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個人言論

第四十章、暗中監

    待太子裴承那廝走後，裴湛才將手微微擎著額頭，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肆肆眼角微挑瞄了他一眼，只將手邊的茶盞推回了裴湛手邊，語氣疏淡的說道：「肆肆怕是喝不起王爺親自遞來的茶。」

    裴湛抬起頭來看她，這樣一個女子卻能如此慧黠，可惜了，若是男兒他必然重用。他將之重新推回了肆肆的面前，緩緩道：「承兒不懂事，他自小身邊許多圍著護著……」

    不懂事？肆肆低低一笑，要想要袒護一人，總是會找出各色各樣的藉口來，如今就又是一個年紀小不懂事的嗎？真叫叫她也生出豔羨來，她那時候怎麼就沒有人憐她年紀小呢？端起面前的茶盞，肆肆淺淺的抿了一口，他要做什麼，她也只能接受。茶已經有些溫了，可用了極好茶葉，香味都沁入了水中，漫入唇齒間生香，回味經久。

    「王爺總喜歡用年紀小來袒護人。」肆肆擱下茶盞，低垂著眉眼喃道，這聲音中也不辨任何喜怒，只是簡單回了一句。

    裴湛擰眉看了眼前的棋局，已然成了一盤死局，無路可走，再沒有迴旋的餘地。他將手中捏著棋子隨手扔了去，半分心思都消失的乾乾淨淨，他站了起來踱步到了那一池的碧水旁。池中錦鯉早已尋不見蹤跡，終是有幾葉晚謝的落葉優哉遊哉的浮在上面。

    「你我皆有需要袒護的人，要不然你來這處又是為何？」靜了會，裴湛才側轉頭看著她說道。

    肆肆本來就是心中有事來尋他的，既然被他挑了開頭，也正好趁此機會順著說下去。「去燼被關在拱衛緝事司已經過了七八日了，只怕裡頭重刑他未必熬得住。」 纖秀這幾日已經瘦了一大圈，更何況……這事情本來去燼也只是個由頭，若真是將他全然丟棄了，就更是斷了線索，仍由人揉捏了。

    「再等幾日。」裴湛神情泰然的回道，好似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

    肆肆想到先前太子裴承言語中透露出的示好，點了點頭。她將手中書合了起來，對著裴湛行了一禮，輕聲道：「肆肆告退了。」

    裴湛微點了頭，「下去吧。」他看著她纖弱的背影離去，明明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可總有一隻手要將她推到漩渦的中心。描色偶人，描色偶人，宋肆肆，但願孤收你己用不是錯誤的決定。

    「王爺。」一個黑衣暗衛突然冒了出來，跪在地上。

    「說。」裴湛收回了目光，對著那人神色淡淡。

    「西北勒川、平州、閩州已被渠王掌控，他另與烏雲城城主白繕如接洽頻繁。」那人聲音沉著回著密探收集來的消息。

    大膺共十六州九城，渠王才剛起事就能拉攏如此多的同盟，起事必然已經是籌謀準備了許久。烏雲城是西北三州的咽喉之地，若是一旦落到了渠王之手，就等於是打開了直通大膺中部腹地的關口，而渠王的也可依託烏雲城穩固後方三州作為大本營。

    裴湛「嗯」了一聲後，那黑衣密探又立即回稟道：「如今朝廷的人馬已在風蕩山和渠王叛軍交戰，卻不是巧言堆砌的捷報那般，第一戰至多只是平分秋色，雙方傷亡都頗重。」

    他沿著碧池踱走了幾步，靜思了片刻又道：「江南一道可有動靜？」

    「江南一帶受今年堤潰一事的影響，米價已被人哄抬高了，而這幾日，不但是米價，連帶還衣、住、行價錢也都在上揚。」

    江南堤潰，良田農舍被湮，物價哄抬是必然事情，這才是初始。只怕到了明年開春，作為大膺糧倉的江南米糧匱乏，會牽動整個天下。「退下吧。」裴湛搖了搖頭，西北藩王作亂，北邊蠻夷虎視而陸辛未新喪，江南物價又在哄抬。

    他一撩袍子下擺，坐回了桌子前坐了下來，周身的清貴逼人「都察院如何了？」

    「他們倒是沒有繼續盯著去燼那事。沈城被革職在家，整個督查院都在忙著查他現在身上的幾起案子。今天清早，是從他書房中找了十幾張數面額千兩銀票來，都察院雖沒有將此事伸張出來，但畢竟也是不好看的。」

    這樣數額巨大銀子，監察禦史的俸祿才多少，這其中必然是有貓膩了的。

    「拱衛緝事司那邊可還有其他動作？」

    那人凝眸想了想，「那拱衛緝事司還是同以前一樣，但是沒有什麼異常。」

    「還是如先前一樣盯著各處。」裴湛微微垂著眉眼，掩住了眼中的神情，也不知道在思量什麼。他面前的那個黑衣密探立即就退了出去，只留他一個人在那坐著。今日的太陽雖然和煦，但到底是冬日裡，一個人坐著顯得孤冷，裴湛此時指尖輕觸著桌面，沒有一絲溫熱。

    「王爺。」

    裴湛抬頭，竟然是那人去而複返，有跪在了他面前。他有些略有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那人立即回稟道：「前段日子王爺也曾吩咐手屬下查拱衛緝事司蘇斥川與宋大小姐事情，不想近日倒是有幾分意外收穫。」

    「喔？是什麼，說說看。」

    「屬下查到兩年前，蘇斥川曾經派人去買了京都外一塊地，那地正是無府所處的位置。」

    裴湛微蹙了蹙眉，聲音沉沉的問道：「可還有旁的沒有？」

    「墨氏能在漫天的追殺令下光明正大的生活兩年，也是因為有了蘇斥川庇護。但他們兩者間幾乎沒有聯繫，屬下無能，再也不能查到其他半分事來。」

    「蘇斥川。」裴湛將這名字低喃了一遍，「果然和你有關係。」他擺了擺手，示意那密探退了下去，靜坐了一會才回了書房。

    ………………

    肆肆仍舊是住在璿容的諜部，她回去的時候，纖秀已經在她門前的石階上枯等了許久。他一見聽到細微的聲音就立即警覺的抬了頭來看，見正是他要等的人回來，就立即起身三兩步的走到的了她的面前。

    「阿姐……」纖秀遲疑的開口道。他越是心中焦急，就越是不敢去認真探知師父的情況。回想當日他在刑樓就已經是死去活來的折磨了一頓，更何況師父現在是被抓到了拱衛緝事司。光是想著，纖秀就覺得渾身打顫。

    肆肆看著他，終有一絲不忍心，聲音低柔的說道：「你放心。」這樣說著，唯恐纖秀以為這話是安慰他的，肆肆又添了一句道：「王爺心中已經有計較了，說再等兩日即可。」

    纖秀聽了最後的這話，才是真真將懸在心中那塊大石頭落了地。他看著肆肆，囁喏了幾番，聲音細細的，帶著幾分哭腔再次求證道：「師父，師父是不是因為我才有的這飛天橫禍？」

    「你哪裡聽來的這話？」肆肆擰著秀眉，輕斥著纖秀。

    「我知道肯定是因為我。」纖秀咬著唇，臉色異常的白。他站在肆肆面前，身量尚不足她的高，此刻有些微晃，似乎再有打擊就能會渾身散架，跌倒下去。

    肆肆上前，將他摟入了自己的懷中。她揉著纖秀腦後的頭髮，在他的耳邊低聲寬慰道：「不是，是有人存心算計，但卻和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呢？」纖秀咬著唇，深深的齒印下他的下唇青白一片，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王爺那日喊我過去就是為了問我兩年前的事情，況且……況且，羅悅都和我說了。」

    羅悅？肆肆剛一聽到，只覺得有幾分耳熟，再細細想一想，是了，這人不正是那次狩獵時扇了她耳光的那個少女。「你既然都是的相信了，又何必再問我什麼？」肆肆略微歎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和纖秀隔開了些距離。

    纖秀現在滿心悲愴，腦子中只迴旋著是自己害了師父。他哪裡有察覺到此時肆肆的口氣變化，他怔愣在原地，反復念叨：「我果然是害人精，大概在家的時候就害過父母，所以才會被師父撿到，先前也連累了阿姐你，現在師父也被我害了。」

    他無意識喃著這些話，面上的神情也一點點的暗了下去。這些根本就都是和他無關，但是到了如今，他卻是反而一籠統的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肆肆擰眉，她抓著纖秀的肩膀晃了晃，然，他整個人都像是沒有了意識，眸中空洞洞的，口中反復的喃著那些話。魔怔了，真是魔怔了，明明不是他的錯，他卻偏偏逼著自己鑽了牛角尖裡。

    「啪！」

    她揚起手朝著纖秀扇了一個大巴掌！她用了極大力氣，將纖秀整個頭扇得偏向了一邊，打得自己的掌心都火辣辣的疼。

    纖秀整個人一軟，伏在了地上，嘔出了一口血來。他抬起頭看著肆肆，蒼白的唇角還掛著殘血，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

    肆肆蹲在了他面前，眸眼中悲憫的說道：「怎麼會是你的錯？」不過是這世間的人，有權有勢了總喜歡來逼迫折磨旁人罷了。「你是裡頭最無辜受連累的那個罷了。」肆肆又怎麼忍心告訴他那些過往呢，墨氏已亡，他大概是世間的最後一脈血了。不記得，也未必不是好事情。

    纖秀拉著肆肆手臂，他咬著牙，連哭泣都沒有發出聲音來。

    但她卻能感受到滾燙淚浸濕了她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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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同進宮

    華燈初上的時候，宮中卻突然傳來了聖旨，命裴湛進宮，偏偏惜樺太妃還特意著了內監傳肆肆一道入宮。然，肆肆身為民女卻被深居宮中的太妃召見，其中緣由，裴湛並沒有同她細說。

    正值宮中大喜，闔宮上下的奴才都穿了喜慶的衣裳，紅綢彩燈，絲樂繞梁。

    站在庸中門，肆肆的身份已經不能再往前，裴湛直視她，輕聲道：「你去拜見惜樺太妃。」

    肆肆正轉身要走，裴湛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只見他拉起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寫了幾筆。她洞徹了那幾個字，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深，複又斂了眉眼，跟在內監的身後往靖康宮的方向。她深知以她這樣的身份，根本沒有辦法進得來皇宮，卻沒有想到要見她的居然是裴湛生母惜樺太妃。

    到了靖康宮的宮門外，那內監只是捏著聲音通報了一聲，另有裡頭的人開了宮門。那個內監對著肆肆微微側轉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微微低頷道：「宋姑娘請進吧。」

    肆肆剛踏入那殿門，就覺得遍體生寒，這殿中無一不是奢華至極。然而，這偌大的宮殿只點了幾盞燭火，照的不通透，微不足道的光線越加顯得昏暗。先前引她入門的那個太監已經是消無聲息的退得乾淨，周遭除了黑沉沉的垂地帷幔，再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肆肆斂著眉眼，只彎□子跪了下來，「肆肆拜見惜樺太妃。」

    簾子後面的人半晌也沒有發出聲音來，也不知跪了多久，才聽有一個曼妙女聲道：「你過來讓我瞧瞧。」

    肆肆聽這聲音，覺得十分綿軟，倒像是像是一個韶齡年華的少女聲音，相較之下，她的聲音就真是如同一把破鑼鼓了。她低斂著眉眼穿過帷幔，層層帷幔之後，青煙繚繞。

    躺在鳳尾榻上的妖豔女子從口中緩緩吐出了一口眼，她雙眸有些迷散的看著前方，「抬起投來。」

    肆肆依言抬起了頭，面上卻無甚顏色，只如一灘死水一樣。

    良久，惜樺太妃一直沒有做聲，下了榻她徑直到了肆肆面前，用手捏起了她的下巴。

    「顏，不正。」光豔照人的女子輕輕吐道，微帶了不屑的鄙薄。「你是一個哪裡來的野女，竟然也妄圖本宮的兒子？」都不消她去打探，外頭就已經是有了不知多少的流言蜚語。晏王對府中一女子青眼有加，似是動了心。惜樺臉上愈加失望，湛兒做的事情真是越來越傷她的心了。

    肆肆這才抬起了眉眼去仔細看那豔光逼人的太妃。這樣一張豔色逼人的臉，分明已經是裴湛的母妃，卻好似是逃脫了歲月的摧殘。她身段婀娜，一走一挪動間都輕盈的很，當真是人間尤物。她微微握著拳頭，掌心還是剛才裴湛寫給他的字，只讓她覺得掌心滾燙。

    「肆肆命賤福薄，無福消受這天大的恩寵。」再開口說話，她眉眼間已滿是厭倦，連言語都自輕自賤了起來。她是現如今還能妄圖什麼？不是苟延殘喘的活著罷了。

    惜樺太妃皺了皺眉，卻還是曼聲說道：「你自己知道，便是最好不過。」她轉身坐回了榻上，逆光而坐，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神情，「若是再讓本宮聽見半點閒言碎語，本宮就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肆肆一踉蹌，身形微黃，她吸了一口氣，才聲音平平的回道：「是。」

    那宮裝的女子滿意的點頭，她拿了玉煙斗，吸了一口氣，不用刻意就已經是讓人覺得媚態橫生。

    ……

    宮宴上，歌舞昇平，襲了豔紅宮裝的沁妃陸心樓唇角帶笑，眉眼含情的對著明黃衣裳的男子附耳說著什麼。灃帝拉了她手，擱在膝頭拍了拍，又低語了幾句。坐在下頭的人看見了，不禁紛紛暗歎，皇上從來沒有這樣慈眉善目，這位新妃果然是了不得。

    那邊奴才才唱報了晏王到，皇帝這邊就立即吩咐了奴才在他邊上重新添了一桌，緊挨著他和陸心樓的位置。

    「臣弟恭祝皇兄大喜，沁妃娘娘大喜。」裴湛行著禮。

    「老九平身。」灃帝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對著裴湛招了招手道：「坐到朕的身邊來。」

    裴湛拾階而上，目不斜視，他原本就是貴極之人，如今穿了一襲白色雲紋的袍子，只讓人覺得君子如玉，落拓軒昂。

    「朕就知道你是借著病在家躲懶。」灃帝看著他，笑著隨口說道。

    「臣弟確實是帶病再身，只怕病氣會衝撞。」欺君是大罪，裴湛低垂了頭恭謹回道。

    灃帝見他微微捂了唇低咳了幾聲，確實是眉心帶著幾分青色，又繼續說笑道：「朕還以為是你府中藏了佳人，只想日日陪伴了。」

    「臣弟哪裡有這樣好的福氣，臣弟先飲一杯恭賀皇兄。」說著，裴湛將手邊的酒盞端起一飲而盡，曲指抹了抹唇邊殘留的酒漬。

    「哈哈哈。」灃帝幾聲豪笑，他抓著陸心樓的手，「心樓，你常去老九府中，可曾見到他藏了什麼絕色美人沒有？」

    陸心樓自裴湛出現後一直沒有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過，如今見灃帝忽然喚她，才轉過眉眼看著她身邊明黃衣裳的男子。誰又敢真的把皇帝的說笑當做簡單的說笑？她心中已經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了，她看著灃帝眉眼，雖然他唇角噙著笑，可到底眼底沒有半點溫度。

    她神情真摯，緩緩開口道：「心樓年少時一直當晏王為兄長一樣敬愛。」她對著灃帝說完這句後，又對轉頭對著下座的男子盈盈而笑道：「而晏王卻不把心樓當自家妹子看待，那位藏著掖著，心樓從來沒有見過。」她尾音稍稍上揚，帶著玩笑的嗔怪。她如何能聽不出先前灃帝這樣說就是介懷她曾經常跑晏王府？只希望如此說了這番話，能讓他打消幾分疑心。

    灃帝伸手攬過陸心樓的腰，仿佛被她臉上的歡快也帶著心情好了幾分。「老九，你如今卻是連孤都要瞞著了？」

    陸心樓眉眼一轉，嬌笑著道：「既然是王爺心悅的姑娘，何不給陛下看看。」

    「沁妃說笑了，皇兄明鑒，臣弟府中哪有什麼佳人。」

    「父皇，兒臣能作證。兒臣今日還去探望九叔，並未見九叔府中有何佳人，想來是人訛傳了。」坐在灃帝另一側的太子裴承突然插話道。

    灃帝看著他，眼中略有幾分不悅，「今個大半日不見你人影，原來是去了你九叔府中？」

    裴承被灃帝往日積威所喝，這樣一聲回問，就已經叫他眉眼中露出了怯意來。灃帝看了心中更加是露出了不喜來，對這個嫡子這般表現既是失望又是含怒。

    「兒臣……兒臣想，父皇大喜有天下人恭賀，而九叔只一個人在家養病，九叔一貫極疼兒臣，兒臣想先去看望九叔才好……才好安心恭賀父皇。」裴承眉眼間氣勢全無，說出的話也顯得幾分懦弱。

    但灃帝卻是點了點頭，眸光也放軟了幾分，歎了口氣，似帶著感慨的說道：「你如此有心，也不枉費你九叔先前如此疼你。」

    裴承更是急忙點頭，「九叔更在白塔寺救了兒臣的性命，兒臣心中又怎麼能不惦記著九叔。」

    「老九，你這身上的傷如何了？」灃帝聽後，轉向裴湛略帶些許關切問道。

    裴湛低了頭，回道：「多謝皇兄，臣弟已經痊癒了。」

    有個貼身伺候內監在灃帝耳邊低語了幾句後，他看了一眼裴湛，笑著道：「去帶過來。」

    隔了不多時候，那個太監又過來低語了幾句，灃帝眸色微變。隔了會，他才側頭對著下座裴湛道：「原想派人喊你帶進宮的姑娘一道來，不過剛才長祿說人在靖康宮昏了過去，已經讓惜樺太妃送了回去。」

    裴湛聞了後蹙眉不語，半響才道：「她身子素來弱。」這樣一句話，本來平平，但在這個當口說了，就讓聽的人生出了許多綺麗想法來。這就好像是一個不動情愛的人，突然道了句最柔情的關懷，溫柔得驚心動魄。

    「罷了，你且退下去看看吧。」灃帝頗為體貼的說道，卻不經意瞥了一眼陸心樓，見她眼中神情並無半分變化才收回了目光。

    裴湛出了宮，見王府馬車正侯著，他掀起簾子進去，卻見肆肆正在裡頭。她坐在裡面靠著車身，目光沉寂如水的盯著某一處。

    肆肆轉過眸子來看他，話都梗在喉中，怎麼也吐不出。直到今日進宮，她才看明白過來，原來他先前對她的那些細緻，都是早算計好的。她直到面見了惜樺太妃的那一刻才真正知曉，外面關於裴湛和她流言已經橫飛，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骨子罷了。

    肆肆，忍不住去問，到底是何時開始，從何時開始他的好意是帶著目的而來？

    她咬著唇，心中一陣絞痛，嘴中也漸漸有幾縷血腥。她如此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卻忍不住心涼失望。她以為是白塔寺之事讓他心中幾分愧意自那往後才生出憐憫，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妄想了。他對她從來沒有半分憐憫，有的也只是算計！

    晏王果然是心思繁複曲折，實在不是她一個小女子捉摸得透的！

    肆肆又不禁覺得有可笑，她死死握著拳頭，指尖摳入，她手心還熨燙著他寫的四個字――描色偶人。他本來就厭棄她，若不是因為這四個字，大概他也不會忍著噁心來同自己做戲吧？果真是極好的計謀，流言橫飛，一來，惜樺太妃自會要她入宮相見，她便能細看太妃模樣以便做描色偶人；二來，也撇清了他和陸心樓素日親密。

    能謀算得如此，也只怕是這世間第一人了。

    「若是王爺早些告知，肆肆能演的更好。」她看著他笑，眉眼卻全然冷冷一片，甚至生出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原來，都是騙騙人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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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思飲樓

    裴湛語氣語氣微窒，轉過視線避開她的目光，默了半響才道：「孤就算是告訴你又會如何？」

    肆肆緊咬牙根，仿佛只要一開口就會罵出惡毒的話來，吸了幾口涼涼的氣，才將心底的沸騰澆透了。「是，都是一樣結果，王爺想做的事情哪裡有做不成？」她的聲音稍有些起伏，對裴湛生出了一口怨氣來。她不怕被利用，但被算計一事就要另當別論了。被人蒙在鼓裡的滋味著實不好受，就好像是被當做了徹頭徹尾的傻子一樣，任人擺佈。

    「總有一天王爺會嘗到其中滋味。」她看著他，心冷力竭後也只能這樣喃喃低語。

    裴湛這才抬眸正視著說話之人，她有甚少這樣尖銳，一向是端著恭順的模樣，如今竟然也能對他說出這樣滿心銜怨的話。身為女子過於慧黠未必是好事情，嬌憨才能一世長寧，喜樂無憂。

    這一事上，他不能否認沒有去縱容流言肆傳。他和陸心樓相識於幼時，然而先帝駕崩、灃帝登基後，他心知與手握兵權的陸家過從甚密只會招來猜忌。陸心樓的頻頻造訪只能讓他一切都光明化起來，只有毫不忌諱遮掩，才能叫灃帝有片刻的放心。但和陸家聯姻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況且他只待陸心樓如妹妹一般。裴承的心思，他早就知曉，沒有發生陸辛未突死，大概會是另一幅光景才是……若不是因為這留言，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能進宮甚至是見到他母妃的容貌，他也不能如此快速的撇清他和陸心樓的關係。

    「孤且等著看，何人能將孤玩弄在股掌中。」裴湛幽幽說道，他自負心思深沉，再沒有人能如斯縝密的算計她。

    肆肆將頭靠在後面，閉合著眼睛，像是沒有聽見裴湛的那句話一樣。先前聖旨到靖康宮之時，太妃已然不悅，只怕到了皇帝面前會更加坐實了那些流言。她甚至看見了她眼中的漸漸出現的殺意，最後她昏厥，正合了太妃心意將她速速打發出宮。

    一路上車中死寂，到了晏王府的時候，裴湛先行下去。

    「王爺不等肆肆嗎？」她彎身出了車子，扶著車門而下，嬌柔纖弱的模樣。她聲音低低的，眼角帶了幾分輕浮豔色的看著他。

    裴湛微停了步子，側身看著她緩步上前和自己站到了一處。

    府門口，家僕侍衛紛紛跪地，「參見王爺。」

    「流言如此，王爺忘記身在戲中了嗎？」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晏晏而笑，整張臉都像是溢滿了春光。她那臉上傷處的白紗已經被她在這歸途中悄然揭去了，雖然新長出肌膚要較之其他略微紅嫩一些，但此時的模樣卻比先前好看上許多。

    裴湛抿著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朝著府裡頭去。眾目睽睽之下，她與他並肩而行，同去同歸，不知道又會生出何種綺美的流言蜚語來。

    然而，被流傳久的東西，往往也就被添油加醋了，個中實情如何，也只有當事人知道。就如同她當年的諸多事情，幾分真假，外人從來也都不知道不清楚。

    「王爺要去肆肆屋中坐坐嗎？」她突然開口說道，像是帶著挑釁一樣的惡意慫恿。

    這樣的話看似是掏心掏肺為了配合這場戲，然裴湛聽了，眸色卻驟然一暗，他聲音低沉，「過猶不及，宋肆肆！」最後三個字，他特意咬重了說道，帶著些慍怒。

    肆肆卻神色平靜的看著他，「王爺不想聽肆肆說描色偶人的事情嗎？」她這樣坦然，就好像先前的那話沒有摻雜半點其他的意思。

    裴湛盯著她看了半響，臉上才恢復了泰然，他聲音淡淡道：「罷了，你自己先做著。」

    「是。」肆肆低垂著眉眼，緩緩一笑，抬起頭來時，只看見裴湛遠去的背影。他這樣的人……又哪裡花心思去認真對待一人。肆肆捂著唇，磕了兩聲，心肺都像是揪在一起的疼。回了自己屋中，她只覺整個身子都被掏空了一樣，累極倦極。這個世上，哪裡還有半點東西是值得她去留戀的？若不是為了……她也遠不必苦撐到現在，受盡折磨。

    肆肆將枕頭旁的苜香鼎取出，又放了楠木小盒中的一凝膏。一縷細小的青煙升騰，繚繞不散，那中奇異的香卻讓她覺得眼前有些恍惚。肆肆枕在手臂上，一口口吸著這樣的香氣，眼角有一顆淚無聲無息的滾落下來，滴在桌面上成了一點水汪。她伸手抱著青銅苜香鼎，那銅鼎微涼。這一點涼意順著她指尖，一直到了她的心底，直到四肢百骸。

    「阿姐。」門外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響起。

    肆肆這才坐直了身子，將苜香鼎收回了自己床上，扯過被子將其妥帖掩好才去開門。

    「阿姐……」纖秀佇立在門口，聲音有些發抖。他微微低下頭，張開手臂輕輕抱著肆肆，「阿姐……」他只是如此喚著，再也不說出其他的話來。

    但凡這世間還有一人可以依靠，還可以坦誠相對的話，那便是只有纖細了吧。肆肆想著，不覺得心中一酸，總還是有人為她擔心著的。她總隱隱約約覺得墨氏與她有關，若是……若是纖秀知道這一切，會不會也厭棄她了？她抿著唇，隔了不知多久，才漸漸鬆弛了僵直的後背，啞然說道：「都會好起來的。」

    纖秀要咬著牙點頭，他目光澄澈的看著肆肆，關切問道：「阿姐去了皇宮，一切都還好嗎？」

    「嗯。」肆肆唇角艱難的扯出了一個笑，她目光看向別處，心中總有東西在沸騰在跳躍著。既然已經把她推到了人前，那她再沒有必要躲在暗處自哀自憐了。她突然想到了熔火，那個恨她至極的女子，但她最開始卻不知道她的存在。若是她也對那個恨之入骨的人什麼都不去做，那麼她的反復銜恨，折磨的只是自己，與旁人無關了。

    描色偶人，描色偶人，實質上是可以以假亂真的人偶。肆肆如今只有秘法的下半部分，缺了的上半部讓她遲遲無從下手。她早已經將那半部秘法熟記於心，然而最緊要關鍵――無血無肉的偶人如何能動，卻遲遲不能猜透。縱然是肆肆現在能做出和本尊容貌能一模一樣的偶人來，卻也只能是一具普通的偶人，不會行動不會思考，更別提是以假亂真了。

    她卻不知道另外一半秘法現在何處，若說肆肆唯一想到能求助的地方，也只有愁山館了。

    隔了幾日，肆肆同裴湛言明原委，卻沒有想到是裴湛竟然要一同去。他們乘坐的是極為普通的車馬，看不出有半點豪門大戶的氣勢來，悄然駛入了京都週邊。然而在那日的巷子中兜兜轉轉了好久，也沒有看見那日的朱門。那一整面的牆就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扇門，這裡也從來沒有過一個叫愁山館的當鋪。

    「大概，是晚上才能找到愁山館。」肆肆苦思後，遲疑著開口道。這是她第四次到這個地方來，前三次都是在夜色中來的，唯獨這次是在白日來的。她思來想去，也只能猜到這一個不同之處。

    裴湛讓駕馬車的驚鳥尋了一處乾淨熱鬧的茶館坐上一會。這是京都週邊，吃喝的講究自然是遠遠不如內城的，但這處臨安大道盡頭的思飲茶樓卻是個例外。裴湛和肆肆上了二樓獨立的小廂房，那廂房正臨著外面的街市，坐在桌子前稍稍朝著視窗側目就能看見行人往來。

    而廂房入門的地方設有屏擋，若是不將門掩住，樓下大堂聲音完全能夠清晰的傳上來。

    「要說這監察禦史沈大人啊，倒也是近年來少有正直清廉的官，如今卻被幾個小人成心陷害了，老頭子當真是惋惜！這朗朗乾坤，竟然容不得好官了。」此話一出，樓下的聲音便有吵雜了起來。

    裴湛擺了擺手，示意驚鳥不必去將門合上。

    「什麼好官，前幾日都察院的人都在這位大人的家中搜出了幾萬兩銀票，憑他一個多大官，若真是清廉如何會有這樣多銀子？」另有一個理直氣壯的反擊道。

    「這些銀票老頭子沒有見過，但沈大人這兩年為我們大家做的事情確是實實在在擺在那，不容抵賴掉的。」還是先前那人說道，他聲音有些沙啞卻中氣十足，不疾不徐的說道。「況且，這沈大人是當年段大老爺的得意門生，早有良師教導在前，如何會做這樣的事情來？」

    肆肆聽了這話，不覺嗤笑了一聲，微斂眉，卻也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她端了面前才端上來的茶盞淺淺的抿了一口，這滾燙的熱茶也稍稍驅散了她心中的寒氣。若他們知道了那上樑原本就是歪的了，會不會自然而然的覺得下樑也不是好貨色？

    ――沈城，你身為監察禦史，兩袖清風的清廉之官如何會有這樣有這樣大的銀票？是不是也如段秋北一樣，一面死咬著青天名號百姓的擁護，一面卻在暗地裡收斂錢財替人洗脫罪名？

    「若要是有人陷害，這沈大人為何也不喊冤？就仍由著皇上將他監禁在家中接受審查？」樓下更是爭亂不休起來，群情激昂。

    「小老頭看著這事情必然有古怪，說不定是沈大人的公正不阿礙著了上頭有權有勢的某個人，設計好了陷害沈大人的。」這樣一說，樓下吵雜的聲音倒是小了幾分，似乎都在掂量這話。

    裴湛聽時而攏了一下眉，他不過是弄了兩個有幾處疑點的案子來，後頭銀票的事情卻真個沒有去插手。如今的這番變故，已經能叫沈城好受一陣子了，生死關頭他若是行差踏錯一步，便有可能是萬劫不復再無翻身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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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胡言語

    茶樓一樓稍稍安靜了下來，但沒過多少會兒，又重新爭論起其他事情來，似乎大膺上上下下的事情在可以都可以成為茶後的談資。然肆肆同裴湛卻沒有話說。

    突然，有人叩響了廂房的門，驚鳥警覺，立即是按住手中短劍，身影一閃已經到了那門口。

    「大人，可要算命？」那人頭髮花白，穿了一聲寬大的袍子，大概原本是藍色的如今卻被洗得發白。他左手鈴鐺右手幡，身上側掛著一個極大口袋，見了來人討好著笑道。

    驚鳥聲音平平的說道：「用不著。」

    「裡頭還有兩位呢，也都用不著？」那人也渾然不在意驚鳥的冷言冷語，踮著腳朝裡面張望。

    「快離開。」驚鳥「噌」的一聲，抽出了自己短劍，

    那人一嚇朝著後面退了兩步，複又靠了上來的，訕訕笑了兩聲，仍有些不甘心，朝著裡面大聲道：「裡頭的兩貴人要不要我這徐半仙給算上一卦？」

    「再不離開，休怪我動粗。」驚鳥口氣愈加生硬。

    那人卻也不離開，好像是在等著裡頭的人發話。「給他一兩銀子。」裴湛的聲音從屏擋後面淡淡的傳了過來。

    驚鳥依言，立即用袖中逃出了一小塊碎銀子扔了給他。然而那個留著山羊鬍子的老頭並不去接，反而是搖著頭笑道：「老頭子還沒有算上一卦，如何能要貴人的銀子。既然貴人不在乎這點銀子，何不聽老頭子叨念叨念這些天註定的事情？」

    靜了一會，裴湛卻是出人意料開口說道：「進來。」

    那個老神棍喜上眉梢起來，拿著他那算命的家當，朝著前面的快步去。

    裴湛抬頭看了他一眼，興致缺缺，口氣疏淡說道「說吧。」他端了茶喝上一口，分明是對他沒有半點在意。

    他原本就是看人臉色來混飯吃的，如何能看不出裴湛的心思？他反而先去看肆肆，上下左右皆是看了一番後，才嘖嘖的搖著頭，「姑娘你命途多舛啊！我看你印堂發黑，近來怕是會有血光之災……」

    肆肆聽了他這話，才轉了眉眼來看著他，微帶了驚詫的口氣道：「那先生可有辦法化解？」

    這人抹了抹自己鬍子，一副高深的模樣，「只消姑娘在往後的日子中時常得老頭子的指點，禍患皆能一一化解。」

    就連裴湛都微微笑了起來，這樣滿口胡言的神棍。

    肆肆皺了皺眉，，默了默，一臉遲疑的說道：「先生沒有看出肆肆是棺中而生，原本就是惡鬼？」

    那老頭子甫被她這樣認真的神情一嚇退了兩步，但遂即用笑掩住了驚詫，「姑娘說笑了，老頭子是半仙是被神仙開了天眼的，哪裡會看不出鬼怪妖物？其實老頭子先前就已經看出了姑娘命格詭異了，但只消還活在這世上，又怎麼能算是真正跳出三綱五常？」

    肆肆細細去想這老頭子的話，雖然神神叨叨的，但確實是有幾分講的在理。她活在這世上，雖然如今身子有異於常人，但有把小刀子也能將她捅死。

    「就是那處巷子盡頭愁山館掌櫃的也不能逃脫這俗世間的規矩。」他眯著眼睛笑，賊兮兮的模樣。

    「愁山館？」怔了一下，肆肆看著他，也不由得低聲說道。

    「難道兩位不是來尋那愁山館的？」

    裴湛凝眸看他，抿著唇，隔了片刻才問道：「你是何人？」

    那老頭子往自己的幡布上指了指，「老頭子正是上知天、下知地的徐半仙，鋪子就擺在臨安大道東頭。」

    「那你看看我又是如何？」裴湛只穿了尋常的衣裳，並沒有刻意顯貴，說話也沒露出洩露身份的破綻來。

    那老頭子捏著自己的鬍鬚，掐著指頭算道：「公子是天家極貴之人，將來……將來只怕要將整個天下都……」他臉色變化，說道此處微微吸了一口涼氣，竟是跪了下去，在裴湛面前磕了一個響頭。

    裴湛聽了他這話，略微皺了眉頭低喝道：「一派胡言。」

    那老頭子也不動氣，自己站起了身子，「老頭子說話准不准，且留到將來那日再說。但是這位姑娘你……」他又轉頭去對著肆肆看了幾眼，「你這樣下去，只怕會不得善終。」

    肆肆兀自笑了起來，她聲音稍稍有些低啞的說道：「不得善終？」

    那老頭子眉眼一轉，卻是說道：「老頭子倒是有法子化解。」他一臉的神秘，作了大方的模樣來，「如今看和姑娘有緣，便不收姑娘的銀子將化解的法子告訴姑娘吧。」

    「嗯？是什麼法子？」肆肆抬眸去看著他，帶著滿心不在意的笑。

    老頭子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小聲的說道：「姑娘還是放下心中諸多執念。去求愁山館的那位，或許還會能得個善終。」

    又是愁山館！他到底是真知道愁山館什麼？還是，只是個神棍，先前看見了他們尋愁山館才尾隨而來說著些神神叨叨的話？

    「正是為了這些放不下的事情才勉勵活著，先生勸肆肆放下，可不是在勸肆肆立即去死？」肆肆悵然歎了口氣，漆黑的眸子看著那人。

    「肆肆，肆肆……原來姑娘的名字這樣好。」那人聽見了她自稱，也不回她的問題了只點了點頭卻又搖了頭說道：「只是這名字戾氣太重……老頭子卻有一個現成的好名字能改了姑娘的命格。」

    真是越說越胡扯了。

    「給了銀子打發出去。」裴湛略皺了眉說道。

    驚鳥進來將先前的那塊碎銀子塞在了他手上，但那老頭子看了一眼，又朝著裴湛諂笑道：「老頭子剛說了這樣一大通，不知道公子可否……」

    這人真是徹底換上了一副潑皮無賴的神色，裴湛低頭掏了幾顆金瓜子扔了給他。他立即千恩萬謝了起來。隨著驚鳥走了兩步，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轉頭道：「這愁山館一生只能進三次，若四次去就怎麼也找不到了。然而，這愁山館也偏偏只有這去過的人才能找得到入門。」說完，他又對著肆肆深深看了一眼，說道：「老頭子的攤子在臨安大道的東頭，姑娘若是有絲絲悔意，儘管可以來找老頭子改命。」

    肆肆卻再沒有去看她，低頭什麼也沒有說。

    「哎，你不要推老頭子，這就走了。」他對著推挪著他出去的驚鳥正了正顏色，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看你這樣不近人情，紅鸞星怕是如何也不會萌動，若是將來你相求姻緣，可來找……」

    驚鳥不理會，迅速將門掩上了，外頭的聲音再也傳不進。

    裴湛朝外面看，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咦，徐大仙又做了一筆生意了？這樣好的喜色，怕是打賞不少吧？」

    「嘿嘿，不過是靠著嘴皮子上的功夫吃飯，算不得什麼，算不得什麼。不過這一樁生意是夠老頭子不在擔心這下面一個月餐飽問題了。」那老頭子剛出了茶樓就被人拉著寒暄了幾句，就好似知道了裴湛在看著一樣，他回轉過身子來對著他弓腰行了一禮後才離開。

    入夜了，他們再次去那巷子中找愁山館時候，卻還是尋不見。無端的，肆肆想起了剛才那個老頭子說的話，一個人至多只能入愁山館三次，如今她便是這第四次了。她回頭望了一眼裴湛，只見他會意的點了點頭。

    肆肆上了馬車，換了裴湛下來尋，果然不出一會，就找到了愁山館。分明還是在這條巷子中，分明這愁山館的門就是開在他們先前徘徊的那面牆上。

    肆肆不禁去想，剛才那人的一派胡言中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叩響了那愁山館的門，卻還是那個小童來開的門，見到了肆肆很是歡喜的又蹦又跳，「大姐姐，大姐姐。」他拉著肆肆的手，一臉乞求的說道：「大姐姐這次是要留愁山館長陪著鬼奴了嗎？」

    肆肆搖頭，「我是來找掌櫃的，有要事相求。」

    鬼奴撇了撇嘴，興致一下子焉了下去，略有幾分傷心的看著肆肆，說道：「鬼奴去告訴掌櫃的大姐姐來了。」他一溜煙的跑進了那依舊顯得有些陰森詭異的內堂。

    愁山館給裴湛並不太好，裡面有許多的東西都過於詭異。

    「大姐姐，掌櫃的請大姐姐和公子進來。」那個小童跑到肆肆身邊，拉著她的手往裡面去。

    裴湛擺了擺手，示意驚鳥在外頭等著。遂即，他也跟著進到了裡面去。內堂還是如上一次一樣，沒有生火燭，只有在兩側的牆壁上各掛了兩盞昏暗的燈籠，散發著偏藍的冷光。

    自橫樑上垂下的紗幔後面，隱約可以看見一個黑色人影坐在那。「宋肆肆，這是你第四次來愁山館了？」

    肆肆微微低頭，斂著眉眼，「肆肆有事相求，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來煩勞掌櫃。」

    那紗帳後的人輕輕喔了一聲，他的聲音本就古怪，這樣不辨情緒的一聲驚異更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坐下來慢慢說，是什麼事情竟然要勞動大膺的晏王爺也親自前來？」

    裴湛神色微微一動，抿了抿唇，才聲音淡漠矜持的說道：「愁山館的掌櫃果然是有異人的本事。」說完就擇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我只是生意人，做的只是銀貨兩訖的買賣。」帳中後面的男子聲音古怪怪異，聽了只叫人心底發麻。

    鬼奴拉著肆肆手，仰著頭甜甜的笑著道：「大姐姐，你快坐下，先生讓你坐下。」可惜，他那雙眼睛只有眼白卻沒有瞳孔，任憑笑得多麼甜，都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天真無邪的孩童，只會讓人覺得妖異！然而，肆肆卻還對著那鬼奴微微一笑，輕聲應了一句好。

    那個小童聽了，臉上越加歡快了起來的。

    「那麼，宋大小姐和晏王此次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帳後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慵懶卻又尖細，似男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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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陳年易

    肆肆抬頭看了一眼裴湛，才對著紗帳那頭低聲說道：「肆肆確要相求一樣東西。」

    「是了，這天下沒有愁山館沒有的東西，說說看。」紗帳後面的人輕喟道，一句口氣極大的話，但他說來卻像是這樣的輕而易舉。

    「描色偶人的做法。」肆肆也不兜繞圈子，老實的開門見山。

    緘默了一陣，紗帳後面才又傳來了聲音，「描色偶人？」他低喃似的重複了一便，「南疆藍氏的秘傳之法？」

    肆肆顏色頗正的點頭，「正是南疆藍氏的描色偶人。」

    白紗後面的人詭異一笑，「你宋大小姐母氏一族的秘法如何找我來要？」

    肆肆啞然無言，確實是不該向著他來要，她不由得捏緊了自己的衣角，「可是，肆肆記得當年娘同我說過一句話。」她抬眸漆黑，裡頭卻有些閃耀，讓覺得覺得這眼眸極其的靈動，「她說，在愁山館只要你出得起價錢就能買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那你可記得那時候你娘來求的是什麼東西？」愁山館掌櫃的聲音如同鬼魅一樣響起。

    那時候，肆肆隨她娘來的時候年紀尚小，不知道是她娘到愁山館是來求什麼東西的，所以只好搖了搖頭。

    「她向我求的是壽命。」

    肆肆雙眸中滿是震驚，張著嘴卻囁喏著不知道要說什麼，怎麼……怎麼會是求壽命？壽命又要怎麼求？若是旁人說這樣的話，她肯定只會的是當做是胡話，嗤之以笑。但由愁山館掌櫃的說出，她卻半點得也笑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肆肆失神般的喃喃。

    ――娘她……怎麼會這樣？

    「她也是極癡的女子，南疆女子擅巫蠱之術，大膺十三州九城哪個男子不是避之不及？又有多少男子敢去同之成親？」白紗帳後的男子聲音詭異的說著，這樣的音色下，更加是顯得幾分悲情淒婉意味。

    ――好在，好在，她爹娘是傾心相對，有一世一雙人的圓滿。

    「他們倒是在你面前做了極好的戲。」紗帳後的男子口氣一轉，說道。

    這話在肆肆心中翻攪起一大片波瀾，臉色也一點點煞白了來，「你……你胡說！」她甫一開口就已經是洩露了自己的慌亂，聲音顫著起伏。

    「你可知道，你娘是用什麼代價來求壽命的？」

    肆肆再沒有半分心力來回這話，無措的搖了搖頭。那些原本她不知道的事情，就這樣措不及防擺在了她面前，而她沒有半點準備。

    「便是直到氣絕之日，她的身子會一直裂出道道口子。等到了氣絕之日，身上便再沒有一處完好皮膚。」

    肆肆不由得瑟瑟的打了個抖，不是這樣的，整個神情都木訥了起來，「不會的。」任憑這些話是愁山館掌櫃說出的話，她也不敢去相信，不願去相信！她站了起來，整個身子都僵硬著，她雙手垂下，緊緊的握著拳頭，手背慘白的肌膚下青色筋脈清晰可見。「不可能！娘，娘她從來都是好好的。」知道她娘離開的那一日，她也沒有看出有半分異常來。

    「你娘得了藍氏真傳，若是想將身上的傷瞞住你們又有何難？」

    身子裂開口子，沒有一寸肌膚完好？

    「為……為什麼會這樣？」肆肆整個人像是被重重錘了一下，疼得她有些眼前發黑，說出的話都能聽見牙齒咯咯的聲音。

    「這便是藍氏難以掙脫宿命。」紗帳後面的人並沒有直接回答她，卻是轉而話鋒一轉問道：「宋肆肆，描色偶人是極損陰德的東西，你可想仔細了。」

    他恍似有幾分惋惜的提醒道：「你若是現在改變注意了，你這副身子……我或許可以救你免受來日之苦。」

    肆肆臉上異常蒼白，如今擺在她面前的無疑就是生死兩條路。若是她一意孤行下去便是死路一條，若是她求活命便也能如願活下去了。

    裴湛看著那抹搖搖欲墜的纖瘦身影，才猛然發現，好似他自己從來沒有將她當做一個女子來看待。其實真正算起來，她今年也不過只有十八九歲。這樣年紀女子大都是沉浸在夫婿的憐愛中，可是她呢？他自將她從棺中帶出似乎就只給了她一把刀子， 逼著她傷人。而他也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給她的那把刀子沒有手把，她握著的那頭也只有鋒利刃口。她在拿它傷人的時候，其實也早已經是自傷了一分。

    他心念一轉，描色偶人，若是得了它，其後的諸多事情可以不用這麼棘手。若是沒有……如是沒有，他頂多也就是再費一些周章罷了。裴湛眸色內各種情緒翻湧，他也站了起來，走到肆肆身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眼角帶著淚，眉目間都籠上了濃重的哀傷，唇色都有些白灰。

    「人總是難免一死，肆肆卻不想落得個死不瞑目。」肆肆吸了一口氣，咬著牙說道，漆黑的眸中帶著決絕看著紗帳。

    那紗帳後面發出了些許輕微的聲音，但在這極靜的內堂的中顯得尤為明顯，那一團身影側了側，好像是換了個坐姿撐著手臂。「你可是想清楚了？」

    「肆肆。」裴湛喉間微微聳動，開口低低的喚了她的名字。

    肆肆回過頭來看著他，似乎這還是他第一次喚她名字，而不是連名帶姓呼喝宋肆肆，或者是略帶鄙薄的喊她宋大小姐。她看著他，只是靜待等著他的開口。

    「不是……非要描色偶人不可。」他聲音沉沉的，眸色中的情緒有些複雜。

    肆肆微微低下眉眼，避開那目光，「不是非要不可？」她的聲音低得異常，好似只要輕輕揮一揮袖子，就能將這話揮得散盡了。她複又抬起了頭，好似已將怯弱的情緒掩埋妥當了，「不是非要不可，那證明還是有用處的，是嗎？」那雙回視著裴湛的眼睛已經又恢復了那種不喜不悲。

    裴湛覺得被她這雙眼睛看得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對她才生出的那一點憐惜也諱莫如深起來，不容他洩露出半分來。

    肆肆轉過頭去，「描色偶人原本就是藍氏秘法，肆肆理當尋回。」她再開口已然沒有半分遲疑，聲音神情都淡定從容了許多。

    裴湛不覺得皺起了眉，他伸手去捏著她胳膊，纖細的胳膊在他手中根本是盈盈不值一握，他含怒開口道：「宋肆肆。」

    這樣指名道姓的呼來喝去才他的一貫態度，她回轉過頭看著他，卻是無端的冷漠，好像只是從頭至尾她都不認識他，是在看著一個好不想幹的人而已。

    「你……」裴湛語氣微窒，軟了幾分道：「你想仔細了？」

    肆肆笑了起來，一點點掰開了裴湛抓著她手腕的那只手，「晏王殿下，肆肆怎麼沒有想清楚了」她一字字的說道，這話中分明是帶了幾分譏嘲和不屑。看著他臉色越發有些冷，肆肆又聲音款款的說道，「描色偶人本就是藍家秘法，在肆肆手中缺失，如今有機會能尋回了，待到肆肆死後也不必無顏愧對藍氏的先祖。二來……」

    這席話說得有理有據，就好像若是有人要攔著她去做這事情就是攔著她去盡孝去贖罪一樣。

    「二來，王爺可還記得當日所說之話？」

    裴湛皺眉，卻想不起來她所指的是哪句話。

    「二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爺所想的事情，肆肆肝腦塗地也要去辦。」她輕輕的說道，沒有半分懷怨在心，聲調甚至有些輕快。這其二，就分明是字字沖向裴湛的了。裴湛靜默，看著她的神情就好像是從來的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樣。

    「宋肆肆，你如是執意如此，我也就遂了你的願。」白紗帳後的人開口說道，「藍氏也曾遺失過描色偶人的秘法，算起來該是你娘的父輩、你的祖父輩。那時候藍氏是用了極大的代價重新換回了描色偶人，你可知道是什麼東西？」

    極大的代價？肆肆微張著嘴看著內堂的裡頭，她娘極少說藍氏的事情，對於上幾代的事情，肆肆就更加是一無所知了。

    「鬼奴。」影在紗帳後面的人突然淡淡的喊了一聲，那個小童立即歡喜的入了簾子。

    「好孩子。」那個掩在後面的聲音似乎摸了摸的鬼奴的頭。

    「你知道他是誰嗎？」也不待旁人出口回復，他又輕巧的開口說道：「若是論起輩分，你還要叫他一聲小舅爺。」

    肆肆聞言，身形踉蹌的朝著後面退了一步，滿臉不可置信，她微張了唇。鬼奴……這個只是七八歲孩童竟然是她的小舅爺？

    裴湛聞言，微微眯起眼皺眉，這愁山館到底是何地方，後面躲躲藏藏的又是什麼人？

    「當年的藍氏就是以嫡幼子換了描色偶人的秘法，如今你呢？要以什麼東西來換這秘法？」

    肆肆還陷在先前的震驚中，恍恍然的看著紗帳。她只知道藍氏出南疆蠱母，所以代代都註定了只生一女。這樣詭異的說辭，叫肆肆渾身發涼，她從未覺得愁山館這樣妖異恐怖，現在只覺得沾惹一下愁山館便能毒害你一輩子。她從來不知道藍氏一族和愁山館會有這樣大的淵源。而她現在什麼都沒有，能用什麼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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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得秘法

    是了，她身無長物，又有什麼能然他看得上眼的？肆肆目光略有幾分空洞的看著前方，沒有焦距。

    緘默了一會，那隱在後面的人卻是緩緩笑了起來，「你這輩子本再無踏入愁山館的機會，此次是借靠著晏王的緣故進來的。這本屬於晏王的機會，同樣他能替你交換。」言下之意，他是想要的東西在晏王那邊了。肆肆不覺蹙著眉頭，裴湛他怎麼可能是會受人脅迫的人？

    裴湛將視線轉向白紗帳後，神色泰然自若，當即沉聲開口問道：「不知道掌櫃的想要的是何東西？」

    白紗帳似乎是被風輕輕的拂動著晃動了幾下，而這靜謐的內室中哪裡會有風。「對於王爺而言易如反掌。」藏白紗後的那個人緘默了會，終於是開口說了話，「描色偶人這樣的稀世之物，五萬金必然不嫌貴。」

    裴湛抿唇，眸光冷靜自持，「好，五萬金在下明日遣人送上。」

    然而，那個隱隱約約可見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笑出了聲，「果然爽快。晏王爺可還記得先帝的尋仙枕？」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裴湛甚少被人如此拿捏著做事情，心中已經是失去了耐性。他目光凝視著前方，低沉著聲音道：「掌櫃的實在強人所難。」

    「怎麼是強人所難，這天下的事若是晏王誠心想去做，又有什麼事情是做不成的？我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塊玉枕而已。」

    肆肆轉過頭看他，只覺得他臉色鐵青，連呼吸當是屏斂著。

    「尋仙枕是隨著先帝入葬，就算是孤再如何本事也沒有辦法去啟開斷世石，開帝棺。」

    「人是死了，東西也是死的，卻有時死人的死物最難為活著的人。」那詭異聲音不經意的笑起，「言盡于此，王爺好好想想。」

    裴湛冷著臉，在外人面前他素來冷靜自持，如今卻是動了這樣大的怒氣。肆肆似乎曾經在家時聽聞過父親說過先帝最喜的皇子是行九的裴湛，他如今也半分不肯退讓甚至是帶了怒氣，想來那時候父子之情甚深。

    裴湛早已將一切神色都收斂了起來，恢復了那種讓人觸不可及矜貴，「恐怕要叫你失望了。」這口氣已然是淡漠到了極致。

    「失望什麼？」後面的那個黑人影聲音尖細，又讓人覺得如同是鬼魅一般，「如是沒有這件東西，來日最失望恐怕是晏王才是……有了這東西，先帝之死才能解開謎團。解了謎後，王爺在將那玉枕頭送來愁山棺罷。」他話中帶話，好像意有所指，卻又一切都說得模棱兩可的，叫人猜不透他這樣做究竟是存了什麼心思。

    裴湛臉色瞬息變化，眸色越發幽深。

    「鬼奴，你將這東西拿出去給他們。」他才說完這話，裡面的小童就立即掀開了簾子出來，拉著肆肆的手，將那一卷枯黃的紙塞到了她手中。

    「大姐姐，掌櫃的給你的東西，收起來藏好。」他聲音尚且稚氣，笑呵呵的對著肆肆說著。

    肆肆垂眸看著他，心中各種滋味糅雜在一起。這才不過是七八歲的孩童，臉上帶著天真笑，不識得半點愁苦。她緩緩抬起手掌去的觸碰他頭上絨軟的頭髮。這真的是她的舅老爺？「怎麼會……這樣？」肆肆聲音略帶了幾分暗啞問道。

    「描色偶人做起來極損陰德，藍氏代代獨女正是天意，到了你外祖這一輩，秘法遺失後才重新有一這個幼子。可惜……藍氏視描色偶人的秘法勝於嫡子。」帳後聲音平緩的說道，仿佛只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一樣。「藍氏孽都報在了他的身上，不出幾日就熬不住了。這樣的年紀偏偏受了這天下最冷漠無情的事情，我所幸挖了他的眼睛，好叫他再也看不見這世間醜惡，永遠留在這樣的年紀，每日只知歡喜。」

    肆肆聽了，兩隻手都仍不住在顫抖，這就是宿命嗎？鬼奴察覺到了肆肆的失常，肉嘟嘟的手反捏住了肆肆的手，「大姐姐怎麼了？」

    肆肆搖了搖頭後才反應過來，輕聲回道：「沒怎麼。」

    「大姐姐要走嗎？」鬼奴似乎知道他們要走，有些不舍的問道。

    「嗯。」肆肆咬著牙關，只輕輕鼻音應了一聲，她在不忍去看鬼奴一樣。她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一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人是以這樣的姿態「活著」。

    回了馬車，那卷枯黃的紙在肆肆手中發燙，她微垂著眼，長睫下不知掩藏著的是怎麼樣的心思。「王爺，這是描色偶人的秘法。」

    裴湛看都沒有去看她，淡淡說道：「擱你那，看看可是和你的半部一樣？」

    車廂中有一盞小小的蠟燭，肆肆借著這微弱的燈火，翻來逐字逐句的看，攏著的眉頭一直都沒有放鬆。這後面一半確實是能和她所持著對得上號，只是較之她所有的，這上面的所記載的要比她的晦澀深奧得多。肆肆勉強看下完，也被這上面所寫的一點一滴驚赫的不能自持。

    蠱術能殺人無形，殊不知這描色偶人的製作的過程才真正叫人可怕。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按捺不住內心的狂跳。這樣的法子做出來的偶人，怪不得……怪不得連愁山館掌櫃都說是極損陰德的事情。藍氏代代獨女，大概真是天意如此了。

    裴湛不經意餘光看見他臉色變了幾番，才抬頭看著他道：「如何？」

    肆肆這才恍然過來，點了點頭，「確實是描色偶人的秘法無誤。」她捏住紙的那只手越發用力，「這描色偶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尋一具年歲、身量和仿造之人都差不多的新屍。 」

    「肆肆沒有十足把我，只能勉勵一試。」

    裴湛點了點，「這事情你看著辦。」短促簡明的吩咐了一句後，他朝著外面看了一眼。車外有些嘈雜，已經夜深，理當不會這樣喧鬧才是，「停一停。」他對著駕車的人吩咐道。

    肆肆原本沒有心思去看，但聽到外面傳了沈大人三字的時候才眸光微微一閃。她順著裴湛掀開的簾子朝著外面去看，只見數十火把將這黑夜照的亮堂如白晝，盡數圍在那府邸門口。府門打開，穿著官服的人進進出出，高懸的牌匾上正寫著兩個字――沈府。他大概真是窮途之獸了，肆肆心中默道。

    裴湛回轉過頭看了一眼，見她也在朝著外面看，忽的放下了手，車窗上的簾子被放了下來，外頭是怎麼樣的事情也徹底和他們無關了。他也沒有說什麼話，就好像這外面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閉合著眼睛安靜凝神的起來。

    這樣的模樣，縱然肆肆心底有話要問也只能打消了，然而肆肆並沒有話要說。她什麼都開不了口，反而是捂著唇低低的咳了幾聲。在愁山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尚且來不及細細消化就囫圇吞進了肚子中，此時再一點點反哺出來，才發現以前的自己真的是過於簡單。她不知道的、看不明白的豈止是沈城一人。就連她的爹娘，她或許都是被蒙在他們的謊言中的。如此想著，她不禁悲從中來，或許是連她自己都沒有的真正認清楚自己過。

    肆肆想到一事，猛然抬頭，「王爺可否應肆肆一件事情。」她神情說不出哀婉，語調也是少有的字字肯切。

    裴湛不為所動，連眉也沒翹一下，語調平緩輕淡的說道：「什麼事情？」

    「求王爺能安排肆肆和……監察御史沈大人見上一面。」

    裴湛豁然睜開眼睛看著她，帶了幾分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他頓了頓，好像一瞬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話鋒一轉道：「他如今再不是什麼監察御史，也不是什麼沈大人。」

    肆肆卻沒有意識到，只以為大概是自己說錯了，頭埋得愈加的低，遂改了口，又道：「求王爺能安排肆肆和沈城見上一見。」

    裴湛肆無忌憚的看著她，眼中翻湧著些許異常的情緒，一口氣恰似噎在了胸口，「你……你怎麼到了如今心中還是放不下？」

    肆肆茫茫然的抬頭看著他，不知為何他說了這樣的話，但她有所求，一時只受著他的話，並沒有說其他的話反駁。

    裴湛看著她，只覺得極其可憐可悲，那日在白塔寺，他也看見了沈城如何將她踩在腳下肆意欺辱。然而，到了如今她竟然還是對那個已經對她沒有半分念想，甚至是厭惡至極的男子念念不忘。這樣想著，他看著肆肆的目光中更是添了幾分怒――怒其不爭，沒有半點骨氣。

    肆肆心中只想著，見了沈城可以去仔細問問，當年她爹娘的事情，絲毫沒有察覺到裴湛此時看她的目光有異。

    已經到了這一步，又何苦還要癡迷下去。裴湛心中又不禁起了幾分驚詫，她這樣的心性竟然還會對沈城執迷不悟！他想起了前幾個月沈城踏夜而來，他曾經問他何故絲毫不問她好不好，他回「已棄之婦，沈某為何要掛心」。

    猶豫了一番，裴湛還是聲音淡淡的開口說道：「對他，你還是少放些心思在上頭。」那些話他到底忍住沒有說出來，只是婉轉的勸告了聲。

    已然到了晏王府中，裴湛自行出了去，車上只有那他那句話尚未消散餘音和一臉怔愣的肆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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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盅生情

    兩日後，肆肆便是應了裴湛的吩咐搬入了他獨院中西邊廂房，一時間帶著幾分桃色蜚語流言更盛。肆肆坐在桌子前，這新的住處比原來她住的那幾處不知是好了多少，處處都透露著奢華的精緻。不消兩日的準備，晏王府已經是將製作描色偶人需要的各種珍奇都已經給她尋來了。

    萬事皆是已經準備妥當，就只等著她下手了。她將那份描色偶人的秘法重新謄抄了一份擺在面前，在晦澀難懂的地方揣摩著寫上自己的注解，埋頭於此間。

    不知隔了多久有人來傳話，說是遵從了王爺吩咐帶她去一處地方。肆肆知曉這是裴湛要安排她和沈城見上一面了，當即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跟著那人去。漆黑無月的夜，更深露重，那人穿著緊身的夜行衣裳，將她背在肩上，一路在屋頂上飛越。肆肆從來沒有被這樣的身手極好的人帶著飛，只覺得眼中的一切事物都在急速後退，耳邊勁風作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平穩的停了下來。肆肆這才睜開眼睛看，原來她面前是一處樓閣二樓的窗櫺上。這窗櫺才不過尺寬，那黑衣人一手攀著梁木另一反手將肆肆放在窗櫺上，妥當後自己一翻身就上了屋頂。

    肆肆往下面看，有幾個帶刀的將士在來回尋查，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開前面的那扇窗戶。窗戶裡點著燈，有人影在走動。

    「誰？」裡頭有人聲音沙啞的低道。

    肆肆心頭一跳，伸手推開了窗戶，與她不足半丈遠的地方正站著一個青年。「沈城……」肆肆當即開口喊了一聲，曲腿跳入了那屋子中。

    穿著青灰色長袍的男子怔愣在原地，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就好像是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一樣。

    肆肆朝著周圍看了一眼，才發現這原來是書房。唯獨桌子上放著一盞燈，並算明亮，那旁邊還平鋪著幾張寫了些許字的紙。肆肆手邊正是一架被妥善擱置的七弦古琴，她指尖撫過，琴弦被撩撥，發現泠泠一聲清越。

    沈城整個人都震醒了過來，快步上前拂開了肆肆的手，以護衛的姿勢將琴擋在了身後。他對著肆肆聲音奇冷的問道：「你來做什麼？」

    肆肆看著他，唇角綻放惡毒的笑，「我來看看你的落魄。」

    這十幾日間，不好的事情接踵而來，就好像是一個連環的陰謀交織成了網，他被困在其中被一點點勒緊了。耗費心神都半回手之力，肆肆的話叫他心中積攢的怨怒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你這惡婦！你……」他抬手指著她的臉，氣得發抖，「你爬上晏王的床就立即要拉我下水？」

    肆肆聽了這話眸眼間神色越加發冷，但臉上卻是越發笑容燦爛，「是啊。想不到清廉的沈大人，家中也會有這樣大筆來向不明的有銀票，豈不是也和段秋北一路貨色！」

    「宋肆肆，你給我住口！」沈城怒不可遏，臉色發青的看著她。他原本這幾日清瘦憔悴了許多，然此刻眼眸中的恨色卻是這樣駭人。

    肆肆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收回視線，「我如今對你的事情才沒有半點興趣知道。沈城，你好你壞，皆是與我沒有半分關係。」

    沈城看著她晃神，心中細細思量著她這句話，隔了半響才道：「你知道就好。」

    「我是來問你，當年我爹娘的事情。」

    沈城轉身走了幾步，開口道：「你想知道這些做什麼？」這一開口就已經是沒有先前的那種爭鋒相對，顯得有幾分寂落。

    肆肆手撫著長琴，微微歎了一口氣：「這是爹當年的舊物。」

    「你還有臉喊宋伯伯為爹？」穿著長袍的男子猛然回頭，「宋肆肆，你當年去宮中乞旨弒父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嗎？普天之下哪裡還會有第二個你這樣的逆子！」

    這分外嚴厲的指責撲到肆肆，她用手撐著桌子，這才勉強能站穩。「是，我做的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不勞煩你一而再的來提醒！」

    「宋伯伯如何……如何會沾上你們這一對母女！」他見她臉上沒有半點後悔或是悔恨，著實是氣惱。

    「你這是……什麼意思？」肆肆呆滯了一瞬，察覺到話中的不尋常，立即反問道。

    沈城皺著眉頭，這模樣讓人覺得他就連開口說這事情都嫌惡的很，「南疆蠱術，宋伯伯當年全是被你娘蠱術控制了，他認清之後對你娘半點愛意都沒有了。」

    這樣的話，讓肆肆天旋地轉。蠱術！她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子，咬牙切齒恨不得上前去堵住他嘴。「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今日你能來問，就證明了那些事情你心中已經隱隱有些猜想了。」沈城冷笑，那些舊事也一點點浮現出來，「那日我去書房找宋伯伯，他喝醉說了許多話，這一切都是我親耳所聽。其實，宋伯伯待你娘早已經是天差地別，貌合神離了。」

    沈城走了兩步，拿拭琴的軟巾將肆肆剛才的碰觸過的地方仔細擦拭，仿佛這是極其珍貴的東西，不容她這樣的髒手來玷污了。「只是你在那段日子醉心查恩師的事情，沒有發覺罷了。」沈城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又繼續說道：「你想想，在你娘突然氣絕的最後一段時日裡，她可有半點喜色露出？」

    藍氏一族皆是要比常人短命些，肆肆她娘也很早同她說過蠱術極其耗人精氣。至始到終，她都以為娘不肯用楠木中的凝膏是因為對她說的那樣，這東西極易成癮，越是用到後面對孱弱虛空的身體越是霸道，甚至是會累及夫婿。她如今才明白，或許，還有另一種緣故……根本就是她爹厭棄蠱術才棄之不用！爹他疑心他對娘的愛意皆是蠱術而生，所以才會到了窮途之境時，娘也絕然不用和南疆蠱術有半分關聯的東西。

    肆肆心中臉上都有種說不清楚的木然，竟沒想到她感情甚篤的爹娘，也會這般……被蒙在骨子裡的原來只有她一人而已。

    兩年前的那日在天牢中，儒雅清絕的宋大學士幾乎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卻仍然狠狠的扇了她一個巴掌。

    「肆肆，爹如今唯一所求的就是死！」宋懷世看著她，義正詞令說著。

    「爹……」她也已經是被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一邊的臉被打得紅腫起來，但她卻好像渾然不知道痛一樣，撲通一聲跪在了那個形容枯槁的男子面前，「肆肆也不願意活了。」

    宋懷世雙手猛然抓著她的兩個肩膀，將她拉了起來，瞪著雙目喝道：「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你竟然想著死！」

    她從未見過她這個貫來溫文爾雅的爹會便成現在這幅模樣，她的眼淚通通都被嚇了回去。那時候她還並未發現，其實她爹已經有點瘋癲了。

    「去奏明皇上，宋懷世被南疆妖女蠱惑，昔年答應先帝的事情是做不到了。」他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她面前小心謹慎的說道。

    她搖頭不肯，腦子中一片混沌，只是下意識的想著不能去做，做了後果是她遠不能接受的！

    「不孝女！父命不遵！」宋懷世抽了一口氣，大喝道，他猛然推開了她，力道極大。「我有負皇恩！有負皇恩……」

    她被摔在地上，膝行過去抱住了宋懷世的腿，「爹，你不要這樣……娘若是……」

    「啪。」的一聲，宋懷世的第二個巴掌落在了她臉上，「你給我住口！我不許你提她。」他裂目瞪著她，就好像是見到仇人了一樣。

    她被這樣的目光所震懾到，捂著臉不敢說話。

    「我宋懷世一聲光明磊落，卻不想娶了個蠱婆生了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兒！」他仰頭大歎，「老天待我不公！」

    「爹……」她略微低下了頭哽咽的喚著，心中的那恨意和羞愧都湧了上來，令她不敢去對視那雙清亮的眼睛，「爹……」這段日子沒有人來幫她，就好像同整個世間都隔絕了一樣，呼天不應，喊地不靈。

    「你的那些好事，就連這整個天牢都傳遍了！笑遍了！」

    那些她試圖無視的鄙薄和恥笑，如今卻是由她至親的人口中擲了過來。既然爹他都不想活了，正好，大家一起死吧，她又何必這樣辛苦的活著呢？可是，她卻是連著個死的辦法都沒有，蘇斥川對她的一切都管的甚嚴，就算是她的頭上一隻簪子也沒有。她看向四周，這裡天牢最牢靠的就是四面的牆。

    這樣想著，她已經是沖向了其中的一面牆。


    「你做什麼？」宋懷世一把拉住了她，盛怒的問她。「你一死，這些惡名駡名就能消散了嗎？我宋家就能不被世人恥笑詬病了嗎？」

    她低垂著頭，眸中也全是眼淚，啪嗒啪嗒一滴緊著一滴掉落下去。原來，她不過是想要活下去，卻不想如今，竟是連死都贖不了她的罪惡了。她不禁也恨起自己來，為什麼不去早點死呢？越想掙脫卻越是沒有半點活路，還不如……還不如一早去死。
    肆肆恍然回過神來，大概在那個時候，爹他不是故意言語相激，而是……心底裡頭最真實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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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夜相會

     「宋肆肆，你總以為自己看見的一切就就是全部了。」默了良久，沈城突然出聲，他低頭看著她。「殊不知有許多事情，在你看來是一種樣子，在旁的人看來更是旁的一番模樣了。是非曲折，又豈是你一個人能判斷得了的？」

    肆肆抬眸去看向他，她冷笑道：「這番話也正好反送給你，段秋北在你心中是一番樣子，在林鐵水及我的眼中卻又是另一番醜惡的樣子。」

    沈城語噎，「你還是這樣牙尖嘴利。」

    「呵。」她帶著譏嘲的笑了一分，轉開了視線落在了不遠處地上，「難道在你眼中段秋北還不該死？」

    「朝中勢力雲橘波詭，士族關係也錯中複雜，恩師所做之事已經算得上是再公正不過！過鋼易折，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嗎？」沈城蹙眉看著她，落寞的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為官這兩年才知道當然恩師當然所做的這許多事情，是如何不易。」

    肆肆仿佛是不願聽他說一般，面上神色寡淡的轉了身背對著他。

    「都是因為你！」沈城聲音陡然一轉，變得異常淩厲，「若不是你，恩師已然將都察院重新壯大起來！到了那日又怎麼還會如現在一樣處處都受制於人？」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好似在平復心中的躁動，「都是因為你！恩師慘死，宋肆肆，你說你該不去死？你同那些不知深淺之民又有什麼不一樣？目光短陋的很！」

    「難道受制於人就非得要收受銀子，同人同流合污？沈城……」肆肆聽了側轉過身來，目光中如同是燃了兩團火，「你這顛倒是非的本事也是得了段秋北親傳嗎？」

    「受制於人，哼！我倒是想扒開你們的心看看，裡頭可還有沒有裝著那份為民的初衷？」肆肆看著他，譏嘲的說道，她微挑著眉，再沒有一刻比現在犀利。

    沈城被她這話說得退後一步，「我……沈某的初心永遠都是為貧苦百姓討一個公道！」

    肆肆微微一笑，神色頗淡，絲毫不在意他這話的模樣。

    「你不相信？」他心中被她這副表情一噎，心中也漸漸生起一口氣來。

    肆肆擺了擺手，斜斜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平平的說道：「你何時用得著我的信任？不如花心思想想你這銀票如何讓皇帝不疑，如何讓天下人不疑吧。」她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叩響了房門。

    「沈城。」一個婉轉低柔的女聲響起。

    肆肆臉色一變時，沈城已經反應了過來將她推在了書桌子底下，頗帶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一切妥當後，他才走去那開門。

    外頭站了個穿著玄黑色斗篷的人，她將帽子解下，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來，下一瞬就撲入了沈城的懷中。

    「安色，你怎麼來了？」他壓著驚訝低聲問道，扶著她的肩膀將她離開了自己懷。

    「我……我怎麼就不能來。」那個女子聲音有些哽咽，她打量了幾番，才開口說道：「你消瘦了許多。」

    沈城皺了皺眉，「你快回去。」

    安色郡主卻一步進了那屋子，順手將門給掩住了，低婉委屈的說道：「我求了父親許久，他才讓我過來的。」

    「侯爺怎麼會答應？」他步步追問道。

    郡主眼神稍有些的飄忽不定，低垂了頭道：「我很想你。」她這樣溫柔且委屈的說著，排除一切困難也只是因為相思，任何一個男人也不忍心去呵責追問她。

    「我……好好的。」沈城看著她，到底是眸光和聲音都柔了些許，「回去吧，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該深夜到這邊來。」他推著將她往的門外面送。

    安色郡主眼中噙著的淚一下子滾落了下來，略帶些哽咽的哭腔道：「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能來。」她張開手抱著他，埋頭在他的胸前。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肆肆手掌貼著冰冷的地面，她躲在這兒，聽著那一對有情人重逢訴情，當真是……可笑！那些話她分明都不願意去聽，卻偏偏都鑽進了她的耳朵中，一句不落。果然是……情真意切！昔日的沈城，對她也是這樣體貼細緻，恨不得什麼都為她考慮周全了，如今卻讓她在桌下聽著他和旁人的柔情蜜語。肆肆吐了一口氣，心中不起波瀾，對沈城真正是半分念想都沒有了。她只歎，自己兩年前在他斷然關起門的時候看不開，在棺中兩年的時候也看不開，真是傻得可憐。愛恨皆是深入心肺的一口毒，她對沈城的那些皆是完完全全吐了乾淨。

    「好了……」沈城輕喃著說道，「快回去，若是被人發現就不好了。」他撫著她細軟的頭髮，安慰著她的情緒。

    「你相信我，父親會救你的。」安色手握著沈城的手，言之鑿鑿的說道。

    沈城看著她清亮的目光，忍不住喃道：「好。」其實他是不信的，數方勢力摻雜進在此件事情中，侯爺又怎麼會為了保他一人而得罪那幾方人呢？縱然有安色在其中周旋，也必然不會出手，更甚至是要她和他斷絕關係才對。

    「我同父親說……我有了你骨血。」安色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她整個臉上都有種難以描述的光彩。未婚先孕，只消傳出去就辱沒家門、敗壞門風的事情，然而安色郡主此刻卻將之當做是她唯一可以救沈城的籌碼。

    沈城看著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肆肆蜷縮著身子在桌子下，再也不願意聽他們兩人的間事情。索性就這麼光明正大的出去吧，何必畏畏縮縮在躲在這兒？但轉念一想，她也不願意在自己出現在安色面前，如是再得一句沈城的「她是沈某舊人」那就當真是可笑至極了。

    她閉著眼睛起來，眼前的人和事都與她無關。肆肆原本就心緒不定，不一會而兒恍恍然的又深陷在繁雜的舊事中。

    ……

    「那爹……希望肆肆怎麼做？」她茫然無措的看著宋懷世，整張臉都堆滿了怯怕。

    「你去皇宮，卻求見皇上……」宋懷世抓著她胳膊使勁晃，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將此刻他的急迫都傳遞給她知道。「去求見皇上！」

    她不住的搖頭，她哪裡有辦法去皇宮，要是能去得了皇宮，她早已經是將蘇斥川的惡事都一五一十細數出來。

    「肆肆，你想看宋家就這麼毀了嗎？」宋懷世整張臉都猙獰了起來，「你能做出那些事情來，那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

    「爹……」她低泣著哀求，她是真的根本沒有半法進皇宮。

    外面的獄卒都哄笑了起來，原本只是一兩個，現在卻聚集了越來越多。好似這件牢房中在上演著的一場精彩絕倫的演出，笑駡聲不斷。昔日高高在上的宋大學士和宋家大小姐，如今卻是成了整個大膺的笑柄。宋家就這麼完了吧！

    「宋大小姐想要去面聖嗎？」不知何時，蘇斥川已然出現在了牢門外，抱臂輕笑著看她。他的聲音不高，但卻讓整個天牢都安靜了下來。

    只消一聽見他的聲音，她的整個心都懸了起來，她從來都不知道他下一句會說出怎樣殘忍的話來。

    「只要你乖乖聽話，去皇宮又豈是難事？」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就好像是在打量著一隻毫無招架之力的幼獸。

    宋懷世見了蘇斥川，整個人都精神矍鑠起來，他走到牢門前抬手指著他，惡毒的罵道：「閹狗！」

    試問當今，誰敢這樣當面罵拱衛輯事司的蘇大人？在場的其他人都是變了顏色。

    蘇斥川只笑著，並未見有半分怒色，他甚至是踱了幾步到了宋懷世面前，緩緩道：「本司雖然是個閹人，在床上依舊能讓你女兒浪起來。」這話聲音不小，在這異常靜的天牢中，，周遭的人根本全都能聽見！

    她猛然抬頭，一派胡言！這根本就是他信口雌黃的誣陷！「你胡說！」她沖到了蘇斥川的面前，卻不想又被一個巴掌扇倒在地。靜了良久，她才捂著臉回轉過頭來看著宋懷世，唇角帶著殘血，「我沒有……」

    她根本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為什麼憑著蘇斥川的幾句胡言，世人都深信不疑了呢？

    「總之，宋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宋懷世悔恨的看著他，「我只後悔當初認識了你娘，生了個你！」

    「肆肆你看，這世上只有我對你好，只有我才不會不要你。」蘇斥川幽幽的笑道。他是惡鬼，對她如影隨形。

    「我帶你入皇宮，若是……」蘇斥川壓低了聲音對著笑，那笑中沾滿了毒，「能叫皇上砍了我的頭便罷了，若是不能……你這一輩子都跟著我！」

    她渾身瑟瑟發抖，朝著後面退了一步、兩步，知道後背抵靠著冰冷牢壁，退無可退。這是唯一希望，但如果失敗，就真的是萬劫不復，跌入住著惡鬼的深淵不能翻身了。

    「肆肆。」宋懷世沉默了一會，突然出聲喊她，「去面見皇上。」

    蘇斥川唇角帶著殘忍的笑，仿佛早料到了宋懷世會這樣說，「宋大人，你的那些事情最好一併同她說個清楚，也省得她一直都以為你的入獄皆是她一人緣故。待到去了皇宮，也好多一分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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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獄中話

    說完這話，蘇斥川轉身就走，臨了還看了一眼他隨身的人。那人心會趕緊將周遭圍觀的獄卒都清了出去，周圍的幾個牢房中犯人為免牽連也皆是躲在了角落蜷著身子。

    甫的安靜了下來，就好似這周圍只剩下了他們父女二人一樣。

    她心中回蕩著蘇斥川的話，為什麼他會說爹的入獄不光是她一人的緣故？分明……分明這一切都是他做的手腳！那日他帶拱衛緝事司的人馬聲勢浩大的圍了宋府，更是將宋懷世「請」了出來。她聽聞了消息匆忙趕來，卻只看見他端坐在馬上無聲的笑著，用唇語對她「這只是開始」。

    她一直以為，是自己的緣故才給宋家招來了這樣大的變故……卻原來不僅僅是這樣簡單？

    宋懷世遲疑了半晌，還是邁著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聲音低啞挫敗的說道：「肆肆……」

    「……」她低垂著頭，只覺得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現實已經如此，再如何辯駁，大概都洗不白自己了。可是，她卻想不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會……也會不相信自己。先是沈城，再是她的父親，難道真是要如蘇斥川所言，她的那些至親至愛都要厭惡嫌棄自己？

    根本不是這樣的，為什麼，連她父親也不肯相信她的話！

    宋懷世在她面前的停駐了，突然緩緩伸開雙臂將她擁入了懷中。那一刻，淚好似決堤了一般，洶湧的滾落，她滿腔的委屈和懼怕也都宣洩了出來，渾身都在顫抖。

    「好孩子，爹知道……你還是爹的肆肆。」宋懷世突然在她耳邊哽聲說道。

    這段日子來，她從來聽見的只是辱駡，經歷的也是一個又一個失望。現在，卻陡然有人安慰她、告訴她，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從未變過。在她瀕臨于絕望，滿心死灰的時候，以為在這世上就連她爹嫌惡她之時，他卻在轉身之間驟然給予了她溫暖。

    宋懷世臉上也流出了兩行悲絕的淚，他伸手撫著她的後背，長長的歎了口氣，「宋家或許早已有此一劫。若不是宋家先敗，你也不必淪落到如此地步。」

    「宋家尚在，你又怎麼會背上這許多的駡名？又怎麼會受那閹人所迫？」宋懷世轉身走了幾步，反復說著這幾句話，愧色悔恨交雜，「我終究是對不起你娘，連你也護不周全。」

    她茫然不懂，為何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仍由臉上清淚肆橫，靜靜的聽著他的話。

    沉默了良久，宋懷世卻一直皺著眉，他的視線停留在了天牢一角許久。然而，這一刻，他的神情是出奇的寧靜，與先前的癲狂簡直是天差地別。

    「先帝當年囑咐爹做了一件事情，知道前年先帝離奇去世，爹也沒有完成聖命。」宋懷世歎了一口氣，幽幽的說道：「當今聖上得知了自然要追究，只可惜那件事情，爹無論如何都完成不了了。」

    她很想去問到底是什麼事情，猶豫了幾番到底還是低聲開口打斷道：「是什麼事？」

    宋懷世看著她，目光異常柔和，他招了招手叫她到他面前去。「肆肆……」哽咽著歎了一口氣，他卻是敘敘說道：「你娘一個人來中原過了這許多年，著實是想念南疆的。只可惜，爹一直被公務纏身，就算是到你娘……去了的那一日，也沒有帶她回她的故鄉看上一眼。」

    「娘說過，有爹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不忍她爹為娘生出的愧疚來，遂將這話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那只摸著她頭頂的那只手陡然的抖了兩下。「你娘還說了什麼？」

    她娘去世的時候，宋懷世正在宮中遲遲不歸。苦苦撐了良久都沒有等到，她娘末了卻是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罷了」後，再看了她一眼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宋懷世聽了這兩字卻好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一眼，雙手握著拳頭，閉合著眼睛失神的喃道：「伮沁。」

    她不敢再回憶其他事情給他聽，唯恐娘離世的情景會在讓他再受上一分打擊。

    「那件事情終究讓我辜負了許多人，肆肆……」宋懷世複又將她摟入了懷中，「是爹……是爹沒有保護好你。」言及此，他臉上的竟然也落下了幾顆淒苦懊悔的淚。

    終究她爹還是疼她，還是憐惜她的。「爹……不是，不關爹的事情。」

    「你去拿一樣東西，或許還能讓聖上開恩。」宋懷世突然一轉話音，對視著的她眼。

    「什麼？」

    「你去斜陽樓，去找安陽先生，我將東西交予他保管的。」他壓著聲音說了這幾句話後，又重新站了起來，握著拳頭在這不大的牢房中來來回回走著，顯得異常的焦躁不定。

    「是京都最大的酒樓斜陽樓？」她咬著這幾字無意義的喃喃一遍，心中一切繁雜無緒。宋懷世並沒有說上幾句話，可零星片段卻是和先帝有關。她到了這一刻才開始真正反思，難道這諸多變故，真的不是她招惹到了蘇斥川而引起的這麼簡單？

    「爹……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情？」她忍不住再次低聲乞求。

    然而，宋懷世只是一再搖頭，態度決絕的說道：「這些事情，你少知道一分就少一份危險。」

    她如今還在乎多這一兩分的危險嗎？

    「拿到東西後就去稟告皇上……就說說宋懷世有負先帝聖恩，被巫蠱所惑，但求……」宋懷世看著她，良久無奈的歎了口氣，「最不濟，總能保你一命。」

    再後來，她去斜陽樓拿到了那鐵盒，蘇斥川在這過程中倒也沒有絲毫干涉。只是，後來到了皇宮，那東西卻沒有能夠救得了他們宋家，反而是將她更加推向了地獄。

    宮中一道聖旨傳來天牢，宋懷世斬立決。聖旨中字字寫明瞭宋懷世心懷異心勾結外族，擾亂朝綱，其女親揭惡行。宋懷世品行在外，世人皆道這是冤案，最終只能對準了其女宋肆肆。一時間，整個京都乃至大膺都知道了宋肆肆的惡行！乞旨弒父，這天下恐怕都再也找不到出第二個這樣不孝的逆子來！而緊接著的一道口諭就是罪臣之女宋肆肆揭發有功免死賜予蘇斥川。聖意如此，她就這樣賣父求榮，光明正大的委身給了一個閹人。

    所有的髒水都潑向了她一個人，乞旨弒父、 委身閹人！這一盤博弈終究是她和宋家都輸了，輸的萬劫不復、不得翻身。

    ……

    肆肆醒來時感覺有微涼的東西輕觸在她的臉上，待她張開眼睛時發現沈城的正蹲在她的面前，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呆滯了一瞬間，肆肆才微微斂著眉眼。

    「出來吧，她走了。」沈城說完就起身，走了兩步停在那。

    「嗯。」肆肆微動了身體，她不知道在這究竟是蹲了多長時間，腿腳竟然發麻了。站起來後，肆肆最後看了一眼他背影，也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麼話，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我走了。」

    沈城背對著她，也沒有半分言語，沉默了良久才聲音暗啞的艱澀問道：「你……當年是不是也是用了那樣的蠱術？」

    肆肆正走到的窗戶邊，聽了這樣的話怔愣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的事情。她挑著眉，眉眼間都像是籠上了輕浮媚色，「是。我自幼得了我娘真傳，南疆蠱婆又有哪一個是好東西？」

    她這樣且笑著且說著，說得這樣輕巧，甚至帶了幾分戲謔。

    沈城轉過身來看著她，臉色連番變化，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痛恨她輕快的回話。最終，他握著拳頭，厲色道：「你……」

    肆肆這才明曉，原來當年他能對自己如此心狠竟然還有這樣的緣故在裡頭，「既然你當年都這樣認定了，如今又何必還要來問？」都已然認定他對她的情，都是因蠱而生，又何必再如此多此一舉的來向她求證？

    「你……」他看著她，再次說了個你，可你字之後的話全然說不出來。他微擰著眉，眉眼間的神色既複雜又古怪，心中也泛起了一圈圈異樣的波瀾來。當年，他親眼看見她同那個凶徒說了一番話，最終導致恩師慘死，自此他就對她有怨在心。後來，他又聽見宋懷世的一番懷疑，也隱約覺得大概自己也是被她蠱惑了。再後來，她招惹蘇斥川，流言蜚語驟生出，他徹底是對她失望了。在他再竭力辦法救宋懷世的時候，宮中卻傳來了她乞旨弒父，委身閹人的消息！聽聞那消息時，他幾乎都要昏厥，這怎麼還會是他的肆肆？只願自己從未認識過這樣的人！

    沈城看著她的笑，更是覺得心中惱恨，她這是笑什麼！有什麼是值得她這樣高興的？她都身敗名裂，為人詬病了，到如今竟然還笑得出來！轉念一想，沈城又生出幾分頹色來，其實現在自己狀況又比她好得上幾分？那當初，她是不是……比他現在更失望過無助過？

    沈城看著她的背影，喉中一哽，卻是問不出來，最終只是壓著聲音淡淡問道：「你這兩年……都是在哪？」

    肆肆眉眼間神色極淡的站在窗邊，卻沒有回話，到如今她早已不願將這些事情告訴他了。她敲了兩聲窗櫺，但那帶她來的人卻沒有依照約定出現。「吧嗒」一聲，鮮紅液體落在肆肆指尖，她抬頭晚上看，一直手從屋頂上無力垂下。

    「吧嗒、吧嗒、啪嗒……」

個人言論

第四十九章、深巷車

    瞬息之間，已經有兩三人從閣樓地上翻身而下，從窗戶中躍入。

    沈城大喝了一聲 ，也不知是哪裡翻出了一把防身的劍來握在手中。可惜他總是個文弱的書生，這樣雙手舉著劍在前姿勢著實有些不倫不類。肆肆下意思的往後退了幾步，手不自覺去扶著東西來支撐身體。

    當首的那人將臉上的面巾揭去，那張臉肆肆偏生是認得的。

    「羅鋒……」肆肆喃喃的出聲，口氣調子已經是變了有些古怪。他是……蘇斥川身邊的人。

    那人朝著她面前逼近了數步，神情極冷，卻還是哼哼一句回應道：「宋大小姐好記性，我家主子請小姐去一趟。」

    肆肆緊咬著唇，臉上蒼白一片，她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神色極其痛恨的說道：「我不是什麼宋大小姐！」她現在本來就已經不再是什麼是宋大小姐，那個稱謂早就是隨著宋家一起傾覆了。

    「我可不管這些事情，只是我家主子要找的人，就是豁了命我也要帶回去的。」他說著這番話的同時，卻是不經意的瞄了一眼沈城，「這樣的男人，宋大小姐還肯與他見面，當真是好性情。」

    沈城聽了後，臉色越發青白不定，「你是什麼人，速速離開！」

    羅鋒上前一手抓住了肆肆的胳膊，「正要離開，宋大小姐，咱們一道走吧？」他生得高壯，肆肆在他面前根本是瘦弱的不堪一提。

    「你放開她！」沈城突然揮舞著劍劈向那人，然而卻被另一個黑衣人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朝著別處一扭送。

    沈城整個人都朝著那處擺著各種賞玩的鏤花木架撞了過去。哐啷當，連人帶著那些瓶瓶罐罐都摔在了地上，發出了極大的響動。

    樓下，隱隱傳來人聲，他們到底是被這一動靜驚動了。

    那當首的黑衣人也不再拖遝，帶著肆肆到了窗邊將之扛在肩頭正欲躍出去。沈城看見了忍著手腕處鑽心的疼想再去提劍，然而他那腕部到底是被扭得脫臼了，根本沒法子去提重物。他吃痛著倒吸了幾口涼氣，吼道：「你們住手！」

    羅鋒根本沒有理他，另外兩個也接連著從窗口鑽了出去。等沈城站起身再追到視窗時，已經是半個人影都沒有了，他面上當即黯然了許多。不經意的看見了窗櫺上的血，他眸色內情緒又有些翻湧，這是她剛才受傷了嗎？

    樓下的將士沖上來時，屋中已經沒有其他，只剩沈城一個人和一片狼藉。「沈大人，這是怎麼了？」頗有些頭領風儀的將士對他尚且留著幾分情面，喊了他一聲大人。

    沈城回轉過頭來，面上卻是帶了幾分消沉的抑鬱之色，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什麼。」

    那些人面面相覷，顯然是不相信什麼也沒有發生。可這屋中也確然不見任何其他的人，他們也就不好再說其他的。

    「小的們就在門口，若是大人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開口。」

    肆肆人頭朝下的被羅鋒扛著疾奔，只覺得整個五臟六腑都在受著顛簸、受著翻攪。她想用自己的蠱蟲，可惜施蠱有反噬，也只能逐一下蠱，而這邊卻是有三人。蘇斥川，還是如先前一樣，對她的所有想法都瞭若指掌，能斷她所以斷路。大概就算是另一個自己都未必會這樣通曉心意，她在他面前根本是無處遁形。

    方才躍出了沈府的宅子不多遠，羅鋒就已經是將肆肆放了下來。是在一條深巷中，兩三丈遠的地方停著的那輛馬車顯得孤清的很。羅鋒捏著肆肆一隻的胳膊將她半拖著拽到了那車子旁，「主子，人帶過來了。」

    然而，過了許久，那馬車中卻絲毫沒有半點動靜。

    肆肆站在那，微蹙著眉頭，冷色月輝下，她的那張臉也顯得異常慘澹。乍一看過去，只叫人覺得站在那兒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尊雕出了人形的玉石。

    「宋肆肆。」車中終於是傳出了一道毫無平仄的聲音。

    她聽了後，心中驟然一緊。陳年積威使然，就算是現在只聽到他口氣尋常的說話聲，她也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他那雙陰戾的眼眸。肆肆沒有說話，抬起一直微斂眉眼，緊緊的看著那車子。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車中人又緩緩問了一句。

    肆肆單薄的身子整個都顫慄起來，牙齒咯咯發出顫聲，在這淒冷寒夜中，顯得她眉眼間的神色尤為懦弱。

    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有多久？

    在她被埋入棺中、棺蓋合上的一刻，她最後看見的是他的那張邪惡的面孔。

    自她埋入棺中到如今有多久，他們就有多久沒有見過面！

    「你果然很好，不愧是本司看上的人。」那聲音似乎含笑，但這是笑中卻包含了許多其他的東西，比如鄙薄，比如恥笑。

    她幾乎就想立即轉身跑開，可是，她身後不遠處還有那幾個人守著。肆肆長長吐出一口氣，勉強開口，聲音虛弱，「蘇大人，到如今，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棺中兩年，如今我身上還有什麼是值得蘇大人來親自圖謀的？」她咬著牙齒，舌尖被碎了，透出淡淡血腥倒是反叫她整個人精神都提振了一些。

    「是嗎？」裡頭的人的的確確是在帶著笑反詰，只是他將這兩個字的尾音說道的極其詭異。

    終於，一隻皓白的手掀開了車窗簾子。

    這只手指骨分明，指節修長，是養尊處優、不曾提過重物的手。肆肆看著他的手，目光片刻挪轉不開。這只手曾經的攀上她的脖子幾乎要將她掐死，也曾經……也曾經是合上了棺蓋的最後一條縫隙。

    「怎麼？恨不得要剁了我的這只手嗎？」車窗簾子後，那人微微側著身子，烏髮垂肩，面容秀美。只可惜，他的唇極薄，必然是個性情薄涼的性子。他這甫一開口，就讓人覺得冷到了骨子裡頭。看了肆肆的臉色，他緩緩噙起一邊唇角來笑，那雙眼睛就更加是顯陰鬱了。

    肆肆直視著他的目光，囁喏著開口：「肆肆從來不去肖想辦不到的事情。」

    蘇斥川點了點頭，微微打量了她幾眼，「裴湛果然是將你調教的極好。」末了，他竟然又連著說了幾聲，「極好。極好。」這番話，叫人摸不透他是藏著怎麼樣的心思。

    肆肆垂著的雙手在袖子中握了拳頭，他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只是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被調教得乖順了。」果然，蘇斥川話鋒一轉，微微眯著眼睛看她。

    「你……無恥！」肆肆身形晃了晃，心神俱傷，神態淒惻，好似下一瞬間就會昏倒下去。她聲音沙啞得厲害，這幾個字就像是嘔心瀝血才幻化出的。她懼他怕他，可如今卻強撐著一再與他鋒芒相對。

    蘇斥川看著她的模樣，越發笑得張狂了起來。如此陰梟的笑，在這寂寥無人的深巷中層層回蕩，叫人不寒而慄。

    她怎麼會忘記兩年他所給她的種種羞辱，大概在世人眼中，她也是整個大膺最浪蕩不堪的那個了吧？趨炎附勢，委身閹人又豈是尋常青白女子會去做的事情？

    可是，這早已就被敗光了青白名聲，她還要去在乎做什麼？肆肆臉上反而是生出了一種異常的寧和來，她看著他，默然許久才緩緩的開口道：「蘇大人找肆肆來，只是為逞口舌之快的嗎？」這聲音猶如是一灘死水，毫無波瀾。

    車中的人聽了這話，面色陰鬱，眼中兇狠起來，瞧了她一眼後卻冷笑道：「果然極好。莫要以為有了裴湛，他就能護你周全。你別忘記了，這世上誰都不會容你要你，除了本司。」

    又是這句話！兩年前他就說過這句話，到了如今卻還來同她說同樣的話，難道她的最終結局也是如兩年前一樣？

    不！

    肆肆眼中閃耀著灼人的光焰，她遵從著心裡頭藏得最深處的叫囂，脫口說道：「蘇斥川，你妄想！」

    「好。我們就且等著看。」蘇斥川對她貫來多的就是耐心。「若是，明日京都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傳聞中晏王爺情傾的女子叫做宋肆肆，可會是怎麼樣的光景？」

    只怕，又是一場無休無止的謾駡吧！

    肆肆轉過頭，殺氣騰騰地盯著他，緩緩道：「宋肆肆老早就死在那口黑棺中了！」

    蘇斥川冷冷的哼了一聲，語調緩慢的說道：「我卻是喜歡你的傲氣。你越是傲，我卻是要叫你服軟，要你低著頭跪在的我面前服軟。」 說完後，他微微側轉過頭 ，從車中踢出了一隻麻袋。那麻袋翻滾著落到了地上，扭動著哼了幾聲。

    「裴承那小畜生背後有個老奸巨猾范冬青，他今日能幫著裴湛，明日就能為了旁的利益咬上一口。」蘇斥川冷著臉，說完後又陰梟的笑了笑。

    肆肆聽了這番話去看麻袋子，心想這裡頭多半裝著的就是去燼了。且不論太子向裴湛示好的初衷為何，在這檔口總還是利遠遠大於弊處的。

    「裴湛不是在查墨氏嗎？」他轉而又說道，「只可惜，那事情除了本司就恐怕也只有這個老頭子知道零星半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