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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4: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陪伴

  琅華剛下了馬車,顧四太太和閔江宸就迎了上來。

  顧四太太忙上上下下將琅華看了兩遍,發現沒有傷到才鬆口氣,「以後再也別出去了,實在要出去,我就跟著你一起,你這樣半天也不回來,真要急死我了。」

  琅華向顧四太太輕鬆地笑了笑,「蕭邑他們將我保護的很好,我也沒做什麼,就是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顧四太太有一肚子話要說,可是見到琅華的小臉那些話又說不出來,總覺得是自己沒有將她保護好,哪裡有立場去訓斥這孩子。

  顧四太太忙吩咐下人,「快打水給小姐洗洗,再告訴老太太和大太太一聲,琅華回來了,一切平安,對了,端兩碗酸梅湯過來。」

  一連串的吩咐下去,立即就有人上前服侍琅華,忙了半天才讓琅華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一碗酸梅湯下肚,在外面曬的暑氣一下子就掃光了。

  閔江宸已經忍不住問起來,「都好嗎?聽說王家大老爺掉進熱鍋了?可是真的?我父親果然是毫髮無損?」

  琅華點點頭,「都是真的。」

  閔江宸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你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們幾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顧四太太聽到這裡「噗嗤」笑出聲,閔大小姐真是急壞了,平日裡文縐縐的一個人,現在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閔江宸道:「本來我那表哥就夠胡鬧的了,結果父親也胡鬧起來,你也跟著在一旁添柴加火。」

  顧四太太聽到這裡,一臉愁容,看向琅華,「你啊,小小年紀就這樣,將來長大了還了得?家裡上下除了老太太沒有別人知道這就是一齣戲,我們都被蒙在鼓裡跟著擔驚受怕,聽到閔家被抄家了,我這心就到了喉嚨口,再看到銀票拿出來,我整個人都蒙了,心想這下可算是完了,根本就沒去想閔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貪墨了。」

  閔江宸怕顧四太太責備琅華,忙去挽了顧四太太的手,「這不怪琅華,琅華都是為了我們閔家,琅華是我們閔家的大恩人……」說到後面本來滿臉笑容的閔江宸,眼睛中泛起了水光。

  琅華笑著道:「阿宸快回去看看吧,家中畢竟被官兵翻過,上上下下都要重新收拾,等到晚些時候我們再湊在一起說話。」

  閔江宸看著琅華想了想沒有立即答應,只是抿著嘴唇,「等一等,不著急。」

  顧四太太先去了老太太房裡,閔江宸才拉起琅華的手到一旁,「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什麼難辦的事?」

  閔江宸從來沒見過琅華臉上出現猶豫的神情,彷彿有什麼事壓在她心頭,讓她難以下決斷。

  阿宸看出來了,那麼四嬸也應該看出來了。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生怕她受半點傷害,都在等著她的主意。如果她想要將這件事遮掩過去,只要抬抬手,祖母也不會說什麼,整個顧家沒有人會再提這件事。

  琅華忽然想起趙翎的那句話:「我就是想要問你,萬一抓住了你不想抓的人,你要怎麼辦才好?」

  趙翎是早就知道,還是有所察覺?

  琅華想到這裡忽然氣得牙根癢,這個該死的趙翎,他怎麼就不知道什麼叫「直說」呢?

  阿宸說的對,她的確需要找個人好好說說,這樣才能看清自己真實的想法。

  琅華將捉內鬼的事告訴了閔江宸。

  閔江宸聽了十分的驚訝,「真的捉到了?她是不是替盧媽媽報仇所以……畢竟她們都在一起伺候大太太,平日裡說不得有什麼交情。」

  琅華搖搖頭,「跟盧媽媽無關,我已經讓人去查了,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恩惠,而且這件事上,對盧媽媽沒有什麼利益。」不管那個買米的商賈能不能被抓住,都不能影響盧媽媽。

  許多事,想要弄清楚就要追根溯源。

  琅華道:「采回是母親從人牙子那裡買來的,買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一直在莊子上養好了病,才跟在母親身邊學規矩,沒有什麼親戚往來,平日裡也很少出門,出門就是替母親採買一些東西。」

  閔江宸想了想,「大太太對她那麼好,她怎麼還敢做出這種事,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到底是有多黑的心肝……一定是收了外面人不少的好處,你有沒有讓人仔細找找她的住處,是不是藏著銀子,我聽說現在還有一種做法,就是將銀票放在匣子裡寄存在銀莊上,丹徒縣的銀莊子我父親都熟悉,讓我父親以官府的名義去查,如果有就一定能查出來。」

  「那個收糧的商賈不是已經抓到了嗎?乾脆將他們一起審,那獄吏有的是法子讓他們說實話。」

  琅華看著阿宸,阿宸真是氣急了,發著狠地說這些話,但本來又不是硬心腸的人,說到那些酷吏,整個人都打著寒噤。

  她身邊有這樣的阿宸,有慈祥的祖母,有想要愛護她的四嬸,她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阿宸,」琅華輕聲道,「剛才趁著外面還亂著,我就已經讓人去了錢莊,也拿到了證據。」

  閔江宸道:「那她招認了沒有?」

  琅華點點頭,「招認了,說是收了商賈的銀票,就是我們在祥記錢莊裡找到的一千兩銀子。」說到這裡,琅華低下頭,眼睛慢慢濕潤了。

  閔江宸拉緊了琅華的手,「你也別難過,這種事也是常有的,只要將人懲辦,家裡以後也就都平安了。」

  琅華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心情,就再讓家中出事,這次大家都平安,下次呢?萬一鬧出了大事,氣壞了祖母,傷了無辜的家人,就因為我的一時猶豫……真的太不值得,我不想再去後悔。」

  閔江宸鬆口氣,「你能想明白就好,」說著仔細端詳著琅華,「平日裡看起來是挺硬氣的人,怎麼遇到這麼個小事就難過起來了,畢竟就是個丫鬟……你也用不著……」

  琅華勉強露出笑容,「如果不是個丫鬟呢?」說著頓了頓,「阿宸,你回去吧,你放心我會將這些都處理好。」

  閔江宸卻堅決地搖頭,「我就在屋子裡等著,不管有什麼事,只要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去問,我只想在你難過的時候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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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7: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被騙

  阿宸雖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麼事,但是能看出她難過的情緒。

  這就是因為關心她。

  前世,她就像是一根木頭什麼也不懂,她以為母親因為父親厭世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可是這幾天見識了四嬸待她的樣子,突然之間受了觸動,心裡竟然覺得四嬸更像是她的母親。

  現在想想,如果母親真的關心她,應該不會搬得遠遠的不理睬她。

  她遲遲無法受孕,很想聽聽母親的建議,母親卻不肯見她,她緊張地站在門外訴說她的心事,聽到的只是母親咳嗽的聲音,過了好半天,盧媽媽才出來向她回話,說母親病得嚴重,只想清靜休息,她感覺到無比的慚愧,身為人子卻沒有盡到孝道卻給母親找了麻煩。

  從那以後她心中暗暗做了決定,只要母親能舒坦,她絕不會再去打擾!

  反正她是一個瞎子,每日聽蕭媽媽念念書,跟著胡先生一起譯藥方,聽聽胡仲骨那些傷心往事,打理一下手裡的莊子,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她沒什麼時間去多想,去傷心,反而勸說自己日子過的還算踏實。

  她就像籠中的雀鳥一樣生活著,一直到死。

  有什麼會比死還難受。

  重生之後,她救了祖母,幫助了胡仲骨、閔懷和阿宸,這些都是她的收獲,她不能只喜歡好的而排斥壞的。

  只要她可以明明白白地活一生,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瑯華下定決心向顧老太太院子里走去,剛走到了抄手走廊,就看到姜媽媽匆匆忙忙地過來,「大小姐……太太讓人套了車出去了,老太太怕大太太會有什麼閃失,讓人偷偷地跟了出去,您看……這件事……怎麼辦才好。」

  瑯華眼睛一暗,母親是察覺了什麼吧!

  姜媽媽低聲道:「老太太很擔心,大太太不像是有主意的人,說不定是被人蠱惑,做了什麼事,要不然還是將大太太攔下來,將所有事弄清楚再說。」采回被抓,老太太遲遲沒有說話,也是拿不準這件事。

  大太太真不像個壞人,這些年在顧家也是很少說話管事,除了性子越來越冷,真的讓人挑不出什麼錯處來。

  她也能理解老太太的心情,大小姐說抓到的那個商賈有可能和大老爺的死有關,如果是這樣,這件事更不該和大太太有關。因為整個顧家都知道大太太和大老爺感情很好,兩個人成親時就有些兩情相悅的意思,同是鄉紳門當戶對,那時候大太太總在人前誇大老爺滿腹才學,盼著大老爺能考個功名回來,大老爺開始本來也是這個意思,後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入仕了,兩個人從那時候有些分歧,鬧過幾回,可是後來大太太也就順從了大老爺的意思,所以老太太誇贊大太太是個胸懷開闊的,對大太太也越來越喜愛。

  這樣的大太太怎麼可能串通外人謀害大老爺。

  如果大太太真的是壞的,那麼盧媽媽……那件事……會不會也和大太太有關,可是大太太怎麼會去害自己親生女兒的眼睛。

  這些都是不能讓人相信的。

  瑯華看向姜媽媽,「給我備車,想要知道真相就要去看看。」

  馬車停在城外,顧大太太下了車,手裡緊緊地握著一隻布包,不停地向左右看著,明明是夏日,她整個人卻仿佛被凍得瑟瑟發抖。

  終於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響,一個穿著短打,看起來很不起眼的男人騎著馬到了顧大太太身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顧大太太幾眼,豁然向前傾過身子。

  他這樣的舉動將顧大太太嚇了一跳。

  顧大太太不由地向後退去。

  那人催馬上前,並向顧大太太伸出了手,「將你帶出來的細軟拿來給我。」

  顧大太太臉上露出膽怯的神情,卻依舊緊緊地握著手裡的包裹不肯遞過去。

  那人顯然沒有了耐心,下了馬就要伸手去奪。

  顧大太太快速將包裹藏在了身後,「這裡面有前朝的一套酒杯,是我們顧家的傳家寶,落在地上摔壞了就不值錢了,我們說好的你給我消息,我才給東西。」

  那人卻呵呵笑起來,平凡的臉上閃爍起了血光,「與我們貴陽樓本就沒什麼條件可談,要麼你現在將東西交給我,要麼等我殺了你,再去拿那些東西。」

  顧大太太失去了往日的沉穩,失聲道:「你們騙人,你們明明說會告訴我消息……」

  那人陰狠地抽出了身側的刀,旁邊的顧家下人見勢不好拉起了顧大太太,兩個人拼命地向前跑去,那人手中的刀卻依然落下來砍傷了顧家下人的肩膀,鮮血濺在顧大太太臉上,顧大太太發出驚人的尖叫聲,眼見那帶血的鋼刀又砍過來,一塊石頭從不遠處飛過來將刀擊落在地。

  蕭邑飛步上前向那人撲了過去,那人沒料到蕭邑的出現,急著想要騎馬逃竄,卻被蕭邑撿起地上的刀砍傷了腳踝,頓時慘叫一聲滾落在地,蕭邑趁勢壓住了那人的肩膀,用腰帶將他捆起來。

  看到此情此景,顧大太太才算鬆了口氣,整個人如玉山倒般頹坐在地上,緊接著她看到一雙小小的腳停留在她身邊,她抬起頭看到了瑯華稚嫩的臉。

  「瑯華,」顧大太太哆嗦著,眼淚一串串掉落,「他……他……知道你父親在哪里,他說你父親沒有死……他……」
「快問問他,你父親到底在哪裡。」

  顧大太太話音剛落,地上的那人突然抽搐起來,緊接著大量的黑血從他口鼻中湧出,他如同一條瀕死的魚竭力掙扎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

  顧大太太張大了嘴,眼淚落入她的口唇中,脖頸上青筋爆出,一臉驚詫,「他怎麼了?他死了嗎?」她的聲音顫抖著,彷彿隨時都可能會暈厥過去。

  瑯華看向旁邊的蕭媽媽,「先將母親帶回去。」

  蕭媽媽點了點頭,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顧大太太抬上了馬車。

  蕭邑也站起身想要擋住那人的死狀,免得大小姐看了害怕,「大小姐,我看這事還是讓人告訴閔大人,請閔大人來看看,說不定能弄清楚這人的身份。」

  瑯華仍舊上前仔細地看了看那人,「死的這樣快,應該是服用了烈性的毒藥。」

  蕭邑道:「能藏在口唇中,又很快發作的毒藥,絕不是尋常人能用的。」

  瑯華耳邊回響起顧大太太大喊大叫的聲音,也許母親做出那些事是被人脅迫?並非出自她的本意,或許是她冤枉了母親?

  此時此刻,坐在馬車裡的顧大太太卻睜開了清亮的眼睛,但是等到蕭媽媽轉過頭來看她時,她已經淚凝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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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7: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病重

  顧大太太什麼也不說,只是哭個不停,將顧老太太和顧四太太急得團團轉。

  人都嚇成這樣,差點就讓人給殺了,她們怎麼還忍心去質問。

  蕭媽媽上前低聲道:「大太太,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

  顧大太太搖搖頭,「我早該去死了,不應該活到現在,不但不能照應娘和琅華,還給家裡添了這麼多麻煩,我……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世衡的下落。」

  「你們都說他死了,我卻不相信,他根本就沒死,如果他還活著,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那可怎麼辦?」顧大太太說著小心翼翼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喜上眉頭的靴掖子,顫抖著手看向顧老太太,「娘,您還記得這個嗎?」

  躺在羅漢床上的顧老太太臉色豁然變了,她整個人直起了身子,「這是……這是……世衡的東西。」

  姜媽媽忙將靴掖子從顧大太太手中接過來遞給顧老太太,顧老太太的手撫摸上去,靴掖子上繡著紫色的蘭花,綠色粉肚皮的喜鵲,做工並不十分精美,但是這件東西她再熟悉不過,是成親的時候她送給老太爺的,世衡第一次跑商,老太爺將這東西傳給了世衡。

  雖是平凡物卻是慈母心。

  顧大太太道:「琅華少不更事,外面人也是看笑話罷了,這世上唯一能了解媳婦心情的也就只有娘了。」

  顧大太太的聲音忽然輕了許多,彷彿裡面含著濃濃的哀傷,「世衡走那天還說,要早些趕回來為娘慶生,他知道娘愛聽散劇,他還特意學了一段要演給您看,世衡是最孝順您的,不管外面有多難,總是一張笑臉看著您,他那張笑臉始終就在我眼前……他那樣護著我們,可是他在受苦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呢?他要多難過,多痛苦,多害怕……」

  顧大太太嚶嚶地哭起來。

  顧老太太捧著靴掖子看著,上面還印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他的世衡啊,到底都經歷了什麼,那種喪子的切膚之痛又傳到了她的胸口,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終於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後倒去,屋子裡頓時傳來驚叫的聲音,「老太太,老太太……快……快請胡先生過來。」

  顧大太太驚慌失措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碗也掉落在地,顧四太太已經上前緊張地喚顧老太太,「老太太,您可別嚇媳婦。」

  顧老太太雙目緊閉,面如金紙,顧四太太伸手去摸只覺得顧老太太的手冰涼。

  顧四太太見顧大太太走過來,不禁道:「大嫂,等一會兒老太太醒過來,您不要再說大老爺的事,就算想說也要循序漸進,一點點透露給老太太,老太太身子不好……哪裡能受得住這些。」

  顧大太太眉眼中滿是怒氣,「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和老四將世衡的事瞞了這麼多年,拿走了世衡走通的商路,這些年你們買賣藥材已經賺的缽滿盆滿,這時候又來長房做什麼?」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的心思我再了解不過。」

  顧大太太的冷言冷語頓時上顧四太太顫抖起來,「我……我……」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母親與四嬸在這裡爭吵,是想要氣死祖母嗎?」

  顧四太太豁然覺得軟下去的腰頓時又挺直起來,那張小小的臉上滿滿寫著對她的信任,顧四太太眼睛裡閃爍出淚光,恨不得立即將琅華護在懷裡。

  琅華是為了她再跟親生母親爭辯啊。

  顧大太太顯然被呵斥地愣在那裡,臉色說不出的難看,「琅華……你怎麼這樣說母親……」

  顧四太太伸手將琅華抱上了軟榻,讓琅華去看顧老太太的情形,「手涼、喉鳴,是痰癰之症,姜媽媽快拿蘇合香丸。」

  姜媽媽這才想起胡先生留了一瓶蘇合香丸,以備不時之需,她方才亂了陣腳,將一切都忘記了。

  藥化好了順著顧老太太嘴角灌下去,琅華用手不停地撫順著顧老太太的胸口,「祖母,祖母,您不能有事,您說過還要看著我長大,嫁人……」話到這裡忽然之間就說不下去。

  屋子裡一片凄涼。

  顧四太太強忍著卻仍舊哽咽出聲。

  胡仲骨讓人領著快步走進了門,見到顧老太太的模樣頓時皺起了眉毛,揮揮手,「老太太的病本來已經好轉了,告訴你們要好好將養,誰又將老太太氣成這個樣子?快出去,都給我出去,我要施針了。」

  胡仲骨不耐煩地哄著屋子裡的人。

  琅華站起身先退後了幾步,然後淡淡地道:「我們都出去吧,讓胡先生好好給祖母診治。」

  所有人魚貫出了屋子,顧三太太也趕了過來,故作驚訝地看著眾人,「這是怎麼了?」聽說寡嫂被琅華抓了,她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鬧家賊竟然鬧到一窩去了,這樣也好,讓她們自己鬥的兩敗俱傷,如果顧琅華不懲治她母親,有什麼立場來管她。

  「母親,」琅華看向顧大太太,「您回屋子裡去吧,一切沒有弄清楚之前,您別再出來了。」

  顧大太太瞪大了眼睛,這是要將她禁足?普天下只有父母將兒女禁足,沒有兒女禁足父母之禮。

  顧大太太呵斥過去,「琅華,不許胡鬧。我做這些都是事出有因,等你祖母好了,我自然會去領罪,現在家中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理,豈能由著你的性子……」

  顧三太太立即道:「大嫂這話說得對,琅華才多大,就敢這樣任意妄為,您可是她的生母,三綱五常古不變……」

  琅華抬起頭來,目光如同譚底的月亮,深邃而漆黑,讓人一眼探不到底,「三嬸還知道什麼是三綱五常,那麼下面的話,您可要記清楚了。」

  琅華頓了頓從阿莫手中接過一隻匣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疊文書,「昨天晚上祖母已經簽了文書,如果祖母在鎮江勝仗之前病故,家中所有一切都由四叔承繼,我也會過繼給四叔,長房所有的財產將會一分為三,一份給四叔,一份給我留作嫁妝,一份由我嫁人之後生子冠以顧姓,承繼長房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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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7: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審問

  顧三太太睜大了眼睛,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老太太怎麼可能分文不給他們留,按照她預想的只是多多少少罷了。

  「不可能,」顧三太太尖叫著,「你休想騙我,就算是分家,我們也要拿到我們應得的,我們老爺是嫡子,又是顧家長房唯一的子嗣……」

  「三嬸已經拿到你的那一份了。」琅華從匣子裡拿出一張紙遞給阿莫,阿莫立即拿給顧三太太。

  顧三太太看著上面的內容,臉色頓時變了,顧琅華這是什麼時候盤點的庫裡的物件兒,她怎麼知道少了這些東西。

  琅華道:「這些東西加上三嬸您私賣出去的米糧,就是您的那一份,您要知道,照大齊法度,偷竊家中財物,是可以被逐出家門的。」

  顧三太太的怒火噌地一下燒到了腦門兒,她恨不得上前去給顧琅華一點教訓,念頭剛剛閃過,一個粗壯的婆子卻立即擋在了顧琅華跟前。

  琅華面容冷峻,看向顧三太太,「如果祖母不幸在鎮江勝仗之前去世,三叔、三嬸你們什麼都分不到,這份文書已經報備了官府,由丹徒縣主薄親自看過……你們真想要繼續留在這個家,從現在起就要聽四叔、四嬸的,並盼著祖母能夠痊癒,這樣,文書還可能會被修改,將來三叔一家才可能有容身之地,」說到這裡,琅華垂下眼睛,「母親,您也是一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什麼理由,您的事要等到祖母來定奪,這些日子您就安生地在屋裡歇著。」

  顧琅華一口氣說出來,將顧大太太也一併處置了,顧三太太瞠目結舌,沒有什麼理由再去強辯,只是看向顧大太太,「大嫂,您含辛茹苦這麼多年,就養出了一隻中山狼,吃裡扒外,幫著外人來對付我們。」

  顧大太太也滿臉失望的神情,她看著琅華彷彿不敢置信,「琅華,你到底怎麼了?從病好了之後就和從前大不一樣……真的要連母親都不認了嗎?」她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盡了,露出凄然的笑容,「那我這一生是為了什麼呢?」

  琅華感覺到胸口彷彿被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卻想到前世的種種,這種悲傷的情緒也就散了大半,「母親須知道這是祖母的意思。」

  琅華話音剛落,就有僕婦上前,「大太太,您還是聽老太太的意思回去吧!」

  顧大太太抬起頭來,琅華已經帶著人走回了屋子,顧大太太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一旁的蕭媽媽向顧大太太搖了搖頭,再看向院子裡的下人,全都各司其職,沒有驚慌失措的模樣。大小姐這樣狠厲的治家手段,會讓所有人突然覺得,就算是今天顧老太太一病不起,顧家長房也不至於樹倒猢猻散。

  ……

  「琅華,」顧四太太心疼地拉起琅華的手,「難為你了,老太太怎麼能寫這樣的文書……等老太太好起來,我就跟老太太說,你四叔和我會好好照顧你,但是長房的財物我們不會動用一分,將來你出嫁了,就全都作為你的嫁妝。」

  琅華將手裡的匣子送到顧四太太受傷,「四嬸看看這些是什麼?」

  顧四太太狐疑地打開匣子,裡面是一篇篇佛經,「這……」

  琅華笑道:「這幾天家裡忙上忙下,哪有時間寫什麼文書,我都是騙他們的,這樣一來大家都會盼著祖母能好起來。」

  這才是她想要的結果。

  胡仲骨為顧老太太施完針,滿頭大汗地走出來。

  琅華忙問過去,「祖母怎麼樣?」

  胡仲骨道:「多虧這些日子老太太事先用著行氣散寒的藥,才保這次平安,現在只要讓老太太多多休息,老太太定會好起來。」

  琅華點了點頭。

  顧老太太躺在軟榻上睡得十分安詳,琅華坐了半晌才讓慌跳的心漸漸恢復尋常。

  顧四太太安慰琅華,「你放心,這裡有我伺候,端藥送水我和姜媽媽都會親力親為,不會出半點差錯。」

  琅華起身規規矩矩地向顧四太太行了禮,「四嬸,祖母就託付給您了。」

  顧四太太忙將琅華扶起來,「你這孩子,怎麼還能跟四嬸客氣,我是你的嬸娘,就是你的娘,從此之後我會好好護著你。」

  琅華笑著點頭。

  胡仲骨等在外間,看到琅華出來站起身來。

  琅華道:「胡先生,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

  ……

  一間柴房裡,盧媽媽頹廢地坐在地上,她看著角落裡灰色的老鼠死死地盯著她在看,她不怕老鼠,做過下人怎麼會怕這種東西,但是她卻深知老鼠的習性,如果她閉上眼睛,那餓瘋了的老鼠一定會撲上來在她臉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盧媽媽舔了舔嘴唇。

  為什麼還沒有人來審問她。

  從被抓了之後,她從柴房到潮濕的大牢之中,每天都會有人來審她,只問她一些很簡單的問題,譬如: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夫家叫什麼,什麼時候成親,什麼時候生了第一個孩子。

  每個問題都跟大小姐的眼睛無關。

  開始她只是將王家怎麼指使她的說上一遍,然後就閉緊了嘴,可是那些人仍舊不停地問下去,只要她不回答,就會一直問個不停。

  終於她熬不下去了,開始回答這些簡單的問題,因為只要她給了正確的答案,就會換來適當的獎勵,一頓好飯或者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現在,她居然開始渴盼每天的詢問,這次回答了問題,她就會要求將角落裡的老鼠殺死,這樣她就可以不必再擔驚受怕。

  門打開來。

  一個人如同往常一樣走到她跟前,放下手裡的食盒,食盒裡飄出飯菜的香氣。

  盧媽媽咽了一口吐沫。

  她的腦子開始轉起來,開始猜測那食盒裡都放了些什麼菜,有沒有她愛吃的小酥肉。

  這次的問題更加的簡單,只需要她回答是或者不是。

  那人按部就班地問過去,盧媽媽一一作答,她只需要給出正確的答案。

  答對一個問題,食盒的蓋子就會打開,再答對一個問題,一碗飯就來到她眼前,再一個問題她就會得到一盤菜,然後是湯,筷子和勺子,接著那人會解開她手上的麻繩,讓她活動被綁縛麻木的雙手,她吃飽了飯會得到一晚上的閒暇時間,可能會見到家人。

  這都是她無比渴望的。

  而這些只要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就能得到。

  盧媽媽下意識地回答著。

  終於那人開始解她手上的麻繩。

  快點,快點,盧媽媽忍不住催促,可是那人的手卻十分的笨拙,快點,快點,盧媽媽快沒有了耐心,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也是得到所有獎賞的關鍵,這是最後一把鎖,她手裡握著鑰匙,急於找到鎖眼插進去、轉動,然後獲得一切。

  終於,問題到了她耳邊。

  「是不是大太太安排的一切?」

  黑暗裡,那人停下了手,緊張地看著盧媽媽,盧媽媽的身體扭曲著想要從痛苦中掙脫出來,終於她的手得到了解放,她放鬆地「呵」了一聲,然後回答了一個字「是」。

  鎖被打開了。

  盧媽媽迫不及待地張嘴含了一口飯,可是很快她發現了問題,嘴裡的飯粒被她噴了出來,「不是,不是,這和大太太無關,我……我……都是王大老爺……」

  盧媽媽因為嗆飯開始不停地咳嗽起來。

  屋外,風吹散了琅華臉頰上的碎髮,也吹乾了她臉上冰涼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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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7: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醒悟

  痛苦之後就是憤怒。

  琅華推開門衝進去,拿起了牆邊的棍子狠狠地向地上的盧媽媽打去。

  她要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洩出來。

  盧媽媽想要去奪顧琅華手上的棍子,然而她剛剛伸出手,一塊石頭就打在她的手上,幾乎將她的手指都打斷了,盧媽媽痛得縮起來。

  琅華的棍子也「啪」地一下打在了盧媽媽身上。

  她不像某些人能夠高台看戲,能夠不發怒不動情,上輩子種種一下子都回到她的腦子裡,將她氣得發抖。

  她不能忍。

  也忍不下這口氣。

  盧媽媽躲閃,琅華就跟上去,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盧媽媽身上。

  前世她將母親當成最親的人,感謝盧媽媽將母親照顧的很好,天氣冷了她不是為自己添衣裳而是先讓娘為母親做好厚衣送過去,自然也少不了盧媽媽的一份。

  陸瑛特意從酒樓帶回來好吃的點心,她總會想著母親愛吃的榛子糕,盧媽媽愛吃的乳酪,一刻不等地打發人送過去。

  那時候她怎麼能想到,母親並不是一個慈母,盧媽媽也並非忠僕。

  她對這些狼心狗肺的人,付出的是真情。

  現在她要她們都還回來。

  將她對她們的好都還給她。

  盧媽媽尖叫著求饒。

  盧媽媽哀求的模樣,讓琅華的怒火反而燒得更旺。

  盧媽媽也會知道疼?這些不過就是皮肉之苦罷了。

  她們欺騙了她一輩子,何曾手軟過?

  說到底,前世她那般對待盧媽媽,是因為心中有情意在,如果沒有了這份情意,盧媽媽這個卑賤的下人,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琅華將棍子遞給了蕭邑。

  蕭邑心中也滿是怒火,如果大小姐真的瞎了,顧家會是什麼樣子,老太太會被氣死,大小姐會沒了依靠,更可怕的是大太太竟然也捨得對大小姐動手。

  平日裡他是絕對不會打一個女人,可是現在……他要讓盧媽媽好好嘗嘗苦頭,蕭邑揚起了手。

  蕭邑打得更準更狠,不會致命卻能讓人痛得說不出話來。

  盧媽媽縮成一團,無力去躲閃,嘴上模模糊糊地哀求,「大小姐,饒了奴婢吧,大小姐……」

  琅華看膩了,轉身走出了屋子。

  就這樣簡單,打夠了,就兩清了,她再也不會因為盧媽媽而生氣,那些事對她來說從今往後不值一提。

  琅華冷冷地道:「盧氏害主的罪名已經定了,拿上一百兩銀子送給獄卒,讓獄卒好好款待盧媽媽。」

  琅華抬起頭看向遠方的天邊,「不要讓她死了。」

  那些害她的人,都不能死了。

  因為她要讓他們知道,二十年後她會是什麼樣子。

  那個死在陸家內宅的顧琅華永遠不復存在。

  活著的顧琅華,將會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柴房裡傳來盧媽媽的哭聲,「一個八歲的孩子,怎麼能這樣狠……你……你好狠的心。」

  琅華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

  ……

  胡仲骨等在琅華的屋子裡,見琅華來了立即道:「我去給大太太請過平安脈了。」

  大太太開始並不情願,後來彷彿是想通了,就讓他診起脈來,過程中一句話也沒有說。

  「大太太的脈象從容和緩,不遲不數,不浮不沉,」胡仲骨想了想,「按理說一個人的謊言被拆穿,應該會惴惴不安,尤其是大小姐方才說了那些話……」

  琅華明白胡仲骨的意思,顧大太太會這樣坦然,要麼是根本不在意,要麼是一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方法。

  琅華到現在才發現,她根本不了解顧大太太。

  前世她就是顧大太太手中的牽線木偶,帶著她一起去陸家寄居,將她嫁給陸瑛,囑咐她待在內宅裡,不要去問外面的事,她帶去陸家的嫁妝也是由大太太打理,這一切都在大太太的掌控之中,包括她請陸瑛在東山給大太太置辦了一套帶溫泉的宅子,只要到了秋天,大太太就會搬去溫泉宅子裡休養。

  大太太不見她,不是因為身子不好,而是根本就對她毫不關心,她從前聽說有狠心的父親,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狠心的母親。

  琅華道:「如果照大太太現在的樣子,再過十年,有沒有可能脾虛失運,肺氣虛弱造成久咳不止。」

  胡仲骨想了想,「如果是十年光景太長,我不好斷定,但是三五年內絕不至於如此。」

  雖然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但也足以說明一切。

  按照前世的發展,三五年後,顧大太太就已經開始出現了咳嗽的症狀,然後以怕過給她病氣為由,跟她分開住了,之後病越來越重,她才會經常在屋外聽顧大太太咳嗽難過不已。

  怪不得重生後,她會將盧媽媽的咳嗽聲認成了是顧大太太,當年在屋子裡咳嗽的人根本不是顧大太太而是盧媽媽。

  如果顧大太太離群索居不是因為厭倦紅塵,那是因為什麼呢?住的偏僻不論做什麼事都不會引人注意,或許早就已經走出了那院子,尋常人上門隨隨便便就會打發了,她上門去,就用盧媽媽將她支走。

  她想不明白,如果顧大太太不想要住在陸家,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走?反而要玩這種把戲。

  「大小姐,」阿莫進來稟告,「大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真相總會有被揭開的那一天。

  ……

  琅華進了屋子,顧大太太笑著拿起手中的衣服在琅華身上比對,「要不是你四嬸說起來,我都忘記了還有這樣的手藝。」

  桃紅色的褙子,上面繡著蘭花,看起來十分的漂亮。

  「母親給你試一試。」顧大太太聲音溫軟,拉起了琅華的手,卻對上了琅華冰冷的目光。

  顧大太太笑容有些僵,「你這孩子,還跟母親記仇不成?別人怨母親,你也怨起來……」說著眼圈頓時紅了。

  「你真的是我母親嗎?」

  稚嫩的聲音卻讓顧大太太心中一顫,她彷彿看到了那個無比尊貴的女人被人簇擁著走過來,任她百般哀求卻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從此之後,這一幕就深深地烙在了她心頭。

  「你這是什麼話,」顧大太太聲音顫抖起來,「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就是為了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母女都可以相依為命……」

  不等顧大太太說完,琅華就道:「承歡膝下,讓您頤養天年,做個孝順的孩子,」她抬起頭來,目光卻清涼得如剛凝的晨露,「我已經試過了,不會再做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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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7: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懲戒

  琅華想起那些過往,如同就在她眼前。

  那時候她雖然是個瞎子,卻覺得顧大太太比她更加可憐,用一己之力護著她這個殘缺的孩子。

  於是她盡量不去忤逆顧大太太的意思,她想要將快樂帶給顧大太太,修補顧大太太那顆被世事折磨的千瘡百孔的心,這是她前世傾盡全力做的事。

  最後不過是換來一個冷酷的結果。

  所以這一生,她將永遠不會回頭。

  做過一遍的事,再做也會得到同樣的結果,既然如此,雖然是母女,也不必再強求。

  這顯然讓顧大太太出乎意料。

  平日裡信手拈來的事,今天卻忽然沒有了用,顧琅華板著臉,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顧大太太忽然慌張起來,她這十年來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害怕的情緒。

  顧大太太攥起了手,仔仔細細地看著琅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試過了?不會再做第二遍,你試過什麼了?」

  顧大太太自然不會知道那些事。

  琅華道:「父親去世的早,祖母是怎麼待你的?家裡上上下下都隨著你的意思,每次你提到父親,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下,生怕觸到你的傷心事,如果你真的看重這個家,看重骨肉親情,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顧大太太聽到這話,豁然笑起來,彷彿是想到了很遙遠的往事,「你終究是向著你祖母,從來沒替我來想想,你的痘瘡好轉,我沒有告訴老太太,只是為了帶著你離開這裡,去杭州養病罷了,那裡有我的母家,你的舅舅,將來你嫁給陸家,我們娘倆也算有了依靠,誰知道王家會在這時候落井下石,買通了那個惡僕……」

  琅華看著顧大太太,「這麼說,你並沒有做其他事?」

  顧大太太滿面頹色,「我是你母親,還能害你不成?」

  「這裡有什麼?自你祖父開始就守著這片田地,結果得來了什麼?如今有了戰事,我們根本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你祖母是疼你,可是她的病越來越重,萬一有個閃失,你三嬸掌家,我們會落得什麼下場?你早晚都是要嫁到陸家的,跟著陸家去杭州有什麼不好?」

  「我會讓采回幫忙送消息,也是為了想要見你父親,」顧大太太眼淚掉在手背上,「只有你父親才是我們娘倆的依靠。」

  琅華聽著顧大太太這些有條不紊的辯解忽然不耐煩起來,「說到底你想的都是為了你自己,並沒有將其他人放在眼裡。」

  琅華忽然厭棄地道:「與其這樣,不如你大歸吧,反正父親已經死了,你也不想留在這個家裡,你娘家還有舅舅、舅母,一樣會接納你,不要再用我和父親做藉口,為自己謀劃將來。」

  顧大太太愣在那裡,顧琅華從進來到現在居然連母親也沒喊她一聲。

  這樣的絕情,還真是顧琅華的本色。

  有哪個孩子能夠開口休掉自己的母親。

  顧大太太忽然氣的胸口疼起來。

  這個孽障。

  她重活一世,最終就得來這樣的結果?讓顧琅華來開口休她回娘家。

  這可是她的地方,顧家是八抬大轎將她抬進門的,顧琅華算是什麼?居然站在這裡向她發號施令。

  顧大太太的目光忽然冷如寒冰,「這個家由不得你來做主。」

  「祖母還活著,」顧琅華道,「我雖然年紀尚小,祖母卻將整個家業交到我的手上。」

  顧大太太額頭上的青筋忽然跳起來。

  顧琅華居然敢這樣說話。

  顧大太太皺起眉頭,「小小孩子竟然學的這樣狠毒,如此對待你的母親,就算顧家休了我,我依舊是你生母,你仍舊要聽從我的管教。」

  「來人。」顧大太太喝一聲。

  門頓時被推開,進來的卻是蕭媽媽。

  蕭媽媽恭敬地站在顧琅華身邊,「大小姐,都安排好了,大太太這邊留了三個丫頭,兩個婆子伺候,四太太在院子裡等您呢。」

  顧大太太不由地吃驚,竟然這麼快安排了她院子裡的人手。

  難不成在來這裡之前,顧琅華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懲治她?所以布置好了一切,這要多狠的心腸才能做出這種安排。

  她就算養條狗,八年間也與她有了感情。

  她真是小看了顧琅華。

  顧大太太覺得胸口發悶,她竟然會被孩子這樣擺弄。

  那一年,她醒來時發現回到了二十幾歲的豆蔻年華,她心中狂喜,這是老天給她的恩惠,她發誓這一生絕不會白活,她開始小心翼翼地算計著一切,經過了前世,她就像洞悉了天機,只要她花些心思,就一定能博出個富貴榮華。

  她苦口婆子勸說顧世衡攀交權貴。

  顧世衡卻是一副彷彿不認識她的模樣,斥責她被豬油蒙了心,從那以後她就知道,與其想要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闖出一片天來。

  顧世衡早就被她放棄了,整個顧家也早就成了她的墊腳石。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八歲的顧琅華會這時候站出來,這樣的年紀應該是圍著母親身後轉,懵懂無知的天真孩童。

  卻怎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莫不是顧琅華和她一樣,也重活了一遍……

  顧大太太看向顧琅華,不,不會,如果顧琅華重生了,絕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所以是她想多了,這個孽障真的受了菩薩點撥,變得更加聰明伶俐起來。

  她決不能讓顧琅華這樣擋了她的路。

  顧大太太剛想到這裡,卻看到顧琅華已經向外走去。

  沒有半點的停頓,一去不回頭。

  走在後面的蕭媽媽伸手關上了房門,豁然將外面的陽光隔絕起來。

  顧大太太靜靜地坐在那裡,彷彿如同老僧入定了般,眼睛裡卻是冰冷的目光。

  ……

  「怎麼樣了?」顧四太太忙去拉琅華,「你母親都說了些什麼?以後……」

  琅華道:「我勸母親大歸,如果母親不肯,就要按照顧家的規矩,禁足在屋。」

  顧四太太的手頓時抖起來,「琅華……那可是你母親……是不是再想一想,就算你真的要這樣安排,以後也由我出面去說,你小小年紀……將來是要被人非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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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8: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鬥志

  聽過有休妻,沒有聽說誰會休母,這件事傳出去,她一定會被大儒罵的狗血淋頭,甚至會有人想要替顧氏一族懲辦她這個不孝子孫,顧大太太的娘家也會對她不依不饒,但是這些又算得了什麼,琅華搖了搖頭。

  顧四太太道:「不是人人都明白你的用意,多數人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就會人云亦云……」

  琅華知道顧四太太的心思,她抬起頭,「四嬸,鎮江馬上就會經歷戰亂,現在是一步也不能走錯,我們畏首畏尾,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喜歡我的就站在我這邊,不喜歡我的,任他咒罵,無相干。」

  顧四太太看到琅華臉上那堅毅的神情,煩亂的心忽然踏實了下來。

  蕭邑帶著一個人走進院子,那人長了副黑臉皮,一道刀疤從右邊的眉骨上劃下來一直到嘴角,看起來好不駭人。

  顧四太太看著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雲常,」琅華道,「韓將軍身邊的護衛,這幾日雲常會在顧家幫忙訓練護院,以防有什麼閃失。」

  雲常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低頭向顧四太太行了禮。

  這樣的人來教護院,還有誰敢不好好應對,定然會將顧家守得如銅牆鐵壁一樣。

  「琅華,」顧四太太蹲下身來,臉上都是憐惜,「讓你經受這些,是我們的不對,以後在顧家,四嬸不會再讓你受半點的委屈,你四叔已經去找顧家長輩做主,你……母……顧大太太,會被族中處置,從今往後四嬸就是你的母親,四嬸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疼愛你。」

  琅華眼睛豁然酸了。

  前世鎮江戰亂時,四叔與官兵衝突被下了大獄,最終一家人只有四叔的兒子顧詹霖活了下來,她被害死的那一年,顧詹霖想要見她一面,但是母親竭力反對,說顧詹霖為杭州的紈絝子弟辦事,因為搶奪個戲子差點打死了人。還是她讓蕭媽媽安排,偷偷地見了顧詹霖一面。

  顧詹霖見到她之後就像突然哽住了一般,幾乎什麼話也沒說,臨走之前拿了一包東西放在桌子上,「弟弟身無長物,這些東西就留給長姐。」

  蕭媽媽說,顧詹霖來的時候精神振奮,像是有件大事要做,走的時候卻十分失落,彷彿有口難言。

  顧詹霖留下的包裹裡面裝著四十兩銀子,顧大太太認為顧詹霖根本就是想要通過陸家的關係謀求官職。她不相信,讓蕭媽媽去找顧詹霖問個清楚,結果還是晚了一步,顧詹霖已經走了關係被推薦入伍去了西北。

  現在想一想,是不是顧詹霖早就發現了顧大太太狠毒的本性,想要在她面前揭穿顧大太太,可是看到她這個瞎子處境凄慘,狠不下心說明真相。

  而現在的她已經是飛出籠子的鳥兒,可以展翅翱翔。

  一股鬥志忽然凝結在琅華心頭。

  重生一次很好,讓她有了修正一切的機會。
 
  所以在下決定的時候,她不能有半點的猶豫,她要帶著顧家所有人找到一條活路,闖出一片天來。

  ……

  顧大太太房裡,管事媽媽低聲稟告,「太太想給舅老爺送信,恐怕要和四太太說一聲。」

  顧大太太冷冷地道:「這是丹徒縣,不是金壇縣……不是她在管家。」

  管事媽媽哭喪著臉,「那也是沒辦法的,現在就算是硬闖,也是出不去的了。」管事媽媽想到門口的黑臉大漢就瑟瑟發抖,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紅著眼睛滿臉的殺氣,好像是心情不順就等著拿人來開刀。

  嫌棄顧家的那些護院懶懶散散,已經讓他們圍著顧家跑了十多圈。

  顧大太太不由地攥緊了手掌,她就不信了,苦心安排了這樣一個大局,真的就讓顧琅華破壞了不成?

  雲常的確有些不高興,他摸著口袋數著裡面的糖塊,他答應將軍這些日子都要守在顧家,可是這些糖根本不夠他吃的,一塊糖要分成幾塊好呢?

  在雲常做籌算的時候,顧家下人已經跑了二十圈。

  終於蕭邑看不過去向琅華去求助,琅華讓阿莫拿了兩隻錦袋給蕭邑。

  蕭邑戰戰兢兢地扶著心口,將袋子送到雲常眼前,雲常黑黑的大手取走了袋子,然後扒開一條小縫向袋子裡看去。

  蕭邑的心撲通撲通慌跳個不停。

  終於雲常露出一個笑臉,「呵呵呵……」那笑容沿著臉上的傷痕生生地將他的眼角斬斷了,飛起的半截眉眼就像是被人斬成兩段的蚯蚓,扭動著,說不出的難看,半晌他高興地向顧家下人擺擺手,「好了,夠了。」

  夠了,糖夠了。

  蕭邑的臉豁然黑下去,走了一個吳桐又來了一個雲常,這一黑一白……他怎麼這樣命苦啊。

  ……

  陸瑛攤開了眼前的輿圖,以陸家拖家帶小的腳力,這幾天應該沒有走太遠。

  天氣不好,下午又開始陰雨綿綿,老太爺多年的腿疾一定會不舒服,他們說不定會停下來找一戶農家休息。

  陸瑛瞇起了眼睛,如果這是他,他就會讓護院帶上重要的細軟,一路不停地直奔杭州,可是以老太爺性子,一日不擺譜都會覺得不舒坦。

  這次是打開城門之後,幾個大戶一起結伴走的,在盜匪和流寇眼裡就是幾塊肥肉湊在了一起,雖然有鏢局護衛,也不會想要失去這個發財的機會。

  只要有誰落了單,就會成為那些人的獵物。

  程頤道:「我還以為三爺會在啟程的時候去提醒老太爺。」

  「有什麼用,」陸瑛眼睛裡迸發出耀眼的光,「我不過是個庶子,我說的話老太爺是不會聽的,除非……讓他受些教訓。」

  這就是他冒著危險留在鎮江要等的機會。

  陸瑛收起了輿圖起身去顧家見顧琅華。

  兩個人坐下來,琅華示意阿莫拿來絹子,服侍陸瑛擦掉衣服上的水珠,陸瑛看起來有些興緻勃勃,琅華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從他的呼吸聲中察覺出來。

  每次這時候她都會笑著聽陸瑛講他的心事,可是今天她卻沒這個心情。

  屋子裡安靜下來,陸瑛也感覺到顧琅華有些不同尋常,她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也不喝茶,一雙大大的眼睛不時地打量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陸瑛忽然有些慌張,好不容易他才穩下自己的心緒,猜測著問出口,「琅華,你準備怎麼處置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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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8: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愛恨

  琅華看向陸瑛,「你覺得呢,我該如何處置?」

  陸瑛觀察琅華,她平日裡看人是靜謐而平和的,現在卻故意垂著眼睛,彷彿拿不定主意,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也難免會如此,「權衡利弊吧,畢竟是你的生母,無論犯了什麼錯都會連累到你,能私底下解決的就不要放到明面上來,否則將來出嫁,進了夫家也要落人口實。」

  陸瑛做事向來穩妥,他會將前前後後都想清楚,然後權衡利益關係,琅華突然想知道,她在陸瑛手心裡會有多少分量。

  陸瑛放輕了聲音,「最好這件事交給長輩處理,這樣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對外只是說讓你母親去莊子上養病,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會深究了。」

  這是很穩妥的方法。

  說到底,陸瑛的法子,只要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就可以替那些壞人做遮掩。

  不要一時意氣。

  忍耐,找到機會,扳倒敵人,這才是陸瑛制勝的法則。

  琅華忽然發現,她已經膩了這樣的算計。

  「陸瑛,」琅華忽然問過去,「如果我沒有發現母親是這樣的人,將來……有一日你帶著母親投奔你家中,你會不會察覺出我母親的異樣?」

  琅華明顯的是意有所指,陸瑛想到探究琅華這句話背後的意義,她卻垂下了眼睛,遮擋了她的心緒。

  陸瑛猶豫起來,「這畢竟是沒有發生的事。」

  琅華不禁有些失望。

  對一個進退有度,左右有局的人來說,也許聽到的永遠都是標準答案,她明知道答案,卻要奢求什麼。

  眼見著琅華眼睛裡出現了疏離的神情。

  陸瑛心中不由地有些焦躁,「不過,如果我發現了,一定會告訴你,這件事發生在陸家,我就可以用我的法子幫你處置,不會讓你左右為難。」

  陸瑛向來聰明,她知道陸瑛有這樣的手段,可是她心裡仍舊像是被綁了結,說不清楚怎麼才能解開。

  前世,也許陸瑛已經發現了,不理不睬就是他的處置手段。

  迎上顧琅華那種淡淡的目光,不安和痛楚又在陸瑛胸口擴散開來,為什麼他總會在她眼睛裡找到自己那個小小的影子。

  從無例外。

  他忽然有些害怕,怕她一眨眼,那個屬於他的影子就會不見了。

  陸瑛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他不由自主地做出承諾,「琅華,答應我,無論什麼事都要跟我說,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琅華點了點頭,沒了話。

  陸瑛從琅華屋子裡出來,走到院子裡,站在廊下,阿莫拿著傘送出來,不知怎麼的陸瑛站著聽了會兒雨才慢慢地撐著傘走進了雨裡,他的身影在雨水的沖刷下成了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琅華剛準備起身,蕭媽媽迎面走過來,臉上掛著頗有深意的神情。

  琅華不由地長喘一口氣,撩開簾子大步就走進去,果然看到趙翎靠在軟榻上,在看她剛剛讓人買到手的《九章算術》,也不掀眼皮看琅華,只是道:「誰喜歡誰都清楚,誰討厭誰也是那麼明白。」

  又是沒頭沒尾的話,就像是之前他說的那句,「你要怎麼辦才好。」

  琅華蓄起力氣一腳踢過去,不料卻被趙翎躲了過去。

  他不躲還好,這樣躲閃,讓她心頭的怒火燒的更旺,非要踢到他不可。

  趙翎仍舊眼皮不抬,淡淡地翻著書,彷彿故意來惹她生氣似的,讓她那些本來壓在心窩裡的不舒坦,一下子都發洩出來。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將他的月白色的袍子踩滿了痕跡。

  力氣發洩出去,胸口彷彿也舒坦了許多。

  趙翎終於放下手裡的書,望著琅華鼻尖那冒出的細細汗珠,很包容的一笑,「你母親的事我不能確定,那時候即便是我說了什麼,你也不會相信。」

  「方才那句話,也是實話,」趙翎道,「在外面跟他好端端的說話,進屋裡來……對我必然也少不了這幾腳。」

  這話說出來彷彿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知道我厭惡你就好,」琅華說出去就後悔了,豈不是等於承認了她喜歡陸瑛,本來方才湧起的那些愧疚之心,一下子去了乾乾淨淨,反而吐出兩個字,「活該。」

  「這書不錯,但是你解的題有一道是錯的,」趙翎將《九章算術》中夾的紙拿出來放在琅華跟前,「這個粟米不該這樣解。」

  琅華臉微紅,一把將紙奪起來,「我用不著這些,只是胡亂看看罷了。」

  趙翎深有同感,「也是,一個婦人在內宅裡,學學籌算也就罷了,像粟米、衰分交給賬房先生來算就好。」

  琅華懶得理他。

  趙翎道:「如果這有註解就方便的多,粟率五十,糲米三十,意思是……」

  琅華雖然不想跟趙翎說話,卻又忍不住聽過去,可是趙翎說到一半卻停下來,琅華杏眼微瞪,「接著說啊。」

  終於將一章粟米講完了,趙翎才拍拍袍子上的印記站起身來。

  有件事,琅華必須要問清楚,「你說你趁亂做了什麼?」

  趙翎想也沒想,「也沒什麼,就是運走了那一百多具屍體,趁著馬車出城進城,官路上沒人會注意,將他們的屍體送回了家鄉掩埋。」

  王仁智忙著與閔懷鬥法,也沒時間會發現屍體不翼而飛的事。

  趙翎目光深遠,如同天邊那時聚時散的雲煙,「我答應他們不論生死都要讓他們清清白白,不能任官府將他們當成反賊扔在亂葬崗。」

  ……

  深夜。

  韓御史皺起眉頭伸出手來遮擋撲向他臉上的雨絲。

  空氣中是一陣潮濕又發霉的味道。

  韓御史緊張地縮了縮肩膀,完全沒有看到角落裡伸出的一隻大手徑直抓向他的脖子,緊接著他就像一隻布袋子被人拖進了黑暗的小院子裡。

  院子吞掉了韓御史之後,木門「砰」地一聲關了起來。

  街道重新靜寂下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屋子裡的燈被點亮,嚇得面無血色的韓御史看到了幾個粗壯的男人,他們雖然梳著四方髻,卻仍舊難以遮掩頭上曾經梳著小辮子的痕跡。

  這些是西夏人。

  辨識出這些人的身份,韓御史反而鬆了口氣,「你們怎麼才來,那韓璋……已經將糧草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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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8: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開始

  韓御史話音剛落,就被旁邊的西夏人扯著領子提了起來,「你不是說,我們來之前粒米不出鎮江嗎?」

  韓御史被勒的喘不過氣來,用手扒著西夏人粗壯的胳膊,半晌才掙扎著重新踩回地上,「兩軍交戰不殺來使,你們若是這樣,我們合作就再無可能,你也知道韓璋的志向是主動攻打西夏,耗盡你們的軍力,將你們永遠關在大漠,只要有韓璋在,你們就休想在邊關搶掠半點財物。」

  西夏人臉上頓時露出猙獰的表情,這就是他們痛恨韓璋的原因,所以他們才願意藉助這次機會,幫助大齊殺掉韓璋。

  韓御史道:「那些小小的反賊一定不是韓璋的對手,等他平叛成功定然會被加官進爵,讓他手中一旦握住了權利,那以後……」說著頓了頓,「如果你肯依附我主,我主答應將來會分劃城池供你們使用。」

  韓御史看到西夏人眼睛裡閃爍著渴望的光芒。

  韓御史道:「奪敵一份糧,相當於節約二十份糧,諸位大人若是想要自己手下軍隊毫髮無損,不如想想我的提議。」

  「在韓璋軍糧沒有送到之前搶了糧食,也不枉我們從賀蘭山下開了一條口子放你們兵馬出來。」

  韓御史剛想得意襟口又被西夏人揪起來,「你們放我們出來,還不是為了讓我們對付韓璋,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不成?」

  幾個人頓時笑出聲。

  韓御史的臉漲成豬肝色,忍字頭上一把刀,太子委任他此事時,他就知道這件事不好做,但是只要辦好了他就會成為太子身邊的心腹能臣,所以無論如何他也要完成太子交代的任務,韓璋的人頭就是他的仕途。等到利用完了這些西夏人,他一定會將今日所受之辱還給他們。

  「別跟他廢話,依我說,一路向南,殺幾個肥羊,搶了他們的細軟,我們就回賀蘭山去,」其中一個西夏人大聲喊道,「這幾天從鎮江城裡出來的那些人……馬車壓出的印子可比米糧沉,可見帶的都是些好東西,有了銀子還愁不能買糧食和馬匹,只要熬過了今年冬天,明年咱們部族就能活過來,還怕他個小小的韓璋。」

  話音剛落,就聽旁邊的人哈哈大笑,「當年兄弟被殺了,卻夾著尾巴逃走的人是誰啊?聽到韓璋的名字掉頭就逃的人是誰啊。」

  那人羞臊地低下頭不好意思再說話。

  領頭的西夏人把玩著手中的圓刀,那些大戶離開鎮江時,馬車就有上百輛,也怪不得兄弟們看著眼饞,如果不是要跟韓璋打仗,他們自然早就下手去搶了,如果能將那些銀錢帶回西夏,別說熬過今年冬天,還能向其他部族換幾匹上等的戰馬。

  這樣大的利益在面前,需要多大的克制力才能壓住他們天生搶掠的性子。

  只有對付韓璋。

  韓璋這座大山倒塌之後,帶來的利益不是用金錢能夠衡量的,既然下定決心要對付韓璋,眼下最要緊的事顯然就是軍糧。

  西夏人伸出手來,「將你們的輿圖拿來給我,軍糧走到哪裡,韓璋如何布置兵力,要給我清清楚楚地標出來。」

  韓御史臉上露出笑容來,這就相當於奉上了韓璋的人頭,就看西夏的刀快不快了。

  ……

  琅華趴在輿圖上與韓璋下棋。

  閔江宸不禁覺得又是枯燥又是無聊,她不明白韓璋和琅華怎麼能為了幾顆棋子折騰那麼長時間。

  比如琅華將白棋放在鎮江外,無端地就拿走了鎮江城韓璋的兩顆黑棋,又用剩下的白棋將常州團團圍住,問韓璋如何解局。

  韓璋仔細看過去,根據軍報,叛軍沒有這樣的兵力,本來只想與琅華隨便擺一擺旗子,琅華果然也像小孩子一樣,手底下沒有什麼章法,說的也都是不明不白的話,不像他那些在軍營裡衝鋒陷陣的副將,幾句話將情勢分析的清清楚楚。

  韓璋想到這裡,捏碎了手中的小核桃,自然而然地放到琅華面前的小碗裡。

  可是琅華這隨手擺的棋子又有幾分的道理。

  江浙的局勢可不就是這樣,隨時隨地都可能陷入困局。

  誰都知道,這次來鎮江是個不討好的差事,滿朝文武能躲的都躲了,武將更是能病就病,皇上看好了元伯侯,可就在剛要下旨的時候,元伯侯卻與自己的寡嫂有了首尾,元伯侯夫人進宮向太后哭訴,太后一怒之下讓人打了元伯侯一百板子,元伯侯屁股開了花,自然就不能領兵前線打仗,只能坐鎮杭州。

  再後來他的名字就出現在題本之上,哥哥也去為他爭取,卻被皇上扣了滿門忠烈的帽子,他不是不能躲,想要縮著不出頭,他身邊的幕僚也有千種方法萬種手段,能讓他得償所願。他可以比元伯侯做的更極致,但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曾許諾過。

  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能做到的只有兩個字:值得。

  他韓璋今生所做的事,要配得上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他要為那些鮮活的性命去償還,唯有此才能坦坦蕩蕩活在世間。

  否則就算大齊江山,死去的百姓能饒了他,他也饒不了自己。

  琅華看著神清氣爽的韓璋,歲月還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沉積的痕跡,有著久經戰場的老練又透著銳利的鋒芒。

  這樣的韓璋絕不能被王仁智和李成茂那樣的蠢貨陷害。

  韓璋圍著輿圖轉了兩圈,腦子卻快速地轉起來,戰爭並不是在兩軍對峙時才開始,而是早早就拉開了帷幕。

  韓璋將所有的黑棋都投進了鎮江城,不管是顧家還是閔懷,或者是鎮江的百姓,他都一定要將反賊殺死在鎮江城外。

  放下了棋子,韓璋看向下屬,「李成茂還沒有來嗎?」

  下屬道:「李大人遣了人來說,援軍本就是從地方布防上調人,人員雜亂,無法立即點兵開拔,恐怕還要過些時日,他已經上奏朝廷稟告他的難處,朝廷已經准了再給他十天時間,也請將軍寬限幾日。」

  韓璋不由地冷笑,李成茂這是拿朝廷來壓他。

  韓璋道:「那就照李大人的意思辦,只是……我也有我的章法……李大人一日不到,李公子只怕就要受些苦肉之苦。」

  「哥哥,」琅華拉住韓璋的衣角,「這事要慢慢辦。」板子要慢慢地打,才能打出滋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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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8 09:58: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報信

  李旭見到自家人到來,眼淚頓時淌下來,握著老家人不鬆手,「我父親呢?父親來了沒有?」

  李管家搖搖頭,「還沒有呢,老爺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到鎮江。」

  李旭臉色更加蒼白,「那我可怎麼辦……哎呦……那韓璋不是人……他說……只要父親一日不到鎮江……他就會打我一日……」

  「憑什麼?」李管家瞠目結舌,「大爺不是公門中人,身上也沒有罪名,韓璋憑什麼將您關在這裡,每日還要打您的板子。」

  李旭垂下頭,「因為韓璋發現了我身邊的護衛都帶著軍籍,說我們李家將朝廷兵馬挪為私用。」

  李管家詫異道:「您就承認了?」

  李旭點了點頭。

  李管家不由地嘆氣,「大爺糊塗啊。」

  李旭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他是一時著急上了韓璋的當,如果他早有準備,絕對不會那般說話,「現在說這些為時已晚,現在,快想辦法將我救出去。」

  李管家何嘗不想,大爺可是李家嫡子,老爺的心頭肉,將來李家還指望著大爺繼承家業,這樣下去壞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時辰到了。」粗壯的聲音傳來。

  李旭頓時打了個寒噤,掙扎著拉住李管家的手不放,「管家,快救我,答應他們,不論韓璋說什麼都答應他。」

  李管家這才發現兩個隸卒拿著殺威棒走進來,李旭掙扎著想要逃走,隸卒揮舞著殺威棒將李旭絆倒,兩根殺威棒趁機鑽到李旭肚皮下,緊接著李旭就像是一條串在子上的魚被人架起來然後平板地放在地上,一根棍子壓住了他的腰身,一根棍子就向他那結實的屁股上打去。

  一棍子下去,李旭哀嚎起來,隸卒一直等到李旭叫夠了,下一棍子才又招呼上去,三棍子過後一勺鹽水就潑在傷口上,這時候的李旭就像一條瀕死的魚渾身上下抖動個不停。

  李管家看得汗毛豎立,屁股也火辣辣地疼起來,他聽老爺說過,宮中打人就是這樣的打法,不會將人打壞了,還會讓被打的人吃足了苦頭。

  想到這裡,李管家的眼淚「嘩」地淌下來,公子怎麼受得住。

  ……

  聽著李旭的哀嚎聲,蕭媽媽不禁抿嘴笑了,「這李公子也是精貴,才打這麼幾下就叫成這個樣子。」

  琅華當然知道李旭的品性,他不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還是個無賴。

  前世,鎮江之戰後李旭被送去邊疆歷練,卻因受不了西北的寒苦,兩年就跑回了京城。因為身無所長,總是將鎮江之戰掛在嘴上誇耀,逢人就提當年之勇。什麼鎮江城裡死了那麼多人,都是他帶兵掩埋的。後來榮國公遍尋韓璋屍骨不得,找到了李旭,求問韓璋屍骨下落,李旭卻看上了榮國公的小女兒,以此做要挾向榮國公府攀親。

  榮國公自然不肯答應,不知道李旭用了什麼無賴手段,最終壓著榮國公點了頭,榮國公到鎮江為韓璋收屍,這才知道李旭將韓璋的屍身裝進了罈子,埋在污水渠下,榮國公小女兒憤怒於李旭作為,削髮明志誓不嫁李旭,最終李家也無可奈何只好退了這門親。

  李成茂被奪爵之後,韓家問起為什麼要將韓璋屍身葬於污渠,李成茂支支吾吾說受了玄學高人指點,這樣就能藉韓家運勢,保證李家將來飛黃騰達。榮國公聽了差點親手誅殺了李成茂。

  這一世,李家父子自然也想要借用韓璋的運勢,只不過要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想到這裡,琅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陸瑛已經走進院子。

  顯然陸瑛是來找李旭的。

  前世,陸瑛和李家周旋多年,頗能拿捏李旭的心思,不管陸瑛說什麼李旭都相信,以至於李成茂被奪爵,李旭還上門請陸瑛幫忙向皇上求情。李家對陸家總有一份特別的信任。

  所以給李家下套這種事,讓陸瑛來做最好不過。

  琅華向蕭媽媽點了點頭,兩個人快步走出了院子。

  隸卒一絲不苟地打完了十棍,李旭已經像一個破損的玩偶碎在了地上。

  李管家喚著李旭的名字,李旭已經沒有力氣回應,過了好一陣子,李旭才聽到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李兄,你這是受苦了。」

  李旭頓時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撐起了身子看過去。

  陸瑛端端正正地站在牢門外,一臉憐憫地看著李旭。

  「陸三弟,」李旭聲音嘶啞,「快幫我向韓將軍說說好話,將我放出去吧!」

  陸瑛看看左右,這才從懷裡掏出一隻棉墊迅速地塞給李旭,「李兄將它墊在身後,就能少些痛楚,每天挨打的時候依舊照常喊叫,隸卒便不能察覺。」

  李旭滿臉感激,「陸三弟還是你想著我。」

  旁邊的李管家也深受觸動,「我家老爺與陸二老爺是結拜兄弟,陸家三爺也這樣對我們大爺,陸家的恩情我們李家一定記在心裡。」

  李管家向陸瑛拜下去。

  陸瑛目光深沉地看著李管家,「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說著頓了頓壓低聲音,「我來找韓將軍,也是想打聽打聽李兄的情況。」

  李管家點點頭,「韓將軍……對我們大爺實在……太狠了……」

  陸瑛抿了抿嘴唇,彷彿有些難以啟齒,「你還沒見到我舅舅吧?」

  李管家搖搖頭,李旭卻打了個寒噤,王其振當天落入熱鍋的情形彷彿就在眼前,想一想都覺得駭人。

  陸瑛道:「王家那邊已經開始操辦我舅舅的身後事了。」

  李旭突然有種唇亡齒寒的感覺,「那些害王大老爺的人有沒有抓到?」

  陸瑛搖搖頭,「那天到處亂成一團,審問了幾個人沒有結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旭瞪圓了眼睛,所以人就白死了。

  太可怕了,這裡太可怕了,他要離開這裡回到杭州去。

  陸瑛面色肅然,半晌沒有說話,「李兄也好自為之吧,這次韓將軍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打一場勝仗,他在嶺北多年,早就膩了,我聽說,韓將軍是想要藉著這次的軍功回到京中任職,機會難得,他不會讓人壞了事。」

  李管事聽明白了陸瑛的意思。

  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刻,死幾個人是稀鬆平常的事,韓璋隨便找個藉口就能搪塞過去。這樣一看,大爺的處境十分危險,他要快馬加鞭去杭州報信才行。

  李管事先安撫了李旭,低聲向陸瑛詢問,「看樣子韓將軍是想要死守鎮江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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