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個人言論

第三十章、當時事

　　裴湛稍稍側轉身子，斜斜的看了她一眼.。他曾有耳聞，段秋北是被一惡民行刺死，當即氣閉，而那行兇之人也當場被擒住了。那兇手也供認不諱，當初伏罪，咬舌自盡。若要說其背後的動機原因，卻始終是一個謎。後來甚至還有人認出，這凶徒也是受曾受過段秋北的恩德，卻不知道為何那日他會去手刃恩人。

　　「各中內情，只怕這世上也不會有幾人知曉。」肆肆放緩了聲速，語帶誘意，「王爺不如聽肆肆說這段不容於世的故事？」

　　裴湛微蹙了眉，遲疑一番卻複又坐了下來，一手搭在桌子上，腕間玉鏈輕磕，發了清越的聲響。其實他並不好奇這些，更何況是一個死人的秘事，勉強坐下也只是稍覺今日的肆肆有些可憐。

　　肆肆通透，自然是明白他眼中的神情，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沉聲開口敘道：「兩年前，段秋北正是任都禦史，與六部平行，為七卿之一。

　　禦史職專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

　　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

　　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

　　遇期覲，考察，同吏部司賢否陟黜。

　　大獄重囚會鞫於外朝，偕刑部、大理讞平之。其奉敕內地，拊循外地，各專其敕行事。」

　　肆肆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通話，最先聲音還有些懶糯的，越是到了後面，就越是壓低了聲音字字低沉。裴湛聽了，點了點頭，都御使之責，她說得分毫不差，段秋北任職期間，都御使的權利和官聲也一時到了無以企及的高度。往日官階低微的御史，成了寒門子弟的奮鬥目標，那時，多少人以進了都察院、成段秋北的門生為榮。就連著那些世家門閥裡的老頑固也不禁對檢察院裡的人高看一眼。

　　然而，自從段秋北遇襲後，都察院迅速蕭條落敗了下來。直到去年，沈城進了都察院，短短一年，複又將門面撐了起來些，也博了個小青天的讚頌來。

　　只見，此刻的肆肆眉眼間神色薄涼，聲音也透著涼意，「世人都道這大青天是做了多少多少為民請命的事情，這樣剛正不阿的都御使大人，哪個平頭百姓，不稱一聲好的？起先，我也是欽佩的很，雖沒有緣，卻也常想著親眼拜一拜這個大賢人……」

　　「那時我央了……沈城許久，他才帶我去段府，還特意讓我寫了一首詩，只說借著求學之名去拜見。」肆肆微微吸了一口氣，現在只消呼吸稍一起伏就牽動肩頭的傷，一下子有些鑽心的疼。仿佛是在回溫著那日的情形。

　　默了默，她才繼續道：「卻不想那日，段秋北要去都察院，沈城也一道隨著他走了。我一人在段府門口，看見三五個人有的是拿了狀紙的，還有一兩個是來磕頭謝恩的。那一個個伸冤的都被門衛請進了府內，卻只有那一個磕頭謝恩的，門衛勸了又勸讓他回去，他卻總還是在門口跪著，不肯離開，也不見挪動。」

　　「我回了馬車，停在那看了許久。烈日炎炎，我見他被曬得臉色發白，半分也不願意離開，不禁去想，這是受了段大人多大的恩，才會感恩戴德。」

　　「最後，他終於同我說了他的故事。他叫林鐵水。」肆肆不帶停頓，脫口而出，那人的名字連同他的故事，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是不過二十出頭的農家漢子，家中有幾分薄田，兩年前的娶了親，雖不富足，卻也過得安樂。前幾個月，他的妻也終於有了身孕，然在一日給他田頭送飯菜回來的路上卻被幾頭惡犬所傷。受了驚嚇，人倒在地上，那當口欺人的那數條惡犬竟是圍上狂吠不止，他懷有身孕的妻子雙腿間當即有鮮血湧出。那縱惡狗的人見是個孕婦，又被幾個他們村子上的人瞧見了，只好叫手下抬去了她去村口接生的婆子那。

　　不出一會，那已成型的男胎保不住了，婆子捧著裝有那血嬰的盆子出來，那人身邊的惡犬竟乘人不備，齜著牙上去一口叼了那個剛死的胎兒。林鐵水的妻在內屋透過簾子瞥見，驚懼之下就要下床和那人拼命，要從惡狗手上奪回死胎。

　　那人卻道：「何必作死做活，給你十兩銀子再去生一個就是。就是落了地的娃賣給牙婆子也不值這個數，難得我的這些寶貝，不過一塊肉而已。」肆肆言及此，仍是心顫不已，那女子估計當時都要被可有被這話氣昏過去。

　　「林嫂子受了驚，當天晚上就不行了，求林鐵水無論如何都去要回那夭折的孩子。縱然是沒福分的喊一聲爹娘，終也不願意被惡狗充饑。林鐵水強忍悲痛帶了那十兩銀子打聽了那人的住處，去求那人換回死胎，他也只求如此。」然而，他根本沒地方的去求，那人府前他站都沒地方站，更別提說上一句話。那日晚，林嫂子死了，死不瞑目。他們的苦等兩年的孩子卻成了惡狗嘴裡的一塊肉！」

　　肆肆說著，神色悲愴，她聲音有些啞然，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出聽這個故事時的悲傷和憤怒。「他走投無路，絕望之下之能狀告。可是，這世上，不乏冤屈，但強弱懸殊之下真正能伸得了冤、報得了愁的屈指可數！他最終去官道攔了段大人的轎子……也最終，得到了些交代。」

　　她那時，尚不明白那個已經被這個官司逼得走投無路的男子是何種無力。縱然是討了一個說法又怎麼樣？原本圓滿的家庭，也真剩下他一人，以前支撐他的是報仇，現在支撐他的是報恩。

　　裴湛不置可否，段秋北在百姓中有這樣大的聲望，也正是他在任的這些年，不畏強權，替許多受了冤屈的平頭百姓翻了案。這些都做不得假，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肆肆微微一哂，「我那時候聽了，對段大人更加敬佩。終於有一次，我如願去段府見一見這位大清官……」

　　她那日特意穿得大方得體，彼時，段秋北在自己的園中看書。她遠遠而去，看見他身邊端坐著一條身形壯碩的惡狗。她前段日才聽見了林鐵水的事，對壯碩的狗有實在厭惡，可越是厭惡，越是忍不住去看了兩眼。

　　「宋侄女也對這狗感興趣？」

　　她盈盈拜了拜，面上卻沒有露出半分不喜來，只裝著好奇道：「這狗甚大，肆肆從未見過這樣大的狗。」

　　段秋北哈哈笑起，伸手去摸了摸那乖順得坐在身旁的大黑狗，「倒不是老夫養出來的。」他五十出頭的年紀，鬢角已經雪白，但那一雙眼睛確實銳利得很。不敢去對視，微微低了頭，她恭恭敬敬的說道：「宋肆肆見過段大人。」

　　「老夫和你父親神交多年了，日後來也不必非等著沈城一同來。」

　　她羞赫一笑，原來那點心思都被這位段大人猜透了。方當此時，有下人來上茶，原本端正規矩坐在段秋北身邊的黑狗突然一躍而立我，它身形巨大，虎視端端的對著那端茶之人。那下人立在原地，被這狗的氣勢所嚇，膽怯的不敢上前來。

　　段秋北摸了摸大黑狗的頭，語氣寬厚的說道：「扈子就有些欺生。」

　　她斂著眉眼，心中已有些不同感觸來，怕不是欺生，而是欺弱。她也不過是個外來的人，怎不見它大吠？狗眼看人低，說的也不過就是這樣。她不禁有些奇怪，依著段大人的秉性，怎麼也不會養出這樣一條混帳且不懂規矩的狗來。

　　她突然擰眉，抬眸詫異問道：「這狗叫扈子？」

　　段秋北笑著點頭，他一邊摸著那狗的腦袋待到它乖順了，才對那下人道：「過來吧。」

　　那僕人進來的時候腿都在打著抖，哆哆嗦嗦的擱了茶盞，也顧不得規矩，逃似的快步跑開。黑狗還雖然沒有撲上前去，喉中卻發出低吼，一雙黃色的眼珠子一刻離開的盯著他。

　　「其主必然是很寶貝。」她悠悠然的說道。那狗似乎知道在說它，轉過頭來看著，卻沒有先前的這分兇狠模樣。段秋北笑著回了句是啊，她也再提不起半分興致，又說了會話，尋了個由頭匆匆離開了。出了府，她又看見林鐵水跪在那，仿佛只有這樣才足以表露他的滿心感激。她看著，只覺得心中一陣酸脹，走上前勸道：「回家去吧。」

　　他抬頭看了一眼，被曬得通紅的臉上越一臉堅毅，搖了搖頭，「若不是段大人給小民做主，小民恐怕早被逼死了。」

　　她看著他，心中砰砰直跳，就要跳出嗓子口，剛才無意覺察的的事情，像是窺見了一個驚天秘密，她壓低了聲音問：「扈子嗎？那惡狗是叫扈子？」

　　那人聞言即一臉恨色，「就是叫這個！」

　　這一點巧合，撓著肆肆的心，她怕失望，卻更想證明一切都是巧合，不過是一條名字相同的狗罷了！然而，那時候的她哪裡會預見到這後來的諸多，已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了。這只是條小細縫，當她順著這細縫鑽進去窺探後面的事情，才知道，許多事情都顛覆了自己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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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個中情

　　這個帶著些殷紅的血色的故事娓娓道完，裴湛眉眼間卻仍是一副淡漠，間或擰了擰眉。林鐵水的事情，因著那一隻叫扈子的狗將矛頭都直指向了段秋北。宮闈中的齷蹉事情比外面多上太多，裴湛見識了一輩子，要比的肆肆平靜得多。

　　肆肆眉眼間的悲愴，整個人都籠上一層愁傷，也知道究竟是悲的林鐵水還是其他。

　　「王爺可知，肆肆後來又知道了什麼？」肆肆忽然抬了頭瞧著他，眸光閃亮。

　　裴湛此時的眼神中有著一種對別樣肆肆的憐憫，這種的事情，本不是該她這樣一個閨閣少女該看見的。

　　肆肆自嘲的笑了起來，「那時候，我一個人也不敢告訴，唯恐一切都只是我披風捉影多疑罷了。暗中去查，起初卻也難以下手，他是都禦使，是當朝一品大員，又豈是我一個不出事的小女子能探出蛛絲馬跡的不同尋常來？」

　　「就在我以為先前的一切都是我妄斷、即將要忘懷這事之時，卻另有一事又撞了過來。那段日子，時常都出入段府，懷著異心去，心中自然也時時受著煎熬譴責。那日，我在段府的後門等沈城出來，卻沒想到卻有一人突然從裡頭翻牆出來了。他見了我後，似乎也是一愣……」

　　「姑娘容貌傾國，莫不是在這邊等著小生？」他理了理衣服，將別在腰間的扇子的打開，悠哉的搖扇而來。

　　她看著他這樣流裡流氣的模樣，不願理會，又有些疑惑這人如何會從段府中跑出來。

　　「姑娘莫怕，小生不是壞人，正是這段大青天的外甥。」他踱步向著她逼近，模樣淫邪。

　　她斜著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料子皆是上乘，但叫人相信這樣秉性的人是段大人的親眷，大多會一笑而過。

　　那人見她不肯相信，卻又說道：「別看小生我是從這牆上頭發出來的，我這樣做可還不是為了我這姨夫的要我好好在家呆著，可這都多久了，小生實在是思念自小養大獒犬……」他有意套近乎，敘敘的說了很多話。

　　「獒犬？」她驟然出聲問道。

　　「正是，難道姑娘也知道獒犬？這是西北的雲謎原上的長大的凶獸，極難馴養，這全京都也只有我邱少家中養了一頭。」那人一得意，整個人都張揚了起來。

　　她微微一笑，「如此珍貴，怎麼不自己好生養著？」

　　邱少面上不快起來，怨怒著說道：「還不是有些人不知好歹，姨夫怕我再打出去出事，被姨夫養在身邊了。」

　　這樣的話，若是尋常聽來，也只會是贊的段大青天治內威嚴，管教這沒有章法的浪蕩內侄，可叫她聽在耳中卻是刺耳的很，心也一分分的涼了下去。

　　邱少上前來捏了捏她的手，湊到了她耳邊，淫/笑著道：「姑娘要不要陪著小生出去走走，小生來時瞧見望歸橋的荷花正好……」

　　段府的那處小門開了，正是沈城雙臂中抱著一捧書和幾卷畫出來，見他們如此，面上一暗，已然已經是不悅。

　　她一時也沒有回過神來就聽見沈城低了聲音道：「段大人清廉一身，如何會有你這樣的外甥來連累聲名？」

　　邱少卻也臉皮極厚，笑嘻嘻回了幾句。她這才恍然沈城卻已在跟前，她不由得直直的看著他，他眼中的師父是這樣好，沒有半分瑕疵，是他敬仰並奮鬥的目標，可是……那人明明配不上沈城這樣的敬重。

　　她心中鬱結，又驚又怒，終於在這刻，將這段日子那一點怨憤都指向了沈城，「什麼樣品行教出什麼樣的人罷了。」這便是一句極惡毒的話。

　　在沈城看來更是極大的污蔑，他的師父品行高雅，更是廉潔公正，她卻用這樣的話來指責污蔑！他看著她，臉色一點點的變得鐵青，「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品行？」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覺自己的手被那個邱少捏在了掌中。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抬眸看著他，「我是什麼品行你不知道嗎？」她聲音低媚，帶著幾分少有的輕浮，「是了，你也不過是個有眼無珠的人罷了，」她負氣抽開手，飛快的跑了去。這是她和沈城的第一次爭吵。

　　再後來，她收不了手，越查越是觸目驚心，所謂的為民請命，或多或少都是偏袒著權勢一方。他們的大青天並不是他們口中讚頌的那樣廉明。太多的內情，多得幾乎每一件案子中都有蹊蹺貓膩，她不知道要去同誰講。以至於，她懶得出門，只要一聽到段秋北這三個字都覺得噁心得很。

　　終於一天，她忍不住去尋了林鐵水，他如今在村頭的一個破爛窩棚中棲身。她始知他家代代相傳的農田也被人占了去，這樣的一個農家的壯漢，跌倒了谷底、翻身無力，子離子散，家破人亡。然而，對著段秋北，他還如當日一般的千恩萬謝。殊不知，他的恩人並未能給他什麼，他的大仇也並未在那個青天的主持下得已報了。

　　她看著他只覺得可悲可憐，如是她不去告訴他，他只怕一輩子都會去感激那個公正廉明的大青天。她遠遠的看著他，見他用木頭雕了牌匾，好像將心血都澆築在了上面。林鐵水卻沖著走近了的她慘澹一笑，低頭繼續雕刻著的的那木頭牌匾。而那上面早叫人寫了端正的三個大字：大青天。

　　她看了，只覺得好笑，咬牙鄙夷道，「他當不起這三個字。」

　　林鐵水將手中的活一停，轉過頭來對著她怒斥道：「他當不起，難道你就當得起？你這大家小姐哪裡知道我們這些窮人的難處！我那日是昏了頭了才會和你說這些事情，還以為你和段老爺一樣是不同的人。沒想到，你也同那些人一樣！」

　　他眸中怒氣是兩團熊熊大火，句句指責著她。她在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心中低嘲，只可惜你段大老爺也是一丘之貉！她沒法子說出來，這些事情，起先被她一條條記載在了本子上，後來查到的越來越多，她也越來越惶恐，只能那厚厚疊的本子都投入了火中。

　　如何能被世人看見這東西？她查出的這些不能跟同旁人說，只能爛在肚子中。正如此時，她咬牙，生怕自己一個脫口就將這事原原本本的都抖出來。那人，根本不是什麼大青天，根本不是！

　　不到，一個月後，她整個人都幾乎要被查到的越來越多的內幕壓垮了。段秋北還在繼續，而百姓還在讚頌不斷。單單這一月唯一的兩起民告官案子都有蹊蹺！這個偽君子，為什麼所有人都被受他的蒙蔽！那晚，月朗星稀，她踏夜出門，到了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子面前，一字字無情的道：「段秋北根本就是衣冠禽獸！」

　　「當日縱狗之人本是邱寶季，乃段秋北外甥！然你狀告後的判詞所述的行兇之人卻成了邱小寶！明明判罰的是惡狗杖斃，縱狗之人囚半年。可那狗如今仍好端端的段府裡頭養著，替罪之人也根本沒有的進那牢獄！你家的那幾畝薄田也是邱寶季銜恨在心故意讓人惡占去的！林鐵水，你可看仔細了，你日日感恩的可是什麼人！」

　　她顧不得去看他的表情，也不願意去聽他的反駁和質疑，扔下了早前拓出的案宗就走。到了門口，卻見沈城正面色陰鬱的站在那，見她出來不發一言，轉身就走。

　　再到後來半月不足，段秋北在下朝的路上被人攔了官轎，有人跪著舉了一塊刻著大青天三字的牌匾去獻。卻沒料他近了段秋北的身時，突然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劈柴斧頭，在段秋北猝不及防的時候就將砍向了他的脖子。

　　那塊殷紅色大青天三字的牌匾也被摔成了兩半。

　　她原本以為，林鐵水只會當她說的是一番胡話，沒想最後他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來終結。

　　肆肆道完，抬起頭低啞一笑，她唇角像是盛開了一朵毒惡之花，「這便是段秋北大青天遇刺身亡的內情，王爺信不信？」她少有的低柔，婉轉動聽，卻也好似帶了幾分誘惑。

　　裴湛囁喏想要開口。

　　「肆肆編排的一段故事，王爺聽著可逼真否？」還未等他開口，肆肆又搶著說道，她這時又盈盈笑著，模樣純善。

　　裴湛看了她一眼，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兩步才低沉說道：「夜間涼，好生修養。」他出了屋子，驚鳥綣花皆在外面等著，立即有一個皮裘在了他的身上，恭謹道：「主子回去吧。」

　　他抬頭，見纖秀仍是坐在一旁的石階上低垂著頭，冷得有些發抖卻仍是沒有離開。裴湛抿了抿唇，聲音淡薄的開口道：「你叫什麼？」

　　纖秀回頭一見是晏王，當即慌慌張張的跪了下來，「小的名叫纖秀。」

　　「纖秀、纖秀。」裴湛反復讀了兩遍，才淡淡吩咐道：「去熬碗潤喉湯藥。」說完就闊步離開了。

　　這一夜，垂垂欲死的肆肆似乎有了幾絲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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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詭消息

　　大膺昭業三年十一月末，先帝第三子渠王裴汲擅離封地，回京刺殺太子裴承。潛回封地勒川後，更是犯上作亂，打出了除暴君的旗幟，與朝廷公然相抗。

　　同月，灃帝封左右將軍，領軍十萬去平亂。然朝中早朝制度尚未恢復，大小官員若是有奏請彈劾依舊還是直接進宮面聖。裴湛官職盡卸，賦閑的在家，也就無甚事要入宮。自卸下的金吾衛統領之時起，他再沒有面見的過聖駕。就算是那日聖駕到了晏王府，內監也是傳了話過來告知，不必面聖接駕。

　　太子被渠王所劫持，而他又與渠王有過接觸，皇帝心中生疑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王爺，今日十萬鐵蹄在城門外整裝待齊，歃血飲酒誓平叛亂、滅賊子，剛由拱衛緝事司的蘇斥川親自送行。」驚鳥垂首壓低了聲音說道。

　　陽光微醺，裴湛手中擎著一直魚竿，悠閒的倚在搖椅子上半眯著眼睛養神，聞見最後這幾個字才睜開了眼睛，略微有些驚詫的複又喃著那三個字問道，「蘇斥川？」

　　「是。」

　　裴湛再沒有說話，卻是坐在不遠處的玄訶忍不住開口譏嘲，「軍中都是錚錚鐵骨的硬漢，居然派了只閹狗去踐行。」到了這樣的寒冬臘月，他原本是一刻都不想在外，雖然身上是裹了兩層皮裘，卻仍叫人在腿邊上生了一盆旺火。

　　裴湛抿著薄唇，抬眉去看了眼扔在水中絲線，沒有半分顫動。旁邊的幾個就更沒有發出聲響來，楚符私下扯了扯玄訶，悄聲說道：「莫要驚了王爺的魚。」說完，又大為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裴湛卻是淡淡一笑，「十一月本就不是釣魚的好時節。若真是想釣魚，倒也是有法子，只是勞民傷財實在是得不償失。不如，待到明年的好時節再說。」說著，他手中的魚竿收了起來了，原來那魚鉤上他根本沒有下餌。

　　玄訶只覺得裴湛像是說了一段大有玄機的話――既然，時機未到，那就且等著吧。

　　「去喊琴師來，就彈奏那曲《東喜禪》。」裴湛默了默，沉聲道，「孤雖沒法子親自為他們踐行，遙遙贈上一曲，全當做是聊表心意了。」

　　老琴師不一會兒便捧了琵琶上來，撥弄幾下試了音就開始指尖上下翻飛起來。想必也是背後下了苦功夫來練的，悲壯孤絕的氛圍被刻畫到了極致，在場的幾人聽了後無一不動容起來。情到深處，岩莫竟然是抽出了腰間的大刀，隨著那調子彈劍相和。那琵琶雖然低音絮絮如訴，高音處高昂轉圜，倒不及刀聲帶著生死悲絕。這兩者相輔相成，更是多了分英雄的蕭瑟悲壯。

　　一曲罷，岩莫當即膝跪了下來，深深的伏著頭磕地，語帶哽咽的說道：「屬下願意生死隨著王爺，有朝一日，更是願意為王爺領軍陣前，衝鋒殺敵。」他原本也是行伍出身，年少的日子全是在軍隊中度過，雖然現在晏王府中，卻總還是對著以前的時光年年不忘。

　　裴湛淡淡的看了一眼，只是說道：「你起來罷，近日朝中動盪，該做的也是為百姓謀福祉。」他調轉視線，見玄訶一人坐在那，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玄訶半眯著眼睛，見他看著他，神情也不由得苦不堪言起來，「王爺救救屬下吧。」

　　那幾人看了他的這模樣都忍不住笑個不停，有人笑喟道：「他這廝近來半月倒有十一二天不在敞園當值，就只裹著被子在床上睡覺。」「這樣的懶人，王爺不要理會他。」

　　玄訶不理他們笑諷，低聲求道：「王爺，屬下實在是受不住了。」他平時傲氣慣了，現如今是真被逼得沒有辦法了才來開口。那回纖秀的事情叫去燼耿耿於懷，到現在都不肯將藥給他。發作一次，他尚且能靠著自己的功力抵過去，到現在卻是無論如何都支持不下去了。

　　「你自己結下的梁子自己解去。」裴湛看了他的苦相，忍不住輕聲一笑，這樣說他顯然是攤手不想管這件事情。

　　玄訶幾乎就要跪下來，「那個老頭子記仇的很，他若是不想，我便是求著跪在他門前也沒有法子。王爺救我……」他說著，竟是一點點跪了下來，伸手去揪著裴湛膝蓋上的緞子。

　　裴湛看了他，良久談了一口氣，「你又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玄訶一顫，卻沒有說話，慢吞吞的收回了自己手，他原本就是消瘦，這段日子昏睡的時間多了，更顯得異常整張臉的都蒼白了起來，棱骨分明，好像整個人被什麼耗盡了生命。

　　「你去找纖秀，去燼的那個弟子吧。」裴湛看著他這幅模樣也只能搖頭，他的情況他最清楚不過，只要玄訶一日看不開，這東西時刻都在累及他的生命。去燼那個脾氣，雖然會看著他的面子上應著，可誰又知道，私底下又會不會在藥或者是哪邊動些的手腳。去燼不願意做的事情，實在不宜去逼著他，不如找根源了化解了再去說。

　　玄訶見苦求無果，卻也拉不下臉去對一個曾落入自己手中受刑的小輩低聲下氣。他懨懨的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一手支頤，愁苦的歎道：「還不如仍由我去死。」他轉頭看了一眼周圍的幾人，眉眼間的神情複又譏薄起來，他薄涼的咒駡道：「我若是做了鬼，便是日日夜夜也不放過你們。」

　　他說得越來潑皮無賴，哪有往日在敞園中維持的那種淡漠刻薄模樣，眾人哈哈笑了起來。楚符素來端正嚴肅，也忍不住笑著說道：「我卻是不信鬼神之說，你若是死了，可一定記得要來找我，也好叫我知道鬼。叫我相信了，對神明也能多敬畏一些。」

　　玄訶瞪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有些怨色的歎道：「你們這幫人太沒良心，看見我鬼魂的人難道還會讓你們活著見到明天？」他彎唇呵呵笑了幾聲，眉眼一揚，說著道：「必然要將你們一個個拘下來和我作伴。」如此口舌相爭，才是他一貫的作風。

　　岩莫笑著突然停了下來，面上神情有些黯然的說道：「可惜金吾衛的幾位弟兄不在。」

　　他此言一出，也就沒有人再笑了。當初裴湛為京都金吾衛的統領，金吾衛的大本營也就設在晏王府中。而如今的晏王府規模如此之大，就是因為自先帝時，十五歲的裴湛被封晏王伊始，統領之職就是落在了他的的身上，所以當時建府特意擇大了建的。如今已有八年，金吾衛幾乎是被裴湛一手培植起來的，現在被他卻自請皇帝收回了權利。

　　他們這幾人幾乎是一道長大，混在一起的時間也多，如今卻相見不能。雖不是生死之別，卻也如天南地北一樣再也沒有半分交集了。若是晏王府下屬私會金吾衛的首領的帽子扣下來，恐怕是整個晏王府都會有牽連之罪。

　　現在晏王府已經和金吾衛不能半分瓜葛。

　　「這幾日，岩莫倒是少見的有幾分感傷了。」楚符打破了死寂，微笑著說道。

　　岩莫憨憨的笑了幾聲，「我不過是是覺得交情來之不易，今後……」

　　尚不待他說完，楚符已然是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下面的話，「你只消珍惜眼前的就好。」

　　岩莫看了一眼四周幾人，聲音爽朗笑著說道：「咱們都是生死弟兄了，自然不必說這些。」

　　裴湛也忍不住緩緩笑了起來，他知道楚符是故意說這些話來誆岩莫的，也不指破了，只看著楚符循循善誘。

　　「是嗎，和璿容也是兄弟之情？」楚符果然是問了出來。玄訶昏昏欲睡，聽到這樣的話，卻也沒有絲毫動容，也眉毛都懶得動一下。

　　「也是兄弟之情……」岩莫脫口說道，他見楚符忍俊的模樣，不有得輕聲去問：「難道不能？」

　　玄訶噗的笑了一聲，似乎是早料到了岩莫會有這樣的回答。楚符笑罷，也不去回答他，搖了搖頭，暗自可惜，實實在在的一塊大石頭。

　　裴湛掩著唇去輕咳了兩聲才將唇邊的笑收斂了起來，心道他這個心細如髮卻有有些驕縱的妹妹如何會看上這個的。正想著，璿容一襲緋紅色的羅衫遠遠而來，縱然已經是寒得很季節，她也只穿的這樣單薄。

　　她先是遠遠就聽見了那幾人在笑，走進了又見他們目光古怪的看著自己，心中也有些異樣。璿容卻先是到了裴湛面前行了個下屬之禮，冷著神色，從容稟告道：「陸大將軍陸辛未一日前在騰岩關外帶兵出擊遊弋的蠻夷時被流箭刺穿了左胸，吉凶未卜。」說道最後四字的時候，她微微著重了些聲音。

　　那幾人見有正事，也都一個個肅斂了神情。裴湛曲指一下下擊打著冰涼的桌面，沉吟的了片刻，問道：「消息傳到陸將軍京都的老宅子了嗎？」

　　璿容搖頭，說道：「守北軍中消息都已經封死了，宮中必然是知道消息的了，卻難保將軍府不會得到消息。」

　　裴湛點了點頭，陸辛未是大膺兩朝老將，能征善伐，用兵也最是運籌帷幄，每每奇勝都有如得仙人相助。大膺的第一大將軍傷重，此消息一出以來會影響軍心，二來，也會改變大膺與北方各遊牧部族的局勢。況且此消息，真假都尚未確定。

　　正當此時，有人來通報，「王爺，陸家小姐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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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城外亭

　　陸心樓已經一身月白騎裝灑脫而來，她臉上掛著盈盈笑意，輕快的喚道：「湛哥。」走到近處，她眼珠子一轉，咦了一聲道：「湛哥好有閒情雅致？怎地不喊樓兒一道來？」

　　璿容原本就不喜她，但知她家中生了變故，也輕哼了一聲：「九哥，我先退下了。」 其餘的眾人也紛紛告了退，就連著玄訶也強忍著困意走了，那邊也只剩下了裴湛和陸心樓二人。

　　陸心樓不知道怎麼的略微有些不悅，臉色發寒，可又轉瞬笑了起來，蹲在裴湛的面前，拉著他袖子嬌纏著說道：「湛哥好久不理樓兒了。」

　　自從上次白塔寺一別，他們確實是沒有見過面，可不理這一事又是從何說。裴湛微微笑了一笑，說道：「今日來是什麼事，怎麼是穿了騎裝過來的？」

　　脫了閨閣小姐的裝扮，陸心樓更加顯出了幾分英氣，她自小也是隨著父親在軍隊中廝混過，有旁人比不了颯爽。她嬌柔一笑，「想叫湛哥陪我去郊外縱馬。」她神情無限嚮往，好似早就盼著了一樣，「就如樓兒小時候和湛哥一起在軍中，一起偷了馬出去一樣。」

　　裴湛低低的笑著，「這樣冷的天，那時你不是常說風霜欺顏？」

　　陸心樓悵然一笑，搖著頭道：「我是將軍之後，如今便是叫我上陣殺敵我也是願意的，那時不過是太過嬌氣了。」

　　裴湛仔細的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眉眼間卻是沒有半分異常。她晃著他的手臂，嬌嗔道：「難道這點小小願望，湛哥都不願意答應樓兒嗎？」

　　「你就如親妹妹，我又怎麼會不答應你。」裴湛淡笑著說道，被她磨得鬧心，乾脆站了起來轉身朝著外面走，邊走邊吩咐道：「備了孤的五花來。」

　　陸心樓聞了他這隨口一言，心中冰涼一片，眉眼間竟是失落。怔愣一會，才咬牙追了上去，又重新換上明媚的笑顏，歡喜的挽著裴湛的手，「湛哥事事都會依著樓兒，所以我也最喜歡湛哥。」她這話半真半假，卻是說得再純真自然不過。

　　他們一人一馬，也再沒有旁的侍衛跟隨，一路馳向了郊外。只是京都戒嚴，城門處皆設有三道關卡，進出都要憑著戶籍細細盤查。

　　裴湛有意相讓，陸心樓也就越發像是發了狠一樣一直打馬在前狂奔，直到到了出京十裡地歸來亭才停了下來。「湛哥，又是讓著我了。」陸心樓翻身下馬，將鞭子別在腰間，單手持著韁繩嬌橫的瞪了裴湛一眼。

　　裴湛眸色幽深的看了她，也扯開了直說道：「不然，你怎麼帶我來這。」

　　陸心樓臉上一黯，聲音極低的回道：「是了，湛哥什麼都知道，只是什麼都裝過不知道而已。」這樣說著，她牽著了馬將之拴在了亭子一根柱子上，當先進了那供路人修整的小亭子中。

　　裴湛也一躍下馬，卻是拍了拍馬臀，那馬頓時拔腿就跑了出去，他隨著陸心樓進了那亭子。這處亭子正是修建在通往京都南邊城門的必經之路，但從南邊陸路城門進城的人到底少，一般都是走水路的多。

　　陸心樓坐了下來，微微垂著頭，不發一語。她是個極其傲氣的女子，即使心中不快也不會掛在臉上，她有她的身份和驕傲，也不屑將自己軟弱顯示出來。但這一刻，她卻是真有軟弱無助了。

　　裴湛遠遠的站在那，負手而立，芝蘭玉樹之形，宛如天人一般，輕聲歎道：「你都知道了吧。」

　　陸心樓帶著顫音應了一聲，「情況比傳來的消息要更嚴重。」她抬起頭，眼中尚自有著晶瑩的淚，眸光閃動著說道：「或許還要糟糕得多。」

　　裴湛不置可否，若軍中真是無甚大事，就不會到封鎖消息的地步了。

　　陸心樓微微側過臉看著一側的灌木，低聲訴泣道：「爹其實早在七天前已經受了傷……幼弟陸閔樓也在今日清早到了城外，奈何不能進城只叫人捎了口信約在此處見面。」

　　裴湛面上平淡，開口道：「既然是你家中之事，理當請了家中長輩來主持才是。」

　　陸心樓搖頭，「我爹是庶出，那些嫡出的叔伯雖然忌怠爹的身份，但到心中早就是不甘得很。我如今哪裡能去指望他們。湛哥……」她可憐的喚了一聲，臉上神情皆是彷徨無助，「你也不願意幫我嗎？」

　　裴湛面上無奈，「如今我賦閑在府，皇上多有疑心，過多插手將軍府，怕只會更生出風波來。」

　　陸心樓靜靜的看了他一會，才點頭道：「是了，湛哥想得過果然比樓兒細緻體貼的多，處處都是為了我陸家著想。」這話裡面棉裡帶針。

　　「捉襟見肘，處處受制於人罷了。」

　　陸心樓咬了咬唇，聽見裴湛這無可奈何感歎一下淚珠滾落，她彎了腰，伏在自己的腿上哭了一會。再抬起頭來時，她已經雙眼通紅，聲音打顫的說道：「爹不要樓兒了，我……是怕湛哥也不要樓兒了。」

　　正說著，亭子一邊的林木深處悉悉索索一陣想動，竟是一人撥開了灌木而來。

　　「閔樓……」陸心樓顫聲喚道，那小少年仍舊是一身軍裝，但衣物早已被撕裂破碎帶著早已乾涸的血污。他頭髮淩亂，顏色憔悴，眼下一片烏青，見到了他們則是快步上前。

　　「姐，爹他……」陸閔樓一下子抱住了陸心樓，渾身瑟瑟發抖，「爹他……」

　　陸心樓的一下下撫著幼弟背，想去平復他的情緒，然而，一時悲傷上湧，她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如今家已不成家，只有他們姐弟兩個可以相互扶持。

　　「臣請晏王相助。」陸閔樓跪在裴湛面前低垂著頭，言辭懇切。

　　陸家軍是陸辛未一收建成的家養軍，如今將軍已死，其子年幼又尚未建功立業，無論如何看皇帝都有可能要將這支精銳的軍隊收回到自己的手中。沒有了陸辛未，沒有了陸家軍，整個陸家也就也被掏空了，要徹底轟塌了。那他們姐弟也就徹底的身世孤苦無依了。

　　要說陸辛未真正死因是如何的，還有待查實，他一死，整個大膺都將會隨之發生改變。

　　「到底是怎麼回事？」裴湛壓低聲音沉聲問道。

　　陸閔樓咬牙切齒，臉上一抹恨色，「爹不是清剿流散蠻夷遇刺而死！根本就是有人在軍中散播謠言，導致軍中發生嘩變，爹親自安撫，卻不想有人趁亂射了箭！」

　　裴湛一驚，擰起了眉，這麼來說陸辛未之死也是有人故意為之的了。他目光在這二人身上巡了片刻，才緩緩的說道：「只有成了皇上自己的東西，他才會真正的放心。」

　　陸閔樓抬頭看著他，似乎有些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他身後陸心樓卻是緊抿著唇不發一言，像是在思量著什麼。

　　過了會，她才目光悽楚的看著裴湛，「湛哥……」她只是開口喚了他一聲，裡面萬般情愫。她知道，他能和自己出城已經是最大的體貼關懷，她的身價性命背在自己的身上，其實和他無關。

　　是的，說到底，她的一切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雖然是心中有情，但卻得不到他的回應。她總想著，他不愛，她可以一點點爭取。與其用手段剷除他身邊的女子，如何去討他的歡心。小的時候，她總想著，她有這樣的父親，她身世足以配得上他。但漸漸的，她也明白了，或許正是由於這樣的身世，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一個王爺結成姻緣。皇帝怎麼可能會讓一個手握天下重兵的人將女兒嫁給先帝最寵愛的那個兒子呢？

　　她曾經也想過，若是她不再將軍之女，他也只是個賦閑的王爺，是不是他們之間還是會有一絲可能？現在，她的父親沒了，而他也確確實實是個只頂著王爺稱號閒散王爺了。可他們，終究還是不能在一起。無關乎他愛不愛，她到如今才知道，還有別的事情同樣能讓他們不能在一起。

　　她以前所厭棄、總覺得是在阻擋他們的東西，到如今，才真正覺得，失去了這些，她不能活。陸家不能散開，爹一手培出的陸家軍不能散，她和閔樓也不能再分開。她是長姐，現在整個陸家就是有著她來肩負著。

　　陸心樓緩緩噙起嘴角，直視著裴湛說道：「 湛哥，我知道的。」她笑著，卻也留著淚。她依稀記起了小時候在軍營中，先皇在和他爹說話，她懵懵懂懂的鑽了進去。先皇摸著她的頭說：「樓兒這愛笑的性子好，將來正好配給湛兒。」她咬著白糕，一本正經的說道：「樓兒將來嫁給湛哥哥，叫閔樓弟弟給湛哥哥帶兵守江山。」她記得那時候，他爹怒斥了她，先皇卻笑著說，「如此甚好。」

　　然，這一切前提都是裴湛會當皇帝。可惜，先帝突然駕崩，裴湛沒有當上皇帝，陸家軍也就成不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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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鼎中字

　　這樣的寒冬臘月，纖秀在肆肆的屋子中生了好幾盆旺火，窗子幾乎是終日掩著的。只要稍稍有些寒風侵入，肆肆就會咳心咳肺，然她這樣一牽扯，非但會讓肩上的傷口裂開，更是讓她臉上的灼傷反復不癒合。

　　現下，肆肆半躺在床上，手中拿了一本書來看。其實她這屋子總也沒有什麼可看的書，手中的這本也不過借了纖秀的醫書。她靜下心去看，倒也是能看得十分入神。

　　纖秀如今一天中倒有半天的日子在陪肆肆，因為他將要用到的許多東西都搬到了這兒來。他原本就是個刻苦敦厚的少年，常常是紮頭書堆，認真勤勉的很。遇到難的地方也會一臉糾結，待想通透了又會粲然一笑。肆肆有時看見了，不禁心中微動，總覺得這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鮮活模樣。

　　人心漸長，就生出了各種愛恨貪嗔來，終有一天在閒暇時，會生出悵然來，唏噓當初。

　　肆肆再低下頭去埋頭在醫書中，她娘從南疆帶回來的蠱書早已經是被一把火燒得乾淨，而那些藍氏最詭秘那些蠱術卻是口口相傳。沒有蠱術，她宋肆肆又憑什麼在晏王府棲身？如今，裴湛最看重的描色偶人她也做不出來，還能依靠什麼來安身立命？沒有半分可用之處，肆肆自己都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那她還能以什麼來乞命？

　　屋中的火盆中撒了寧神的藥屑，讓人能平息心中煩悶。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抬起頭來時，坐在屋中的那人已然是換了。肆肆有驚訝，忍不住驚詫的低聲問道：「王爺是來聽肆肆講故事的嗎？」

　　裴湛這才從書堆中抬起了眼眉，看了一眼她複又低了下去，「你的那些舊事與孤何關？」他聲音平平，也不見得有半分鄙薄，但卻有些叫人覺得刻意生疏，叫人聽了未免心涼。

　　好在，肆肆也不在意，只是收回目光，重新將注意凝在了自己手中藥書上。是了，她舊時本就是與他無關，便是她自己，也不想去提。

　　裴湛涉獵甚廣，但在醫藥一事上卻是半點都未涉獵過，他指節修長，皓白指尖的翻過自己面前厚厚堆疊著的書。隔了半響，他聲音溫良的開口道：「你倒是認了個好弟弟。」

　　肆肆抬起視線，她眼眸清淨，倒是少有的平心靜氣，只耐心等待著他將話說完。

　　「這些書上都闡述如何消除傷疤的。」他這樣說著合上這本，那伸出去拿了另外一本看隨手翻看了幾頁，果然做著很細緻的勾記，也在旁寫了自己的注解。

　　肆肆沒有想過纖秀埋頭苦讀醫書原來是為了自己，心中一時五味陳雜。她手左肩有傷，只能是擱下手中的東西抬右手去摸了摸自己左頰。上面還覆著一層層的紗布，每次的去燼來換藥，也總是痛心疾首恨得直跺腳，直言她是混帳，身為女子卻不愛惜自己的容貌。肆肆想到此處不禁微微笑起，容貌姣好又如何？兩年她也頗有幾分姿色，但這姿色卻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給她帶來。美色，能保住誰？呵，無非是多出來讓人可以評頭論足的一樣東西。

　　反反復復不見好轉，又有什麼關係？她原本心中也沒不在意，好則好，不好則罷。

　　裴湛見她眉眼間神情寥寥，知她心中是如何想，幽幽歎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容顏惡醜之人往往受人厭棄。在世人眼中總是的美則善，醜則惡。」他坐的位置原本纖秀是坐的，手邊的一個無蓋木盒子中有半堆的藥屑。他抓了一把，隨意扔在了一個火盆中。屋子中原本已經漸淡的味道又重新濃郁了起來。

　　裴湛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隔了半響才聲音低沉的說道：「那日在白塔寺，你可確定東西是扔在那邊了？」

　　「嗯。」她異常肯定的回道，「肆肆……親眼看見就丟在那邊的。」

　　裴湛停了指尖的動作，透過眼前的指縫看著肆肆，道：「孤已經派了人去差，那地方卻是什麼都沒。」他低頭思慮了半刻，複又問道：「可有可能是沈城拿的？」

　　肆肆怔愣，苦笑著的說道：「王爺以為這東西是哪裡冒出來的？是沈城從身上取下來扔在地上的！王爺看他這樣深惡痛絕的模樣，可會撿了丟棄的東西重新帶回身上？」以前看不清，她如今對沈城的性子是再瞭解不過。他這樣厭棄的她，她甚至還還砸毀了他玉佩，沖著他說了那樣惡毒的話。不用想，他肯定是覺得離那銀牌越遠越好，也實在也沒有必要重新拿回去看著生厭。

　　裴湛緘默，也沒有再說半分話出來。

　　她心中暗暗念道，原來裴湛還是心中惦記著描色偶人。可是這樣奇異的東西，沒有秘方步驟，她是真的一點也無從下手，只是知道要做這個東西也是和苜香鼎要大有關聯。

　　「王爺是需要描色偶人嗎？」肆肆想了想，是開口問道。

　　裴湛倒是絲毫也不掩瞞，神色凝重的點頭。

　　肆肆突然想到了幾月前，裴湛從棺木中帶她出來所有的話，若是她無利用價值，是否真會被再送到那口棺材中？又或者，再次落回到蘇斥川手中，再經歷一場無休無止的折磨？

　　描色偶人乃是藍氏絕密，肆肆隻大概知道偶人似人，足以亂真，會嗔會喜。她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娘離開南疆的時候，藍氏就已經就已經被仇殺殆盡。」肆肆摸出藏在枕頭邊苜香鼎，手掌撫過，其上花紋繁複，是南疆巫蠱之家的秘文。然而，肆肆從來都不會的那些特殊的符文，也不知道這上面畫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突然，她心中一動，揭開苜香鼎的銅蓋，伸手進去撫摸其內壁。明明以前她也曾摸過內壁，那時光滑可鑒，而如今卻好像粗糲了許多。肆肆靜下心來去仔細摸，只覺得上面零星出現了些文字。

　　裴湛見肆肆擰著秀眉，一手摸著苜香鼎卻凝重，知道她大概是有些線索，沒有出聲打斷。

　　片刻之後，她轉過視線來看著裴湛，眸光閃動，「苜香鼎上有描色偶人前半部分的秘法。」像是鬆了一口氣，卻又似乎在擔心後半段的落在了什麼地方。

　　裴湛思慮一番，問道：「若是沒有後面這半部，你做這東西有幾分把握？」

　　肆肆又重新將裡面的字摸了一遍，認認真真的思量後才謹慎回道：「只可勉力一試後再說。」她心中奇道，這苜香鼎中的內壁原本沒有字，是否是她前陣子燒了那楠木盒子中的東西，才讓苜香鼎中顯出字跡來的？

　　裴湛點頭，「這事也不必叫旁人知道。」想了想，他又道：「且等你一身傷好得差不多後，就搬來我院子中。」

　　「是。」她心知，裴湛是不想叫外人知道，等她傷好了搬去他的院子，也就是明裡暗裡告誡了此後一段日子和纖秀也莫要往來。肆肆想了想，還是輕聲開口說道：「王爺何不喚去燼先生前來？」

　　裴湛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去燼似乎也知曉描色偶人的事，南疆向來是醫蠱不分家。去燼先生醫術入神，必然能指點一二，如此就能事半功倍。」

　　裴湛微微眯起眼，想起了那日他在門口聽見她打探纖秀之事，卻被去燼故意回絕了，遂溫聲開口問道：「你是指纖秀？」

　　肆肆沒料到裴湛會這樣問，只能啞然。她雖然是知道纖秀對她極好，但那種好總讓她生出種奇怪來。那日在宋宅中遇見的那幫人，口口聲聲喊纖秀為他們死去的少爺，再加之去燼醉心描色偶人。所以，她有每每總忍不住會去想，是何人才會這樣純澈，還是因為他來歷有異？

　　裴湛吩咐人去請去燼來，不消一會，驚鳥回來稟告道：「去燼在外收集藥材的時候被提督衙門的人抓了起來，如今被投入了大牢。」

　　肆肆半垂著眉眼，心道真是好巧的事情，這邊剛要找去燼，那邊去燼就已經被人捉進了牢中。也不知其中可是有人故意為之。

　　裴湛卻還是一貫的泰然，聲音淡淡的問道：「可知道是因了什麼事情？」

　　驚鳥搖頭，「只打聽到似乎去燼先生入府前的舊事。今日仇家在街上看見他，就立即報了官，領著衙役來抓人了。」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似乎是去燼以前自請給一位小少爺治病，近來那人家啟棺才發現屍體早被人偷去。只因那時去燼曾說過不收診金，若治不好只求小公子的屍體這類話被那戶人家趕了出去。如今，他們一口咬定了那時是去燼起了謀命圖屍之心。」

　　肆肆猛然抬起頭，聽此描述，倒是與那日在宋府那幫黑衣尋仇之人所說有幾分的相似。難道，真的是與纖秀有關？那這個纖秀又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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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無府滅

　　「讓玄訶去提督府看看是怎麼回事。」裴湛沉思吩咐道。派玄訶去一來是因為去燼住在敞園歸玄訶統管，二來，也希望可以借著此事來緩和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肆肆已經悄然下了床，跪在裴湛面前，模樣恭敬地求道：「求王爺讓肆肆也能一同去。」

　　裴湛看了她一眼，見她仍舊帶傷，雖然此時形容纖弱，但這話中口氣卻異常堅決，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

　　「去吧。」裴湛想了想道。他心中隱隱覺得此時有些不同尋常，玄訶到底是有些得過且過的心性，肆肆心系纖秀，必然也會多帶幾分細緻。

　　馬車疾馳，到了提督府門口，玄訶當先出去。肆肆伸手將身後寬大的風帽子兜在頭上，又將厚重的黑色披風緊緊擁了擁才掀開簾子。外面寒風獵獵，無縫不鑽，肆肆覺得渾身的暖氣都被這冷風卷跑了。縱然已經是將臉藏在風帽下，還是覺得被那些冷風幾乎要將她的臉劃開一道道的口子。

　　「你磨蹭什麼？」玄訶不耐煩的催促道，也不知道是因為站在這大風地下生冷還是心急去燼情況。

　　肆肆抿著唇悶聲不語，低頭鑽出了車中，還不等她站穩，玄訶已經轉身朝著裡面闊步而去。

　　九門提督衙門。果然是官衙生威，說不出的威嚴。肆肆看了一眼後，複又低頭快步跟著走了進去。等她到了內堂追上玄訶時，玄訶已經是拿出了腰牌拉著身著著提督官府的中年男子在詢問。他陡然冷聲道：「人被提走了？」

　　那個官服男子唯唯諾諾的低頭回道：「正是，是拱衛緝事司來提的人，下官哪能說個不？」

　　玄訶冷笑，「難道大膺的牢獄官司都那群宦官管了？卻連這樣的事情也要來插上一手，當真可笑至極。」肆肆佇在原地，幾乎邁不開步子，腦中反復回想著那五個字――拱衛緝事司。

　　她忍不住雙手握拳，蘇斥川，難道事情與你也有關嗎？

　　九門提督肆肆打抖，臉上越加是白了幾分，「大人，這話說不得！拱衛緝事司耳目眾多，若是……若是……」他再是說不下去，好像不敢去想像那樣的話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來。

　　玄訶看他這幅模樣，更加是鄙薄的譏笑了兩聲，又問道：「幾時提的人？」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

　　玄訶忍不住啐了一聲，轉而道：「是何人來擊鼓告官的？」

　　那九門提督拿袖子去拭了拭額邊的冷汗，忙不迭的回道：「據說是一戶家境殷實的大戶人家，頗有些錢財，先前來擊鼓鳴冤的時候就塞了下官一筆不少的銀子。說著，他轉身去案後拿出了一袋包袱，他將那包袱仔細解開，裡面卻是十幾根銀條和元寶。

　　果然是好大的手筆，光光是拿個人就已經塞了這麼多銀子，想來後面若真是開了案，銀子自然會流水般的送進。只是……玄訶單手托著自己下巴看著這些，備得這樣周整，只怕這一切是早有準備了。

　　「那戶人家到底是住在哪裡的？」玄訶音量稍重的問了一聲。那位九門提督大人，隨即又從善如流的回道：「下官早已將那個想賄賂本官的人收了監。本官清廉公明，哪裡是被收買的？」他眉眼浩氣凜然，字正腔圓的說著。

　　「帶我去看。」玄訶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叫他前去帶路。

　　肆肆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兩丈開外。她咬牙吸了一口氣，平復心中波動追了上去。轉入牢獄時候，裡頭的潮濕陰暗，叫肆肆心中一冷，這其中的氣息，她並不陌生。

　　那九門提督大人厲色喊了獄卒打開了其中的一個牢房。牢房中只有一人，倒也是穿得一身乾淨，只是那雙眼睛看著人，怎麼都讓人覺得他不像是良家之人。

　　他看著那官老爺，厲色恨道：「大老爺當真是做了婊子還要貞潔牌坊！明明是受了我錢財卻是反咬我賄賂朝廷命官。」

　　九門提督大人的臉面掛不住了，當即大喝：「哪裡來混帳，污蔑朝廷命官，給本官掌嘴！」

　　「你是何人，又是受了何人指示做的這些事情？」玄訶聲音冰冷問道，打斷了那兩人間互咬。

　　「還不快給這位大人據實回答。」

　　那人上下打量了玄訶一番，笑著問道：「你又是哪門子的大人。」

　　玄訶面色越加寒了幾分，身形一晃就已經是到了牢房內。他身手猶如閃電，哢嚓一聲就已經是將那人的下巴捏了脫臼。玄訶在他耳邊，輕聲慢語的說道：「沒人教過你技不如人就莫要逞口舌之快嗎？」他緩緩笑了笑，聲音冰涼，又緩緩道：「若不是待會還要你說話，我看你這條舌頭也不用留著了。」

　　那人被玄訶氣勢手段手所嚇，也露出了怯弱來。玄訶將他往前推了一把，朝著九門提督大人道：「大人對此人尚未立案？」

　　官服男點了點頭，他也素來善於揣摩人心思，隨即添了一句道：「這人就隨大人處置。」

　　玄訶意味不明的笑笑，其實確實是不算哪門子的大人，不過是的晏王府家臣而已。不過，京都這地方，能做得寵世家的家臣總比這個要處處受氣的九門提督要好上許多。

　　肆肆眼神宛如死水一般看著四周，見玄訶壓著人已然走離也只管跟了過去。到了車上，那人被扔到了裡面，玄訶只道了一句，「走」，馬車就徐而平穩的駛離了提督衙門。

　　玄訶將那人下巴往上一托，徐徐問道：「你家主子是何人？莊子在哪處？」

　　那人將視線別向了別處，做出一副寧死不說的模樣來。

　　還不待玄訶開口，肆肆就盯著他，聲音異常平靜的說道：「你若是不說，我自然有一千種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呵。」那人見這樣纖弱的女子卻說這樣狠話，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卻見肆肆也絲毫不以為意，抬起了手，攤開手掌。她手指纖細，皓白的肌膚下幾乎能到青藍色筋脈。

　　她手掌中赫然躺著一隻白花花的蟲子，「你若是不信，大可試試。」她聲音還是一如先前那樣平仄無奇。

　　那人聽了她這樣的聲音卻心中生出不安的滋味來，看了那白花花的蟲子，吞了吞口水，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大不了一死罷了。」

　　「有時能死也是極好的事情。」肆肆看著，眼眉中似乎帶了幾分憐憫，「當你生不成死不得的時候，才會知道死也難求得很。」

　　玄訶道：「何必唧唧歪歪，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肆肆微微一笑，只一彈就將那蠱蟲彈入了那人手背上。那人臉色一變，甩手想要將那蟲子甩下去，無奈白花花的小肉蟲已經是在他皮膚上咬了一個洞，眨眼間就已經是將頭鑽了進去。

　　「這……這是什麼鬼東西？」急忙去拍，但仍是拍都拍不死它，那蟲子要是金剛之身一般。那人臉色煞白，那種鑽心的疼叫他得得叫出來。

　　「魘蠱，以人之精血為食。到你死那一刻，它便也自然出來了。」肆肆神色寡淡，偏偏她這樣的模樣讓人覺得帶著死亡的氣息，無平無仄的口氣，原本就比威逼利誘要更加叫人心中發虛不安。

　　「啊……你快住手，我說！我說……」那人臉色已經青白，一手撓著自己手背，那邊已經血痕累累，先前露在外面的半條蟲子徹底鑽了進去。「我只是個下人，家主便是城東三十里外吳渚鎮上的吳大老爺。

　　「城東外吳渚鎮。」玄訶對外車夫說道，他唇角微微噙著，似笑非笑的看著那人，「今日就再教你一條，若是有厲害的人要你說什麼做什麼，千萬不要死撐，那不過是自找苦吃罷了。」他在刑樓的審訊那些的十惡不赦之徒時就喜歡在他們刑罰過後，再訓上一頓。到了此時，仍是忍不住說上了幾句。

　　趕到了吳渚鎮，才發現在大林子後面原來隱藏著一座不大的鎮子，不過百來戶人家。不過現在夜色未降，卻是半個人影也看不見，一片死寂。那人吃痛，放乖了許多，疾步領著他們往正中間的一座大宅子去。

　　果然是富貴人家，門庭也建的氣派，當中掛著的一塊匾額上正寫著無府二字。肆肆原本以為那個「吳」，卻沒有想到是這個，「無府」、「無府」，當真透著古怪。

　　玄訶當先推著那個人上前，叫他去拍門，只見他拉著門環忍痛大力拍著。沒想到門竟是被那人直接給推了開來，外面沒有門衛，裡面又沒有落鎖。

　　隨著大門徐徐而開，裡面湧出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去開門的那人身子瑟瑟如風中落葉，下一瞬已經癱倒在地。

　　大門之後，屍體橫陳，鮮血漫地。

　　竟有人趕在他們之前，血洗了這邊。一時間，肆肆只覺得事事都被人搶了先，有人在故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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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墨氏匪

　　玄訶當先點足飛身進了那大宅子，落在一具屍體旁，他微微傾著身子去伸手觸了觸脖頸處脈搏。不出意料，一點都跳動都沒有了，但屍體尚溫，顯然那行兇之人只比他們早了一時半會。玄訶獨自又朝著前面宅子的深處走去，似乎要去找是否留有活口。

　　肆肆站在府門外，用袖子捂在鼻前擋著血腥，平復著心中驚駭。再抬眸時，眼中已一片冷靜自持，她見那個癱軟在地的人也真巧抬頭看她自己。肆肆微微一哂，緩步走到他面前，聲音寡淡的說道：「你若是逃走可就真不是一死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那人原本動了心思，聽肆肆這樣一聲，果然是受了極大衝擊，面色變了數番。他隨即感到，身體四肢都有那只小白蟲子遊走，當真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肆肆也跨入了那宅子，隨著玄訶背影，一直往著前面走。那人跟在她身後而來，見了這滿府的人都死於非命，幾乎要崩潰。可他也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然而，再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是落在兩個惡人的手中？

　　肆肆且走且看著，越過橫七豎八的屍體，足尖也已沾染了血跡。她猛然睜大了眼睛，連腳下步子都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她面前是一具男子屍體臥倒在地，因為是背上受了一刀，所以整個後背的衣服都被撕裂開了。肆肆緩蹲了下來，用手掀開那死屍背上的衣服露出那男子背。原來，是這些人！

　　她起身走了兩步，又撕開另一具屍體去看他的後背，其背後也果然是那種紋身！肆肆抬頭看四周，這些人幾乎都是仰面而死，若不是她先前正巧瞥見一眼，誰又會仔細的去一一扒開那些屍體去看他們背後是怎樣的光景呢。

　　這樣大的宅子，這些人是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的？肆肆突然目露兇狠，疾步到那人面前，惡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人被她這樣的氣勢一喝，什麼也說不出來，猶如在他的面前的是一隻吃人的猛獸一樣。這樣的女子，先是餵了他蠱蟲，現在又膽大的去扒死人衣服，怎麼不是惡鬼一樣的人物？

　　「我……我是吳山，我家老爺便是無大老爺。」他哆哆嗦嗦的說著，胡亂的答了幾句，卻再也說不出其他來。

　　「你不是墨氏？」她壓低了聲音問道。

　　吳山一臉呆滯。

　　「脫了衣裳！」肆肆字字分明吐道，另有種威嚇的意味在裡面。

　　他也不磨蹭，立即背過身去裸了後背，可惜，上面並沒有這個紋身！他應該不知道這背後諸多事實，可能真的只是花錢雇來的下人罷了。

　　肆肆抬頭去看其他，這樣氣派的宅子，便是處處極盡奢侈，「你家老爺在哪！帶我去找你家老爺！」 她咬牙說道。

　　吳山帶著肆肆往著宅子深處走，正要進一間大宅，就看見玄訶已經站在了裡面。他聽見有人來，微微側轉了身子，臉上凝重，「全府上下、包括牲畜無一活口。」

　　肆肆恍若未聞，直直走了進來，看著那坐在高堂正座上的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男子。這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此地？

　　不過是兩年多的光景難道就足以將一切都天翻地覆的變換了嗎？這人，和這些背上有著這中紋身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此種地方！

　　纖秀，纖秀。肆肆恍然明白了他是誰！沒有想到曾經那個癡傻的少年會成了如今的纖秀，貌似神卻完全不同了。

　　知道這幫人的存在也只緣於一次偶然。否則，她也決計不會知道這些人的存在。

　　兩年前一日，那時段秋北剛死數日，京都一片悲戚，而她卻嗤之以鼻，心中冷笑我，不顧是被那人的愚弄了的。她幾乎惡毒聲的生出了一個念頭，如是……若是她將所有查到的東西都公開了出來，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宋肆肆，你不要以為我是死人！」沈城怒極，臉色發青，「你做那些事情我一清二楚！」

　　「那你恩師做的事情，你是不是也一清二楚？」她忍不住總還是回了他一句，明明那些事情，他也是知道一些。卻還是要口口聲聲來誅罰她。「當真是一清二白，會不得善終？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迴圈罷了。」

　　「你……」沈城看著她眼神終究在一分分變涼，啟開唇低聲咒駡道：「惡女。」

　　她心中一顫，卻不願意在他的面前路出半分難受來，轉身出府上了自家的馬車。專門讓車夫挑了偏僻的箱子，她厭惡街上的一切哀戚。

　　「抓住他們。」

　　「前面的站住，賊子莫跑！」

　　突然，一個鑽進了他車中，將一個物件塞入了懷中，聲音粗糲的說道：「申時，城郊十里衫村，請代為照顧。」說完那個人就刺溜鑽了出去。

　　不出片刻，車外就有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追去。她不敢出聲，摒氣等那些都走遠了才鬆了口氣。是抓賊子？那那人又是塞了什麼東西來？

　　她只覺那包裹裡的東西動了一動，發出輕微的聲音，就壯著膽子去揭開來看。果然是個孩子！他睜了一雙漆黑的眼睛無辜看著他，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歷了何種兇險。看了半響後，對著她甜甜一笑。

　　她心中一軟，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臉，柔聲問道：「你是誰？」

　　他好像聽不懂她的話，乖順的蹭了蹭她撫在臉上的手，聲音細細的喚道：「姐姐。」

　　到後來，她又絮絮叨叨的問了許多，那個孩子雖然一直睜大了眸子看著她，但卻好像是一概聽不懂一樣，只在間或喊她一聲姐姐。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裝在布袋子裡頭，又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官兵來追捕他們？

　　申時，城郊十里衫村，她帶著男孩苦等了許久才見有人來。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早前的那個絡腮鬍子的男子過行了個軍人之禮，不卑不亢的說道：「在下身無分文，只好磕頭謝過。」起來後，他從她手中接過了這個男孩，單手抱在懷中。

　　「姐姐。」男子又開口囁喏聲喚了一聲。

　　她心中已經是有幾分只曉得，這孩子是心智不全。她看這兩人都好似是長期風餐露宿，皆是面黃肌瘦的很，遂即掏出了自己銀袋子遞了上去。「京都是非之地，速速離開為好。」那人有些詫異，面色晦澀，卻還是伸手取了，悶聲道了一聲謝謝。

　　那人默了默，抬眸定定的看著她，「姑娘可願意聽一段故事？」他的話還未說完，就只聽見後面村子中，傳出一聲慘烈的大喊：「牛根家來那幾人是墨匪。快來人啊，他們是墨匪！」

　　一陣騷動，只見十數村民手中都持著鋤頭鐵鏟朝著一個方向去。那人苦笑，聲音悲涼，「愚民，當真是一群愚民！」男孩目光呆滯的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再後來，她聽了這樣一個牽扯到四代的故事。忠武年間的元帥，臨陣前被皇帝一杯毒酒賜死。原本忠義無雙的男子不是死於沙場卻是被奸佞之處惡意詆毀的流矢所傷，被皇帝昏聵多疑所害。其麾下誓死追隨的眾多將士終是寒了心，遂救了元帥軍幼子逃離。他們皆是自稱墨元帥門下，身上紋了圖騰以作標記。早幾年，懲惡揚善，百姓心中卻也是有擔當的俠義之士，到後來，朝廷追殺令經年不撤。數十年的過去，父輩死去，到了他們這一代，終是抵擋不住當權者的抹黑。他們早已變成人人喊打啥殺墨匪，不容於世，只能帶著元帥後裔四處奔波。

　　皆是忠良之後，輾轉幾代便是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賊寇。三人成虎，流言可畏。殊不知，真正的可畏的昏君佞臣的顛倒黑白，和被篡改的真相！

　　事到如今，又有多少人還知道五十年前那位錚錚鐵骨卻被誣陷毒殺的元帥？起初是忠肝義膽的豪士，到了如今他們被罵為是流寇，要四處逃竄，那他們耗費幾代人的心血去守護的又成了什麼？

　　而曾經的那個失慧孩子就是墨元帥之後。至兩年前，尚有數十人遵從先輩遺願追隨著他，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

　　玄訶見肆肆臉色發白，蹙眉喊了她幾聲，才見她悠悠抬起眉眼了看自己。他神情嚴肅謹慎的說道：「我看還是先回府請示了王爺在做打算。」

　　這背後光鮮奢華的宅子後面究竟是埋著多大的秘密！肆肆忍不住想，無府滿門被滅又到底是何緣故？原本不容見光、狼狽落魄的墨氏如何會有這樣安定的住在這邊？為何宋府的時候，追殺她的那些黑衣人分明口口聲聲稱他們家少爺是因她而死？

　　關於纖秀的一切還要去問去燼，可偏偏去燼已經被拱衛緝事司的人帶走。

　　蘇斥川，這一切難道又是你在暗中操縱？肆肆臉色煞白，渾身忍不住的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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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析門下

　　玄訶與肆肆才坐上馬車，離開無府出了鎮子不足百丈，就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震得地面都顫了幾分，肆肆回頭望，才發現原來那無府並著一眾民舍都倒了下去。塵囂直上，幾乎可以沖天，緊接著大火也騰起。

　　肆肆微微吸了一口氣，吸入的冷氣卻如帶了冰碎沫一樣滑過胸腔中卻一點點翻攪出血腥味和寒意。果然是好手段，方方面面都想得仔細了，連著半分證據都不留，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自此，這世上再沒有無府，那群自稱墨氏的人也全都屍骨無存，關於他們的事情總於被湮滅了，誰還會知道呢？

　　肆肆淡然的收回了目光，卻見玄訶閉合著眼睛，渾然不在意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似的。而那吳山，卻愈加是面如死水一般，瑟瑟抖個不停。他先前所倚仗一夕轟塌，闔府誅殺，大夥焚屍！

　　「難道，還會留著這些屍首下來等朝廷派人來查嗎？」他昏昏沉沉的模樣，連頭都懶得抬起來，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沒有任何需要驚詫的地方。

　　肆肆默然不語。然而，等到了京都城下，已經錯過了時辰，城門落了鎖。城門之上，燈火通明，重兵把手，弓兵環伺。肆肆掀開車簾子往外看，已經是隆冬，四周都籠上了一層寒氣，浮著白煙霧。零星有幾個遲來的平頭百姓，依偎在城腳瑟縮著，只準備等明早城門開放。

　　她回過頭來看玄訶，車中昏暗，依稀可見他仍是閉著眼睛在睡。他這一路好似都是這樣睡著的，沒有半點要轉醒的跡象。

　　「玄訶大人，小的在外面生了火，下來暖暖身子吧。」車外的駕車之人倒是妥帖細緻，恭謹的說著。

　　半響，玄訶卻仍然是沒有發出聲音，那個又低聲喚了一聲。遲疑了片刻，卻是肆肆掀開了車簾子，彎了身出去，她回頭對著車中看了一眼。吳山也隨著他出來，面上一片死然，好似是被驚掉了幾分的魂魄一樣。

　　駕車之人也不怠慢，將肆肆帶到了火堆前，他又將自己墊在座駕下的墊子鋪了下來，「宋姑娘請坐。」

　　肆肆有些訝異他會知道自己，可轉念一想，是了，光光是那一次熔火縱火，大概王府的人都該知曉她這個人了吧！肆肆鮮少被陌生人給予這樣的好意，頓了頓，聲音如低訴一般，「多謝。」她也不多推辭，隨即在那處地方坐了下來。就著火光，她的臉色也是偏暖，只是微微蹙著秀眉，不知是在為什麼事情煩心著。

　　她抬頭看著那個跟著出來癱坐在地上的吳山，聲音沉沉的問道：「你是何時到無府的？」

　　吳山遲緩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抬起頭看著肆肆。他雙唇乾涸，裂出了幾道血口子，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人精神就已經是和提督衙門的時候天差地別了。「我……我是兩年前，那時候無府剛落成的時候進府的……」他言及此打住了，直愣愣的看著肆肆，突然抱頭痛哭了起來，「旁的小的真的是應該不知道了……姑娘你菩薩心，你放過我罷。」

　　這樣哭訴著，他幾乎就要換個姿勢，朝著肆肆去磕幾個響頭。

　　原來，逼迫人是這樣滋味。肆肆看著他，只覺得這個樣子有些像當年的自己，心中一緊。況且，她也不喜歡拿捏別人的生死，默了默，說道：「你生死只在你自己手中罷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吳山心中驚懼，壯了膽子說道：「姑娘放了那個蟲子，小的怕是要活不成了。」

　　「你不必擔心。」肆肆見他抬頭一臉驚懼可疑，低聲解釋道：「先前只是騙你罷了，這蟲子一旦鑽入了體內，也活不了一時半刻，疼過了，它便也就死了。」

　　吳山愣了愣，見肆肆臉上神情淡漠，也不似再次騙她的人，心中已經是全然相信了。他用袖子混亂抹了一把自己臉上淚，對著肆肆謝了又謝，說了許多奉承的好話，只是不似先前那般懼怕。果然，失去了忌憚的東西，人心也就不會如先前一樣謙卑。

　　肆肆看了他一眼，終是補了一句道：「我有許許多多這樣的蠱蟲，雖然只能活上一時半活，卻仍是能叫人活活疼死。」她明明沒有陰森的口氣來說，可偏偏卻叫人聽後覺得可怖，頭皮發麻。其實，她哪有這麼多蠱，不過仍是唬他罷了。放出一隻蠱，身為蠱母她就要少一分精血，南疆藍氏的蠱都是用命在飼蠱。

　　吳山聞言，果然臉色又白了起來，「小的雖然是無府的管事，可真當對老爺的事情一點也不清楚。」

　　肆肆心知，從他這邊確實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來。他最多也只能算是無府的人，而算不到墨氏，其中的那些內情又如何能知道？她抿了抿唇，餘光瞥見那駕馬之人在車前探身張望，有幾分局促不安。果然，他回過頭來，對著肆肆道：「宋姑娘看看玄訶大人，行嗎？」

　　她看著他並沒有做聲，似乎是掂量了一番，才地聲開口問道：「怎麼了？」

　　那駕馬之人躊躇著不知道如何了開口，為難的說道：「玄訶大人身體不大好……愛睡覺。」

　　肆肆一時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些什麼，卻見他又道：「府中人都知道玄訶大人睡覺時常暈過去。」哪裡有好好的睡著覺還會暈過去的？想了想，肆肆還是站了起來，對著身旁的吳山看了一眼，對著駕車的人說道：「你看著他。」說完就朝著馬車走了過去。

　　「玄訶大人。」肆肆微垂著頭，淡淡的出聲喚道。

　　然而，車子中卻並沒有半分響動。她伸出去撩起簾子，卻見在昏暗的車中一雙眼睛探來，正對在她的眼前！肆肆一驚，沒有料到玄訶是醒著的。

　　他緩緩的坐直了身子，曼聲道：「是來看我死了沒？」

　　肆肆皺了眉，不發一語便轉身回了火堆旁坐下。隔了會，玄訶也從那車中一躍而出，輕盈落在了火堆旁。這周圍再沒有落坐地方，他又偏偏是一襲白色狐裘，他看了一眼肆肆。 肆肆低垂著頭，好似渾然不知道他的意圖。玄訶面上不悅一閃，走到她身邊，抬腳踢了踢她，示意她挪開了地方來給他坐。

　　起先肆肆沒有理會，繼續將手邊枯柴一根根遞進火中。玄訶卻是惱了起來，發狠的踢了肆肆一腳。她終於是忍無可忍抬起了頭，抬起眉眼兇狠的瞪著他，半分不避讓。

　　玄訶素來也不是能受氣的人，負氣將肆肆手邊的柴木都踢入了篝火中。霎時，騰起許多火星，他轉身回到了那車上，依靠著車門而坐。

　　肆肆看著眼前，最終只能在唇角劃出半縷苦澀笑意來，眼神露出幾分可惜來。被他這樣一折騰，原本聚攏的火堆散開得零零落落，火勢再也不如先前哪樣大了。那駕車之人頗有幾分可憐愧疚的看著她，吳山在那眼睛轉著咕嚕，也不知道在做著什麼打算。

　　正當此時，遠方有一騎賓士而來，鐵蹄落地錚錚分明。誰人敢於深夜在帝都城外策馬疾馳？城樓上的弓箭手早已經是許，蓄滿弓齊齊對著那馬來的方向。

　　而那馬車疾馳而來，騎馬之人卻是一聲軍裝，一手高舉著一卷錦帛。他聲音猶如洪鐘，在這冬夜中尤顯得響亮得驚人，「邊關急報！邊關急報！」

　　他並非一人而來，身後還跟來著幾匹馬，只是他一人一馬盤旋於城樓的時候，後面幾騎才在目極之處賓士來。

　　「是何人在析門下喧嘩？」城口上，守城將厲聲問道。

　　「末將乃定北軍傳訊官，邊關急報，煩勞大人開門放末將等進城。」那軍裝打扮的人，肅然喊話。

　　然而，城樓之上的人並沒有多少鬆動，「皇上有旨，戌時閉城，下官不敢違逆。」邊說著，守城將對著的東邊皇城遙遙一鞠，以示敬意。

　　「混帳，延誤軍情，是誅連九族之罪！」定北軍傳訊管咬牙大喝一聲，「若非頭等大事，末將等何至於要此時進城。如今軍情告急，陸大將軍手諭在此！

　　「你！」守城將正是左右為難，一邊極有可能是軍機大事，一邊卻是定死的皇上聖旨。然，他聽了陸大將軍幾字，心中已然有了幾分鬆動，對著手下低聲囑咐道：「放行，只可放他一人進來，另喊兩隊人馬隨著他。」

　　肆肆遙遙能聽見他們在城門口的喊話，不出片刻，果然見城門開啟了一人大的縫隙，那人縱馬躍入。立即的，厚重的大門又被從裡面關了起來，門閂落下，發出巨大的響聲。她不知道是什麼樣軍情，只是對陸大將軍這幾個還是如雷貫耳，整個大膺不會沒聽過這個傳奇一個存在。

　　「宋姑娘……」

　　肆肆淡然回視著，卻見那駕車之人一副急切的模樣。「玄訶大人，好像……暈過去了。」

　　肆肆依然無動於衷，淡漠的轉開視線，也不願意掂量他這話是真是假，低頭顧自用枯枝將四散開的火堆聚攏起。

　　「宋姑娘，你來看看罷……」

　　耐不住他一再喊，肆肆終於眼睫微抬，看了他一眼，她聲音沉沉的、涼涼的，「便真是昏了，我又有什麼辦法？」

　　駕車之人聽她這麼說，回頭又看了一眼臉色灰白一動不動的玄訶，他杵在原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正當這時，卻還是見肆肆走來，對著擁著白色狐裘的青年輕喟道：「玄訶大人？」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肆肆再去推了一把，玄訶竟是被推得朝後面癱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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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徐圖謀

    哐當一聲，他的後腦砸在車身上，發出了悶響。

    駕車之人看見了，立即三兩步跑了過去，滿臉的緊張。城樓上隱隱約約傳來幾聲更響，現在才子時，距離開城門還有是三四個時辰。

    肆肆擰著眉，傾身上前查看，只見他臉色泛著冷白，這樣看起來連一點呼吸的起伏都沒有。她伸手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當真是氣息如懸絲一樣。在肆肆看來，玄訶一慣都是強勢的，雖然看著他時時都穿著得極厚，可練武之人的底子在哪裡，哪裡會想這人所說，會時常睡覺都會昏過去？然而，再看他此刻的狀況，也不像是普通的昏厥，卻像是油盡燈枯一樣般的孱弱。

    肆肆心中暗奇，他身為晏王府的統領大人，自身的隱疾自然是不會輕易告訴旁人。只是，卻連著這個府中普通駕車的都知道他這個毛病，顯然，他這病也是經常發作了。肆肆突然想起那時在刑樓，去燼怒斥玄訶讓他發病莫來求他，心中這才又確信了幾分。

    不知玄訶隨身有沒有帶上藥，那駕車之人不敢近他的身。左右為難之下，他也只能求著肆肆去。

    肆肆看著他這樣幾近死去的摸樣，想起他當初在敞園順手救過她一遭時，那時的模樣是何等的絕豔風光。微微一歎，她斂著眉眼，眉眼間淡漠如常，伸手上前去玄訶的狐裘中。

    縱然是穿了這樣厚的袍子，裡面也沒肆肆原想的那樣暖和，就好像玄訶的身子不是溫熱的，而是在發著寒。她指尖微滯，眸色變了幾番，似乎他身上有……

    「宋姑娘，找到了？」

    肆肆搖頭，將手繞到別處，最終是從他腰帶後摸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她解開蓋子裡面正是兩粒漆黑的的丸子，只有小指頭大小。這樣貼身帶著的藥，不出意外，應該是對他有益處的。肆肆隨即倒出了一顆塞入玄訶的口中，不出片刻功夫，他果然是幽幽轉醒過來。

    玄訶先是面上有些茫然，當目光轉到肆肆尚捏著那個瓷瓶的手上時，驟然一緊。他立即坐正了起來，將自己狐裘擁緊了，冷聲道：「你碰過我？」

    肆肆低頭，見自己手中還捏著這個瓷瓶，便是要抵賴，怕玄訶也不會相信。 她點了點頭，將手中瓷瓶遞給了過去，「情非得已。」她口氣清淡，這模樣就像是只求著玄訶能快點將自己手中的東西接回去一樣。

    玄訶低頭看著瓷瓶，冷著臉也不說話，卻是抬腳將邊上拳頭大小的石頭想著遠處踢飛了過去。

    「啊！」 有人正被那石頭砸中了後背，吃痛的驚呼了一聲。原來正是吳山，他本想乘著先前的變故逃了，沒想到玄訶想來的這樣快。他還沒來得及跑出多遠，就已經被玄訶發現了，如今疼得齜牙咧嘴的嚎叫。

    「我看你存心找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開跑。」玄訶聲音悶悶的，掩不住不悅。

    早有駕車小哥跑了上前，他手中還多拿了一條草繩，顯然是為了要去綁住他。

    玄訶看見了，卻是陰陽怪氣的笑了起來，說道：「不用綁，他若是再敢跑，我變折了他的一雙腿！」他面上有股狠勁，叫聞者心中發虛。說完他才回過來直視著肆肆，也不說話，隔了半響才伸手接過了肆肆手中遞過來的瓷瓶。

    搖了搖，知道了裡面少了顆藥丸，他面色極冷的笑道：「宋肆肆，誰給你膽子敢偷拿我身上的藥？」

    肆肆看著他，微微一哂，只覺得這人倒是不分青紅皂白、顛倒是非的好手。拿藥是為了救他，用藥也是為了救他，現在他醒了過來，卻是指著自己的臉喝叱自己為盜賊了。「我只當是好心都去餵了狗。」她也懶得去再看他一眼，轉身也走來。這天下竟然有他這樣無恥的人，肆肆心底裡默默想著，能管敞園的也絕非是善類。

    玄訶臉色變了變，卻還是咬牙忍住，跳下馬車追上肆肆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知道了什麼？」他壓低了聲音，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肆肆斜斜的看著他，口氣再是平淡不過的說道：「知道有人見人就咬？」

    她在暗諷自己為狗，玄訶怎麼聽不出來？他手上的力氣不覺加重了幾分，恨恨的說道：「別以為王爺現在高看了你幾眼，你就可以如此膽大包天！」

    「這是在外頭，只消弄死你後和王爺說你是死在那個什麼無府的，相信王爺也不會多說的。」他臉上掛著冷笑，聲音卻是越加輕柔了幾分，「你信不信？」

    肆肆餘光能看見那只扼住她脖子的手，冷得異常，也白的異常，就好像是終年沒有露在太陽底下。她點了點頭，她是真相信這個只手的主人再使上幾分力氣就能將扭斷她的脖子。要殺死一個人，簡單的很。

    「那你給我老實說，你到底發現了什麼沒有？」玄訶一字字的說道，好像在證實著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沒有。」肆肆聲音略有些沉，這一字卻說得異常短促有力。

    玄訶不經意的擰了擰眉，似乎在掂量她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的手從肆肆的脖子上慢慢松了下來，握著拳。「真的沒有？」

    肆肆靜了一會兒才轉頭去看著得他，帶著幾分奇異的問他：「難道我應該發現什麼？」

    玄訶瞪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現在模像分外令人生厭，他隨即唇齒相譏的回道：「我素來愛潔，卻不想被你這個與蛇蟲鼠蟻近身的怪人，想來就覺得噁心。」說著，就拂袖回了車上。

    她一人怔愣在原地良久，才回到篝火旁坐了下來，撥弄著枯樹枝，顯得百無聊賴。吳山被捉了回來，果然沒有被綁住，只是側倒在地，也有些有氣無力。

    然而這一夜並不平靜，東方啟明星剛出來的時候，城門突然開了起來，數十鐵蹄自的京都朝四面八方奔出。看裝扮都是皇帝身邊的親衛，如今是傳了聖旨出去的。 肆肆看著馬蹄濺起塵土飛揚，不知是踏碎了多少人酣夢。

    近來的大膺，風雲變化，似乎很不安穩。

    辰時京都城門大開，等肆肆一行回到晏王府的時候，裴湛人早已經到了宮中。邊關急報，灃帝連夜召了諸位王公大臣入宮商討。肆肆心想，顯然就是昨天晚上的那個人面見了聖上。邊關生變，又有內亂，怪不得解散早朝數月的灃帝也要連夜召請諸公前去了。只是，肆肆沒有想到，陸辛未陸大將軍陣亡消息會在晌午就全遍了整個京都，乃至她都聽說了。

    裴湛回來後當即吩咐了玄訶肆肆到他書房來，他坐在圈椅中，微微倚靠，看起來有說不出疲累，「怎麼回事？」

    玄訶將所見仔細的說了一遍，最終神情凝重的說道：「此事之後必然有權勢極大的人在謀劃。」

    裴湛將自己手中摺子往前一扔，聲音略微有些低啞的說道：「若非是今早出了事情這摺子被攔了下來，只怕如今已經被上頭那人批閱過了。」

    那明黃摺子正攤開了扔肆肆與玄訶面前，上面幾字尤為醒目：晏王裴湛，縱容手下謀命圖屍。

    就像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切，背後之人徐徐圖之。肆肆沒有那只黑手卻是要借著去燼之事朝著裴湛潑髒水。可如今，裴湛也只是閒散王爺，空有名號，未有實權。不知道又有怎麼樣的東西是值得背後之這樣費勁心思去圖謀的。

    「果真是好個監察禦史。」裴湛輕聲緩緩說道。

    寫奏摺的人是沈城？肆肆抬起眉眼去看摺子的落款，然而，卻不是他的名字。

    「監察院出來摺子，他又豈會不知？」裴湛唇角泛著淡笑，也不氣也不惱。他聯繫起先前玄訶說的話來，轉頭看向肆肆，意有所指的問道：「都察院何時和拱衛緝事司一條心起來了？」

    這話讓肆肆不由得咬牙忍住顫意，抬頭看著裴湛。她思量了半晌，卻是漸漸換上了一臉倦懨的神色，冷冷的說道：「在我看來，他們早就是同心同德了。」兩年前都是逼著她去死。不同道，卻是所謀相同。

    裴湛眸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卻是轉而對著玄訶道：「帶回來的人在哪？」

    「已經關入了刑樓。」

    裴湛點了點頭，「留著活口。」

    肆肆默然許久，還是坦白說道：「王爺，那無府眾人便是朝廷數十年來一直下令追剿的墨氏。」

    「墨氏？」裴湛口中輕喃了一句，思忖片刻後他才帶了半分疑反問道：「他們竟然就光明正大的在京郊？」

    玄訶聽了肆肆的話也微微變色，側頭看了她一眼。

    「玄訶，你去讓璿容沿著此線查查。」裴湛摩挲著手中翡翠珠串，神情已然從容起來。等只剩下肆肆一人時，他又讓她說了其中的詳情。裴湛聽了後，輕喟一聲，「這件事是逃不開與纖秀有關了，驚鳥，你讓綣花帶了纖秀來。」為防生變，他已讓綣花先看顧著纖秀。

    不消一會，纖秀就被帶了進來，他跪在地上低垂著的頭，顯得局促不安。

    「府中檔案只記了一年前你以徒弟的身份被去燼帶進府的，再往前你又是什麼身份什麼人？」裴湛淡淡的問道，雖沒有威嚇之詞，卻讓人覺得隱隱有股壓迫之感。

    纖秀原本聽說師父出事心中焦急，卻沒有想到裴湛問的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他最初的記憶也就是跟著師父進府。他搖了搖頭，恭謹老實的回道：「小的不記了，小的只記得那時睜開看見第一個人便是師父。」

    去燼，你到底是藏了什麼秘密。裴湛擰了擰眉，將那本彈劾他的摺子拿在手中反復的看著，現在人被關在拱衛緝事司，都察院卻爭著搶了先。

    既然如此……裴湛眸光幽深，取了抽屜中的火摺子，毫不避諱當著肆肆的面，將這一道摺子燒了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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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靜制動

    大膺昭業三年十二月初，灃帝昭告天下，陸辛未陸大將軍陣亡，陸之獨子陸閔樓以一人之力平息軍中嘩變，隨令其統領陸家軍，暫代大將軍之職，另遣兩位將軍輔佐左右。

    同月十一日，陸大將軍死訊昭告剛過七日，灃帝就下了聖旨，迎陸氏長女陸心樓入宮，封沁妃。

    朝中眾人都以為陸大將軍死後，陸家會疲敗，卻沒曾想過會再有這樣一番出人意料的風光。人人都要忍不住微微歎上一句，陸辛未生了好女好兒，父死之後竟然能博得這樣大的恩榮。

    百年難遇的黃道吉日，陸府中，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喜。府中老爺新喪，卻沒想到小姐做了宮妃，少爺更是襲了老爺的將軍之職，現如今的陸府才是真正貴氣逼人。陸心樓看著鏡中自己，說不出的噁心，這張臉哪裡還是原本自己！看了幾眼，她當真是彎下腰乾嘔了起來，再抬起頭時，鏡子中人那是那般豔色逼人。

    罷了，要什麼臉！父親戰死不足半月，服喪期未過她就能喜歡嫁人，還有什麼是丟不開的！事到如今，堂堂一個將軍府千金，失去了蔭庇，她竟然能爬上的龍床乞寵，臉面算得了什麼？陸心樓看著鏡子中濃妝豔抹的女子，不禁唇角泛起絲絲苦笑。

    她將指甲深深嵌入自己掌心，越是疼越是覺得暢快。只恨自己沒有一早成親，要是如此她也不必擔上整個陸家的榮耀與責任了。

    皇帝不容軍權旁落，那自己就把這整個陸家都送給他吧，一榮俱榮。

    「宮攆都侯在外頭了，沁妃娘娘還不快些？」一個異常冷的聲音想起。

    陸心樓從鏡子中看見她身後站了一個紫袍子的少年，不消去看臉，她都知道是何人。她回轉過身子低垂著頭，緩緩跪在他面前行了一個大禮，「見過太子殿下。」

    裴承被他氣得渾身發抖，聲音顫著寒聲道：「本宮哪裡擔得起沁妃娘娘如此大禮。」

    也不待他說平身，陸心樓自己站了起來，「是，過來今日我就是太子庶母了。」

    他們倆本也是年紀想當，如今她卻一意孤行成了他父皇的女人。裴承怒極，言語也不再留情面了，「你……你就這樣迫不及待爬上龍床嗎？」見陸心樓被他這話傷得有幾分臉色發白，他不禁將姿態都放低了下來，柔情脈脈的問道：「你如果是要庇護，難道我還不能給你嗎？」

    陸心樓看著他，神色漠然的搖了搖頭，「傻子，你只是太子。」你只是太子，而非皇帝，這世上只有皇帝才是真正的萬人之上。

    誠然是實話，他只是個太子，這話裴承如何都反駁不了，他只能「終有一日，皇位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陸心樓苦笑不已，「那一日又要等到何時呢？」她直直迎著他的眸光，絲毫不避讓，聲音也是異常冷靜，「你看你，生死榮辱不也是被捏在那人手上嗎？」

    裴承怔愣，他原本柔弱的眉眼中竟然是生出了幾分鬱結，他也默然不語的看著她好像想要看穿了她。可是她的話，再通透明白不過。不錯，他是太子，卻也只是太子而已。 雖然已經是權極貴極，可終究還在一人之下，恰恰這人能給了他這些，卻也能輕易的收回這些。他終究不是皇帝，只是太子，萬事都爭不過皇帝。

    「如果我是皇帝，你也會嫁我嗎？」最終，裴承只是聲音低啞的問了一句這樣的話。他的再多惋恨，也只能化成一句如果來問她。

    陸心樓淡淡的笑著，側頭將視線落向了別處，悵然的歎了一口氣，「是吧。」如果，現在裴湛是皇帝，那麼她會是他的妃，甚至於他的皇后，整個陸府乃至陸家軍都為他守衛天下。可惜，如果的事從來沒有發生。

    「沁妃娘娘，吉時到了。」門外有人小心提醒道。

    裴承轉身而去，憤然來開了門，看見那人正是宮中內監。他看了一眼，覺得這張男不男女不女的諂媚嘴臉格外可惡，抬起腳就沖著他下身踢了下去，「狗奴才。」

    內監那處雖然沒有了物件可算起來那仍然是舊傷處，受了這無端橫禍他也不敢出聲，臉色漲得通紅捂著。

    「太子殿下。」遠處正是到處尋裴承而來的太子府幕僚范冬青，他見太子從陸心樓房中出來，臉色一變。「太子殿下如何能到沁妃娘娘閨房中來？」

    「連你也來說教我？」裴承目光一瞪。

    「屬下不敢，只是……如今整個陸家都已經歸了皇上，太子也不必再在陸心樓身上花心思了。」范冬青跟在裴承的身後，壓低了聲音說道。

    裴承略微皺著眉，這樣的模樣看來就如同是一個儒雅少年被文章難住了。「白費了一番心思。」最終，他心有不甘的說道。

    「傳聞晏王這幾日在府中養病，太子殿下何不去看望一番？」范冬青眉眼一轉，小心提醒道。「沒有了陸家，太子還是要和這位晏王多親近才是。」

    「九叔？」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上次自己刺傷大腿，露出幾番遲疑來，「九叔大概也不喜歡本宮了，上次這樣算計他，只怕也寒心了。」說到了此處，他眼神有幾分閃爍不定，透著不安，一副做了壞事的心虛模樣。對於裴湛，他還是心生敬畏的。

    「晏王是太子殿下的叔叔，本來就該一心向著太子殿下。」范冬青如此勸解道，他手持著羽扇緩緩的搖著。

    裴承點了點頭，又道：「可是今日新妃入宮，不如改日再去？」

    「必要今日。」范冬青口氣堅決的說道。

    裴承狐疑的看著他，又想到此前種種聽了他話也都逆轉危機，遂點了點頭。走了兩步，他仍是忍不住朝回看了一眼陸心樓的閨房。

    「眼下晏王府有一人醫者，正是此前江湖中毀譽參半的「詭醫」去燼，現被拘在了拱衛緝事司，都察院也盯著這事。」駛向晏王府的馬車中，範冬提起了這話，「只是這晏王府也沒派人去插手這件事，拖了這些日子，倒是那個監察禦史沈城遇到了些麻煩。」

    「你的意思是？」裴承想了一番，也沒能想到其中聯繫，遂開口問道。

    范冬青搖了搖羽扇，有所思量的說道：「怕是這位晏王爺不動聲色就要將這監察禦史大人拉下馬了，太子何不去錦上添花？」

    到了晏王府後，裴承由著下人帶到了裴湛書房後的小院中。冬日微醺，一池碧水前，兩人相對而坐，中間擺了一盤棋，閒適得很。再細看一眼，就會發現那個清雋的男子是在自己在同自己下著棋，而那抹纖柔低著頭只是在顧自看書。

    裴承神情有些微恍過後早已是換上了一臉關切，疾步上前喚道：「九叔。」

    裴湛這才從棋局中抬起頭，「太子如何來了？」

    裴承走到他身邊蹲著，拉著他的手，「承兒才聽說九叔臥病在床就趕來了，九叔好些了嗎？」

    「咳咳咳。」裴湛捂著唇咳嗽了幾聲，才緩緩道：「一點風寒而已。」

    「九叔宣太醫了嗎？」

    裴湛沒有回他話，只將這個紫衣少年拉了起來，「太子腿上受過傷，坐下來。」

    裴承倒也依言坐了下來，又絮絮的說了許多話，「這段日子，承兒實在想念九叔。」他面前器宇軒昂的男子只是略微莞爾一笑，裴承只能轉而說道：「這位姑娘也好些了？」

    這三人當中，哪還有另一位姑娘，肆肆有些詫異，茫然抬頭看了裴承一眼。

    紫衣少年訕訕，面上卻還是裝作寬厚心慈的說道：「白塔一事也算是同姑娘共患難了。」

    肆肆看著他，眉眼淡漠，卻仍是恭謹的低下頭道了一聲：「多謝太子殿下惦念。」

    一時間，這三人間也再沒有其他話說，靜了一會，裴湛終於是歎了一口氣道：「今日宮中大喜，太子再不回去怕是要趕不上了。」

    「九叔才是承兒心中最看重的人。」紫衣少年如是說完後又微微皺眉，讓人覺得另有一番傷心愁容。

    裴湛淡笑，也不去糾結這話中有幾分真心，輕聲喟道：「若是被人揪住了，又是一場口誅筆伐了，太子如何還能如此不謹慎。」

    肆肆低垂著頭，好像全部心思都付與了平展在桌子上的那一卷書上。

    「九叔，承兒都知道了。 」少年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湛，心道九叔果然還是不忍生自己的氣還是為著自己著想的。他咬牙低聲說道：「若是有人想要傷害九叔，我必然會讓他萬劫不復。」他在外人面前一貫是性子軟弱的模樣，鮮少這樣發狠賭咒。

    裴湛不禁笑了起來，語氣隨意的說道：「哪裡有人要加害我？承兒又是從哪裡聽來閒話？」

    「九叔，你只消記得我的話就是了。」頓了片刻，他抿了抿唇，還是將話挑明瞭說道：「沈城只是個小小監察禦史罷了，被人稱一聲小青天就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自己也都被幾個官司纏身，父皇已經親自下了旨讓他在家中接受調查。這樣狂妄的人，我定然叫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肆肆正翻著的書，聽了這話，手不經意的顫了一下。她那日就知道裴湛會對沈城下手，卻不知道如此之快，原來他也已經官司纏身了嗎？如今，這太子又是這樣發狠的話來討好裴湛。他雖然是監察禦史，但到底官階低微，沒有氏族權貴的庇護，任憑官聲多好，被權高者弄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樣聽著，她竟然生出了絲絲痛快來，沈城終於有一日，也叫你嘗一嘗當日我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滋味。

    裴湛不置可否，正巧有僕伺端了茶水呈與太子，他拿手指輕觸了肆肆的茶盞，聲音溫潤的吩咐道：「換盞熱的來。」

    這些自然落到了裴承眼中，他不禁朝著肆肆的上下打量，眼中的嫌棄豪不遮掩。「昨日進宮，惜樺太妃昨日還問承兒九叔可是有心悅的女子了，九叔還不快進宮看看太妃，省得每次都是我替九叔擋著。」這話意有所指，裴承卻是如同閒話家常一樣嗔怪自己親叔。

    「喔？」裴湛挑了挑眉，將那盞重新換來的茶水親自遞到肆肆的手邊，「母妃年紀大了，愛管的事情也寬泛了。」

    「九叔素來眼界高，必然也不會讓尋常女子來做承兒九嬸的。」這樣說著，裴承竟然是餘光瞟了一眼肆肆。他心中喃道，范冬青果然是眼毒，早前就提醒了他，裴湛待這女子不同尋常，讓他小心對待。惜樺太妃那邊顯然也是聽了閒言碎語昨日才會問他這樣的話。九叔當真是被迷了眼，才會對這樣的女子另眼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