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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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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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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3 09:54: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5
本帖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18-8-7 00:35 編輯

摯野 作者:丁墨

內容簡介】:

  那時候他還很窮,輸了比賽心情不好。她偷偷買飯給他吃,還差使他去院子拔草幹活。

  他蹲在滿地野草中,一臉悲壯:「看,尋笙,這都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許尋笙:「白痴。」

  ……

  後來,他走到了千萬人面前,江山在他身後。他想問的卻只有一句話:「我們能不能繼續相愛?」

  就像當年,你愛上一無所有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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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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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3 09:5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1章 冬雪聞琴(上)

  「樂隊訓練室出租:
  
  租金:100元/小時,若你很動聽,我租金減半。
  
  設備:一流,不識貨者自行退散。
  
  地址:河西華庭苑。
  
  聯繫方式:applewho@yeah.。」
  
  這是冬天,寂靜的陽光透過薄霧,鋪染湘城。沒起大風,也未落霜雪。可無形流動的空氣,依舊寒冷徹骨。
  
  幾個男孩走在華庭苑小區裡。
  
  下午,這裡很安靜。他們成了最大的動靜和一抹雜色。他們大都穿著牛仔外套或套頭衛衣、破洞的毛邊的不那麼正常的牛仔褲,身上的項鍊手鍊褲子掛鍊……各種鍊子叮噹作響,單薄的板鞋踩在地上,每個都縮著脖子,冷得微微發顫。
  
  但他們毫不在意。
  
  他們走到臨街的一棟住宅樓前。那間房子就在那兒,十分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難。那是一樓,門口有個小院子,種著繡球、月季、野菊,甚至還有一排韭菜和小辣椒,滿地綠草,雖有枯黃顏色,亦有暖意。門庭全都刷成了淺藍色,窗戶白色。裝修簡素,但是一眼望去,當真有一種令人從眼睛清新到骨頭裡去的感覺。
  
  三個男孩站在院子前,有點遲疑。其中一個留短髮,瘦臉眉眼細長的男孩說:「這兒……怎麼感覺有股仙氣,真是這裡嗎?」
  
  另一個留長髮的男孩看了看門楣,又看眼手機上的信息,說:「沒錯,那個人在郵件裡告訴我們的地址就是華庭苑5棟107號,就是這兒——『遇笙音樂工作室』!」
  
  門口確實掛著個牌子,裡頭裱了個隸書的「笙」字。他們幾個雖不懂書法,卻都不約而同覺得這個字寫得真好。
  
  長髮男孩摸了摸下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不會是個女人吧?男的怎麼會把工作室搞成這樣,多娘啊!」
  
  之前那細眼男孩說:「那這個女人真是裝了一手好X。」他指的是網絡上的那則廣告。
  
  他們全笑了。第三個男孩身材結實,濃眉深眼,明顯沉穩些,上前按門鈴。另兩人卻已按耐不住,雖未踏入,卻已伸手在園子裡左摸右摸,或伸長脖子往屋內張望。
  
  氣溫太低,淡淡的霧氣凝結在窗戶上。許尋笙立在桌前,正在擦琴,聽到門鈴聲,只微微一笑。
  
  訓練室出租廣告掛出去有三天了,居然今天才有人上門來看。她有點猶豫是不是自己的廣告寫得太高傲,但又懶得動手修改,乾脆等著。還是叫她等來了有緣人啊。
  
  許尋笙先將擦琴布整齊疊好,放回原處,這才快步走到門口。開門的一瞬間,雙方都很安靜。然後幾個歪歪扭扭的男孩,站直了。
  
  趙潭——也就是按門鈴的男孩,清了清嗓子,說:「請問……這兒是有樂隊訓練室出租嗎?」
  
  另外兩人都笑瞥他一眼,好像覺得妹子當前,兄弟你不太穩啊。
  
  許尋笙面容沉靜,不緊不慢地答:「是啊,你們是朝暮樂隊?」
  
  幾個男孩都狂點頭。
  
  許尋笙說:「進來看看吧,在地下一層。」她側過身,幾個男孩走進,腳步不由自主輕緩了幾分。許尋笙讓門在他們身後大開著,清涼的寒氣灌入,吹動桌上的書頁,也吹動窗簾。幾個男孩免不了四處打量,只見屋內灰磚白牆,木案流光,處處清簡。幾張桌上有古琴,笛子,角落裡還放著架黑白鋼琴。牆上貼著不少小孩子學琴學笛的照片,應當是這女人的學生。
  
  這裡名符其實是一間音樂工作室,只是跟男孩們的音樂……完全不是一個路子。
  
  然而當他們跟著許尋笙到了地下室,一下子全炸了。
  
  許尋笙打開燈,整片空間頓時亮晃晃的。沒有任何裝修的舊牆,斑駁地面,略微潮濕的空氣,一切都成了屋子正中那些樂器的襯托。與樓上完全是個不同的、粗糙的、重金屬感十足的世界。
  
  長髮男孩最先衝過去,摸了一下吉他,竟沒好意思馬上拿起,低吼:「靠!Feratocaster!我老婆!」
  
  趙潭是貝斯手,徑直走到那把貝斯前,又回頭看看許尋笙。許尋笙點點頭,他拿起貝斯,也笑了,嘆道:「臥槽,好東西啊!」
  
  鼓手叫輝子,也即那細眼瘦男孩,坐到架子鼓前,拿起鼓錘,深吸口氣,又摸了摸鼓皮,說:「Dixon……oh my god,殺了我吧!可以試試嗎?」
  
  許尋笙看到他們的樣子,笑了,點點頭,往後退了幾步。男孩們互相看看,趙潭說:「我們的主唱還沒來,他下午去打工了。我們先試試,你有這麼一套東西,肯定也有副好耳朵,聽聽我們能不能達到你的價格減半的條件。不過講真……設備這麼好,我們都不好意思再讓你便宜了!」他抓了抓頭,輝子連忙瞪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麼說有點太老實。
  
  那長髮男孩,也就是吉他手張天遙,已經掛上一把吉他,說:「還有一把雅馬哈,待會兒正好給小野。美女,聽聽啊,包管叫你滿意……」
  
  話音未落,張天遙長而瘦的手指一揚落下。錚然之聲瞬間迸出,許尋笙只覺耳膜輕輕一震,幾個男孩相視一點頭,神態都變了。吉他流暢如同急速蜿蜒的水流,貝斯電音飽滿如同刀鋒火花,鼓手輝子隨著他們的節奏,一下下甩著頭,猛然間手抬起,鼓點落下,「咚、咚、咚……」牆壁彷彿都開始隨著節奏,開始呼吸搏動。
  
  許尋笙雙手插進裙子口袋裡,聽了一會兒,待一段節奏間隙,幾個男孩全都抬頭笑嘻嘻看著她,一臉滿足興奮。許尋笙忍不住也笑了,說:「你們先玩會兒,玩夠就上來。」
  
  張天遙:「好吶——」
  
  許尋笙轉身上樓,男孩們互相看了幾眼,此時他們已沒有心思去琢磨,一個搞古典器樂的女孩,為什麼會擁有這麼一套屌爆的設備;也沒去糾結能否獲得她的半價優惠。他們只想今後能夠擁有這套設備進行練習,哪怕只是短暫的租用。
  
  不過,開始另一曲演奏前,張天遙到底憋不住,說了句:「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妹子長得很漂亮嗎?」
  
  趙潭笑笑沒說話。
  
  輝子:「我們沒瞎!」
  
  地下訓練室的隔音效果是極好的,許尋笙關上門,在一樓坐定,隱隱只聽到他們又開始了華麗而富有激情的演奏。許尋笙在桌前坐了一會兒,給自己倒上一杯茶,喝了幾口,然而依然覺得心跳不太平靜。那激昂的節奏,始終縈繞在耳邊。
  
  她有感而發,坐到了琴架前,掀開布罩,雙手抹了點油,擦在弦上,雙手輕輕抬起,落下。
  
  古琴沉鳴,琴案輕震。她面目寧靜如朝日,只有十指,由緩至重,由慢至快,急速撥動。那些搖滾節奏,漸漸在耳中遠去,只餘琴聲,在漸漸泛起的暮色中,在被風掀起的窗簾中,瀰漫浸沒。她的嘴角泛起淺淺笑意,一時間忘乎所以,連有人走進來也沒聽到。
  
  這便是岑野第一次看到許尋笙的情景。
  
  一個瘦瘦的女孩子,穿著很厚很暖和的毛衣,大長裙子,頭髮很隨意地繫了個馬尾,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她的膚色很白,兩頰微紅。臉不大,卻也不瘦,甚至有點肉肉的。一雙眼非常大,眼珠極黑。於是那張臉就顯得顏色很好,氣色也很誘人。
  
  她抬起纖長手指,七根琴弦玲瓏錯落,音樂極為激盪,卻與他的搖滾完全不同,一靜一室,是金戈鐵馬,古樸震動。
  
  岑野聽了幾秒鐘。
  
  他並沒有耐心聽太久:「喂!」
  
  妹子沒聽見。
  
  「喂——」
  
  許尋笙後背一顫,琴聲戛然而止,抬起頭,便看到一個很高的男孩子,立在門口。天色已有些許暗了,他明顯是匆匆趕來的,還有點喘氣。
  
  在這個年代,許尋笙所見過的,能駕馭住中分頭的男人,是很少很少的。眼前顯然是一個。他穿了件藍色厚連帽衫,也只比他的同伴們穿得多一點點,牛仔褲膝蓋上破了兩個洞。肩膀上掛著個黑色背包。
  
  蓬鬆的黑髮往兩邊隨意分開,露出白淨的、五官特別清晰的臉。眼睛深而長,漆黑中彷彿斂著寒光。鼻樑挺立,唇緊抿著。右邊眼角有一顆小小的痣。這痣若是長在一張普通的臉上,只怕是累贅。但長在這張臉上,卻是美人痣,為那清秀輪廓平添深刻味道。
  
  不過,這中分美人顯然是個熬夜鬼,眼睛下深深兩個黑眼圈,雖說雙眼有神,但整個人明顯懨懨的。見許尋笙不答話,他人往門框上一靠,懶懶散散像隻高大的羊,嘴角一勾:「問你呢?我兄弟們是不是在這兒?」
  
  許尋笙點點頭:「他們在下面試設備。」
  
  岑野仔細一聽,確實聽到聲音,剛才竟然都被這女人的琴音遮住了。他站直了:「我下去看看。」
  
  許尋笙:「自便。」
  
  經過她身旁時,卻聽到他淡淡的嗓音傳來:「琴彈得不錯。謝了。」
  
  許尋笙沒說話,聽到他「咚咚咚」跑下樓梯的聲音,而後是幾個男孩大聲叫嚷的笑聲。許尋笙坐下,繼續喝茶,卻不彈琴了,兀自笑笑:哪裡來的毛頭小子,居然還故作深沉評論她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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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3 09:55:3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冬雪聞琴(下)
  
  岑野下樓後,就把背包往地上一丟,看到眼前的設備,也是驚喜萬分,抓起留給他那把吉他,試了試音。張天遙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第一句話居然是說:「喂,樓上的妞是不是很正?」
  
  岑野頭也不抬:「老子是來訓練的,不是來把妹的。」
  
  「哎呦呦……你他媽一個老是沾花惹草的貨,居然開始裝正經了!」張天遙怪叫著,縮了回去。
  
  「她也許會欣賞我們的音樂。」趙潭忽然說。
  
  「No,她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岑野沒頭沒腦來了這麼一句,抬起頭,咧嘴笑了,「還等什麼?走起!」
  
  還是剛才的曲子。因為加了一把吉他,旋律更加豐富。許尋笙端著杯芽葉清綠的龍井茶,靜靜聽著。
  
  「我數過天空的流雲,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想要送你那朵,它偷偷著了火。
  
  紅得像我的雙眼,
  
  深得像你的口紅,
  
  躲在天邊慢慢不見了。
  
  我走過冰凍的松花江,
  
  心如堅冰從不聲張,
  
  水在深處流長,魚兒穿梭時光。
  
  我把愛情留左岸,
  
  迷惘丟到另一邊,
  
  剩下孤獨的我走向遠方。
  
  我的家在北京之北,
  
  卻跑到南方流浪。
  
  他們問我為什麼總是張望,
  
  因為我不知道腳下的路,
  
  是否通往未來有你的那個方向。
  
  噢……
  
  你看天還是那麼藍,
  
  伸手就能摸到它的邊界。
  
  海還是那麼深,
  
  它總是在我身後沉默。
  
  沉默得像那個手足無措的我。
  
  親愛的姑娘,
  
  我願意漂泊,
  
  我願意流浪。
  
  我不曾真的放縱,
  
  請你不要真的遺忘。
  
  勇敢在天空描繪我的名字,
  
  聽我在遠方為你放肆歌唱。
  
  ……」
  
  許尋笙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一把嗓音。清澈,純粹,如同暮色中一簇明亮煙火冉冉升起。高潮處,卻自然而然帶著某種厚重的力量,甚至迸發出些許嘶啞震顫。
  
  他的同伴們的音樂,本來是極好極好的。可當他用全身力氣唱出「我願意漂泊、願意流浪……」的反抗之音,所有樂器黯然失色,只有他的歌聲,穿破空氣穿破牆壁,來到她的耳朵裡,也來到她的心裡。
  
  許尋笙忽然想到的,是曾經在父親的朋友家,看到的一具古琴。歷經數年,滿是紋路,卻明亮如新。當你輕輕拂過琴弦,發出的便是這樣清澈、厚重、震顫的聲音。
  
  他是天生的歌者。
  
  許尋笙真沒想到,自己心血來潮出租個訓練室,就招來這麼一支有潛力的樂隊,這麼一位年輕而有實力的主唱。雖然現在在湘城,他們好像還沒什麼名氣。
  
  一曲終了,許尋笙聽到男孩低低在麥克風裡笑了,然後大聲說:「謝謝大家!很高興今天能拿到冠軍!耶……要感謝我們的歌迷,我們的樂隊經理Mr吧啦吧啦吧吧啦,感謝所有人!請記住我們的名字,我們是來自湘城的——」幾個男孩齊聲吼道:「朝暮樂隊!朝朝暮暮,陪你共度!」
  
  許尋笙望著窗外,暮色四起,燈火初上。她的嘴角有清淡的笑,神色卻依舊淡漠。
  
  他們很快上來了。
  
  還是推出了趙潭,去和許尋笙談定最後的租金。岑野套上了連帽衫的帽子,低頭走在最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沒想到他們一上樓,就看到許尋笙已泡好了四杯茶,抬頭笑。儘管男孩們平時很少喝茶,卻也能聞出那小小的青釉杯子裡,茶如其人,幽香隱隱。
  
  「那個……美女。」趙潭摸了摸頭,說,「我們就想租這裡。」
  
  張天遙卻已忍不住了,衝上前,笑容燦爛中帶著痞氣:「小姐姐,半價租給我們吧?都聽到我的吉他了,還沒有被征服?還有我們的主唱,牛不牛逼?鼓手,貝斯,哪個不牛?鍵盤手今天沒來,但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幾個男孩全笑了,那叫輝子地罵道:「臥槽,腰子,可以啊,這麼實事求是。」
  
  也許是岑野個子最高,也最安靜,許尋笙一眼就看到了他,帽子擋住半張臉,低著頭,只露出似笑非笑的自信的嘴角。
  
  許尋笙也笑了:「練半天了,你們先喝口茶。」這是待客之道。
  
  「哦。」幾個男孩走上前,拿起茶杯,宛如牛飲,一口乾掉。岑野慢悠悠地走過來,也拿起一杯,瞟了眼許尋笙。許尋笙卻正低頭從抽屜裡拿出兩頁合同,沒有看他。
  
  「我租給你們。」許尋笙溫溫和和地說,「50塊一小時,不過一定要愛惜,這套設備是我的珍藏。每週可以用兩次,最好是下午到晚上10點前。」
  
  「耶!」
  
  「酷!可以說very酷了!」
  
  「小姐姐你太給力了!」
  
  幾個男孩興奮的讚嘆著,唯獨岑野還是靠在牆壁上,空茶杯已被他放在桌上,不聲不響的樣子。
  
  「那你們看看合同。」許尋笙說。
  
  趙潭看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問:「誰簽?」幾個男孩互相看看,到底都沒簽過任何合同。張天遙剛想伸手,岑野忽然走過來,從桌上拿起筆,看都不看內容,卻在看到「許尋笙」三個字時,怔了一下。
  
  小學生都看得出來,這女人的字寫得超屌。
  
  岑野神色未變,提筆在她的名字旁,簽下完全不輸小學生的字跡。龍飛鳳舞,形如雞爪。
  
  許尋笙接過合同,看了一眼,也是神色未變,放進抽屜裡,說:「租金你們可以下次來練習時再給,分次給,一起給都行。」
  
  岑野:「行。」
  
  這時張天遙笑嘻嘻地說:「小姐姐,你人這麼好,品味又高,又有眼光,簡直就是我們的伯樂!下次我們要是去參加比賽或者公開表演,能不能……借你這套設備?」
  
  男孩們都安靜下來,看著許尋笙。許尋笙很自然地答道:「我和你們現在還沒什麼交情,談這個是不是太早了?」
  
  這個女人今天一直很好說話,幾乎是有求必應,還慷慨地給他們租金打了5折。張天遙沒想到她會這樣乾脆地拒絕,愣了一下,可想想又覺得人家說得沒錯。於是心裡隱隱有個念頭:這個女人,看著很隨和好講話,其實又沒那麼簡單。
  
  岑野卻在這時一拍張天遙的頭,說:「走了,老子合同都簽好了,還亂攀什麼交情?」
  
  幾個男孩走出工作室,才發現天空掉落細雪,紛紛灑灑,無邊無際。
  
  岑野伸出手,接了幾粒,握在手心。其他人卻早已縮緊脖子。天黑了,更冷了,周圍的高樓漸次亮起溫暖燈火,離他們這樣的人,依舊遙遠。可今夜,男孩們卻莫名地興奮起來。
  
  「啊——」岑野最先扯嗓子大吼一聲,吼亮了好幾棟樓裡的感應燈,然後是張天遙、趙潭……個個歇斯底里地鬼叫著,在小區保安趕來製止之前,他們撒開腿跑進夜色雪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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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3 09:55:50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老子不賣
  
  現如今許尋笙的生活很規律。孩子們大多週末或晚上來上課,白天就譜譜曲,練練琴,種種花草。有時候會上山採些果子、茶葉;有時候也會接點表演掙外快。收入不高也不低,但足以讓她生活得很自在。
  
  也有大學同學,提起她,會說:許尋笙啊,她有勇氣,過的是人人嚮往的生活。
  
  也有人說:許尋笙大學專業課那麼好,就是有點不求上進。
  
  許尋笙全都一笑置之。
  
  她的父母也全不在意,給她付了這套房子的首期後,就放她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時候父親還打電話來,問她種花經驗。兩父女能在電話裡討論半天,直至母親在那頭催:「菜都涼了!」順帶搶過電話,叮囑許尋笙幾句,務必要踏實生活,認真工作,專業提升也不可放下。那時許尋笙就靠在工作室的搖椅上,一邊伸手去觸碰陽光,一邊慢吞吞的一一承諾了。
  
  把訓練室租出去後,朝暮樂隊並沒有馬上來訓練,許尋笙也沒太在意。緊接著是個週末,她的一個古琴學生要去參加學校文藝匯演,家長希望她到現場指導鼓勵。許尋笙自然滿口答應,也沒有提任何費用要求。
  
  小學的匯演在江邊的一個大廣場上。許尋笙到時,看到到處是黑壓壓的學生和家長。前方搭起了舞臺,一群孩子正載歌載舞,歌曲還是挺勁爆的流行音樂。許尋笙站在後方,看了一會兒,噗嗤笑了,就覺得孩子們特別有精神,特別可愛。
  
  她的學生表演安排在比較靠後的順序,一看到許尋笙到了,孩子特別高興,家長也滿意。許尋笙蹲下,和孩子說了一會兒話,鼓勵一番,又指點了她平時愛犯的錯誤。孩子滿口答應下來,臨上場時,整個人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
  
  小孩表演得也很不錯,最後拿了個二等獎。家長歡天喜地地帶著孩子走了,許尋笙無所事事地看了一會兒表演,眼見匯演散場了,所有家長和孩子幾乎瞬間如潮水般褪去,只餘下空蕩蕩的舞臺,和丟著一些垃圾的廣場。還有些工作人員,開始搬離設備、椅子等等。
  
  許尋笙抬頭,看著江邊陽光正好,她瞇著眼看了一會兒,轉身往回家方向走,順帶從地上拾了個袋子,看到垃圾就撿起來,順手而已。
  
  走了一段,正彎腰撿兩個飲料瓶子,旁邊有幾個工作人員走過,拖著一排塑膠椅子。許尋笙立刻退了兩步,給他們讓路。卻聽到一個不緊不慢,清清亮亮的聲音說:「你一直都這麼閒嗎?」
  
  這嗓音,聽過一次的人,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許尋笙抬起頭,看到岑野只穿了件T恤,下頭是休閒褲,一身都是黑的。中分頭依舊那麼隨意地搭著,眼睛裡懶懶的,亮亮的,彷彿藏著冬天的太陽。講出話時,臉旁邊卻即刻呼出了一團霧氣。
  
  許尋笙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手臂,有點吃驚:「你不冷嗎?」
  
  岑野看著她穿得像個團子的樣子,不過依然是隻清新脫俗的團子,他忍不住笑了,手扶著那排塑膠椅,說:「幹活,冷個屁。」
  
  許尋笙有點不太適應他的講話習慣,但沒說什麼,轉頭望去,果然看到幾個人看著像他的樂隊同伴,也在前方搬東西。
  
  「你在幹什麼?」岑野盯著她手裡的垃圾袋。
  
  許尋笙也低頭看了眼,說:「反正我閒唄。」
  
  岑野點點頭:「那倒替我們省事了,待會兒還要打掃衛生。」
  
  許尋笙平平緩緩地問:「你們白天打工,就是幹這個?」
  
  岑野伸出長臂,又從旁邊扯了把椅子過來,疊上去,漫不經心地答:「也不全是吧,有什麼零工打什麼。」
  
  「哦。」許尋笙也沒什麼可以和他聊的了,便側身站到一邊,讓他先走。岑野推著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椅子,也不看她:「走了。」
  
  許尋笙:「再見。」
  
  哪知話音未落,就有人跑了過來,是張天遙。他跟岑野一樣,也脫的只剩下T恤,長髮今天束在腦後,倒顯得眉眼乾淨俊朗。
  
  「許尋笙!」張天遙很驚喜的樣子,一下子站到了岑野前面,他倆中間。張天遙問:「你怎麼來了?」
  
  許尋笙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一直沉默的岑野忽然插了句:「我看到她的時候,正在一個個撿地上的垃圾。」兩個男孩都笑了,許尋笙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張天遙衝她一豎大拇指:「服了,你果然是個神人!」
  
  許尋笙想了想,也笑了,見兩個大男孩依舊杵在自己跟前,便好心說:「注意不要感冒。」張天遙答:「不會,太小看我們了。找這個活兒,也是小野說要鍛煉身體,搞音樂的,必須有個好身體,尤其是主唱和主音吉他手。是吧小野?」
  
  岑野輕輕「嗯」了一聲。
  
  許尋笙是有點意外,沒想到這小子考慮得挺長遠的。
  
  她揮了揮手:「那再見。」張天遙卻又開口:「許尋笙,我們下週三晚上在黑咖酒吧有表演,你要不要來看?」
  
  許尋笙愣了一下,張天遙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岑野卻低聲笑了,說:「你邀請她幹什麼?她看起來像喜歡地下的人嗎?你他媽又不是貝多芬!」
  
  張天遙有些失望,卻依然不死心,說:「來嘛,你現在也算是贊助了我們。小野,我,輝子,壇子,都會去。我們是表演嘉賓,可以有幾張免費門票,你也可以帶朋友來……」
  
  陽光下,兩個男孩意外地看到她輕輕一點頭,眼睛也微微一彎,光芒流轉,似笑非笑。
  
  「好,我去。」她說,「不用你送票,我會自己買,給你們捧場。畢竟……我不光只聽貝多芬。」
  
  岑野一怔,張天遙卻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岑野的腦袋,然後說:「哇靠,我沒看錯,你果然是個有品位的女人!那天我一定一把吉他,燥翻全場!」
  
  許尋笙慢悠悠地走了,正如她慢悠悠的來。兩個男孩這才繼續幹活。別看跟許尋笙聊天時,兩人彷彿極為輕鬆放肆,實際上搬搬卸卸一整天,早已渾身酸痛,疲憊不堪。拖著老黃牛似的身體,好容易把剩下的活兒幹完。別人開車把設備全拉走了,兩人這才套上外套,毛衣也懶得穿了,一屁股坐在廣場的一個花壇旁,看著不遠處的江面,也不管地上髒不髒。
  
  張天遙摸出半包煙,自己點了支,又丟了支給岑野。兩人吞雲吐霧。這時張天遙顯露出與剛才完全不同的沉默神態,抽了一會兒,才問岑野:「咱們好不容易獲得在黑咖的表演機會,你覺得下週……咱們能爆嗎?」
  
  岑野用那修長的手指,深深吸了口煙,說:「怕毛?我們什麼時候不屌爆全場過?」
  
  張天遙哈哈大笑,似乎心中那一點不自信也一掃而空。他瞇著眼,說:「我沒想到許尋笙真的會來。」言語中頗有歡喜之意。岑野斜瞥他一眼:「你不會對她動心了吧?我靠?有病啊你?」
  
  張天遙淡淡地說:「動個屁心,我逗逗她不行嗎?」
  
  晚上8點半,兩人準時趕到一家酒吧。這家酒吧雖然不如黑咖知名,但給他們的報酬也還不錯。輝子、趙潭都已到了。鍵盤手張海,照例遲到。
  
  還沒輪到他們表演,幾個人就在舞臺後的休息間坐著,抽煙,聊天。岑野照例摸出手機,沉迷於遊戲。趙潭端了杯膨大海茶過來,放在他手邊,說:「喝點兒,潤潤嗓子。」
  
  「唔……」岑野騰出手去接茶。
  
  這幾個都是兄弟,但只有趙潭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跟著他從東北來到湘城闖蕩的,雖然沉默寡言,平時對岑野卻頗為照顧。
  
  「靠!」岑野大吼一聲,翻了個白眼,「老子被殺了!壇子你他媽又不是我媽,老叫我喝什麼茶!」
  
  大夥兒全笑了,趙潭也不生氣,淡淡地說:「你他媽是主唱,嗓子不養好對得起我們嗎你?」
  
  岑野雖然還有點氣,卻不說話了,端起茶杯一口乾掉,「砰」一聲放下。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張天遙懶洋洋地應道:「進來。」
  
  進來的是個染著黃髮,戴著一雙貓耳朵,短裙,濃妝,露著雪白長腿的女孩。看年齡也不過二十出頭,手裡還抱著個很大的琴盒,探頭進來,看到他們,就笑了。
  
  男孩們看到她,都望向岑野。岑野看她一眼,從桌上拿起手機繼續打。
  
  「我們是不是得迴避啊?」輝子不懷好意地說。
  
  張天遙則低聲說:「我說他招蜂引蝶吧?他媽的長得好就是吃香,我們這才出道多久,幾個女孩迷上他?!舒顏,需不需要我們迴避?」話是對那女孩說的。
  
  岑野頭也不抬:「迴避你妹!」
  
  幾個男孩便笑笑,等著看好戲。那叫舒顏的女孩也不羞澀,旁人見了,只覺得她整張臉、眼睛裡都是光,那是女孩看心儀男孩時獨有的光芒。她一個個跟他們打了招呼,大大方方的,然後走到岑野面前。
  
  「小野。」舒顏說,「你上次說,喜歡這個牌子的吉他,我求了爸爸買了這個。是給你們下週在黑咖首演的禮物,送給你。」
  
  眼睛裡,言語裡,全是期盼。
  
  見岑野無動於衷,她笑了笑,打開盒子。幾個男孩湊過來,全都驚嘆出聲:「我靠!舒顏你下血本了啊!」張天遙則一推岑野的肩膀:「小野,你還裝什麼裝?為這吉他,都得親一個啊!更何況舒顏長得還這麼正!」言下之意,覺得岑野即使接受舒顏,歡好一場,也無不可。
  
  岑野這才抬起頭,看了眼吉他,又看看舒顏,笑笑。
  
  他們樂隊在長沙組建有幾個月了,也表演過好幾場,算是小有名氣,也有了一些粉絲。舒顏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兩個月前吧,只要有朝暮樂隊的表演,這個女孩幾乎場場都到,場場都跟。岑野還真的有點煩。
  
  「這把吉他,買下來得大幾千吧?」岑野問。
  
  舒顏眼中閃現驕傲之色。其他幾個男孩看著岑野的樣子,卻知道不好了,這傢伙陰陽怪氣的,怕是生氣了。
  
  岑野慢慢地說:「這麼貴,我幹三個月活,也買不起。要是收下,那不得賣身給你啊?」
  
  舒顏的臉微微紅了:「小野你別開玩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岑野根本不聽,打斷了她:「不賣身呢,就得賣腎,兩樣我都捨不得。無功不受祿,這琴你還是拿回去吧,誰願意要誰要。老子不白要女人東西。」
  
  說完他往沙發裡一靠,又笑笑:「更何況現在,老子已經有一把更好的吉他可以彈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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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唯我獨尊(上)
  
  在岑野的記憶裡,家人幾乎見到他的吉他就皺眉頭。不光包括嚴厲而沉默的父親,還有一向待他親厚的大哥,甚至還有溫暖柔弱的母親。母親會偷偷打電話給他,小聲哀求:「小野,別幹那個了,別再強了,早點回申陽來,找份穩定工作好不好?」
  
  岑野對著父親還可以憤怒的大吼,但對於母親,卻往往覺得失去了所有力氣,那是一種不被理解的痛苦。他只能很煩躁地應付幾句,有時候甚至發脾氣,然後掛掉電話。
  
  母親問他要卡號,要補貼一點微薄的生活費給他,他也沒肯。
  
  每天深夜,23歲的岑野躺在跟趙潭合租的小房間的上鋪,床邊掛著一把並不算很好、卻花光他所有積蓄的吉他,他雙手枕在腦後,望著漆黑遠方。心裡就像有個洞,永遠也填不滿。
  
  好在,組建朝暮樂隊後,在長沙已小有名氣,只是表演機會還太少,參加音樂節和辦巡迴演出更是還摸不著邊。但是岑野相信,他那空空冷冷的心中,充滿信心,那只是時間問題。後年,甚至明年,他們一定會被大眾賞識,甚至被專業製作人賞識,一定能混出個人樣。
  
  想到這裡,岑野的胸口就熱乎乎的,摸摸索索從口袋裡掏出煙,咬了一支,剛想點,躺下舖的趙潭就出聲:「他媽的別躺床上吸煙,搞出火災我們賠不起。」
  
  岑野答道:「老子還沒點呢!」三兩下滑下來,坐趙潭床上,一邊抽煙,一邊手指敲在膝蓋上,打著拍子。
  
  趙潭觀察他的神色,問:「又想出什麼新旋律了?」
  
  岑野很冷酷地笑笑,手指還彷彿停不下來般抖動。趙潭坐起來,手搭他肩上:「今天什麼玩意兒刺激你靈感了?」
  
  岑野的手指忽然停住。
  
  趙潭問及,他才意識到,有一段旋律,一直在他腦海裡迴響,這才令他的心始終未能真正平靜,令他的心在深夜裡也躁動不安。
  
  一幕畫面一閃而過,女孩坐在琴邊,面容安靜,眼神沉迷。
  
  「老子每天都能自動到達靈感高潮。」岑野說。
  
  趙潭笑:「滾。」
  
  抽完一支煙,岑野乾脆爬起,披著厚軍大衣——他們從市場便宜買到的,挺酷,還保暖——爬到房間裡唯一一張小桌前,打開檯燈,抽出幾張紙和筆,開始寫旋律。
  
  趙潭玩了一會兒手機,眼見兩點半了,說道:「喂,早點睡,明天晚上還有黑咖的表演呢。」
  
  岑野頭也不回,「嗯」了一聲。趙潭知道勸不住他,自己乾脆很快就呼嚕聲大作。只剩這低矮的樓房裡,狹窄的一扇窗,一盞小燈,在冬日寒意的包裹中,徹夜明亮。
  
  等到趙潭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看到那個削瘦的人影還趴在桌前,吃了一驚。「臥槽!」趙潭跳起來,抓住岑野的肩:「你他媽要不要身體了?又通宵?」
  
  岑野這才慢慢往後一靠,那雙深邃的眼睛下,照例一團黑眼圈,白皙的臉愈發的蒼白,修長十指卻玩轉著鉛筆,淡淡笑了:「老子這就去睡,寫、完、了。」他打了個深深的哈欠,彷彿突然化身一隻死狗,慢吞吞爬上床,「轟」然倒下,幾乎是下一秒就響起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趙潭沒有辦法,拿起桌上的幾張紙,低聲吟唱了幾句旋律,眼睛裡已漸漸泛起笑。
  
  然而岑野今天沒辦法睡太久,有活要幹,還要提前去大名鼎鼎的黑咖酒吧彩排。以至於全部活兒忙完了,酒吧也已開始晚上的營業。還沒到他們的表演時間,在熱鬧的音樂聲中,他居然就趴在酒吧一隅的沙發上,呼呼睡著。同伴們知道他累極,也沒喊他,想著在表演開始前,讓他多睡會兒。
  
  鍵盤手張海是他們中間年齡最大的,已有二十八、九,也是老江湖了,只是一直沒混出什麼名堂。他是湘城本地人,技術一般,人脈卻廣。來黑咖的演出機會,也主要得他從中斡旋。張海今天很難得地提前到了,他穿一身亮閃的皮夾克,嘴裡叼了根廉價雪茄,生得糙皮滿臉,乾瘦卻精神。他一看到癱在沙發上的岑野,就皺眉罵道:「都要開始表演了,這小子怎麼睡了?」
  
  輝子其實不是他們的專職鼓手,還兼了另一個樂隊的,這年頭,一支新的、沒有任何背景的樂隊,想要找到每一個合適的成員,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不過每次練習演出,輝子都準時到,也算盡職盡責。此刻他就倚在張海身邊,壞笑:「這小子不會昨晚上自己玩過頭了吧?」
  
  趙潭答:「少胡說八道,他昨晚有靈感,通宵寫了支曲子,很不錯,回頭我們再仔細排練。」
  
  大夥兒於是都嘆氣:「這小子……」儼然已是習以為常。
  
  張天遙今天居然磨蹭了半天,才從洗手間換好衣服出來。一走過來,大家才發現他今天不一樣。頭髮居然洗過吹過了,平日的毛躁不見了,順滑順滑的。臉也洗得很乾淨,比平時還白點,好像打了點粉。還穿著平時捨不得的一件牌子貨白襯衣,黑色西褲把屁股繃得緊緊的。
  
  「哎呦我去!」張海喊道,「腰子你今天發春啊?」
  
  輝子:「他天天都發春。」
  
  張天遙得意地捋了捋頭髮,在他們旁邊坐下,說:「少胡說八道,我這不是重視今天的表演嗎?」
  
  趙潭笑笑:「挺帥的。」
  
  張天遙一指還在酣睡的岑野:「是不是比他還帥?」
  
  趙潭點頭:「他算個鳥。」
  
  眾人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輝子忽然用胳膊捅了捅張天遙,「嘿!」他看向門口。
  
  於是張天遙、趙潭、張海全都循聲望去,安靜下來。
  
  岑野原本睡得迷迷糊糊,時而夢見自己回到東北,踏著厚厚積雪,望著乾枯扭曲的樹枝,心裡的感覺親切又陌生,甜蜜又痛楚;時而聽到那群小子在耳邊唧唧呱呱,尤其是張天遙,嗓門大到嚇人。岑野也聽見了他在吹噓自己帥,岑野在心中冷笑:他帥?老子拔根毛都比他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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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唯我獨尊(下)

  還有轟轟隆隆的音樂聲,很多人的說話聲,暖場樂隊的歌聲,盤旋入耳。所有這些聲音,都構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夢境。
  
  所以,在一陣爆笑聲後,當眾人忽然安靜下來,岑野反而不適應了。說不清哪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像是被什麼突然驚醒,一下子從臂彎裡抬起頭,看著旁邊沉默的哥們兒,然後循著他們的目光,也望過去。
  
  有個女人,已經走到了他們卡座正下方的那些零散桌椅旁,歡鬧的人群中。她走得很安靜,但是很多人都在看她。
  
  岑野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也看著。
  
  從古至今,酒吧這地方,都是美女如雲,而對於混酒吧的老餮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可是這個女人,完完全全是特別的。
  
  她今天將長髮放了下來,原來她有一頭波浪長髮,烏黑,每一捲都是那麼柔軟妥帖,完美伴在臉頰旁。她的膚色本就白裡透紅,此時在幽暗燈光襯托下,顯得顏色更好。一雙深長的眼眸,靜如處子。塗了嫩紅唇彩,亦帶珠光。
  
  她穿的是件寬鬆的暖色風衣外套,裡頭是黑色修身毛衣,和一條層層疊疊的裙子,完全掩不住豐滿而苗條的身材。她還穿了高跟鞋,二寸高,十分亭亭玉立。
  
  但最緊要的,是她的氣質。清新中暗藏華麗的妝容,還有清秀明豔的五官,令她吸引不少人注意。而她像是見慣,又像是毫不在意,拎著一個暗紋刺繡金色手包,徐徐裊裊走了進來。
  
  不僅男人在看她,女人也在看。暗光之中,她像一朵幽然綻開的梨花,無聲無息,沉凝住所有光芒。
  
  下方那些散桌,原本已經坐滿了,她四處看了看,安安靜靜的。旁邊一個獨坐一桌的男人忽然笑了,對她說了句什麼。她的表情還是很寧靜,然後微微一笑,似乎說了句謝謝。那男人就拿著酒起身,去了旁邊一桌,跟別人坐在一起。那神色竟有些許灑脫,彷彿幹了件暗自拉風的事。
  
  許如笙便整理了一下裙子,在那張小桌坐了下來,手托著下巴,看著舞臺,等待著。
  
  空氣中,因她而起的小小騷動,彷彿這才忽然散了。聊天的聊天,打量的打量,一切如常。
  
  而岑野這一桌,彷彿也同時洩了口氣。張海沒見過許如笙,低聲樂道:「靠,哪裡來了這麼個仙女?還是一個人?」
  
  「海哥,你可別打她的主意。」張天遙忽然說道,岑野瞬時抬頭望向他。張天遙眼睛直勾勾望著許如笙,話卻是對岑野說的:「小野,我改變主意了。」
  
  岑野沒說話。
  
  張天遙一字一句地說:「你們覺得我能追到這位仙女嗎?」
  
  眾人都是一靜,而後異口同聲:「不能!」
  
  張天遙:「臥槽!還是不是兄弟了?老子現在就上!」剛想揮手叫許如笙,酒吧經理卻過來了,讓他們馬上候場準備表演。張天遙這才立刻收了浪蕩神色,一夥人精神抖擻地跟經理往舞臺去了。
  
  朝暮樂隊現在也是有幾個粉絲的,當他們穿過酒池走向後台,就有人在喊:「朝暮樂隊!」「小野!」「天遙!」幾個人都笑著回頭,向粉絲揮手致意。這種情況,岑野從來是不太搭理的,今天卻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人群中有幾個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在尖叫,岑野的神色淡淡的。也就是那麼不經意的一瞬間,那麼多人當中,光線並不太好的環境裡,他看到了許尋笙,她也看著他。而後兩個人都沒什麼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到後台後,岑野匆匆去廁所洗了把臉,拿出趙潭的大寶霜,胡亂往臉上抹了抹,再用水打濕了頭髮,梳了兩下,就算準備妥當。
  
  馬上就到他們上場了。
  
  幾個男孩站在舞臺側下方,沒有動,也沒有人說話。舞臺已經空下來,為他們準備好。舞臺上煙霧瀰漫,燈光閃爍。有人報出他們的名字,台下一片歡呼聲。有人在興奮地跳,有人露出期待的笑容。
  
  每個男孩的喉嚨都在這一刻微微髮乾,心卻彷彿隨著暖場音樂的節奏聲,一下下用力跳動著。旁邊的酒吧工作人員喊了一聲,示意他們立刻上場。趙潭忽然伸出手,低聲說:「朝暮樂隊,唯我獨尊!」
  
  「朝暮樂隊,唯我獨尊!」有人重複,然後一隻又一隻手重疊上去:張天遙、輝子、岑野……張海笑了笑,也用力說出這句話,把手放上。
  
  大家一起揮舞了幾下,將手甩開。張天遙最先抱著吉他,跳上了台,然後是趙潭。然後就是主唱岑野。
  
  岑野抬頭,看到舞臺上光線其實朦朦朧朧的,觀眾的歡呼聲,熱烈得像要把這如夢境般的一切戳破。很多聲音在耳朵裡,每一個音符,彷彿都在逗弄他的血脈,他的細胞。他跳上臺,聽到台下又有了一片不小的騷動,他聽到心中有個聲音在笑。
  
  當大家都把樂器安裝好,插上電,岑野抬起頭,麥克風就孤單單立在前方,他和樂迷們的中間。他似乎看到前排一些女孩臉上浮現狂喜的神色,但剎那之間,其實什麼也沒看清。他握住麥克風,酒吧漸漸安靜下來,而他感覺到整個世界,彷彿也隨之安靜。一剎那他彷彿離這一切很遠,恍惚間又發現自己其實身在其中。
  
  直至身旁的貝斯聲響起,還有吉他聲,高亢的旋律驟然劃破空氣,也震醒了他的眼睛。他抬起眼,看著面前渾渾噩噩朝朝暮暮瘋瘋狂狂的一切,看著身旁賣力的緊張的夥伴們,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隨著旋律開始甦醒、奔騰、尖叫。他的臉靠近麥克風,手心火熱,整個人看起來冷漠無比,腦子裡卻只剩下一個念頭。
  
  一個清晰的、強烈的、迴旋的,永不妥協的念頭——
  
  這是我的舞臺。
  
  我的音樂。
  
  唯我獨尊。
  
  天上地下,天高地厚,過往將來,今時今日在這一寸天空下。
  
  醉生夢死,唯我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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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3 09:56:24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初露鋒芒(上)

  起初看起來,岑野與平時是沒有什麼差別的。依舊是那身衣服,酷酷的中分頭。因為在燈光下,原本帥氣的臉,還顯出了幾分蒼白,遠沒有生活裡色澤動人。
  
  許尋笙點了杯檸檬蘇打水,靜靜看著。
  
  少年顯然已經擁有一些粉絲了,他一踏上舞臺,引起女孩們一陣尖叫:「小野小野小野!」也有男人為他喝彩:「小野!」「牛逼!」
  
  他沒有任何表情,專注地擺弄樂器,而後是與兄弟們的眼神手勢交流。音樂聲響起,二十出頭的大男孩滿臉肅然,還有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悲愴。這令許尋笙覺得好笑。但當他一開口,她就笑不出來了。
  
  舒緩的、有力的節奏,開始講述一段男人心事。他是個很聰明的男人,或者說他們是一支聰明的樂隊,很會襯托體現他的音色。
  
  男人的嗓音,如鷹擊長空,如水流不息,透過音響設備,更加空曠,也更加豐富。你只聽一句,便覺得渾身每一寸皮膚,都鬆弛下來,彷彿隨之沉浸一片大海裡。於是想要聽更多,想要得到更多。
  
  當每個人都被他的聲音瞬間吸引時,他卻只是緊抓麥克風,眼睛時閉時睜。你能看到他的胸膛在輕輕震動,還有他微微拂動的髮梢,你才突然意識到,那張臉,有多深刻。
  
  持續的、越來越急促的吟唱後,吉他、貝斯、鼓聲,還有一連串的鍵盤音符,如同從地獄深處炸了出來,人們彷彿才忽然驚醒。可是已來不及了,英俊、頹靡、冷漠的少年一把抓起話筒,跳了起來,一句高亢的旋律,響徹整間酒吧。而後是又一句,又一句……他抱起吉他,一段激烈繁複的節奏,瞬間壓過所有聲音。少年猛然跪倒在地,在這一瞬間,許尋笙幾乎可以肯定,他絕望的臉上,看不見任何人,只有自己的世界。他終於唱出了那段最悲傷、強烈,最有撞擊力的歌詞,而他身後,張天遙、趙潭……每個人的臉色也都變了,都瘋了,每一根手指,彷彿都要從琴弦掙脫。
  
  人群爆發出激烈的尖叫嘶吼,前排的一些女孩瘋狂搖晃,抓住舞臺邊緣,若不是酒吧保安還在邊上,只怕她們就要拼盡全力爬上去。而這個時候,岑野是什麼表情?
  
  他微微喘著氣,轉頭看著台下,又像是看著遠方。眼中盛滿的,全是不悔鋒芒。
  
  在許尋笙意識到之前,眼眶裡已陣陣發熱,掌心也是熱的。心跳彷彿也不是自己的了,和所有人一樣,被他帶走了。她無法不去注視他的眼睛,而他當然不會看到她。她也知道,此刻的他,什麼也不會看進眼裡。
  
  朝暮樂隊在湘城著名的livehouse——黑咖酒吧的演出大獲成功,演奏四首原定曲目後,在樂迷們的強烈安可下,加演兩首。而朝暮樂隊也從湘城一支名不見經傳的樂隊,躋身新生實力黑馬。幾乎就在半個月後,岑野的個人微博粉絲從寥寥數百人,突破五千。
  
  這是後話。
  
  這天,許尋笙一直把他們的六支歌聽完。此時,她是心懷感激和讚賞的。好的音樂,就是要帶給人心靈震動,而他們做到了。也是因為他們,她今晚才能夠如此感動。
  
  她決定今後在他們來訓練室時,還要免費提供下午茶。
  
  在人群的歡呼聲中,朝暮樂隊退場,風光無限的去了後台。而人群彷彿此刻才全體放鬆,大家稍作休息,等待下一支樂隊的表演。許尋笙正玩著手機,電話響起。
  
  「許尋笙,你看到我們表演了嗎?」是張天遙。
  
  兩頭同樣的嘈雜,許尋笙只得低下頭,摀住話筒,大聲說:「看到了,非常棒。」
  
  「我們現在去吃宵夜慶祝,和幾個朋友,一起去吧?」
  
  許尋笙:「我不去了,你們玩開心點。」
  
  可男孩就跟沒聽到似的:「我們酒吧後門見,大家就等你了啊,快點哦!」直接掛了。
  
  許尋笙提起包,問了一下保安,繞到酒吧後門,那是條偏僻的巷子,連接著居民區。果然看到幾個男孩等在那裡,都在抽煙,氣味並不好聞。另外還有兩個女孩,兩個陌生男人,看樣子也是搞音樂的。
  
  許尋笙一眼就看到了岑野。並不是因為他最高最好看,而是今天他恰好站在光亮處,也沒戴上帽子,那張臉半明半暗的,煙從他白皙瘦長的指間升起,繚繞在那裡。
  
  「小野今天唱得很精彩。」一個陌生男人拍拍他的肩。岑野笑了,是與之前那懶懶散散或略帶譏誚的笑完全不同的,此時他笑得很放肆,笑得很深,像個真正志得意滿的男人。
  
  看到許尋笙走出來,他看過來,臉上笑容未褪,許尋笙卻能看到,他眼中某種深沉顏色,浮動上來。她想,那或許是他對著不熟的人,特有的深沉防備。
  
  「許尋笙你來了。」張天遙很自然走過來,很開心的樣子,「走吧,一塊去玩。」他一說完,大家都動了,那兩個女孩也打量著許尋笙,沒說什麼。
  
  許尋笙:「我不……」話沒說完,忽然有人在背後輕輕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已走入了他們之中。她回頭望去,卻見岑野、輝子、趙潭正和另一個男人在說話,像是沒人推過她,也沒人察覺。
  
  許尋笙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現在還推卻就有些矯情了,便不聲不響,跟著他們一起走。
  
  不遠處就有家宵夜店,一群人呼啦啦進去,搞音樂的穿著氣質都與普通人不同,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夥兒坐下,趙潭和張天遙去點菜。許尋笙原本撿了角落裡一個凳子坐下,一旁是個女孩,另一旁是輝子。輝子忽然笑笑,換了個位置,把她身邊空出來。
  
  「小野,接下來有什麼計劃?」一個男人說,「今天的演出這麼成功,絕對爆,下面你們的演出機會不會少!」
  
  岑野笑笑,說:「今天晚上算什麼,我們樂隊一定會走到更高更遠的位置。」
  
  大家全笑了,岑野也不以為意,一把撕開餐具的塑膠包裝,他身旁坐著另一個女孩,挺漂亮的,短裙,戴著對兔耳朵,見狀立刻伸手說:「小野,我來。」岑野答:「老子沒手嗎?」
  
  許尋笙注意到,女孩雖然坐他身邊,但他幾乎一直半側著身子,用背對著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樣。
  
  許尋笙旁邊的女孩,應該是鍵盤手張海的女友。張海攀著女孩的肩,叼著根煙,說:「說得沒錯,趁有人氣,多接演出,多掙點錢。」
  
  岑野含了根煙,眼睛裡微微笑著,也不知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你吃得慣這種地方嗎?」他忽然開口。
  
  大家都安靜下來。許尋笙抬起頭,才察覺他問的是自己,答:「吃過。」
  
  岑野便忽然笑了,許尋笙也不知這小子在笑什麼。但他身邊的女孩,便多看了許尋笙幾眼,目光並不溫暖。許尋笙只是眼神平靜。
  
  「我們租了她的樂隊訓練室。」岑野向其他朋友解釋道,「一整套dixon artisan架子鼓,fender1956、1960……」
  
  其他人都讚嘆一聲,輝子笑著看他貧。
  
  「那租金得多少錢?」有人問。
  
  岑野輕描淡寫地答:「50塊一小時。」
  
  「臥槽怎麼這麼便宜?」有人笑著說,「美女,早知道有這麼好的事,我也要去租!」
  
  岑野的長指在桌上點點,嘴角揚起一絲笑:「那還不是因為我唱的好,才有這個優惠價。你那破公鴨嗓,去了只怕她還要漲價。」
  
  許尋笙默默地喝著杯中茶,聽他吹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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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露鋒芒(下)

  言談間,趙潭和張天遙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從旁邊小賣部提的一箱啤酒。張天遙一屁股在許尋笙身邊坐下,把箱子裡塞的一瓶果汁拿給她:「專門給你拿的。」
  
  許尋笙看了眼果汁,當然不是鮮榨的,一堆添加劑。她伸手拿出一瓶啤酒,說:「我還是喝這個吧。」男人們頓時一陣起哄,張天遙則露出驚喜目光,慢悠悠地說:「我還小看你了?」
  
  食物一樣樣上來了,許尋笙也有點餓了,但是並沒有宵夜習慣,好在他們還點了些蔬菜,便撿了幾根青菜吃,很快就放下筷子。張天遙瞧見了,說:「你就吃這麼點兒啊?」嗓門還挺大。許尋笙敷衍道:「還吃著呢。」
  
  結果謝天遙抓起一把肉串,放到她盤子裡。許尋笙的眉頭微微抽動,沒說什麼,拿起肉串,吃了一顆,仁至義盡地放下。
  
  忽然間感覺有人笑看著自己,她抬眸,斜對面的岑野分明看著別處,手裡拿著串翅膀,不緊不慢,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語:「肉串給老子留點啊,還沒吃飽……」
  
  話音未落,一把肉串已到了他跟前。岑野抬眸看著許尋笙,旁邊的女孩、張天遙也看著她。
  
  「能者多勞。」許尋笙大大方方地說,「這些我還沒動過。」
  
  張天遙:「靠,你投餵他幹什麼!」
  
  大家的笑聲中,許尋笙卻聽到岑野輕聲說:「行啊,放我碗裡。」桌子本不大,許尋笙微微起身,就把肉串放下。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沒看她,過了一會兒,拿起肉串,一串串很快吃完了。
  
  這本是個極小的插曲,也沒人在意,大家喝著酒聊著天,張天遙時而和許尋笙說幾句話,許尋笙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樂隊幾個人也跟許尋笙敬酒,她都是淺抿一口。而她太文藝了,舉手投足間都太斯文秀氣了,看起來實在不是他們見慣的女人,所以他們也沒好意思灌她酒。張天遙倒是想灌來著,可居然不敢。他覺得許尋笙身上有種安定沉靜的氣質,能夠阻擋住一切浮躁的心。而你如果不夠虔誠,根本不敢真正靠近。
  
  張海女朋友和岑野身邊的女孩,倒喝了不少,兩張妝容精緻的臉,都喝得紅紅的。
  
  許尋笙正尋思著,差不多吃好了,都半夜一點多了,回家還有一段夜路要走。忽然間一瓶啤酒放在面前桌上。她抬起頭,看到岑野身邊那女孩,好像叫舒顏來著,似笑非笑,說:「姐姐,我們喝一個吧。」說完也不等許尋笙開口,舉起自己斟滿啤酒的杯子,說:「我乾杯,你隨意!」仰頭一口飲盡。
  
  眾人都是一愣,也不知道這富家女此時為什麼找許尋笙的不對付,張海瞇著眼帶頭鼓掌:「舒顏,霸氣哦!」大夥兒全都鼓掌,張天遙皺了皺眉,又瞪岑野一眼,而後者正埋頭吃腰子,壓根沒看見。張天遙低聲對許尋笙說:「你隨便喝一口就好了。」
  
  許尋笙捏著自己的酒杯,其實到今天她一口一口,也才喝了小半杯而已,她也不好酒。夜已深了,身後的道路寂靜,夜宵店裡熱氣蒸騰。酒液透明淡黃,在杯中隨著燈光蕩漾。她也看見了自己的手指,那是彈了很多年琴的手,儘管十指白皙,指尖卻全都磨出老繭。眼前的女孩一臉傲然,青春無敵。可是青春是否也同樣意味著幼稚,盲目。奮不顧身地撲向他,她身邊的那個男孩,抑或是男人。可人家今晚連正眼都沒瞧過她。也不知這樣帶著,是當成炫耀,當成消遣,還是當成玩笑?
  
  許尋笙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拿起她丟下的那個示威的啤酒瓶,給自己斟滿。
  
  「哎呦……」幾個男孩叫出了聲。岑野也驟然抬頭看過來。
  
  「姑娘,酒不是這麼喝的。」許尋笙淡淡地說,「我喝了你的酒,又能改變什麼?」她舉起酒杯,慢慢的,一飲而盡。神色平靜,眼神明亮,彷彿飲下的與她家的龍井茶,也無區別。
  
  男孩們全都看著她,鼓掌歡呼。輝子忽然低聲對岑野說:「靠,看不出來許尋笙嘴還挺毒……」岑野忽然一笑。舒顏卻受不了了,一下子站起來,雙眼含淚看著岑野,卻發覺他根本沒看自己。舒顏幾乎是痛苦地喊了聲:「岑野!」轉身跑了,拉開門跑出夜宵店,跑進雪地裡。
  
  眾人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飆跑了,面面相覷。許尋笙並不覺得這事兒跟自己有必然關係,也和大家一樣,看著罪魁禍首岑野。輝子一推他的肩:「你還不去追?」岑野冷冷道:「我追她幹什麼,又不是我帶來的,是你們非要帶。走了老子才清淨。」
  
  張海聳聳肩:「小野說得對,女人嘛,跑了算了。這個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投懷送抱的女人。」身邊的女友立刻佯怒捶他一下,張海哈哈大笑。許尋笙則微微皺眉,見大家都沒吭聲,她的腦子裡忽然閃過個奇怪的念頭——他們都是這樣覺得嗎?包括岑野?
  
  舒顏跑了,男人們的氣氛果然沒受太大影響,岑野甚至顯得更自在了一些。又吃了一會兒,終於散夥了。
  
  走出夜宵店,許尋笙剛想告別,張天遙說:「我們送你,順路。別拒絕,不然我們也不放心。」
  
  許尋笙便也沒說什麼。
  
  其他人各自回家了,張海、輝子也住在不同方向。只有張天遙、岑野、趙潭跟她順路。她走在最前頭,三個男孩子落在後面。許尋笙走路從來都是穩而閒的,哪怕是在深深子夜雪地中,也是走得身姿挺拔,裙擺冉冉。他們三個卻極不安分,一會兒踢路上的罐子,一會兒嚇走一條野狗。互相插科打諢,低笑出聲。
  
  「許尋笙,你以前就是搞音樂的嗎?」張天遙問。
  
  許尋笙:「我大學學編曲的。」
  
  「在哪兒念的大學?」岑野問。
  
  許尋笙:「北京。」他卻沒有再追問。
  
  「古琴是不是彈了很久?」這回是趙潭。
  
  「大概6歲開始。」
  
  「哦嗚——」男孩們齊聲怪叫驚嘆,然後一起笑了。許尋笙走在前頭,走著走著,也笑了。
  
  「我們明天下午想來練習。」走到工作室外面時,趙潭說。
  
  許尋笙:「沒問題,我一直在。」
  
  夜色已如同黑色的望不到邊際的哀愁,將大地深深籠罩。雪鋪散在台階上,還有院子裡,許尋笙踩在上頭,輕盈無聲,只留下淺淺痕跡。
  
  她轉過身,看到男孩們就站在園子門口,沒有進來。
  
  她說:「今天謝謝了,晚安。」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明天見。」
  
  他們都笑了。
  
  岑野最先轉身走了,冷不丁忽然中氣十足地大喊一聲:「許尋笙,明天見——」旁邊單元裡的聲控燈頓時盡數亮起。許尋笙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張天遙和趙潭一怔之後,全笑了起來,有樣學樣,一邊走一邊大喊:「拜拜,許尋笙!」「晚安,許尋笙——」
  
  許尋笙一把關上門,聽著他們的鬼叫聲漸漸遠去。太好了,今夜過後,不知有多少鄰居,在心裡咒罵許尋笙這個名字。她搖搖頭,忍不住笑了。
  
  想想又覺得很神奇,她曾經一個人在這裡獨居這麼久。怎麼才幾天功夫,就走近了他們這個圈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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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追求資格

  許尋笙是在睡得迷迷糊糊時,被吵醒的。
  
  上午學琴的孩子,家長來接得晚了,她匆匆扒了碗飯,趴在桌上想休息會兒。卻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早。
  
  「咚——咚咚——咚咚咚——」敲窗玻璃的聲音,明明有門鈴就是不按。許尋笙睜開眼,看到正對面的窗戶上,有人用手指畫了隻貓。還有幾張模糊的臉,在那裡晃啊晃。
  
  許尋笙覺得尷尬,她趴得頭髮亂糟糟的,也沒洗臉漱口。可他們又敲得急,最後跑到洗手台前,匆匆洗了一把,頭髮都沒來得及弄,就跑去開門。
  
  張天遙第一個走了進來,而後是輝子、趙潭。沒見別人。
  
  許尋笙問:「其他人呢?」
  
  輝子答:「海哥有事晚點來,小野去換錢了。」
  
  許尋笙:「換錢?」
  
  輝子說:「喏,要給你租金嘛,一堆零票子,他說換成整錢給你。」
  
  許尋笙:「哦。」
  
  張天遙走出幾步,卻又回頭,望著她笑了:「你睡得迷迷糊糊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嘛。」
  
  許尋笙沒搭腔,輝子和趙潭似笑非笑,趙潭推了張天遙一把,三個人下樓。
  
  張天遙的話令許尋笙的臉有點燥,去鏡子前仔細梳了個頭。剛紮好最後一圈皮繩,聽到身後有響動。回頭望去,岑野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倚著牆,目光平平淡淡地看著她,人卻不動。
  
  許尋笙走回桌前,語氣也平淡:「來了。」
  
  他走過來,手裡還拿著瓶喝了一半的汽水,從兜裡很隨意地抽出十幾張百元鈔,丟在桌上:「去買汽水,到晚了。這是這個月四次訓練的錢。」
  
  許尋笙把錢收起來,忽然想起輝子剛才說的話,岑野特意去換成整錢給她。
  
  也想起前幾天他在江邊廣場賣力地搬起一堆塑膠椅子的身影。
  
  昨晚吃宵夜,好像是他最後主動去結的帳,花了三四百塊。
  
  這傢伙,現在身上沒有大額票子了?
  
  他已拎著汽水,大搖大擺地下樓。
  
  許尋笙今天有本音樂理論書,剛看了一半,下午打算拾起繼續。通往地下樂室的門,她也沒有特意關上,權當背景音樂了。那人嗓音動聽,聽著聽著反而能令她更為放鬆和專注。
  
  剛翻了幾頁,冷不丁就走了神,聽他唱到高潮。這曲子她昨天聽過,微微一怔。這一走神,就愣愣地聽他把一整首唱完了。
  
  許尋笙想了想,明白過來,陡然失笑。而連他的同伴們都還沒有察覺那細微的差別。她神差鬼使般打開櫃子抽屜,裡頭放著原本給學琴的孩子們準備的零食。
  
  然而又聽他唱起了第二首、第三首……時,其他男孩終於也察覺出不對了,張天遙的吼聲傳來:「小野你今天唱得怎麼沒什麼勁兒,是不是昨天熬夜了?」
  
  趙潭說:「沒有,昨天回去他睡得跟死豬一樣。」
  
  「那唱得要死不活的,激情呢?」張天遙罵道,「沒吃飯啊你!」
  
  岑野回罵道:「你丫才要死不活,老子身為歌神小張學友,也有高潮低潮,是你們的演奏他媽的沒戳中老子爽點!」
  
  男孩們笑罵聲一片。
  
  許尋笙微微無奈。
  
  又聽岑野唱了一曲,這一次比之前的幾首強多了。許尋笙其實不太明白二十出頭的男孩,餓著肚子是不是就唱不好歌?以前和徐執在一起時,他家境優越,整天玩音樂也從來沒餓肚子。
  
  過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許尋笙聽著音樂聲停下來,男孩們大概在休息,她便端著個盤子走下去,裡面放著幾杯熱咖啡,還有幾盒餅乾。
  
  她一出現,男孩們先是一愣,然後歡呼。她笑了,把盤子放在旁邊架子上,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
  
  「許老師,你可太體貼了。」輝子說,「奧利奧?靠,行,你端來的,我也吃!」
  
  「謝謝……許老師。」趙潭也改了口,「我們是不是吃了小孩子的東西了?」許尋笙想,他看著沉默,其實挺機靈的。
  
  「許老師……」張天遙玩味著這稱呼,笑笑,端起杯咖啡,蹲在地上喝,也沒有離許尋笙太近,或太遠。
  
  許尋笙下來後,岑野便一直坐在那兒,低著頭撥弄吉他。他是最後一個過來的,雙手插褲兜裡,很閒散的樣子,甚至還伸手在幾包零食間挑揀一番。許尋笙注意到,他最後拿了剩得最多的一包,又端了杯咖啡,蹲張天遙身邊吃去了。
  
  過了一會兒,許尋笙上樓。
  
  到了暮色降臨時分,音樂聲又停了,約莫男孩們也累了。許尋笙有個電烤火器,此時打開了,放在桌邊,她在上網看一些東西。周圍靜悄悄的,天空中灰雲堆積,像是今夜又要下雪了。
  
  冷不丁有人在背後問:「看什麼呢,許老師?」
  
  許尋笙轉過頭,就見張天遙立著,眼睛裡微微含著笑。只有他一個人上來了。
  
  平心而論,張天遙也是個長得好看的男孩,只是長髮太奪人眼球,整個人的氣質顯得放浪。當他像現在這樣,把頭髮束在腦後時,屬於男孩的輪廓還是很鮮明立體的。吉他彈得那麼好,確實也有恃才放曠的資本。當他不像平時那麼咋呼貧嘴時,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有點冷漠,有點深沉,很有才華,也有點侵略性。
  
  「毛線?你要自己做圍巾嗎?」他問。
  
  「唔……」許尋笙答,「隨便看看。」
  
  他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人這麼杵著,許尋笙只好推開鍵盤,慢慢喝了口茶,問:「要喝茶嗎?」
  
  張天遙拉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說:「不用,剛喝完你給的咖啡,謝了。」
  
  許尋笙微笑不語。
  
  張天遙卻抬起頭,看著牆上掛著的很多小孩子的照片,沒來由說了句:「你一直這麼喜歡照顧人嗎?」
  
  許尋笙說:「看心情啊。」
  
  張天遙被逗笑了,轉過頭去,卻見她眉目平靜,盈盈似有笑意,淺淺如藏光澤。張天遙就這麼感覺到心頭怦然一動,他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原來此刻異常美好。雖然只是與她靜靜坐在一間屋子裡。可頭頂橘色燈光,外頭暗沉天色,滿屋琴具木桌,還有兩邊牆上掛滿的照片,居然都是美好。
  
  他混這個圈子,也見過太多五顏六色的女人。今天卻聽聞到,原來素淨和安靜,是另一種更直接的美好。
  
  心口像有隻小貓,在不斷地爬。張天遙竟覺得自己眉眼發燙,半晌,微啞的嗓音說:「介意我抽煙嗎?」
  
  許尋笙竟輕嘆了口氣,說:「不是很介意。」
  
  張天遙笑了,覺得這女人講話平平淡淡的,卻很有趣。他說:「那我可抽了啊。」他點了一支,深深吸一口,說:「今年馬上有個全國規模的樂隊比賽,我們想要報名參加。許老師,到時候,你能來給我們加油嗎?」
  
  卻見許尋笙伸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一小盆花草,似在想什麼,又似沒聽到。張天遙欲言又止,心中滾燙的全是喜悅和忐忑。哪知卻聽到她柔柔和和開口:「張天遙,你是不是對我有點意思,想要追我?」
  
  哪怕是自詡見慣大風大浪,人稱江湖情場小白龍的張天遙,也吃了一驚。任何女人都可以如此直接,但他哪裡想到會是她——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文文靜靜的仙女呢?她不應該羞羞怯怯低頭不語,然後他只要厚臉皮點,她就束手無策了嗎?
  
  張天遙心裡一下子很不安穩,想從這女人面孔中看到端倪,她到底是歡喜還是討厭。可仔細仔細才發現根本不可能。這女人根本道行太深,看破他的小心思後,這句話卻是問得不悲不喜,連眼神都沒波動一下。
  
  這種對著女人完全沒把握的感覺,當真不太好。張天遙把心一橫,上前一步,手撐在她旁邊的桌面上,側頭看著她:「是又怎麼樣?」
  
  許尋笙的語氣依然波瀾不驚:「那就不要追了,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張天遙一愣,心就這麼一沉,滯澀悶痛了。見她已轉身,走向琴桌,避開了他。他問:「為什麼?」
  
  許尋笙似乎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這有什麼為什麼?不想談就是不想談,我今天不想吃橘子,難道還要理由嗎?」
  
  張天遙真是覺得心情複雜極了。因為許尋笙的一句話,又把他生生逗得哭笑不得。可心還沉著傷著呢。
  
  他又想,這女人明顯還是不瞭解男人的,因為她的拒絕理由,幾乎是最讓男人心有不甘那種。
  
  張天遙乾脆開始耍無賴的,跟上去,倒也不敢貿然抓她的手,輕輕抓住她的一方裙擺,低聲說:「許老師啊,你現在不想談沒關係,我可以先排隊嘛。先給我追求你的資格唄,行不行啊?」
  
  許尋笙想把裙擺從他手裡抽出來,可死活抽不動。男孩嬉皮笑臉的,眼神卻深深的,看著叫人心中有點不安,還有點無可奈何。
  
  「許老師,許老師……」他柔聲喊道。
  
  許尋笙又嘆了口氣,淡淡笑了,說:「行,想要資格,先拿到湘城冠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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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次投餵

  張天遙眉目凝重地下了樓,兄弟們全看著他。
  
  輝子說:「喂,你沒對我們許老師做什麼吧?」
  
  張天遙還沒答,岑野已開口:「他有那個狗膽?」
  
  張天遙:「去你媽的!」走過岑野身邊,從他剛才私藏的半包餅乾裡拿了兩片,狠嚼了幾口,而後人靠在牆邊,明明兩眼放光,卻語氣深沉地說:「一不留神,老子表白了。」
  
  「哦嗚——」眾人都怪叫起來。
  
  「臥槽你真是發春啊,動作這麼快?」
  
  「那她答應了嗎?」趙潭問。
  
  張天遙做眉目滄桑狀望了一會兒天——其實是天花板——然後伸手摁了摁額頭,淡淡地說:「還沒有。她說,拿到湘城冠軍的人,才有資格追她。」
  
  ————
  
  張天遙的告白,根本沒在許尋笙的心裡掀起任何波瀾。愛情或許是難以捉摸的心意,不愛卻是完全明確的東西。張天遙有自己的優點,開朗,熱情,亦有才華,但是在許尋笙看來,他太輕浮了,而且只有22歲,比自己還小1歲。許尋笙看不出這樣一個男孩,會對愛情有什麼成熟的認知和承擔。他或許對她的外表著迷,亦對個性有新鮮感,僅此而已。
  
  許尋笙明白,喜歡輕而易舉發生,愛不是。
  
  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來,許尋笙有點餓了,忽然想到,岑野這小子,今天有晚飯吃嗎?跟兄弟們在一起,應該餓不到他。
  
  許尋笙打電話叫了個外賣。
  
  今天的訓練都快結束時,張海才趕來。他還和許尋笙寒暄了幾句,但昨天許尋笙就不太喜歡這個人,總覺得他有點油滑不可靠,只是淡淡應付幾句。
  
  昨天在黑咖酒吧的表演,她的注意力都被岑野吸引,只記得張海的鍵盤彈得不錯。今天後來加入了他的演奏,她又聽了一會兒,確實有幾手炫技,但相比於岑野的歌聲、張天遙的吉他,明顯少了靈氣,技巧也還差了一個檔次,稍遜色於趙潭,和輝子在一個水準。
  
  不過一支樂隊,本來就不可能每個環節都完美無瑕。
  
  他們練到七點多才結束,上來同許尋笙告別時,張天遙倒沒有表現出平時的熱絡,和岑野落在最後,只遠遠地看著她。這倒讓許尋笙很滿意,清淨了。
  
  等他們走遠了,許尋笙拿起掃帚,想去樓下打掃衛生,心想著男孩們折騰了一天,必然是淩亂的。沒想到下去一看,桌子椅子居然給她擺得整整齊齊,垃圾也全丟在牆角垃圾桶裡,只有些很細小的碎屑。
  
  樂器也全都放在原位,插頭什麼全部整理好,整整齊齊。許尋笙心頭舒暢,放下掃帚,走過去,摸了摸這些樂器,到了岑野用的那把吉他前——這也是徐執用過的,主唱的吉他。她揚手輕輕撥了一下,清澈的琴聲流瀉而出。最後到了鍵盤前,想到張海剛才彈的幾首曲子,許尋笙略帶輕蔑地一笑。
  
  興許是今天他們的表演令她覺得缺憾,又或許是看樂隊訓練,讓她又想起了一些從前事。而此刻,周圍又靜得讓人感覺寂寞。神差鬼使般,許尋笙在鍵盤前坐下,插上電,手指輕輕揚起,落下。
  
  是朝暮樂隊昨晚的開場曲,也是許尋笙聽岑野唱了幾遍的曲子。她憑記憶,在鍵盤上彈奏,開始還有些生疏,也許還有幾個音彈錯了,但很快就流暢起來。這感覺太遙遠,太陌生,也太熟悉。許尋笙的嘴角慢慢揚起笑,索性玩了起來,越彈越快,比他們的演奏節奏還要快,興許還有幾句隨性而生的不同旋律。高潮過後,卻越來越流暢,越來越悠揚。許尋笙知道,那是一種明亮的情感,也是一種憂傷的情感,是原本藏在岑野所寫的這首曲子裡的,她能感覺到。
  
  一曲終了,華麗繽紛的音符之後,她放下雙手,獨坐在鍵盤前,只是覺得周遭寂靜空寥無比。
  
  然後她抬起頭,看到那傢伙,站在樓梯上。
  
  岑野雙手插褲兜裡,頭髮上還有細細的雪花,也許正在融化。這是許尋笙第一次在他的眼睛裡看到這樣的神色,那深深的漆黑中,是否是某種溫柔?
  
  可那柔和幾乎一閃而逝,他說:「你改了我的曲子。」聲音不冷不熱。
  
  許尋笙立刻說:「你偷聽我彈琴。」
  
  岑野居然笑了,大搖大擺走下來,說:「那行,扯平了。」他筆直地走向她,許尋笙不明所以,背挺得很直。見他越走越近,那張俊秀分明的臉上,表情囂張,眼神永遠直接無比。許尋笙竟然被他盯得心跳有些不穩,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
  
  他走到她側後方,彎腰從凳子後撿起一頂鴨舌帽,淡淡的說:「帽子忘這兒了。」許尋笙站起來,問:「他們呢?」
  
  岑野把帽子往頭上一扣,許尋笙瞧見,也恰恰壓住了那幾縷被雪花浸濕的頭髮。他答:「回去了,今晚沒有表演,壇子去電腦城打工了。」
  
  許尋笙問:「你沒去?」
  
  他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術業有專攻嘛,我的打工不是IT方向。」
  
  許尋笙忍不住笑了。哪知少年長臂一伸,就按在鍵盤架上,微微彎腰逼近。
  
  許尋笙抬頭直視著他。
  
  他忽的笑了。那笑啊,冷漠中帶著點溫暖,還有些散漫。
  
  「鍵盤玩得666啊。」他說,「把海哥都比下去了。這位才女,要不要考慮來我們樂隊發展?」
  
  「不考慮。」許尋笙乾脆的說。
  
  他盯著她,眉目不動:「我認真的。我這樣的主唱,我們這樣的樂隊……等真的紅了,你想加入,都沒機會了。你考慮清楚。」
  
  許尋笙忽然慢慢笑了。這個男孩子,連今天中午飯都沒錢吃了。可為什麼她心裡那麼明白,他說的,是真的。
  
  「嗯,考慮清楚了。」許尋笙說,「岑野,我並不想過那樣的生活。你們加油。」
  
  岑野靜了一會兒,直起身子,又把連帽衫的帽子套上,這樣就戴了兩層帽子,臉藏在其中,也不嫌悶。許尋笙聽到他「呵呵」笑了聲,說:「沒勁。」
  
  她沒有說話。
  
  這時上頭隱隱傳來敲門聲,有人在喊:「外賣到了。」許尋笙轉身上樓,岑野跟在她後面。
  
  滿身是雪的外賣小哥站在門口,把袋子遞給她。
  
  許尋笙眼角餘光瞥見岑野事不關己地立在一旁,沒接,說:「我取消訂單了。」
  
  小哥「啊」了一聲,低頭翻看手機:「我沒有看到啊……沒有呢,你看,沒有取消……」
  
  許尋笙說:「那可能是我操作錯了,但是我今晚約了人吃飯,這個訂單可以退嗎?」
  
  小哥為難:「那怎麼行……都已經做了,而且你錢都付了,小姐,多吃一份唄……」
  
  許尋笙笑了:「怎麼多吃啊?」做皺眉思考狀,接過來,看向岑野:「你能不能把這份餐帶走?」
  
  岑野淡淡看她一眼,不說話。
  
  許尋笙又說:「我約了大學舍友吃飯,你們幾個男的人多,當宵夜吃掉好了,我不喜歡浪費糧食。小野,幫個忙。」
  
  最後那五個字,聲音很低,輕輕柔柔的。岑野一抬頭,就看到她的眼睛,裡面居然有溫暖笑意,像是根本不在意他剛才在地下室的鄙視。
  
  「被你投餵兩次了。」岑野懶懶散散地說,接過飯盒,「行,我替你解決。」
  
  是三次。許尋笙在心裡糾正。
  
  哪知這傢伙得了便宜還賣乖,等他走出去,許尋笙正想關門,卻忽然聽他大聲說道:「喂,許尋笙。」
  
  她立住不動,看著他。
  
  男孩卻在路燈下,露出笑著的嘴角:「剛才彈那首曲子時,你在思念誰?」
  
  許尋笙一怔。他卻用手指了指左邊胸口,說:「我能聽出來,你的情感。」
  
  許尋笙的心像在這一刻停跳了一下,因為他的話。而後她啞然失笑,說:「我誰也沒有思念,只是想起從前的一些事而已。」頓了頓說:「不要胡說八道。」
  
  岑野一扣帽簷,似乎很得意地笑笑,走了。
  
  他租住的小區本就離許尋笙工作室不遠,只不過條件差很多,遠遠比不上她的高尚住宅小區。拎著飯盒,他哼著歌,三兩下跑上樓。有時候餓過了,反而不覺得難受。昨天表演的酬金還沒拿到,其實也不是很多。晚上請宵夜花光了他身上的錢。原本是要餓一兩頓的,他也已經習慣。沒想到許尋笙這女人糊裡糊塗的,多訂了外賣,便宜他了。
  
  一進屋裡,飢腸轆轆的岑野直接將盒飯丟在狹窄的舊木桌上,拉了把椅子開吃。飯盒一共三個,一一掀開蓋子,岑野倒是愣了一下:
  
  滿滿一盒米飯,一份排骨燉山藥,一份辣椒小炒肉。分量都很足。
  
  某個細小的猜測,忽然如同電流般,一下子竄進他的腦海裡。可意識幾乎是立刻堅決否定了這個可能——她又不知道他今天剛好沒錢了。
  
  而且她也沒必要對他好。她連地下音樂,都不一定真的看得上。
  
  岑野是一路跑回來的,所以飯菜還沒有涼掉,某個盒子都還冒著誘人的熱氣。兩個尋常家常菜,卻忽然令他想起某種久違的溫暖的東西。
  
  他扒了一口飯,卻隱隱噎得難受,放下筷子,從床上摸到半瓶礦泉水,灌了一大口涼水下去,而後三下五除二把盒飯吃得乾乾淨淨。少年的面目,已恢復了平時的冷漠、沉靜和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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