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唐]蝕骨(全文完)

個人言論

第五十章、幾衷心

    肆肆抿著唇，靜靜的聽著他說話，聽他說出自己企圖。

    微微起了夜風，在這滴水就能成冰的深夜，吹到脖子的肌膚上就宛如是刀子一點點削割一樣。肆肆的烏髮隨意得綰了一個髻搖搖欲墜垂在腦後，剩餘的便如黑錦一般長過腰肢。也沒有來得及披件厚實點的衣裳，這就如此單薄的站在那，這寒夜的風都撲向了她。她的碎髮和衣角被輕輕揚起，讓人有種仙人乘風欲飛的錯覺。

    「宋肆肆，當年的事情你可想知道？」蘇斥川微微眯了眼睛，其中蘊藏著讓人琢磨不定的心機。

    她怔愣了一下，苦笑起來，他怎麼會這樣好心告訴那件事情呢？不過又是想借此折磨自己罷了。搖了搖頭，肆肆眉眼冷然，開口道：「墨氏之事，肆肆根本無暇去關心。」

    「呵。」蘇斥川牽扯起一邊的唇角，不明緣由的低低笑了一聲，「若是兩年前你也如現在這樣，也根本不至於落到如今這番田地。

    「可是，哪裡是由你想不知道就能不知道的？」

    肆肆朝著後面退了一步，整個人都僵直得如同一張蓄滿力氣的弓一樣。他仍是這樣！仍由著他自己喜惡來支配操縱著她！

    那些墨氏的事情，她如何敢去聽？她已經料到墨氏的波折大概是與自己有關，若又是……她該如何面對纖秀？永遠都不知道才好，只有那些過去永遠不曾被真相了，她在纖秀面前才能稍稍喘息。

    「額……」那麻袋中突然傳出一聲悶哼，雖然聲調變化了許多，但仍然可以辨出是去燼的聲音，這是極度難忍後發出的痛苦呻吟。

    肆肆朝著那麻袋子跑了過去，蹲下解開了上面綁得嚴嚴實實的袋口。面頭露出一張發白的面孔來，正是十數日不見的去燼。見他反手被綁著，肆肆立即將麻袋褪下，伸手去解開他手上的束縛。

    去燼卻好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一樣，頻頻倒吸著涼氣。肆肆覺手中濕熱一片，抬手一看，入目的是鮮血淋淋，她眸中驟然一緊。

    「去燼先生？」肆肆顫抖著喊了一聲。

    臉色虛弱慘白的去燼，隔了半響才幽幽抬了半張開著的眉眼看向她，氣若遊絲的悵然道：「是你啊……」

    「小怪物。」就是到了這樣的時刻，他仍是免不了罵上她一句。

    肆肆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話來，她看見他那眼神在一點點渙散。去燼臉上身上都看不出明傷，顯然在拱衛輯事司的這段日子沒有收到刑訊。而當下在卻是血流不止，就推測到大約是剛才下馬車的時候被蘇斥川所傷。

    他……當真起了心思，就必定會一心一意的弄死那人！

    「我帶你……回王府，先生撐著……」肆肆不知怎的，說話都哆嗦斷續起來。懼怕和怨恨夾雜在她心中，將她整個人煎炸著。

    仿佛是見到了肆肆的慌亂，再不復先前的淡漠自持，蘇斥川竟然是極為張揚的暢笑了幾聲。

    這笑聲曾經是她日日夜夜不能擺脫的噩夢！

    他，該死！

    為什麼這樣的人沒有去死？

    去燼卻是舉起了一直無力垂著的手按了按肆肆的手背，止了她的動作，「不必了。」他面上甚至是帶了幾縷笑，像是看穿了一切一樣的灑脫，「回去做什麼？」

    肆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一下子怔愣在那，回去……回去，難道她已經是下意思的將王府看做是一個歸宿？她蹙著眉頭，悶聲道：「去……找大夫。」

    「老夫……自己就是大夫……」他將自己的眼瞪得極大，兩撮小鬍子也跟著抖了抖，好似恢復了往常的神氣，「這王府的中又哪個醫術能高過的我？」他剛說完，口中就嘔吐出了一大口的血。

    肆肆垂著眉眼，手顫著用袖子擦拭著他口邊不斷翻滾中鮮血。只是，那些血卻好像永遠都擦不淨一樣。一把刀子正插在去燼腹部上面，傷口處更是汪汪的往外面淌著血。片刻之間，肆肆已經是滿手滿袖子都是鮮血，看了叫人觸目驚心，她整個人也不受控制的瑟瑟抖作了一團。

    反倒是去燼，一手握住了她手，勉強用力捏了捏她，以示寬慰。

    「這人本司是交還給你們晏王府了，只是……」蘇斥川從那馬車中走了下來，款步到肆肆和去燼面前，「還從來沒有人能完好的從拱衛輯事司出去！」

    他身上披著黑色大麾，一雙極其顯貴的金線熊皮靴停駐在了他們眼前，「人是放了，可本司卻沒答應是完好的。」

    肆肆猛然抬起頭看著他，難道受了一刀仍舊不能如他的意嗎？究竟要怎麼樣，他才肯松鬆口？她惡狠狠的看著他，心中的不甘和恨惡都一點點沸騰了起來，這世間怎麼……怎麼會有他這樣的魔鬼？

    蘇斥川一摞袍子，蹲了下來。他伸手出兩指頭去捏著肆肆的下巴，逼迫著她去與他直視。

    「嘖嘖。」蘇斥川打量了兩眼，不以為意的哼了聲，「這張臉卻是和從前不大同了。」

    他的指尖冰冷，肆肆被他的觸碰到，卻覺得整個胃都在翻滾。她臉色發白，好似下一瞬間就會嫌惡的嘔吐起來。

    蘇斥川冷著臉收回了手，攏在袖子中。

    「什麼都在變，何止一張臉？」肆肆長長歎了一口氣，她一手扶著去燼，一隻手卻是掩在了袖中。

    「經年在無府，你可看見了什麼？」蘇斥川自然是注意到了，但他卻不甚在意，只是轉過頭對著去燼道。

    去燼在江湖人送「詭醫」稱號，脾氣極其古怪，說起話來也半分情面不留，近乎刻薄。此刻，他忍著疼痛，但頭上已經是冷汗連連，斜了一眼蘇斥川後別過臉。

    「好，既然你不肯說，來日……本司就將你那小徒弟拘來。他一個墨氏餘孽竟然是在晏王府中藏匿，只怕……」蘇斥川把玩著的手中懸著流蘇的玉石，慢悠悠的說道。

    「纖秀和墨氏有他們屁的干係！」去燼先生聽聞了這話，驟然回轉過頭來看蘇斥川，面上都籠了一層憤色。

    「沒有干係？沒有干係那墨氏就來替他家枉死的少爺來擊鼓鳴冤了？」

    墨氏敢去擊鼓鳴冤？藏匿逃賊敢去官衙？這大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這一切分明就是墨氏和蘇斥川相互的勾結！那日在宋府向她尋仇的墨氏見了她和纖秀後，才會順藤摸瓜到去燼身上。只是，任憑肆肆如何反復思量，都想不明白蘇斥川又是怎麼會和墨氏有牽連的。

    「怎麼會有干係？」去燼詭秘一笑，仿佛了以前他給她看病時候奸詐模樣，「那個孩子老早就已經是死了，我不過是……扒了他的臉覆在我徒弟身上罷了。」

    這番說辭，連肆肆聽了都仍不住震動！這……這怎麼可能的？纖秀他不是當年的那個孩子？！

    「試問詭醫的話有幾分能信？」蘇斥川挑著眉，眼神卻是越發陰鬱了，「說出去，不知要有多少人拿這話當瘋話來看。」

    「當年我無意間到了無府，給那孩子診脈後才就發現，他會癡呆根本就是因為常年被人下了藥，經年累月後更是傷及了性命。可笑那一群人少爺少爺的圍在病榻前喊，其實根本就是他們中的人存著害人的心思。」去燼說道此處，喘息著平復了一陣，繼續說道：「旁人或許是診斷不出，可那點心思我怎麼會看不出來。那時，我索性不要診金了，笑說只要那孩子屍身。那些人……竟然是裝出了悲憤的模樣來罵我是庸醫。」

    「咯咯咯……」說去燼停下來笑著，邊笑著，唇角邊不斷滲出血沫來。

    如若為真！這些如若為真……

    忠良之後竟然謀逆舊主遺孤！

    墨氏。

    墨氏，這曾經輝煌過的兩字如何能禁受得住這樣黑暗的內情？肆肆想起了當日有緣得見的那個墨氏子弟，浩然正氣，寧折不屈，他臉上帶著的孤獨蕭瑟如何能讓人去揣測這後頭竟會隱藏著這樣醜惡的事情？

    肆肆不能去反駁這事情的真假，她只是覺得，心中像是被塞入了一塊大石頭，逼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從未想過，無府的背後會有這樣……不堪的內情。

    對於纖秀，在宋宅的那一個瞬間，她有過這樣些許想法。甚至是去試探著問去燼纖秀是不是偶人，只是到後來，她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了。纖秀曾偶然和她叨念過一次，他覺得她熟稔的很，似乎很早以前見過。而他的那張臉渾然天成，完全沒有半分移接的痕跡。平心靜氣的想一想，肆肆對去燼的話也不儘然相信，大約只是用來糊弄蘇斥川的吧？

    「宋肆肆，你可聽見了？」蘇斥川看著她，黑色大麾將他的臉襯得越發的白，眉眼間陰鬱不散。

    肆肆咬著唇，她抬起眉眼看著遠處，巷子深處漆黑一片的。就好像那裡有一隻張開著大嘴的異獸蹲在那兒。如果這是真相，又何必一定要讓她知道呢？

    「這世上，情愛能維持多長的時間？忠心能維持多長的時間？」蘇斥川聲音冰冷的開口說道。

    墨氏的忠心到了第四代就完完全全的消失乾淨了。漫無休止的逃竄，終其一生的時間背負著駡名和追殺在顛沛流離。數十年前憤而離開是豪氣沖天，而後禁不住時間的碾磨，主不主，僕不僕。

    當年的冤案沒有被平反，被篡改的事實終究被湮沒了，詆毀和逃亡糾纏在一處，難分難解沒有盡頭。

    當初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肆肆覺得滿心悲傷。為什麼最開始是心甘情願的擁護，到最後卻是恨不得一把毒藥毒死而後快！

    這些分明是與她無關，宋宅時那些人卻為何說墨將軍之後是因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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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受擺佈

    肆肆微垂著眼簾吸了一口氣，抿著唇轉眸去看去燼。他周身都附上了一層血色，鮮紅的血爭先的湧出他的身子然後又化進了他的衣褲中。京都的十二月，已經下了好幾場雪，那些血退卻了溫熱，不消一會就變成了緋色冰渣子。

    「你究竟想做什麼？」肆肆眼底微涼，忍無可忍，終是狠狠宛了他一眼道。

    他借著去燼之口的道出了墨氏那些不為人知齷齪事情，該講的話都已經講完了。肆肆如今只求他也一併快些攤明瞭他的那些其他心思。

    蘇斥川緩緩站起了身子，他神情卻是從容的很，甚至是略有幾分漫不經心的用指尖撣了撣沾惹在袖子上灰塵。他看都不曾再看他們一眼，就好像這二人根本不配他轉過眼神去看上一眼。這眨眼間的功夫，他就已經是全然翻了臉，聲音鄙夷的嘲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如此不分尊卑的質問本司。」

    肆肆被他這喜怒無常噎住，她原本就不認為他會對她生出幾分親近。只是他的這話讓人聽來就好像……就好像是自己的糾纏活著他一樣。是，她現在只是一介平頭百姓，往大了連帶上她的那些過往去說她根本就是個十惡不赦，天理難容的惡人。

    「肆肆懇請蘇大人高抬貴手。」她蹙著眉，明明是一句求軟的話，用她這樣的聲調說出的話，卻顯得沒有半分生氣，死氣沉沉的難叫人心軟。

    去燼的身子越發沉重了起來，那全身的重量都一點點壓在了肆肆那只扶著他的手臂上。他的氣息紊亂的很，微微啟著唇大力呼吸。她心中微微動，那只一直攏在袖子中握著拳的手稍轉動，其實掌心已經是多了一隻蠱蟲。

    去燼暮然轉過頭看著肆肆，唇形未動，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樣，聲音低微的說道：「莫要下蠱。」

    肆肆才起的那一點心思就已經是被人看穿的了，她只得先將那只蠱蟲藏在自己的掌心。而去燼卻是執著的看著她，眸中透著一股稍顯得有些渙散的光來，他有些吃力的用手將系在腰間的銅鈴鐺舉了起來。

    肆肆先前就已經是聽見了幾聲短促的鈴聲，卻沒有放在心上。她這才了然，去燼能立即就猜透她的心思，大概就是因為這銅鈴鐺能有感應蠱蟲的用處？她見去燼如此執著，只能慢吞吞的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將掌心的那只蠱蟲重新藏回了原來的那地方。

    去燼這才略放下了心，力竭似的收回了目光。

    不遠處，蘇斥川卻是將身子依靠馬車而立，竟也不去車上。他看了這一幕，叫人摸不著緣由的牽扯起唇角，只是這笑意的傳不到的他陰厲不定的眼底。

    再是如此下去，去燼是越來越兇險了。他身上還插著那把匕首，現如今根本沒有法子將這東西拔出來。只怕一拔出來，去燼身子中的一大半的血都要從那個窟窿眼中冒出來了的。可如是仍由這樣將匕首留在身體的上，肆肆又沒有辦法將挪動去燼，更甚至是無從帶著他離開。

    這樣徹骨寒夜，就算是好端端的人坐在外面一宿也會被凍出一身病來的。

    蘇斥川他，大概就是看著他們一點點的絕望吧？

    肆肆木然的轉過頭去看，這樣左右都看不見盡頭的深巷，唯一能借住的也只有蘇斥川現依著的那架馬車了吧？

    她呼吸到氣息中都夾雜著濃郁的人血的味道，只是這味道深入到肆肆的心肺中，也叫她陡然生出莫名的興奮。她恨他恨得要死，不如……若是將體內的那蠱蟲逼出來的，只怕誰人都抵擋不住！

    縱然那三個侍衛在那又如何？任憑他們武功蓋世的飛身前來，那蠱蟲也早已經是沒入蘇斥川的身子中。卻不濟……也不過就是用自己的一條性命來換他的一條命！

    這樣想著，肆肆竟然越發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小怪物……」卻是去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這冰涼徹骨的手死死的拽著她，嶙峋的手骨捏得她倒吸了口氣，他好像是有意要將她這狂妄的念頭徹底的消掉。去燼瞪圓了眼珠子，口中又是吐出了一大口的血沫來，「快住手！」

    肆肆現下就好像周遭的整個一切都與她無關了一樣，她的眼只看得見蘇斥川，她半點不動的緊盯著他的動作。她眼中殺意這樣明顯，好像不用待上片刻，她就能沖上去將那人碎屍萬段。

    「莫要動那心思！」去燼眼見肆肆現如今 半點都聽不進去的旁人的聲音，不由得心頭一急。「他身上有龍骨。」他蓄滿了力氣喊了出來，這一聲量並不多大，但在此時卻顯得這樣洪亮。

    龍骨！這兩字將肆肆完全徹底的震醒了！蘇斥川身上居然有龍骨！龍骨對旁人或許沒有半分作用，但卻只有一樣就是能叫蠱蟲不近身。傳說中這樣的東西曾在朝廷舉兵圍剿南疆叛逆的時候大放異彩過，只是在當年能做龍骨的奇人死後龍骨也就消失了。

    原來，他這樣不在意，是因為已經是有恃無恐了。她的那些手段在他眼中根本微末的不值一提。冷靜下來，肆肆只能悵然一歎，熬到如今，她也未必是沒有玉石共碎的心氣，只是如此一來……她棺中兩年的苦忍也就全部白費了。

    「本司倒是願意成全爾等。」蘇斥川笑了笑說道。他整個臉上都閃爍著陰梟的光芒，不避絲毫的冷睨著不遠處的二人。

    殷紅的血彙聚成了一個小小水汪，濕濕的黏黏的黏在肆肆的肌膚上。

    「你要如何……？」肆肆聲音暗啞的開口。

    蘇斥川輕擊了掌，那後頭隨行的三人隨即會意的上前來，將肆肆和去燼團團圍住了。她摸不透他這到底是何意思，從那三個人間隙中抬眼看穿著那個熊皮大麾，氣概男子。

    「送宋大小姐和詭醫去晏王府。」蘇斥川沒有回她話，只是口氣強硬且不容違逆的吩咐。

    去燼被一人抬了起來，就連肆肆也被抓著兩隻胳膊。她方才一直是跪坐在地上，寒氣入了膝蓋，整個身體都凍得僵硬了，現在更是雙腳不著地被拖著強行塞入了那車子的中。

    肆肆立急挪到了窗邊掀開簾子，卻見蘇斥川正對她站在外頭，她不得不要抬起眉眼才能對上他眸子。然而，肆肆卻不從來都不願去主動看他的那雙眸子。就如此時，饒是她有諸多的驚疑不定，也沒有去抬仰望他。

    還沒等她開口，蘇斥川已經壓低了聲音道：「宋肆肆，本司就等著看你藏著那東西，可能替你們宋家的謀逆翻案！」

    這話讓肆肆心中驟緊，她的手指摳著木窗，神情恍惚，有種讓人不忍去欺淩的懦弱柔軟。她以為他不會再提及，到了現在他終於還是開口了。

    是了，這東西他們怎麼可能不在乎？肆肆猛然抬頭想看著蘇斥川，卻發現他身形一轉，已經是背過身去。立即的，那馬車的也疾馳了起來。肆肆原本是膝跪著在車窗邊，馬車猛的一動，她身子一晃，整個人都摔倒在了車後的面板上。

    她倒吸了口氣，也不知道到底是摔得疼了還是怎麼的，臉色奇白。然而，那雙漆黑的眸子中卻好像是湧動著其他的東西。

    「你……好些了嗎？」 肆肆挪到去燼身邊，放低了聲音問道。這不算的寬闊車中倒是有些光亮，皆是由於車中四角都安防了夜明珠。那夜明珠的光華不算亮堂，但卻顯得尤其存了幾分清幽。

    大抵是因為這車子是所厭恨之人的，在肆肆眼中，只覺驕奢和詭怪了。

    去燼緩緩的睜開眼睛，長舒了一口氣，搖頭道：「沒事……」見肆肆的仍然不相信，他將自己手腕抬了起來，只見那裡正被插了一根銀針。只是這銀針被插得極深，只留著了一點針尾在外頭，若是不仔細去看，根本就是發現不了的。

    他臉上露出極其奸滑的神情來，「老夫……老夫怎麼會一點防備都沒……沒有？」他說著，敞開了心懷笑了起來，嘴邊還有零星血沫濺出。肆肆大略的掃了一眼，確實是不像先前一樣血流不止，她這才有幾分放心，轉而去挑了車簾往外看。這路是專門是撿了寬敞的大道來走的，在一隊隊守城巡樓的士兵前，衛稽查司蘇大人的車子往晏王府去。

    原來是存了這樣的心思，肆肆臉上不由得綻起了淡漠的冷笑。朝中之事從來都是瞬息萬變，那一點捕風捉影的事情，才更會讓人起了無限的猜想，更甚至於是猜疑。流言從來都是猛於惡虎！

    她又伸手將前面的簾子小小的掀開了一條小細縫，外頭的人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古裡古怪的笑了一聲。

    雖沒有看到臉面她還是聽明白了，這駕車人就是羅鋒。

    若只有他一個人送他們二人回晏王府，她真願意去竭力拼一次。她明明知道坐在他的馬車中回去，定然不是什麼好事情，此時心中就像是被無數根針細密的紮著一樣，箇中滋味的確是叫人不好受。

    她本就不願受人擺佈，而現下，她又如何甘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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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脫身法

    肆肆蹙著眉，眉眼間籠了一抹愁怨，下巴尖尖的，卻襯得那雙漆黑的眼睛極其亮。她如今這幅模樣的並不算得上有多美，也只勉強可算得上是中等稍上，雖然臉上的舊傷慢慢淡去，但仍舊是消不去棺中兩年耗損。可是，她卻帶著那份少有的愁容豔色，叫人乍一看過去必然要生出幾分憐惜來。然而，京都的官宦人家的女兒慣來的都是會悉心打扮自己的，將她往那人群中一扔，就再也不起眼了。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馬車就是這樣不急不緩的一路招搖的朝著晏王府去。

    「咳咳咳……」去燼胸肺中到底是殘血，只消稍稍的一動作，那些就是爭先恐後要從他體內湧了出來。他邊咳著邊用眼神盯著肆肆看，又抬手指了指外頭，這其中意思再清楚不過。

    他們一傷一弱，若真是要說去對付羅峰這樣一個強壯且身手奇佳的男子，可算是勝算寥寥。而然畢竟他們兩人也不是那種手無縛之力的人，一詭醫一縱蠱，若是好好打算了也絕非是半點勝算都沒有。

    去燼花了極大的氣力抬手伸向自己的髮頂，從頭那蓬亂的發中竟然是掏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肆肆雖不曉得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見去燼眼神不住的外面去瞥，也明白了這藏匿得極深的東西必然是有它的獨到用處。

    肆肆盯著這白色粉末看了，眼神微動。她複又抬頭去看去燼，才沉下心，無聲無息的點了點頭。既然是兩人有同一種心思，不如竭力去做，肆肆不由得屏氣凝神，連周遭氣氛都凝固緊張了起來。

    去燼將那些許粉末皆是搓撚到了肆肆的掌心，其實那白色的粉狀極其少，少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見。做完這些，去燼指了指自己鼻子又搖了搖頭，是示意肆肆不要去嗅。

    如真是靠夠著這個白色粉末就能叫人擺脫羅峰，那這確實是極為方便的法子。羅峰在前面駕著車，是將自己背後的大片空門都對向了車廂內的肆肆和去燼。若果要去肉搏卻未必能及得上他的速度快，旁門左道才可一試。

    不多時，肆肆掀開了簾子，那縫隙並不大，看看只露出了半張臉。

    然而，那駕車的之人卻連頭都沒有回，調侃著說道：「宋大小姐這麼不定性，難道是在車子中的想著謀害的人法子？」

    肆肆無聲無息就將那白色粉末往前面一拋，卻是任憑如何都不再開口說話。馬車疾馳，撲面而來的風將肆肆掀開的那一邊簾子吹得獵獵作響，還的沒來得及看，藥粉就已經無影無蹤了。

    靜默了半響，那人到底心疑，率先回過頭看了一眼。寒風之下，那張臉半遮半掩在厚重的車簾子後面。乍見之下覺得蒼白的有些駭人，然而再看上一眼，就會叫人覺得……就會叫人覺得其實她冰肌玉骨，眉梢處又有種含嬌含嗔的豔光。

    他跟了蘇斥川許多年，兩年前也親眼所見了肆肆是如何從嬌貴的宋大學士獨女，一步步的淪落至的背負天下的惡名。他晃了晃神，仿佛一下子又想了兩年前那個容冠京都的宋大小姐的無雙姿容來。

    他仍記得當年只那一眼，就已覺得，天下萬色都不過如此，她的一笑便是能讓人恍似春風拂面。

    羅峰不自覺的搖了搖頭，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獨自轉回了身去。只是，他能強迫自己的頭回轉過去，心中的綺念卻是不受控制的滋長了起來。到了如今的地步，這樣人人都可以輕賤的女子，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去上？

    這樣想著的後果，就是他小腹一熱，緊接著，他的腦子也開始發昏發熱了起來。羅峰素來見慣的了自家主子無上的謀略，他心中也認定了這位宋家大小姐最終還是會回到蘇府的。他越是想想著這些事情，心中的那念頭就越是不可遏制。不覺之間，他已經是忘記了手中的活，那兩匹馬少了他的駕馭，也漸漸的是停了下來。

    若是能將當年京都第一美人壓在身下，會是怎麼樣的鎖魂滋味？

    羅峰最後一分理智也被這欲火給燒得乾乾淨淨，索性將自己手中的鞭子往旁邊一擱。轉過身去，他看著簾子後的那張臉，目光已然是下流猥瑣了許多，不自覺的咽了咽唾沫。

    那簾子後那半張臉卻愈加往後面縮了縮，然而現在的羅峰哪裡容得嬌人眼前消失了？「刺啦」一聲，畢竟是習武之人，一隻手已經是將這塊做工的極為細緻的厚重簾布給撕扯了下來。

    可這車中偏偏還有去燼這樣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傢伙，羅峰一把將瑟縮的人拉出了馬車。他呼吸略有些急促，那雙手已經是火急火燎的鑽入了她的衣服中，去揉捏著她的豐盈，他下身的那物早已是躍躍欲試的昂揚著頭。

    羅峰托著嬌人的纖細腰肢，一路將她帶向了道路一邊，讓她後背抵靠在灰白的牆上。急不可待的，他從褲襠中掏出了熾熱的那東西，去頂著他懷中的那個嬌弱女子。

    「你讓我上一上，宋大小姐……若是今日得了你好處，將來你到了蘇府我也會護著你。」他在佳人耳邊循循善誘，只是這誘惑似的話中夾雜著粗重的喘息。

    他的一切都被這情欲給控制住了，腦子中再也想不起其他東西來，他如今一心一意想做的也只是去釋放這難以填平的欲望。羅峰又將一隻手探入了懷中的女子的衣服中，常年握劍老繭橫生的手掌握著柔軟細膩的豐盈。這遠遠不夠，羅平一狠心手上的動作越加發狠了，手下衣衫半露的女子眼中噙著淚，吃痛的吸著涼氣。他聽了她的抽泣聲，心中卻覺得極為快活。

    這就是當年容冠京都的宋大小姐啊！總也想不到，他也有幾乎嘗到她的滋味!

    羅峰看著眼前這樣臉，蒼白著透著緋紅，他只覺得媚態橫生，腹下的那物越發高昂了起來，他的手已經是摸索到她的腰肢去解開羅裙。也等不及再去做什麼，他火急火燎將那東西塞了進去。「啊……」他不可忍耐的悶哼了一聲，身上每一處毛孔都舒暢了起來。

    「宋大小姐，你可真緊。」越是到了這樣的時候，他越是仍不住在他的耳邊說上一句這樣的浪話。「啊！……」

    他聳動著臀部，一下下的撞向那女子身體的最深處。他此刻腦子中混沌不清，總覺得有些不正常的地方，可是這情欲的滋味一受用來，打斷著他去細想不尋常的地方到底在哪裡。

    羅峰沒有發現的是，不遠處的馬車上正有兩人正被一褐色勁裝的男子持劍指著。那人看了一眼在那邊對著空牆聳動自己子孫根的男人，大為擔憂的喊了一聲，「峰哥。」然而羅峰在那處正是關鍵的緊，完全沒有聽見旁人的聲音。

    那男子看了之後又驚又疑，轉過頭來越加是面色冰冷的看向了正欲駕車而走的肆肆與去燼。他將劍往肆肆皙白的脖頸上逼近了一分，劍刃鋒利，一眨眼就已經有了血色流出。

    「你們到底是做了什麼手腳？」

    肆肆將手中握著的韁繩緩緩放了下來，她也只是瞧了一眼便微斂著眼簾。冷峭的劍身上，倒影出她那張的臉，唇角微微了些顫動。這人肆肆認得，也是的蘇斥川身邊的人，大概是叫方賞。她沒有料到的是，看送他們回復明裡是羅峰，暗地裡還有一個方賞跟著。

    方賞不由得嘲笑了一聲，「宋大小姐還是這樣怕死。」他慢慢挪動著那劍，將劍劃過她鬢角的碎發，不消用力已經有一摞青絲斷了下來。這樣的鋒利，削掉人腦袋也是不消用上大力氣的。

    那頭羅峰還如入了魔一樣，一個人在那做著那事情，粗重喘息間或夾上幾聲呻吟。

    肆肆聽了，不覺笑了一聲，她這樣的一笑，只叫人覺得極其綺麗。若是尋常人見她聽了這浪聲浪語居然還能笑，肯定要罵上一句不知廉恥了。

    「若是再不將峰哥弄恢復了，我就真拿你去個給他泄欲！」那人被她這幅的輕慢模樣氣著，立即發了狠話。

    「你有幾個膽子，能得罪晏王府的人？」肆肆幽幽而笑反詰著，她挑了秀眉看著他。

    方賞被肆肆的自若的神情所震，緩了緩才譏嘲著笑道：「宋大小姐……以後要唬人，這手可千萬不要抖，呵。」說完，他果真就伸手一把揪住了肆肆的衣襟將她朝著羅峰的方向拽過去。

    「宋大小姐你和閹人都能上床，還有什麼是做不得的？大概，你還沒嘗過真正男人那東西的滋味吧？」

    肆肆一副纖弱無骨的模樣，如今被他拖著去，更是沒有半分還手之力。她一隻手死死的扣進他的手臂中，目中又重新籠上了一重殺氣。肆肆另一手的掌心已經無端出現了一條寸餘長短金色絲線。那絲線好似有生氣一樣，竟是飄了起來，輕輕沾在在了方賞臉頰上。起先，他還是毫無反應的，再然後，他那半張臉都好似是抽搐了一樣，皮膚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扭曲著。

    方賞將肆肆鬆開扔在地上，一手捂著那臉，似乎也鑽心的疼，連著那半張都扭曲了起來。肆肆急忙起身，提著衣裙往馬車方向跑。

    此時，馬車正動了起來，是去燼勉力揮著鞭子而來。她只要躍上那迎面而來的馬車，必然就能從此處困境中脫身。

    馬車上，去燼臉上大變的望著她身後，眼見著就要靠近，肆肆卻突然被人從後面一把拉住。那車子終究是從她身邊疾馳過去，一溜煙間就只能看見一個背影和揚起的灰塵。

    「你往哪裡走。」 方賞從後面勒了肆肆的頭髮，逼著她頭往後面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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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出困境

    肆肆疼得倒吸了涼氣，閉上眼睛，臉上一片青白不定。

    方賞抬手捏著她的下巴，兩隻手指都嵌入了她臉頰上，「快將我臉上鬼東西取出來！要不然我就殺了你！」

    明明蘇斥川都沒有起那殺她的心思，可是他的那些走狗卻是亟不可待來肆意羞辱她。這世上最可怕便是這樣一群人，狗仗人勢，見了比自己弱小的、落魄的就巴不得上去踩上一腳，吐上一口唾沫。

    「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手腳？賤人你去死！」方賞的那半張臉青筋曝出，盛怒之下整個人都顯得極其詭異。他握著劍的手在不受控制的發著抖，可是偏偏又將劍刃對準了肆肆。

    肆肆都能感覺得到鋒刃透進皮膚的那種透骨涼意，她面色微白，不禁有些顫抖。

    正當此時，身後那人悶哼一聲，緊接著傳來了一陣倒地聲，那柄已經沾染上肆肆血跡的劍也已經是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肆肆沒有人擎制住，卻仍舊是怔愣在原地。她緩緩的側轉過視線，只見一襲白衣沉靜淡漠的站在那，手中的銀白軟劍觸在地上，劍身的血也順沿著滴落了下去。

    而那玄色衣裳的方賞仰面倒在了地上，瞪著眼睛直愣愣的看著自己的上方。

    白色錦衣的男子見了她的模樣，長眉竟是擰得更深，凝眸看她一眼，神色複雜變幻，默了默才低聲道：「回去吧。」

    肆肆微微斂下眉眼，卻沒有動彈。

    裴湛走出了兩步，回頭卻見她還沒有跟上來，稍稍一想輕歎了口氣，他便又折了回去。

    「宋大小姐……你可……真緊……啊……」這樣的淫聲浪語又想了起來，羅峰還在牆角聳動，他的褲子退到了小腿部，光著屁股來回晃動。

    若真是個正常人就不會在人前做出這樣淫邪的事情，真是半點臉面都不要了。

    裴湛剛要開口說話，聽了這放浪言語臉色驟然一冷，他朝著那邊瞥了一樣，抬腳踢起了方才那方賞掉落在地上的劍，拋入空中後，他又用自己手中的銀白軟劍挽了個劍花將那劍甩了出去。那鋒銳利器不偏不倚刺過去，正好是將羅峰身下的一物給齊根切了下來。一腔鮮血直接撒向了羅峰面對著的牆，並著那些不明的白色粘稠一道滑了下來。

    伴著一聲驚呼，羅峰疼痛難忍的捂著下面，也終於是清醒了幾分。他還沒反應過來為何會脫光了褲子正對著牆，只是目光已經看見了腳邊上沾染著血的那玩意，心中除了疼，也當真是如死灰一樣了。

    羅峰也顧不得去提褲子就轉過身來，竟看見的白衣的晏王和宋肆肆站在那處，而他的同伴則是受了傷倒在地上不起。

    裴湛稍稍挪動了幾步，擋在了肆肆面前的，他看著羅峰，目光銳利，臉上漠然的沒有半分溫度，「你家主子都沒有東西，你這當奴才怎麼敢有？」他在朝中素來圓滑周全，如今罵這狗奴才的時候連帶著也嘲笑了蘇斥川閹人的出身，可也算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了。

    「晏王府的人又豈是你一個下賤走狗能去肖想的？」裴湛淡淡的收回目光，「且留著你一命巴結蘇斥川去。」

    晏王這等譏嘲的話羅峰也只能生生的受著，他吃痛的低著頭捂著自己的傷處，而那下半身早已經是血淋淋一片。

    肆肆長睫微顫，有些自厭地蹙眉，低著頭也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事情。

    裴湛轉了幾步到了肆肆身後，他抬起手掌貼在她的後背。肆肆立即覺得暖烘烘的熱流湧入，她怔愣在原地不走，一是因為穿得單薄被凍得發抖，二就是因為方才心中驚懼所致了。

    羅峰跪在地上撐著自己的身子，抬眼看那一前一後同歸去的那一對男女，心中憤恨的很。先前的一番變故他也漸漸想了起來，這一切都是那個妖女弄出來的！他一想到自己竟然被斷了子孫根，成了一個閹人就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

    狗男女！

    方賞神情恍惚，一口氣將斷為斷，卻是受了極重的傷，他仰面在地上，虛弱的問道：「峰哥你沒事吧？」他看見羅峰身下去全部是血，驚詫之餘也免不了難堪可憐之色。

    羅峰撐著站了起來，將他解落在地上佩刀也重新撿了起來，他神色晦暗不定卻沒有回他同伴的話。

    方賞躺在地上看著羅峰朝著自己走來，心中無端的生出了一種不祥感覺來。可這羅峰也是他在這世上最關心的那個人，他迅速將那個詭異的念頭給按了下去。

    然而，羅峰卻是走到了方賞的面前，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都扭曲看起來，他迅速將那刀子直接插入了同伴的胸口上。

    「額……你……你為什麼……？」方賞滿臉的不可置信。

    羅峰別開了視線，喃喃自語般的回道，「只有你死了，我才會沒事。」

    方賞自然不明白羅峰這話的意思，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他唯一的同伴，寒心的咽下最後的一口氣。而羅峰將自己劍拔了出來後，撐在地上，失血過多後顯得臉色煞白。「你的仇，我會替你報……」

    …………

    或許是在寒風中凍了大半夜，或許是因為心力交瘁，回去後肆肆竟然是發了一場高熱，一直說著含糊不清的胡話。

    裴湛去看了她一回，她卻仍舊沒有昏睡著，沒有轉醒的跡象。肆肆蜷著身子在床上，顯得瘦弱嬌小，她的睫毛上還沾著細碎的淚，隨著小扇子般的長睫上下翻動。似乎有哭過的痕跡，仔細去看，她臉下的枕巾上都是濕漉漉的。

    原來在人後，她也是會有傷心難過之處的。

    裴湛在她的床側坐了下來，眯眼看著她，她這樣身世……未免叫人惋惜。

    肆肆睡得極不安穩，似乎是被噩夢糾纏，倒將敷在頭上的冷帕子弄掉了下來。

    她臉上都是嫣紅一片，裴湛傾過身子伸手去摸了一把她的額頭，上面仍舊是滾燙。他看了她一眼，側臉在昏黃的燈火中也柔和了幾分，帶著幾分憐憫同情搖著頭微歎息。這屋中也沒有人留在伺候，裴湛去拾起了冷帕子，轉身去臉盆的冷水中絞了一把重新覆在她的額頭。

    這樣的高燒不退，裴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先前舊事紛擾所致。先是沈城，再是蘇斥川，她的過往到底是如何坎坷離奇？她的身上到底是背負了多少的秘密？

    肆肆半夢半醒間，只覺得有個溫涼的手指劃過她的額頭。可是夢境繁複，她明明想看清楚是誰，也又似乎是被夢魘住了，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等到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頭已經是有些微微天光了的，而屋中的蠟燭也已經是燒到了根部，殘燈明滅。肆肆看見她的床邊上坐了一個男子，氣度沉靜雍容，手中拿了一卷書看著，微微低著眉眼。

    大約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緩緩的抬起了頭。

    兩人皆是沒有說話。

    抿了抿唇，肆肆掂量了許久也沒有去問他為何會在這邊，反而是開口問道：「王爺可想當皇帝嗎？」

    裴湛沒有料到她甫一開口就是逆天的話，淡淡瞥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沒有理會她。他合起了手上拿著那一卷書，逕自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肆肆強撐起自己的身子，一手拉住了裴湛的袖子，漆黑的眸中綻放著灼人的熾熱目光。被她這樣執意拉著，裴湛也不再邁開步子，只是留在原地微微側著的身子。

    「肆肆願竭力相助，若是有將來一日，只求王爺……」她言到此處，情難自持，吸了一口長氣冷靜了幾分後，卻兀自搖了搖頭，黯然道：「傾覆那人的天下已是肆肆唯一所求。」至於蘇斥川……她卻不願意借旁人之手去做。

    裴湛仍舊沒有轉過身去，一如尋常的沉靜淡漠，連眉毛都不曾挑一下：「但願有那一日吧。」扔下了這話，他就撇開肆肆手準備離開。

    但肆肆仍舊是執拗的拉著他，一點也不肯放開，她眸光中晦澀隱痛，咬字分明的說道：「是必然會有那一日。」她這番堅持，好像對於這件事已經有十足十的把握。

    「王爺可知我宋家為何會有此滅門之劫？」

    裴湛轉身來看肆肆，她抬著頭，臉上帶著病態的紅暈，眼中神采奕奕，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光彩奪人。她一邊笑著，但眉眼間卻又沁染著恨色。

    「只因為當年我爹握有一樣東西，足以證明當今皇帝根本就是弒君篡位！」她咬牙切齒，字字的分明說著這樣一句驚天秘密來。

    連著慣來漠然矜持的裴湛面上神情也變化了數番，「你這些都是哪裡聽來的？」

    肆肆目光灼灼的看著裴湛，婉轉的笑了起來，那笑像是沁染了毒藥了一樣，「千真萬確，沒有半分作假！」

    裴湛也緊盯著她眸眼，目光銳利得似要探入她的內心，想看看她眼中是否有旁的東西。然而，肆肆滿心坦然，絲毫沒有半分閃躲。

    「當年我曾帶著我爹給的東西去求那人開恩，卻沒想到……沒想到最後那人竟反下了那道聖旨，讓世人皆辱駡我為了榮華乞旨弒父！」肆肆拽著裴湛的袖子手越發緊了，眸中更是恨色一片。

    這些才是她藏在心裡最底處的東西，如今，她對裴湛坦誠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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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寒夜去

    裴湛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覆在她那只不肯放開的手上，寬慰似的拍了拍，沉吟著說道：「我，知道了。」對著肆肆，他竟也第一次自稱「我」，而非是那個讓人覺人高傲疏離的「孤」字。

    說了這話，裴湛敏銳的感到他手下那人微微一顫，終是悄然的鬆開拳頭將手抽了回去。那只手透著涼意，如同玉石一樣的觸感蔓延到了裴湛心底，他眸光微閃，握著收回了手，轉身出了房間。舉目遠望，魚肚白的天邊有些緋紅的霞光，而頭頂上的漆黑夜色尚未褪去。

    驚鳥見裴湛出來，立即現了身，「主子，已經安排了去燼先生和纖秀去雪凇谷了，深夜就已經動了身。」如今這情況，他們二人留在晏王府已經不穩妥，不如另尋去處調理好身子再做旁的打算。

    裴湛邊走邊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微側著頭問道：「纖秀可有留下什麼話？」

    「沒有。」驚鳥亦步亦趨的跟在後天，又道：「倒是去燼先生在臨走前倉促寫了一紙字給王爺。」說著，他就恭謹的從懷中掏出了那信交予裴湛。

    尋常一張紙，折了幾折，背面甚至是透出了墨蹟。裴湛展開來看，裡頭只是寥寥幾筆寫盡了當年無府的事情。兩年前，去燼在發現無府中的異常後就已經改換了一副藥，待到後來再將假死新葬的纖秀給挖出來。料理了一年才將他體內陳年累月的毒素給清除乾淨。自此後，這世上再無那個叫墨衾的癡傻的墨氏之後，只多了一個詭醫親傳弟子纖秀。

    裴湛看了幾眼，將這紙頭又重新折了起來，微末的歎了口氣，「將這紙送給宋肆肆，囑咐她看完就燒了。」

    「是。」驚鳥低垂著頭接了過來，神情上雖然沒有露出半分驚疑，可心中卻是有些震動，心中想著主子待那宋姑娘到底是不同尋常。

    裴湛捏著眉頭，「王諱還在敞園住在嗎？」

    「王大人這段日子一直在悉心照料的鋣永。」

    「他若是連這點心都沒有，孤也早就容不得他了。你喊他來孤書房。」

    驚鳥偷瞧了他一眼，遲疑著說到道：「 天色尚早，主子不如先去休憩一會？」

    裴湛搖了搖頭，「不必了，你去喊他過來。」

    驚鳥領著王諱來的時候，裴湛已經是書房候著了，他手邊放著一盞明亮的燈籠，披衣執卷，沉靜淡定的看著剛送來的幾本密折。內亂和外患同時生出，密折中已經隱隱的指出，渠王要聯合北方各部蠻夷。江南一帶，商戶紛紛囤積米糧，堤潰造成的流民被逼著湧向江南沒有受災富庶之地。而首當其衝的衛江城在日前已經不得不關了城門來阻擋其入城。

    王諱進來後見裴湛的擰眉，也不敢出聲打擾，自覺的跪了下去。

    「你看看你當日所做的好事連累多少百姓？」裴湛難忍怒氣，直接將那份密折砸向了王諱。

    那密折正好攤開摔在他的面前，他低垂著的頭就能將上面的字看的一清二楚。王諱深深俯下頭，不敢說話，他於伏低認錯這種事情上素來乖覺的很。過了半晌裴湛都沒有說話，王諱聲音懇切真摯的說道：「屬下知道錯了，天寒地凍，王爺不要氣壞了身子。」

    裴湛譏笑了一聲，無甚表情的睨著他，「你也知道是天寒地凍，可知江南那些難民又豈止是受著天寒地凍之苦？」

    王諱聽了這話，立即將自己身上外面的那件面袍子脫了下來扔在一邊，僅僅著了單衣又磕了個頭，乞聲道：「王爺，屬下知道錯了，屬下願意和那些災民一道受苦的。」

    裴湛輕哼，卻擰著眉沒有回他。王諱低著頭，縱然淩晨寒氣頗重，加上主上發怒，身上更是涼了一分。見裴湛在沒有撂下重話，心中這次是無大礙了，也悄悄的舒了一口氣。

    「鋣永如何了？」

    「已經大好了，是屬下親手去伺候的。」王諱見裴湛詢問的鋣永，立即將自己這段日子來照料之事也和盤托了出來。

    然而，裴湛聽了，臉上卻是更加冷了幾分，「本是你應當做的事情，不必巴巴的說給孤聽。」

    「是。」他年少時在市井廝混，溜鬚拍馬的已經成了本性，一時也收不起來。王諱知道自己如今說什麼話都順不了晏王的意，索性只能訕訕的閉上了嘴。

    裴湛一邊摩挲自己腕間的那串翡翠綠的珠子，一手撐著額頭，「你去一趟江南。」

    王諱怔了怔，猛然抬起頭來，面上有些發慌的說道：「王爺，這江南……」上次他也是在驚鳥的協助下，才勉強的從江南死裡逃生回到的京都。這次再去，就當真是羊入虎口，只怕是要有去無回了。但見了裴湛的淡漠的臉色，王諱也不敢再說上什麼。他心知這件事情原本就是他惹怒了王爺，只好眼巴巴的看著裴湛。

    「你若是……」裴湛一手摸著那顆顆分明的珠子，故意頓了頓後才繼續說道，「你若是不願……就早些投靠旁的主子去！」

    這聲量不重，卻是叫王諱心中顫了幾顫，他抬眸堅定的回道：「屬下這輩子也只忠心王爺一人，若是王爺不留屬下，那屬下……屬下情願一死。」

    「如此最好。」裴湛微微打量著他，眯著眼睛厲聲說道：「你若是真再敢做出那些荒唐事情，或是違逆了孤的話……」

    「不消王爺動手，王諱也無臉面再活在這世上。」他慣來喜歡堆著笑去說那些阿諛奉承討好的話，但剛才的這兩句卻當真是說得言之鑿鑿，言真意切的很，沒有半點虛假。

    裴湛點了點頭，這才收回了目光的看到自己面前，提筆速速在一張雪白的紙頭上寫了些許字。擱了筆後，他又拿了隨身的印章沾了印泥，鄭重的蓋在了末尾。

    「帶著這封信去溪都城。」裴湛將那紙放在了信封中，封好才遞給了王諱，「叫他想辦法安置一部分的流民。」

    王諱也不敢站起身來，只敢跪著上來，舉高了手接過了那封密信。

    「另外，將你上次挪動的款銀全部用來收江南的米糧，供溪都城主調度……」

    「王爺。」王諱抬頭惴惴不安的看著的裴湛，終於還是鼓足了勇氣，心有不甘的說道：「這銀子是給將來王爺起事的籌措軍隊所用。」越到後面，他的聲音也漸漸的低了下去。

    裴湛終是被他這樣一番話給氣噎住了，半響，才壓低了聲音道：「沒有米糧，縱是軍隊又如何的？」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王諱仔細一想，也覺得自己終究是膚淺了，連連稱是。再仔細一琢磨的裴湛話中隱意，他又覺得心潮澎湃了起來，王爺這是……這是在為往後打算了？但他臉上也不敢的露出這份喜色來，低垂著頭，「屬下一定竭力完成的任務。」

    裴湛擺了擺手，遣了王諱出去後，繼續翻了幾本密折。然，他耳邊反復回想著肆肆說的那幾句話，弒君篡位！弒君篡位！那年酒州行宮的避暑，卻突傳來正當壯年的先帝癔症駕崩消息。彼時，他正在朝中暫領著監國一職。消息來得倉促，緊接著來的就是一道先帝危時感二子孝行、立之為新帝的遺詔。

    裴湛長歎了口氣，仰面依靠在圈椅上，一隻手捏著眉心的揉了揉。當年之事，不是沒有可疑之處，只是灃帝早在行宮行動迅捷的登基，又立即將當年隨行去行宮隨駕的幾個兄弟都打發到了偏遠苦寒的封地。登基回京都後的幾個月內，更是手段雷霆的貶遷了許多老臣。

    起初兩年，政績還算清明，然如今……殘暴血腥，縱容宦官，酷刑重典。

    裴湛搖了搖頭，抬手拿了最後一封密信來看，這是璿容的諜部所去搜查的東西。拆開了看後，裴湛整個人都籠上了讓人難以描繪的複雜神色。尋仙枕果真是沒有隨的先帝入葬皇陵，而是那年被他的生母惜樺太妃留了下來，而如今正是在灃帝手上。

    究竟是如何一件要緊的東西，竟然要這樣費盡心機弄在自己身邊，貼身帶著！

    母妃，你又知道些什麼？當年酒州行宮隨行的嬪妃只有你一人！

    裴湛如畫的眉眼中情緒翻湧不定，這一切就快要浮出水面了吧。

    外頭，已經是大亮了。並著初升起的驕陽，還有……

    「聖旨到……」

    「聖旨到……」

    一群太監從山腳下沿著白玉道浩浩蕩蕩而來，一路唱喝，極盡了天家的氣勢派頭。

    「晏王聽旨……」宣旨的太監抖開明黃聖旨，拉長了尾音。

    裴湛同在場王府眾人紛紛跪了下來，悉聽聖旨。

    「朕惟汝晏王裴湛，惜樺太妃長子，朕之九弟，自幼聰慧機敏，多有辯才，三載前加冠，觀之勤勉謙遜，朕心甚慰，特冊封其為親王，封地邕州，祿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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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聖上意

    果真是皇恩浩蕩，裴湛雙手恭謹接過這一卷明黃錦緞。親王，這些兄弟當中竟然是他頭一個被冊封，叫旁人看來，必然是皇恩浩蕩，兄友弟恭的和睦之象。此亂世之下，灃帝對他這個親兄弟越是大度恩寵，越是顯得渠王辜負皇恩，謀反實為大逆不道。

    宣旨太監也是年紀上身的老人了，他面上堆著笑恭賀，「晏親王大喜了，皇上還在宮中等著王爺呢。」

    早有人接過裴湛手中的聖旨，此刻他面上也無喜無悲，抿唇淡淡說道：「多謝徐公公。」

    「王爺當真是要折煞奴才了，王爺真正該心存恩謝的是當今聖上。」這太監正灃帝身邊的首領太監，就連著蘇斥川當日也皆是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說話早已經錘煉的滴水不露。

    裴湛轉過身去，綣花巧然笑著說道：「徐公公稍等，容我家王爺換身衣裳再隨公公一同入宮去。」

    綣花在這一方面的事情，從來都做得十分得體，不卑不亢。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從王府一個默默無聞的丫頭成為了裴湛身邊第一得力的女侍。「徐公公隨奴婢進來歇一歇喝杯茶水。」

    徐公公轉眼看了綣花一眼，點了點頭，帶了幾分讚賞似的說道：「果然也是伶俐的。」說了他也不推辭，就跟著進去落了座。

    過了大概兩盞茶的功夫，裴湛卻是換了一身親王品階的官服出來，雍容大度，更加襯得他眉眼間沉寂如水。

    「王爺請吧。」徐公公起了身，彎著身子做了個請的姿勢來。

    到了皇宮，灃帝是在御花園中的昭德亭中召見了裴湛的。

    原本是四處通風的八角亭，如今已經是被人在四周都垂下幾層了琉璃羅紗。這樣稍稍擋住外頭的冷風，看外頭的精緻又能帶著些許模棱隱約的情致來。亭子中擺了幾盆荷花，瓷瓶中水微微升騰著白氣，遠遠看起來，這些都猶如是在天上瑤池剛採摘回來的仙物。幾個小太監蹲著身子，小心在伺弄，用小火爐烘著，唯恐這些受了凍都敗落了。

    見了君臣之禮後，灃帝就稍顯幾分熱絡，親自拉著裴湛坐到了自己身邊的位子上。「謝恩的話就不必說這樣多了，朕與你是親兄弟，自然不光普通的君臣。」

    裴湛默然不語，只是略微低了頭，聽著灃帝的感慨。

    「前段日子因為太子的事情，九弟你受了許多委屈。」灃帝長歎了一口氣，又伸出手在裴湛的肩膀的上拍了拍，「萬幸的是那個混帳還知道悔改，還知道念著你的好。」

    「臣弟不敢居功。」裴湛搖了搖頭。

    「朕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這些年金吾衛的變化朕也瞧見了。自朕登基來的這幾年也從未虧待過你們這幾個弟兄，可裴渠這個賊子，竟然擁兵反朕！」後半句話鋒一轉，灃帝擱在桌上的那只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面上已經怒極。

    周遭的奴才瑟瑟發抖，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伏低了身子跪著不敢出聲。

    如此情境之下，灃帝其實就是將這番話特地說予他一人聽的。裴湛面上淡然，聲音沉沉的說道：「皇兄待臣弟極好，若有二心，天地可誅。」邊說著便是恭順的跪了下去。

    灃帝眯著眼睛看裴湛跪著的後面，聽他說完了這一番惡毒的賭咒才緩緩一笑，「朕自然是信你的，你能為了承兒自請退去金吾衛統領一職，朕就知道你那些狼子野心的不同。」

    「自古有了封地藩王就要離京，不過，朕倒想再留你在京都幾個月。」灃帝招了個小太監，重新換了一盞溫熱的茶水。

    「皇上，平遠侯求見。」正當此時，八角亭外有太監捏著聲音稟告道。

    灃帝沉了沉臉，沉思片刻才道：「傳他進來。」

    裴湛見有人要來，自然是依循規矩告退。然而，灃帝卻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聲音寬厚的說道：「不必避讓，你也留在這看著。」皇命難為，裴湛只能坐在了原地。

    不多時，果然是見到了一個六十多周身富貴逼人的老者來，他一進了亭子就跪了下來，口中山呼萬歲。

    「平遠侯許多都不曾進宮了。」

    「老臣，老臣今日是捨了這臉面為小女之事來求皇上的。」那個頭髮花白，已經略顯富態的老者懇切的說道。

    灃帝眼神一動，身邊的小太監就已經是心領神會去將平遠侯攙扶了起來。昔年平遠侯曾是先帝左膀右臂，在先帝駕崩後才漸漸退出了權利的中心，這兩年以老病為由，只安穩在家呆著。不過，到底是百年世家，與朝廷的聯繫還是千絲萬縷。

    「皇上，老臣晚年得女，平日在家中就已經是驕縱得無法無天，如今……如何竟然做出了這話有辱門風的事情來了。」說到此處，老侯爺竟然倒拿了袖子在眼上拭了拭。

    灃帝沉吟了一聲，想了想道，「可是叫安色？朕倒是有些印象，是個貪玩的性子。」

    「回皇上，小女正是叫安色。若單是貪玩，老臣如今也不會如此腆著老臉來求皇上了。」

    裴湛已經是隱隱猜到這個老侯爺此番的進宮是何目的。然而，他不動聲色，只默默抿了口茶，垂眸聽這位老侯爺下面的話。

    「這孽障……竟然是同人私定終身了。」

    灃帝聽後哈哈笑了幾聲，「朕以為是多大的事情，既然安色喜歡，平遠侯你不如成全了她。」

    老侯爺搖頭，「這個丫頭唯恐對方上門來求親老夫會嫌棄，就偷偷賣了她娘給她的幾處的莊子將這些銀子通通給了那人。」

    「那人是誰？」灃帝也不是個癡傻的，喝了一口茶後，撿了要緊的問道。

    「那人是原先都察院的監察禦史，沈城。 」

    灃帝擰了擰眉，目光陰鬱的掃過平遠侯的臉上，「是他……？」他暗中布了多少密探在監視著朝中動向，安色與沈城兩人的交好原本也沒有刻意去遮掩，又如何會不知道？

    「朕原本信他的為人正直才給了他監察禦史一職，卻沒想到他卻也是個……」說著，灃帝失望的搖了搖頭。

    老侯爺雖然富態，身子骨倒是靈活，急忙跪了下來，「皇上，老臣入宮就是為了陳述這件事情。外頭謠言的沈城家中那幾張大額銀票，其實……皆是臣女以嫁妝的交付與他的。日前，小女才在老臣面前的袒露此事，沈城如此遮掩不交代也只是為了替小女遮醜罷了。」

    灃帝兩指捏在那茶盞上，靜靜看著他，忽然道：「來人，去將沈城帶來。」

    沈城被人帶了過來後，灃帝又問道：「朕一直沒有問你，如今你可願意說明了那些銀票的來源？」

    沈城深深磕了個頭，面色灰白，「臣並非不願告予皇上，只是……只是臣有難言之隱。」

    「你若是當真說不出那些銀子的來由，朕也保不住你。你身為監察禦史，自然是知道朝中官員收受賄賂的刑罰是什麼。」灃帝聲音略微沉了幾分，臉上一派肅然。

    「抄家處斬，親眷流放。」這些刑罰他原本就已經是熟記在心，脫口就說了出來的。默了片刻，他還是聲音耿直的說道，「微臣無話可說。」

    灃帝看他片刻，卻緩緩笑著起來，朝著老侯爺說道：「安色這丫頭是有眼光，竟然挑上了朕的身邊最青年才俊的左都禦史。」

    沈城抿著茶，聽了這話才不經意的瞥了一眼沈城，卻見他仍舊是挺著背筆直的跪在那兒，確實是十分沉得住氣。轉瞬間，他就已不再是身不正的貪官了。有一番好說辭，又有世家出面周旋，各方利益之下，竟是這樣輕巧的化解了沈城的困局。

    「皇上？」沈城面上是一副錯愕不急的模樣，好似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番變故一樣。

    「朕都已經是知道你那些有銀票的來源了，怨不得你不肯據實交代。」

    沈城卻為垂了頭，輕聲回道：「卿人名聲有關，臣下即便是萬死也不願……」

    這又豈止是關乎一個女子的名聲？

    「朕的左都使要娶平遠侯府的郡主，又豈能顯得寒磣？」灃帝有意給沈城臉面，立即又派人喊了國師選定了黃道吉日，又賞賜了兩千兩黃金。

    先前幾乎已經淪落至谷底的沈城，此番又重新獲得了聖眷晉封左都禦史，更是有皇帝親自為其和安色郡主的大婚擇了日子。

    最後，灃帝單獨留下了沈城，微有薄詞的責問道：「你若是早些說了這些緣由，也不會有此前這樣一番磨難。」

    「是臣思慮不周。」

    「罷了。」灃帝又轉過頭去，對著一旁不做聲的裴湛道：「九弟，你呢？你如何這樣大的年歲，竟也不思量著成親？」

    裴湛微微莞爾，抬眸看著沈城，「皇兄才做了沈大人和安色郡主的主，還沒盡興嗎？沈大人好福氣，能尋到如此癡心的女子，臣弟卻沒有這樣好的運道。」他神色深邃，好像藏另一番不可言明的意味在裡頭。

    沈城抬眉平靜的回視著他，微微笑著道：「王爺莫要玩笑下官了。」不過是幾日功夫，他已消瘦得厲害，面上既沒有劫後餘生慶倖，也沒有大小登科的欣喜。反倒

    是……反倒是有頹然消沉之色。

    「這麼些年，竟然就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九弟你心生愛慕？」灃帝繼續說道，「若是遇見喜歡的，且不論出身，先聘了做側王妃。」這話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裴湛笑了一笑，語聲低沉溫和，「臣弟並不著急。」

    灃帝擺了擺手，聲音略有幾分強硬的說道：「你將這件頭等大事辦好了，朕才能放心你去封地。」

    「臣弟，勉力為之。」裴湛抿著的唇，沉聲應道。

    對面，沈城看著他，眸中翻湧起不同尋常的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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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出宮時

    出宮路上，在太監指引下兩人一前一後而行。沈城看著前面男子挺拔的背影，躊躇幾番，終還是忍不住說道：「晏王爺……」

    裴湛微微停住了腳步，側轉過身來，「何事？」

    「肆肆她……」沈城神色複雜，連說著她的名字都好像極其的艱澀，「她可安好？」

    裴湛睨著他一會兒，嘴角不自覺有些微微勾起，眸裡閃動著若有似無的星芒，倏地淡然回道：「多虧了沈大人派人來通知。」這話說說得極其寡淡，也沒有一絲絲旁的味道。說完，裴湛就轉回了身，兀自朝前走去，說不出的傲然。

    沈城停在原地，神情皆是有些凝滯。待到身邊的小太監的喚了幾聲，他才晃晃然的反應過來，又重新快步跟了上去。他幾番想開口，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身處皇宮，說話委實不方便，只能默默跟隨在側。

    出了的宮門後，就見一輛華麗馬車恭候著，裴湛逕自朝著馬車走去。沈城猶豫再三，在他掀起簾子的剎那終是鼓足勇氣喚住了他，「王爺，且慢。」

    裴湛擱下了簾子，負手而立，視線落在沈城的身上，淡淡的帶了一抹探究，似是靜待他的下文。

    沈城站在他面前，頂著那沉冷目光，忽的一鼓作氣道，「煩請王爺不要難為肆肆。」話一說完，他又弱了回去，緊閉著唇，仿佛在懊悔說了這樣的話。

    裴湛微微皺了下眉，眼中騰起一抹厭色，聲音陡然冷道：「沈大人既覺得說這番話勉強，又何必要去說？」

    沈城一怔，倏然失語。

    「昔年，沈大人同宋家大小姐青梅竹馬，在幾近談婚論嫁時都可以棄之不顧，又何如再能去要求旁人去顧及她？」裴湛微噙著笑，語調也是輕快的，而那言語卻如毒蠍刺入人心，狠狠撕裂偽裝。

    「當年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沈城將目光挪向別處，低聲回道。

    裴湛搖了搖頭，厲聲道：「肆肆當年是瞎了眼，才會傾心於你。」

    沈城不可置信的抬頭，轉而又眉眼間寂寥的笑了笑，有些話鬱結在心中，不吐不快，「她大概也未必是以真心待我。」

    裴湛面上不快，撩起袍子自行上了馬車，末了，他終還是掀起車窗對著怔愣在原地的沈城說道：「她曾被活埋在棺中兩年，沈大人真是好一副鐵石心腸。」

    「怎麼……怎麼會？」他滿臉的不可置信，喃喃自語，「她……怎麼會？」

    然裴湛卻淡漠的回過臉去，放下了車簾子，命人駕車離去。

    沈城好似難以承受一般，腳下不穩的朝著後面退了幾步，臉色鐵青。心下聲音紛亂，她怎麼會……被活埋？

    這兩年，她一點消息也不曾有，他只道她是……他原本也就不願意掛心她，那些荒唐的事情早已經是叫他恨不得從未認識她，也只當她死了而已。原來，她竟是被……活埋了？

    沈城捂著胸口，恍若那處有東西在不斷冒出，他不得不捂著身子。明明不該會如此的，自己昔年的感情也都是她用蠱術控制而生出的，他明明待她應該是毫無感覺才是。

    「沈城。」一抹亮麗的人影從遠處歡快飛奔而來，及到近處，看到了他慘白面色，不無擔憂的說道：「你這是怎麼了？」

    沈城一把將她攬入了自己懷中，低頭枕在她肩窩處，默了半響才道：「我沒事。」他抬眼看著不遠處地方，眉眼間卻鬱結著的愁容，半點欣喜之色都沒有。

    安色郡主也緊抱著他，聲音歡快的說道：「皇上賜婚了是嗎，你沒有事了是嗎？」

    「多虧了你。」沈城暗啞著嗓音道，這句話說得並不爽快，暗暗蘊藏著諸多的無奈。

    安色咬著唇，神色極為認真道，「你沒事就好。沈城，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幫你！」

    沈城放開了她，目光直直的看著她，心中萬千話語在盤踞著，最終只是試探著問道：「如若……這些銀票真是貪官上供的？」

    「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棄你離你。」安色話語懇切堅定，她伸手去握著沈城的手，即便他此刻狼狽落魄，他依舊是她心頭最閃耀的珠寶。

    沈城只覺得自己心中越來越冷，臉色奇白的問道：「為什麼？」

    安色咬著唇，落落大方的看了他一眼，「我信你，即便是這天下都誣陷你，我也信你做這番事情必然有你自己考量。」

    這番話若是放在從前就是柔情蜜語，到了今日，沈城聽來就像是一個個甩向他的巴掌。相信二字，他獨獨沒有給過宋肆肆。棺埋兩年，沈城光是這樣想著就已經是周身一片顫慄。

    怨不得，她如今對自己會如此的心灰意冷。

    ……………………

    晏王府中。

    肆肆喝了退熱藥，就披了衣裳坐在了桌子前，手中展開著正是驚鳥先前送來給她的那份去燼的信。信中已然是將一切緣由都說得明瞭。纖秀的過往，也如她所猜想那般，他的確就是當年那個孩子，不過是「死後重生」了罷。

    她將那紙頭看了遍就扔入腳邊的火盆子中。盆中的碳燒得通紅通紅的，那紙頭一入其中的就被燒成了灰燼。

    纖秀如此身份，當下要離開是必然，不過沒有在臨別見上一面卻有幾分惋惜。肆肆悵然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上一面。

    苜香鼎中飄出嫋嫋青煙，細細一脈不絕而上。

    肆肆伏案又將描色偶人的制法看一遍，只是這其中有諸多事情都繁複的很。早在當她知道裴湛要做惜樺太妃的描色偶人之時，就已經察覺到了他將來必然是要反帝的。所以，她才敢將那些事情和盤托出。

    自古起事都是要有個好的由頭，只是裴湛如今皇恩聖眷正隆，尚且不是好時機。可若是皇帝失德在先，那就是天下之人，人人得以反之。

    只是那東西如今卻不是在她身邊，且等著吧，等到那一日……

    肆肆此刻神情早已經是被昨晚好上了許多，苜香鼎中有了些微響動，就好似是有小蟲子在裡頭爬動一樣，然後，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鼎蓋微微輕晃，裡頭竟是要有什麼東西要掙脫的出來。一手去捧著了那苜香鼎身，一手按住了那蓋頭，只將之捧在自己腿上。只是，裡頭爬蟲爬動的悉悉索索的聲音的委實叫人頭皮發麻。

    肆肆好像一瞬又回到了棺中那段年月，黯無天地，但她卻能感受到那些走蟲子從她身上爬動的觸感。那口黑棺，肆肆自今仍然清晰記得那時自己手指拂過的觸感。當年蘇斥川為防雨水沁入會叫她溺斃，特意叫人在棺木四個底角打了小洞。殊不知，這些小洞不但能叫積落進來的雨水漏走，也能爬進那些蟲蟻。

    過了許多會 ，苜香鼎中終於是不在傳來聲響，一切又都複歸了平靜。

    煉製描色偶人這樣的蠱極其複雜，肆肆也沒有十足把，只是今早，她已是聽見了聖旨傳來，裴湛被晉封成了親王，賜了封地。 這明裡頭是升了，實則卻是被貶出了京城的。沒有兵權，到底也不過只是個閒散王爺罷了。

    「咳咳……」肆肆捂著唇，低低咳嗽了幾聲，低垂著頭，綰在後面碎髮落下，別是一番清麗之色。

    裴湛雖然封了封地，但一時必然不會離開京城，只是這描色偶人已是迫在眉睫了。

    「宋姑娘。」門外有人敲了幾下，那女子頓了頓繼續說道：「王爺讓你到書房去。」

    肆肆低頭看了手中苜香鼎，聲音低低沉沉的道：「煉製蠱蟲關鍵之時，恕肆肆難以遵命。」

    門外的人遲疑了一陣，才道，「那宋姑娘，可有什麼是要綣花告知王爺的嗎？」

    肆肆想了想回道：「沒有。」她的話從來都是說得平淡無趣，叫人覺得是沒半點生氣。

    如此關頭，當今天子最痛惡的便是結黨營私，此番裴湛晉封，朝中大員雖然前來恭賀，卻也沒有幾個敢多做逗留的。然，裴湛書房如今卻是有一個久坐的。

    「王爺……」錦衣華服的男子終究是開了口。

    「駙馬有事儘管說來。」裴湛見他眉間輾轉猶豫，纖長十指交扣在了桌上，面上難得有了一抹難色。

    「我想問問，沛靈她……可還有機會好？」他正是沛靈公主的駙馬許搵逍。

    裴湛看了他幾眼，問道，「她沒有妒忌，你又厭煩了？」

    許搵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色古怪的很，「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總覺得她不再是沛靈了。」

    「那時，你非要去她的妒性，如今她不妒了，你反倒又渾身不舒坦了。」裴湛半分情面也不留著地說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了？

    「還是你好……心無旁系，一身自在。」許搵逍怔怔看著他，半晌吶吶說道，倒有了幾分羨慕神色。他抬頭將手邊的酒盞一飲而盡，辛辣入喉。

    裴湛淡漠一笑，「你不是我，又豈止我現今自在了？」他說得隨意，顯然和這駙馬已經是相交甚篤。

    許搵逍露了幾分笑，眼中亮了亮，打趣道：「原來謠言也未必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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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描色偶

    半月後。

    京都早已落了幾場大雪，四面八方的黑雲漸漸朝著頭頂這一方僅剩的青空聚攏堆壓過來，幾乎就已經是壓在頭頂上，沉悶得叫人喘不過起來。鱗次櫛比屋簷上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街上行人都帶了匆匆之色，擁著厚重棉衣一閃而過，饒是帝都繁華也抵擋不住隆冬的蕭瑟。

    「下頭那些園子中的人都已經動手去邕州了，只是……敞園和青楚館這兩處地方等著王爺親自安排。」綣花與驚鳥兩人跟在裴湛身後朝著他的颯金園去。

    皇帝賜了封地，王府中的大半下人已經開始往邕州轉移了。只是敞園和青楚館的人卻一時難以有好的處置。這些和金吾衛是一併是先帝在時，裴湛就著手建立的，後來也未曾有過改變。可如今，裴湛手中已無實權，還保留著這些江湖民間之士，就顯得有幾分不妥當了，難免叫人多有微詞。若是再帶著這樣一群人馬回封地，只怕那位要日夜不得安穩了。

    「這兩處先維持現狀。」裴湛思量著說道。

    綣花有些難為，卻還是說道：「王爺，今早惜樺太妃又差人來請王爺入宮了。」

    夏日裡的繁花小徑如今只有幾根光禿禿細長枝條垂著，青石板上每一寸積雪都被掃了乾淨，只有那些枝蔓上偶有積雪落下。

    裴湛聽了，腳下微滯，神色越發幽深，沒有言語，反而是加快步子轉入自己的院子中。

    他的獨院中書房前正對著一個翡色的小池邊，而那小池子邊上如今正站著一人嫋娜的身影。枯敗的大樹下，那抹身影穿了月白色的襖子，並不顯得笨重，反倒是叫人覺得消瘦單薄，被掩住的是一段玲瓏的身段。烏黑青絲垂到腰下，黑白分明，俏立在雪下，多了一分空靈。這樣遙遙看過去，婀娜纖細的背影叫人生出無限遐想來。

    裴湛失神似的停駐在原地，微微眯了眼睛，並沒有上前去打擾這樣安寧。

    她背對著他，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那一方小池子追，只是這池子早已經是結了冰，除了一層冰，就再看不見旁的東西。他心中微微一動，竟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到底是什麼能叫她看得這樣的癡迷。

    就這瞬，那身影好像是察覺到了有人盯著她看一樣，側轉了臉過來。這人正是半月未有踏出房門的宋肆肆。

    然而，真正叫人心生好奇的是她還懷中抱著一物。見了裴湛，她微微屈身拜了拜，「見過王爺。」她的聲音清冽純淨，竟如山上淌下的溪泉，叮叮咚咚，十分清越悅耳，聞之潤人心肺。而那語調也是比曾經柔軟細緻了許多，再不復從前的那種粗糲暗啞。

    裴湛斂了斂心神，才抬步走向了前。

    肆肆漆黑眼中閃動著光亮，比前段日子消瘦了幾分，但精神反倒是好了許多，「王爺，你看。」她伸手拉開了自己懷抱著那物的包裹，聲調中都不自覺的沁入了幾分的愉悅。

    是……竟是一張嬰孩的臉！粉雕玉琢，甚是可愛，睜著一雙水潤的大眼睛漫無目的打量著外頭的光景。

    「描色……偶人？」裴湛不大肯定，略帶了幾分遲疑的問道。他抬起了手去輕輕觸了觸那張肉嘟嘟的臉，那孩子亦是拿了好奇眼睛的看著他，然後咯咯咯笑了開來。

    這樣會動會笑的孩子……真只是偶人而非真人嗎？

    裴湛倏然收回了手，這指尖還停留著這孩子身上的溫熱的觸感。

    「這真的是偶人？」

    肆肆極為認真的點了點頭，「王爺若是不信，看看自己的指尖。」

    裴湛低頭一看，摸了那嬰孩的兩隻手指腹上似乎沾染到了些許顏色。他皺了皺眉，果然是見到那孩子臉上的一處果然要比其他地方的肌膚要淡上些許。「這是什麼？」

    「肆肆隻囫圇做出了大概的樣子，描色偶人描色偶人，這關鍵的一步就是描色。」肆肆低眉將孩子重新掩好，「若是完成，還需要一段日子日日描繪五官沁染膚色才行。」

    裴湛收回目光，轉而去看肆肆，只見她只簡單綰了髻，鬢間幾縷碎髮垂下，半斂著眉眼，寧和安靜，反而是生出不同尋常的一種清麗來。半月未見，倒是讓人覺得她整個人都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嗯，你耐心去做，這事並不著急。」他點頭，忽而想了一件事：「進來書房說話。」

    肆肆眼睫微抬，跟著裴湛進去。

    那書房中卻是極其暖和，看不見火盆卻依舊讓人覺得是如沐春風。裴湛解開了自己皮裘，露了裡頭寶藍色的錦緞長袍，帶著幾分隨意就坐了下來。肆肆抱著懷中描色的偶人，有些不知道在哪處落腳，她微微打量，竟然是擇了窗口的那處地方站著。

    裴湛起先朝著她看了一眼不以為意，又見她已經悄然將那偶人擱在視窗，才輕詫著問道：「難道還怕將它捂化了？」

    「肆肆是怕，這偶人掉了顏色。」肆肆倒也是毫無遮掩，如實說道。

    裴湛竟然緩緩笑了起來，精緻眉眼間的淡漠一下就被沖散得無影無蹤，這笑意不甚濃厚，卻是難得的發自肺腑。他對了肆肆招手道：「且擱那，你過來。」

    肆肆微詫，將這小偶人做好了，端正的放在那兒遂是走到了裴湛面前，只見他將一章信箋額推至了自己面前。

    「你打開看看是什麼。」肆肆依言展開，巴掌大的紙上也只有寥寥四五筆，確是纖秀向她保平安的。

    「當日他們走得的匆忙……」此話未盡，裴湛掩著唇輕咳了幾聲，卻不再繼續說下去。

    她沒有想到他會特意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手中捏著這張紙頭上似乎仍是沾有著他的餘溫。靜了會，肆肆才抬眸，低聲說的道：「多謝王爺。」

    一時氣氛都凝滯了起來。

    他們之間可供交談的事情從來都是極少的，更多的時候都是相對無言，各自默默做著旁的事情。不壓抑，卻都覺得心裡很安寧。

    有冷風從視窗縫隙湧進來，肆肆拉了拉自己外衣，而坐在視窗的小偶人「哇」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她立即就轉身去將那小偶人抱在了懷中，順手將那窗子也合了起來。

    肆肆低眉去逗弄著自己懷中的偶人。那「東西」分明的如同是真的嬰孩一樣，抽抽搭搭了幾下之後，既然破涕為笑，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裴湛看過去，只覺得肆肆低眉間有種不多見的嬌柔，眼中也是蓄滿了許多溫情。他再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確實覺得這不足周歲的孩子是個活生生的。

    肆肆注入了許多心血在裡頭，卻不單單只將這看做是古怪秘法做出來的偶人。

    「這……描色偶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東西？」忍不住的，裴湛終於是沉著聲音問了出來。他只知道描色偶人能像真人一般無二，叫人的分不出真假。可其中到底是個什麼緣故卻不知道。

    看著這樣和人倫綱常有悖的東西，裴湛心底終究是多了幾分遲疑不定。

    肆肆微微一笑，她知道這樣的東西並不一定能叫人接受，所以在一開始也只遠遠的站在那兒，也不曾靠近他。

    「其實這一切也都是因為一種蠱蟲而已。」

    「叫蝕蠱。這蠱蟲整個南疆除了藍家外，再也沒有其他人能養得出來。」她邊說著話，邊去逗弄著這樣剛養出的小偶人。「若是讓這蠱蟲入了新死不足一日的屍體中，就能叫人「活」過來。」

    裴湛聽了後再去看這偶人，忽覺得先前聽描色偶人覺得是世間玄妙之術，如今看來卻是可怖詭異。

    「雖然音容極其相似，但到底也是……不復生命的東西，只是依靠著蠱而「活著」而已。若是想要做活人的描色偶人，那便要用到子母蝕骨。」這描色偶人的制法原本是不傳秘法，只是如今這份卻是裴湛花重價錢換回來的，肆肆一五一十的細細告知。

    「……子母蠱？」裴湛詫異問道。

    肆肆點了頭，「將母蠱蟲放在活人身上，而子蠱在偶人身上，子母心心相應，如此一來，有子蠱的偶人的一切音容行為都能極其肖似那活人了。」

    「藍氏的描色偶人，最不可琢磨的地方第一是奇特的蠱蟲，第二才是描色之術。」說著，肆肆從袖子中拿出了一卷白宣紙，呈在了寶藍色衣裳的清貴男子面前。

    裴湛將其慢慢展開，是一位宮裝嬪妃的畫像，而此人赫然就是他的生母惜樺太妃。面上神情到衣著配飾皆是栩栩如生，躍然於紙上。他驚詫的抬眉看著肆肆，雖然早就知道她擅長作畫，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境界，不禁脫口誇讚了一句，「極像。」

    肆肆神色極淡，聲音低低的說道：「肆肆若沒有盡心去做，豈不是辜負了王爺的信任？」

    一時間，氣氛又有些僵冷。

    裴湛眸中微動，將這話放在心中反復想了一通，竟然是體味出她似有所指，仍舊於那事情上對他所有嫌怨似的。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心下竟有些複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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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駙馬願

    門窗皆是緊閉著，外面的天色又越來越陰沉，屋中沒有上燈，光線也愈發昏暗了起來。在這暗色中有東西在悄然萌動，又被狠狠掩卻。

    正當此時，外面響起了些許嘈雜的聲音，「駙馬爺，王爺現下正……」

    「王爺，你也……」有人執著一把玉骨扇強行推門而入，卻是這幾日時常來叨擾的沛靈公主駙馬許搵逍。他原本見了屋子除了裴湛還有旁人怔愣了一下，卻發現這人卻是一個懷中抱著嬰孩的女子，微微打量了幾眼，反而是笑著說道，「原來，是有佳人在此處。」

    裴湛略微皺了眉，打斷了他的這番渾話，「不請自入，駙馬爺何時這樣不顧禮數了？」

    許搵逍走進了幾步，卻是滿不在乎的繼續笑道：「我不闖入，又怎麼會看你這深藏著的佳人？」

    「越發胡言亂語。」裴湛對著他無奈的搖著頭，道：「說說你自個的事情，這三天兩頭的往我府中跑是為了何事？」

    許搵逍稍稍一怔愣，臉上的神情也僵硬了，「什麼話，我和王爺自小相識，多多走動又有什麼要不得的？」他邊說著，邊朝著肆肆那頭稍稍的打量了一番，「王爺果然是好興致，在暖室和佳人獨處。」

    這話雖然輕佻打趣，但他也是素來知道裴湛心性的，調侃了一句，也只是撓著他的痛腳短處，並不去刻意揪著不放。

    見許搵逍不肯直說，裴湛也不勉強，出聲道：「奉茶。」

    然而這位駙馬也卻是揮了揮手示意那剛要進來奉茶的下人莫動，說道：「不用不用，我這是來特地帶你去見一個人的。」

    裴湛略微挑了眉，興致缺缺的問道：「什麼人？」

    許搵逍卻是笑而不語，故作神秘的說道：「你隨我來就是了。」說著，他又對著裴湛瞥了瞥俏立在一旁懷中攜子的女子。

    但裴湛非但是裝了看不見，還對著肆肆招手微微笑著道：「你隨我一道去見識見識。」

    許搵逍啞然，眼中有些埋怨，也不好當面再點破了這些事情，他轉身帶著他們而二人朝著錦湖園去。錦湖園是晏王府最大的一個園子，昔年裴湛也常常在此和三五好友相聚，而許搵逍這廝對這邊也是相當熟稔。

    才剛走入那園子中，就忽然聽有樂聲傳來，只是這曲調全然不是這京都所盛行的。裴湛隨口問道：「你從哪裡招來人奏這北漠樂曲的？」

    前面的那人側著頭笑道：「王爺果然是見多識廣。」這樣贊了一句，也不見他再說旁的話，只管帶著他們繼續沿著曲折小徑往者錦湖園子的伸出走。

    肆肆在晏王府極少走動，這還是第一次進到這園子中。在這隆冬中，百花雖已凋零，但卻是白雪壓著枯枝卻是另外一番蒼涼之美。肆肆懷中抱著那一小偶人，微斂著眉眼只管跟著，也不去揣測要去見的到底是什麼人。

    從灌木林道中轉出來，面前就豁然開朗了起來，正前面是一面遼闊的大湖，湖上開闊，白色煙霧懸浮其上。

    周遭異族鼓樂頓時鼓點密集了起來，湖面上的飄渺之處陡然出現了一襲紅紗，折腰迴旋，循樂而舞，竟有飛天之象。

    且不說這舞有多玄妙，光是能在這滴水成冰的時節著了只穿紗群在結冰的湖面上跳舞，就已經是要叫人暗中折服了。更何況，這外族之舞和大膺的舞截然不同，雖然這樣遠遠看過去並看不見那人樣貌，但熱烈而奔放的動作卻已經是叫人生出了諸般遐想了。

    許搵逍邊看著邊頭瞧著裴湛的神色，見他也是一瞬不瞬的盯著看，面上也是多了幾分得意之色。

    「這是你買的？」裴湛側轉過頭來，挑著了眉問道。

    「額……」許搵逍用那柄扇子輕輕觸著自己的下巴，一副大為欣賞的神情。「這可是我府上最好的舞姬了，兩月前才高價才從一外族人手上買下。」

    一曲作罷，那舞姬上前來，盈盈跪在裴湛面前，她行的不是大膺的禮儀，聲音生硬古怪的說道：「拜見王爺。」

    果真是穿得極其單薄的，露出大腿和手臂上的大片雪白肌膚，似乎是因為剛跳完舞，這白中又帶了幾分粉。

    裴湛抬眸看著許搵逍，扯著唇角，漠然冷笑著道：「你難道也是要將這舞姬送給我的？」自他被封為了親王，皇帝又有要他儘快成親的表態後。滿朝大臣都空前的熱情了起來，不但是將自己家中適齡未婚女眷的畫像遞進了王府，更是有一批才貌出眾的舞姬歌姬也被變著法子的塞進來。裴湛有些不堪其擾，甩手去讓璿容周旋了。

    「我瞧著王爺大概也是喜歡那些特別的。」許搵逍說著，傾身去捏著那胡姬下巴抬起了她的臉，帶了幾分得意之色。

    的確是一張能叫人神魂顛的面孔。

    連著肆肆去瞧上一眼，都要被這樣的美色動心，如若是男子看見了，必然是要心猿意馬的。

    裴湛淡淡瞧著，並沒有作聲。

    許搵逍看著裴湛的神情，有幾分失望。突然，他又生出些許好奇來，神情隱晦的打量著裴湛，試探著問道：「難道正如坊間所言，晏王遲遲不娶王妃，是身有隱疾？亦或是……？」

    「混帳……」裴湛面上冷了下來速速打斷，眯著眼睛睨了他一眼，說道：「莫不是你近段時間手頭又緊張了。」

    許搵逍倏然斂起了那副紈絝子弟似的輕浮模樣，收回那只捏著胡姬下巴的那只手，面色黯然幾分站起了身子。「沒有的事情。」

    「我日前聽人說，你族中那些人又到公主府去討要銀子了？」

    「那些老不死的。」許搵逍在人前從來都是維持著大家公子氣派的，如今開口就是這樣一句咒。他臉上不綴，朝著地上啐了一口。「我有錢，就是散進河裡，也不去給那些老米蟲逍遙。」

    天上的黑雲堆疊，終於是飄起了雪花來，裴湛將攏在了手捂子中，神情欺霜賽雪，「你為了強撐著表面風光，大肆揮霍，難道想要掏空公主府嗎？」他掃了一眼地上的胡姬，「當日你和皇商競價，以四萬金買下這個胡姬後，大約公主府中就一直入不敷出了。」

    許搵逍眼神灰暗不定，凝滯了不語，隔了片刻恨色說道：「我就是要叫那些老傢伙看眼饞卻又半點也撈不到好處！」

    「你好自為之。」裴湛淡淡看了他一樣，語氣清冽的說道。

    肆肆怔愣在原地，她是跟著裴湛來，此刻只能亦步亦趨的跟著裴湛去。

    還沒走出一丈開外。

    「王爺，此番作為……我確實是有個不情之請。」同那胡姬留在原地的許搵逍突然啞然開口說道。「沛靈公主懷孕了。」

    好似一道晴天霹靂，叫裴湛停住了腳步，他側轉過身子回頭看著他，微帶了幾分震驚。

    「已是兩月有餘。」

    「若是以前，她只怕要歡喜壞了。」裴湛忍不住開口，「你的心思既然不在她身上，又何必要如此？」兩月前沛靈公主體內的蠱蟲已經是被催動了，她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癡癡傻傻，心思也全然不在她眼前這個叫許搵逍的人身上。此種情況之下，他卻是反倒叫她懷孕了。

    許搵逍臉上也有些恍惚，好似自己也沒有反應過來，囁喏不語。

    他出身世家，雖身上不可避免的沾染著紈絝習氣，但這張皮相去讓人覺得是個濁世中的翩翩佳公子。他在人前也慣來會裝，就比如尚公主一事在他心中一直是根刺，但外人都以為他對公主是傾心相對。呵，就連公主自己也一直以為自己是覓得佳婿的。

    肆肆轉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她仍然記得當日宴會上公主駙馬耳鬢廝磨，羨煞旁人。而也正是這人要了自己的悠哉蠱，要去公主之妒。而今，沛靈公主早已經將眼前忘得乾淨，他卻是糾纏不放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她步子倉促離開了那處，也不去顧念自己是否有逾越。

    鵝毛似的雪花從烏黑雲端潑下。肆肆微停了腳步，抬頭望向天上，有冰冷的雪花落入她的眼中，化成水從眼角滾出。她覺得心中發酸，不知怎麼的，既然覺得可悲起來，卻又不說不清楚悲的是什麼。

    當裴湛追上來同她說許搵逍的真實意圖是想要將沛靈公主體內悠哉蠱取出的時候，肆肆心中懷著一口嫌惡，輕淡的吐道：「何必當初。」

    總是要到失去後，才知道重要，可哪裡有這麼多東西是能有挽回餘地的。

    裴湛一把抓住她手臂，阻止她走開。

    「我――沒――法――子――取――出――蟲――蠱！」肆肆吸了一口氣，眼中黑白分明的看著他，一字一頓咬牙說道。她拂開他手，聲音微涼的問道：「當初要下蠱的是他，王爺……你可記得當初你厲聲厲色要的也是一劑毒！」

個人言論

第五十九章、堂下聚

    裴湛怔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肆肆會是這樣激烈抵觸的態度，明明她以前即使不情願也都會是一副低順模樣的。

    他目光幽深的看著，聲音低沉的問道：「你是取不出，還是不願取？」

    肆肆正走開了兩步，側著頭回道：「王爺，世間之事又豈是件件都能稱心如意的？」

    她微垂著眉眼，叫人看不清長睫下掩藏著的是何種心思。裴湛只看見她眼角有些濕潤，好似垂淚過，心下莫名有了一抹惘然。

    她抱在懷中的偶人不知何故嚎啕大哭了起來。

    肆肆突然笑了起來，仿佛是帶著一毒地獄盛開的花，森然說道：「讓他後悔去吧！這世間根本沒有法子取出……」

    話音還未落下，肆肆就已經疾步走開，裙角劃起的弧度，竟然有幾分決絕不可轉圜的態勢。

    裴湛看著漸行漸遠直至消失的那一抹身影，心中澀澀，收回半空的手掩回了手捂子中，抿著薄唇。

    她……大概對他也是有存著幾分不綴的。畢竟，沛靈公主是他的侄女，而他卻可以叫她做出一副悠哉蠱來輕易毀掉她的一生。

    裴湛轉身回了自己的書樓，臉色沉沉。

    尚未走出錦湖園，璿容已經尋來，她原本是尋著胡樂而來，見裴湛神色不悅去轉而說道：「九哥，上回你讓我查渠王潛入宮中的是何緣故，已經有幾分眉目了。」

    「說說看。」裴湛邊走邊說著，神色寡淡。

    「曾經先帝身邊有個近身伺候的老太監，在先帝駕崩後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就是一直藏在白塔寺，出家做了和尚。」璿容仔細回復，她素來倦懶，但於這些事情上，卻是十分謹慎。

    她說著這些話時候，也不自覺的蹙起了眉，「九哥，難道……渠王他是在懷疑當年行宮先帝駕崩之事？」

    裴湛思量了一番，才緩緩搖頭道，「那個太監如今在何處？」

    「不見蹤影了。」璿容面上帶了幾分愧色。「不過唯一能確定的是那日白塔寺的一眾死屍中並沒有這一人，極有可能是……」

    極有可能是被渠王帶走了。

    裴湛微微眯著眼睛，輕哼了一聲，眸色幽深也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的事情。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過頭來看著她，正色問道：「這京城我遲早是留不得的，你可想好了是同我一道走還是留下？」

    「我自然是同九哥在一處的。」旋容想也未想就立即回道，唇角微微勾起。

    裴湛沒有作聲，隱隱覺得這件事情有幾分不妥當。璿容實質上並不是晏王府的屬下，她是先帝胞弟朔親王之獨女，亦是他的堂妹。只是她雙親早亡，先帝就一直將她帶著養在身邊，後來她接手晏王府諜部一事，也是由於先帝屬意她這性子。漸漸，喚她一聲璿容大人的人多了，鮮少再會喚郡主。

    若是她也一道離開京都，那也就是等於拋開了整個朔親王府不管不顧，徹底放棄了自己王女身份。

    「不過是一具空殼子，我有什麼是放不開的？」璿容料到了裴湛所顧慮的是什麼，渾然不在意的脫口說道。「九哥是要開了年才會動身去封地？」

    「不會這麼快。」裴湛搖了搖頭，篤定地說道：「有渠王起事在先，戒心未消，他如何會再輕易任由我去封地？」

    璿容聽到裴湛提及那人，也皺起了眉頭，幾番想要開口卻又懨懨閉了嘴。「他倒是做了一副好兄長的模樣來。」最終，璿容略微帶了譏嘲的吐道。

    「你再去查一查，尋仙枕到底是有何不尋常之處。」裴湛突然轉了話題說道。

    璿容點了點頭，轉念又道：「府中今年大概不能湊在一起過年了，今日他們幾個臨行前湊著吃了頓飯，不如九哥也來賞個臉？」她原本就是來尋那個胡樂以助興的。

    裴湛原本想拒絕，可心念一動，還是應道，「好。」

    王府中人各司其職，這樣湊齊了聚在一起，一年也難得幾次。思戒堂原本是府中議事的地方，如今堂中架起了一張大圓桌子。十幾個人或圍著在一處，或三兩散坐著。

    玄訶，岩莫，楚符，就連前些日子受傷的鋣永也都在其中坐著。

    青楚館和敞園的幾個統領都到齊了，只可惜晏王府三勢之一金吾衛已全部挪出了王府，越風等那些個金吾衛統領卻再也沒法子一同相聚了。

    裴湛也時常同他們在一道，如今卸□份禮數，氣氛也極其難得熱鬧。他看了一眼，見玄訶擁著一件極其厚實的被子坐在一個火爐前，昏昏欲睡。

    而璿容順著裴湛的目光看過去，莞爾一笑，曼聲調笑著道：「玄訶大人，美夢該醒了咯。」

    玄訶這才慢騰騰的睜開眼睛，欲開口反駁她，瞥見裴湛在此，不得不斂起散漫的神情，搖晃著起身行禮。

    裴湛擺了擺手示意免禮，款步走到玄訶面前，伸手迅捷的抓住他的手腕，搭指一按，隔了片刻，蹙著眉道：「你竟然還是看不開？」

    玄訶避開他的目光，他整個人蒼白得如同是一塊白玉，毫無人氣，眉眼間也是烏青一片，手腳冰冷，就如同是病重垂危之人一樣。

    「王爺不用為屬下費心思量。」玄訶聲音孱弱，「去燼留了個方子下來，等……來年開了春就會好了。」

    裴湛見他如此鐵了心思，半點也聽不得旁人勸誡，遂抿了嘴，有些惋惜，卻也不再說些什麼。

    一扇窗子半遮半掩著，轉頭就能看見外面絮絮落著鵝毛大雪，庭中所有都被銀裝素裹了起來。

    裴湛突然側頭看了一眼璿容，她立即會意走到了他跟前。低語了幾句後，璿容捂嘴一笑，眼波流轉，轉身出去了。

    ――既然有些事同她難以言明，就讓她一道處在其中來體會難處好了。不知為何，裴湛竟然是生出了這樣消極惡意的念頭來。反正，流言早已經是將他們綁在一處了。

    不消一會，肆肆果然被璿容引著進來了。堂中之人見了她，又見了她懷中抱著一個嬰孩，皆是默了言語，面面相覷。更有人去偷偷打量著裴湛。

    肆肆搬入裴湛的獨院的事情，非但是整個王府都知道的事情，只怕整個京都的人都知道了。晏王獨院中住進了一位不知道身份的神秘女子。

    若只是肆肆一人現身尚且還好說，只是這嬰孩一出現，就叫人覺得很是覺得十分玄妙。若說是王爺的孩子，這時間卻又有些對不上，若說不是吧，這王爺難道會喜歡上一個生育過孩子的女子？

    肆肆微斂著眉眼，那些目光火辣辣的打量著自己，怎麼會感受不到？她神色竟是如常，只是微微斂下眸子，這大概就是裴湛想要的流言蜚語的吧。

    她微抬了眼睛的來向錦衣矜貴的男子，抿了抿唇猶豫幾番，終於還是朝著那兒地方走了過去。才剛惡言相向拂袖而去，這一刻她還是乖順走向了他。肆肆情緒收斂，面上毫無波瀾，不嗔不怒地朝著他走了過去。

    「王爺。」她聲音低柔喚道。不是旁人那樣嬌糯，卻自有一番觸動人心的力量。

    肆肆眉目間皆是柔軟了幾分，肌膚瑩白，讓人仍不忍不去擰一擰她的臉頰。

    似乎她已經是料到了裴湛想要的是什麼一樣。

    裴湛抬眉看著她，神色自若，「你來了。」他甚至是親手去拂了拂她發端的殘雪。

    再沒有其他的話語，但卻叫人覺得他們之間極為熟稔親昵，眉眼一動就已是能夠傳意。他們二人各自坐在那，一左一右，卻默然沒有交集。

    漸漸的，氣氛又恢復了熱絡。

    「王爺，王府門口有個算命的賴著不肯走。」綣花從外面進來。

    裴湛並未抬頭，目光轉到那手邊瓷瓶所插的幾枝紅梅之上，淡道：「給個銀子打發了去。」

    「那人不受，都在外頭站了一個時辰了，說些胡言亂語引得府週邊了好多人了。」綣花素來持重，此刻臉上也不由得掛上了幾分為難焦色。

    裴湛順手脫下手捂子，掐下了那枝上幾朵長得不算端正的花苞，才不驚的問道：「說了些什麼？」

    綣花略有為難，卻還是老實的說道：「他說開天眼看見這王府之主，紅鸞星動。」

    在場之人都哄笑了起來。

    「喔？」裴湛斜斜的看了一眼，也不由得輕笑了起來。聖意擱在那，整個京也都知道晏親王要成親了，這算命的卻還在故弄玄虛的說著他紅鸞星動，當真是不折不扣的……神棍。

    不過，能在王府的門前裝神弄鬼，到也有幾分野心。

    他正要開口，卻見驚鳥快步而入，夾帶了一身風雪而開，還未站定就開口稟道：「那人是上次在臨安大道遇見的神棍。」

    驚鳥對那人印象奇差，本想去幫綣花打發了卻沒有料到是他。老神棍一番潑皮無賴，自己也不好在王府前公然動粗，著實憋著一口氣。

    裴湛眸光一閃，聲音沉沉的說道：「帶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