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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顧了之 -【你是遲來的歡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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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遲來的歡喜 作者:顧了之

內容簡介】:

所有舊雨重逢的暗戀,都是蓄謀已久的套路。

阮喻發表在晉江的作品《好想和你咬耳朵》被指抄襲。

她發博感慨:天知道這個有關暗戀的故事,是我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

對方作者回頭撥通一個電話:“哥,我好像……找到你暗戀對像了。”

幾天後,被人肉出來的阮喻看著她小說男主角的原型,連連擺手:“不認識,不認識……”

許淮頌微笑咬牙:耳朵都咬了,現在裝傻晚了吧。


小劇場:

許:戀愛沒談半個,吻戲寫這麼6?

阮: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你,你干嘛?

許:喂你吃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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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1:06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你是遲來的歡喜》

  (曾用名《軟玉溫香》)

  文/顧了之

  三月的杭市忽冷忽熱,春夏秋冬一天一季。

  阮喻挑了個晴天回老家。

  前陣子得到消息,說那兒的老房子快拆遷了。懷舊的人最聽不得這種事,反正閑著,干脆回去看看。

  阮家的老房子建在蘇市的城鄉結合部,周圍一片都是類似的私房,薄荷綠的外壁,三層高,頂上附帶一三角閣樓。

  阮喻高中畢業就從這兒搬走,算來有近八年沒回來了。

  空房子前不久剛做掃除,沒落太多灰,就是有股陳舊的氣息。她開鎖進去,走一圈上了閣樓。

  那裡有她學生時代的一些舊東西。

  通往閣樓的木梯被踩得“吱嘎吱嘎”響,窗簾拉開後,金光揚揚灑灑照進來,空氣裡漂浮起一些細小的塵芥。

  簡單打掃收拾後,阮喻搬出個老式木箱,盤腿席地坐下。剛開箱蓋,手機響了。

  她插上耳機接通,翻箱子的動作沒停。

  耳塞裡傳來個女聲:“阮小姐,接到這個電話,代表截止至三月十九日下午一點,你仍然沒有向你的前任編輯提交新文大綱。而這天,距離你上本書完結已經過去整整十一個月。”

  阮喻失笑:“都前任了,你催債催得還挺狠啊?”

  “請債務人端正態度。”

  她望天花板嘆氣:“沈女士,阮小姐記得她說過,三月底一定給你。”

  “那請問她選定題材了嗎?”

  阮喻頹喪下來,吸吸鼻子答:“沒有。”

  電話那頭的人變得暴躁:“十一個月了阮喻,生個娃都坐完月子了!你是全職寫手,你想徹底過氣嗎?”

  她隨手翻開箱子裡一本日記,有一眼沒一眼看著,敷衍說:“沒靈感的時候,寫書可能真不比生孩子容易。”

  “你天天在家閉門造車,指望誰給你靈感?寫書這事……”

  沈明櫻還在絮叨,這邊阮喻卻突然沒了聲音。她的目光落在日記本上,整個人像是定格了。

  老舊的紙張在陽光下微微泛黃,上面寫了這樣一段話:“五月十一日,天氣晴。今天遇見許淮頌三次。第一次,我抱著英語試卷去辦公室,碰上他和他們班幾個男生在走廊罰站挨訓。教導主任可真凶……”

  “第二次,我路過學校藝術館,發現他蹲在附近草叢裡,給一只流浪貓喂罐頭。原來他也喜歡貓,真好。”

  “第三次,我去上體育課,看見他一個人在操場跑圈。他摘了眼鏡真好看,難怪老有女生給他送水。我也買了水,可我不敢送。要是被我爸知道,我早戀的對像是他班上學生,那許淮頌可能要倒大霉啦!哦,不過他也不一定願意跟我早戀……”

  阮喻太久沒出聲,沈明櫻以為她出了什麼事,問她在哪。

  她答“在老家”,說完後,注視著日記本的眼神一點點變亮:“明櫻,有了。”

  “什麼有了,想到選題了?”

  “對,背景校園,主題暗戀怎麼樣?”

  電話那頭死寂了一瞬,緊接著:“Ball ball you清醒一點!那種無病呻吟的青春傷痛葬愛文學早八百年就糊了,毫無錢途可言!”

  阮喻看了眼日記本:“可是……你還記得許淮頌嗎?”

  沈明櫻忽略了這個奇怪的轉折,問:“誰啊?”

  “咱們高中,十班那個。”

  “哦……就高高瘦瘦話不多,你當年暗戀過的那個啊?你不會在蘇市碰見他了吧?”

  許淮頌確實是蘇市人,外婆家也在附近這片,但據阮喻所知,他比她更早離開這裡,周圍的朋友已經很多年沒有他的音訊。

  她笑著闔上日記本:“哪能啊,你以為是小說呢?”想了想又說,“先不講了,過幾天給你大綱,掛了啊。”

  *

  回到杭市,阮喻當晚就開始琢磨新文,三天敲定大綱,靈感枯竭十一個月以來,第一次思如泉湧。

  把大綱發到沈明櫻郵箱後,她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這不就是你和許淮頌那些事?」

  「算是吧。」

  「你打算挑戰一個女主角單戀男主角的悲情故事?」

  扎心了。

  阮喻撥語音通話過去:“我至於傻到自掘墳墓嗎?又不是紀實欄目,男主角都不喜歡女主角了,還叫言情小說?”

  許淮頌是不喜歡她,可藝術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她把苦兮兮的單戀改編成雙向暗戀不行?

  沈明櫻在那頭樂呵:“懂了,敢情這就是篇作者本人的意淫文。”

  阮喻噎住。這麼說倒也沒毛病。

  “行唄,不過提醒你,許淮頌那種高冷款,現在已經沒那麼吸睛了,加上校園、暗戀這些慢熱元素,我估計這文數據不會太漂亮。”

  阮喻似乎想得挺開,笑說:“試試吧,不行就當自娛自樂,你也說了是意淫文嘛。”

  掛了電話,她拿了杯奶茶到電腦前,開始翻日記本,准備挑幾個梗試寫。太久沒動筆,得先找找手感。

  翻了幾下,她在字數異常多的一頁停了下來。

  紙上密密麻麻一片,字跡龍飛鳳舞,一撇一捺都似彰示著澎湃洶湧。記錄的時間是高三那年的元旦。

  阮喻回憶片刻,想起來了。

  那天是整個高中時代,在那場獨角戲式的暗戀裡,她和許淮頌靠得最近的一次。

  當晚零點跨年煙火,學校大操場擠滿了人,她裝作不經意,悄悄站在他右側,沒想到火樹銀花炸開一瞬,忽然被他牽住了手。

  她驚訝偏頭,卻在明明滅滅的光影裡,看見他臉上抱歉的神情。

  他松開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細邊眼鏡,尷尬地說:“對不起,牽錯了。”

  阮喻把這一段敲進了文檔。

  但她猜讀者看到這裡,一定跟她當初一個想法:既然男主說“牽錯”,總該有個“對”的人吧。看來那個人不是女主。

  沒勁!棄文!

  她撐著頭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在後面補了一段:說完這句話,他心跳如鼓擂,胸口傳來的砰砰響動,比頭頂煙花炸得還猛。

  ——以此暗示所謂“牽錯”是男主的借口。

  寫完後,阮喻抿了一口手邊的奶茶。

  怎麼還真有點自娛自樂的味道。

  *

  同一時刻,百多公裡外的蘇市待拆區,一間私房閣樓裡,穿校服的小姑娘抱著個箱子跑下樓:“媽,這些破銅爛鐵還有用嗎?”

  陶蓉往她手裡看了眼:“都是你哥高中時候的東西,打包收好。”

  許懷詩“哦”了聲,擱下積灰的箱子,隨手拿起裡面一只舊手機:“哥上高中那會兒還用這麼破的老年機啊?真有年代感。”

  “怕影響學習,特意給他買的這種。”陶蓉覷她一眼,又說,“別亂動你哥東西。”

  “不就是個破手機,還沒電開不了……”她正瞎摁著開機鍵嘟囔,沒想到手機屏幕突然亮了,把她嚇一跳。

  那麼多年過去還能用,這是手機還是戰鬥機?

  許懷詩愣了愣,見陶蓉看過來,趕緊把手機一藏,蹲下埋頭整東西,然後背過身偷偷搗鼓起來。

  老式非智能機,開機後沒有密碼,長按星號鍵,再點個“確認”就能解鎖。她胡亂摁幾下就進入了主頁面,再摁兩下看到“電話簿”。

  一個聯系人也沒有。

  返回來到“短信息”界面,也沒見一條來往短信。

  可以,這很“許淮頌”。

  什麼都沒有,她打算關機了,臨退出卻注意到頁面下方,“草稿箱”一欄邊上的數字:327。

  三百二十七條草稿?她哥在這老年機上做數學題呢?

  許懷詩掙扎片刻,點了進去,隨手翻開一條。

  收件人是空的。編輯時間:2010年1月1日0點10分。內容:「騙你的,沒牽錯。新年快樂。」

  許懷詩手一抖,隔著屏幕嗅到了一股早戀的氣息。

  早戀?她哥那種人?

  她捧手機的姿勢突然變得虔誠起來。

  因為這可能不是一部普通的老年機,而是……一片還沒被人發掘的新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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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1:18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杭市的氣溫入了四月也沒穩定。眼看前幾天持續回溫,到頭來,一個“清明時節雨紛紛”就被打回原形。

  清明假最後一天,阮喻去赴沈明櫻的約,一出公寓就被撲面的冷雨激得哆嗦。她回頭裹了件厚外套才重新下樓,一路到了咖啡館,收傘推門。

  睫毛上沾染的濕氣慢慢收干。

  包廂裡,沈明櫻已經點了咖啡,一見她這棉T混搭呢大衣的裝束就不客氣:“你真是越來越不拘小節了,別仗著臉好看就為所欲為行嗎?”

  “願意為你洗個頭就不錯了,我又不是來走T台的。”

  “單身就要有時刻准備艷遇的自覺。”沈明櫻斜她一眼,把筆記本電腦朝前一推,“得了,U盤拿來,看看你這一意孤行的葬愛流寫手都寫出了什麼。”

  阮喻從包裡掏出個白色U盤遞過去,端起手邊一杯拿鐵喝,一邊刷微博,看到滑稽的就跟她嘮。

  沈明櫻從最開始樂呵呵應她,到後來全神貫注於屏幕,一聲不吭。

  “怎麼了這是?”阮喻擱下手機問。

  她從WPS的世界裡緩緩抬頭:“你這文,好像得火……”

  “你上次不還說……”

  沈明櫻比個手勢打斷她,像發現千裡馬的伯樂,激動得需要平復平復才能開口:“我說的那種,是瑪麗蘇到脫離現實世界的,但你這文貼近大眾身邊的真實校園,很容易引發共鳴。”

  阮喻寫的就是蘇市一中,貼近現實是肯定的了。

  她湊上前去,討糖吃似的問:“還有呢?”

  還有就是,每次阮喻一打開思路,下筆就很有靈氣。入行五年,在筆齡相當的寫手當中,她的成就可說出類拔萃。

  一名作家前輩曾評價她——三言兩語,從浪漫裡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沈明櫻簡單概括為“筆力深厚”,滾了幾下鼠標,感慨:“拿親身經歷寫的就是戳心窩子,可以啊,用情至深的典型代表。”

  “別酸我了你!”

  “當年是誰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許淮頌?”

  她小聲嘟囔:“誰還沒個中二的過去了?”

  “這麼說,”沈明櫻瞅瞅她,“現在是徹底不喜歡了?”

  阮喻點點頭。

  要不是那本日記,其實她都不太記起許淮頌這個人了。就算近幾天為投入創作,把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剩下也就是點淡淡的酸。

  就跟她出於懷舊回老家的心情差不多。

  喜歡?八年不見了,真有人那麼痴情嗎?

  她補一句:“要不是想開了,寫這書不是找虐?”

  “也對。”沈明櫻“嘖”一聲,“那你不怕這書被當事人發現?倒怪尷尬的。”

  她說“不會”,小說多數為女主視角,又經過杜撰改編,那麼多年過去,就憑點模糊印像哪能認出原型?

  更何況她覺得,許淮頌當初根本沒把她名字和長相對上過。而且,那種天外謫仙式的人物,會看言情小說嗎?

  正說到這,阮喻的手機響了。

  沈明櫻聽她把鈴聲換成了一首鋼琴曲,突然記起剛才看到的,女主角躲在學校花叢,偷聽男主角彈琴的一段情節。

  她若有所悟:“是那首《After The Rain》啊。”

  阮喻一邊點頭一邊接通電話:“媽。”簡單應了幾句,最後說,“我就來。”

  “怎麼了?”沈明櫻問。

  “我媽突然來公寓看我了。”

  “那你先回去。”

  她收拾東西起身,臨走說:“估計是來做我思想工作,催我去相親的。”

  “那你怎麼打算逃?”

  她皺了皺臉:“冷雨天老人家親自從郊區上門來,這戰術,大概躲不過了。”

  阮喻說完,拎起傘匆匆往外走。

  沈明櫻不嫌事大,幸災樂禍一笑,衝她背影喊:“到時候記得直播相親啊!”

  *

  過完清明,倒春寒才算歇了,阮喻的新書《好想和你咬耳朵》也開始在晉江連載。

  沈明櫻曾是晉江站內編輯,眼光相當獨到,果不其然,沉寂一年後,“溫香”這個筆名再次打響網文圈。

  四月末旬,小說上架,一夕躍居金榜。

  沒多久,就有一家電影公司找上了網站。

  五月初一個周四晚上,阮喻發布完當天的連載章節,到市中心一家餐廳相親。

  赴約是被逼無奈,但她也理解家裡的意思。爸媽不是著急把她潑出去,而是不放心她目前的狀態。

  畢業四年了,她一次戀愛沒談,自從入了寫作行業,更連起碼的社交也幾乎杜絕,長此以往,家裡擔心她心理狀態出岔子。

  畢竟這年頭,社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病症了。

  所以說是相親,其實是為了叫她出去交朋友,如果碰巧看對眼,能夠落實終身大事,當然更好。

  阮喻推脫不掉,就當出來采風。

  考慮到初次見面,狹小靜謐的包廂容易加劇尷尬,雙方都選擇了大廳。

  對方姓劉,比阮喻大三歲,眉目干淨,被餐廳金碧輝煌的頂燈一襯,看著柔和又順眼,不過好像也是個沒經驗的,全程拘束,緊張異常。

  上菜前,兩人喝著茶水,大眼瞪小眼“尬聊”,等上菜,似乎都松了一口氣,開始專注於吃。

  這麼一來,氣氛反倒融洽一些。

  餐廳的風格是“大盤小食”,都是吃起來斯斯文文的精致款。阮喻吃了幾口主食,低頭喝雞茸湯的時候,聽見劉茂問她興趣愛好。

  她擱下勺子抬頭,齊肩的中長發隨這番動作漾出一道弧度,答了幾句,本著有來有往的態度,隨口問及他的職業:“我聽說劉先生目前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當得起‘年輕有為’四字。”

  劉茂說起這個來倒放開了,謙虛道:“談不上年輕有為,我們那兒四個合伙人,我只是初級,底下做實事的,有個長年定居國外的高伙,那才是真厲害。”

  阮喻對法律行業不了解,說到這裡已經不知道講什麼,為避免冷場,只好硬著頭皮順他的話問:“定居國外,不做實事,那做什麼?”

  劉茂靦腆一笑:“資金支持嘛。”

  這下倒叫阮喻也笑了笑。

  劉茂的目光掠過她笑盈盈的一雙月牙眼,還有頰邊一對深陷的梨渦,忽然一呆。

  “怎麼了?”她問。

  他忙搖頭示意沒什麼,總不好說是她長得太甜,把他看傻了吧,正是局促時刻,手機響了,救他一命。

  他說聲“抱歉”,拿起手機出去,穿過半個餐廳,到安靜的角落接通:“淮頌?”

  電話那頭傳來個男聲:“嗯。”

  劉茂看一眼腕表:“你那兒快凌晨四點了吧,有急事?”

  “要份資料,看你沒回。”

  “啊,對不住你了,我今晚在外面相親。我現在找人處理。”

  劉茂正准備掛電話,忽然聽見那頭遲疑道:“……相親?”

  “對,怎麼了?”

  “國內都興這套?”

  他笑起來:“是啊,你在加州清淨吧?”

  對方也笑了一聲:“跟地域沒關系,主要是年紀。”

  “……”

  那頭的人一本正經毒舌完,叫他繼續相親吧,很快掛了電話。

  劉茂抽抽嘴角,打電話給底下人,交代完工作,擱下手機往回走,本想再給阮喻道聲歉,不料她也在接電話,看神情像是出了什麼事。

  看他回來,她打個手勢示歉,壓低聲問電話那頭:“有這種事?”片刻後又說,“我這就回去。”

  等她擱下手機,劉茂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嗎,阮小姐?”

  “不好意思,工作上出了點岔子,我得先回公寓了。”

  “沒關系,工作要緊,我送你。”

  阮喻說“不用”,但劉茂堅持,她也就沒再拒絕。

  晚上這個點,市區堵得一發不可收拾,她只得在車後座先一步打開手機,登錄晉江賬號。

  剛才沈明櫻打電話來,火急火燎講了一通,說有人在晉江匿名論壇“碧水江汀”發表了一則帖子,稱《好想和你咬耳朵》與站內另一篇連載中的短篇小說《她眼睛會笑》即視感極強,光目前雙方已發表內容的前半,就統計出了十一處撞梗。

  樓主貼出的調色盤像打翻了顏料,一片觸目驚心。結論是:溫香的《好想》一文涉嫌融梗抄襲。

  一小時不到,該帖回復量已破兩千。

  撞梗不可怕,可怕的是連環撞梗。更可怕的是,對方的小說發表在她之前。乍一聽,真有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意思。

  何況這位“樓主”似乎有備而來,發帖前就在網站的舉報中心備了案,並且僅對外張貼一半調色盤,留了後手。

  阮喻身正不怕影子斜,起初還算鎮定,說相親結束回家看看。

  但沈明櫻卻說:“你最好趕緊處理這事,我剛看了,十一個細節梗撞得結結實實,就連校園背景都如出一轍,不少對話也很相似。”

  “最直觀的區別,你這文是女主視角,而對方……采用了男主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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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1:34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阮喻聽到這裡,才又疑又急往回趕。

  趁堵車,她點開那篇《她眼睛會笑》看起來。不過隨手挑了幾頁,就發現好幾處雷同。

  比如元旦煙火那段,對方筆下的情節、對話,甚至男主內心戲,都跟她撰寫的完全契合。

  再比如更叫人大跌眼鏡的,對方描寫了一段某次周末,女主捧著盆“小花農罐頭花”離校的場景。

  那是當年蘇市一中流行的一種自種盆栽,一個罐頭長一種植物,菊花西瓜什麼都能種,不過阮喻的有點特別,改造後同時長了向日葵和薰衣草。

  她在日記裡看到這段,為增強年代感就當素材用了,沒想到對方也寫了這茬,也是向日葵和薰衣草。

  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而且短篇節奏快,梗又密集,這些內容都比她更早發表,不過對方是沒什麼曝光度的新人,她之前沒關注到而已。

  見鬼了。

  劉茂從後視鏡觀察到她臉色越來越難看,趁紅燈時間,扭頭問:“阮小姐,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阮喻抬眼,立刻搖頭。

  劉茂大概知道她的職業,但她在這方面一直很低調,連向爸媽都沒透露筆名,當然也不可能隨便講給一個初次見面的相親對像聽。

  更何況,事情也沒到需要律師協助的地步。

  所以她說:“我自己暫時能處理,謝謝。”

  阮喻在公寓樓下下了車,與劉茂再次道謝,然後匆匆上樓。

  就那麼一個多小時車程,繼論壇腥風血雨後,她的書評區,以及二十來萬粉的工作博也接連淪陷。

  謾罵、指責聲迭起,她的讀者在“硬”成這樣的調色盤面前絲毫說不上話,甚至不少也在要求說法。

  倒有個鐵杆粉提出了對她有利的看法:對方作者至今沒現身,說不定那就是溫香的馬甲呢?

  網文圈有個“試梗”操作,開文前先拿小號發表,收效不行就“棄梗”。可阮喻顯然沒有。

  事件持續發酵,所有人都在等她發聲。

  她在漫天流言裡仔細看過一遍對方作品,抓著頭發冷靜片刻,決定先聯系作者。

  對方筆名“寫詩人”,微博@一個寫詩的人,是個新號,只有個位數的僵屍粉,最新一條微博發表於四天前的周日傍晚:又要返校啦,不開心。

  大概是個中學生。

  阮喻發了條消息過去,但遲遲沒有得到回復。

  然後她意識到,今天周四,如果對方住校,現在很可能不方便用手機。

  她身心俱疲,踹了高跟鞋倒頭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雙目失焦,眼前飄過一行行唾沫味十足的字眼——

  「抄襲狗別裝死了,出來表個態?」

  「這種垃圾居然還在金榜?趁早滾出晉江!」

  「這波梗融得妙啊,前幾本也是抄紅的吧?」

  說這些的,不少是與她並無過節的路人,都是看完調色盤後“自由心證”得出的結論。所以比起被潑髒水的惱恨,她更想先弄清楚,兩篇文到底怎麼能撞成這樣?

  *

  周五傍晚放學時間,蘇市一中校門外熙熙攘攘。許懷詩在車站掏出手機,隨手登錄晉江賬號。

  一個多月前,她在一部老年機裡發現個“慘絕人寰”的故事。男主角,也就是她哥,竟然在高中時代暗戀別班一個女生,慫得直到出國也沒表白。

  這事太叫見者傷心聞者流淚了。她忍不住在平時看小說的網站注冊了一個ID,據此寫了個短篇故事。

  倒不是發展課余事業,就是傾訴欲爆棚,又不好跟身邊朋友講,也怕網絡論壇傳播範圍太廣,被她哥發現,所以選了晉江這個“女性文學寶地”。

  但許懷詩很快意識到她錯了。

  因為她火了。她的書評區兩天內暴增上千條評論,爆炸式的信息告訴她,她被一個小有名氣的寫手抄襲了。

  許懷詩傻在原地,半天沒緩過勁來,等回神,迅速找到對方小說翻看,囫圇一遍過後,搜到對方微博,出離憤怒下准備討個說法。

  “溫香”的主頁飄著一條置頂微博——回應:沒有融梗抄襲,關於《好想和你咬耳朵》與《她眼睛會笑》兩篇文的雷同點,已聯系對方作者@一個寫詩的人詢疑,正在等待回復,了解情況後將向大家進一步說明。(天知道這個有關暗戀的故事,是我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笑哭)

  括號內的說辭當然不夠服眾,所以底下還附了則視頻,是她電腦內大綱文檔的最後修改時間,顯示在《她眼睛會笑》發表之前。

  視頻包括文檔時間和進入文檔後可見的內容,呈連續式放映,與證據力不足的截圖相比,算是個較為有力的澄清。

  果然在這條微博下,路人理智不少。

  許懷詩因此一愣,點開了私信。

  “溫香”發來的消息,前兩段是對事件的簡單說明,最後幾行,她說:“《好想》一文確實是我原創構思,主觀上絕對沒有冒犯您的作品,但我無法否認兩篇文之間雷同點的客觀存在,在此向您詢疑,期待您的回復。”

  回想起她主頁那句“親身經歷”,許懷詩將信將疑,回頭重新翻看起溫香的小說,接著發現了不對勁。

  她之前根據短信改編小說時,刪減了其中一部分情節,但這些梗卻有幾個出現在了“溫香”的筆下。

  這意味著什麼?

  初夏的天,她忽然背脊發涼,無端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個男聲打斷了她的深想:“許懷詩你杵這兒干嘛呢,十九路開過三輛了不知道?”

  她抬頭,看見班上趙軼從馬路對頭來了。一顆板寸頭,嘴裡那棒棒糖硬是叼出了煙的架勢,一副地痞流氓樣。

  許懷詩煩著呢,正要敷衍,靈光一現,笑眯眯說:“趙大,巧呀!”

  “喲,”趙軼聽見這稱呼奇了,三兩步到了這頭,“太陽打西邊來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呵呵”笑著,掩嘴小聲問:“你家大業大‘人脈’廣,我跟你打聽打聽,你那兒有沒有什麼黑科技,能在知道對方微博的情況下,查到她的真實信息?違法的不用,要名字就行。”

  趙軼語重心長:“小姑娘,查名字也是違法的。”

  她一噎,嘆口氣,卻見他壓低腦袋湊過來,說:“不過給錢就行。”

  許懷詩掙扎了下,咬咬牙:“多少?”

  他比個“OK”的手勢:“人民幣三萬。”

  “……”

  她轉身要走,被趙軼一把扯住胳膊,回頭就見這人笑得露一口大白牙:“友情價,一杯奶茶。”

  一個小時後,臨街奶茶店,趙軼接起電話,應幾聲,最後說:“謝了啊叔,改天請你吃小龍蝦。”

  擱下手機,他打個響指,隨手扯張菜單,歪歪扭扭寫倆大字,遞給對面。

  “阮喻?”許懷詩咀嚼兩遍,回想片刻後說,“趙大,好人做到底,陪我回趟學校?”

  “干嘛?”

  她一指菜單:“去校史館,看看這人是不是咱們學姐。”

  許懷詩記得,草稿箱裡最後一條短信,時間是她哥出國前一天,內容是:「最後一眼,是校史館裡你的照片。再見。」

  所以她想,如果世上真有這樣近乎奇跡的巧合,如果“溫香”那句“親身經歷”不是說謊,那麼,那裡一定有阮喻的照片。

  兩人謊稱“落了作業”,在落日余暉裡奔向校史館。

  這個點已經閉館,得虧趙軼那股潑皮勁,在門口死纏著管理員,戲本子一段一段演,許懷詩才瞅准時機,一溜煙偷跑進去,直奔二樓。

  館內空空蕩蕩,夕陽透過玻璃窗染亮走道,窗外的樹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片影。她放輕腳步,連呼吸也屏住,彎來繞去,最終到了歷屆優秀畢業生留名牆。

  一中建校近五十年,這座校史館也有二十個年頭的歷史了,如今擠了滿牆的照片。

  她把目光鎖定在07級那欄,伸出食指一排排虛移過去,慢慢地心跳加速。

  緊張,禁忌,還有興奮。

  十七歲的少女,比起抄襲這樣的惡劣事件,潛意識更願意相信一個被歲月掩埋了十年的秘密。

  可是下一瞬,身後樓道卻響起皮鞋的踏踏聲,一名中年男子氣急敗壞道:“哪個班的,放了學不走,來這兒干什麼,啊?”

  許懷詩驚叫一聲,來不及細看照片,扭頭就跑,慌裡慌張從另一邊樓道往下奔。

  身後人一路奪命追來,她跑得趔趄,到了一樓大廳卻見正門口還堵著一個,只得又回頭,走投無路之下,聽女廁所那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來!”

  她飛躥進去,一眼看見窗外趙軼,把肩上書包一把甩給他,然後雙手一撐窗沿,跳了出去。

  趙軼牢牢接住她,把她書包扛上肩頭,扯著她胳膊就往校史館後邊的小樹林跑。

  兩人一下躥沒了影,留下身後管理員罵罵咧咧跳腳。

  眼看甩脫了人,趙軼停下來,扔了她的包仰躺在草地上,邊喘邊說:“許懷詩……校史館有你失散多年的親人,非得這時候偷溜進去?周一打個申請再來,你親人是會跑,是不是啊?”

  許懷詩也喘著,半天才答上話:“不弄清楚這事,我整個周末都會睡不好!”

  她說完跟著倒在草地上,無比懊惱:“就差一點點啊!”

  “那也不陪你玩命了!”

  許懷詩當然曉得打草驚蛇的道理,這時候,校史館是鐵定進不去了。而直接問她哥,被他曉得她偷拿他的私密“情史”發表到網上,簡直比記處分、寫檢討還可怕。

  這麼說,難道真得煎熬一個周末?

  她不甘心,兩條腿死命蹬了兩下,完了突然想起什麼,說:“等等……”

  證明阮喻身份,不一定要從短信切入,還可以從“溫香”的小說找線索。

  她記得剛才在車站看到過這麼一段:小說裡,男主角“賀時遷”會在課余時間到學校藝術館彈琴,而女主角“林希聲”曾在他常用琴房的牆面上,寫下一行英文字母——LXSXHHSQ。

  意為“林希聲喜歡賀時遷”。

  也就是說……

  太陽徹底沒入了地平線,她撐地起來,看一眼遠處隱沒在夜色裡的圓頂藝術館,說:“趙大,咱們藝術館的牆,近幾年有沒有重新刷過漆?”

  趙軼不知她又想到哪出,說:“學校那麼摳門,應該沒有吧。”

  “那我們再玩次命?”

  “……”

  一刻鐘後,藝術館旋梯上,許懷詩貓著腰翻手機,說:“找到了,小說裡寫的是401,鋼琴背後的那面牆!”

  她說完,又推推趙軼,示意他打頭陣,重復道:“401,401!”

  趙軼皺著個眉,壓低聲道:“401是畫室,哪有鋼琴?”

  “欸?”許懷詩愣了愣。

  難道是怕太過寫實,所以杜撰了房間號?那豈不得一間間找過去?

  “趕緊再想想!”趙軼小聲催促。

  再想想,再想想。

  許懷詩抱著頭拼命回想,片刻後腦袋裡火花迸濺,說:“你知不知道,哪間琴房能看到教學樓四樓第二間教室?”

  她記得她哥在短信裡說過,從他所在的琴房望出去,可以看到那個女生趴在教室門前的欄杆邊曬太陽。

  “最靠西的301唄!”趙軼飛快判斷。

  “就是它了,走!”

  兩人矮著身溜到三樓盡頭。

  301的門鎖著,趙軼嘆口氣:“發卡有沒有?細的。”

  許懷詩從頭發上拔下一根,又拿手機給他照明。

  五分鐘後,門“啪嗒”一聲開啟,她欣喜若狂,打著手電衝到鋼琴背後。

  許懷詩身板窄,將將夠擠進去,整束的白光發散開去,照亮眼前那面老舊泛黃的白牆。雖然有好幾片牆面斑駁脫落了,但正中央,那行用塗改液寫成的英文字母還是清晰地映入了眼簾。

  ——RYXHXHS。

  卡在外面進不去的趙軼瞄到這行縮寫,拼湊道:“日,呀,咻,嘿,咻,嘿……射?”

  “……”

  許懷詩回頭瞪他,再轉過眼,幾乎激動得熱淚盈眶。

  她的食指撫上粗糙的牆面,像生怕碰碎了什麼似的小心翼翼,輕聲說:“是……阮,喻,喜,歡,許,淮,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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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因為阮喻喜歡許淮頌,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

  當他在草稿箱寫下“你那麼小的個子,體育課為什麼也選籃球班”的時候,當他奇怪“你犯什麼錯了,也來看台面壁思過”的時候,只要走到這架鋼琴後面,就能找到答案。

  可是他沒有。

  所以他不知道,所有看似漫不經心的巧合,都是她想方設法的謀劃;所有他輾轉不成眠的時刻,她也在想他。

  許懷詩開了閃光燈,往牆上拍了兩張照,忽然嚎啕大叫:“嗚哇——趙軼這好感人啊——”

  趙軼一個激靈去捂她嘴,卻晚了一步,樓下走廊巡邏的保安聽見動靜,立刻打著強光手電衝上來。

  他橫著眉低聲罵:“我看你智商也挺感人的!”

  許懷詩癟著嘴,垂頭喪氣被保安拎到了德育處。

  德育處主任朱峰以為他們早戀,不管兩人怎樣辯解,非要聯系雙方家長。

  趙軼是老油條了,朱峰指指他,意思晚點收拾他,再看許懷詩:“你先來,家長聯系方式!”說著拿起座機聽筒。

  “朱老師我錯……”

  “不想給?那就問你們班主任。”

  班主任那兒登記的是陶蓉手機號,她一聽急了,趕緊報:“209-***-****!”完了在朱峰挑眉前迅速接上,“就是這個,我家長在美國呢!”

  以為給個洋號就能逃過一劫?朱峰氣哼哼加上“001”撥通了號碼,操著口蹩腳的英文:“哈嘍,挨母……”

  那頭男聲及時掐斷他的發音:“你好。”

  他低咳一聲,自報家門,說明了許懷詩的“惡劣”行徑。

  許懷詩緊張地側耳屏息,辨認聽筒那邊說了什麼。

  她剛才在奶茶店跟媽媽打電話撒謊,說今天晚回家是為了跟閨蜜吃飯,現在這電話絕不能打那兒去,只盼她哥嘴下留情放她一馬。

  然而下一秒,許淮頌無情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我暫時不方便處理她的事,麻煩您撥這個電話,聯系……”

  一聽這是要報陶蓉手機號,她跳上去就要奪聽筒,被朱峰一瞪,只能跺著腳衝電話那頭喊:“哥你太壞了!”

  這種人活該早戀失敗!打死她也不告訴他,阮學姐喜歡他!

  *

  夜裡凌晨一點,阮喻跟沈明櫻躺在一個被窩裡,攥著手機發呆。

  事發超過二十四小時,網上流言漫天,她雖然作了澄清,卻依舊無法杜絕有心人的惡意揣測。沈明櫻怕她一個人在公寓情緒不好,所以來陪她。

  傍晚時候,她們注意到對方作者“已讀”了私信,本以為很快就能得到回復,但直到現在,對話框仍然寂靜無聲。

  而反調色盤正請業內朋友趕制,這會兒還沒完成,該做的都做了,除了等,暫時沒別的辦法。

  實在熬不住了,兩人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次日一早,阮喻睜眼就開始摸索被窩裡的手機,解鎖後意外看見“寫詩人”的私信。

  時間是凌晨兩點。

  一個寫詩的人:「您好,非常抱歉給您造成困擾。《她眼睛會笑》一文不是我本人的原創構思,而是根據朋友從工作室買來的一份大綱寫成。如果它侵犯了您的權益,我願意與公眾解釋說明,向您公開道歉,並刪除文章,消除筆名。以下是我擬好的聲明,請您過目,希望能夠盡力挽回您的損失,再次抱歉。」

  阮喻一下醒神,拍了拍沈明櫻,把手機拿給她看。

  “真是大綱泄露?”沈明櫻看完後,揉揉眼說。

  面對這種情況,兩人開始就聯想到大綱泄露。但問題是,除了沈明櫻,阮喻只把大綱給了一家合作多年的出版社,並且僅僅依據那份資料,根本不可能造成那麼多細節雷同。

  所以她們才遲遲沒下結論。

  阮喻皺著眉頭:“難道是我電腦中過病毒?”

  沈明櫻揉完眼清醒過來,“啊”了一聲,摁著她肩說:“U盤!那天在咖啡館,U盤拿回來了嗎?”

  阮喻眼皮一跳,下床猛一頓翻找,半小時後跪在床上欲哭無淚:“沒有……”

  那天媽媽突然來了,她匆匆回公寓,真不記得有沒有捎上U盤。而沈明櫻在她走後不久結賬離開,只帶走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兩人齊齊扶額。

  普通的大綱泄露真造成不了這種後果,只有那個記錄了阮喻日記本裡大部分細節梗的U盤才行。

  一分鐘後,沈明櫻抬頭:“我去趟咖啡館,你這回可別包子,跟對方作者交涉看看。”

  阮喻點點頭,明白她的意思。

  雖然對方給了目前情況下,最有利於她這邊的解決方案,但工作室盜賣大綱的惡劣事件不能不清不楚就算了。

  她發消息過去:「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您朋友具體是從哪家工作室收購的大綱?」

  屏幕那頭,頂著黑眼圈和雞窩頭的許懷詩撥通了趙軼的電話:“怎麼辦,我回什麼啊?我就說你這餿主意不成……”

  “哦,那你跟她講真話吧。”

  “不行!”

  如果阮喻知道了前因後果,那她哥八成也得曉得她干的好事了。她說:“我哥真的超凶……我會被大義滅親的!”

  “你哥不是律師嗎?還能知法犯法把你打死?”

  “他能斷了我零花錢,這跟把我打死又有什麼區別!”

  “這樣,你就說你朋友出於交易雙方保密需要,不能說明。她要沒點‘灰色關系’,暫時也查不到你身份信息。”

  “可這樣是不是太對不起阮學姐了啊……”

  “你都公開道歉,刪除文章,消除筆名了,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果。真要跟大眾說明這種扯淡一樣的真相,怕還反而沒人信!”

  許懷詩還在猶豫:“你說,萬一我哥還喜歡阮學姐,覺得我做了件好事,不懲反獎呢?”

  “開什麼玩笑,都八年過去了還喜歡呢?你以為你哥就靠一道白月光過日子,不需要性生活的啊?”

  “也對哦……”

  “反正你要說就說,以後別想著吃香喝辣還追星就是了。”

  許懷詩哆嗦了下,還是聽了趙軼的。

  如他所料,她緘口不言,阮喻一時半會兒還真查不到究竟。

  許懷詩不知道她信了多少,但交涉幾個來回後,對話框裡彈出一條消息:「煩請您先發表聲明吧。」

  看這語氣,可能沒打算放棄追查,只是為了盡快平息風波,降低損失,決定先作澄清。

  許懷詩心裡內疚,再三道歉,把經阮喻修改,措辭更嚴謹的聲明發表在了微博。幾分鐘後,她看見“溫香”轉發了這條內容,並附上與自己的部分聊天記錄。

  她卻沒能因此松口氣。

  一時膽怯撒了個謊,於是用了無數個謊去圓說,到現在,雖然從結果上看已經竭力彌補,卻反倒更加不安。

  她嘆著氣,鴕鳥似的拱進被窩。

  轉發微博後的阮喻也沒輕松起來。對方作者的有所隱瞞讓她懷抱疑慮,所以她想看看沈明櫻那邊的進展。

  但沈明櫻回來後說,咖啡館聲稱那天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私人物品。為調取附近監控也報了警,可目標物太小,看錄像根本發現不了可疑人士,能備個案就不錯,事情過去了一個月,多半也查不到結果。

  這樣一來,雖然冤情得到了洗刷,阮喻心裡到底還是梗著根刺。

  不過她很快就沒閑工夫關心這根刺了。

  因為聲明發出後不久,她的微博再次湧入疑似惡意挑事的水軍,炮轟她是塞錢給了“寫詩人”,才得到這樣一份虛假的道歉。

  那些人空口白話,把子虛烏有的故事編得有模有樣,與這邊看到聲明後選擇支持她的人“戰”成一團。

  她的微博下面,一片唾沫飛濺。

  緊接著周日上午,一位與阮喻同站的寫手發表了一條長微博,雖然沒指名道心,但話裡話外就是意指她抄襲之余欺負新人,逼迫“小透明”封筆,實在為原創圈所不恥。

  這條長微博神奇地一呼百應,迅速得到傳播,發酵到傍晚,甚至被送上了熱搜。

  許懷詩也在關注這些,到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事已至此,明眼人早該相信阮喻,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有那麼幾個人存心潑髒水,刻意引導輿論。

  再回頭想想,她一個剛注冊筆名的新人,毫無讀者基礎,文章曝光度也逼近零,事情的起頭,恐怕就是有人一早蓄意的。

  她和趙軼到底把社會上的事想得太簡單了。

  許懷詩有點怕了,來回斟酌用詞,打算再次聯系阮喻。

  但消息還沒發出,就先看見她更新了一條微博:「暫時關閉評論和私信。」

  下面附了一張截圖,是有人發給“溫香”的一條私信,對方的ID和頭像被打上了馬賽克,消息內容是一張包含恐嚇性質的圖片。

  滿屏倒翻的顏料,幾個鮮紅的手印觸目驚心,配上文字:「抄襲去死!」

  許懷詩光看小圖,就嚇得差點摔了手機。

  她的手開始發抖,連刺耳的晚自修鈴聲都聽不見了,一頭扎進教學樓女廁所,慌慌張張奔進隔間,撥通了許淮頌的號碼。

  舊金山已經凌晨三點多,但事出緊急,她等不了。

  電話被接通,她立刻囁嚅著說:“哥……我,我惹事了!”

  許淮頌倒還真沒睡,那邊有雜亂的人聲,嘰裡呱啦說著英文,他似乎一邊在翻資料,回應也就敷衍了點:“什麼事?我這裡五分鐘後緊急會議,不要緊就……”

  “要緊!”許懷詩一口咬定,再出口卻染上一點哭腔,“哥,我把阮學姐害了……”

  電話那頭默了默,半晌後:“誰?”

  她抽抽搭搭說:“阮喻,阮學姐,你不記得了嗎?”

  這回,那頭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許懷詩剛要再講,廁所門外卻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不敢被人發現晚自修偷用手機的事,迅速屏息不說話。

  大約過了十幾個數,聽筒裡雜亂的人聲消失了。

  許淮頌好像走到了安靜的地方,然後說:“哭什麼?說清楚。”

  許懷詩沒法說,來上廁所的女生還沒離開。她只能一聲不吭,光顧著呼吸。

  許淮頌再問:“你在哪?”

  他的語氣已經有了幾分不平靜的味道,許懷詩說不了話,急得掐了電話,趕緊發微信給他:「我躲在學校廁所,來人了,打字跟你講。先給你看張照片。」

  她從相冊翻出琴房那面牆的照片,又補上說明:「前天晚上,我在學校藝術館301琴房發現了這個。」

  屏幕那頭,許淮頌一身筆挺的藏藍西服,站在會議室外敞亮的走廊上,皺眉劃開了對話框。

  一位白人女士踩著細高跟噠噠走來,叫了他一聲:“Hanson”完了把一疊厚計百頁的零散文件遞給他,說這是他要的資料。

  他的目光停留在屏幕,隨手去接,等點開那張圖,看清上面的英文字母,將要觸到文件的指尖卻驀地一松。

  上百張紙嘩啦啦落了一地,雪花片似的散開來,頓時一片狼藉。

  狹長靜謐的走道上,許淮頌聽見自己的心髒一下一下搏動,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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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1:58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次日清早,沈明櫻又來了阮喻公寓,男友力十足地沒收她的手機,把一夜無眠的她拎進被窩,自己到了客廳,電話聯系法律行業的朋友。

  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現在的輿論矛盾已經跟“寫詩人”關系不大,而在於那個長微博作者“蘇澄”。

  這人早兩年就跟阮喻不對付,這回明顯借機帶頭挑事。昨晚她們商議決定,走司法途徑解決問題。

  阮喻睡了三個鐘頭起來,到廚房做早午餐,意面配蔬菜湯,端盤出來的時候,沈明櫻興衝衝說:“聯系到了,至坤律師事務所,就在杭市,律師的電子名片傳你郵箱了。”

  她說“好”,擺完盤一看,下一秒卻變了臉色:“世界這麼小嗎?”

  還是說,杭市太小了?

  沈明櫻問她怎麼了。

  阮喻晃晃手機,臉都皺在一起:“這人就是我之前的相親對像。”

  就前天,劉茂還在微信上聯系過她一次,問那天的麻煩解決了沒。她沒打算跟他深入交往,也不想麻煩別人,所以謊稱“解決了”。

  沈明櫻咋舌半天,問:“那怎麼辦,情況說明都發過去了。”

  能怎麼辦?走了好幾道人情才聯絡上的律師,說換,豈不叫中間人掛不住臉。

  而且據沈明櫻朋友講,至坤是杭市最出色的律所,劉茂的專業領域又跟阮喻的需求完全契合,總不能因為撒了個謊,就放棄最佳選擇吧。

  阮喻吸吸鼻子:“就這樣吧,我聯系他。”

  劉茂接通電話的時候,顯然也很驚訝。但他似乎挺善體人意,並沒有揭穿她的謊話,自然地帶了過去。

  講了幾句後,他說:“阮小姐什麼時候方便,我們面談吧。”

  不論他是否存了私心,這種事,電話裡確實講不清。阮喻答應了,說她隨時可以。

  劉茂大概在看日程安排,沉默片刻後說:“今天我有個庭審,明天上午十點在事務所行嗎?”

  “沒問題。那我今天能做點什麼嗎?”

  “可以把網絡平台上污蔑、毀謗你的關鍵記錄,拿到公證處進行網絡證據保全,我會遠程協助你進行。另外,暫時別對外透露起訴意願,免得打草驚蛇。其他還沒公布的證據,也同樣按兵不動。既然要打官司,我們就不能太早露了底牌。”

  他談論起工作來毫不怯場,面面俱到的交代一下得到阮喻信賴,尤其最後一句“我們”,讓她切實生出了安全感。

  她說:“我明白了,謝謝你,劉律師。”

  劉茂說“不客氣”,剛好又進來一個電話,就掛了她的,再接通下個:“淮頌?上回給你的資料有什麼問題嗎?”

  *

  次日上午八點,阮喻磨蹭在梳妝台前發愁。

  她幾天沒睡好了,不上妝吧,頂著黑眼圈終歸不合適,可化全妝吧,又怕劉茂生出不必要的誤會。

  畢竟是相親對像,關系有那麼點敏感,而她這回只想單純公事公辦。

  她躊躇幾分鐘,上了層淡淡的底妝,就拿起一疊劉茂叫她提前備好的文件出了門。

  剛走到玄關,恰好接到他的電話。

  他的聲音聽來有幾分歉意:“阮小姐,不好意思,一會兒我這兒可能還有個朋友。”

  “有個朋友?”阮喻一時沒理解,以為這是要放她鴿子。

  “就是上回跟你提過的,我們事務所的高伙,他人剛好在國內,說對知產這塊很感興趣,想參與到這次的案件中來。”

  阮喻松了口氣。她以為什麼大事呢。

  她說“沒關系”,為打消他的顧慮,又笑說:“兩位合伙人級別的律師一起參與,對我來說是好事啊。”

  “嗯……”劉茂沉吟起來。

  “怎麼了?”

  那頭干笑兩聲:“是這樣,嚴格意義上講,他沒參加過國內司考,在這裡不算律師。”

  哦,阮喻明白他為什麼抱歉了。他是擔心自己帶了個“非專業”的同事,會叫她覺得失禮。

  不過聽來確實奇怪。既然連國內的律師資格證都沒有,那位“金主爸爸”是來看戲的嗎?

  “你要是介意……”

  “沒關系的。”阮喻立刻道。

  這事一看就明白,劉茂是處在比較為難的境地,要能隨便攆走大佬,還用得著跟她來致歉嗎?

  她當然沒想叫他難做。

  “那我們稍後見。”

  “稍後見。”

  說定後,阮喻穿了鞋出去,臨闔上門,回頭瞄到白牆上的日歷:5月11日。

  這日期嚼在嘴邊莫名熟悉,她想了一路才記起是怎麼回事。

  是她的日記本。

  當初在老家閣樓,翻開的那頁日記,開場白就是:“五月十一日,天氣晴。今天遇見許淮頌三次。”

  她人在出租車上,想到這裡嘆了口氣。

  十年前的這天,滿心滿眼都是許淮頌,十年後的這天,又為了個因他而起的官司奔波忙碌。

  她是上輩子做天使,折翼的時候砸著了許淮頌,這會兒才要來還債是不是?

  阮喻感慨著偏頭望向窗外,眼光淡淡的,直到視線裡映入“至坤律師事務所”幾個黑體字。

  事務所是獨棟建築,整體偏近北歐風,也不知是誰的審美,一股“性冷淡”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下了車,到前台報姓名,跟接待人上了三樓。

  領她入內的小伙子看她一路沉默,笑說:“阮小姐是頭一次來吧,咱們事務所沒那麼嚴肅,您不熟悉才覺得拘謹,多來幾次就好了。”

  阮喻低咳一下,小聲說:“我其實不太想多來幾次……”

  “……”也是哦。

  陳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您挺幽默的。”到了樓梯口伸手一引,“直走到底,左邊那間就是了。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我姓陳,您可以叫我小陳。”

  阮喻說“謝謝”,到了洽談室門前,敲三下門以示禮貌。

  裡面傳出一聲“請進”,應該是劉茂的聲音。

  她按下門把進去,見棕皮沙發椅上的劉茂迅速起身,笑著迎上來:“阮小姐。”

  阮喻稱呼他一聲“劉律師”,目光一掠,移向跟前另一張沙發椅。

  那邊還坐了個人。

  那人好像沒有起身的意思,正低頭看資料,背對著她,只露一個後腦勺。

  但這一眼望去,她卻覺得驚心的熟悉,就像看見“5月11日”這個日期時,心間升起的那種奇異感受一樣。

  僅憑一個後腦勺,就叫她生出異樣感的人?

  她愣了愣,不知怎麼,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來。

  劉茂的聲音適時打斷她的思路,見她目光落處,意識到作為“東道主”的失禮,說:“啊,介紹一下……”

  沙發椅上的人似乎猶豫了一秒,接著順勢站起,回過身來。

  阮喻眼光隨之一動,等落上對面人那張臉,合著早已高度預警的心跳,整個人徹底傻在了原地。

  盛夏五月,洽談室開了冷氣,她渾身上下的血液卻在這一剎急速激湧,熱度直線上升,腦袋一陣眩暈。

  像遇上三峽大壩突然開閘泄洪,聽了一耳朵的翻江倒海。

  兩人的目光隔著一層灼意十足的空氣交彙,她跟被什麼燙著了一樣,手一松,懷裡的半透明文件袋劈裡啪啦全數落地。

  薄唇平眉深窩眼,這張臉。

  許淮頌?

  怎麼能是許淮頌?

  劉茂口中的合伙人就是許淮頌?

  直擊心底的“死亡三連問”叫阮喻差點揉起眼睛。幸好劉茂撿文件袋的動作提醒了她,她忙蹲下身,暈暈乎乎說:“不好意思……我自己來吧。”

  其實劉茂也暈乎著。他介紹詞都沒來得及出口,兩邊怎麼了這是?

  阮喻一邊埋頭撿文件,一邊眼神亂飄,飄到不遠處那雙锃亮的皮鞋,感到對方目光似乎就落在自己頭頂發旋上,覺得頭皮都快燒焦了。

  不該是許淮頌吧?她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認錯人了吧?

  他都消失八年了不是嗎?

  她懷著僥幸抱起一堆文件袋,劉茂也跟著直起身板,疑惑看看兩人,問:“兩位認識?”

  許淮頌的目光從阮喻身上移開,嘴一張還沒開口,卻先聽見她的搶答:“不認識,不認識……”

  她答完好像有點心虛,稍稍垂了些眼,也就因此沒發現,許淮頌微微揚眉的動作。

  一片寂靜裡,她低著頭聽見他的回答:“嗯,不認識。”

  連聲音也很像……

  阮喻快窒息了,一旁劉茂企圖化解這莫名其妙的尷尬氣氛,與她笑說:“那就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律所的合伙人,許淮頌。”

  她緊了緊懷裡的文件袋,抬起眼,向對面人點頭致意:“你好。”

  劉茂再介紹阮喻:“這位就是本案的委托人,阮小姐。”

  許淮頌點點頭,說:“你好。”

  看兩人這奇怪的狀態,大概不適合來個禮節性握手了,劉茂摸不著頭腦,只得招呼他們坐下。

  阮喻走向沙發椅,腳步都是虛浮的。

  實際上,她前幾年還對許淮頌有那麼點余情未了的時候,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和他久別重逢的畫面。——譬如在落英繽紛的街頭,又或在人潮洶湧的游樂場,海天一線的沙灘。

  浪漫,絢麗,充滿一切美好的色彩。

  卻絕不是像現在這樣。

  她,一個二十六歲的“中年少女”,隨意地穿著白T和牛仔褲,抱著一疊寫滿了對他這個人從肉體到心靈全部幻想的資料,並且即將要針對這些幻想,和他本人進行法律層面的深入探討。

  太,太丟人了吧。

  阮喻在即將觸碰到沙發椅的一瞬猛然站直。已經落座的許淮頌和劉茂齊齊抬眼看她。

  她壓下心底忐忑,抱著文件俯視他們,義正辭嚴道:“兩位律師,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許淮頌的眉梢再次揚了起來,那副金絲邊眼鏡後,眼色漸漸變得深濃,卻又很快減淡。

  阮喻硬著頭皮接下去,底氣不足地扯謊:“我的意思是,我突然不想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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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她說到最後的時候,看也沒敢看許淮頌,只是死死盯牢了劉茂,像抓了根救命稻草。——只要他一個眼神肯定,她可以拔腿就跑。

  對面許淮頌卻表現得漠不關心,聽完這話就低下了頭,拿手機發起什麼消息。

  在阮喻看來,大概是“你們聊,我隨意”的意思。

  對於縈繞在周身的壓迫感,劉茂愈發一頭霧水,沒理清楚就被賦予決定權,他一時也迷茫,說了句廢話:“阮小姐考慮清楚了?”

  阮喻還沒答,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啊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

  劉茂低咳一聲:“不好意思,兩位,接個電話。”說完扭頭匆匆出門。

  他人走就算,還把門帶上了,阮喻更加局促,杵在沙發椅前不尷不尬地“呵呵”一笑:“劉律師品位真好啊。”

  許淮頌默了默,抬頭看她一眼:“嗯。”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就像置身指壓板上,每秒都難熬。她只好繼續沒話找話:“上次見他,倒還不是這個鈴聲。”

  他再抬頭,這回輕輕推了下眼鏡:“上次?”

  阮喻遲疑著點了點頭,卻見他似乎很快失去了探究的興味,伸手一引示意她坐,然後低頭翻開手邊一沓律所宣傳資料。

  “請坐”這事,通常是無聲勝有聲,她這不爭氣的腿就那麼屈下去了。

  許淮頌一指茶幾,意思她可以把懷裡文件放在上邊,然後就自顧自瀏覽起了資料,沒再看她。

  她這才放心擱下那仿佛重逾千斤的“燙手山芋”。

  劉茂遲遲不回,連個活躍氣氛的人也沒,洽談室變得一點也不適合洽談。

  阮喻的眼神四處飄了一會兒,無意識間還是落回了對面人。這時候靜下來,她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真的在高中畢業八年後,遇見了許淮頌這個事實。

  然而面前的這人,好像是許淮頌,又好像不是。

  除了五官差不太多,他其他地方變化還挺大的。個頭拔高幾分,身板結實一些,不像當年那樣瘦成竹竿,周身也似鍍了層歲月過濾、沉澱而來的成熟氣韻。

  對她來說,熟悉又陌生。

  不過歲月對許淮頌真是慷慨啊。

  要知道,尋常人都是打磨出了地中海和啤酒肚。

  想到這裡,她感慨般吸了口氣要嘆,還沒嘆出去,就聽對頭人冷不丁道:“阮小姐對我有意見?”

  阮喻一噎。

  當年做廣播體操轉體運動,她次次偷瞄他,他都跟個“小聾瞎”似的,幾年律師生涯卻變得這麼敏銳了。

  不過,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她趕緊擺手:“哪裡哪裡,不敢不敢……我是在感嘆自己命途坎坷呢。”說著指指茶幾上的文件,示意自己是在為案子發愁。

  許淮頌隨她這一指看了過來。

  她立刻意識到危險,伸手稍稍一遮,把半透明的文件袋朝自己這邊挪了挪。

  許淮頌也就回過了眼,繼續翻資料,接著就從余光裡發現,那只細白的手又把文件往外移了一公分,見他毫無所動,幾秒後,再小心翼翼移了兩三公分。

  得寸進尺這成語能這麼用麼?

  他想了想,算准她要移第三次的時機,忽然抬頭。

  阮喻顯然嚇了一跳,渾身繃成一只燙熟的蝦子,衝他干干一笑:“怎麼了,許律師?”

  這聲“許律師”,叫的人別扭,聽的人也別扭。

  氣氛直降冰點。

  劉茂恰好在冰點回來,向兩人致歉,說樓下臨時出了點岔子。

  阮喻碰上了救星,一把抱上那疊要命的文件,起來說:“劉律師,我考慮清楚了。”

  劉茂面露惋惜:“我尊重阮小姐的決定,但我遇到過不少和你一樣臨陣猶豫的委托人,只是她們猶豫過後,最終往往仍會選擇訴訟,你大可再考慮一下。”

  “你說的那種,是離婚案的委托人吧。”許淮頌低著頭,忽然冷不丁又來一句。

  劉茂表情滯住。

  阮喻不解眨眼。這兩人關系不好嗎?怎麼許淮頌拆台拆那麼狠?印像中,他以前似乎不毒舌吧。

  畢竟在她的認知裡,他是那種高冷到凡無必要,就懶得動舌頭的人。

  她清清嗓子打破尷尬的氣氛,跟劉茂說:“謝謝,我會再考慮一下的。”

  劉茂說“不客氣”,看了眼窗外高升的日頭:“大熱天,我送你回去吧。”

  阮喻趕緊搖頭:“你忙你的,這時候來回一趟,都錯過飯點了。”

  “沒事。”他笑得和煦,“你公寓附近不是有餐館嗎?”

  她反應過來,出於禮貌接上:“那我請你吃個飯,昨天你指導我公證了一堆資料,怪麻煩你的。”

  她話音剛落,那頭許淮頌就站了起來:“西餐?”

  劉茂愣了愣:“那兒是有家西餐。”

  “行。”他拎起搭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拉開門先一步出去。

  劉茂滿頭問號,記憶仿佛斷片。他和阮喻剛才邀請許淮頌一起了嗎?

  阮喻也不明所以:“你們已經約好一起吃午飯了?”所以許淮頌才自動捆綁上來?

  劉茂想搖頭,但不知出於什麼隱秘的心情,反而點了點頭,說:“對,要不我們下回再約吧。”

  阮喻指指門外:“可他下去了。”

  劉茂說“沒關系”,下樓後,跟許淮頌解釋不跟阮喻吃飯了,叫他留在事務所等自己回來。

  許淮頌看一眼他身後的阮喻,目光一轉即回:“這裡有床?”

  劉茂一愣,算了算倒時差的時間,覺得不太對,說:“你這時候要睡覺?”

  “嗯,找個酒店。”又補充一句,“我沒駕照。”

  言下之意,讓劉茂給他當司機。

  “那先送阮小姐?”

  “嗯。”

  三人一前兩後到了停車場。劉茂那輛路虎好像剛打了蠟,锃亮锃亮的。

  他替阮喻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但她卻頓了頓。

  在她眼裡,副駕駛座這個位置非同尋常。一般來講,她寫小說的時候,會把女主是否願意坐男主的副駕駛座,歸因於她是否對他有所心動。

  副駕駛座,表示一種占有與歸屬。

  她不確定劉茂是有意還是無心,為免引起他不必要的期待,退了一步讓開去,跟後邊許淮頌說:“許律師先請?”

  許淮頌看她一眼,又看看略微有點僵硬的劉茂,唇角一彎,比個口型:謝謝劉律師。然後迅速恢復冷臉,上了副駕駛座。

  阮喻已經轉頭走向後座,並沒有注意到他這點小動作。

  上帝視角的劉茂蘋果肌一抽。

  車緩緩駛離停車場,阮喻猶豫了下說:“劉律師,我不回公寓,去朋友家可以嗎?”

  這話一出,前座兩人似乎齊齊一窒。她以為自己的要求過分了,忙解釋:“不耽誤你們時間,那兒更近。”

  劉茂趕緊笑說:“沒問題,地址傳我微信。”

  阮喻就把定位發了過去。

  接下來一路,車內三人沉默無言,只有導航裡的溫柔女聲時時響起:“行駛六百米後,左轉進入……”

  路遇紅燈,劉茂握方向盤的手松了松,看一眼右手邊的許淮頌。

  許淮頌察覺到了,回看他一眼,下巴微微一抬。

  劉茂再次看過去,眉頭一皺,然後看見許淮頌以極小的,後座人不可見的幅度,伸出了拳頭。

  他吸口氣,從後視鏡看到阮喻的目光落在窗外,並沒有看他們,於是比個口型:石頭、剪刀、布。

  布字落,他出剪刀,許淮頌保持拳頭。

  他認輸,低咳一聲,看一眼後視鏡:“冒昧請問,阮小姐去哪位朋友家?”

  許淮頌瞥他一眼。——問得挺直接啊。

  他回看他。——那不然怎麼問?

  阮喻沒發現兩人之前那番“博弈”,聞言才偏過頭來。

  許淮頌立刻挺直背脊,側臉溫度降到零下。

  劉茂心裡奇了,這人今天怎麼回事,瞎裝什麼高冷正經?

  沒等他想明白,阮喻的聲音已經響起:“明櫻你認識嗎?是我托她朋友聯系的至坤。”

  “哦,”他回神點頭,“我知道的,是沈小姐。”

  劉茂說完,又看一眼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許淮頌。——好了,問出來了,女性朋友。

  但許淮頌這次沒再跟他眼神交流。他偏頭望著車窗外的路景,眼底晦暗不明。

  沈明櫻。他竟然還記得這個人。

  那是阮喻高中時候最要好的閨蜜。這麼多年,他以為自己都過去了,到頭來,卻連她一個朋友的名字都沒忘記。

  直到阮喻下車,車裡再沒人說話。

  她拉開車門跟兩人道謝,上了沈明櫻的公寓,急急摁門鈴。

  沈明櫻以為她出了什麼事,詫異道:“怎麼了,案子沒談成?”

  阮喻裝了一路的雲淡風輕徹底崩塌,哭喪著臉說:“明櫻,你知道我遇見誰了嗎?”

  “劉茂唄,他跟你表白了啊?”

  阮喻上前拽住她衣袖,欲哭無淚:“是許淮頌……我遇見三次元的許淮頌了啊!”

  *

  公寓樓下,劉茂重新發動車子,緩緩駛出一段路後,一腳踩下剎車。

  他這一停,許淮頌就知道他終於憋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扭頭問:“剛才那個電話,你叫人給我打的,故意支開我?”

  許淮頌笑一聲:“你這麼長的反射弧,怎麼當的律師?”

  劉茂一噎,肺裡一抽一抽的疼,驚疑不定半天,問:“前女友?”

  許淮頌聽見這稱呼似乎愣了愣,在腦子裡過濾兩遍“前女友”三個字,撇過頭看向窗外的林蔭道,目光一直投落到盡頭一間紅色電話亭。

  片刻後,他笑了笑,無恥又吊足觀眾胃口,慢悠悠地講:“怎麼說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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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4 00:02:2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怎麼說呢?許淮頌一時還真不知道從哪講起,半天吐出四個字:“有點復雜。”

  “這世上還有比前任更復雜的人際關系?”

  “債務人和債權人不復雜嗎?”

  劉茂瞪大眼,一想,還真像那麼回事。

  做律師這行,與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久了,觀察力也日漸敏銳。就今天這個狀況來看,他能夠肯定,阮喻和許淮頌彼此相識。

  他原本想,能把一次“重逢”搞得那麼僵的,只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可被這話一提醒,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太過狹隘。

  劉茂恍然大悟,結巴了下說:“她……她欠你錢啊?”

  怪不得阮喻戰戰兢兢,裝不認識許淮頌。而許淮頌呢,也硬是拗出張撲克臉來。

  見他當真,許淮頌笑了聲:“沒有。”

  “……”劉茂有點想犯法。

  “找地方吃飯吧。”見他還要問,許淮頌及時截斷了話頭。

  他只得踩油門,邊打方向盤邊回想昨天。

  昨天許淮頌打電話來,托他調個關系,在蘇杭一帶查一個人的基本信息和聯系方式。他問急不急,因為手頭剛接了個著作權與名譽權糾紛案,趕著做網絡證據保全。

  許淮頌說“急”,但說完卻沒了下文,想到什麼似的,改問這樁案子的委托人是誰。

  他是至坤的合伙人,有權了解事務所接手的案件,劉茂一五一十說明白,結果就被匆匆掛了電話。

  再得到許淮頌的消息是凌晨,他語不驚人死不休,說自己在浦東國際機場。

  這麼前後一聯系,劉茂徹頭徹尾懂了:許淮頌口中要查的人就是阮喻。

  哪有什麼意料之外的重逢?他就是為她回的國。

  只不過千裡迢迢趕來,換來人家一句“不認識”而已。

  哪個男人還不要點面子,劉茂也就沒打破砂鍋問到底,說:“吃什麼,西餐?”

  “太慢了。簡單點吧,趕飛機。”

  “飛舊金山?”他詫異。

  許淮頌點點頭。

  敢情連找酒店也是扯謊。

  “你這不剛來嗎,怎麼就急著走?”

  “距離我委托人的庭審只剩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你說我急不急?”

  劉茂瞠目:“你瘋了啊?”

  花十幾個小時趕回國,匆匆見一面,又花十幾個小時回去辯護?

  許淮頌調低座椅躺下來,疲憊地闔上眼:“可能是吧。”說完又笑著嘆口氣,“換誰誰不瘋。”

  *

  沈明櫻的公寓裡,阮喻蜷在沙發上,腦袋埋進抱枕:“真是要瘋了……”

  聽她從頭講到尾,沈明櫻笑出眼淚:“是誰當初信誓旦旦,說不會被認出來的?”

  “我哪知道真能鬧到本尊那兒去?”她抓著頭發爬起來,“太玄幻了,小說都不敢這麼寫,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知道自己現在像哪時候的樣子嗎?”

  她有氣無力咕噥:“哪時候……”

  “滿十八歲的第一天,被許淮頌牽了手的那個晚上。”

  那天她跟打了雞血一樣一夜沒睡,也一遍遍問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可是當初有多興奮,現在就有多想暴走。

  沈明櫻扭頭去廚房做午飯,等回來,就看她攥著手機面如死灰:“怎麼辦,我說這本小說是我親身經歷的那條微博,是連帶澄清大綱創作時間的視頻一起發的……”

  也就是說,她不能刪博,也不能重新編輯內容,因為這樣的舉動,一定會被有心人賦予肮髒的含義。

  “別自戀了,美國精英律師才不會閑得看你微博。而且人家壓根不記得你,就算把你小說翻爛,也不一定發現你在寫他。”沈明櫻給她算著這筆賬,“再說都是過去式了,就當個路人甲唄,最差也不過丟把臉,誰還沒個青春期的幻想啊是不是?”

  阮喻知道這話在理,可是:“一想到他可能會看到小說裡那段‘春夢’,我就過不了心裡這道坎……”

  沈明櫻哈哈大笑:“叫你為了藝術效果添油加醋!”笑完拿手肘撞撞癱成爛泥的人,“說正經的,就為這點破事,不告了?”

  她打起精神來,搖搖頭。

  說不告當然是假的,只是打算放棄至坤,另尋律師。

  確認沈明櫻朋友那邊不會因此難做後,當天她就聯系了杭市另一家律所。

  對方同樣邀請她面談。

  這家律所名叫“鼎正”,接手阮喻案子的樊姓律師雷厲風行,當晚就理出了應對方案。

  所以次日,她來到事務所時,直接拿到了一份計劃書。

  她一邊翻看資料,一邊聽對面的中年男人講:“阮小姐提到,你的案子涉及著作權與名譽權糾紛,但事實上它跟後者關系不大,你的作品原創與否,不需要在法庭上得到認可。”

  她有點驚訝:“那要怎樣扭轉輿論?”

  樊易忠扯扯嘴角:“在網絡證據保全到位的前提下,只要證明大綱失竊,被告的侵權行為就成立了。”

  “在法律層面或許是這樣,可您也看到了,涉案作者已經配合我作出澄清,然而在輿論層面上,作用並不大。”

  “因為那份聲明目前還不具備法律效益。”

  她皺起眉頭:“但如果在證明大綱失竊的基礎上,對作品原創性也作出探討,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失竊成立後,再探討兩篇作品根本毫無意義。難道阮小姐很期待得到‘雙方作品高度相似’的結果?”

  她搖搖頭:“相似只是表像,只要您仔細對比兩篇文章,就會發現……”

  “如果阮小姐堅持己見,”樊易忠打斷她,“我的計劃達不到你的預期,建議你另請高明。但說實話,我不認為有哪位律師會采納你的看法。”

  她沉默片刻,點頭:“我明白了,謝謝您的建議。”

  *

  杭市這幾天急速入夏,阮喻離開鼎正時,太陽已經相當毒辣。

  她頂著烈日打車,原本要回公寓,臨到岔路口卻記起樊易忠最後那句話,隱隱不甘心,改道換了家律所。

  接連進出兩家後,她在大馬路上接到了劉茂的電話。

  劉茂聽見她這邊的鳴笛聲,低低“啊”了聲:“你在外面?那方便的時候再聊吧。”

  她說“稍等”,拐去路邊一家無人報刊亭。

  報刊亭一側列了一排透明的格箱,裡面塞著可供自助購買的報紙和雜志。只是大熱天也沒人有閑情買報。

  阮喻站定在陰涼清淨的亭檐下:“你說吧,劉律師。”

  劉茂開門見山:“公證程序快到位了,你考慮得怎樣?”

  阮喻稍稍一默。

  她當然從頭到尾都沒放棄過訴訟。雖然短短半天在三家律所碰壁,說不喪氣是不可能的,可理智點想,律師們並沒有錯。

  能夠一槍正中紅心,為什麼非要迂回費事?吃力又未必討好的事,誰願意做?

  到底是歷經過社會打磨的人了,知道學會變通有時是生存法則,所以剛剛過馬路的時候,阮喻在想,是不是別鑽牛角尖了。

  然而劉茂打來的這個電話,卻讓她想最後再試一次。

  她不答反問:“劉律師,在你的設想裡,這個案子該怎麼處理?”

  劉茂似乎愣了下,說:“證明大綱失竊是最直接的方法。”

  阮喻認命地“嗯”了一聲。

  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低落,問:“怎麼了?你要是碰上麻煩,盡管開口,就算我不是你的委托人,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她猶豫著說:“我是在想,假設我有探討作品原創性的訴求,可以在這個案子裡實現嗎?”

  電話那頭沉默得有點久,她大概明白了,笑說:“算啦,我知……”

  “可以。”劉茂打斷她。

  “可以?”

  劉茂沉吟了下,說:“對,可以實現……”

  聽他語氣不對勁,她愣了愣:“如果是出於朋友的幫助,你不用勉強。”

  “不是勉強!”

  這一句拔高的聲音引來回聲,她問:“劉律師,你的座機開了免提嗎?”

  “對。不好意思,請你稍等,我這邊臨時有幾份文件要簽。”

  “那你先忙。”

  阮喻沒掛電話,聽那頭沒了聲音,就拿著手機低頭看起透明格箱內的報紙。

  疊攏的晚報露出小半篇新聞報道,講的是美國S.G公司一名離職高管轉投競爭對手門下,違反競業限制,遭到起訴的事。

  在全美排得上號的計算機軟件開發公司,也難免卷入這種糾紛。

  阮喻歪著腦袋瞟了幾眼,瞥見“舊金山”“明日開庭”“華人律師”幾個字眼,再要細看,電話那頭傳來劉茂的聲音,說他忙完了,問她在聽嗎。

  她抬起頭:“你說。”

  劉茂的言辭比之前流暢許多:“你所說的探討雖然不是必要證據,但作為輔證,也可能對訴訟結果產生有利影響,所以這個訴求可以實現。”

  阮喻有點意外:“你不擔心比對結果不理想嗎?”

  劉茂重新陷入沉默,說:“不好意思,我再簽幾份文件。”

  “……”

  一分鐘後,他再次開口:“擔心與否,說白了就是勝訴率,作為律師,出於職業禁忌,我不能給你答案,但我認為,真正的原創值得一次這樣的嘗試。”

  阮喻呼吸一窒。接連碰壁之後,這樣一句話無疑如同雪中送炭。

  劉茂的形像在她心裡一下拔高成頂天立地的兩米八。

  文人的熱血情結頓時攢滿心頭,幾乎是一瞬間,她拿定了主意:至坤和劉茂才是她正確的選擇。

  但是下一秒,電話那頭的人遲疑著說:“嗯……這些話是從許律師那兒學到的。”

  “……”

  頭腦發熱的阮喻迅速冷靜下來:“劉律師,假如選擇訴訟,我的委托代理人是你吧?”

  “當然。”

  “那許律師?”

  “他不出席庭審,僅僅參與備訴。”

  阮喻扶額,扯謊:“那個,我可能擔負不起兩位律師的委托費……”

  “這個你別擔心,許律師是出於個人學習研究需要參與進來,他那部分費用不用你另行支付。”

  她還想掙扎:“其實我有幾個業內朋友也遭遇過著作權糾紛,我可以介紹他去學習。”

  “嗯……這個,”劉茂的語氣聽上去有點為難,“但我從業多年,確實沒見過比你這個案子還特殊典型的了。”

  阮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電話的。等她回過神,微信對話框已經多了一張名片——「至坤劉茂」向你推薦了「許淮頌」。

  她捧著這部千斤重的手機站在原地,一陣眼黑。

  那頭擱下座機聽筒的劉茂一樣緊張發暈,看了眼電腦屏幕,拿起桌上那部免提已久的手機,怒氣衝衝:“許淮頌,你打字能不能快點,我哪來這麼多文件好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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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許淮頌拿著手機匆匆走出法院,跟劉茂說:“五筆不太熟練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身後高聳的白色建築裡就追出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特意來向他致謝,稱他在庭辯中的表達非常漂亮,並為自己之前對他的誤解感到抱歉。

  這是S.G那邊的人,昨天許淮頌一聲招呼不打突然回國,他起初誤以為他臨陣脫逃,差點拆了他所在的律所。

  許淮頌拿遠通話中的手機,說不客氣。

  純正又悅耳的美式發音。

  不遠處停著一輛林肯,已經有人為他拉開車門。他向對方點頭致意,坐上後座才重新拿近電話。

  那頭劉茂開始說正事:“幫你把案子拿到手了。”

  許淮頌這回客客氣氣:“辛苦。”

  相對的,劉茂就硬氣起來:“人家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這簡直強買強賣,杭市那麼多律所,為什麼非要她選擇至坤?”

  “因為這個官司,只有我知道怎麼打。”

  “就這麼個民事糾紛,哪個律所接不了?哦,還有,你對她有意思,這沒問題,但在這件事上你首先是個律師,不能當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她有什麼訴求,你眼睛也不眨就說可以實現?”

  許淮頌笑了一聲。

  駕駛座的司機看他心情不錯,衝後視鏡咧嘴一笑。

  他回看對方一眼,友善點頭,再開口時笑意更盛:“我眨過了。還有,我對她什麼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劉茂噎住,驚嘆於他竟然完全跑偏了重點。

  “我在說案子……”

  “我說可以實現,就是站在律師角度作的判斷。”

  “不是,國內的法律體系跟你那兒不一樣,這個案子放在中國,就該從大綱失竊入手。”

  “放在哪個國家都該從大綱失竊入手,”許淮頌更正他,換了一邊耳朵聽電話,“但如果,大綱根本沒有失竊呢?”

  劉茂愣了愣:“你說什麼?”

  許淮頌正要解釋,掌心突然傳來震動。他移開手機,看見一條微信新消息,改說:“把我名片推給她了?”

  “是啊。”

  “那先不說了。”

  那頭劉茂“哎”出一聲企圖阻止,還是被他掐斷了電話。

  但許淮頌點開微信後,看到的卻是許懷詩的消息。

  詩精病:「哥,阮學姐微博這幾天都沒動靜,評論和私信也還關著,你不是叫我別管這事,說都交給你處理嗎?」

  言下之意,怎麼這麼多天還沒處理完。

  他低頭打字:「沒那麼快,你好好讀書。」

  「真的不要我發表新聲明嗎?」

  許淮頌發語音過去:“之前大著膽子撒謊,這下後悔了?任何聲明都是要負責任的,現在是風口浪尖,這個節骨眼徹底推翻重來,你想過輿論會怎樣惡化嗎?你以為,還有人相信你,相信她?”

  詩精病:「我知道錯了……那咱們私底下,該給阮學姐一個交代吧?」

  許淮頌:「沒有“咱們”,私下的解釋是我跟她的事,你閉好嘴。」

  詩精病:「哦……可是哥,我老想著這事,書都讀不進去了,我覺得我可能需要一筆巨款轉移注意力。[可愛]那個……李識燦的演唱會門票快發售了哦!」

  許淮頌沒再回她,轉賬了事,臨要擱下手機,又看一眼消息欄下方的“通訊錄”。

  那裡空空蕩蕩,並沒有出現標注數字的紅圈。

  *

  阮喻躊躇半天,臨近傍晚才放棄掙扎,第一百次點開許淮頌的名片,硬著頭皮摁下“添加到通訊錄”,結果又卡在發送驗證申請的環節。

  說什麼呢?

  許律師你好,我是阮喻?

  許律師,打擾了,麻煩通過一下申請?

  她搖搖頭,刪掉打滿的一行字,捏著手機倒頭陷進沙發。

  這情境像極了高中時代。

  當年剛喜歡上許淮頌那會兒,她其實考慮過表白,靠著她爸是他班主任這層關系,偷偷弄到了他的QQ號碼。可就是沒勇氣發送申請,只能一天天盯著他那點萬年不變的個人資料來回翻。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於是她三年都沒加上他QQ。

  冷靜了會兒,手機忽然一震,她以為是誰發來的消息,拿起一看卻是——許淮頌:「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阮喻整個人瞬間彈起。

  她把消息發出去了?不小心摁到了?那她的驗證內容填的是什麼?

  翻來覆去得不到答案,她急得跳下沙發,踱了幾步又默默爬回去,捋起劉海。

  手機另一頭的許淮頌盯著屏幕,看著那行“略略略略略”的打招呼內容彎起嘴角。

  她在干什麼?

  舊金山已經凌晨,阮喻不知道他一眨眼又回了美國,所以才這時候發來消息。

  他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等她開口,但屏幕上卻遲遲沒有動靜。

  這場沉默就像高中時代持續了三年的“對峙”。他們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背對背演著彼此看不見的戲碼,誤以為所有的深情都是一個人的劇本。

  可是那張幕布,在多年以後揭開了。

  許淮頌看了眼手機屏幕上,已經被他翻爛的晉江小說界面,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著這座城市深夜不熄的璀璨燈火,看金黃的光斑投射在遠處寬闊的水面上,隨風粼粼躍動,在靜謐裡漾出點點灼意。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軟玉:「許律師你好,我是阮喻,我們昨天見過的。」

  看這語氣,還打算繼續裝不認識他。

  他淡淡眨了眨眼,打字配合:「你好。」

  「許律師,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嗯。」

  「那個……我剛才發來的驗證內容是什麼?」

  許淮頌對著屏幕笑起來,好像從這一串省略號裡,讀出她的崩潰掙扎。十秒鐘後,他干脆利落截屏給她。

  軟玉:「……」

  靜止了足足兩分鐘,手機才重新震動。

  軟玉:「對不起,我不小心摁到的……許律師,你現在在美國嗎?」

  許淮頌看了眼截圖上,自己暴露的手機運營商信息,回:「嗯。」

  軟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許淮頌想說沒關系,他本來就睡得晚,打完字又覺得這語氣不妥,於是刪掉。

  就在這片刻沉默裡,阮喻已經接上:「抱歉打擾你休息,等你方便的時候我們再談吧。」

  他回頭看著那杯喝空的咖啡捏捏眉心。

  神都提完了,這意思是,他可以睡覺了?

  阮喻沒再發消息來。他翻到她的朋友圈,盯著空白的界面,以及那行“朋友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看了五分鐘,摁下鎖屏鍵。

  似乎是對她裝傻到底的疏遠態度感到煩躁,許淮頌轉頭走進浴室,重新解了浴袍。

  花灑的水從頭淌到腳,一個澡衝完,他濕漉著頭發出來,看了眼桌上的手機,最終還是拿起了它,回復:「舊金山時間下午五點吧。」

  於是阮喻又得到了一個關鍵訊息,他在舊金山。

  過去這八年,他或許就生活在那個距離她一萬多公裡的地方,與她隔著一整片太平洋。

  當然,以後也一樣。

  她忽然有點慶幸。

  這樣看來,他們不需要面對面交流,隔著屏幕,一切秘密就會變得安全許多。

  所以五分鐘後,當許淮頌附上郵箱地址,叫她把一應資料先傳過去的時候,她也拿定主意顧全大局,沒再躊躇。

  不過這一晚,阮喻還是沒大睡好。因為舊金山時間下午五點是北京時間早八點,這就意味著,她一睜開眼就要跟許淮頌談案子。

  這陣子被網絡暴力包圍,她的生物鐘本就紊亂,又被這個約定施加了壓力,直接失眠大半夜,以至於七點半鬧鐘響的時候,她沒抗住,秒掐了它。

  再醒來已經過了約定時間,手機屏幕顯示“08:27”。阮喻一下醒神,鑽出被窩。

  打開微信沒見消息,她松了口氣。在加州當律師,許淮頌應該不是什麼清閑的人,不會干等她吧。

  不過道歉還是應該的。

  她趕緊發消息過去:「許律師,實在抱歉,我起晚了,你現在有空嗎?」

  那頭遲遲沒有回復。

  阮喻下床洗漱,直到做完早餐,手機還是很安靜。她因此不必狼吞虎咽,得以慢吞吞把肚子填飽。

  剛擱下喝空的牛奶罐頭,手機就震了一下,好像算准她吃完了早飯一樣。她劃開一看,見許淮頌發來一個簡單的“嗯”字。

  阮喻沒有打官司的經驗,不清楚和律師的交流模式,看他這麼高冷,也不主導談話,只好再次打字:「那談談案子?」

  「面談吧。」

  阮喻一愣,他不是在舊金山嗎?

  下一秒。

  許淮頌:「視頻,方便的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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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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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8-8-14 00:02:53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阮喻差點沒拿穩手機,猶豫著打字:「冒昧請問,這個案子有必須要視頻面談的部分嗎?」

  「嗯。」

  她心下一涼。昨晚還想著不用面對面真好,今天Flag說倒就倒。

  阮喻低頭看了看身上睡衣睡褲,迅速回:「不好意思,我現在不太方便。」

  「多久?」

  這樣言簡意賅的問話確實具有震懾力,隔著屏幕無法精准判斷語氣,阮喻甚至覺得,他好像不耐煩了。

  想到自己才失約一個鐘頭,又矯情視頻不視頻的,實在說不過去,她只好誇下海口:「十分鐘後。」

  沒見許淮頌說好不好,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默認計時開始了?

  阮喻飛快扔下手機,扒掉睡衣,隨手抓起一件荷葉袖的雪紡衫往頭上套,穿完覺得有點透,又重新脫了添內襯。

  來不及換睡褲了,考慮到視頻可以忽略下半身,她轉頭奔到梳妝台前。

  鏡子裡的人因為連日疲憊憔悴得面如菜色。

  不行。

  都說前男友面前不能輸陣,“前男神”跟“前男友”就差一個字,可不是半斤八兩麼?這麼邋裡邋遢怎麼成。

  阮喻拿出素顏霜往臉上抹,又在眼下蓋了點遮瑕,最後薄塗一層水紅色唇釉,臨要大功告成,看了眼劉海,心中警鈴大響。

  劉海太油了,洗頭來不及,但她拿來救急的蓬蓬粉好像兩個月前就用光了。

  還剩兩分鐘。

  她翻箱倒櫃一陣,只能旋開散粉往頭發上撲。

  最後三十秒,她跑到客廳打開電腦,喘著粗氣平緩呼吸,一邊打字:「許律師,我這邊可以了。」

  那頭靜止了十五秒才發來視頻邀請。

  阮喻一手調整鏡頭角度,一手揉松臉皮,嘗試微笑了一下,然後按下接受鍵。

  許淮頌出現在了屏幕裡。

  他穿了件簡單又體面的白襯衣,紐扣扣滿,連袖口那兩顆都沒落,正低頭翻著一疊資料,整個人透著股緊繃的職場精英味。

  他沒看她,全然處在工作狀態,阮喻松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跟他產生任何對視。

  但好像是聽見了她心底僥幸的聲音,下一秒,許淮頌就抬起了頭。她立刻正襟危坐,跟他打招呼:“許律師好。”

  一聲“許律師好”生生喊出了“首長好”的味道。

  許淮頌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掠,也像首長一樣,朝她頷首致意,然後重新低頭,翻著資料說:“阮小姐的原稿篇幅有點長。”

  阮喻這才發現,他把她昨晚傳過去的資料打印出來了,厚厚兩沓。

  她心裡一緊,嘴上鎮定道:“沒關系,你慢慢看。”

  許淮頌就真的慢悠悠看起了稿件。

  與他的氣定神閑相反,阮喻雙臂交疊,緊張得像小學生聽課,一雙眼盯住屏幕,細細觀察他的神色變化。

  她怕他看到哪一段,突然產生了熟悉感。

  但許淮頌除了翻頁就再沒有多余動作,看上去完全是在讀別人的故事。

  阮喻慢慢放松下來。

  這一放松,就留意到了他周圍的環境。

  那邊看起來像一間書房,陳設簡單,桌椅都是冷色調,後方黑漆漆的書櫃整整齊齊排滿了書,好幾本厚得令人咋舌。

  他的右手邊,隱隱露出一角黑漆漆的落地窗。

  東八區的天已經艷陽高照,西八區卻還沉沒在黑暗中。

  阮喻盯著看了會兒,平時就不太好的頸椎變得僵硬,扭扭脖子准備活動一下,卻被對面迅速捕捉到動作。

  許淮頌抬頭,忽然與她四目相接。

  她猛一頓,扭到一半的脖子,硬是拗出了個歪頭殺的姿勢。

  有沒有殺到許淮頌,阮喻不知道,但她殺到自己了。

  脖子清晰地傳來哢噠一聲響,她因為痛苦閉了下眼,也就沒發現,屏幕那頭的人,原本寡淡的眼神微微閃動了下。

  等她睜開眼,許淮頌已經重新低下頭。

  一刻鐘後,阮喻見他好像看累了,翻攏了稿件,大概打算之後繼續,抬起眼跟她說:“反調色盤的制作,說說你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張嘴卻頓住,垂頭一掃,發現自己根本從頭到尾忘了把相關資料拿來。

  她這是在干什麼,能不能專業點了?

  阮喻這邊頓住,許淮頌似乎就懂了,伸手一引,示意她請便。她說句“稍等”,起身打算去書房拿資料,剛一站定卻渾身一僵,如遭雷劈。

  那什麼……她的小黃人睡褲,好像沒來得及換?

  她緩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然而這時候已經於事無補,她沒忍心回頭確認鏡頭的角度,抬頭挺胸,左右腳打了一次架,手扶著桌沿慢慢轉身離開。

  那頭許淮頌握拳掩嘴,忍笑。再過兩分鐘,看見她換了一條半身裙,若無其事地回來。

  他也就恢復了冷淡的表情。

  為了掩飾尷尬,阮喻坐下後語速極快,直奔主題:“之前一位業內朋友已經做了一部分反調色盤,我摘了其中幾個比較典型的例子,認為可以作為反擊方向。”

  許淮頌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翻開資料,讓自己集中注意力,說:“第一個方向是細節設置類。比如對方在調色盤提到的罐頭花,雖然那段描寫,我的確發表在對方作者之後,但翻到第七章可以看到……”

  許淮頌跟著翻到相關章節。

  她把礙事的頭發別到耳後,在資料上拿熒光筆打個圈,拿起來對准鏡頭:“這個位置,我做過鋪墊,說女主角喜歡向日葵和薰衣草。而這處鋪墊卻發表在對方作者提及這兩種花之前。也就是說,表像上的先後不一定作數。”

  許淮頌點一下頭,示意這個方向沒問題。

  得到肯定,阮喻繼續:“第二個方向是情節設置類。比如我在第十章寫到的,男主角和幾個配角的對手戲。”

  許淮頌再次翻到對應頁碼。

  阮喻卻頓住了,有點心虛,因為這段完全是真實經歷。

  高一時候學習壓力沒那麼大,十班有幾個痞壞的男生特別鬧騰,嫌學校食堂難吃,三天兩頭翻牆出去買炸雞。

  有一回,她碰見許淮頌跟他們走在一起,其中一個男生勾著他肩,小聲說:“下課弄把梯子來,放後門牆根那兒。”

  她當時很驚訝,想許淮頌這樣清冷優雅,天外謫仙似的人,明明該喝露水長大的,怎麼會跟他們沆瀣一氣,為滿足口腹之欲貪炸雞?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推開對方的手,語氣冷淡:“沒興趣。”

  但對方簡直是惡霸,又把手勾回去:“你不弄?那把你手機交給老阮了啊!”

  “老阮”是阮喻的爸爸。她知道她爸的暴脾氣,一聽急了,想聽聽許淮頌打算怎麼應付,可那群人已經拐進了教室。

  沒法知道後續,為了不讓許淮頌陷入可能的危機,下課後,她憑著爸爸的關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後勤那兒弄來一把梯子,偷偷放到學校後門牆根草叢裡,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阮喻把這段原封不動搬進了小說,怕被認出來。

  看她出了半天神,許淮頌發問:“怎麼?”

  她一秒神魂歸位,繼續說:“這段情節,另一本作品也有,但仔細看,發展後續和著墨意圖完全不一樣。我的版本是女主視角,後續是女主角偷放梯子事件,意在展現她的暗戀心境。”

  “但對方作者的版本是男主視角,後續是一段男主角的心理描寫,說他其實很喜歡吃炸雞,只不過當時曉得女主角在附近,覺得翻牆這事丟臉,才故意表現得不食人間煙火。這邊的著墨意圖,是為了體現男主角的表裡不一。”

  許淮頌聽到最後輕咳了一聲,隨手拿起手邊杯子,喝了口水,然後說:“這個方向也沒問題。”

  看他沒什麼特殊反應,阮喻放心了,點點頭換下一個角度:“第三個方向是人物設置類。雖然兩本書有多處撞梗,但就像上個例子所說,實際上人設有所區別,尤其男主角這個人物,在我的版本裡屬於內向類型,但在對方作者的版本……”

  她一下找不准形容詞,正思索呢,突然聽見“啵”一聲清響,大概是許淮頌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沒理,以眼神示意她繼續。

  但阮喻還沒開口,那頭又響起了一聲提示音。緊接著,消息奪命似的不斷彈出來。

  許淮頌皺了皺眉,不得不點開看。

  詩精病:「哥,我又把阮學姐的小說看了一遍。」

  詩精病:「媽了嚕太好笑了!怎麼在她那兒,你是那種人呢?」

  詩精病:「你以前是不是每天在她面前裝比?」

  詩精病:「哥你真時髦,在那個還沒有“裝比”這詞的年代,就已經學會了裝比!」

  詩精病:「啊,不過這樣看來,阮學姐喜歡那款啊,你小心人設不要崩哦!」

  許淮頌:“……”

  他小心著呢,用她說?

  詩精病:「唉,話說回來,哥,我還挺同情你呢。別說阮學姐現在可能不喜歡你了,就算還喜歡,那她心裡那人也不是真的你啊!」

  許淮頌忍無可忍打字:「作業太少了?」

  阮喻看他似乎咬了咬牙,情緒不太對,小心翼翼問:“你有事要處理的話……”

  “沒。”許淮頌抬頭,立刻恢復到冷漠疏離的狀態,“繼續。”

  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覺得“忠言逆耳”,還是有必要重視許懷詩的提醒,於是一心二用,隨手打開搜索引擎。

  為切合國情,他使用了百度,輸入:「怎樣成為一個高冷的人。」

  點擊“百度一下”之後,第一條就是“百度知道”。

  還真有人跟他提了一樣的問題。

  他正打算點進去看詳情,卻先一眼看到底下露出的第一句回復:「做啥夢吶大兄弟,能問出這種問題,那這輩子是鐵定做不成高冷貴族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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