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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9: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章 指點

  李管事跟著李成茂在軍中歷練多年,也懂得看戰局。

  也就是說,韓璋會將所有的軍資都放在鎮江城,鎮江城牆高築,有足夠的米糧,大軍駐紮進去,就算與叛軍對峙幾個月也不怕,但是鎮江周圍的城池就等於是廢城,就算攻打下來也沒有用。

  這樣一來,整個鎮江就成了易守難攻之勢,如果叛軍到鎮江與韓璋決戰那就是死路一條。

  李管事覺得汗從脊背淌下來,如果韓璋立下軍功,回到京城,老爺要怎麼向太子爺交代,他這次來鎮江本是要接應陸家老小一起去杭州,現在看來他也顧不得去尋陸老太爺,應該帶著人直奔杭州去報信。

  李管事看向陸瑛,目光中閃爍著真誠的謝意,躬身下去,「大恩不言謝,請陸三爺幫忙照應我們大爺,受些苦自是難免……只是要想方設法保住他的性命。」

  李旭聽得這話臉色豁然變了,「李長貴,你要做什麼去?你……」

  李管事忙低聲道:「我的大爺,為了老爺的大事,您就先忍著些,等到老爺事成,一定會替您出這口惡氣。」說完不顧李旭的嚎叫,快步走出了衙門。

  陸瑛等到李管事走遠不見了,才去了衙門後面的小院。

  琅華坐在錦墩上喝著熱茶,旁邊站著一個笑咪咪的婦人,正和琅華說話,「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小姐口味,我們將軍特意交代的,讓我做蘇式點心,但是不要放太多的糖,小姐這兩日嗓子不好,糖吃多了怕會齁著。」

  陸瑛站在樹下靜靜地看著,總覺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副漂亮的畫卷。

  眉眼精緻的女娃娃,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書吃著點心,豁然讓人整顆心都暖起來。

  「陸三爺您來了。」

  蕭媽媽先發現了陸瑛。

  陸瑛也回過神,緩緩走過來。

  婦人告退下去,院子裡沒有了旁人,陸瑛才道:「李管家聽到韓將軍對鎮江的布置,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想現在應該已經出了城門奔杭州去了。」

  按理說,李成茂只是韓璋的副將,要聽韓璋的統帥,就算知道了韓將軍要如何用兵,也不至於如此緊張,只要按部就班帶援兵過來輔助韓將軍就好。

  除非……李成茂是要對付韓璋,才會對韓璋的一舉一動如此上心,甚至寧願讓李旭多受幾日皮肉之苦。

  琅華這樣讓他去試探李家,是因為早就察覺了李成茂的用意?

  這怎麼可能,她一個八歲的女孩子,甚至連李成茂都不一定見過,就靠著眼前的局勢就能知曉一切,說什麼他也不相信。

  琅華看出陸瑛的思量,「是因為援軍遲遲不到,李成茂百般推脫,韓將軍才對李成茂起了疑心。」

  陸瑛點點頭,這就對了。

  仔細想一想,也難免韓璋要疑心。

  陸瑛向琅華解釋,「李成茂是太子生母的親戚,韓將軍是寧王妃的哥哥,太后和皇上向來不合,鎮江這裡看似是一場戰事,其實……恐怕牽扯著整個朝局。」

  琅華點了點頭,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前世陸瑛一直效忠的是皇上,陸文顕似是和太子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按照陸瑛的話說,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會站隊,到她死之前,陸瑛到底有沒有決定支持誰?

  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她反而清楚的是,裴杞堂與太子交惡,這也是後來皇帝幾次疏遠太子的原因。

  如果是這樣的話,今生她要站在哪一邊?

  重生之後,不管是保護祖母還是救閔大人和韓將軍,她靠的都是自己的直覺,她只在乎對錯,並沒有仔細去思量其他,但是現在看來,不知不覺中已經與太子有了過節,她會不會就這樣選擇了陣營?

  那陸瑛呢,陸瑛會不會和她站在同一陣營中。

  不管將來會怎麼樣,琅華決定仍舊按照自己的心性去做事。

  琅華抬起頭看向陸瑛,「兩日後的晚上,陸家應該是個不眠之夜,」說著頓了頓,「你不擔心嗎?」

  陸瑛搖搖頭,「以祖父的性子將來去了杭州也必然會栽跟頭,與其那時候丟臉,不如現在受些教訓。」

  到了陸家接受教訓的時候。

  ……

  陸文顕很焦躁,他已經有四五天沒有收到先生的消息了,這就說明鎮江的情勢不容樂觀。

  李成茂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賢弟你倒是說句話,你不是說韓璋氣數將盡嗎?怎麼……怎麼他會這樣輕易就解了圍。」

  陸文顕也想知道為什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自從先生開始指點他以來,一直都是順風順水從來沒出過差錯,現在何大掌櫃被抓了,先生也不見了……

  錢,他的錢。

  只要想到這裡,他就心疼得喘不過氣來。

  他費盡了多年的心思,才小心翼翼地養出這樣一支商隊,本來只要經過了鎮江之戰,他就可以有足夠的本錢,在京城和杭州開上幾個商鋪,商鋪賺來的銀子,足夠他打理仕途,還可以在杭州和京城為先生置辦幾處宅院,再也不用時時回家去跟王氏伸手要銀子,面對王氏那張臭臉。

  這些,卻一瞬間化為烏有。

  讓他如何能不動氣。

  李成茂偏偏又這時候趕來,向他討個主意,他要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為李成茂指點江山。

  陸文顕想起離開杭州時先生對他說的話,他也將這句話寫在了紙上,讓李成茂帶給了太子殿下。

  陸文顕道:「李兄不用著急,你還記不記得我托你遞了一張字條給太子爺?」

  李成茂點點頭,他記得陸文顕的那張字條上寫著:太后娘娘病符入命,宮中權力失衡,趁機應變定能主宰乾坤。

  陸文顕望著遠方的雲彩,「李兄好好想想,就算現在情勢對我們不利,我們也能找到機會扳回一局。」

  李成茂不明白,陸文顕所謂的病符入命真的能實現嗎?到時候又會是什麼情形?他剛要開口說話,就看到陸家下人慌慌張張地進了門。

  「不好了,」陸家下人臉色蒼白,「二老爺……不好了……老太爺他們被流寇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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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6:4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一章 被劫

  陸文顕臉上那高深莫測的表情頓時去的一乾二淨,「你再說一遍,什麼叫被流寇劫了?我們家不是請了鏢局,還有王家的護院一路保送嗎?」

  陸家下人也是一臉茫然,「就是鏢局的趟子手來報的信,說王家大老爺出了事,就將王家所有護院喊了回去……」

  這個該死的王家,竟然臨時生變,陸文顕將手裡的茶杯頓時摔在地上,「趟子手呢?趟子手在哪裡?」

  趟子手被陸家下人七手八腳地架了過來,一路的奔跑已經磨穿了他的鞋底,鮮血從襪子裡透出來。

  喝了兩口水,趟子手才緩過氣來,睜開眼睛看到了陸文顕,立即道:「快,快去救陸老太爺、老太太和太太……」

  陸文顕瞪圓了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

  「本來是不會有事的。」

  「本來是絕對不會有事的。」

  「都是因為走的時候太顯眼,被流寇和盜匪盯上了,我們……勸陸老太爺加快行程……天氣不好……下了雨……陸老太爺……如何也不肯走了。」

  「如果那時候走……就不會有事……也不至於會落單。」

  「第二天本來可以追回一些行程,陸老太爺卻覺得馬車太顛簸,想要改坐船……陸老太太勸說不住,陸二太太也沒有主意……我們就離開了大路,」說到這裡趟子手委屈地掉了眼淚,「早說不行……偏偏不肯……果然遇到了流寇,李大人的人急著去鎮江探聽情況,沒有回來,我們寡不敵眾……與老太爺他們跑散了,老太爺由我們三個鏢師護送……」

  「但是那些流寇都已經紅了眼睛……早晚……早晚他們會被追上……早晚……」

  陸文顕橫眼看向李成茂,他給了李成茂一萬兩銀子,沒想到李成茂居然會靠不住。

  李成茂一臉理所當然,「我派出去的那些人,是去鎮江營救旭兒了,要不是韓璋怎麼會出這種事。」

  陸文顕差點將牙咬碎。

  李成茂道:「事不宜遲,我們帶人沿路去找,一定能救回陸老太爺。」

  ……

  一輛馬車在官路上狂奔著,趕車的鏢師臉上都是鮮血,馬車裡的王氏緊緊地抱著黃花梨箱子。

  陸老太太臉上驚魂未定,不時地咳嗽著,陸老太爺被兩個丫鬟攙扶著,如今已經髮髻散亂,整個人彷彿比往日看起來衰老了十歲。

  「老二媳婦,」陸老太爺道,「那些東西呢?都被流寇搶走了?」

  整整二十車物件啊,都是他讓下人精心包好的,卻一下子都沒有了。陸老太爺狠狠地捶著胸口,旁邊的丫鬟急忙拉住老太爺的手,「老太爺……您……消消氣……只要……只要……人沒事就好……」

  陸老太爺頓時咒罵起來,「從遇到流寇到現在,我們躲躲藏藏兩三天了,為什麼還不到杭州?」

  鏢師的手已經被韁繩勒的鮮血直流,「老太爺您也看到了,我們遇到的不是一夥流寇,恐怕江浙所有的流寇都想要來分杯羹,如果不是他們在互相搶奪,哪裡還有我們的命在,我們邊跑邊躲,到現在已是不易……」

  「說到底,還是我們落了單,如果一直跟那些大戶聚在一起,現在也能有個照應。」

  陸老太爺皺起眉頭,「說什麼江浙一帶最有名氣的鏢局,還不是中了流寇的道,流寇是有意將我們分開,為的就是逐個擊破。」

  鏢師臉上出現厭惡的神情,早知道陸老太爺這般難纏,他是死活也不會接這單生意,他終於忍不住,「老太爺現在想一想,您實在不該在那時候出城。」

  那時候鎮江城裡正因為米糧的事亂著,官府哪裡還能顧得上那些流寇,這才讓那些人肆無忌憚地跟在大戶的車馬之後,伺機而動。

  像陸家這樣大搖大擺出城的大戶,簡直就是送出門的肥羊。

  鎮江附近的流寇恐怕是傾巢而出,如果這時候誰出來剿滅這些人,那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快了,就快到杭州了,只要再堅持一下,只要能進杭州城,他們就算安全了,只要過了今天晚上……

  可是那些人會讓他們過了今晚嗎?

  如果他是流寇,一定不會。

  盯了這麼長時間,到嘴的肥肉不可能就這樣飛了。

  果然,鏢師剛想到這裡,只聽馬兒一聲嘶叫,拉車的三匹馬頓時失去了平衡,鏢師大驚之下站起身試圖拉住韁繩,卻因為之前馬車速度太快,車輪斷裂,整個馬車摔翻在地。

  車廂中傳來陸老太爺等人慘叫的聲音。

  鏢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發現了路上的絆馬索,也就是說,不管是流寇還是盜匪,早已經在這條路上設下埋伏等著他們。

  鏢師大聲喊出去,「線上的朋友,我是揚威鏢局九江八蔓的托線孫,只要朋友不傷性命,車上的紅貨請隨意取。」

  陸老太爺讓陸二太太從車中攙扶出來,聽到鏢師的話,立即慌了神,他知道這句江湖黑話的意思,紅貨指的就是財物,如果讓人將這最後幾箱子財物都拿走了,他們日後要怎麼辦?鏢師八成是被嚇破了膽,才會這樣。

  陸老太爺頓時喊過去,「你胡說……你把東西給我搬上快……我花了一千兩銀子請你們,就是要保證所有錢財毫髮無損,你……你……竟然……要送給這些……盜匪……我……」

  陸老太爺話音剛落,不知從來飛來一支羽箭扎在了他的腳面上,陸老太爺痛的慘叫起來,陸老太太也嚇得渾身顫抖,扶著倒下的陸老太爺不知怎麼辦才好。

  鏢師不禁暗罵一聲,他早就看出這些人手段狠毒,如果能捨財保命是最好不過,現在好了,想走也走不成了。

  鏢師上前背起陸老太爺,「紅貨我們不帶,請朋友們隨意取。」剛要向前走,卻發現陸老太爺異常地沉重,鏢師回頭一看,發現陸老太爺還拉著旁邊的丫鬟。

  鏢師皺起眉頭向前跑了兩步,陸老太爺與那丫鬟拉著的手就鬆脫了,陸老太爺頓時喊起來,「春梅,帶上春梅,春梅。」

  陸老太太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起來,在這樣關鍵時刻,老太爺竟然想著的是那個春梅那個小蹄子,陸老太太還沒來得及憤恨,周圍忽然亮起了火把,將整個夜空都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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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6: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二章 送禮

  陸二太太順著火光看過去,周圍不知有多少人,臉上都是猙獰的笑容。

  幾支羽箭射過來,鏢師放下陸老太爺揮刀阻擋,卻仍有一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線上的朋友,莫要傷人。」

  笑聲頓時傳來,「我也不想傷人,只不過這些可是紅貨,放你一條活路讓你報信,每人拿五萬兩銀錢來贖。」

  那人話音剛落,陸二太太就感覺到整個人被抓了起來,然後推上了馬車,陸二太太想要掙扎著大喊大叫,卻感覺到頭上一痛,眼前發黑,頓時暈厥了過去。

  ……

  天還沒亮,葉家的門就被敲開,葉家下人打著哈欠,伸頭看向外面的人,那人穿著青色短打,帶著斗笠,臉色發黃的中年人抿了抿嘴唇。

  葉家下人頓時不耐煩起來,揮了揮手,「也不看看這是誰家,要飯到別家去。」說著就要那棍子將那人趕出去。

  那人卻從懷裡拿出了一條手帕,手帕上繡著朵盛開的荷花,荷花花瓣上的水珠十分逼真,彷彿一抖就會掉入手心。

  葉家是高門大戶,雖然是門上的人也有幾分的見識,這樣的繡工不是尋常坊間能有的,就算他們府上的大丫鬟恐怕也沒有這樣的手藝。

  下人放下手裡的棍子,再一次打量那人,「那你是?」

  那人低聲道:「請將這塊帕子交給葉老夫人,就說王家小子來給老夫人請安。」

  葉家下人不敢怠慢,一路捧著帕子來到葉老夫人屋外,葉老夫人剛用了早餐,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逗弄籠子裡的翠鳥。

  「老夫人,」下人稟告,「門房來了一個姓王的,說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的。」

  葉老夫人皺起眉頭,「哪個姓王的,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他沒說,只是……讓小的送來了一塊帕子給老夫人,只要老夫人瞧上一眼就什麼都清楚了。」

  葉老夫人聽到這裡頓時來了興緻,轉頭向那下人手中看去,卻彷彿沒有看清楚似的微微瞇起了眼睛,終於所有的往事隨著這朵蓮花回到她的腦子裡,葉老夫人的臉色頓時變了,「你說他姓什麼?」

  「姓王,來跟您請安。」

  「快,」葉老夫人立即伸出手,「快將他帶進來。」

  葉家下人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門口,可是這一次他卻張大了嘴,使勁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不對,方才那個中年男人已經不見了,門口站著的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姑娘,小姑娘脆生生地道:「這是葉家嗎?」

  葉家下人點了點頭。

  小姑娘道:「是走出了一位侍衛統領,一位中書舍人的葉家嗎?」

  葉家下人又點了點頭,伸著脖子向四周望去。

  小姑娘道:「那麼方才那位大叔給我指對了路。」

  葉家下人聽得這話眼前一亮,「剛才那個人去哪裡了?」

  小姑娘揚起了臉,「他走了,不過他說葉老夫人一定會見我。」

  ……

  葉老夫人讓人服侍著換了一件薑黃色的衣服,戴了蔥綠色的抹額,端坐在椅子上等著客人進門,卻沒想到簾子掀開從外面走進一個小姑娘。

  葉老夫人有些好奇地看著這個孩子,又抬起頭向門口望去,沒有其他人等待在外面。

  葉家下人上前稟告,「老夫人,那位姓王的客人已經走了,他……給這位小姑娘指路找到了我們家。」

  葉老夫人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緊緊地攥住了帕子,她等了那麼多年,以為今天一定會有個結果,卻沒想到就這樣與她擦肩而過,「快……快去追……」

  可是要往哪裡追,又要追誰呢?

  葉老夫人忽然說不出話來,葉家下人全都面若寒噤,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老夫人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失望、痛苦、不捨又是那麼的期盼,然後不得不放棄。

  半晌葉老夫人才道:「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葉家下人不知道話要如何說起,這時站在屋子裡的小姑娘又開了口,「您就是當今皇上的乳母葉老夫人嗎?我叫顧琅華,是從鎮江來的,路上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叔幫我指路,他說您一定會見我。」

  鎮江。

  顧琅華。

  葉老夫人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可是她不由地又去端詳那個孩子,她在宮中見過許許多多貴人主子,一個個都生得面若桃花,她也就比平常人懂得欣賞一個女子的美麗,若說這孩子十分漂亮,那是屈枉了她,眉毛長卻不細,又有柳葉般的輪廓,眼睛比尋常人要透亮許多,大小適中將神態都蘊在其中,玲瓏的鼻子出脫的十分整齊,人中很深,正好攏出了那桃紅色的嘴唇,這樣的面龐是不能單用漂亮去誇讚的,更出挑的是她的神采,如同枝頭新生的葉子,夜空中剛剛升起的弦月,嘴角微微一彎都激起一串漣漪。

  過個五六年,只怕整個大齊,也難找出一張臉能勝過她來。

  葉老夫人不由地問道:「你說你為什麼會來?」

  琅華恭敬地道:「老夫人,丫頭是來跟你送禮的。」

  「那可怎麼辦,」葉老夫人微微笑著,「我什麼也不缺,只怕是難有禮物能讓我喜歡。」

  「山賊、盜匪、流寇。」

  幾個字從琅華嘴裡吐出來,「老夫人,我將浙江內大部分的山賊、盜匪和流寇都給您送來了,如果您想要為葉七小姐報仇,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這其中可能就有您當年剿匪漏掉的那些。」

  葉老夫人的目光頓時變得狠厲起來,「你怎麼知道這裡面一定有我想要的人。」

  「因為他們都一樣,在江浙橫行已久,除了要錢,他們還殺人,除了要紅貨還綁肉票,現在江浙眼見就要打仗了,他們沒了財路,這一次冒險行事,從鎮江一路跟著那些搬遷的大戶過來,十分有耐心地等到大戶落了單,然後果斷圍攻而上,將財物搶精光,人也不放過……」

  聽到琅華這樣說,葉老夫人腦海中的往事一下子被喚了起來。

  當年他們就是從揚州回杭州,路上遇到了那些人,她將所有的財物都給了他們,他們卻還綁走了她的七丫頭。

  到現在她耳邊還能聽到七丫頭的哭聲。

  她的七丫頭。

  葉老夫人眼睛有些潮濕,看向琅華,「你要什麼?你給我送禮來,一定有所求吧?」

  琅華再次行禮,「我想請您幫幫閔大人和韓將軍,幫江浙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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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7: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三章 故事

  葉老夫人想不起來這輩子被人求過多少次,理由是五花八門,無非是跟權和利有關。她也不記得幫過多少人,但是她知道在那些人眼裡,她老太太不重要,她不過就是他們謀求富貴的工具而已。

  從她離開京城之後,就將那些個東西都拋諸腦後,只想安度晚年。卻沒想到七丫頭沒了,她的小七,之前還趴在她膝頭衝著她笑,轉眼間就成了別人的手中肉。

  她花了十萬兩銀子,最終換回來的是一個小小的棺材。

  葉老夫人的眼睛紅了,她卻很快遮掩了過去。這小姑娘風塵僕僕,眉眼中有疲憊的神情,不管她想不想聽這小姑娘說話,都應該當她是個客人好好招待招待,何況在那之前……還有人給她遞了東西。

  葉老夫人想到這裡,揮揮手吩咐下人,「拿些點心和果子來,」然後看向琅華,「先坐下吧!」

  琅華看了看旁邊堅硬的椅子,搖了搖頭,「老夫人您還是賜我一個繡墩吧!連著趕了兩天的路,我已經坐不下了。」

  葉老夫人不由地「噗嗤」笑出聲,這孩子說話還真是直來直去的,在宮中每個人說話都要帶些隱喻,彷彿多長了一副彎彎腸子,她聽得膩了,倒是喜歡這種痛痛快快的回答讓她心裡歡喜。

  葉老夫人想了想問過去,「方才那個給你指路的人你認識嗎?」

  琅華搖了搖頭,「不認識,也是第一次見。」她說的沒錯,趙翎只說會助她一臂之力,至於怎麼幫忙她也沒問,趙翎也沒提。

  她來到杭州一路由吳桐護送,既然能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的馬車前與她說話,只可能是趙翎的安排。

  葉老夫人道:「我老了,孩子們又都不在身邊,一個有出息的前兩年沒了,另一個日子過得也就是尋常,若是早上幾年我說不得能幫上忙,現在……也沒有這個精力了。」

  琅華望著屋子裡的擺設,葉老夫人旁邊的矮桌上還放著一隻小笸籮,裡面放著七彩的毽子。

  「老夫人,」琅華站起身,指了指那笸籮,「我踢毽子給您看看吧!」

  那是小七的東西,自從小七走了之後還沒有人動過。

  葉老夫人恍然地點了點頭,眼看著琅華拿走了毽子,在屋子裡踢起來。

  恍惚就像是當年小七的樣子。

  踢著踢著,忽然之間毽子失了準頭,琅華卻接毽子卻摔倒在地上,葉老夫人忙站起身擔憂地伸出手,「快……快……起來。」

  琅華站起身,將毽子還給了葉老夫人。

  毽子上還有琅華手心裡那淡淡的溫度,毛茸茸的羽毛拂在葉老夫人手背上,軟軟的,癢癢的。

  「老夫人,」琅華低聲道,「我要回鎮江去了,我祖母還在鎮江等著我。」

  葉老夫人不由地心裡一酸,「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能幫忙?是因為我做過皇上的乳母?」

  琅華搖了搖頭,「不是。」

  「您家七小姐小小年紀就命喪於流寇手中,聽著讓人惋惜,但是聽聽也就算了,因為比她悲慘的孩子到處都有。」

  葉家下人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位顧家小姐居然敢這樣跟老夫人說話,她想要上前打斷顧家小姐的話,卻見到葉老夫人抬了抬手。

  顧琅華接著說下去,「七小姐至少活著的時候錦衣玉食,更多的孩子也許到死都沒吃過一頓飽飯,那日閔大人拿出米糧來想讓鎮江的百姓吃頓飽飯,但是……孩子們……不肯吃……因為他們不識得米飯……他們只認識米湯和飯水……」

  「他們死了,不會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大張旗鼓地埋葬。」

  「死了,就是死了,扔在那裡,剩下一把白骨,更沒有人會留著他們的東西。」

  「但是,他們卻和七小姐一樣,是一條條人命。」

  「要想找一個人救他們不容易,因為江浙地面上,大多數人都選擇做一個閉嘴的菩薩,我會來求您,是因為葉七小姐沒了之後,您說了一句話。」

  顧琅華抬起頭眼睛亮起來,「就算把江浙翻過來也要為七小姐報仇。」

  「這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才能許下的諾言。」

  「接下來的三年,江浙官府大規模地圍剿流寇,也就讓七小姐的故事傳了下來。」

  「老夫人,」琅華退後幾步雙手相疊觸到額頭,躬身跪下向葉老夫人行了大禮,「江浙雖然有閔懷大人,韓璋將軍,但是依舊強敵環飼,如果您能幫忙我們就會多一份勝算。」

  葉老夫人想了想,「如果……我幫不了這個忙呢?」

  「那也沒什麼。」琅華臉上是平淡的表情。

  「那就讓我們也變成故事,流傳下去吧!」

  ……

  一輛騾樣悄悄地來到葉家,不到半個時辰又悄悄地離開。

  葉老夫人走進內室裡半天沒有說話,還是葉大夫人敲響了老夫人的門,進去與老夫人說話。

  「娘,打聽清楚了,從杭州搬遷來的大戶在半途上遇到了流寇,幾十輛馬車被衝的七零八落,不過看樣子不會出什麼大問題……您知道那位行軍司馬李成茂李大人嗎?」

  葉老夫人點點頭,凡是與皇家沾親帶故的人她都清楚的很,「那是太子生母崔皇后外家的人。」

  葉大夫人道:「娘的記性真好,就算是我聽了,也要仔細地掰一掰。那位李成茂大人一早就集結了人馬追過去了,這樣大動干戈地追捕,兩三日之間一定會有眉目,用不著我們葉家幫忙。」

  葉老夫人看了葉大夫人一眼,嘆了口氣,「你啊,還不如那個八歲的孩子辦事清楚。」

  那個孩子,進門之後說的話沒有一句廢話。

  甚至連請她如何幫忙都說的清清楚楚,只不過是她們聽不懂罷了。

  「你以為,那顧大小姐真的是來求我們剿匪的?」

  這下子連葉大夫人也糊塗了,「媳婦也覺得奇怪呢,說到剿匪,為什麼又說要救閔懷,這兩者有什麼關係,難不成那些被流寇盯上的大戶裡有閔家人?」

  「真是長了一副木頭腦袋,」葉老夫人說著道,「我記得李成茂任了副將是在杭州點兵去給韓璋做援軍的?」

  「那問題一定出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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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7:2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四章 對弈

  李成茂這麼久了卻不肯帶兵進入鎮江交給韓璋,那說明什麼?

  太子在暗中安排一切。

  江浙對於太子來說是一塊肥肉,他早就想要一口吞下去,可是卻有太后娘娘這根骨頭梗在那裡。

  說到底皇族的那些權利紛爭,每次帶來的都是災難。

  葉老夫人耳邊迴響著顧琅華的話:那就讓我們也變成故事吧!

  她捧起了手中的絹子,她的眼淚一滾落入了荷花中,當年她怎麼會繡這樣一塊帕子送給慶王那孩子,現在看起來真是不吉利的東西。

  葉老夫人從笸籮裡拿起剪子要將帕子剪碎,可是卻又捨不得。皇上,惠王,慶王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也看著他們都成了故事。

  小七死的時候,她動用了手中的關係圍剿了三年流寇,發洩著她胸口的悲憤,不光是因為小七,也是因為慶王。

  慶王那個從小做事就規規矩矩,說句謊話都會臉紅,只會將好東西分給兄弟的孩子,就被他們這樣殺了。

  她在宮中卑躬屈膝小心翼翼了蹉跎了大半輩子,像寶貝似的將他們養得身強體壯,可是到頭來就是為那鬼頭刀準備的。慶王死了,她卻不能心疼,只能在人前表現得心硬如鐵,因為只要她難過就會成為慶王黨,就會被皇上下了大獄。

  如果慶王在,江浙如何會亂成這樣?

  現在太子學著樣子故技重施,將手伸到了寧王懷裡,她真的還能坐視不理嗎?

  「大媳婦,」葉老夫人道,「去集合我們府上的護院和杭州城內有名的鏢師一起幫助官府捉拿那些流寇。」

  葉大夫人不明白,老夫人這是要做什麼啊,「娘,現在這樣的年景……您還是要多思量思量……」

  葉老夫人點點頭,「你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安排。」葉家也是家大業大,她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繹考慮,這時候她也不想再鬧出什麼事來。

  「今天我們家來客的事,不許向外透露,」葉老夫人說著頓了頓,「但是有一點,該去抓流寇的時候我們也要動手,因為按照尋常,這也是我們葉家要做的。」

  一切正常,就不會被人懷疑,就不會讓葉家陷入險境。

  葉老夫人將帕子遞給身邊的管事媽媽,「將它燒了吧,過去的東西不要再提。」

  葉大太太鬆口氣,婆婆忍了這麼多年,應該不會為了一個小姑娘的話,就大動干戈。

  ……

  琅華心中忐忑,她不知道這步棋走的對不對。

  但是如果李成茂不肯出兵,唯一能求助的也就是杭州的駐軍。閔大人想要出面悄悄來到杭州求杭州守備劉顯。

  劉顯是先帝在位時的老臣,與太子和太后都沒有特別的聯繫,說不得在關鍵時刻可以幫忙。

  但是閔大人出面,一定會被李成茂察覺,反而堵住了他們最後一條路。葉老夫人與劉家向來交好,他們就想到了走葉家的路子,於是由她這個無官無職的小姑娘出面,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葉家是他們最後能爭取的外援。

  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別人會怎麼選擇她不知道,她只要做好她的本分。

  琅華看向馬車裡的胡仲骨,「藥材都準備好了,等到了鎮江,我們就一路向北將藥材發下去。」

  胡仲骨捋了捋鬍子,「都說大戰之後必行瘟疫,如果將這些都做好,這瘟疫也必然行不起來。」

  ……

  陸文顕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李成茂的兵馬也不知道找沒找到父親他們。

  陸家死裡逃生的下人在外面哭成一片。

  「哭什麼哭,」陸文顕瞪圓了眼睛,「又不是死了人。」

  怎麼沒有死人,陸家的護院和鏢師死了十幾個,受傷的就不用數了,幾乎遍地都是,現在那些人又綁走了老太爺、老太太和二太太,如果他們都回不來,陸二老爺一定會拿他們撒氣,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賣出去。

  陸靜驚魂未定,要不是她與陸芸和三嬸一輛馬車,現在恐怕也被劫了去。想到祖父他們的遭遇,她就想哭,可是想到她安然無恙,又覺得慶幸。

  「父親,都是那個顧琅華,是她給韓璋出的主意,不准我們這些大戶搬遷,如果不是她我們就不會晚走,也不會遇到連雨天,祖父就不會發了腿疾,臨時要走水路到杭州,」陸靜啞著嗓子,「父親,您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顧琅華進我們陸家,否則我們一家人都要被她害死。」

  陸文顕不相信,這根本就是韓璋想出的法子,藉著顧琅華的嘴來生事,他看了一眼陸靜,「你祖父他們還下落不明,現在提什麼退婚,這些話是不是你母親教你的?」

  王氏早就不滿意顧家的婚事,就像先生說的那樣,王氏想要利用陸瑛賺一筆嫁妝,將來用在陸靜和陸芸身上。顧家雖然是鄉紳,畢竟不如杭州、京城的那些貴女,王氏當然願意退掉顧家的婚事,再另攀高枝。

  想到這裡陸文顕就氣得咬牙切齒,王仁智被撤職,王其振不死也會變成殘廢,王家基本上已經沒有了可用的價值,這一次只要父親、母親能夠平安回來,至於王氏……已經有了被擄走的名聲,不活著回來反而是更好的結果,他突然暗暗期望李成茂能理解他的心思。

  陸瑛看向陸靜和陸芸,「先去歇著,有了消息就會去通知你們。」

  陸靜點了點頭扶起了地上的陸芸,旁邊的下人頓時驚呼出聲,「二小姐,這是誰踹了您兩腳。」

  陸芸的後背上清清楚楚地印著兩個腳印,腳印不大不小,看起來應該屬於一個女子,陸芸眼圈一紅想要說話,立即被陸靜拽了過去,「我在車廂裡摔了一跤,結果沒想到踹到了陸芸身上,差點將她踹下了馬車。」

  「快,」陸靜吩咐下人,「快去請嬤嬤來給芸兒看看。」

  陸芸低下了頭,手指上滿是鮮血,那是她緊緊地握著車廂留下的,如果不是她拉著車廂不放,一定被姐姐踹了下去,現在就會跟母親一樣落入流寇手中。

  「芸兒,」陸靜趁著眾人不注意將陸芸拉到一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慌了神,你如果被流寇捉了,與我又有什麼好處?」

  陸芸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如果她被捉了,流寇就不會緊追著馬車不放了吧!但是她心裡有悄悄期盼姐姐不是那個心思。

  李成茂家的下人讓人領著進了門,見到陸文立即道:「陸二老爺,宮中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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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7: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五章 謹蓨

  太后六十歲大壽,宮裡宮外忙活了小半年,宮燈從裡到外換了一遍,不止是這樣,慈寧宮內不管是牆壁、亭榭、樓閣都重新翻修粉刷,十二監的人手不夠,又從外面請了匠人過來,為的就是太后生辰那日,一切煥然一新。

  終於一切準備停當,只等著太后高興伸手賞賜眾人。

  可是突然之間「啪啪啪」宮中的雲板叩起來,那聲音如同擊打在人心上,讓人從頭頂到腳底都「突突」跳個不停。這是不好的聲音,更是不好的預兆,宮中要出大事了。一切會從這裡出發,引得天下跟著風雲突變。

  「平安長公主薨了。」大家互相傳遞著這個消息。

  平安長公主是太后的小女兒,這宮中唯一沒有出嫁的長公主,去年皇上想把長公主嫁給南邊的汝南侯,太后因此大怒,指責皇上將她身邊唯一能說上話的人也遠嫁走了,盼著她早日去見先皇。

  皇上只得陪著小心,將這件事作罷。

  這才過了多久,好好的長公主竟然就薨了,前幾日長公主還帶著人查看戲折,生怕太后娘娘想起惠王、慶王會傷心,將《五子拜壽》換成了《天女散花》,皇上聽了之後也鬆了口氣,無形中化解了可能會有的一場波折。

  今天早晨,平安長公主還將所有事都安排一遍,生怕有個疏漏,可就在剛才突然頭痛不已,宮人們忙傳喚太醫,當太醫跌跌撞撞趕來的時候,長公主的脈都已經沒有了。

  太快了,這一切發生的毫無徵兆,太后就像是一個毫無防備的人,被結結實實地捅了一刀。

  慈寧宮中的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太后堅持讓全宮上下都繫了孝帶,自己也穿了素淡的衣服坐在了平安長公主床前。

  本來穿得五紅大綠來給太后拜壽的命婦們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忙吩咐家裡人將素淡的衣服送進宮中。

  好好的拜壽就這樣變成了喪儀。

  命婦們跪在長公主宮中請求太后保重玉體。

  司禮監大太監提出要給長公主換衣服,卻被太后扇了一嘴巴,在太后心裡,平安長公主根本就沒有死。

  可是所有人不能就這樣跪著等,現在這種天氣過個一兩日都要有味道散出來,到時候丟的不光是皇家的臉面,所有的命婦都要被牽連。

  大家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幾聲翠鳥鳴叫聲傳來,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像跌入了冰窖。誰能在這種時候還有玩鳥的心情,不管是誰,太后的怒氣一定都會撒放在她身上,就算不死也要受盡折磨。

  果然太后震怒吩咐大監將玩鳥兒的人揪出來,大監還沒動手,一個面色有些蒼白的孩子提著小巧的鳥籠從殿外走進來。

  屋子裡陰沉的氣氛,讓她臉上有些懼意,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嬤嬤,嬤嬤不為人知地向她點了點頭。

  小孩子這才戰戰兢兢地提著鳥籠子走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的手抖成一團,「誰讓你拿鳥兒到這裡來的?」

  小孩子顯然嚇壞了半晌沒說出話來,外命婦中間有個人站起身快步走到小孩子面前跪下,將孩子拉到身後,「太后娘娘,是妾沒有教好孩子,您要罰就罰妾吧!」

  太后卻不理那婦人而是看著孩子,「說,誰讓你拿來的……」

  孩子愣在那裡,半晌才咬咬嘴唇,「我的鳥兒是給……是給……平安長公主的,平安長公主昨天看到了這隻鳥兒,說……被關了這麼久,明日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飛出去了。」

  被關了這麼久。

  太后看著平安長公主靜謐的臉。

  是這孩子的心聲嗎?

  「我想,原本……長公主是想要……將這鳥兒放出去的,現在拿過來,也許長公主心裡會覺得高興。」

  長公主的手還沒有完全冰冷,太后緊緊地握著,「她那時高興嗎?」

  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說,又看了看旁邊的嬤嬤,然後才道:「高興,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很高興。」

  「我想,也許長公主也想變成鳥兒飛走……」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這孩子竟然敢說這樣的話,長公主是天潢貴胄,怎麼可能會變成鳥兒。

  這孩子的父母一定會被太后重責,這孩子恐怕也少不了被送去庵廟為長公主誦經超度。

  可是太后卻豁然笑起來,「所以我的平安只是飛走了,並沒有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而不是被困在這宮廷之中。」

  「對不對?」

  滿殿沒有人敢說話。

  小姑娘也低著頭悄悄地打量著四周,彷彿真的被嚇壞了。

  終於太后身邊的女官低聲道:「太后娘娘,您知道長公主最喜歡鳥兒,有一次長公主還跟您說,她夢見自己長了雙翅膀……」

  太后的眼裡豁然掉下來,平安為什麼會說這種話,都說人走之前是有預感的,也許平安那時候就知道自己要離開。

  她的平安。

  她可憐的平安。

  娘的生辰,孩兒的忌日。

  「平安……你放心去吧……母后不用你陪著了。」

  長公主站起身向那孩子走去,孩子有些害怕向後退了兩步,卻被旁邊婦人扶住了她小小的身子。

  太后低下身打開了鳥籠子,裡面的翠鳥頓時撲棱著翅膀飛出來。

  除了太后,其餘的人都低下了頭。

  那翠鳥在大殿裡盤旋了幾周,終於飛了出去。

  太后恍然看著外面的天空,「我的平安長公主,薨了,你們哭吧,好好地送她出去。」

  太后說完話想要去拉那孩子的手,那孩子卻瑟縮起來,蜷進了婦人的懷裡,太后的手又縮了回去,眼睛裡有淡淡的失望,「如果膽子再大些就好了。」

  站在孩子身後的嬤嬤飛快地看了一眼,看到太后收回了手,她眼睛裡「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一閃而過,很快她又低下了頭恢復了謙卑的模樣。

  太后聲音威嚴,「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抬起一雙略微驚慌的眼睛,「回太后娘娘,臣女父親是徐松元,任中書省參議,臣女徐謹蓨今年八歲。」

  太后點了點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徐大太太,「你們教的很好……賞……徐謹蓨……」太后說完身體晃了晃,旁邊的女官立即上前,大殿中頓時又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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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7: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六章 定局

  太后剛剛暈厥在慈寧宮,就有幾匹快馬衝出了京城,去往四面八方送信。宮中更是不聲不響地互相遞送著各種各樣的消息。

  徐大太太帶著徐謹蓨從宮中回來,兩個人剛換好了衣服,徐大太太就將徐謹蓨拉到一旁,「謹蓨,你跟太后娘娘說的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徐謹蓨搖搖頭,「沒有,是我自己說的。」

  徐大太太皺起眉頭,「你什麼時候與平安長公主說了話,又怎麼會提著鳥籠子進門。」

  徐謹蓨有些不安地扭動身子,「母親別問了,我累了……我要歇著……我要吃馬蹄糕……還要乳酪……能不能將這衣服脫了,我不喜歡這一件,這是去年的舊衣裳。」

  徐大太太的臉沉下來,「不說清楚,不讓你走。」

  「有什麼可說的,」徐謹蓨鼓起臉生氣,「平安長公主本來就是那麼說的,當時何嬤嬤也在,不信你問何嬤嬤。」

  何嬤嬤忙道:「真是這樣,小姐沒有撒謊。」

  徐謹蓨皺起眉頭,「母親怎麼總是這樣無緣無故地訓斥我,明明大家都很高興,太后娘娘還誇獎了我,送給我那麼多禮物,女眷們見了都羨慕的不得了,母親卻不誇讚我,反而審問起我來了。」

  徐大太太的聲音軟了許多,「謹蓨,今天這件事弄不好就要惹禍上身,你年紀尚小不懂得,那些外人只是看到你得了禮物,只有母親看到你身邊的危險。」說著去拉徐謹蓨的手,徐謹蓨卻掙脫開了。

  「都說母親喜歡弟弟,因為他是嫡長子,我……我是個女孩子,母親就不喜歡我。」

  面對女兒這樣的指控徐大太太愣在那裡。

  徐謹蓨低下頭,「就像上一次,母親從外公家回來,先拉了愷之的手,然後才去拉我。」

  徐大太太半晌才想起來,那次是因為她得知愷之淘氣挨了打,才匆匆忙忙趕回來,看到愷之一瘸一拐地樣子,她心疼的不得了,這才輕輕地拉了拉愷之的手,本是想要安慰愷之,誰知道就忽略了謹蓨。

  徐大太太放開了徐謹蓨,徐謹蓨立即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望著謹蓨的身影,徐大太太不禁嘆了口氣,身邊的周媽媽忙上來勸慰,「太太慢慢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心裡細得像頭髮絲一樣,尤其是我們大小姐聰慧伶俐,難免想得多些,太太不能將對付大爺的那一套用在大小姐身上,大小姐畢竟是個女孩子,女孩子受不了直來直去的訓問。」

  「女孩子都像朵花一樣,您得好好呵護著她,她才會與您親近起來。」

  徐大太太點了點頭,「我是不想將她養的太嬌氣,大家閨秀要有大家閨秀的胸懷,太計較那些小事,心裡也不快樂。」

  周媽媽抿嘴笑,「真是望女成鳳,大小姐才八歲,老爺急著找先生來給大小姐啟蒙,您急著教大小姐這些道理,大小姐累死也達不到老爺和您的要求。」

  徐大太太點點頭,也許是她太急躁了,老爺七歲就能出口成章,是遠近皆知的神童,她也想培養出像老爺一樣的孩子來,不知不覺就用力過重。

  周媽媽道:「不過,您的教養總算是有了成效,今天大家都在談論小姐呢。」

  這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徐大太太剛想到這裡,就看到徐松元大步走進了門,徐大太太忙上去服侍徐松元換衣服。

  徐松元有些心不在焉,「老二來了,在書房,你讓人招呼一下。」

  徐大太太看了看周媽媽,周媽媽立即帶著人下去。

  「怎麼了?」徐大太太望著徐松元那緊緊皺起的眉頭。

  「謹蓨……」徐松元說到這裡,眼前浮現出女兒那紅紅的眼睛,訓斥的話也說不出口,眼下這也不是他最擔憂的事。

  徐大太太剛想要將慈寧宮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上一遍。

  徐松元已經道:「這次……鎮江、常州的百姓恐怕要經受戰亂之苦了,韓璋、閔懷也會像當年慶王案的那些官員一樣,不明不白地送了命,我想給劉顯寫封信,讓他想方設法幫幫忙……」說到這裡曬然一笑,「我信還沒寫,老二就來了。」

  徐松元一臉疲憊的神情。

  徐大太太道:「怎麼會這樣?是不是老爺想太多了,韓璋怎麼對付不了那些叛軍,再說,老爺跟閔大人交情也不深,突然之間就替閔大人著急起來……」

  徐松元道:「我與閔懷沒什麼交情,但是他的考評我在吏部是見過的,他本要接任蘇州知府,卻因為戰事自請留在鎮江,甚至彈劾鎮江同知王仁智打著捉拿慶王亂黨的幌子欺壓百姓。」

  徐大太太聽到這裡倒抽一口涼氣。

  閔懷可是寧王妃的舅舅。

  在這個人人都可能會被打成慶王亂黨的時候,閔懷敢提起慶王,又說這樣的話,很有可能會被人詬病。

  這個閔懷要麼真的一心為民,要麼就是腦子壞了。

  徐松元道:「你想想鎮江成了什麼樣子,閔懷才敢這樣上奏摺。」

  「王仁智一直風評不好,有幾樁案子還壓在御史那裡,本來御史商量著這些日子就要上奏摺一起彈劾王仁智,結果……太后娘娘病倒了,現在誰還關心王仁智,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寧王身上。」

  「大家都猜測,太后沒了的話,寧王會不會被發配去守靈……」

  至於江浙的這場戰爭,本來就是太子和太后的角逐,皇上裝聾作啞,靜觀其變,文武百官也紛紛效仿,束手站在一邊。

  「可憐了江浙的百姓和韓璋。」

  「要花多少心血才能養成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更別提他手中的那兩萬騎兵,現在太后病了,觀望的人都認為寧王即將失去最大的靠山,誰還會站在韓璋、閔懷這邊?只怕是太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徐大太太立即去捂徐松元的嘴,「老爺還是別說的太多。」

  有些話藏在心裡就好,不要說出來。

  「老爺,」周媽媽上前道,「二老爺催您過去呢。」

  「去吧,」徐大太太推著徐松元,「去跟二叔好好說說。」

  「說什麼?」徐松元冷笑,「說我絕不會給劉顯寫信,也不會讓徐家經歷第三次波折。」

  這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徐大太太也是一臉憂愁,「也不知道陸家和顧家有沒有從鎮江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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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8: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七章 傻子

  徐松元在書房裡見到了二弟徐正元。

  徐正元不安地喝著茶,見到徐松元立即站起身,「大哥,您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這件事您可千萬別插手。」

  徐松元不說話。

  徐正元有些著急,「您沒有聽到大家議論嗎?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鎮江附近的大商賈、鄉紳,反正家裡只要有些門子的都搬走了,您沒去東市看看,萃陽樓那邊正熱鬧呢,都在拋售鎮江附近的田產,價都掉到家了,可是再便宜又有什麼用,誰都不會去買。」

  「這說明什麼?」

  如果有利可圖,誰也不是傻子,當然會趁著價低的時候去收那些田產,可是京中的達官顯貴卻沒有人動手,證明鎮江的局勢不容樂觀。

  京城是最能感受到政局變幻的地方,太后這一病,給了太子最好的機會,太子當然不會放過,就算有人想要扭轉乾坤恐怕也沒這個力氣。

  一切都太晚了。

  「真的沒有人買了?」徐松元問過去。

  徐正元不知說什麼才好,「您自己去看看吧,現在是一邊倒,太后那邊的人都在為太后的身體發愁,等到緩過味兒來,韓璋恐怕都打了敗仗。」

  「原來是十餘兩一畝地,現在一兩一畝地都沒有人要,遇到戰亂人死的多了,就算有地誰去種?算下來十年都恢復不到現在的光景。」

  徐松元覺得可笑,戰亂迫在眉睫,大家關切的卻是這些。

  不過這次太子的反應真的很快,好像早就料到太后會生病,他今天一早在中書省發現了彈劾韓璋的奏摺,說韓璋去年在嶺北發現了一塊寫著「九」的石頭讓人悄悄地送給了寧王,寧王今年去祭拜先皇的時候將那塊石頭放在了先皇陵寢周圍,那塊石頭據說可以增添運數,寧王頭上再添一筆運數,他會變成什麼?九五之尊。

  這種事如果讓太后知道了,一定會指點御史罵回去。

  可是現在太后卻病了。

  太后一病,緊接著彈劾韓璋養寇自重的奏摺就如同雪片般飄了進來,將韓璋這個一心為國的常勝將軍,說成了貪財好色,驕傲自大的奸臣。

  萬一皇上看到這些奏摺,動了除掉韓璋的心思,放任太子去安排,那韓璋就必死無疑。

  徐正元仍舊在苦口婆心地說著,徐松元揮了揮手,「我知道了,我剛進中書省,資歷最淺,官職又低,沒有人會賣給我人情,這件事我就算想要管也是有心無力。」

  「這就對了,在我們這些兄弟裡,大哥看得最清楚,要不然父親怎麼總說,我們徐氏要靠大哥光宗耀祖,」徐正元笑著去拍徐松元的肩膀,「我們哥倆兒好久沒在一起喝酒說話了,今天弟弟可就賴著不走了。」

  徐松元吩咐下人去準備酒菜。

  兄弟倆正吃著,徐家下人來稟告,「老爺您說怪不怪,萃陽樓那邊還是有人買走了不少的田產,而且挑肥揀瘦,稍差點的地一律不要,就撿了最好的肥地拿走了,連鎮江城裡的地他也敢買。」

  徐松元頓時來了精神,「買地的是什麼人?」

  徐家下人搖搖頭,「聽說,這人是連夜趕路過來的,買了地之後,立即就離京了,大家只顧得賣地,連這人的主家是誰都沒有打聽。」

  徐正元喝了口酒,「世上總有一兩個傻子,這也沒什麼奇怪。」

  徐正元醉得像灘爛泥,徐松元想了想還是寫了封信送給了劉顯,他決定也要當這一兩個傻子。

  ……

  劉顯不是傻子,他見過朝廷上的風風雨雨,也知道李成茂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拜訪他。

  劉顯與李成茂沒說兩句話,就保證手裡的兵馬只會守衛杭州城。

  劉顯老了,只想安安穩穩地致仕回家。

  陸文顕聽了眼睛亮起來,一掃多日的頹廢,「真的這樣說?」

  李成茂笑道:「那是自然,賢弟啊賢弟,這次你可立了大功,太子已經讓人囑咐我,等到鎮江的事了了,一定要我帶你去見他。」

  成了。

  陸文顕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可是他立即又垂下了臉,「那些該死的流寇還沒有找到?」

  李成茂道,「老太爺也是個福厚之人,葉家聽說了也出了力,要論剿匪自然他們是最有辦法,你放心這一兩日老太爺就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李成茂話音剛落,陸家門上的下人已經驚呼起來,「老太爺、老太太、二太太回來了。」

  「三爺也回來了。」

  陸文顕忙迎了出去,果然看到已經被折磨的脫了人形的陸老太爺,陸老太太看起來好一些卻也在不停地咳嗽,跟在他們後面的陸二太太蓬頭垢面如同乞丐。

  大家還沒說話,陸瑛已經走上前,「父親,還是讓祖母他們先去梳洗。」

  陸文顕這才想起來,父親、母親尤其是王氏這種丟人的模樣,越少人看到越好,他揮揮手,僕婦們立即圍了上來。

  陸老太爺受了太多驚嚇,看著陸文顕空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陸文顕心中難受,連忙道:「快,將杭州最好的郎中請來。」

  一切安排妥當,陸文顕才詫異地看著陸瑛,「你不是留在了鎮江,怎麼卻回來了?」

  陸瑛向程頤點了點頭,程頤忙招呼兩個人抬著李旭進了門。

  李成茂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見到兒子,李旭頭髮黏在了臉上,面目蒼白,眼窩深陷,彷彿已經陷入暈厥當中,整個人濕噠噠的就像是剛剛從臭水溝裡撈出來的一樣。

  李成茂大聲喊了兩聲,「旭兒,我的旭兒。」

  李旭這才微微地睜開了眼睛,但是緊接著又昏了過去。

  陸瑛道:「韓將軍放了李兄,我怕李兄一個人回杭州會有危險,就將他送了過來,誰知道半路上聽說祖父被人劫了,剛好遇到前去營救的葉家人,我就跟了過去,還好救下了祖父、祖母和母親。」

  李旭被抬進屋子裡梳洗,李成茂氣得哇哇亂叫,「韓璋這個狗賊……我李成茂與他不共戴天……這次不弄死他,我就……不姓李……」

  看到陸瑛驚訝的目光,李成茂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他卻不想解釋,轉身進屋去看李旭,此時李旭已經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李成茂頓時「哇」地一聲哭起來,「爹……爹……兒……子……要……死……了……我的……親爹啊…」

  陸瑛狐疑地問向陸文顕,「父親,剛才……李世伯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要……」

  陸文顕立即遮掩,「你李世伯是氣急了亂說,」說著頓了頓,「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樣的本事,怪不得族裡長輩總誇你行事穩重,等騰出功夫,我就託人在杭州幫你找個有名的西席,你好好讀書將來為父一定找機會送你入仕。」

  陸瑛低下頭,「早知道祖父會遇到流寇,我就應該跟著一起過來,多個人總會多份商量。」

  陸文顕嘆了口氣,顯然沒有將陸瑛說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急著問,「顧家怎麼樣了?顧……顧琅華她們都留在了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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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8: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八章 哄騙

  陸瑛點點頭,仔細地看著陸文顕臉上的表情變化,按理說父親應該直接問顧老太太的情況,畢竟顧老太太是父親的姨母,父親卻越過去直接問琅華。

  陸瑛決定要試探陸文顕的心思,「父親很關切琅華?母親說與顧家的這門親事還要再仔細思量。」

  陸文顕立即皺起眉頭,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身上所有的毛都炸起來,「她懂得些什麼?如果她能管好家,也不至於讓你祖父、祖母被流寇劫走,顧家這門親事是長輩早就定下的豈能隨意反悔。」

  陸瑛低頭應了一聲。

  陸文顕聲音輕柔了些,「我都是為了你好,雖說顧家門口不高,但總是有名的鄉紳,顧琅華又得顧老太太喜歡,再說,她是正經的嫡女,衝這一點就比你母親的那個侄女更合適。」

  如果不是陸文顕說起,陸瑛還不知道王氏還為他物色了一個王家小姐。

  陸文顕這話若是放在之前還算有些說服力,可是現在情況變了。陸、顧兩家關係鬧僵,顧家也沒有跟著陸家來杭州,顧家能不能自保都不一定,陸文顕想要多說幾句發現也難以繼續。

  郎中去給陸老太爺診病,一碗急藥下去,陸老太爺就拉起了陸文顕的手,「那些流寇……賊匪……還有……顧家……顧家那些人……都得死。」

  陸文顕還沒說話,李成茂已經道:「老太爺您放心,這個仇我一定為您報了。」

  陸老太爺含著淚點點頭,「東西……都……追回來沒有?」

  陸家那些財物大部分都被流寇拿走了,剩下一小部分還是李成茂帶兵幫忙找回來的,都收拾在一起不過是三四隻箱子,陸文顕不想讓陸老太爺才傷心,低聲道:「找回來了,您放心……」

  陸老太爺臉上露出笑容。

  陸老太太卻知道兒子是在哄騙老太爺,她是親眼看到那些流寇怎麼對待財物的,趁著別人不注意就塞進懷裡和褲襠中,她頭上的抹額中鑲著一塊祖母綠,那些人看到了,立即就將祖母綠扣下來吞進了肚子裡,這些財物怎麼能找回來?

  真的讓他們吐出來不成?

  更別提那些如同蝗蟲般跟在流寇後面的賊匪了,搶了東西就四散而逃,她眼看著自家的東西被哄搶一空,那是她多年攢下的心血,只要想到這裡,陸老太太的就覺得氣血翻湧。

  完了,完了。

  人活下來有什麼用,東西都沒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自從長房出事之後,他們二房一直都順順利利的,應該正是風光的好時候。

  怎麼能遭受如此的災難。

  「王氏呢?」陸老太太忽然想起來,看向陸文顕,「快去讓人看著王氏,別讓她想不開。」

  陸文顕心中不情願,卻不得不裝作關切吩咐下人,「去照應照應二太太,讓她不要再傷心。」王氏如果真是什麼貞潔烈女,就不該活著回來,蓬頭垢面的模樣,不知道被人拉扯了幾回,他想一想就覺得厭惡。

  陸老太太伸出手去拉陸瑛,「瑛兒呢,我的瑛兒,你快過來,沒有你,祖母就死在外面了。」她以為會被流寇殺死的時候,沒想到陸瑛會帶著人趕過來,她沒看錯,陸瑛將來必定會有出息。

  陸文顕將李成茂叫到書房裡商量對策,「你準備怎麼辦?」

  李成茂彎起嘴唇,「行軍打仗老弟是一點也不明白,聽為兄來跟你講。那韓璋太過自大早早就已經將鎮江布置好,準備在那裡應戰……我偏不讓他如意,不日就會有旨意下來,讓韓璋去增兵去揚州解圍,等韓璋帶兵離開,鎮江就變成了一座空城。」

  「至於韓璋那兩萬軍隊,他們的行軍路線已經被叛軍知曉,叛軍更清楚來到鎮江決戰,不如半路伏擊韓璋的軍隊,那些人從嶺北那麼遠行軍過來,已經耗盡體力,只有被打的份兒。」

  「到時候韓璋首尾難顧,鎮江就會被攻破,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我這支援軍和劉顯在杭州的守軍,我就守在常州府,等待時機,就像賢弟說的那樣,韓璋不死,不進鎮江,劉顯又答應我只會駐守杭州,韓璋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有太后在,這件事不會辦的如此順利,現在大家都紛紛倒戈。」

  平安長公主怎麼死的大家不用知道,大家只要知道太后如此寵愛的女兒,忽然之間就薨了,那只能說明一點。

  太后老了,身邊的人都護不住。

  太子卻是一輪剛升起的太陽。

  陸文顕聽得眼睛發亮,半晌才回過頭,高深莫測地望著李成茂,「到時候李兄就是第一功臣。」

  李成茂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果韓璋聰明,就該扣下旭兒,這樣我還會投鼠忌器,而今我已經沒什麼可怕。」

  李成茂說到這裡,陸文顕的表情卻有些僵硬。

  李成茂是沒有什麼擔憂的了。

  可是他的一顆心還沒有安穩,因為先生還沒來到杭州。

  一定要在李成茂動手之前,將先生帶出來。

  「二老爺,」陸家下人低聲道,「那些討債的人來了,您說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陸文顕有些煩心,吩咐下人,「二太太不是回來了嗎?這種事要跟二太太說。」

  不一會兒功夫王氏就蒼白著臉出來,看到了那些借據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啞著嗓子問陸文,「老爺怎麼花了這些銀錢。」

  陸文顕嘆氣,「杭州花銷多,我又是才上任,讓人一眼就看到底以後還有什麼前程可言,如果不是我早早就在杭州有所結交,你們又怎麼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想到這裡王氏嚶嚶哭起來,是啊,她怎麼能埋怨老爺,「老爺,妾身差點就見不到您了。」

  陸文顕耐心地安慰著王氏,想了想又將袖子裡的一張借據給了王氏,「還有這個,都是為了打點才欠下的,你要想想辦法,杭州城裡你不是還有幾門親戚,你想方設法地去跟他們借一借。」

  王氏心裡更苦起來,這錢要怎麼才能借到手,可她又怎麼去責罵老爺,老爺說到底也是為了這個家。

  陸文顕嘆息道:「眼下這種情形,只有我們同舟共濟了。」

  王氏心裡一暖,感動地要掉下淚來,老爺沒有因為她被流寇抓走就有半點的嫌棄,有這樣的夫君她還求什麼呢,她緊緊拉住了陸文顕的手,「老爺放心,我一定想方設法讓陸家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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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18: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十九章 選擇

  陸瑛回到房間裡,立即就有小丫鬟送來乾淨的衣物。就愛上。。

  「老太太讓奴婢給三爺送來的。」

  陸瑛伸開胳膊讓小丫鬟服侍著將衣服換好,小丫鬟退下去,程頤就笑著上前,「果然是不一樣了,以前哪裡來的這般恭敬。」

  陸瑛看著袖子上剛封好的針腳,彷彿還冒著熱氣,吹到他的眼睛上,讓他的眉眼微微鮮活起來。

  程頤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家財就被流寇搶走了。」

  「可惜什麼,」陸瑛拿起了書來看,「不是你的,就沒什麼可惜。」不屬於你的東西,不管是丟了還是留下,都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在這個家,什麼是屬於他的?

  無非就是這個姓氏而已,他之所以幫著這個家,是保證這個姓氏不會阻礙他的前程,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困擾。

  陸文顕順順利利地贏了,就算是帶來無限風光又跟他有什麼關係,不管是陸老太爺還是陸老太太都會催著陸文顕趕緊生下一個嫡子。只有這樣最好,在杭州人人都會知道是他這個庶子帶著人救回了陸家長輩,有了這件事,不論他去哪個書院讀書,都會容易很多。

  不動些心思,怎麼在陸家生存下去,畢竟在陸家眼裡,庶子只是給陸家添丁進口的工具而已。

  所以,陸家長輩想要讓他早些成親,早些生養孩子,弄出一群庶子庶女,讓陸家看起來人丁興旺。

  他早就下定決心,只要他沒有掌控整個陸家,他就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出生。

  他會早娶嗎?

  陸瑛心中豁然一顫,眼前是顧琅華的影子,她的靜謐,她的堅韌,她望著他的目光,讓他覺得清楚卻又那麼的模糊,他喜歡她那樣看著他,總是很專註,沒有摻雜其他的東西,只是純凈的他的影子,可是他又覺得有些害怕,她目光裡的那個人彷彿又不是他。

  顧琅華。

  他沒想過在這個年紀會因為另一個人困擾。

  姨娘去世時,他找到了永遠不讓自己受傷的方式,抽離所有的感情,那樣就不會再經受情感的襲擊,也就不會再嘗到那樣的痛楚。

  可是面對顧琅華時,他心裡又開始悶悶地疼痛,和她相處時,那種溫和的,暖暖的滋味兒,讓他總是要忍不住沉浸下去,他卻又害怕哪天失去了,又會像個孩子般蜷縮起來哭泣。

  他不要這種撕心裂肺的軟弱。

  他要的東西,是能將自己武裝起來的權利,從古到今,所有事都會在這兩個字上面找到解脫。

  程頤忽然低聲道:「鎮江就一定會打勝仗嗎?」

  風豁然吹開了窗子,傾盆大雨毫無預警地落下來。

  陸瑛望著窗外,不到最後誰也不敢下定論,即便是韓璋這樣的常勝將軍,還是一樣被人算計。

  如果韓璋死了。

  顧琅華要怎麼辦?

  陸瑛忽然覺得煩躁起來。

  他不是不想帶顧琅華離開鎮江,每次動這樣的念頭,眼前顯現出來的是顧琅華倔強的目光。

  只要下定決心就不會回頭的人,是不會順從他的意思吧!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他也不會開口。

  程頤道:「顧大小姐畢竟是個小姑娘,我就不信三爺不惦記著。」

  陸瑛知道她是個小姑娘,可是這個小姑娘彷彿有很多事都在瞞著他,而那些事恰恰都不在他掌控之內。

  程頤說的對,他不是不惦記著,可是卻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不知深淺地扎進去。

  如果她能放手讓他維護著該多好。

  ……

  鎮江。

  顧家大門一早就被敲開了,門房將消息報給了顧四太太,「說是大太太的娘家人,還帶來了親家老太太的書信。」

  門房將許家下人帶到老太太屋裡。

  許家下人向顧老太太行了禮,「按理說,越是這樣的時候,我家姑奶奶越該留在夫家幫忙,可是我們老太太……病重了……想要見姑奶奶,無論如何也讓我們帶姑奶奶回去。」

  許老太爺和許老太太在顧大太太沒有嫁進來之前就去世了,顧大太太和哥哥跟著許家二房一起生活,顧大太太從小就學著幫許老太太打理家中事。許二老太太就將大太太當做親生女兒一般。

  如果許家老太太真的病了,沒道理不放大太太離開。

  顧大太太聽了消息,果然哭得眼睛腫起來,「怎麼會突然就病了。」

  許家下人一臉凄然,「也不是突然,從春天就開始吃藥,一直沒有間斷,我家老太太是心疼姑奶奶,才不讓家裡寫信過來。」

  顧大太太的臉色更加難看,許家下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許家老太太恐怕是撐不過去了。

  「娘,」顧大太太懇切地看向顧老太太,「您讓我回去吧,如果不回去……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我……是二嬸將我養大成人,生恩養恩都是情,我不能不顧做兒女的本分。」

  顧老太太看了一眼旁邊的顧四太太。

  顧四太太抬起頭來,「這兵荒馬亂的,不是說外面在鬧流寇嗎?」

  「不怕,不怕,」許家下人忙道,「我們帶了十幾個護院,也沒有貴重東西,不會被流寇盯上的。」

  顧老太太咳嗽兩聲,抬起沉重的眼皮,「老大媳婦,如果你一定要走我也不攔著,你要想清楚了。」

  顧大太太睜著大大的眼睛,眼淚不住地往下淌,「娘,過幾日我就回來。」

  屋子裡傳來腳步聲響。

  阿瓊快步走了進來,向顧老太太稟告,「大小姐有句話讓我轉告大太太。」

  顧大太太臉上頓時多添了些許凝重的神情,她向外望去,「琅華呢?她在哪裡?」

  阿瓊卻沒有回答只是上前,「奴婢只是替大小姐傳話。」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大家都看著阿瓊。

  阿瓊則彷彿是在看站在陽光裡的大小姐,她眉目舒展,臉上總是帶著那堅定的神情。

  阿瓊張開了嘴,學著大小姐的樣子和語氣,將話複述出來。

  「你想好了,現在離開顧家,以後就不能再回來。」

  「每個人都要承受自己的選擇。」

  ……

  馬車裡顧大太太抬起手擦乾了眼角的淚水,她撩開車簾向外看去,鎮江城裡仍舊是人來人往,她的眼睛卻漸漸冷起來,這些人很快就會變成死人。

  顧琅華說的沒錯。

  這都是他們的選擇,怪不得任何人。

  ……

  馬車裡,琅華包好了手中的藥,向前面的村莊指過去,「先生,我們就從這開始吧!」

  ……

  官路上,穿著青色僧衣的和尚帶著馬隊向前走著,他們沒有發現身後跟著的西夏人,西夏人眼睛裡露出喋血的光芒。

  一切,從現在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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