是靜靜等待。

　　「王爺何必逼肆肆妄言。」她無法，咬著牙說道，連帶著肩頭都有些瑟瑟發抖。

　　裴湛聽了她聲音的異常，這才緩緩的抬了眉眼起來，「何來妄言？」

　　「肆肆被棺埋兩年，如何知道這兩年後的世道變成什麼模樣？更何況，當年……」肆肆長睫微顫，像只纖弱的蝶，她才吸了口氣，「前車之鑒歷歷在目，肆肆今日又如何敢在重蹈覆轍？」

　　裴湛見她被舊事困擾，卻又遮遮掩掩，不肯說明是當年的何事情。他凝眸細想，那些璿容收集了的她那些秘事，卻沒有一件事情是與這有絲毫關聯的。

　　肆肆面帶慘澹之色，「不知王爺可有聽聞過山中青天段秋北？」

　　「永業年間人人稱頌的大青天。」裴湛微微眯著眼回道，只是，這人早在兩年前就死了，被上頭追了「忠正」兩字的諡號，在全京都百姓的跪送中風光大葬了。他猶記得那幾日，雖不是國喪，卻仍是處處聞泣，家家戶戶自發在門口掛了白燈籠，更有那些先前受了段秋北恩惠洗刷冤屈的平頭百姓為其披麻戴孝。一時京都人人生悲，惋惜大好的廉正之官卻被惡人行刺而死。

　　「是了，他就是到死，在人前也都是公正廉明的模樣，是為民請命的大青天、活菩薩！」肆肆古怪的低笑了一聲，眉梢卻是連半分的情致都沒有，冰冷一片，「在我眼中，他卻是徹徹底底的虛偽之人，他的那些手段也能玩弄愚民而已！」

　　話音未落，肆肆就低頭捂著唇咳嗽了起來，好似要將那些爛在她肚子中的那一點舊事都咳出來。若真能咳出來就真是好了，也不必在她肚子中腐爛，連帶著她這個人也一起爛了。然而，這世間總是有那些話你不能說的話。人若是先接受了美好，你若是撕去的表面告訴她，其實她看見的只是個破爛貨，她哪裡會接受、哪裡肯接受？到那時，唯一說真話的人卻成了人人鄙夷的異類。

　　裴湛稍有些不悅，擰了擰眉，沉吟道：「他再風光，也不過是個死了的人，你何必要拿他的說事？」

　　肆肆邊咳著邊笑著，唇角似乎還沁出了絲絲殷紅來，「你看，他沒死前，總有人說我是誣陷莫言玷了青天的官聲，他死了，卻又要我顧及死人的名聲了。」她那咳嗽終於稍稍平復了下來，眸中過瑩潤似乎有些濕意。說完這番話，她整個人都像是脫力了一般，完全依靠著床，目中空寂的望著前方。

　　裴湛自然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純白之人，最多不過是淺灰類白而已。能出現段秋北的這樣的人已經當屬不易，他見過太多漆黑的人心，所以看人也就寬容了些。而段秋北死後被重新賦予的青天稱號的，便是監察御史沈城，想到此處，裴湛抬眸去看肆肆。難道，她當年那些撲朔迷離的事情和段秋北也有關？沈城是段秋北的門下學生，肆肆這樣鄙薄他師尊，只怕這肯定是他們最終走向的決裂的成因。

　　「這世間，哪有黑白分明的人。縱然是惡人，也有他好的一面；是好人，也會齷齪得見不得人的一面。」裴湛到底是忍不住說出。

　　肆肆淺淡的笑了笑，自嘲著說道：「或許正是這話，世人都知道，偏我一個看什麼都要斷個是非黑白來，才會落得如今的這個下場。」她如此說著自己前事，也不帶一絲感慨動容，只好像說著旁人的事情，嘲諷旁人的愚昧。

　　裴湛不禁去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才會教養出這樣的性子來，卻為何到最後她還會去乞旨弒父。心中微動，裴湛終是沒有開口詢問，只幽幽道：「你如今能明白也不算晚。」此後一出口，他立即覺得有些不妥。

　　肆肆搖了搖頭，苦澀的喃道：「都是對我的懲處罷了。那時的我，如何懂得轉圜退讓？若不是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又哪裡會明白是自己錯了，且大錯特錯，錯的離譜！」

　　裴湛見她，一點點說著，似乎要將心中的話都掏出來說乾淨。她素來沉默寡言，若非的被逼得極致，連還手都懶得，現如今卻是絮絮叨叨的說上了許多話。他稍一揣摩，就恍然明白了，她今日連受遺棄，先是沈城，後是……昔日高門貴女，如何會的想到有今日的落魄狀況？

　　她一股腦的說著以前的事情，這些原本是藏在她心中的隱秘被一點點翻開來敘敘說與旁人聽，也只是為了反復的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我最錯的事情，便是去妄斷一人的好壞！」肆肆臉上青白交錯，顫聲說道，稍稍平復了一些，她才微垂了眼，「若早知會有今日，我寧願那時就戳瞎了這雙眼睛，毒啞了這把嗓子。」這話乍聽起來悔恨得很，再仔細體味，卻又是另一番意思。

　　裴湛靜靜看著她，眉目清俊，隔了好長一會，才低聲道：「你休息罷。」他緩緩站了起來，轉身欲走。

　　肆肆卻突然出聲挽留，「王爺不想知道那人人稱頌的段秋北是如何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