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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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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時鏡]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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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零章 喊雨之禍

  宜妃從來不是什麼簡單的人,高興了把你捧起來,不高興了就把你摔下去。

  用得著你的時候你是個好人,用不著你的時候你也是個好人。

  前者恭維你,後者算計你。

  好人也有兩種好法罷了。

  現在顧懷袖坐在後面繡墩上,只在宜妃的後面,聽著宮裡的嬪妃們聊著現在京城裡時興的一些東西,比如花色,樣式,穿什麼樣的衣服搭配,今年江寧織造那邊又要獻上來什麼好東西……

  都是女人們喜歡聽的,顧懷袖對這些還真不大感興趣,只一語不發地聽著。

  倒是太子妃石氏,似乎對顧懷袖很感興趣。

  她正剝著手裡的瓜子,忽然扭頭看顧懷袖這一身衣裳,道:「這是去年的舊樣式了,可張二夫人穿著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人漂亮,穿什麼都好看,都覺得新。」

  「可不是呢,太子妃不提,我都差點看走了眼。」宜妃也似乎有些驚訝地看著,牽了顧懷袖的袖子來,「這花樣我去年也喜歡呢,不過今年又有新的上來……如今一看張二夫人穿著,倒煞是好看。回頭,我也叫宮女把我去年的衣裳撿回來穿著看看。」

  「就你臭美!」

  德妃笑了一聲,手裡摸著一串長長的佛珠,一顆顆地撥著。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你還是穿著今年的衣裳好看,舊人配新衣裳,多好?」

  「德妃姐姐這可取笑了,你這說的可不是你自個兒嗎?」

  宜妃說著,便掩唇笑了起來。

  眾人也都笑。

  德妃是一時之間口快說錯了,現在回想起來,只道:「就你是個機靈鬼,抓著我話裡的錯漏就不放了。」

  宜妃道:「德妃姐姐若不是想寒磣我,我哪兒能抓著您的錯處呢?」

  這邊笑得開心,那邊最後一巴掌落下去,聲音依舊很響,主子們彷彿都沒聽見,一個賽一個地狠心。

  林佳氏已經被最後一巴掌給打蒙了,整個人在被宮女們放開的瞬間,就已經撲到了地上去,摔了滿地的灰塵。

  涵兒終於收手,回來笑著對宜妃道:「娘娘,她暈了。」

  「真是身嬌肉貴……不過二十個嘴巴就暈了?」宜妃嫌棄地一撇嘴,便對石氏道,「這是毓慶宮的人,還是你處理吧。」

  石氏看上去又溫柔又賢惠,只對自己身邊的宮女道:「叫個人把林佳氏扶回去吧,也怪可憐的。」

  是可憐。

  顧懷袖可憐她好不容易爬到這一步,卻還不夠能忍,否則若是忍下來,就沒有今日這一樁禍事了。

  到底還是大意了吧?

  她興許沒想到石氏竟然根本不在外面人面前維護她,一般來說太子也是要臉面的,太子與太子妃共進退,太子的臉面就是太子妃的臉面。石氏作為太子嫡福晉,太子妃,怎麼也該回護著林佳氏,好歹林佳氏還是個側福晉,如今卻被宜妃這樣堂而皇之地打了臉,她卻半分反應都沒有……

  想想,石氏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

  顧懷袖垂著頭不說話,一副根本沒看見林佳氏的模樣。

  妃嬪們又討論起了別的來,說自己的兒子多厲害多厲害。

  只有德妃默然不語。

  宜妃看她不說話,便笑:「德妃如今有兩個厲害兒子,可也沒說話呢。」

  德妃跟宜妃的關係只能說是將就,不好也不壞,她微微一笑,溫聲道:「老十四老喜歡在外面打獵,上一回從馬上摔下來好久才好,現在又出去野,我只擔心萬歲爺縱容著他,以後若惹出什麼禍可還不好辦呢。」

  「哪裡有什麼禍?」宜妃頗不在意,「你看老九,成天算著今兒跟俄羅斯做生意,明天要把鋪子開到哪兒哪兒哪兒去,也就是個沒出息的,可他還算過得高興。只要他高興,我就高興了。德妃姐姐除了老十四,不是還有個老四嗎?這位可穩重的。」

  是穩重,穩重得德妃都不想跟他說什麼話了。

  反正這兒子也不是德妃養大的,她好不容易從下面小主熬成了主子,兒子卻跟自己不親近。

  好在生了個十四,這才算是窩了心。

  德妃聽見宜妃的話,也只跟沒聽見一樣,只道:「但盼著他能長些本事,別的不求了。」

  但盼著能長些本事?

  顧懷袖可一點也不信的。

  後宮裡誰不想當皇后?等到康熙去了,誰有不想當太后?

  個個都是有野心的,表現出來卻比誰都還淡泊。

  面具厚厚地戴著呢……

  顧懷袖想想,自己這臉皮終究還是不夠厚,得要練練,一則要更能忍,二則心還要更黑。

  宜妃連那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可見也是個面厚心黑的,唯有如此才能坐穩了一宮主位。

  再看德妃,面對宜妃種種刁鑽言語,鎮定自若,也不是什麼尋常人。

  她只聽著聽著,便聽出許多的感悟來。

  待到太陽已經挪過了正中,往西面偏,宜妃忽然說:「這倒是忽然之間餓了起來,叫人備些吃食上來。」

  涵兒躬身就要去辦,沒料想外頭小太監進來傳話,涵兒順便走過去聽了,卻沒來得及準備吃食,便回來給宜妃耳語了幾句。

  任是宜妃定力再好,這時候也坐不住了,「你說什麼?!」

  眾人一看宜妃這樣子,都驚呆了。

  石氏坐在宜妃的身邊,連忙拉宜妃坐下:「宜母妃,您別激動,出什麼事了?」

  出了大事了……

  宜妃忽的一笑,知道自己方才表現出來是有些露餡兒了。

  她心知這消息遲早會傳開,索性慷慨說了:「方纔萬歲爺不是在山後的龍雨潭喊雨嗎?咱們萬歲爺真龍天子……結果方才有人來報,說是之前也有人下去喊雨了,下頭正鬧著呢。」

  「這……誰竟然敢去喊?」

  宮裡劉答應嚇住了,臉色煞白煞白的。

  眾人看著宜妃,顧懷袖心裡卻是咯登的一下。

  宜妃卻看向了太子妃石氏,緩緩道:「是弘晉。」

  太子妃嚇得手裡的茶杯都要扔出去了,她臉色才是真的煞白了……

  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太子爺原本一切吃穿用度都比照著皇帝,甚至每日裡用的銀錢比皇帝還多。

  那是當年太子還受寵,皇上什麼都顧念著。

  可自打索額圖沒了,太子還有個什麼大的依仗?

  活在皇宮裡跟監牢一樣,沒有一點的自由,似乎時時刻刻都面臨皇帝的監視。

  現在若出了個弘晉也喊了雨出來的話……

  石氏簡直不敢想像那到底是怎樣的場面,她手抖得厲害,根本停不下來。

  她望著宜妃,有些虛弱:「那……這雨……喊出來了嗎?」

  宜妃久久望著石氏,卻道:「太子妃似乎不大舒服,要不還是去禪房裡歇息一下吧……」

  對石氏來說,這不是一個好消息,也就是說對太子一黨來說,這不是什麼好消息。

  太子可以是真龍天子,可絕對不能在皇帝厭惡他的時候也是真龍天子,更何況這一回去的是他的兒子。

  想想胤礽的老子跟兒子都是能喊出雨來的真龍天子,那胤礽呢?

  不言而喻了。

  太子妃幾乎就要站不住……

  她顫顫勉強有禮地退下了,進了禪房,身邊的宮女卻很快出去打探消息。

  對宜妃來說,這也不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這對八阿哥來說不是什麼好消息。

  原本八阿哥找到這個地方,差事辦得可謂是漂亮至極,皇帝走的時候都還哈哈大笑,可想而知,本來後面沒有什麼意外的話,八阿哥這一回應該是穩贏不賠。

  哪裡想到,半路殺出了弘晉?

  弘晉這麼一喊,皇帝還能高興?

  所謂的真龍天子才能喊出來的雨,被一個側福晉生的小娃娃給喊出來了?

  真是荒謬!

  端怕這件事不僅會讓事情忽然處在了暴露的邊緣,讓太子倒霉,還要牽連到八爺的身上……

  這個弘晉……

  宜妃恨得牙癢,一想起這小孩子還是林佳氏生的,頓時只暗罵一句:「狗東西生不出別的來!」

  這個時候,弘晉可還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事,他剛剛在阿瑪那邊受了氣,總算聽小太監說了下面的龍雨潭,也想要來試試。

  所以他推開侍衛們便站在了之前皇帝站過的龍雨潭的潭石上,吐氣開聲,亮了嗓子便大喊了一聲:「給我下雨——」

  「下雨——」

  「下雨——」

  「下雨——」

  「雨——」

  聲音在山谷水潭之上迴盪,眨眼時間沒過,天上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侍衛這才知道事情已經遲了,之前根本抓不住弘晉,這會兒才上去驚恐地叫小阿哥停下來。

  這天上下的哪裡是雨,是他們的命啊!

  可這場景還是被慕名前來的人們看見了,頓時大叫起來,喊著「真龍天子」「真龍天子」,模樣瘋狂,還給弘晉跪下來磕頭,嘴裡喊著真龍天子……

  他們這一跪,弘晉也終於怕了。

  聲勢太大,根本不是他一個年級比較小的孩子能接受的,他只呆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

  原來,被眾人叩拜的感覺竟然這樣爽快?

  難怪皇瑪法喜歡讓人跪他,以後弘晉也要讓那麼多的人跪自己!

  直到被侍衛們請下來,弘晉整個人都還在激動之中。

  康熙正在禪院裡與大師們討論佛法,四阿哥對佛法頗有獨到的研究,這會兒也就胤禛一個人能插得上話。

  「老四倒是個能靜心下來的,整日看著你研究佛法,喜歡在府裡種點什麼,怎不見你在政事上多花點心思?」

  胤禛連忙起身道:「事情都有太子和幾位弟弟做了,兒臣忙著戶部的事情就已經脫不開身了,只願當個閒人便好,皇阿瑪取笑了。」

  康熙哈哈大笑,用扇子指著他,「你這是想要當天下第一閒人啊!今日元智禪師,您看看,朕這個老四,可有佛緣啊?」

  「天家貴胄,哪裡來的什麼佛緣?」元智禪師一笑,「修行乃是尋常之事,四貝勒已然處於修行之中,又何必苦求佛緣呢?」

  胤禛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不過他埋著頭,也沒人能看到,卻道:「元智禪師這是嫌兒臣俗。」

  康熙忙笑著擺手:「俗點有什麼不好?趕緊坐下吧,下一題,太子你來對……菩提——」

  他說著,話音卻忽然一頓,然後看向了門口。

  三德子聽了人的話,面色一變,正要進來說話,康熙已然看見他了。

  「三德子,可出了什麼事?」

  三德子戰戰兢兢道:「下面的百姓都在喊真龍天子呢……只是……」

  「要說就說,吞吞吐吐的毛病哪裡學來的?」

  康熙不悅極了,皺著眉。

  三德子這才跪下道:「下頭……龍雨潭,弘晉阿哥喊了雨,也喊出了雨。」

  屋裡安安靜靜的,三德子不敢抬頭,冷汗已經順著兩邊臉頰落了下來。

  過了很久,康熙才大笑了一聲:「好!好!好!不愧是我愛新覺羅家的血脈!」

  眾人只道康熙怎的還這樣高興?

  難道還為太子的兒子喊了雨出來高興?

  天潢貴胄是天潢貴胄,愛新覺羅家的血脈也不假……可……

  眾人心裡駭然的念頭才一轉,竟然就見康熙暴起,抬手一把摔了茶盞,天顏大怒!

  「好!真是好得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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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一章 作繭自縛

  平白無故,弘晉怎麼就會跑到龍雨潭喊雨?

  早在張廷玉離開的時候,四阿哥跟他就已經吩咐過了侍衛,讓看著,閒雜人等不得過去。

  龍雨潭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喊雨的,在皇帝在的時候更不能出什麼差錯,雖然只是八阿哥耍的小把戲,可又有誰敢上前去戳穿?

  若是攪擾了皇帝的雅興,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剛剛皇帝大聲叫好,不少人以為皇帝是忽然吃錯了藥,明明太子最近不受寵,更何況去喊雨的不是長子也不是嫡子,只是個側福晉生的三阿哥,康熙怎麼高興得起來?

  愛新覺羅家的血脈,也有高低貴賤之分。

  弘晉,生母不過出身六品小官的家庭,哪裡能夠與高門大戶相比?

  偏偏太子妃石氏一無所知,這才讓毓慶宮之中有這樣亂的規矩。

  還好石氏有本事,能攏住了下面的側福晉們,一直沒有什麼事。

  結果今天,這樣大的亂子,如何才能擺平?

  康熙怒不可遏,在屋裡走了兩圈。

  誰不喜歡別人恭維自己?康熙自然也知道其中肯定有貓膩,可這樣的事情著實奇妙,討了他歡心也很正常。

  結果現在呢?

  平白無故出來一個弘晉,雖然是皇孫,可他站在方才康熙喊過雨的地方,又將雨喊了下來,之前眾人所恭維的什麼「真龍天子」「只有皇上才能喊雨」等等說辭,無疑就成為了一個個巨大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摔在了康熙的臉上。

  疼不疼?

  康熙疼得很!

  可是他還不能對任何人說。

  他是明君,是聖主,怎能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喊雨的不是他一個,只是眾人給恭維成了那個樣子而已……

  越想壓抑怒氣,怒氣卻越是壓抑不住。

  康熙這麼多年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被一個小孩子打在臉上,天底下到底誰是皇帝!誰是主人!

  「胤祀,你辦的好差事!」

  胤祀聞言立刻往地上一跪:「兒臣惶恐!」

  「惶恐?你當然惶恐了……」

  人人都能喊出來的雨,偏偏要說是他康熙才能喊出來,現在好啊,謊言被戳穿了,大家臉上都好看不起來了,多好?丟的是誰的面子?丟的還不是大清皇室的面子!

  若是以後傳揚出去,他康熙不就成為了圖慕虛名的昏君嗎?!

  康熙手都抖了起來,又看向了太子,盯了他很久。

  太子也立刻跪下來,根本不曾想到弘晉立刻又為自己惹了這麼大一樁禍事起來。

  康熙這樣的怒火,還是在上次處理索額圖的時候才出現過,太子腿都已經嚇軟了,也立刻給皇帝跪下來:「弘晉年幼,少不更事……」

  好一個少不更事……

  康熙也算是將太子給看明白了,這時候還能想著兒子,倒是有點他康熙的范兒了。

  兒子是什麼?

  康熙都快不知道了。

  他終於緩緩一掀黃袍,往椅子上一坐,這會兒才看見所有的兒子們都跪了下來,安安靜靜的伏在地面上。張廷玉與李光地等大臣則在側面,跪不下來,索性垂首躬身,只跟隨時聽候康熙吩咐一樣。

  「來人,帶弘晉來,朕看看。」

  這時候林佳氏已經因為昏厥,被人送到了山下,正要上車。

  她身邊的宮女碧秀給她擦著臉,看著她臉上的傷痕,皺了皺眉。

  大約是她動作不怎麼仔細,林佳氏竟然被疼醒了,她恍惚了一陣,才看向碧秀:「這是哪兒?」

  「主子,在馬車裡呢。」碧秀輕聲道。

  林佳氏忽然尖叫了一聲,使勁地摀住自己的臉:「我的臉!我的臉!」

  「主子,不要緊的,回頭找大夫一定能治好,都是皮外傷……」碧秀看她似乎有些失控,連忙上去抓她的手,要讓林佳氏安靜下來。

  林佳氏忽然滿臉都是淚,她捧著自己的臉,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哀婉動人。

  若今日這臉,還是往日那臉,便是見者為之落淚,只可惜這樣一副傷痕纍纍的尊容,實在讓人無心欣賞。

  林佳氏幽幽道:「都怪我一時意氣魯莽,被顧懷袖那賤人給氣住了,因而方寸大亂,這才得罪了宜妃……可宜妃這賤人分明就是偏幫著她!她們是合起伙兒來算計我的!若不然,我剛剛進去,怎會那麼巧聽見說我的壞話?宜妃還煞費苦心地來陷害我……賤人!都是賤人!」

  她恨毒了顧懷袖,又想起自己如今這一張臉,只想手裡提著一把刀,將顧懷袖心口臉上全給劃個稀爛!

  若不將顧懷袖千刀萬剮,難消她心頭之恨!

  手指緩緩地掐在了一起,林佳氏眼底流出了淚,她極力地仰著臉,只陰森森地冷笑:「只待太子一登基,我便讓她成為太子爺床上的女人,且讓她嘗嘗這被人百般侮辱的滋味!她與太子爺有深仇大恨,看她還怎麼得意!看她還怎麼得意!她的兒子,也要成為我兒子的奴才,生生世世,永遠無法翻身!顧懷袖……」

  碧秀只這樣看著她,眼底有微微的憐憫。

  不過她沒說話,只輕輕給林佳氏擦著手。

  碧秀沒有告訴她,走的時候,弘晉喊雨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

  不過,後續如何,還不清楚。

  碧秀唇角的弧度很淺,幾乎看不見。

  馬車去遠了,順著山徑一條長道,兩邊都是漂亮的桃花。

  後山的龍雨潭外,忽然戒備森嚴起來,三德子緊趕慢趕跑過去傳人,可不敢怠慢,侍衛們這才將弘晉帶了上來。

  弘晉皺著眉看三德子:「德公公怎麼來了?是不是皇瑪法又要賞我東西?」

  往常三德子都還要恭維弘晉幾句,今日卻完全沒了心情。他躬身道:「萬歲爺的確想要見您,還請小阿哥跟奴才走吧。」

  「哼,狗奴才,還敢賣關子?帶路吧!」

  弘晉年紀不大,太子那個做派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三德子臉上還是那笑容,只是埋頭的時候眼神一閃,自然是不悅了。

  即便是太子,平時都要叫他一聲「德公公」,背地裡怎麼說他三德子是管不著的,可當著面誰不給誰幾分面子?沒想到,太子的兒子竟然能當面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子的兒子能這樣喊,太子平時又是個什麼做派?

  三德子是太監總管,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他心裡「呸」了一聲,面上還恭恭敬敬奉著弘晉進去。

  剛剛進了禪房,蹦蹦跳跳的弘晉就愣住了:「阿瑪,各位伯伯叔叔,怎麼都跪在地上了?」

  他不解,然後朝前面走了兩步,看向坐在上面的康熙:「皇瑪法,是他們都犯了什麼錯了嗎?」

  往常弘晉見了康熙不多禮,康熙那是自己說的,他對太子也是,對太子的兒子也是,不多禮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可如今,他感覺弘晉這舉動,太刺眼了。

  皇帝的意思,改變是很快的。

  今天一個想法,明天一個想法的皇帝,可怕至極。

  康熙雖不會這樣,可到底時易世變,今時不同往日了。

  先有隆科多之事在前,後有喊雨之事緊跟……

  康熙真的不得不疑心了。

  人越老,疑心病越重。

  胤礽見著平日裡伶俐的弘晉竟然悶聲不響也不行禮,急道:「弘晉,怎的不給你皇瑪法行禮?!」

  弘晉回頭道:「您不是說了,皇瑪法說讓我不用行禮,兒覺得累就省了。」

  康熙聽著就冷笑了起來。

  祖孫三人,一個坐著,一個跪著,一個站著,旁邊還有那麼多陪站陪跪的,一場大戲啊!

  康熙擺手道:「小孩子,算了吧,不懂事。弘晉啊,皇瑪法問你,剛才去喊雨,感覺怎麼樣?」

  胤礽跟胤祀的頭上,冷汗瞬間就出來了。

  胤礽想要接話,可康熙鋒銳的眼神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立刻將胤礽所有想要說的話給堵住了,再不敢開口。

  誰都知道,現在康熙正在雷霆之怒的邊緣,誰要是當了這個點火的人,就要承受可怕的後果。

  禪房裡靜寂無聲。

  四阿哥埋著頭,容色淡淡;張廷玉垂著手,老神在在。

  屋裡置身事外的阿哥,真不多了。

  十三也跪在那裡,瞥著弘晉。

  弘晉是太子的第三個兒子,平時還挺聰明,被太子疼著,可現在他卻對自己面臨的危險毫無所覺。

  他甚至天真地抬起頭來,「皇瑪法,喊雨好厲害的。弘晉就那麼一喊,然後就下雨了,聽說只有真龍天子才能喊雨,我也是愛新覺羅家的,皇瑪法能喊雨,我也能!我們兩個都能,我阿瑪也能。您曾說,我阿瑪是太子,我額娘說太子就是以後要當皇帝的人,我阿瑪要是去喊雨,肯定行,皇瑪法,要不我們讓阿媽去喊雨吧?」

  真龍天子才能喊雨……

  大清朝的真龍天子,只能有一個!

  他康熙還沒死呢,竟然就有人急著要當真龍天子了!

  康熙剛剛換了一碗茶,這會兒近乎紅著眼,在太子開口訓斥弘晉之前,就一把將茶盞扔在了太子的頭上!

  胤礽哪裡躲得過?又哪裡敢躲?

  他跪在那兒,只被茶杯砸了個滿頭滿臉,茶水倒在他臉上,眉毛上鼻子上甚至是頭髮,全是茶水,哪裡看得出個太子的體面?

  茶盞甚至將太子的額頭都砸出了血,一下順著額頭就落下來了。

  所有人連忙磕頭跪道:「萬歲爺息怒啊!」

  息怒?

  康熙要怎麼息怒?

  任由這些人在自己還沒死之前爬到他的頭上,踩到他的墳頭上嗎?!

  「真龍天子?」

  康熙起身,朝著太子走過去,手指著他質問道:「大清朝,你也算是真龍天子了!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太子啊,你太讓朕失望了!」

  「皇阿瑪,皇阿瑪,都是弘晉孩童隨口胡言!兒臣從不敢有忤逆之心,兒臣孝心天地可鑒,望皇阿瑪明察啊!」

  「那你怎麼解釋弘晉所言?太子?你能成為太子,不過就是朕一句話的事情,朕能讓你榮,你便榮,朕能讓你辱,你便辱!」康熙不聽太子解釋,只擺手道,「張廷玉何在!」

  張廷玉一個激靈,立刻站出來,「微臣在。」

  「擬旨!太子猖狂,教子無方,家無家規,國無國法,盡失我皇族顏面!責令太子禁足毓慶宮,一個月不得出!皇孫弘晉,頑劣不知事,須得狠狠教訓!只管往翰林院找先生好好教教!像是民間的先生一樣教!朕倒要看看,是不是教不好兒子了!教不好便別當愛新覺羅家的了!來人,擺駕回宮!」

  說罷,康熙氣得一甩袖子,直接就要從太子身邊走過去。

  太子一聽見這一句,整個人都懵了,他立刻撲上去,「皇阿瑪,皇阿瑪!兒臣知錯了,皇阿瑪,兒臣真不知弘晉竟然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就要抱緊康熙的腿,康熙御駕親征多次,身子骨反而比太子這個縱情聲色犬馬的空殼子好許多,他一抬腳竟然就將太子一骨碌地踹出去很遠:「朕不想瞧見你,滾!」

  毫不留情,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矣!

  負責擬旨的康熙近臣張廷玉心裡一歎,跟著康熙就走了出去。

  好好的一次祈雨,就這樣在眾人的心驚膽戰之中結束了。

  事情緊急,康熙盛怒之中,張廷玉自然要迅速擬旨,還好三德子原本準備了恩詔的空白聖旨,只讓張廷玉往上面填了一張,由李光地看過之後蓋印頒旨下去。

  康熙還沒回宮,聖旨就已經由宣旨太監與侍衛護送著入了毓慶宮。

  侍衛統領著人將毓慶宮團團圍住,任何人不許出入,太子妃石氏還在回來的路上,整個毓慶宮之中只有三個側福晉主事。

  李佳氏聽見動靜出來,指著太監鼻子便罵:「大膽奴才,不知道這裡是毓慶宮嗎?」

  傳旨太監掐著聲音,恭恭敬敬地一禮:「側福晉稍安勿躁,皇上有旨——」

  屋裡的林佳氏聽見聲音,還在喝自己的藥,她埋著頭,打扮得素淨,就是一張臉上青紅交錯可怖極了。

  碧秀道:「這恢復容貌的藥,性寒傷身,您少喝一些。」

  林佳氏冷笑:「這些年我喝得還少了?」

  為了滿足太子那些人的愛好,林佳氏最能折騰的就是自己的身體。

  一個身體康健的人,要裝病幾年,之後好不容易進了太子府,還要靠著吃藥將自己折騰成弱柳扶風的病態模樣,是藥三分毒,林佳氏怎麼可能不知道?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生下了健健康康的三阿哥,所以林佳氏一點也不擔心。

  「外頭……咦?傳旨?」

  皇帝傳旨,誰敢不到?

  縱使是要頂著這樣一張嚇人的臉出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林佳氏一口喝了碗裡的藥,便從自己院子裡出去了,到了前面遮著臉跪下聽旨。

  原還以為是有什麼封賞,可誰想到頭一條就是太子禁足!

  李佳氏驚叫了一聲,林佳氏也駭然色變!

  然而災難還沒有結束——

  傳旨太監道:「三阿哥弘晉疏於管教,著令翰林院師傅嚴加約束,不得縱容,性情頑劣,忤逆刁鑽,若有再犯,玉牒除名!欽此——」

  林佳氏身子一軟,立刻坐倒在地,「不可能……我的弘晉如此乖巧懂事,不可能!一定是你假傳聖旨!」

  皇上怎麼可能說出玉牒除名這樣的話來!

  怎麼可能讓愛新覺羅家的血脈流落在外!

  林佳氏不信!

  她甚至瘋狂地撲上去,想要抓太監手裡的聖旨。

  傳旨太監一怒:「放肆!見聖旨如見皇上,連聖旨都敢動,來啊!掌嘴!」

  立刻就有兩個太監上去將林佳氏按住,左右開弓來回扇了十幾個耳光,見林佳氏終於不掙扎也動不了了,這才罷手。

  傳旨太監冷哼了一聲,「咱家傳旨這麼多年,比你刁比你橫的見多了,聖旨在手,也敢冒犯咱家,呸!」

  聖旨最終還是被丟了魂一樣的李佳氏給結了,整個毓慶宮一片愁雲慘淡……

  宮女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到太監們走了,看著外面將毓慶宮給圍起來的侍衛們,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哭了起來。

  林佳氏一天之內被打了兩輪,這時候連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

  她搖著頭,只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怎麼可能!

  顧懷袖都還沒死,太子就要倒了?!

  她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

  對,太子倒了還有四爺……

  她還可以依靠四爺……

  「碧秀,碧秀……碧秀快來扶我……」

  林佳氏聲音都在發抖,只抬手讓碧秀來扶自己,她要趕緊叫人給四爺帶話,她再不敢不聽話了,從此以後她就是四爺的狗,再不敢胡亂咬人再不敢不聽話,也再不敢給太子通風報信了……

  不,四爺還不知道張廷瓚的事情是她在做手腳。

  這樣一來,四爺肯定會重新相信她。

  林佳氏沒摸著碧秀的手,幾乎是自己雙手按著地面,手腳並用爬起來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腹部有些疼。

  低下頭一看,林佳氏模糊的視線裡,自己身下已經紅了一片,耳邊還有模糊的聲音……

  太醫不是說她只是月信不准,並不是有身孕了嗎?

  不……

  碧秀等人一看就驚呆了,只道:「不好了!不好了!快來人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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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誰心黑

  太子剛剛回來,本想跟著康熙求求情,可是侍衛們竟然不讓他靠近!

  真是豈有此理!

  太子整個人都要氣炸了,可偏偏皇帝身邊的侍衛們雖然為難,可還是不敢讓他靠近一步。

  沒鬧騰一會兒,那邊毓慶宮的聖旨就已經傳下去了,讓太子按著聖旨禁足毓慶宮。

  當了這麼多年的太子,他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皇帝變了。

  他的皇阿瑪變了。

  胤礽恍恍惚惚地進了毓慶宮,剛剛抬眼就聽見哭聲。

  這是弘晉的哭聲。

  一看見弘晉站在宮門內哭,胤礽壓抑已久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都是他!

  都是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白白養了他這許多年,竟然給自己惹下這潑天的禍事!

  弘晉還在哭,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向疼愛他的皇瑪法怎麼會忽然發這樣大的火,他這樣的年紀只知道哭哭啼啼,先生們教的東西,卻是在這個時候全部忘光了。

  「嗚嗚嗚……」

  他哭著,太子慢慢走向了他。

  弘晉抬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只道:「別哭了。」

  「嗚嗚嗚……阿瑪……」弘晉抬起頭來,卻忽然意識到不對,因為他阿瑪的表情很嚇人。

  胤礽雖然笑著,可整個人卻透出一種猙獰的感覺。

  他捧住了弘晉的臉,溫聲道:「別哭……」

  弘晉被他嚇住了,退後了幾步,卻哭得更厲害了,只道:「弘晉不是故意的,弘晉真的不是故意的……」

  「叫你別哭!」

  胤礽終於忍無可忍,他瞬間出手按住了弘晉的頭,就朝著台階下面按去。

  周圍的宮人甚至都來不及上千阻止,就看見弘晉小小的身子一下倒了下去,整個人的腦袋都被太子一把「砰」地一聲按在了台階上。

  鮮血頓時順著台階淌了下來,太子也終於安靜了,他收回手,站在那裡看著,將自己的袖口整理好。

  「都說讓你別哭了……現在不哭了吧?本太子還沒死呢。」

  說著,胤礽終於走進了宮室之中。

  太監來報:「太子殿下,西院側妃主子……小產了。」

  「小產了?」太子冷笑了一聲,「是怕本太子追究她教子無方的過失,所以裝吧?本太子還不知道她嗎……今兒就去瞧瞧,看看她怎麼個小產法……」

  先頭叫了太醫來診脈,都說是沒孩子了,怎麼可能又忽然之間下了蛋,要緊的還是雞飛蛋打了?

  時間太巧合了。

  太子怎麼會相信她?

  他還準備跟林佳氏算賬,這會兒第二個不能放過的就是她。

  林佳氏呆愣愣地躺在床上,手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兩道清淚從她眼角滑落。

  她怎麼可能有了孩子……

  太醫當時把脈並沒有說啊……

  碧秀從外面進來,用乾淨的帕子在林佳氏那慘不忍睹的臉上擦了擦,只低聲道:「方纔送走了太醫,只說是因為有孕的時間不長,您的身子骨也一直不大好,脈象很亂,一時之間誤診也是有可能的。更何況您曾服用那些……湯藥……這一回孩子沒能保住,要您好生調養,萬不可再用湯藥,否則以後……」

  否則以後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事實上,這已經是相當委婉的說法。

  在生下三阿哥弘晉之後,林佳氏雖然得寵,卻再也沒能有過一個孩子,連懷孕都沒有過,也是因為體寒且「虛弱多病」的原因。

  「我的孩子……」

  林佳氏忽然痛哭出來,她剛剛小產之後,整個人都顯得蒼白無力,像是個紙片人一樣躺著。

  「德妃……傳旨的太監……皇帝……都是他們!都是他們害了我的孩子!」

  罪魁禍首還不是顧懷袖!

  有她在一日,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有她在一日,她就要擔驚受怕殫精竭慮!

  都是顧懷袖這賤蹄子!

  林佳氏哭號著:「我的孩子……都是他們害了他,都是他們害了他!」

  碧秀半跪著,只道:「太醫說,您之前服用的那恢復容顏的湯藥……也是……性寒活血,所以才一下子小產了……」

  一連串的原因,種種的因素作用下來,才有今天。

  碧秀眼底的憐憫藏得很深,只上去握住了林佳氏的手:「主子,您若是修養好,還有機會懷上孩子的,憑您的本事……」

  「聽說小賤人流產了?」

  一道戲謔的聲音,忽然之間從外頭傳進來。

  胤礽雖然不能在皇宮之中走動,可是在毓慶宮他還是說一不二的一宮之主。

  抬腳從外頭進來,胤礽就看見宮內宮女們那害怕的神情。

  只是今天胤礽是來找林佳氏的。

  他往左邊一轉,便到了林佳氏臥榻之旁。

  林佳氏一見到太子來,便像是看見了救星,更加楚楚可憐地哭了起來,還不忘遮了自己的臉:「今日瑤芳醜態,不敢見太子……愧對太子的恩寵……也愧對了我們的孩子……」

  碧秀這個時候已經有些發抖了。

  林佳氏剛才在嚎啕大哭之中並沒有聽見太子進來時候說的那一句話,「小賤人」……

  聽著林佳氏的哭喊,太子根本無動於衷。

  他滿心都是自己在皇阿瑪面前失意的憤怒和不甘,如果沒有林佳氏,沒有她生的那個賤兒子,今天哪裡來的這麼多的事情?

  「來人啊……側妃身子不大好,剛剛沒了孩子,還是出去吹吹風,散散心,把她扶起來,去外面跪著吧。」

  胤礽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整個人已經進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可看上去還相當平和。

  可以說,太子平日裡都沒有這樣溫文爾雅。

  林佳氏整個人以下僵硬住了,伺候林佳氏的嬤嬤也道:「太子殿下,主子剛剛小產,吹不得風啊……」

  「太子爺,太子爺,妾身可是哪裡做錯了?太子爺……」

  林佳氏哪裡還敢自恃自己剛剛小產,以為太子肯定會憐惜她?

  她有些費力地掀開了錦被,從床上爬下來,慌慌張張就要跪在太子的面前,豈料剛剛接近太子,就被太子窩心一腳踹中。

  太子乃是跟著巴圖魯習武,即便是縱情聲色犬馬,甚至趕不上現在人入暮年的康熙,可到底還是個男人,踹翻一個剛剛流產的女人,還是輕而易舉。

  轉瞬之間,林佳氏就疼得眼前一黑,一下倒在了地上。

  她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太監們上來將林佳氏朝著外面拖去。

  「太子爺,太子爺……不!妾身剛剛小產,吹不得風……求太子爺憐惜……」

  林佳氏苦苦哀求,就是不肯走,她絕對不能出去。

  太醫說過了,她必須好好休養,否則以後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她為什麼要出去?

  不……

  太子不至於這麼狠心的……

  她好歹為太子誕育過弘晉!

  她是有子嗣的人啊!

  「太子——」

  「賤婦!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把她給我打出去!」

  太子劈手就抓了一個大件的花瓶,一下朝著林佳氏扔過去,就在林佳氏身上砸開,「啪啦」地一聲響,整個西院都亂了起來。

  年紀小才入宮不久的宮女們,原本以為進了毓慶宮之後會交好運,哪裡想到有今天的禍事?她們一個個都嚇得臉色慘白,在一旁瑟瑟發抖。

  當年林佳氏耀武揚威的時候,有多少人在她的風頭之下逞威風?

  現在一個個來了報應,又不敢出手搭救。

  皇宮裡就是這樣的地方,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被那大花瓶砸得七葷八素的林佳氏,立刻就被太監們七手八腳地扔了出去,叫她跪在台階下頭。

  林佳氏身上惡露未止,狼狽不堪,一張臉早已經看不出人樣來。

  她近乎是匍匐在地上根本動不了,眼前模糊一片地抬起了眼,忽然就看見了還躺在台階上,滿頭都是血的弘晉。

  那一刻,她這個溺水的人終於被逼瘋了。

  她嚎叫著撲上去:「弘晉!弘晉你怎麼樣了?弘晉!來人啊,快傳太醫!傳太醫啊!我求求你們了,傳太醫啊……弘晉!弘晉……他好歹是皇族的血脈,太子爺求求您了,開開恩,放弘晉一條生路……賤妾給您當牛做馬也報答不完!快來人啊——」

  林佳氏聲嘶力竭地哭號著,可是她看向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將自己的頭埋了下去,並不給林佳氏任何回應。

  這種時候,誰還敢去觸太子的霉頭?

  林佳氏摸了摸弘晉的的頭,只看著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孩子一下沒了聲息,甚至連呼吸都很微弱,她滿手都是自己骨肉的鮮血,像是忽然瘋了一樣按住了自己的頭,大喊大叫著:「弘晉——額娘求求你,快醒醒……額娘求求你了……」

  弘晉之前被太子一下撞在了台階上,腦袋上早已經有了個窟窿,這會兒哪裡聽得見他娘在喊什麼?

  太子只坐在屋裡看著,「小賤人,生的賤東西,擋了本太子的運勢……他敢去龍雨潭喊雨,讓本太子有如今的下場,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讓他們母子在這階前跪著,誰也不許請太醫!」

  狠心絕情的太子,終於讓林佳氏瘋了一樣朝著太子嘶喊:「你是他的父親,虎毒不食子啊!太子爺,求求您了……」

  「啪!」

  太監一巴掌摔她個大嘴巴,只道:「側妃主子,太子爺要進去休息了,您別鬧,讓咱們下頭人難做。」

  至於弘晉,太子不說,誰又敢救?

  春日裡前幾天還旱得厲害,今日卻忽然下了瓢潑大雨,興許是皇上的祈雨,終於被老天爺看見了,可對林佳氏來說,這是一個災難……

  她抱著弘晉跪在雨裡,一直朝著地上磕頭,可她的丈夫,卻再也沒有出來過。

  風吹雨打,剛剛流產,平時又虛弱,如今那裡禁得起這樣的折磨?

  然而她摸著弘晉的身子,即便是抱緊了,也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

  林佳氏也不知道自己身子裡什麼時候來的力氣,興許是出於對顧懷袖的恨,興許是出於對兒子的愛,讓她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抱著弘晉就要往宮外沖。

  外頭雨正大,侍衛們也鬆懈了一點,竟然被林佳氏出其不意地衝了出去。

  她順著長長的宮道奔跑著,懷裡抱著她十歲的孩子,只哀喊著:「快請太醫啊!皇太孫病了,皇太孫病了——」

  幾個侍衛連忙衝了上去,這時候毓慶宮的人都不敢放出去,若是有一個人出去了,大家都要沒命的。

  侍衛們的力氣何其凶狠?

  幾步追上去就把林佳氏拽了回來,她已經跑到了前面宮道的出口處,外頭三德子剛剛交代了差事,小太監給他打著傘,恭維討好著。

  忽然起來的哀叫聲,自然也引起了三德子的注意,只是他看了一眼,見到侍衛們又將林佳氏抓了回去,便一甩自己的袖子:「卓子,還愣著幹什麼?打著傘走啊。」

  小卓子有些懼怕地看著那邊的宮門,一個滿身血污瘋顛顛的女人,抱著個動也不動一下的孩子:「師傅……」

  「宮裡面做事,寧願多長眼睛和耳朵,也不要多長一張嘴巴和一隻手。你小子,還不懂……咱們啊,就是奴才,閹人,可誰沒個臉皮?」

  三德子臉上帶著笑說話,然後由小卓子打著傘,便從另一處宮道去了。

  不是他見死不救,實則是這會兒毓慶宮的事情沒人想搭理,更何況……

  若是三德子救了人,回頭就不知道誰要收拾他了……

  下面幾個爺,誰是善茬兒?

  皇宮裡,沒那麼多的菩薩心腸,大家都是菩薩——泥菩薩。

  京城裡忽然嚇了這一場大雨,都說是春雨貴如油,在如今這旱天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原本不舒暢的心情,也終於好多了。

  皇子們在下頭朝議,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會兒看著天色不早,將該處理的緊急要務都處理了,康熙又特意交代了張廷玉注意會試的事情,會試沒幾天了,張廷玉肩上的擔子是最重的。

  這會兒聽見康熙訓話,忙連聲應了,等康熙說了走,他們才與一干皇子,前後腳地出去。

  皇子們走在前頭,個個都有太監們撐傘,後頭的大臣們只能自己打傘。

  胤禛臨走時候朝著毓慶宮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繼續朝著前面走了。

  剛剛出了宮門,高無庸就傳消息過來,胤禛看了一眼,點了個頭,上了轎子,出了紫禁城就朝著四貝勒府而去。

  張廷玉也上轎回家,今天事情太多,顧懷袖一定在家裡等他。

  只是盤算著,張廷玉又覺得四阿哥果然更狠。

  宮裡的消息,跟長了翅膀一樣,飛到了該知道消息的人的耳朵裡。

  張廷玉進屋的時候,外袍都濕了些許。

  顧懷袖放下手裡的信紙,上來幫他收拾衣裳,只道:「今兒皇上在宮裡發火了?」

  「沒,這不下了一場雨嗎?皇上啊,沒一會兒就高興起來了,念叨著百姓們總算是有救了。」張廷玉笑了一聲,然後看向被顧懷袖放在桌上的信紙,「怎麼了?」

  「……宮裡的消息。」

  還是四爺叫人遞過來的。

  顧懷袖道:「你卻是個狠人……四爺也是個狠人……」

  沒料想,張廷玉搖了搖頭:「我雖出了毒計……可我的人準備去哄弘晉阿哥喊雨的時候,阿哥已經被人帶走了……」

  也就是說,有人與張廷玉想到了一塊兒去,早早地就帶了弘晉去喊雨。

  那時候張廷玉掐指一算,這一個伎倆既能讓太子倒霉,又能讓八爺倒霉,除了四爺無人能做得出來。

  顧懷袖卻是長歎了一聲:「林佳氏流產了,現在弘晉阿哥也倒了霉,說是不敢請太醫,估摸著……熬不過今晚……」

  林佳氏那一胎,怎麼可能診不出來?

  太醫院院使不就是胤禛的人嗎?要做個手腳,太簡單了。

  恐怕,四爺能用林佳氏這一顆棋子,也放了另一顆棋子在她身邊的。

  胤禛不喜歡什麼事情都脫離他的掌控……

  顧懷袖想了想,只道一聲:「惡有惡報。」

  她絲毫不愧疚也絲毫不心虛,心不黑如何能成大事?更何況這一回出手的還不是自己。

  第二天一早,張廷玉剛剛上朝去,宮裡就有消息傳出來了。

  毓慶宮三阿哥弘晉,沒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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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砒霜

  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顧懷袖無比平靜,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太子的狠毒已經超出了顧懷袖的預料。

  若以厚黑而論之,此人心腸夠毒,唯獨臉皮不夠厚,想來不容易成大事。八阿哥心夠黑,也不大能包羞忍辱……

  說起來,皇家這些皇子們,都是面皮太薄的。相比起世人,他們自然算得上是面厚心黑,可若是他們愛新覺羅家內裡比較起來,都是心夠黑,臉子不夠黑。

  唯獨一個四阿哥,不得勢的時候能直接依附著太子,靠著太子辦事,為太子張目,卻不自己出去拉幫結派拉仇恨。

  四爺做什麼,都是打著太子的旗號,他做什麼那就是太子做什麼,有什麼仇恨都到了太子的身上。

  偏偏這人除了臉皮厚巴結著太子之外,心還夠黑,背地裡算計起太子來,一點也沒比八爺黨好多少。

  面厚心黑二者齊全,要胤禛不登上皇位,顧懷袖自己都不相信。

  同樣,面厚心黑如張廷玉,若不能成大事,顧懷袖也是不信。

  太多太多的人心夠黑,可臉皮還不夠厚。

  不過如大千歲胤禵此類,卻是臉皮夠厚,心不夠黑了。

  左右算來算去,康熙這麼多兒子裡,怕只有胤禛一個深得厚黑之道,並且如臂使指……

  顧懷袖想著,便讓青黛給自己換了一身衣裳,又叫畫眉挑一件顏色青翠些的首飾。

  青黛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如今弘晉阿哥沒了,卻不知道林佳氏是個什麼情況……」

  「沒了一個阿哥,皇上肯定要插手了,這件事這麼大,有心人自然會往上捅。林佳氏會失寵,卻還不會死……面子工夫總是要做的,只是往後就見不到她趾高氣昂地在跟前兒晃了。沒了三阿哥,她什麼都不是。現在只看著宮裡怎麼鬧了。」

  太子毓慶宮出了這麼大的一件事,只怕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想要趁機將太子置於死地呢。

  大阿哥八爺黨這些,都不是吃素的。

  至於四爺,因為原來就是太子一黨,所以這個時候反而不能動。

  想來,四爺也沉得住氣,不怕那麼多。

  畫眉這邊聽著,卻忽然之間手碰了一下,像是碰著了傷處,一下將手裡一枚玉簪給摔在地上了。

  「奴婢該死!」

  顧懷袖倒被她嚇了一跳,看她手背上血跡都還沒幹,頓時道:「是我糊塗了,昨日事情太忙,宮裡消息不斷,都忘記你手上還帶著傷。可塗了傷藥?今兒不用在跟前兒伺候了,叫多福進來就成,等你傷好了再進屋伺候。」

  她對著熟悉的人,說話還是挺溫和的,這會兒是終於除掉一半的心頭大患,所以連呼吸都暢快不少。

  青黛多看了畫眉一眼,只覺得自昨日傷了以來,就有些神不守舍的。

  最近府裡也有一些傳言,說她傾慕石方什麼的……

  青黛想著,興許是因為這個原因。

  畫眉將碎了的玉簪捧起來,還是有些侷促不安。

  「這……」

  「不就是一枚玉簪嗎?一會兒拿去扔了就是。」顧懷袖安慰她,並不怎麼在意。

  畫眉則道:「那您給奴婢個別的差事吧。」

  「你就是閒不住……」顧懷袖想了想,道,「你手不能動,嘴還是巧的,去問問小石方那邊有沒有什麼新的菜樣,若是沒有就支了銀子出去走走,看看別的地方是不是有什麼好吃的。」

  畢竟一個人的腦子是有限的,石方再能耐也不能每天都想出幾道菜來,多出去吃吃也是好的。

  府裡人都說,這是二夫人的廚子才有的待遇。

  這會兒接了顧懷袖的話,畫眉便捧著玉簪的碎塊出去了。

  她退出簾子之後,只依著顧懷袖說的,將碎玉簪給扔了,這才朝廚房而去。

  廚房裡靜悄悄的,剛剛做完了早上的吃食,石方習慣一個人靜一靜。

  他就站在案板前面,摸著自己的左手。

  綁得久了,只覺得自己左手氣血也不大通暢起來,他將手腕時候抖了抖,今日早上剔魚刺的時候還被魚刺給紮了手,現如今手上的傷痕不少。

  解開了綁手腕的那一塊牛皮,石方知道這會兒沒人,只想著尋藥來擦擦,卻沒想一片靜寂之中,一道水綠的影子出現在了窗前。

  畫眉心底是帶著忐忑的,她已經知道了石方對自己的態度。

  想必石方也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一直沒有任何的表露罷了。

  兩個人不可能。

  畫眉過來的時候,只從窗外瞥見石方手腕上似乎有一個什麼方方正正的圖案,還寫了幾個字,不過她也沒細瞧,只道:「石方師傅……」

  石方將自己手腕給握住,動作看似平平無奇,而後看向了畫眉,正正經經地。

  他沒見到畫眉臉上有什麼異樣,只道:「畫眉姑娘,可是夫人有什麼事情?」

  「夫人問問您有沒有什麼新的菜樣,若是沒了想法,便可以去賬房支銀子,去外頭看看。」

  畫眉笑著說,眼神卻還有點不自在。

  石方似乎知道她不自在,只道了一聲:「我知道了,若沒有什麼事情,石方就繼續忙了。」

  「哦,那畫眉不打擾您了。」

  說完,畫眉立刻就轉身跑了。

  等她回了屋的時候,顧懷袖已經離開了,今日說要去齊雲齋做兩身衣裳,眼看著要換季,府裡雖然有丫鬟,可到底京城的樣式是京城的樣式。一年跟一年不一樣……那一日在甘露寺祈雨,顧懷袖聽見宮妃們談,才知道自己這衣裳又要過時了。

  不過……

  她去齊雲齋,其實一直都不是為了做衣裳。

  青黛近些年對顧懷袖的習慣,更是瞭解很深了。

  她幫顧懷袖收拾了東西,便安排了一頂轎子,一同去了齊雲齋。

  白巧娘如今年紀也大了,瞧著頭上一根根的白頭髮都出來,只是那一雙手依然保養得很好,臉是四十幾歲人的臉,和手卻還跟那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做針線活兒的人,就這一雙手要緊著心。

  白巧娘見著顧懷袖進來,倒是怔然了一會兒,忙請她進來坐。

  顧懷袖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是有事了。

  「您裡面坐吧,後院裡沒人。」

  白巧娘給她撩了簾子,顧懷袖也進去了,只道:「有一陣沒見過你了,如今一見著,才覺得恍惚之間竟然已經過去那麼多年。」

  當年顧懷袖做姑娘的時候,最恨的就是百巧娘,只覺得這人就是四爺手底下的小鬼,為虎作倀。

  可如今想想,若沒四爺,指不定她顧懷袖還真就沒了腦袋,可若是沒了四爺,她這日子也好過很多。

  到底是有得有失,魚與熊掌不可得兼。

  白巧娘道:「瞧您說的,雖有許久不曾見,可您看著還跟原來差不多,只是通身氣派更好了,似巧娘這等,都不敢胡亂喊您了。」

  如今顧懷袖是命婦,還是個皇帝跟前兒當紅人的媳婦,往後還會更厲害。

  顧懷袖回想當年心境,再想如今,在這無人的後院裡,倒是忽然有了一種安然之感。

  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也走過來了。

  她彎唇笑:「巧娘愛怎麼喊我便怎麼喊我,便是叫一聲顧三,我也不敢說什麼的。倒是四爺,現在才是越發厲害了……您去外面候著吧,怕是下了朝,四爺就要來的。」

  該去通風報信的人都該去了,宮裡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四阿哥後面又是什麼打算,信上根本說不清楚。

  約莫喝了有半盞茶,前面來人說下朝了。

  胤禛身著蟒袍,從紫禁城內出。

  他腳步很快,太子禁足之後,他就越發地什麼事情都不做,朝議的時候都不說一個字。

  藉著太子的旗號辦事,好處有,現在太子被自己算計得禁足了,壞處也跟著來了。

  他瞞得太好,大約康熙也以為他是太子一黨。

  現在胤禛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將這一陣給忍過去,便該有一條寬闊大道。

  正朝前面走著,後頭小盛子上來:「爺,毓慶宮來了消息……今兒皇上大朝將太子痛斥了一頓,讓歸葬了弘晉阿哥,找人治林佳氏之後,碧秀姑娘那邊說,林佳氏知錯了,讓人跟您說,往後還為您當牛做馬,是您的奴才。」

  「憑她也配當爺的奴才?」

  胤禛一聽就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縱使是聰慧如顧懷袖,當他的奴才當他的狗,也沒跟林佳氏一樣不聽話。

  收她當奴才都是抬舉,不聽話反要咬主子一口的奴才,胤禛自然不會喜歡。

  小盛子遲疑:「那……您看……」

  胤禛一面走一面道:「這一顆棋要怎麼擺,爺還沒想好,你莫問,叫碧秀敷衍著她。左右她已經不中用了,爺還要看看……」

  說著,胤禛忽然回頭一看紫禁城。

  太子越來越狂躁,興許不遠了。

  前面守在轎子旁邊的高無庸道:「爺,齊雲齋有人等。」

  胤禛早猜到顧懷袖坐不住,想起當年她對他用林佳氏的評價,卻是搖頭歎氣:「去。」

  去齊雲齋。

  後院裡,顧懷袖茶都已經冷了。

  她叫人給自己重新沏了一壺,能透過這汝窯細胎白瓷的茶壺看見裡面青色的浮動著的茶葉,思緒忽然就飄到了江南沈恙的事情上,她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看見四爺大踏步地進來了。

  「給四爺請——」

  「假。」

  胤禛一進來,就直接坐下來,提了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喝。

  好好的請安被四阿哥給堵了,顧懷袖嘴唇一撇,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原本是她的座位,這會兒變成了胤禛的,顧懷袖更不敢說什麼,誰讓胤禛是爺呢?

  她心裡歎了口氣,看胤禛一口喝了半碗茶忍不住狐疑起來。

  胤禛卻道:「天兒熱了,所以喝茶,並非朝議打了嘴仗回來。太子的禁足改成了三個月,怕是要等會試殿試朝考一應事宜完了,才能放出來了,你家張廷玉也可以放心辦事了。」

  顧懷袖道:「四爺抬愛,愧不敢當。」

  這還是怕不知不覺承了胤禛的情,把張廷玉也拉成了四爺黨,麻煩可大了。

  胤禛道:「林佳氏死不了了……只是要翻起來也不容易……八弟的人將毓慶宮的事情捅到了皇阿瑪那裡去,到底皇阿瑪心軟,弘晉當年也很受喜歡,刁蠻頑劣了一些……如今竟然被太子害死,已然是太子發了狂病,著令人診治。」

  一旦皇帝插手這事,林佳氏就死不了了。

  怎麼說,也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女人——至少在皇帝的眼中是這樣。

  弘晉罪不至死,可如今沒了,到底還是毓慶宮之中種種的因由傾軋。

  太子妃石氏竟然眼睜睜看著人這樣死,只怕心思也不大好。

  胤禛只將自己在宮裡的見聞說了,顧懷袖聽著。

  弘晉是半夜裡去的,身子冰冷之中高燒不止,太子正在寵幸姬妾,外面林佳氏哭,不耐煩得很,只叫人滾遠。

  若沒了林佳氏,沒有她生的這個兒子,也就沒有喊雨的事情,太子哪裡會淪落到被禁足的地步?

  如今滿朝文武都在看胤礽的笑話,胤礽怨毒於其子是該的,只是偏生太毒。

  林佳氏哭得嗓子都啞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甚至去太子妃屋裡磕頭,說弘晉要不行了。

  可上至宮裡主子下至宮女太監,竟然沒一個敢出來救人。

  誰都知道現在太子已經跟個瘋子沒區別,惹不起,也不敢惹。

  太子妃石氏到底是怎麼想的沒人知道,只知道她著令宮女將門打開,去找人請太醫的時候,林佳氏抱著的弘晉剛好斷氣,天冷下雨,沒一會兒連身子都冷了硬了。

  再救,已經來不及了。

  毓慶宮就這樣又夭了一個皇孫,皇帝聽了如何不怒?

  康熙只下旨只說要教育皇孫,哪裡想到太子竟然做出這樣畜生不如的事情來?

  第二天聽說消息,康熙幾乎氣得頭疼病發,差點沒能上朝。

  毓慶宮昨日才接了聖旨,今日又接了一道,連著內務府那邊的一應銀錢給用都停了,又說林佳氏遭遇此等禍事喪子之痛,雖有錯,可錯不當有此罪,特請了太醫給醫治。

  說起來,林佳氏反而是因禍得福的一個。

  不過……

  聽到這裡,顧懷袖忽然道:「這一枚壞棋,如今對您來說,便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了……」

  這也正是胤禛覺得不好處理的地方。

  林佳氏如今知道了太子依靠不得,又有喪子之痛在,重新歸順了胤禛,給他表了忠心,他若能再用林佳氏……

  只是這人,他真的還敢用嗎?

  胤禛看著茶碗,坐在那兒沉穩極了,只道:「你有何高見?」

  顧懷袖道:「我不是您的智囊。」

  「暫且充當一回智囊,又如何?」胤禛倒是無所謂,他只是拿眼瞧著顧懷袖,「說,恕你無罪。」

  這位爺如今派頭是越來越大了,還恕她無罪?

  她低笑了一聲:「我只想對您說假話,那就是這人三姓家奴,連親姐妹都算計誣陷,狠得下心,誰又感信她呢?」

  這話一出,胤禛眼神頓時變得冷了一些。

  他看著顧懷袖,只道:「那爺又算什麼?」

  一個連兄弟手足都陷害的人,甚至是自己的親侄兒……

  心狠手辣如斯,他還怕什麼?

  所以顧懷袖這話是假話。

  她埋頭道:「真話是,您繼續籠絡著她,用著她,不斷讓人在她耳邊加深她的傷口,她喜歡弘晉,就讓她記一輩子,一輩子活在仇恨裡。如今皇上開了金口,您斷斷動不得她,在太子爺大廈傾之前,您要做的……不就是讓她不倒戈向太子嗎?」

  有了一個兒子的死在前面,只要不是無路可走,林佳氏應該只有四爺這邊能靠了。

  不管林佳氏這人怎麼壞,作為母親,她……

  顧懷袖想想竟然說不下去了。

  胤禛似笑非笑看她:「你還有菩薩心腸?」

  「我也是做母親的人……」

  可是她用這樣一副慈母心腸,正好算計了林佳氏,還出了這樣一條毒計。

  用天底下人心最柔軟的部分,做最陰毒的算計,還面不改色,甚至洋洋自得……

  顧懷袖也不知道自己這算是什麼。

  她只知道,林佳氏若是再次得勢,或者投了太子,賣了四爺,回頭倒霉的就是她了。

  兩姐妹是夙仇,林佳氏必定不可能放過顧懷袖。

  顧懷袖不敢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這就是她心黑之處。

  可以說,這才是如今最好的辦法。

  胤禛倒也沒想到,當初隨意的一條計策,竟然被太子的「狂病」給引出了這樣的發展來,林佳氏不管能用不能用,先不讓她倒戈才是。

  更何況,胤禛還在林佳氏身上佈了一招妙棋。

  只等著……

  東窗事發。

  想著,胤禛便道:「你如今不過是想來問問,爺下面是什麼計劃吧?」

  顧懷袖點頭:「爺若有什麼大動作……萬望能知會奴才一聲……」

  她不想完全被動地挨打。

  好歹現在也算是掛名的四爺奴才了,總不能太名不副實。

  沒想到,胤禛竟然道:「追債,種田,輔佐太子。」

  追債,說的是戶部虧空;種田,指的是他四貝勒府那一畝三分地兒;輔佐太子,是他還要在太子的身邊繼續偽裝。

  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了,朝中大阿哥、八阿哥等人都已經完全坐不住了,胤禛還能坐在這裡平淡地說出這八個字。

  顧懷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只要胤禛有這一句話,那麼她這兩年興許就能安生了。

  主子爺不折騰,下面的奴才們折騰個什麼勁兒?

  好歹問了句准話出來,顧懷袖躬身給胤禛行了個禮:「那奴才告退了。」

  「滾吧。」

  胤禛還是習慣用一個「滾」字來對顧懷袖。

  顧懷袖懶得介意那麼多,退出去便走了。

  重新上了轎子回府,半路上得知張廷玉去了順天貢院張羅事情,想來今日中午又要一個人用飯了。

  她打偏門回府,卻見多福知道她回來,上來低聲飲泣著,道:「夫人,畫眉姑娘……吃砒霜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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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籠中鳥

  今天早上走的時候,人還好好的,說沒就沒?

  顧懷袖幾乎沒有反應過來,看了多福一會兒才聽明白……

  畫眉吃砒霜,沒了?

  她看了多福很久,又扭頭去看青黛……

  人是在顧懷袖走了之後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被發現沒了的。

  顧懷袖走了之後,畫眉就回了自己的屋裡。

  因為顧懷袖跟青黛都走了,作為顧懷袖身邊兩個掌事丫鬟之一,有的事情就要畫眉拿主意,畢竟她原來算是二爺的丫鬟,因為種種的原因伺候了顧懷袖,可這幾年也沒讓她淪為普通的丫鬟,該給她的體面也都給她了。

  這會兒府裡有事,自然去問她。

  可沒想到,小丫鬟敲門,竟然沒人應聲。

  一開始人都以為畫眉是出去了,可去外頭找了一圈,知道畫眉手受傷包起來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差事要給她辦,人應該還是在府裡的,門房都說沒見到畫眉出去過。

  於是,小丫鬟心想畫眉也許是在屋裡困覺,也可能是之前沒回屋錯過了。

  她又去找了畫眉一回,敲門還是沒人應。

  走的時候,小丫鬟靈機一動,看見虛掩著的窗,便過去拉開看了一眼,結果就……

  看見了畫眉伏在桌案上,唇邊有血,叫她一聲她也沒反應。

  小丫鬟這才驚叫了一聲,不敢自己進去,連忙叫人去了……

  也就是說,到顧懷袖回來這個時間點為止,畫眉其實才剛剛去了不久。

  她按住自己的額頭,只覺得真是一瞬間什麼事情都出來了。

  原本從四爺那裡問到了消息,知道這一段時間這位爺要消停消停了,她還指望著回來將張廷璐續絃的事情給辦好了,那裡想到府裡畫眉又出事了?

  「今兒早上走的時候,人都還好好的……現在人在哪兒,我去看看。」

  少說也在她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還記得畫眉是代替壞了事的芯蕊頂上來的,這幾年看著人也伶俐,沒犯過什麼錯。

  青黛也有些恍惚起來:「是……今早也還好好……」

  不,今早畫眉摔了個玉簪。

  青黛忽然想起來了,怎麼平白無故就吃了砒霜?

  這件事還是要去看看的好。

  青黛能想到的,顧懷袖必定也想到了。

  前面丫鬟帶路,顧懷袖與青黛一道去了畫眉的屋。

  人的身子早就涼了,都說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趴在了桌上,桌上有一盞酒杯,裡頭是摻著砒霜的米酒。

  畫眉乃是家生子,張英還是這一座宅院的主人的時候,就已經在了。

  可以說,她一輩子都在張府裡長大,如今離開了也在張府。

  生在這裡,死在這裡。

  家生子。

  顧懷袖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搬到了自己的床上躺著,面容帶了幾分蒼白,擰著眉頭,卻似乎含著輕微的笑意。

  人走的時候,似乎是解脫,沒有什麼痛苦?

  顧懷袖遠遠地看著,可是府裡年紀大的婆子,只說這地方不適合讓顧懷袖待著。

  她問:「可查到什麼了嗎?請了仵作沒有?」

  「夫人,已經有大夫來驗過了,是砒霜死的。不過她只是個家生子……最近府裡有謠言,說她……與人私相授受,興許是受不了這些風言風語所以沒了。請外面的仵作來,這……」

  左右不過就是個丫鬟,死了也就死了。

  婆子們的話很現實。

  顧懷袖聽了只道:「那人是吃砒霜死的……別的查到了嗎?風言風語又是什麼?」

  婆子有些為難了起來,低聲道:「前陣子聽說廚房的小子們傳,畫眉姑娘送了石方師傅一個荷包,可石方師傅轉手就扔進灶膛子裡燒了……這些腌臢事情,原也不敢跟您說,況且石方師傅跟別人不一樣。奴婢們也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只想著若是畫眉姑娘跟石方師傅能湊個好也罷,可沒想到……」

  哪裡想到畫眉竟然自盡了?

  說來也是唏噓無比。

  婆子抹了抹眼淚。

  青黛倒是想起來了:「難怪奴婢最近見她神不守舍……」

  酒盞就擺在桌上,屋裡也沒人進出過的痕跡,人走得安安靜靜。

  怎麼就這麼傻呢?

  顧懷袖想起來,畫眉性子其實比較內斂,當初沒得到自己信任的時候,一直小心翼翼,即便是得了她的信任,漸漸與青黛有了一樣的位置,辦事也很謹慎。今天竟然毀在這樣的事情上……

  今早她打碎了簪子,她就該注意一下的。

  「備副好的壽材安葬了吧……」

  想想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乖乖巧巧的一個人……

  她正準備離開了,不料眼神一晃,便瞧見了畫眉落在一邊的手掌。

  畫眉的手之前說是被門給夾傷了,所以包了起來,今早還因為碰到了傷口,所以打碎了玉簪。

  可現在……

  顧懷袖眼神一冷,只道:「青黛,上去把畫眉的袖子拉開……看看她手背……」

  青黛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可等到她上去,將畫眉的袖子提起來,這麼看來一眼,便已經駭然。

  畫眉的手哪裡是被什麼門給夾了?這分明不是任何的夾痕,這是一個很像是馬蹄的印子!

  鞋印!

  花盆底!

  青黛倒吸一口涼氣,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她的手不是被門給夾了,那就是被花盆底給踩了。

  只有滿洲的女人們才穿花盆底,而且要比較正式的場合。

  細細想來,只有那一日的點禪寺。

  花盆底……

  畫眉之前說了謊,她肯定是背地裡做了什麼,所以才要對手上的傷撒謊。

  見到了宮裡的什麼人,因為什麼意外所以手上有傷。

  看著傷得這樣厲害,只怕用花盆底踩她的人根本不是什麼不小心踩著了的。

  「來人,去問問那天去點禪寺的人,畫眉見過了誰。」

  顧懷袖看明白就不再看了,叫人查過了說畫眉身上也沒別的傷。

  銀針刺入喉嚨之中還是黑的,服毒死。

  可是人死,總是有原因的。

  叫人去查畫眉見過誰,為的也不過就是個安心。

  回了屋裡,顧懷袖看見了胖哥兒,胖哥兒坐在屋裡,也沒出去,顯然是丫鬟們不要他出去。

  府裡平白死了個丫鬟,上上下下也有些人心惶惶。

  「娘,是不是畫眉姑姑出事了?」胖哥兒有些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顧懷袖道:「你畫眉姑姑吃砒霜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你乖乖的,最近別出去。」

  她從來不怕什麼嚇壞小孩子的說法,這會兒也不騙胖哥兒,如實把事情都給他說了。

  小孩子總要經歷這些的,胖哥兒很懂事,也不會鬧。

  他只難過了埋下了頭,說畫眉姑姑以前給他買的糖人很好看……

  顧懷袖默然無語。

  派下去查的人,什麼都沒查上來,也不知道畫眉到底遇見了誰。

  有關於畫眉手上的傷,就是一樁懸案了。

  為著這件事,顧懷袖午飯自然沒吃好,張廷玉果然忙著,只叫人捎了口信,說晚上再回來。

  一個人用著午飯,顧懷袖回頭看了一眼,原本畫眉站的位置,空蕩蕩也沒個人。

  她心裡難受,破天荒地吃不下什麼了。

  在屋裡又坐了一陣,顧懷袖想想還是叫人來備辦著畫眉的後事。

  等到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去看看石方。

  後廚她已經許久不曾踏足過了,還是原來的模樣。

  顧懷袖走到廊簷下頭,瞧見外面掛著一隻鳥籠子,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石方養的一隻畫眉鳥了,今天看著籠子卻空了。

  「夫人?」

  石方正在用搗藥杵將樹上採下來的桃花都搗碎了,這會兒看見顧懷袖來,聲音便停下了。

  顧懷袖看著石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只道:「府裡……畫眉沒了。」

  石方沉默了許久,然後道:「石方知道。」

  「聽府裡人說的吧?」顧懷袖埋頭笑了笑,又覺得笑不出來,「怎沒見著你籠子裡的鳥兒了?」

  「人都沒了,留著鳥兒也沒意思……它老了,飛不動了,也吃不進什麼東西了。」

  畫眉鳥也陪了石方有一段時間,如今那個畫眉沒了,這個畫眉也沒了。

  顧懷袖看石方臉上也是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只道:「放寬心吧……誰也管不著誰的……」

  石方知道,顧懷袖是以為他內疚。

  畢竟那樣無情地拒絕了一個姑娘家大膽的示好,還要使她背受種種流言,如今人先沒了,石方心裡應該不大好受吧?

  端看那鳥籠子就明白了。

  一時之間,顧懷袖也不想多留,於她而言不過是去了個丫鬟而已。

  該過的日子還要繼續過,就像是當年芯蕊壞了事,換上來一個畫眉一樣,如今畫眉沒了,也還會有新的人頂上來,一個接一個……

  「罷了,我不說了,你自己忙吧,我也就是來看看你。」

  「夫人,畫眉的後事……」

  他終於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顧懷袖道:「已經安排人殮葬了,都有人處理。」

  「不寫信派人通知她家人嗎?」

  「寫什麼信啊……幾乎大字不識一個的丫鬟,本就是家生子,也沒個什麼親族,聯繫不上。」顧懷袖歎了口氣,回頭道,「你把心放著吧,回頭也該娶個媳婦兒,把心給定下來了。」

  不識字……

  石方眼神閃了閃,垂首道:「石方會考慮的。」

  她說什麼是她的事情,聽不聽是小石方的事情。

  這麼些年,話說了不止一回,可是依舊沒有什麼作用。

  顧懷袖都已經習慣了。

  她又緩緩從這邊離開了。

  石方按著手腕看著她雍容背影,卻早在剛才就被顧懷袖嘴裡那一句話給亂了心神……

  畫眉竟是個不識字的……

  平日裡若處理個什麼信件,有事都是青黛與她說,她遞個口信還成,書信都要青黛過手。

  顧懷袖被青黛扶著回去,張廷玉也終於在天擦黑的時候回來了,整個人都幾乎癱了。

  他看顧懷袖臉色不對,只問道:「怎麼了?」

  「畫眉今日吞砒霜沒了,說是傾心於小石方,可……」顧懷袖說不下去。

  她自己不是不知道小石方那點心思,可旁人的心思她又怎麼管得著?

  都是一廂情願的事情。

  只不知道畫眉是不是知道小石方的心思。

  張廷玉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卻只道:「你那個廚子,給你惹的禍事也不少了。我素來是看他不慣……畫眉沒了……你身邊缺了個丫鬟,什麼時候再挑個起來吧。」

  「我知道。」顧懷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你今兒又是怎麼了?往日就算是順天貢院的事情,也忙不了這許久啊。」

  「我不是還有一件差事嗎?」

  張廷玉仰在躺椅上,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顯然這幾天有點累過頭。

  從太子的事情,一直到會試,還有南明的亂黨……

  件件樁樁,跟扎堆了一樣。

  顧懷袖見了,只上來幫他按著額頭,只問道:「還有哪件?」

  「南明亂黨,說是在山東有人發現了朱慈煥,這老頭子……也是能逃,他一家幾口都投繯自盡了,朱江心也沒了,他還有個人在外頭跑……皇上可說了,抓不到人,要我腦袋。」

  最近康熙火氣大,沒辦法。

  張廷玉說著,閉上眼睛,將顧懷袖的手掌拉到了自己的臉側,貼緊了,還是準備跟她說些高興的事情。

  「皇上給了我半個步軍統領的位置,方便我抓人……今兒我帶著人出去城外找了那個報信的人,不過半路上遇見幾個吟詩作對的士子,倒是看見個熟人。你還記得投河死的汪繹嗎?他有個朋友叫方苞,與我同是桐城人。這倒也是次要,要緊的是他們一群人裡有有個罵我的,結果我一出現,人人都嚇住了……唯有個方苞認識我,可巧著呢。」

  當時方苞叫了一聲「張老先生」,旁邊那幾個人真可謂是駭然色變。

  張廷玉笑著:「當個總裁官,就是能唬人……我看那個叫做范琇的,自負才高八斗,沒將我放在眼底,還說我這狀元郎也是浪得虛名……我琢磨著,是不是徇私枉法一回……」

  「就你,還是算了吧?」

  顧懷袖聽得好笑。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你,即便這人將你罵得狗血淋頭,他若真有才,你還不是得放他一個進士功名?」

  「唉,這不就是命苦嗎?」張廷玉歎氣,「好歹這些人都算是我的門生了,還指著我的鼻子罵。你等著看今年會試之後,我給他們批卷……定要叫他們個個羞憤欲死!」

  小肚雞腸的張廷玉,這會兒已經開始琢磨報復的法子了。

  顧懷袖只道他心黑,索性等著看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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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總裁官

  眼看著二月底就要忙完了,三月一到,京城裡會試的氣氛立刻出來了。

  前有張廷玉一紙《不吃羊肉賦》聞名京城,賄賂之風大減,看上去也沒人來賄賂他。

  作為今年內定的會試總裁官,張廷玉一點也沒有架子,他也懶得去編什麼書,搏什麼名,撈什麼銀。

  一句話,張二爺,不差錢。

  會試與鄉試一樣,統共三場,不過頭場考試最要緊,因為閱卷的時間很緊,不管是鄉試還是會試,都是偏重頭場。

  頭場試題由康熙出,第二三場的考題則由幾個主考官出,今年會試的主考官還沒定下來,只有張廷玉一個。

  按理說,這一位這個時候要是出本書什麼的,沒多久就能圈一筆錢上來。

  可惜張廷玉不出書啊。

  他寫過那一篇賦之後,也沒人敢上來送什麼賄賂了,只等著張廷玉好歹印本書出來,大家看了先生的書,心裡也有個底,好歹有個「參考書」啊。

  誰想到,左盼右盼,張廷玉就是老神在在,誰問了都是一句話:忙,沒時間出。

  說白了,不出,我就是不出,打死我也不出!

  康熙往年都要翻翻下面的總裁官們編的書,有時候點總裁官都是大家背地裡就清楚了的,一出書大家就買。

  今年眾人望眼欲穿都沒有,康熙也好奇了,便在考差結果出來之前,問了一句:「張廷玉,旁人今年都要印本書,也好當做給門生們的禮,你這老先生,怎麼沒有一點印書的意思?」

  現在印書自然已經來不及了。

  張廷玉知道康熙肯定不是要追究這件事,便恭謹道:「微臣手裡事情不少,沒有時間寫書,再說各人本事都裝在肚子裡,何勞微臣指點?會試閱卷之時,自然見分曉。」

  這倒也是。

  可是旁的人可就恨張廷玉入骨了。

  就你一個高風亮節,高風亮節,一點銀子都不要,下面的翰林們怎麼過活?

  你一個主考官都不出,咱們上趕著出,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要是到時候你出題,全是跟旁人出的書上沒關係的,那就更打臉了。

  一時之間,京城之中很有希望當房官、主考官的人,都是躊躇猶豫。

  出不好,不出也不好,左右都是為難,心裡將張廷玉罵了個狗血淋頭,終究是膽子大的出了書撈錢,膽子小的索性等張廷玉今年會試總裁官過去再說。

  這會兒還有不少人等著看張廷玉的笑話呢,閱卷時候出差錯的官員不少,張廷玉這總裁官,要一直等到會試發榜之後才能卸任。

  殿試之後若是皇帝有什麼不滿,還要叫張廷玉來回話的。

  張廷玉頂著一腦門子的壓力,面不改色每日穿行於南書房,不久又到吏部掛了個名,好歹等到簡放會試主考官的時候說出張廷玉的官階來不會太寒酸。

  畢竟他只是一個南書房行走,官階不夠難免有人看清。

  皇帝給張廷玉做面子呢,張廷玉一點也不心虛地收下了,回來就跟顧懷袖吃了一桌。

  顧懷袖只道:「你這官職,拿到手也要吐出去,等會試一完就成了個擺設,這還好意思吃一桌?」

  張廷玉捏著筷子:「為什麼不吃?」

  「……吃死你!」

  她給他夾了一筷子沒肉的排骨,一點也沒心虛的樣子。

  「說起來,我聽說今科會試……似乎多有凶險之處?」

  「有什麼凶險地方?」

  張廷玉啃了一口排骨,皺緊了眉頭,咬不動啊這……

  「除了那個老是拿鼻孔看人的范琇,別人都挺好。四弟妹的哥哥彭維新,今年也參加今科會試,前一陣還要給我送東西,被我給擋回去了……八阿哥那邊一直在為剩下的兩個主考官的名額活動。這會兒只有我一個主考官是定下來的,還有兩個副的,若是能被八阿哥撈到手,等閱卷的時候又能擺我一道了。」

  「也是他蠢,拉攏你多好?」

  顧懷袖笑著,想起當初張廷玉那一招讓翰林院倒戈的「釜底抽薪」,還是暗爽。

  「他不拉攏我,八爺眼睛好著呢,看出我是皇帝的人,不敢拉攏我。」

  張廷玉一路向著李光地看齊,這老狐狸乃是張英當年在朝中的好同僚,對張廷玉也是多有提攜。李光地說什麼,張廷玉就說什麼,李光地說皇帝不高興了,張廷玉絕不跑去觸皇帝的霉頭。

  一旦出了什麼事,他看李光地。

  朝中有個領路的人,不需要怎麼花費心思,就能學很多。

  李光地懂得提攜後輩,他家的人扶不起來,扶持扶持老友的兒子也是好的。

  以後好歹留個人情,官場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張廷玉幫個忙呢?

  李光地豁達,眼光也長遠。

  「八爺拉攏的,都是今科的士子,只可惜那些手段都是陰的。我張廷玉,這一回,用陽謀。」

  這一回,張廷玉要光明正大地,叫他們都啞口無言。

  翰林院之中就少有能與他拼才學的人,放眼滿朝文武,誰敢說一定在文才上勝過他?

  不說自古文無第一,張廷玉還是個狀元朝元,清書第一,明史更通。

  人家寫一篇八股的時間,他能寫十篇。

  換言之,人家中辛辛苦苦未必能中個一甲,張廷玉提筆寫就,分分鐘就出來十個狀元。

  從來不是一個等級上的……

  八爺苦心孤詣,只想將自己上次在翰林院之中損失的勢力給握回來,只可惜張廷玉的鍘刀已經懸著了,只等著胤祀把頭往鍘刀下面伸。

  「你還記得我有一回說,進宮的時候半路上停下,有個酒壺砸到了轎子頂上嗎?那不小心摔了酒壺的人,我倒是挺欣賞……」

  張廷玉處理會試的事情也這麼久了,對京城之中已經有點名氣的舉人都是心裡有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閱卷也是一樣。

  顧懷袖問:「叫什麼名字?」

  「林之濬,是個寒士……家中赤貧,比那個自命不凡的范琇順眼多了。」

  張廷玉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好惡,不過這些也就是對著顧懷袖才說。

  平時對著人,他從不談論哪個考生。

  風頭勁的自然有別的舉人,只是張廷玉不大關注那些。

  因為一般來說,一甲頭三名風頭太勁,很多時候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每三年這麼多人裡,真正能有大本事的,都從二甲三甲出。更何況,那些人也實在不讓張廷玉感興趣就是了。

  他說著,細細給顧懷袖說會試的事情。

  顧懷袖原本知道科舉場上的道道很多,可聽著張廷玉說,才知道有這麼深,這麼多。

  今科會試,張廷玉認識的人就有好幾個。

  一個是當年桐城的方苞,汪繹的舊友;

  彭氏的哥哥彭維新也算一個;

  還有一個老熟人江蘇巡撫宋犖,他家曾經延請的西席先生吳士玉今年也來京參加會試,雖沒帶著名帖來拜訪張廷玉,可張廷玉知道那是宋犖的人,宋犖算是張廷玉在江南一個要緊的眼線,張廷玉到底要怎麼處理這個吳士玉,也很難說;自然了,死命要跟張廷玉叫板的范琇,更是因為跟張廷玉抬槓而聲名鵲起;今科會試,更有一個奇人名為「戴明世」,因與四十二年的狀元錢明世同名,所以被人戲稱為「二明世」。

  錢明世就是張府隔壁那一家子,他家朗哥兒跟胖哥兒很玩得來,顧懷袖看胖哥兒對琳姐兒也算是有心思……

  錢明世這人也奇怪了,今科有個戴明世與他同名,年羹堯卻與錢明世同字,都音亮工。

  年羹堯是三十九年的進士,與張廷玉同年,錢明世四十二年,這個戴明世則是四十五年,至於能不能成為進士,卻不好說。

  戴明世乃是一名「狂士」,性格相當放曠不羈,倒是不自負,只是放蕩得很。

  張廷玉說起這戴明世來,只道:「我看過這人的詩,堪稱一絕,若今年他八股策論都不錯,我便提拔他一把。」

  笑瞇瞇的張廷玉,憋了一肚子的壞水。

  顧懷袖只覺他表情不尋常,只戳他道:「這人怎麼?」

  張廷玉道:「八爺最不喜歡這種不聽使喚,還不恭維他的,我偏要抬舉他一回……現在太子眼看著不中用了,八爺在朝中真是如日中天,你是不知道啊,我這總裁官又開始難做起來嘍……」

  他難過,自然某些人不能好過了。

  旁的皇子還沒跟張廷玉起什麼衝突,除了一個太子之外,別人都敷衍得過去,只有八爺在翰林院之中的勢力要跟張廷玉直接衝突,所以矛盾不小。

  張廷玉不能被拿捏住了,不然他這皇帝黨就沒得做了。

  三月初八,便是簡放主考官的日子,除了張廷玉之外,又點了吏部左侍郎李錄予與工部右侍郎彭會淇為副考官,另從翰林院之中點了十八房官出來,滿漢知貢舉兩人,主考官以「天地人」三才排位,得了皇帝欽命之後連家都不回,立刻進入順天貢院之中。

  此刻考生已經提前入場,時間一到,康熙親筆手書的頭場考試考題便已經送到了順天貢院。

  張廷玉帶著人一路出去迎題,而後才將試題交簾後立刻印刷出來,待子時一到再分發給諸位考生。

  會試的題目,尤其是頭一場,基本上除了皇帝沒人知道,連主考官都只能先於諸位舉人大半天知道而已。

  所以,會試基本上沒有作弊的可能。

  監考是件苦差事,主考官們進入考場之前都喝了一杯茶。

  李錄予很古板,時不時對著張廷玉冷嘲熱諷,倒是彭會淇很會說話,還恭維著張廷玉。

  彭會淇乃是工部侍郎,官三品,卻虛心地來問張廷玉治河修堤的事情。

  張廷玉心知彭會淇乃是這一次八爺好不容易弄上去的人,考差的時候就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徐潮給放了水的,這副主考官的名頭自然是來得名不正言不順。

  原本不怎麼想搭理這個人,可他問得煩,張廷玉索性一口說了個完。

  眼看著一杯茶終於要見底,三個人這才離開了後堂,朝著前面號捨而去。

  頭場考三天,老規矩罷了。

  三十九年的時候,張廷玉還坐在這裡,也是無數舉人之中的一個。

  六年之後,他站在考場之中,已然是整個考場裡最大的一個。

  主考官。

  時易世變,他也總算得意這一回。

  只不過,早說了監考是件苦差事,三名主考官往堂上一坐,什麼書也不能看,坐姿端正標準,一動不動,看著最近號捨之中的動靜。

  張廷玉就這樣直挺挺地在考場之中待了三日,頭場的第二日就已經有人放牌走。

  眾人都想知道誰這樣早交卷,雖無法與當年的張廷玉相比,可也算是天縱奇才了。

  結果一看,不是那跟張廷玉抬槓得厲害的范琇嗎?

  這人生得眉星目朗,堪稱是美男子一個,臨離場的時候還對張廷玉冷笑了一聲。

  最後一個離場的人,也是張廷玉注意過的。

  那個將酒壺砸下來,砸中了張廷玉轎頂的,林之濬。

  很明顯,走的時候,林之濬不像范琇那樣有底氣,甚至見到張廷玉之後還心虛得不得了。

  十年寒窗苦讀,結果酒壺砸中了主考官的轎子,林之濬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麼人。

  剛剛走出考場,這個衣著寒酸的舉子,便當街哭了起來。

  出考場哭泣的人不在少數,可哭得跟林之濬一樣厲害的,還沒見過。

  眾人都道是稀奇了,這人怎麼哭得這麼傷心?

  一問,林之濬卻大歎道:「但求無愧我心,何人解吾平生意?一朝罪權貴,名落孫山矣……唉,不說也罷。」

  林之濬家境貧寒,一人讀書幾乎耗盡家財,鄉試中舉之後雖然有不少人給他添了盤纏,可到了京城又哪裡夠花?

  現在只要一想到考場之中所見到的那個主考官的樣貌,聽說那就是轎子裡的人,林之濬便一陣一陣地絕望。

  他都不知道自己後面兩場考試是怎麼下來的,走出考場,見著人人歡笑,他卻是愁眉苦臉。

  范琇走過來,只道:「林兄怎的這樣?剛剛考完這一場,怎麼也該高興啊,以林兄之才,必定高中!」

  眾人也都笑了起來。

  范琇生性開朗,又敢罵主考官,可謂是讓眾多對張廷玉不出書怨恨至極的舉人們喜歡,很多人都喜歡圍在他身邊。

  丙戌科會試,施雲錦、呂葆中、賈國維等人乃是奪頭名的熱門,范琇自問也不差,這會兒高興得很。

  林之濬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他苦笑一聲:「我得罪了考官,唉,不說也罷,如今是沒心思去想別的了。諸位盡歡,林某回去大睡一場……」

  彭維新,彭氏的哥哥,就站在這邊,笑看著林之濬。

  他與張廷玉有姻親關係,不在五服之內,也不用避嫌,今科會試他定然榜上有名,所以胸有成竹。雖然之前彭氏叫人來傳過張二夫人的話,可一個婦道人家的話有什麼了不起?

  彭維新壓根兒沒把顧懷袖放在眼底,還慫恿自己的妹妹,好歹在張府多表現表現,別讓顧懷袖壓著了。

  彭氏在張府被顧懷修壓得死死的,讓彭維新很不高興。

  尤其是在顧懷袖叫彭冰瑩傳了那一句話之後,彭維新便對張廷玉這一位夫人心生厭惡了。

  現在旁人都說他彭維新是定然榜上有名,彭維新一面得意,表面上卻還謙虛得很。

  顧懷袖這些天都在家,每天都自己一個人吃飯,反正張廷玉要一直忙到會試結束了。

  一場考完,就要開始糊名易書,前面在考,後面就已經在房內閱卷,十八房官齊上陣,張廷玉只坐在房內喝茶。

  這會兒幾名主考官終於可以聊會兒天了。

  李錄予與彭會淇都不是皇帝黨,他們一個給八阿哥辦事,一個給大千歲辦事,還好主考官是中立的皇帝派。

  張廷玉想著便道:「房官們一會兒薦捲上來,還請兩位掌掌眼……」

  下面閱卷的十八房官都是翰林院裡面出來的,以前也有舉人擔任十八房官,可現在是非進士不當房官,不然被考的人就要問了:你一個舉人,憑什麼改咱們這些舉人的試卷?

  為了避免爭議,大多數的房官都從翰林院出了。

  不僅是進士,還是翰林,誰敢再議論兩句?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讀書人心底都傲氣著呢。

  張廷玉說著,正喝著茶,下頭房官們便已經將頭場考試之後的試卷給薦上來了。

  會試閱卷,從下到上一層一層提選,房官們在簾外讀卷,如遇到漂亮的試卷,便圈點勾畫貼上一張紙條寫個上點評批語,然後著人往主考官那裡薦卷。

  三位主考官要一起商量裁定,這才能選定是不是要錄此人。

  張廷玉早先就看過一些人的作品,如今薦卷一上來,放在最上面一張,張廷玉細一讀用典及其文風,一下就知道了。

  ——范琇。

  他是主考官,頭一個便該他看卷,看完了試卷,他又掃了一眼房官留下的批語。

  這個薦范琇答捲上來的房官姓周,叫周涵,乃是康熙二十一年的老進士了,幾乎當了大半輩子的翰林。

  張廷玉掃了這人一眼,看人走了,便將這一張朱卷給扔在了地上。

  這叫做「落卷」。

  意思很簡單,他張廷玉覺得這人沒有被選中的資格。

  彭會淇一見,便是眼睛微微一瞇。

  薦卷這個周房官乃是八爺的人,好不容易打通了其中的關竅,就是要讓范琇上來,已經說好了將范琇的答卷放在頭一張,能在會試閱卷之中做手腳,八爺的手段可謂是通天。

  可這是見鬼了不成?

  這個張廷玉,竟然頭一個就將范琇的答卷扔掉了!

  他竟然只是飛快地掃了一眼,就讓范琇「落卷」!

  彭會淇不敢暴露什麼,只給旁邊的人打了個眼色。

  然後,彭會淇道:「張大人,您這試卷還沒給咱們看過,怎麼就落了呢?」

  「我是主考官還是你是主考官?」

  會試說是三名主考官,實則是正考官最有話語權,官階最高的最有本事,張廷玉於吏部掛了個職,特被皇帝加封了二品,恰好壓這兩個一頭,李錄予與彭會淇也只有憋屈的份兒了。

  只見張廷玉直接信手將薦上來的答卷迅速翻看了一回,然後扔掉了其中三分之二的試卷,就丟在地上,手法堪稱是行雲流水,看得人膽戰心驚。

  只怕那些參加會試的舉子們,見到張廷玉這樣漫不經心閱卷的神情姿態,都要嘔出一口血來吧?

  他只將自己看中的試卷進行了圈點勾畫,然後寫上主考官的批語。

  被落了的卷,自然有人收拾起來,容後讓張廷玉等人寫上落卷的批語。

  若是彭會淇與李錄予對被落了的試卷有異議,也可以跟張廷玉說。

  可對於范琇的那一張答卷,張廷玉只有一個字:「落。」

  就是不給過,能耐我何?

  反正誰也不知道張廷玉是不是清楚那是誰的試卷,彭會淇更不敢說,他要是一說,立刻暴露了八爺在當中做手腳的事情。

  張廷玉這裡不給范琇過卷,就要讓下面的人努力一把了。

  落卷寫上落卷的批語之後,下面人就講卷子捧回簾外,交給十八房官。

  這還是頭一場考試的試卷,那個周涵剛剛膽戰心驚了一回,只覺得方才張老先生的眼神格外扎人,這會兒驚魂未定地啃了個餑餑,就見到剛剛薦上去的答卷被捧回來一大堆,周涵隨手一翻,心底咯登地一下。

  范琇的這一張怎的被落了?

  這可不行,回頭來八爺教訓,他可怎麼過得去?

  范琇此人,乃是反對張廷玉的一枚要緊棋子,若是能提拔上來,往後朝中多的是根張廷玉對著干的人。

  周涵心一狠,只將范琇的朱卷給挑出來,針對著張廷玉給的批語,提筆就要寫反駁的話,可是他看了張廷玉給的批語半天,冷汗涔涔而下。

  一個房官要薦卷,是他的職責,可如今面對才高八斗的主考官寫出來的批語,周涵心裡沒底。

  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其文筆與張廷玉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可為了完成差事,還是要寫。

  周涵重新找了范琇此卷之中的亮點,然後交給人,重新薦給張廷玉。

  張廷玉那邊剛剛批過一輪,正在喝茶,忽然又見到這一份落卷被人給薦上來,一瞇眼。

  他看了看周涵寫回來的薦言,頓時笑了一聲。提筆刷刷就寫了下去,手法熟練極了,照舊提著卷便朝地上一扔:「落回去。」

  彭會淇眼皮子已經狂跳了起來,只覺得張廷玉肯定已經知道了,他擦了擦冷汗。

  一旁的李錄予只道張廷玉落人卷落上了癮,「張大人,您落了這麼多份卷,到時候錄不夠人,可怎麼辦?」

  張廷玉不緊不慢:「不急,這不是還有大半薦卷沒上來嗎?」

  這一回,范琇的落卷再次回了周涵手裡。

  周涵手抖得厲害,旁邊一個房官上來看,只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主考批語寫得可比這文章要精彩得多了,你怎的想不開,要跟張老先生『抬轎』呢?」

  抬轎這個詞,也是閱卷場上用的。

  房官們看了試卷,覺得不錯,往上舉薦,就成了「薦卷」,考官覺得這卷子不行,給你扔下來,就像張廷玉那樣,那就叫「落卷」。

  若是房官覺得這試卷的確還有可圈可點之處,硬要舉薦上去,便重新寫批語上薦,再次被打落……

  這樣一份試卷,起起伏伏,多次被薦被落,稱之為「抬轎」。

  周涵哪裡想跟張廷玉抬轎?

  他現在提筆手都在抖。

  老實說范琇這一張試卷的確不錯,可在張廷玉如刀鋒筆的撻伐之下,簡直不值一文!

  考官批語寫得比文章本身精彩十萬分,還叫人怎麼把試卷往上薦?!

  這個張廷玉,他是故意的!

  周涵幾乎氣得吐血,含著老淚,抖著手,將本已經貼滿了紙條的試卷,再次貼了一大張紙條,原本只是薄薄的一張朱卷,這時候拿起來簡直厚得像本書。他寫了長長的薦語,再次薦卷。

  張廷玉那邊只道這周涵不識好歹,多次跟他抬轎,他還要偏將這卷給他落下去!

  想著,張廷玉終於改了方才批卷時候漫不經心的表情,他喝了一大口茶,才將茶盞遞給旁人,以防染污答卷。

  彭會淇早已經不敢說什麼了,就是李錄予跟張廷玉抬槓了好幾回,也全部駁了回來。

  管你是大千歲的人,還是八爺黨的人,在張廷玉這裡都不叫人,與牲口無異。

  提了墨筆,這一回張廷玉也洋洋灑灑地噴了周涵一大篇,最後收筆時候幾乎是墨跡橫溢!

  他只抬手將毛筆投入筆筒之中,懶得管它是不是還沾著墨,便將一篇批語貼在了朱捲上,照舊手起卷落,一個字:「落!」

  還是一個「落」!

  整個簾內的考官都完全愣住了,外頭十八房官閱卷,也都聽說了這拉鋸一般「抬轎」的事情,一時之間都暗中關注著。

  眼見著人將那一份貼得面目全非的朱卷給捧回來,又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這等場面,多少年沒見過了?

  周涵也真是有膽氣啊!

  那范琇落卷送到周涵面前,周涵看著洋洋灑灑一大篇駁斥他的話,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他一口氣沒喘上來,手拿著那批語,竟然眼皮子一翻,「咕咚」一聲栽倒在地,砸了桌椅板凳一干!

  「不好了!周房官氣暈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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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六章 峰迴路轉

  張廷玉已然瘋了。

  閱捲出禮部,所有考官房官乃至於知貢舉,都只有這一個想法。

  張廷玉則淡淡解了名牌扔給交接之人,準備休息了。現在已經讓人將今科會試的名單排了出來,五六千人參試,有資格參加殿試的也不過數百。

  除了中途有一個房官被張廷玉氣暈,兩個房官差點摔桌子走人以外,整個順天貢院的氣氛還算是相當和諧。

  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房官之中竟然少有人敢上前與張廷玉搭話的,更不用說那兩名副總裁,就差被張廷玉氣得癆病發作了。

  如此總裁官,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凡是他看中,別的考卷覺得不好答卷,都要據理力爭一番。

  偏偏最憋屈的是,此人有大才,一般人還跟他理論不上!

  臭不要臉的張廷玉!

  什麼老先生!

  整個一老油條!

  真要跟張廷玉理論起來,他就一條:我和稀泥!

  禮部自有專人將最後拍出來的名單給抄錄走,張廷玉手裡事先得了一份。

  當初排名次的時候,大家都不知道誰是誰,張廷玉只知道自己落了范琇的答卷,其餘的只有個模糊的印象。

  畢竟他身邊就有李錄予跟彭會淇,若是被這兩個人逮住把柄,張廷玉也就不用混了。

  他這一回本是看中了那個叫做戴明世的,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戴明世只考了一場。

  此人為狂士,性格不羈,會試頭場考完,竟然直接出去喝花酒了,一宿醉在青樓裡不知道回去,直接被取消了會試資格。

  當時張廷玉就在考場裡,聽說了此事,只大歎可惜。

  偏偏在閱卷的時候,這戴明世的答卷異常精彩,連彭會淇跟李錄予也完全沒法挑出錯來,只可惜這人後面兩場根本沒成績,想錄他也不成。

  戴明世啊,太狂!

  張廷玉一路往回走,一路就覺得天意弄人。

  禮部抄錄之後,會在杏花開的時候,找個吉日放榜,所以會試放榜又稱之為「杏榜」。

  掐指一算,是黃道吉日也就是明天,怕是背後不知道多少人要詆毀張廷玉了。

  他也不在乎,這一場差事他算是辦得很好。

  畢竟,如今他要討好的人是皇帝,皇帝覺得他這差事好了,那就是什麼都好。

  回家仔仔細細地沐浴一番,張廷玉才覺得自己像是個人樣。

  因為忙著會試的事情,也不回房睡,這幾日即便是回府也都是睡在書房。

  現在夫妻兩個終於有時間好好說上話了,兩個人吃了頓飯,便在屋裡坐了一會兒,沒多時便滾到床上去。

  這幾天可把張廷玉給憋壞了,只讓顧懷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才憐惜地撫著她鬢角:「會試明日早晨便放榜,你二爺我算是要交差了,只恐最後這兩日要出亂子,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可想看看名單?」

  會試放榜,張廷玉有名單,顧懷袖自然想看。

  她連忙讓張廷玉扶自己起來,拿了那一份名冊便看了起來。

  頭名施雲錦,為會元,第二名呂葆中,第三名賈國維……

  一看到第四,顧懷袖就笑了:「方苞?」

  這人乃是張廷玉的同鄉,同出於桐城那個小城之中,張家世代書香,方苞這裡也不差。只是因著當年這人跟汪繹交好,所以張廷玉與方苞並沒有什麼交集。

  如今張廷玉當主考官,錄了個同鄉,不知道回頭會不會為人所詬病?

  顧懷袖繼續看下去,「這個林之濬,就是你想要提拔的那個吧?在第十,也算是不錯了。」

  「選卷之後,我曾拆了捲來看,確是寫得不錯。不過你可想不到,林之濬這一份答卷,乃是我從地上撿起來的……」

  並不是只有主考官才有落卷的權力,試卷經糊名易書的時候就要挑一回,犯了皇上名諱的,格式不對的,都要扔掉,這是第一輪的粗選,很少有人折戟於此了;其後便是進房閱卷,下面的十八房官閱卷的時候,見著不成的答卷也都扔到一邊,在這裡就要落第二輪,等到了張廷玉他們主考官這裡,才是落第三輪。

  遇到抬轎這種特殊的情況,自然另當別論。

  不過主考官可以巡視閱卷場,隨便看落卷,若是遇到有不錯的便可挑出來。

  林之濬的這一張答卷,便是張廷玉從地上撿起來的。

  這個落了林之濬答卷的考官,自然也跟張廷玉掐了起來,最後張廷玉以口舌服人,讓這一名房官氣得摔了茶碗。

  好歹,張廷玉也將這一張試卷給撿了起來,計入了最後會試榜中。

  張廷玉如今一說,顧懷袖也明白,只道:「這林之濬也算是一朝鯉魚跳了龍門……你倒是辦事一絲不苟……」

  聽著她埋怨,張廷玉只仰面躺著,神情舒緩至極:「彭維新也在,也算是他又本事,可我卻沒給他開過什麼方便之門的,即便他妹妹嫁給了四弟,也礙不著我什麼事。我心裡最不舒坦的還是這個戴明世……」

  「戴明世我卻是知道,外頭傳說這人會試只考了頭場,後面兩場沒去,枉你之前還說想要提拔他,如今卻是自己個兒打臉了。」

  顧懷袖笑他,只看著這上面長長的名單,末了又道:「戴明世也是桐城人啊……」

  張廷玉、方苞、戴明世,都是桐城的。

  小地方小城,也出不少的名人。

  她看著大部分的名字都是不認識的,只記得了一個查嗣庭,後世鼎鼎大名的金庸就是這一家的後代。查嗣庭乃是查慎行的弟弟,查慎行是四十二年的進士,如今他弟弟說不定也能中個進士,兄弟一起前後腳中,也算是一件趣事。

  翻著翻著,她就累了起來。

  眼皮子磕著磕著,顧懷袖就想要睡了,她索性就名冊往旁邊一扔,等扔完了又忽然之間撿回來:「宋犖家那個教書先生吳士玉,我看見了,可得罪你的那個范琇呢?」

  范琇這人不還是奪會元呼聲很高的嗎?

  顧懷袖看著他,只恐他挾私報復出什麼事。

  張廷玉只笑了笑,「不過是一枚絆腳石,如今已經被我當成踏腳石了。你且看,明兒起來,你夫君我肯定被麻煩纏身,然後不出一日,我就要出名了。」

  會試的答卷,像是鄉試一樣,若是禮部與鴻臚寺核對無誤,也要刊印出來的。

  不過大量刊印肯定需要時間,一時半會兒搞不定,倒是落榜舉子可以自己去查卷。

  所以果真如張廷玉所言,第二天起來,張廷玉真的出名了。

  原本眾人寄予了厚望,整日裡將張廷玉噴得狗血淋頭的范琇,落榜了!

  這張廷玉竟然如此大膽!

  范琇因為有八爺撐腰,一直都是沒將張廷玉給放在眼底,說這樣的人不配閱他的卷。

  他罵得越是厲害,按理說張廷玉就越不敢落他的卷。

  一則,范琇本身是又才華的人,落卷的可能很低;二則,張廷玉若是落了他的卷,難免就有挾私報復的嫌疑,一般人都不會讓自己置身於這樣的罵名和嫌疑之中;三則,范琇背後有八爺黨的操縱,自然會控制著,不讓范琇落卷。

  可如今,會試杏榜一放,烏泱泱幾百人之中,竟然找不到范琇的名字!

  范琇落榜了!

  這個消息,立刻在京城士子之中炸開了!

  與主考官矛盾最大的士子落榜,多震撼人心的消息?

  轉瞬之間,街頭巷尾全數開始談論此事,有人說范琇目中無人,活該;有人說張廷玉公報私仇,挾私報復,該查!也有人一句話不說,不想選邊站隊,如今局勢如何,誰也說不準。

  在范琇落榜的消息傳開的同時,昨日從禮部回來的閱卷官們,也終於將當日閱卷場上的種種消息給帶了回來。

  比如周房官與張老先生的「抬轎」之戰,張廷玉從落卷之中再次舌戰房官,一個又一個的人,一種又一種的消息……

  除了范琇之外,還有一個人沒有料到結果。

  林之濬本來已經將張廷玉這人劃入了謝絕來往的行列,因為他以為自己這一回落榜落定了,甚至人都已經收拾好東西離開客棧,眼看著就要出京畿,哪裡想到半路上被人截住,說他名列杏榜第十!

  當時林之濬就愣住了,半天沒醒過神來。

  等狂奔到杏榜之下的時候,林之濬才真的相信,自己沒有落榜。

  他的試卷,被張廷玉從房官扔掉的一堆試卷之中扒了出來,然後將他的名字抬到了杏榜上。

  在杏榜放了的這一天,林之濬也匆匆去領回了自己的答卷,頭場的試卷答得最好,還有張廷玉的批語,字字句句落到實處,甚至有許多地方與自己見解完全一致,只是張廷玉目光更長遠,見解更精深。

  這時候,林之濬才知道,人云亦云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原本他以為自己中第無望,豈料天降一件大喜事,差點將他整個人都砸暈。

  林之濬捧著試卷便到了張府門口,朝著府門叩了三個響頭,口呼「張老先生受學生一拜」。

  杏榜剛放,張廷玉自然不會搭理他。

  他還在屋裡跟顧懷袖下棋,只叫了阿德出去傳話:「殿試過了還有會試,在這裡謝我幹什麼?讓他準備殿試去吧。」

  顧懷袖掃了阿德一眼,阿德樂呵呵地就出去了。

  照著將話給林之濬說了一遍,林之濬感激涕零,又多番道謝,這才捧著自己的答捲回去與自己多位朋友看了,頓時覺得張廷玉這主考官十分有水準。

  不過范琇的事情還在進一步地發展,林之濬本身便是一名寒士,認識的人也不多,更沒幾個人關注他,眾人都看范琇取了。

  范琇服不服?

  服個鬼!

  他自命才高八斗,絕不可能落榜!

  今科會試竟然沒有自己,簡直是奇恥大辱!

  范琇轉臉直接去取自己的答卷,準備要眾人好好看看張廷玉的嘴臉,他就不信自己這一張試卷還能被評成什麼樣。

  結果那貢院出來的主事取卷的時候,聽見范琇這個名字,格外多看了范琇一眼,那意思儼然是:原來你就是范琇啊!

  還沒等范琇從那人的眼神之中回過味兒來,答卷已經取來了,范琇一看便有些愣住。

  交上去的時候只是薄薄的一張,今兒怎麼這樣厚了?

  一翻開才知道,裡頭全是貼的紙條,一開始還是圈點的批語,後面就是大張大張的紙,到了後面,房官與主考官抬轎留下的駁斥之語,已然比他本人的答卷字數還要多了……

  范琇頭上冷汗一下就下來了。

  他沒比那個房官周涵好到哪裡去,一字一句地看著。

  從頭到尾,八爺給他安排的這個房官的駁斥,就那樣蒼白無力……

  最開始薦卷的時候還誇到了點子上,可後面就越來越找不到東西誇,以至於完全是張廷玉的壓倒性勝利。

  他透過這一張答卷,彷彿能看見那個主考官提筆時候的昂然姿態,那種以文才傲視所有人的輕蔑與孤傲。

  范琇從到了京城開始,說過張廷玉多少壞話?

  一直以來,都說是張廷玉不配閱自己的卷,如今看看張廷玉竟然連批語都是字字珠璣,他想起自己曾經那些狂言從口出,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感想了。

  班門弄斧,真正的班門弄斧……

  范琇恍恍惚惚地,連宮裡傳旨的太監來了都不知道。

  試卷可以讓查,可也要封存禮部。

  今日不少大臣參劾張廷玉,說他會試包庇胡亂取士,重點提了范琇,所以現在皇帝是來提范琇的答卷的。

  那一封答卷,就從范琇的手中到了康熙的手裡。

  朝堂眾臣都還沒散,張廷玉是剛剛完了會試的事,連著十八房官若沒要職在身也不必上朝。

  所以,現在在朝堂上噴張廷玉的還不少,明目張膽地。

  沒一會兒,太監將試卷呈上來,厚厚的一沓。

  下面某個大臣還在說張廷玉膽大妄為,見著那答卷從自己身邊過,頓時傻了眼,一時竟然忘記自己後面要說什麼了。

  答捲到了康熙的手裡,一份朱卷乃是易書之後的,一份墨卷乃是原卷。

  但看墨卷不覺得怎麼稀奇,是一篇還不錯的文章,可若是再看朱卷,便覺得觸目驚心!

  房官用藍筆,主考官用墨筆,在朱卷之上貼批語,你一條我一條,這上面竟然來來回回貼了十幾條!更有甚者,最後貼在邊緣的都已經成為了長長的宣紙,乃是主考官最後駁斥房官的一幅批語。

  康熙越看越是訝然,張廷玉被這范琇詆毀很多,他是知道的,可沒想到張廷玉竟然真的敢落了范琇的卷。

  不,張廷玉根本不知道這是范琇的卷,被落卷也是范琇活該。

  除非張廷玉已經本事到能夠憑借一個人的文風認出一個人來了。

  這事還的確不好處理。

  說這試卷可以吧,張廷玉洋洋灑灑駁斥了這麼大一堆,還有理有據,根本無法反駁。要駁斥張廷玉,就要再找個高才之輩來,可放眼朝野,哪裡有這樣的人?

  說這試卷不行吧,那也太違心了。

  康熙琢磨了一下,索性道:「來人,將此答卷及房官主考官批語抬轎駁斥,盡數抄錄於杏榜之上,三日之內,若有人能駁倒張廷玉,便讓這范琇上杏榜!」

  滿朝文武都傻眼了!

  萬歲爺您這不是欺負人嗎?!

  哪裡給您找得出駁斥張廷玉的人來啊?

  這壓根兒就是要范琇上不了榜啊!

  其實康熙還真沒這樣想,他是惜才,所以覺得范琇還有救。

  可明顯,老八在士林之中聲名太好,讓康熙忌憚了。

  張廷玉這一回,儘管大大地出風頭才好,沒了這依仗,老八還蹦躂個什麼勁兒?

  康熙就是在用張廷玉敲打胤祀,只希望他早日明白才好。

  即便是太子不中用了,也輪不到他來。

  張廷玉這裡卻是能將康熙的心思給琢磨透的。

  他自己寫了那樣長的駁斥,就是要揚名立萬的。

  那答卷一抄錄到杏榜旁邊,整個京城再次轟動了。

  答卷抄了一小幅,房官與張廷玉抬轎時候寫的批語卻從牆這頭拉到牆那頭,根本看得人停不下來!

  不知多少人抓耳撓腮,也想不出該怎麼駁斥張廷玉。

  單單憑著這一份試卷,范琇之才自然得到眾人的認可,可更可怕的卻是……

  范琇如此高才,與張廷玉相比,不過螻蟻!

  原本厲害的范琇,只成為張廷玉的一塊墊腳石,讓他轉眼之間站到了士林頂端。

  而這一切,還不需要害怕皇帝不高興。

  因為,皇帝默許了張廷玉這樣做。

  第一天過去,有人試著寫駁斥,可寫完了又不約而同地扯了不敢叫人看;第二日,京城裡有人不信邪,索性去拜訪歷屆狀元,請帖都遞到了錢明世的府上,只可惜無一人敢出來做駁斥;第三天,范琇已經接受了現實,眾人也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

  這一回,范琇是輸得心服口服。

  他這才知道,八爺也不是萬能的。

  如今看著范琇沒戲,八爺那邊根本就沒人搭理他了。

  眼看著范琇已經孤立無援,再沒個人搭理,今科會試他就要栽在自己的狂妄自大上……

  沒料想,最後一日,峰迴路轉!

  第三日的黃昏,眼看著就要揭榜走了,張廷玉看夠了戲,也出盡了風頭,想著皇帝估計還是惜才,所以他出發了。

  一路晃到了杏榜下面,張廷玉從旁邊一張桌案上提了筆,一手背著,一手提筆在牆上寫字。

  揭榜的人都愣住了,因為想要看看結果,所以也有不少人來。

  其實沒幾個人見過張廷玉,可見過的人都驚叫了起來:「是張老先生!」

  瘋了!

  那現在這又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張廷玉已經將范琇打得翻不了身,如今又出現在這裡,難道還不放人一條生路嗎?

  頓時有人開始破口大罵起來,說張廷玉不要臉。

  然而,張廷玉不為所動。

  他提筆寫了抬頭——

  駁丙戌科會試總裁官張公廷玉批范公琇卷書。

  然後刷拉拉一片全是駁斥的話,他將自己此前列出來的所有觀點一一打了回去,又是洋洋灑灑一大篇,中途還蘸了好幾次墨。

  寫到末尾,張廷玉再寫落款:臣張廷玉為范公琇駁。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

  張廷玉簡直……

  簡直了!

  抬頭是「駁張廷玉」,落款是「張廷玉駁」!

  自己駁斥自己!

  張老先生,您這人幹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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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七章 九名半

  誰也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在眾人震駭的目光之中,張廷玉只是隨手將毛筆一扔,便背著手直接穿過人群,打長安街東頭買了壺杏花村,直接回去與顧懷袖喝酒去了。

  眼看著范琇今年就是一個落榜的命運,結果張廷玉隨手提筆這麼洋洋灑灑一大篇,陡然之間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多少人驚掉了下巴?

  只可惜,那一位惹事兒的主兒壓根兒是不會考慮尋常人的感受的。

  對張廷玉干的這檔子事兒,顧懷袖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她見他優哉游哉地回來,只道:「你怎的還沒被那些人給打死呢?」

  張廷玉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這麼長篇大論地一面牆寫下來,現在還沒過勁兒呢。他笑道:「他們都被我給嚇住了……」

  走的時候,個個都自動讓開了路,哪個敢攔他?

  想必天沒黑盡,消息就要傳出去吧?

  這個時候杏榜本來應該已經揭下了,可張廷玉陡然來這麼一個轉折,立刻就讓京城都炸開了鍋。

  那范琇苦苦哀求八爺那邊的人想辦法,可八爺那邊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一時之間,胤祀是厭惡透了這個范琇。

  若是沒這一檔子事兒,張廷玉的名聲就不會傳得那麼遠,詆毀他還是有用,可現在杏榜旁邊掛著的就是答卷和批語,讓他們怎麼詆毀?

  睜著眼睛說瞎話,也沒人肯信的。

  胤祀心道這件事是沒救了,索性放手不再搭理范琇,任其自生自滅。

  范琇又能怎樣?

  作繭自縛,害了的終究是自己。

  原來眾人都說張廷玉是挾私報復,故意落了他的答卷,也確實是有這個嫌疑的,可現在看看人家反駁得有理有據。

  范琇自己想想,尤其是在答卷與批語的對比之下,頓時覺得自己寫的文章的確不配上榜。

  更何況,與之做對比的還有林之濬,這人一開始說是得罪了張廷玉,以至於頭場考完出了考場竟然嚎啕大哭,可是現在林之濬中試第十名,可他范琇反而名落孫山……

  種種的對比,何其現實?

  他長歎了一聲,心道三年後再來罷了。

  只是原本抱有多高的期待,這會兒就有多大的失望。

  從雲端,一下落到泥地裡,若非范琇還算是有幾分本事,這會兒早就已經暈厥過去了。

  范琇收拾著客棧裡的東西,原本會試沒放榜之前,店家對著他也是好言好語,這會兒卻有些微妙起來。

  畢竟是已經落第的人,更何況還得罪了張廷玉?

  被人那樣長長的試卷錄滿牆,想想也是前無古人,怕也是後無來者了。

  「范兄!范兄!你快去杏榜下頭看!恭喜范兄,賀喜范兄啊!」

  這天都要黑了,彭維新卻從外面跑進來,後頭還有不少的朋友,各個神情激動,喜氣洋洋。

  范琇心道,落第了有什麼值得恭喜的?這不是他們耍弄自己吧?

  平日裡個個稱兄道弟,可現在竟然來給他喝倒彩……

  范琇臉色一變,險險就要發作。

  沒料想,彭維新下一句話就讓他整個人腦子裡「嗡」地一聲:「恭喜范兄,名列杏榜九名半!皇上下了指,著令李光地大人在杏榜第九名與十名之間,加了范兄名諱!」

  九名半?

  杏榜竟然也有「半」之說……

  可這已經不要緊了,重要的是,他竟然又重新上了榜,那也就是說,有人已經駁斥了張廷玉給自己的批語?

  范琇想到這一點,立刻推開眾人,要去杏榜下面看看。

  雖然已經是天擦黑,可在張廷玉走了之後,人就已經圍了起來,在李光地來將范琇的名字提上去之後,整個京城更是齊齊來圍觀這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一幕!

  可以說,就是今年會試的會元,都沒有范琇這樣大的名聲。

  他的名聲,完全跟張廷玉掛靠到了一起啊。

  實則,康熙四十五年,是唯一一個考官的名氣比所有考生名氣要大的年份吧?

  「范琇來了!」

  「范兄來了!」

  「快快快,快讓路!」

  「史無前例的九名半啊!」

  「是啊……」

  范琇一路從人群之中穿過,杏榜下面裡三層外三層已經圍了不知道多少人,見到范琇來人人都讓路。

  天色已經很暗了,牆上的字跡依稀可見。

  范琇先掃了一眼杏榜,自己的名字果然放在了第九名第十名之間,杏榜一出不能揭了重寫,今年的情況又很特殊,所以李光地老狐狸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也順便給范琇長長臉,直接將他的名字給放到了第九名第十名之間,依著張廷玉今日寫在駁斥之中的話,這范琇的文章能在第九與第十之間。

  可以說,李光地這是成全了張廷玉,又成全了范琇。

  怕是大清朝,永遠不會再出第二個「會試九名半」了。

  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剎那,范琇幾乎要哭出聲來。

  可他隨後就看向了旁邊的字跡。

  駁丙戌科會試……

  范琇一路看下來,也沒有注意到這人的字跡如何,因為整個人已經被文章之中頭頭是道的論述,給吸引了心神。

  他甚至看得叫了一聲「好」!

  待得看完,范琇只覺得此人高才,猶在張廷玉之上,他的答卷能得這樣的兩個人評下,是何等之幸運?

  如此蕩氣迴腸一篇駁斥,看得范琇心神激盪不已,他順著一眼掃下去,所有的表情瞬間僵硬住了。

  臣張廷玉為范公琇駁。

  這……

  這是什麼意思?

  范琇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甚至不信邪地抬眼看了看整個駁斥文章的抬頭,的的確確是「駁丙戌科會試總裁官張公廷玉批范公琇卷書」,再一看落款,也的的確確是「臣張廷玉為范公琇駁」!

  也就是說,這個為他作撥文的人,也是張廷玉!

  這人簡直……

  自己駁斥自己的文章,還能讓人覺得……

  范琇整個人都不大好了,久久站在這一面杏榜牆下,根本動都動不了。

  彭維新等人自然也覺得張廷玉這事情做得實在是太不厚道,這不是整人呢嗎?

  不少人剛開始是看不到落款的,畢竟長長的一篇,從牆這頭寫到牆那頭,等到看完的時候完全沉浸在文章的論述之中,覺得范琇的文章的確能夠評回杏榜之上,可接下來就是迎頭一個痛擊!

  作駁文的還是他張廷玉!

  太不要臉,真的太不要臉!

  能輕而易舉寫一篇文章將范琇的答卷落掉,也能信手拈來一樣再一篇文章,把范琇給捧起來,如此才高於世,最後卻又肯憐惜范琇之才,做事威風八面之餘,終究沒有欺人太甚,給了范琇一條活路。

  這才是恩威並施……

  張廷玉能把你落下去,也能把你捧起來。

  沒有什麼理由,只因為他才華心機都比你深重罷了。

  眾人去叫范琇,范琇卻依舊站著不動。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他才回了客棧,東西已經收拾好了,這會兒卻不用走了。

  現在人人都叫他「范九半」,這綽號一傳十十傳百,轉眼之間已經遍京城。

  當初與八爺的人接觸的時候,范琇收了不少的東西,這會兒他在屋裡坐了許久,終於起身來,將所有的東西包起來,叫了店小二,請他跑個腿,將這些東西全部扔給他,「送到八貝勒爺府上便是。」

  當初求著八爺辦事,他不肯,這會兒張廷玉自己把范琇給捧回來,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應該怎麼選了。

  若是要投靠個人,朝中好辦事,一個八爺算什麼?

  他如今已完全為張廷玉之才所折服,哪裡還敢再罵張廷玉一句?

  范琇一夜睡不著,想著去張廷玉府上拜訪,終究又覺得冒昧,想著自己當初罵張老先生的字字句句,都羞愧不已。

  范琇成為杏榜之上獨一無二的九名半,聲望順時越過會元施雲錦。

  次日裡會試同年們宴會,范琇自然也到了,施雲錦見了范琇,自然不大高興。可大家畢竟是同年,只拱手恭喜他。

  范琇自然應了,也知道施雲錦這個會元,今年太憋屈。

  范琇之名高,全仰仗張廷玉這麼鬧了一回,不高也不行。

  眾人正要落座,范琇忐忑地問了一句:「今日宴會,不知考官們可要來?」

  話音剛落,門口已經叫了一聲落轎,接著就有幾個身穿著便服的官員出來了,張廷玉來得比較晚,轎子在後面,眾人等著他上前來了,才敢進入酒樓。

  眾人一見了張廷玉,齊齊彎身下拜:「學生們見過老先生。」

  張廷玉手裡捏了把折扇,隨手一揚便道:「都起吧,也沒穿官服,大家都是讀書人。」

  天下讀書人是一家罷了。

  他這樣隨和沒架子,一點也看不出是將范琇的答卷落了十幾回的人。

  眾人都有些沒想到,不過看別的考官們似乎都已經熟悉了,也就不敢多說什麼。

  席間都是眾人喝酒吃菜,說要叫些姑娘來陪著喝酒的時候,張廷玉連連擺手,卻是不肯。

  這一趟酒席,吃得還算是素淨,眾人都算是張廷玉的門生,原本有千般萬般的不服,在各自看過張廷玉的批語之後,也都是心悅誠服。

  今天來的都是參加過會試的,落第了的那些人也沒有不滿之處。

  今年應該是會試之後,舉人們上告最少的一年。

  因為壓根兒就沒一個人敢去告,告了之後,下場就是范琇之前的落卷。

  只是張廷玉今天來這裡,卻還另有目的。

  他掃了一圈,沒見到人。

  彭會淇道:「張大人這是在找誰?」

  張廷玉只道狂士沒來,「那個戴明世,今年卻是可惜了……」

  「嗨,也就是你張老先生欣賞他,想要提拔他,是他自己個兒不爭氣,沒考後兩場就走了……才華再高,這樣的人也實在……」彭會淇搖了搖頭。

  待要離開宴席回府,張廷玉出去上轎時候,范琇卻追出來,對著張廷玉長揖到底:「學生范琇,多謝張老先生提拔之恩……」

  「有何提拔之說?自個兒準備著殿試吧。」

  張廷玉笑了一聲,便已經走了。

  范琇站在原地看著,卻是心下複雜無比。

  酒樓裡宴席剛撤,皇宮南書房裡,李光地也拿到了今科刊印成冊的會試考生答卷錄,這些都可以刊印出去下放,以供眾人參考,不過上面沒有批語,都是考生原卷。

  李光地倒是聽說,光是范琇的答卷,如今已經開始在街頭巷尾印刷了,要賣的自然不是范琇答卷這樣簡單,要賣的是張廷玉的批語。

  今年真是奇了怪啊……

  就這麼一個張廷玉……

  哎。

  李光地想著端了茶喝,會試剛剛過,殿試就在不久之後,他才馬上要忙碌起來。

  一面喝茶,他一面信手將答卷錄給翻開,剛掃了第一頁第一行字,就一口茶噴了出來:「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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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八章 初心不改

  「李大人,李大人?」

  「您這是怎麼了?」

  「李老大人,這答卷錄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要知道,丙戌科的答卷錄已經全數刊印好了,李光地不管這個,上面的大臣們都說這個沒有問題,怎麼李光地現在……

  李光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斷然道:「這不是胡鬧嗎!」

  「這……」

  眾人是按照之前順天貢院那邊抄回來的答卷,照著將書冊給排好的,卻沒怎麼看過,每年都在印,他們又不是讀書人,怎麼知道這裡面有什麼差錯?

  可李光地是大學士啊,他這邊都說了胡鬧,難不成真的是出了什麼問題?

  眾人都遲疑地看著。

  李光地這邊卻是氣得不行,全是胡鬧!瞎胡鬧!

  還以為張廷玉自己心底裡有一桿秤,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這會兒這答卷錄怎麼可以這樣編?

  不管是鄉試還是會試,答卷都是要刊印出來的,一般來說是按照鄉試會試的名次走,解元或者會元的答卷放在首位,也就是說今科會試之後刊印的答卷錄,放在最前面的應該是施雲錦,可李光地剛剛掃過去,就看到了一個完全不知道的名字!

  答卷錄頭名安徽桐城戴名世?!

  這怎麼亂刻呢?

  施雲錦的答卷哪裡去了?

  這個戴名世又是怎麼回事?還跟張廷玉乃是一個籍貫!

  簡直是胡鬧啊……

  李光地拿著書就要去找張廷玉,可這才想起張廷玉根本不在南書房,今天舉人們宴請考官,張廷玉哪裡有時間往宮裡走?

  一時之間,李光地犯了難了,只問道:「今科答卷錄可都已經放下去了?」

  「回李大人的話,都放了。」

  下面人一回,李光地就眼前一黑,幾乎暈倒過去。

  甭說是李光地年紀大,承受能力不大,就是年紀輕輕的舉人進士們,這個時候也只有震駭的份兒!

  好傢伙,這個壓在今科會元施雲錦答卷頭上的人是誰?!

  放榜之後,竟然有人的答卷被放在會元前面?

  開什麼玩笑啊!

  只翻開第一頁,沒看到施雲錦的,眾人便是一愣,緊接著看見個奇怪的「戴名世」,這不就是那個考試考到一半,跑出去喝花酒的那個狂士嗎?

  這樣的人,竟然敢排在會元前面?!

  普通的士子都憤怒了,范琇的運氣是嫉妒不來的,施雲錦等人的才華也是羨慕不來的,可是這個戴名世又算是什麼玩意兒?

  施雲錦自己看見那答卷錄,以為這一次總該自己出一回風頭了,結果滿面笑容地一打開答卷錄,所有的笑容都僵硬在了。

  答卷錄頭一個,竟然不是他。

  丙戌科的會試,名聲不是他最大也就罷了,本來施雲錦就覺得自己比不上張廷玉,至於范琇,說他是幸運,也不如說他是倒霉。

  可戴名世算是什麼?

  就這種人的治學態度,也敢壓在自己的頭上?

  答卷錄乃是貢院那邊按著主考官的意思抄錄過來的,必定就是張廷玉的意思!

  也就是說,張廷玉覺得這個戴名世才應該是第一名,而不是施雲錦!

  張廷玉到底要鬧出多少蛾子來才甘心?

  非要眾人提心吊膽,才能顯示他的本事和能耐不成?!

  不過畢竟張廷玉厲害,眾人也不敢多說什麼,索性耐著性子去看戴名世的答卷。

  一看,就看出了端倪來。

  當初張廷玉原本在第一場閱卷結束之後,就想要將這一張答卷點為頭名,甚至其餘的幾個考官也沒有什麼意見,大家都覺得這一張答卷很好。

  可偏偏,第二場考試和第三場考試的答卷之中,都沒有出現這個人。

  後面一核對才知道,這個戴名世只參加了頭場考試,不曾參加過第二場和第三場,幾名考官只有痛惜的份兒了。

  張廷玉知道之後,差點氣得扔了筆。

  這戴名世乃是有高才之輩,就這麼讓他名落孫山是不得已而為之。

  彭會淇等人也沒有要抬舉戴名世的意思在那兒,反正會試的規矩就在這裡擺著,後面沒有成績,前面答卷再好也不能上杏榜。

  所以戴名世肯定沒辦法上去了,然而張廷玉不甘心啊!

  這麼個有才學的人……

  所以最後,張廷玉力排眾議,幹了這麼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他竟然把只考過一場、完全沒辦法上杏榜的戴名世的答卷,放在了會元施雲錦的答捲上面!

  刊印出來的時候,自然就是李光地看出來的那個效果了。

  這無疑就是告訴世人,今科會試,戴名世才是他心目之中的會元!

  對於落榜的戴名世來說,這是完全想不到的一個殊榮。

  他人都已經要離開京城,卻在最後驛站上面看見了人帶過來的答卷錄,在看到自己的答卷竟然被放在第一個的時候,戴名世也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

  他這半生潦倒落魄,著書為生,考了多少年的舉人都沒中,本來今年答完頭卷,便以為肯定如往年一般,正好酒癮犯了,乾脆交卷出考場,直接喝花酒,醉生夢死去了。

  杏榜放了之後,戴名世也沒怎麼關注,頂多看了看范琇的答卷。

  戴名世甚至沒有去看看自己的答卷,也懶得去領,根本不知道張廷玉在他答卷之中,提了頗多溢美之詞。

  而今驟然聽見這消息,戴名世怔然半晌之後,竟然放聲大笑起來,將手裡的酒壺朝著驛站角落裡一扔,搶過了路人的馬匹,便道:「戴名世借馬一用!」

  被借了馬的人原本是滿腔的憤怒,而今忽然聽見「戴名世」三個字,頓時愕然無比。

  一時之間忘記阻攔,竟看見戴名世馳馬而去,竟然又回了京城!

  「這就是戴名世?那個只考了一場,卻在答卷錄上壓了會元施雲錦的戴名世……」

  是啊,就是這個戴名世。

  顧懷袖坐在屋裡翻著答卷錄,也是被張廷玉的大膽給震驚了一回。

  今科的會元,也真是足夠憋屈。

  張廷玉這差事是辦漂亮了,可人也是得罪了不少。

  不過反過來想,這些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最後都能成為張廷玉在朝中的大助力。

  人生有幾喜?

  也不過就那四件大事罷了。

  想著,顧懷袖就伸了個懶腰,朝著外頭走。

  園子裡,彭氏剛好朝著這邊走,她身邊不少丫鬟都捧著禮物,看上去喜氣洋洋的。

  「二嫂,您今兒終於出來轉轉啊。」

  「我每一日都在出來逛,只是沒碰見你罷了。」顧懷袖笑了笑,實則是彭氏從來不想往這邊走動,你這是?」

  「今科家兄也上了杏榜,多虧著二爺提攜,前兒哥哥叫我來給你送東西,還望二嫂不要嫌棄。」

  彭氏前一陣還不高興,擔心得不得了,可是現在府裡誰不恭維她?

  兄長即將成為進士,可以說是風光得意,彭維新會試排名如此考前,想必殿試二甲是下不了的。中進士,簡直如探囊取物一樣簡單。

  只是顧懷袖掃了彭氏後面跟著的丫鬟手裡那些貴重的禮物一眼,卻道:「都收回去吧,原本你哥哥便是憑藉著自己的本事被錄了的,與二爺沒什麼關係。閱卷的時候,誰又知道那是誰的答卷呢?要說仰仗著二爺,那是要陷二爺於不忠了。」

  彭氏忙道:「何至於如此嚴重?不過只是妯娌間送些東西罷了二嫂若是不收,這就是不給弟妹面子了。」

  「……這個面子,我給不起。」

  本來張廷玉身上是非就多,他有他的成算,顧懷袖有顧懷袖的事要辦,根本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貿貿然收彭氏的東西,誰知道往後會怎麼傳?

  可以說是妯娌間的禮物,也可以說是彭維新叫人賄賂張廷玉。

  兩家本來就是姻親關係,哪裡又說得好那麼多?

  想想,顧懷袖只能拒絕。

  彭氏卻覺得顧懷袖是油鹽不進。

  今日這東西,其實都是她兄長托人送進來的,希望以後能得了張廷玉的幫助。

  可現在顧懷袖竟然還擺著架子不肯收,這不是打她臉是什麼?

  若是讓兄長知道,她在這府裡,連個讓顧懷袖收下東西的面子都沒有,如何能在娘家長臉?

  一時之間,彭氏垂下頭,眼底帶了幾分委屈的淚意:「二嫂好歹收下一點,只說是妯娌間的禮,並不要告訴二爺的,反正只是弟妹的一片心意。=您何必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不是我不收,是不敢收。你今兒還是回去吧,若是往後能照應他,二爺肯定會照應。」

  顧懷袖著實怕她心生芥蒂,又牽連得張廷玉兄弟等人傷了感情,所以說話還算是客氣。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還說送什麼禮,這卻是要跟咱們見外了。」

  聽了這話,彭氏再不好說什麼。

  要逼顧懷袖收禮,這不是承認自己是個外人嗎?

  她心裡不高興,好不容易叫了丫鬟們來,帶了這許多的禮物,又要敗興而歸。

  這二嫂,太不給人面子!

  什麼給得起給不起的,根本就是不想給罷了!

  收個禮,能收出什麼問題來?

  彭氏是頓時怏怏不樂起來,她埋頭撇了撇嘴,草草地對著顧懷袖一禮:「既然二嫂不收,那我便讓丫環們將東西帶回去了。」

  說著,人便已經轉身走了。

  顧懷袖還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看著彭氏已經走了,這會兒心裡也堵得慌,老覺得這彭氏說話跟嗆著火藥一樣。

  張廷玉錄了與自己家有姻親關係的彭維新,本身就已經很遭受非議了,算是「舉賢不避親」。

  可現在一看就知道彭氏這東西不是自己的,她的嫁妝裡也沒有這樣貴重的東西,更不用說是不是可能從張廷瑑哪裡討來的了。

  張家向來家風簡樸,張廷瑑那裡不可能有這些。

  唯一的可能就是彭維新送來的,彭維新哪裡來這樣多的好東西?

  一個個都是長著嘴巴要吃人的。

  卻不知這彭維新到底是個什麼居心,若是張廷玉因為這件事沾上一身的泥水……

  顧懷袖一下子沒了逛園子的心情,索性直接回房等張廷玉回來。

  張廷玉在外面吃了酒席,聽著街頭巷尾轉眼又在說戴名世的事情,還想著事情可惜了,一回到府裡,就見到顧懷袖擰著眉頭。

  「今兒這是又怎麼了?」

  「四弟妹未免也太拎不清了,你四弟到底看中了她哪點?」

  顧懷袖還就不明白了,當初說娶就娶,張廷瑑自己說,旁人自然也沒有什麼疑議。

  可媳婦娶進門這樣能嗆人,走時候那敷衍潦草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妯娌是有大仇,哪裡像是個書香門第出來的閨秀?

  顧懷袖平時對人也是有禮有節,除非遇上已經撕破臉和即將要撕破臉的人,才擺上一副潑婦模樣,可這彭氏,難道是準備跟顧懷袖撕破臉了?

  一想就來氣。

  顧懷袖揉著自己的額頭,閉了閉眼。

  張廷玉問了她怎麼回事,得知又是彭維新,他也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貓膩。

  不過平白來了大財,想必是有人已經開始拉攏彭維新了。

  至於到底是誰拉攏,可還說不準。

  「靜觀其變吧。」他拉著她的手,只道,「男主外,女主內。如今我也算是站穩了腳跟,只想讓你在家裡吃吃喝喝,什麼也不用操心,什麼也不用算計……早些年的苦,都是你替我熬下來的,如今換我為你遮風擋雨……」

  「最近天氣還不錯,不必你為我遮風擋雨。」

  顧懷袖原本不大好的心情,只被他這樣一副貌似深情的表白給攪了。

  她探了一口氣,便道:「原是你我一體,說那麼多幹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養了外室,刻意來哄我。」

  張廷玉立刻指天道:「我可是忠心耿耿啊,當著夫人的奴才,萬世也不敢背叛的。」

  「……油嘴滑舌。」顧懷袖笑,「不過那個戴名世,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今科會試答卷錄第一人竟然是一個沒有上杏榜的落榜考生,端怕是上榜的無數人都覺得臉疼吧?

  顧懷袖也是擔心出事罷了。

  張廷玉卻是胸有成竹:「若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拿著答捲來找二爺理論,你看二爺怎麼奚落他……」

  「二爺,外頭有個人說要找您……」

  阿德沒注意張廷玉在屋裡跟顧懷袖絮叨什麼,進來就報了一句。

  張廷玉頓時愣住,與顧懷袖對望一眼。

  顧懷袖立刻就笑了:「別是那施雲錦來找你理論了吧?」

  作為一個會元,今年未免也太憋屈了。

  張廷玉卻搖頭:「施雲錦這人還算是個聰明人,不會自己跑來找不痛快的。阿德,那人遞了名帖嗎?」

  「沒遞名帖,不過他自己說是戴名世。」阿德記得,似乎是這個名字。

  「戴名世?」

  張廷玉一聽,眉頭就皺了。

  儘管戴名世今年落榜,可卻是答卷錄的第一人,這怎麼也算是殊榮了。

  所以,戴名世肯定也算是張廷玉的門生。

  能得主考官這樣提拔抬舉,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這戴名世落魄不得志,混跡於秦樓楚館之間已經有許多年,原以為一輩子都不能中試,結果今年忽然被張廷玉拔起來,雖沒中杏榜,可到底名傳京城,想必不久之後大江南北都知道有這樣一個只考了一場的狂士。

  戴名世馳馬而歸,就是來拜張廷玉的。

  他在外頭等了許久,裡面才有人來傳話,說二爺請他裡面見。

  一路進門,繞過影壁,一直進了堂屋,戴名世就看見了站在堂前,手裡端著茶,背對著門外,卻抬頭看堂中一幅字畫的張廷玉。

  戴名世站在門外便拜:「學生戴名世,見過張老先生。」

  張廷玉聽見聲音也沒回過身,只笑了一聲:「一路奔來,戴舉人不曾被沿路的臭雞蛋和爛白菜扔滿身嗎?」

  一個落榜的人,竟然也敢佔著答卷錄的頭名,若張廷玉是別的貢生,怕是早在半路上準備好了無數的雞蛋,管它好壞全部扔到戴名世的身上去。

  說實話,戴名世生平沒怕過什麼人。

  可今日他有些心虛起來。

  到底還是人家張老先生提拔自己,若是他規規矩矩地將後面兩場考完,即便不是今年會試的頭名,也該在前十。

  只可惜,有了會元,有了亞元,甚至還有了一個九名半范琇,獨獨沒他戴名世。

  戴名世再狂,對功名利祿也有渴望的,如今失之交臂,又名揚京城,想想都是心中苦澀。

  如今揚名越廣,戴名世心中就越苦。

  真真是悔不當初,可世上哪裡又後悔藥賣?

  戴名世內心裡長歎了一聲,也唯有攤手搖頭,道一句「天意弄人」。

  現在聽見張廷玉這不冷不熱的話,戴名世哪裡不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

  一時之間,戴名世是羞愧不已。

  他埋下頭:「是學生狂妄,錯失今科良機……」

  「知道自己狂,便改改吧。」張廷玉掀了茶蓋,動作風雅至極,只不緊不慢地說,「本是三名主考官都已經定了你的答卷為第一,甭管你後面兩場答成什麼樣,會試與鄉試一樣偏重頭場,後面的不要緊。可誰料想,已經將你的答卷點出來,勾上了,後面二三輪閱卷,怎麼也沒找見你……什麼主考官,哪裡有你本事?」

  這就是活生生的諷刺。

  張廷玉看著是恭維,可已經說得戴名世有些站不住了。

  之前是誰說張廷玉隨和沒架子的?!

  戴名世一路回來,也不是沒聽人說過張廷玉怎樣,街頭巷尾都說這一位昔日的狀元、今科的總裁官,乃是個不畏強權、不在乎名利的隨和之人,可現在戴名世琢磨了一陣,總歸覺得不對味兒啊。

  哪裡隨和了?

  看著隨和罷了,可說話一個個字只跟刀尖一樣剜人心!

  今年這樣好的機會,戴名世沒握住,落下了杏榜,只能說是自己作的。

  太戲弄人了……

  可偏偏張廷玉還專門抓著人的痛處說。

  張廷玉要打的就是他這狂氣,「人可有傲骨,不可有傲氣。狂太過,實為傲。眼高於頂,目無下塵,都不大好。」

  「我讀你《南山集》,你自命為屈平,天下皆醉而你獨醒。我卻言,天下皆醒,而你獨醉。安得一服清涼散,與爾解醒?今日捧你起來,摔你在地,你便該知自己錯處無數。」

  怕是歷任會試這麼多主考官,還沒見過有人因為這種原因缺考?

  喝花酒?

  張廷玉是不懂了。

  「我是憐惜你才,又想要敲打於你,才將你答卷命人刊刻於會元之前。如今,你可醒了?」

  醒?

  醉?

  戴名世早已經醒了。

  他在得知自己的答卷被放在會試頭名之前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老先生所言,於學生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學生知錯。」

  張廷玉側過身子看他,只叫阿德端茶上來:「桐城老父叫舍弟帶回來的桐城土茶,你也喝上一碗,即日啟程便是。三年之後我桐城子弟,捲土重來未可知……」

  終究還是同鄉。

  戴名世早知道張家,張家在桐城乃是第一的名門望族。

  今年赴京科舉之前,桐城之中的幾個舉人,還齊齊到張府門口拜了拜,雖則張英因為避嫌的原因不見他們,卻都給他們贈言,要他們好學上進。

  如今戴名世一喝這桐城小蘭花,卻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慟哭出聲。

  他喝完了茶,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緒,又給張廷玉執學生叩師禮,這才離開。

  「十年寒窗,一朝狂氣,負了的終究是他自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張廷玉將手裡的茶盞往案頭上一放,只把手這麼一背,那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便成為一道深深的剪影。

  蒼松翠柏,淡泊如初。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細細想來,他張廷玉其實從來沒有變過。

  身處名利場,野心如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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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八九章 開蒙日

  三月會試一結束,取士二百九十一人,原本只是二百九十人,後來多了個「范九半」,因而多一人,不過杏榜名次最末依舊為第二百九十。

  參加殿試者,有二百九十,原本位列第四的桐城方苞,因為其母病匆匆趕回桐城,無法參加殿試。

  這一次,桐城來的兩位舉人,一個沒參加第二三場,一個因為母病不能參加殿試,卻都是抱憾。

  當然,最抱憾的還是張老先生,桐城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啊。

  施雲錦、呂葆中、賈國維三人再中鼎甲,延續了會試時候的風光,騎馬游金街去。

  殿試之後,依舊如此熱鬧,可所有人記得的是會試時候一天一個炸雷一樣消息出來的熱鬧,還有今年發生的種種稀奇事。

  范琇答卷的抬轎,復選,張廷玉的批語,范琇的九名半,戴名世的壓會元之才和二三場缺考,方苞與殿試失之交臂,林之濬所面臨的峰迴路轉……

  一個一個的人,一個一個將要在歷史上留下璀璨光華的人……

  都這樣從顧懷袖的眼前過去,而她此前對他們的一切,其實都不甚瞭解。

  會試錄二百九十一,參與殿試者二百九,朝考之後選授庶吉士五十人。

  范琇、林之濬、吳士玉等人,盡皆在其中。

  新的這一批出來的人,都是張廷玉的門生,對著張廷玉要自稱「學生」。

  因著張廷玉在會試的時候就把風頭出盡,人人都仰慕他高才,一聲「張老先生」可謂是說得心服口服,恭恭敬敬。

  翰林院之中頓時加入一批新血,加上原來倒戈到張廷玉手中的一半,整個翰林院之中倒有七成多的人已經歸入張廷玉手中。

  這一次會試,因為在范琇事情上處理失了分寸,八爺黨損失慘重。

  原本范琇本人真算不上是什麼,可他性子開朗,能言善辯,乃有名士風度,交遊廣闊,可以說今年與范琇同年的考生都認得他。

  八爺黨原以為范琇這一回是爬不起來了,被張廷玉狠狠地摔了一跤。

  哪裡想到,張廷玉一轉過身特不要臉的自己駁斥了自己,還在駁斥的文中建議將范琇放在了第九名和第十名中間。

  得。

  於是范琇成為了開天闢地頭一遭地一個會試九名半!

  這還了得?

  范琇名氣一傳再傳,已然完全超出八爺黨的想像。

  偏偏范琇此人特別愛交朋友,以范琇現在對八爺黨的厭惡,自然窺見了其欺世盜名的本質。只棄之如敝屣。

  現在與范琇交好的人,又怎麼肯被八爺黨拉攏?

  八爺胤祀偷雞不成蝕把米,真真心酸得厲害。

  張廷玉後來跟顧懷袖說,真心疼八爺啊。

  顧懷袖立刻斜睨他,笑而不語。

  的確是心疼,一場會試之後,幾乎將自己原本的優勢全部轉為了劣勢,八爺也太拼了。

  現在朝中前所未有地平靜,張廷玉會試之後繼續當著那「籍籍無名」的南書房行走,官階又給降了回去,也算是讓朝中大臣們瞠目結舌。

  這會兒眾人才算是明白過來,皇帝為了給張廷玉作面子,也是挺拼。

  等到殿試朝考的事情完全忙完,收拾打點好新科的進士們,已經是七月底了。

  皇上早早地往暢春園避暑去了,張廷玉也要跟著去處理政務,不過回來的時候總是跟顧懷袖討論一個問題:胖哥兒大名怎麼辦?

  現在大家都叫胖哥兒小胖,眼看著小子八歲多九歲了,還是該有個大名,開蒙入學塾了。

  最近小胖子的自尊嚴重受挫,出去找小夥伴玩,人家都在讀書,他年紀也大了,找不到別的玩伴。

  這會兒,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早抱著書本啃了。

  痛定思痛,忽然有一天,胖子不知道從他爹那裡還是哪裡,直接抱來了一本書,很正經嚴肅地看著顧懷袖,道:「娘,胖胖想讀書。」

  「……」

  於是,整個屋裡的人都默默看著他。

  過了很久,顧懷袖抬手按著自己的嘴角,似乎壓了一會兒才道:「真要入學塾,可就是大孩子了,以後要想著跟你爹一樣金榜題名的,一輩子都要讀書寫字……」

  「胖胖不怕!」

  小胖子生怕他娘不答應,果斷地一口說了,之後又跟沒骨頭一樣,纏上來拽顧懷袖的袖子:「娘……您就讓我讀書吧……」

  「讀讀讀!回頭來不許跟我求饒叫苦,若叫我聽見,定讓你爹拿戒尺抽你!」

  做事最怕的就是沒恆心,顧懷袖可先跟他說好了。

  於是小胖子歡呼了一聲,將書朝著天上一扔,雙手舉起來蹦躂。

  然後顧懷袖就看見了這小子白白胖胖的肚皮,在馬甲下面跟著小胖子一起抖啊抖啊……

  她無奈地一掩面,雖然看著小胖子比年初的時候瘦了許多,可跟別的孩子比起來,還是很……

  胖啊!

  說起來,也是時候給改個名字了。

  還要琢磨著請哪個先生給開蒙的事情……

  張廷玉今天回來,扇子扇風都沒辦法減去燥意。

  剛剛坐下就聽顧懷袖說小胖子要讀書的事情,他於是道:「我也正是這個意思,眼看著這都要四十七年了,明年皇上又要南巡……我捉摸著,收網的時間還沒到……」

  「這還說著小胖子的事情呢,你怎麼就讓轉到沈恙那煩人精的身上去?」

  顧懷袖皺眉。

  張廷玉道:「這不是接到消息說,那一位已經將鹽從自流井運出來了嗎?順著長江販私鹽下來,可本事得很……今年浙鹽區與兩淮鹽區之間的私鹽流通更多,南書房每日裡都堆著折子,不過我看皇上似乎不大在意。你知道現在江寧織造曹家那邊當著皇上的眼線,到底皇上對私鹽這件事是怎麼看的,還要等明年南巡江寧織造府接駕了,才能清楚。」

  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麼之前,沈恙還不能動。

  他的大網已經撒下去很久了,只將那魚苗養著在網裡,等到魚兒大了,輕而易舉地就能將魚給網住。

  而沈恙,就是張廷玉網裡的那一條魚。

  只是真正的漁夫不是張廷玉,而是皇帝。張廷玉只是當年撒網的那個人,現在他要站在漁夫的背後揣測漁夫的心思,然後在一個最利於自己的時機,告訴漁夫,這一把網收起來,肯定能網住大魚。

  問題就是時機很難把握。

  不過,沈恙哪裡有小胖子要緊?

  這種事,急也急不來。

  張廷玉道:「前一陣想了幾個字,讓小胖子自己選吧,在小胖子開蒙那一日,我廣發請帖,請友人前來,小胖子自己在那一日選名字即可。想來,胖哥兒這名字叫不了多久了……」

  的確是叫不了多久了……

  因為……

  咳。

  最近顧懷袖這邊在張羅著喬妙娘進門的事情,她是張廷璐的續絃,不過張廷璐要給她所有正妻該有的禮數。

  府裡上下難得又出這樣一樁喜事,伴隨著張廷玉節節高昇,官運亨通,朝堂順遂,府裡的事情似乎也開始好轉起來。

  彭氏在彭維新之事後,便再沒有什麼動靜。

  左右都是他們四房過日子,好不好是張廷瑑自己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顧懷袖只知道四房那邊多了兩房小妾,彭氏大鬧過一回,就沒了動靜。

  兒子要娶續絃,可張英年紀老邁來不得了,索性直接將自己當年的絲印扔了回來,給他們做儀禮的時候用。

  張廷璐今年續絃之後,就要與四弟一起離開京城,回桐城去,一面陪伴著二老,一面準備著科舉之事,就像是當年的張廷玉一樣。他們從桐城出來,往京城而去,可是功成名就之時,必定也從桐城張府的門出來。

  張廷璐七月初續絃,小胖子則是七月底開蒙。

  喬妙娘進門之後,倒是安安靜靜,與張廷璐還算是琴瑟和諧。

  她之前還不知道,張家竟然是如此高門大戶,難免惶恐幾日。

  不過眼瞧著張府規矩還嚴,下面丫鬟們的態度暫且不說,張廷璐待她極好,漸漸也就穩了下來。

  她偶爾會去見顧懷袖,不過因著她眼睛不好,所以並不常出門。

  喬妙娘一個弟弟喬徵與妹妹喬婉娘也都住進了張府,好在弟弟懂事,妹妹雖然對張府很好奇,可畢竟不敢多事。

  顧懷袖派了幾個穩妥的人去照顧哥兒姐兒的起居,只恐出什麼差錯。

  好歹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了去,轉眼就到了月底。

  七月廿八,乃是個不錯的日子。

  張廷玉原本只是要請了自己認識的朋友,比如康熙三十九年自己認識的同科進士朋友如年羹堯等人,一向在官場上提拔他的李光地老大人,還有其餘幾個南書房當值的翰林,便沒想要再請誰,倒是親朋好友都來了。

  只是張家畢竟書香世家,孩子要開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街頭巷尾那些個被小胖子照顧過生意的人都聞訊而來,遞上自己並不昂貴的賀禮,說是幾乎一路看著小胖子蹦蹦噠噠地長大,也想來見識見識胖哥兒開蒙。

  這些人都是好心,怎麼說都是一條街上看顧著胖哥兒的,賣糖人的,倒糖畫的,做面人的,賣糕點的……

  真是應有盡有,張廷玉一看這麼多人,索性叫人擺了宴席。

  顧懷袖在裡頭瞧見那麼多人,只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胖哥兒卻死比他爹受歡迎得多了……」

  不過很快,這話顧懷袖就要收回去了。

  誰讓張廷玉今年收了不少門生呢?

  這些人當中,入了翰林院的就有五十,沒入韓林的還有二百餘人,在京的就有七八十,今天原本沒接到張廷玉的請柬,覺得自己上門來是冒昧。

  可是在聽說街頭巷尾那些個賣糖人的都去了,他們這些張老先生的門生如何能不去?

  於是整個京城最駭人聽聞的事情,終於出現了。

  從來沒有哪家的孩子開蒙能有這樣的盛況,光是狀元就有三個,從康熙三十九年的狀元,到康熙四十五年的狀元,三個人都去了。

  翰林院的翰林老先生們來了有近一百,進士來了有一百還多。

  至於貢生?

  呵呵,張老先生的兒子開蒙,只一個參加過會試的貢生也好意思來?!

  別說是進門了,就是遞上名帖的時候,怕都羞愧得慌吧?

  街頭巷尾的人們,聽見府門口報人名帖的,那聲音就沒斷過:「某某翰林」「進士某某公」「某某狀元榜眼探花」……

  個個都是在當年名噪一時的人物啊!

  區區一個臭小子的開蒙,竟然引來了這樣大的陣仗!

  平時翰林院一個翰林拉到大街上,都有無數人拱手作揖。翰林院一個老先生,帶著自己大大的名帖出遊,都不用帶錢,自然有無數附庸風雅的商賈將錢給遞上去,為的就是與翰林院的翰林們交換名帖。可事實上,翰林們對這些人都是不屑一顧的。

  由此可見,一名翰林在翰林院之中興許不算是什麼,可若是放到朝廷上,就已經具有一定的影響力,至於放到民間,個個都是引起轟動的!

  可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翰林們一撥一撥不要錢一樣朝著張府擠,高高在上的進士們到了這裡幾乎是見到旁的人都要低頭作揖。

  朝中重臣李光地都已經來了,誰還敢懈怠?

  更有才高八斗的張廷玉坐於堂上,左右兩邊各坐了一名狀元飲茶,三名狀元匯聚一堂,更旁邊的榜眼探花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隔壁錢府的錢名世見狀不由得想起了自家朗哥兒開蒙時候,跟張府簡直沒得比啊!

  尋常家境不錯的人家,能找到一個舉人給開蒙,就已經很不錯了,能找到進士開蒙,簡直是臉上大大有光。

  可現在,別說是舉人,就是貢生進不了張府門,也不是張廷玉不讓他們進,是他們自己不想進。

  你問為啥?

  不是太丟臉了嗎?

  最低的都是進士,更高的是翰林,鼎甲前三更是幾乎坐滿,還有勳貴之家和朝中重臣。

  區區一個舉人進去,張老先生肯定不會說什麼,旁人就難說了。

  一個貢生算什麼?

  徒讓人笑掉大牙罷了。

  這樣熱熱鬧鬧的開蒙儀式之中,張廷玉作為這一家的一家之主,先祭拜祠堂,將張英遠道從桐城寫給胖哥兒的信念了,告誡他以後好學上進。

  今日的胖哥兒也終於不負眾望,這幾個月瘦了一圈,看著只比尋常的孩子壯實不少,看著健健康康,眼神明亮,站在家學當中,已頗有其父之風。

  由識字的下人們抬來書箱,一部四書,文房四寶等物,又端了定勝糕和一盤粽子,乃是諧音「高中」。

  張廷玉今日穿得也頗為隆重,一身厚實的藏藍色長袍,壓得他整個人氣勢都沉了下來。

  三名狀元高坐堂上,旁有李光地看著,胖哥兒便跪下來行拜師禮。

  眾人這時候才悚然!

  張家公子竟然是要拜三位狀元為師!

  空前絕後!

  天底下怕也只有張廷玉能請得動這麼多人來給自己的孩子開蒙了吧?

  其實張廷玉沒請,這些人都是不請自來的。

  原本聽說胖哥兒今天開蒙,皇帝也說要來看熱鬧,不過京城熱,康熙爺老了,還是在暢春園待著比較好,所以只說讓李光地也去。

  正好,今兒李光地本來也要來,就來捧個場。

  張廷玉坐在正中,受了孩子的拜師禮。

  那一刻,他恍惚想起了張英。

  當年他開蒙的時候還很小,張英就坐在那椅子上笑看著他。

  如今,張廷玉也帶著微笑看著胖哥兒。

  旁有吳士玉乃是宋犖的家學先生,自告奮勇來當儀禮先生,見拜師禮完了便喊道:「拜師禮畢——」

  胖哥兒跪在地上磕了頭,看著他的父親,也是他的先生。

  如今這麼多人看著,胖哥兒也懂事了,也許孩子就是在這一瞬間就開始脫離父母的懷抱,讓翅膀硬起來,從雛鷹,一步步地飛走……

  顧懷袖在後面也看得見,她用帕子掩著口,已不知為何淚流滿面。

  張廷玉道:「因父母憂心你年幼多夭病,八年不曾為你起大名,如今你入家學,略識數字。今日,按著家中排輩,你為自己取個名,阿德,抬名冊來。」

  「是。」

  阿德應聲,將寫滿了合適的字的字帖放在了高高的桌案上。

  胖哥兒再拜起身,只到了桌案之前,動作熟練地抬了手提筆,他雖不入家學,可父親寫字時候的姿態卻是牢記。

  眾人都以為胖哥兒開蒙晚,可如今看那握筆的姿態,便知道——

  僅僅是開蒙晚了而已。

  胖哥兒尚還肉乎乎的手,握著筆,看了一圈,然後圈定了其中一個字,便擱筆。

  阿德上前看了,將字帖起了,示於眾人。

  張廷玉也看見了,心下也是複雜的一片。

  從今天開始,他的兒子就要長大了。

  張廷玉沒忍住,忽的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而後想起了自己的頭髮……

  「公子姓張名若靄,行二,四十五年廿八入家學,自圈名為靄,示於眾。」

  從此以後,他就叫張若靄了。

  他朝著堂中各位先生再次一揖:「學生張若靄,問諸位先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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