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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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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48: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怎麼好……”紅衣忙要推拒,素錦也正要開口再勸她答應,卻是二人都沒來得及說下去,另一聲音便清泠泠地響起來:“公子不計較規矩,府裡的規矩還真就愈發寬鬆了?”

    四人一併看過去,見了來人皆一凜。綠袖在紅衣衣袖上一拽,紅衣目光一掃當即會意,與三人一併福下|身去,聽得她們道了聲:“杜若姐姐。”

    “你是紅衣?”杜若冷眼睇著她問。

    紅衣頷首:“是。”

    “我知道你。”她輕然一笑,蔑意不掩,“頭回見公子就被打發去做雜役的人,也敢來爭這些事。”

    紅衣心裡一緊,神色同樣冷了下去,沒有應話,直至杜若又一聲輕笑後離開。

    杜若走到了數丈外的花叢邊,也和相熟的舞姬交談起來,紅衣這才抬眸打量過去。看樣子也就十七八歲,比她們四人略長幾歲。身材高挑削瘦,腰帶緊束纖纖腰肢,白皙的面容上修長的描眉描繪得細緻,襯得一雙明眸清亮。

    “這是誰?”紅衣低問了綠袖一聲,旁邊的絲緞先回了話:“杜若啊……樂坊裡排頭號的人物,歌舞皆會,且是虞司樂脫籍前收的徒弟,手把手教出來的。”

    紅衣聽罷,心裡難免多了一重壓力。

    “名師出高徒”這話從古至今都是對的。早聞虞司樂年輕時是長陽城裡數一數二的舞姬,贖身脫籍後為給自己求一份安穩才來席府當了這司樂,她教出來的人……

    紅衣忍不住又望了杜若一眼,深呼吸,自我安慰:不用怕,不用怕!

    虞司樂在半刻之後從西廂房走了出來。推開正廳房門,沒有多言什麼,只向眾人道了句:“先挑舞姬,一個一個來。”

    嚴肅的態度直弄得紅衣有些不適應——她平日來見找綠袖時若碰見虞氏,虞氏多半是帶著微笑的。目下這般態度一時弄得紅衣都轉成了“如臨大敵”的心態,綠袖見狀忙低言道:“你……別緊張啊,司樂平日裡辦正事時都是不苟言笑的。”

    正廳裡已經開始了。

    舞姬間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默契,無須叫名也沒排什麼順序,一個出來自有下一個接上,沒有什麼謙讓也沒人生任何異議。

    廳中早備了樂工,入廳的舞姬點一支自己擅長的曲子樂工便會奏樂。

    一人跳一支舞,虞氏偶爾動筆記錄些什麼,從不開口做任何評價。

    紅衣安靜看著,心思千回百轉。

    一個個舞技都不差,她這科班畢業的放在這兒,也就勉強有個“中等偏上”的水準。這還只是前面看過的幾人,後面有沒有狠角色還不知道——就算沒有旁的狠角色,也還有個虞氏一手教出來的杜若呢。

    目光微凝,紅衣細看著正在廳中起舞的那抹背影。

    動作到位,身法熟練,但不知是不是只能看到個背影的緣故,似乎總覺得少點什麼。

    她看著那舞得猶如行雲流水般的水袖細思起來。

    片刻後,已是輪到了她們這一邊。

    綠袖、素錦、絲緞依次舞過,紅衣仍是一語不發地看著,一個動作都不肯放過。一時甚至連這是為爭什麼而比都可以忘了,只一門心思地想弄明白到底“少點什麼”。

    苦思間,絲緞已從房中走了出來。接著,杜若走了進去。

    許是因為得知了杜若更有本事,紅衣更添了兩分注意。

    杜若一襲黛藍綢的舞服,水袖比旁人的更長些。她挑了首節奏感強些的曲子,有明晰的鼓點相伴,雖比之前那十幾支小家碧玉的舞蹈少了些柔美,卻因添了熱烈而讓人難以走神。

    紅衣一陣恍然,好像終於明白了一點。而後順著這個方向,繼續思索下去。

    “該你了,快去。”綠袖在她胳膊上一推。

    紅衣回神,見杜若已在向虞氏施禮,忙向正廳走去。

    至了門口,與杜若擦肩而過。誰都沒有多言,不過紅衣第三次聽見了那聲輕笑,大覺這簡直堪稱標誌性的聲音了。

    “紅衣?”虞氏見她進來,微微一怔。

    紅衣欠身,應了聲“是”。虞氏睇一睇她,思量著點了頭:“開始吧。”

    紅衣看向幾名樂工,再三思量之後,一字一頓道:“奏《佳人曲》。”

    她和這支曲子很有些緣分。

    昔年在學校時,曾用這支曲子編舞,奪了舞蹈大賽的桂冠。

    當然,那是現代人編的《佳人曲》,並非這古曲。時代差別引起審美觀不同,雖則同是用西漢李延年所做的詞,曲調卻完全不一樣。

    所以,穿越後頭一回聽到這原汁原味古時風格的《佳人曲》的紅衣大感驚喜。彼時還在長公主府,她拿一個月的月例“威逼利誘”樂工們為她“單曲迴圈”這曲子整整一天以供她編舞。

    把樂工們都弄崩潰了。

    動作多是漢唐舞的動作,但還是那句話,時代差別引起審美觀不同,她在現代時所學的漢唐舞雖經各位前輩大力研究、復原,但與古時也多少有些不同。

    是以一舞編成,比她平日裡再長公主府練的宴飲樂舞多了兩分瀟灑、兩分肆意,裙裾旋轉水袖飛揚,承啟轉合更用了不少在現代做理論學習時得出的經驗,樂曲高|潮時舞出的驚豔完全掃盡旁的舞姬因常年恪守規矩而消不盡的壓抑感,另又加些許民族舞元素。

    於這回的較量而言,這舞還有個更要緊的優勢:代入感。

    紅衣兒時跟的第一位舞蹈老師就告訴她:跳舞不是演戲,但也需要舞者身心投入,代入其中。

    李夫人是憑這舞一舉得寵的,她編舞時代入那樣的心境,拿捏著李夫人當時可能的心情,神韻身法也就自然而然地奔著那樣的目的而去。或婉約或淩厲,每一個動作皆下了大工夫去想“如何能讓劉徹挪不開眼。”

    對那兩位要被送進宮的家人子而言,這一點應該也很重要。既要以此博得帝王寵,跳的舞就不能和宴飲時助興的舞一樣,可看可不看。

    紅衣微屏息,馬上就到了樂中間奏,間奏的段落要轉滿十六個胡旋,手上動作和腳下節奏還不能亂。

    “鐺——”的一聲,變調的尾音帶著異樣。紅衣一驚,腳下未停定睛看去……

    似是古箏的弦斷了。

    箏在這曲子中算是一樣演奏主旋律的樂器,出了這岔子,其他樂工便也一同停下了。

    門外的一眾歌舞姬聽得房裡驟然安靜,皆停了交談,一併向門內望過去。

    紅衣的旋轉卻沒停。

    已無奏樂,她將步子放得緩了些,拖長了時間,思量辦法。

    足尖一點,紅衣停止旋轉,側身壓肩撤手,不慌不忙地擺了個窈窕的POSE出來。

    長沉了口氣,薄唇淺啟,懸著一顆心揚音唱了出來:“北方有佳人……”

    在旁的一眾樂工霎然傻了眼:怎麼還帶自己唱的?!

    外面的一眾歌姬更是面色一白:怎麼還帶嗆行的?!

    院落一腳,綠袖等三人更是深吸一口氣:有、有魄力……

    其實,紅衣唱得多少有點沒底氣。

    論漢唐舞,那她是術業有專攻;論唱歌……連業餘歌手都算不上。是以連舞都折了兩分氣勢,竭力逼著自己心無旁騖的接著跳下去,可碰上這種意外,“心無旁騖”又哪有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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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2: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門外突然響起了個聲音:“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紅衣微微一怔,略作反應後立刻閉了口。

    這聲音,可比她唱得好多了。

    歌聲婉轉清麗,悠悠揚揚地傳進廳來,雖不比樂工齊奏樂來得節奏感分明且有氣勢,一歌一舞相搭卻有不一樣的賞心悅目。皆是乾乾淨淨的感覺,好像不染凡塵一樣,看得眾人回不過神來。

    ——誠然,單說這應對能力,也夠眾人回不過神來了。

    兩句過後,能繼續吹彈演奏的樂工添了一分力,各自循著歌聲繼續奏下去,感覺又好了許多。

    一舞跳完,歌聲樂聲漸漸淡去,紅衣心中驟松,暗呼了一聲:謝天謝地!

    站定了腳,她往後退了幾步,朝虞氏屈膝一福:“紅衣告退。”

    虞氏略一笑,暫未理她,只揚音道:“誰唱的歌?”

    便見一女子應聲入門,恭敬施禮:“奴婢縷詞。”

    縷詞,是和紅衣同時送來的四個歌姬中的一個。

    虞氏稍點了點頭,稍作思量,問她們:“你們在長公主府時,這樣配合過?”

    “沒有……”紅衣剛要作答,卻被縷詞搶了白:“不曾有過。奴婢等在長公主府只是跟著年長的姐姐們學習技藝,沒有參過宴,也沒有過這樣的練習。”

    紅衣看向她,怔了一怔,覺得縷詞眼中有一抹奪目的光彩,她卻不太明白這光彩是因何而生。

    “好得很。”虞氏緩了口氣,欣然而笑,“那就你們兩個了,縷詞教歌,紅衣教舞。每日未時兩位家人子會來此處,紅衣也未時到便是,縷詞晚一個時辰來。我跟齊伯打個招呼,紅衣先在綠袖房裡住些日子,來去方便。”

    “謝司樂。”紅衣還沒來得及應話,縷詞就已脆生生一應,連帶著拜了下去。

    一個大禮行得規整,紅衣心下一喟,也只好和她一樣拜一個——動不動就拜人,她至今還是有些不習慣的。

    摒退了門外一眾歌舞姬,虞氏闔上門,交待清了各樣事宜之後,沒多做廢話,就取了銀票出來給她們:“一人二百兩,收好了。練歌習舞間若有甚要花錢的地方就來告訴我,不需你們自己花什麼的。”

    二人應了聲“諾”,見虞氏不再有別的交待,就一同退了出去。

    出了房門,縷詞就把那裝著銀票的錦囊打了開來,草草一數,拿了一百五十兩出來遞給紅衣:“喏。”

    “……啊?”紅衣嚇了一跳,沒敢接,問她,“幹什麼?”

    “給你啊,聽綠袖說你想給自己贖身,錢對你自是要緊。我沒什麼花錢的地方,留五十兩就夠了,這錢擱我這兒又不能開花。”

    一席話說得大度到豪爽,大抵是怕紅衣還是不肯要,一停頓後又續說:“大不了你贖身之後賺了錢再還我便是。”

    紅衣猶猶豫豫地接過來,回思著方才在廳中時她眼底的光彩,也沒拐彎抹角:“既不圖錢……你出頭爭這個機會是為什麼?”

    縷詞與虞氏應答時有意出彩的措辭、唱歌時有意炫技般的歌喉,都讓紅衣十分確信她不止是顧念交情來幫她一把這麼簡單。

    縷詞面上的笑意微凝,一時未答,逕自向前一進院子走去,紅衣只得跟上。

    推門進了縷詞的房間,關上門,縷詞邀了紅衣落座,逕自一邊倒茶一邊又道:“送進宮的人,多好的人脈。”

    紅衣淺怔,知她是說那兩個家人子,便應了聲“嗯”。

    “她們若真得了寵,肯在陛下面前說句話,給歌舞姬脫籍就是一道特赦的事,哪用得著自己花錢。”

    “……什麼?”紅衣聽得一滯。

    “多簡單的道理。”縷詞嫣然一笑,轉過身來,將沏好的茶遞給她,“就拿你來說吧,公子開口就是兩千兩——這一口氣得二百兩的機會可不是日日都有,平日若靠做些小活賺錢,只怕下輩子都贖不了身。”

    縷詞睇一睇她,面顯不解:“我都不太明白,你為何會挑攢錢贖身這條路。”

    紅衣啞了一啞,心下也早已清楚在這個二兩銀子夠普通人家過一年的時代,她要靠月錢和外快攢夠兩千兩是有多難。之所以沒什麼別的考慮就選了這法子,是因她對這大夏朝的法律制度不熟,壓根不知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看了一看縷詞,她猶豫著問道:“還有什麼別的法子麼?特赦這算一個,但是把希望寄託在她們身上也太被動,總不安心。”

    “那……挑個公子心情好的時候求他,讓他放了你。只要他肯點頭讓你從良,你自然可以。”縷詞說了第二個法子。

    紅衣深知這聽上去簡單,實則比第一個還難。

    席臨川那麼討厭她,若想讓她離開了事估計早就不多留了。留到現在,必定就不是開口求他他便能點頭那麼容易。

    再者說來,在這等級制度下,她們這一干歌舞姬都算是席府的“財產”。譬如她,明碼標價兩千兩,若直接讓她走,就等於扔了兩千兩。

    就算是任性的土豪,大約也沒有這麼辦事的。

    “也做不到?”縷詞觀察著她神色的變動,思了一思,又說,“那還有個法子,雖是不能讓你離開席府,卻可以脫籍。”

    “……什麼?”紅衣不解,怎的還有脫去賤籍卻還不能離開席府的事?

    縷詞抿唇一笑,一字一頓:“讓公子收了你。給他做妾,他必定會給你脫籍的。”

    紅衣一懵。

    紅衣就這樣開始了“當舞蹈老師”的日子。

    未時開始對紅衣而言很是合適——她夜裡要清掃回廊,黎明時開始睡覺,睡到晌午起床,梳妝之後吃些東西,恰是差不多未時。

    還能自己在房裡做一番準備活動。

    那兩名家人子和她二人是差不多的年紀,一生得清麗些的姓阮,單名一個淇字;另一人是張氏,名雲月則生得嫵媚些。然則不管清麗還是嫵媚,二人都當得起一句“花容月貌”,紅衣心裡直呼“皇帝豔福不淺”。

    她教得盡心盡力,一因收了“學費”,二因舞蹈本就是她心中摯愛不得褻瀆,三……則是因縷詞的話。

    縷詞說,若自己攢錢贖身,能這樣一舉拿到二百兩銀子的機會太少,如是靠月錢和做小活攢著,只怕下輩子都贖不了身。

    但是,這兩個家人子……

    她們是要被送進宮去的,若當真得了寵、能在皇帝面前說說情,幫她們脫籍就只是一道特赦的事。

    雖則寄希望於別人多少有些被動,但這人脈打好無妨。

    “左手從上向後劃,然後右手跟著劃過去,感覺水袖圈著自己畫了一個圈。”紅衣放緩動作,一邊做著示範一邊說,“左臂在前,右臂前搭,展開……”

    這是一組基本動作,可以編到舞裡,但主要是讓初學者協調一下身體,初步感受一下漢唐舞的“韻”是怎麼回事。

    “注意腳下……是同手同腳,若和走路一樣手腳相反,就錯了。”紅衣回思著昔年自己習舞時老師講解的方法,兩個家人子在面前一遍遍嘗試得費力,一會兒手反了一會兒腳不對,初學者差不多都是這樣。

    二人悟性倒都不差,一次練通順後便掌握了要領,再不出錯。紅衣繼續就教下去,頭一日的這一個時辰下來,進度算是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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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2: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雖已是臨近冬日,這般身心投入地練了一個時辰的舞後,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出了房門冷風一吹才覺好冷,紅衣與二人匆匆告辭,小跑著往綠袖房裡去。

    綠袖正在房裡裁著布,是那日齊伯幫紅衣尋的活,無奈紅衣不會,就只好讓給綠袖了。

    “回來了?怎麼樣?”綠袖拿著剪刀剪得小心,頭都沒抬地跟她打招呼。

    “還不錯。”紅衣笑道,“都是好容貌好身段,我要是陛下,一準喜歡她們。”

    “……你真敢說。”綠袖被她這妄議君王的言辭弄得啞了一瞬,而後睇了睇桌子,“銀耳蓮子羹,廚房給你送來的,說是司樂吩咐的,趁熱吃吧。”

    紅衣還真有些餓了。

    端起碗來吃了一口,熬得軟糯的銀耳在口中暈開淡淡甜味,另還有一股別樣的清香,味道與口感俱佳,她笑了一聲:“有日子不吃這個了。”

    一小碗很快吃完,紅衣倚到榻邊,無所事事地看綠袖做衣服,看了一會兒就犯起困來。

    迷迷糊糊地打盹,好像還做了夢,忽聞綠袖一聲驚叫,嚇得她驀地醒了,頭一個反應是縫衣服紮了手。

    睜眼卻見綠袖就站在榻前,滿目驚恐地望著她:“紅衣你……你臉上怎麼了?”

    離赫契愈近的地方,大夏的氣息就愈少了。

    狂風卷起細沙,接天連地的一片暗黃,連太陽上都像是覆了一層灰塵,光芒看不真切。

    這已是大夏邊境的最後一個村子了。

    同樣是他上一世的這一日走過的地方,但在風沙散盡後……也和此前的六七座村莊一樣,被赫契屠了個盡。

    他卻是至今不知出了什麼岔子。

    “大人……”隨在身後的士兵試探著喚了一聲,顯想知道他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大將軍下令抓個活口回去,可這一路馳騁已走了很遠,還沒有見到半個赫契人。

    席臨川未答,目光凝在離得最近的一具屍體上,胸中憤然難壓。

    再向西二十裡的霽連河邊,是赫西王的軍隊駐紮的地方。上一世時他在那裡取了赫西王的首級、另還斬虜二千餘人,這一世一路看下來……

    直想將這數字翻個倍,以雪此仇。

    “長陽那邊可有信了?”他問了一句,懸著一口氣等著答覆,想知道是不是那人往外遞了什麼消息。

    “有。”即有人策馬上前,取出一隻信封呈上,席臨川屏息,拆開封口火漆。

    “未與外人相見、未見信件送出長陽。連日來入夜灑掃,清晨睡至晌午,今起教習兩宜甯家人子樂舞。”

    席臨川在稍松了口氣後,心弦繃得更緊。上一世時唯一出了岔子的,就是紅衣這一環,這一回既和她沒關係,便是又有了別的隱患。

    而這個隱患是什麼,一行人一無所知。

    “天黑前到霽連河。”他說。手中信紙一折擱回信封中,交還給手下保管。

    八百輕騎一路飛馳而過,在已漸昏暗的夜色中馳過毫無生機的村莊,馬蹄踏過死寂留下的蹄音顯得空洞。

    “大人,前面不遠就是霽連河了。”有士兵稟道,席臨川勒馬,在那句前世此時說過的“準備夜襲赫西王大營”到了嘴邊時驀地噎住。

    一路而來所見的不同之處讓他不得不添一分小心,沉了一沉,道:“去看看。”

    片刻後,那差去一探究竟的士兵折了回來,很快已至眼前,抱拳而道:“大人,前面無人。”

    眾人都一怔。

    席臨川望向遠方,心中的疑雲與蔓生的恐懼被推至了極處。

    這不僅與他上一世所曆之事不同,與清晨領命前得知的情況也不一樣。那是早一步來過此處的探子傳回的信,也就是說,至少在前日晚,赫西王的軍隊還是駐紮在此處的。

    一切變故都是兩天之內發生的,可是……原因呢?

    摒開因兩世不同帶來的困擾,席臨川深吸了口氣,思量少頃後,遂道:“陰崖。”

    “大人?”離得近的兵士聽言一怔,“陰崖?”

    “赫西王在陰崖。”他道,篤定的口吻讓旁人聽得一愣,頓了一頓,解釋下去,“赫西王的屬地在赫契西部,調到東邊來就是為了阻擋大夏軍隊長驅直入。陰崖是此處與赫契王廷間最適合設防的地方了,易守難攻,赫西王必是撤去了陰崖。”

    “那我們……”先前說話的那兵士思了一思,猶豫著道,“大將軍說捉個活口回去問話,這陰崖……”

    “紮營。”席臨川一笑而道,“就地紮營。就這一晚上,各位擠一擠,能少支一頂帳子就少支一頂。馮暨,你帶五十人去最近的兩個村子再走一遭,能拉的糧食都拉來。”

    這般安排似乎忒奇怪了些,馮暨聽罷雖是領命去照辦了,卻顯然滿臉迷茫不知所云。席臨川下了馬,前行了幾步,視線越過眼前的霽連河又看向很遠之外只能尋得個模糊輪廓的陰崖,眸中殺意騰起:“方圓兩裡外設伏。”

    情勢再變,也變不了赫西王部糧草不足這一條。

    兩世裡都是一樣,雖則赫契蟄伏邊境覬覦大夏已許多年,但會在這一年燒殺搶掠得讓人忍不得都有同樣一個輔因:旱災。

    自大夏西邊部分地方至赫契全境大旱了兩年,這于大夏而言還好,朝廷調撥了糧食用以賑災便緩解了百姓燃眉之急,可於赫契來說,全境的大旱不止鬧得種不得東西,就連牛羊都沒了吃的。頭一年生生地熬了過來,次年伊始,他們就把這份對上蒼的仇恨鍛造成了屠刀,兵指大夏。

    所以已曆過一世的席臨川十分清楚赫西王的部隊有多缺糧草。上一世他此戰告捷後曾著人清點,回稟的結果讓大將軍都吃了一驚:赫西王部的糧草,最多還夠撐上三天。

    這一世旱災猶在,這一點便難有變數,途經那些村子時所見的痕跡也看得出:沒將糧食全帶走顯是因為走得急,但所有牲畜牛羊一類的活物都帶走了。他認真看過幾個農戶家中,連個雞蛋都沒留下。

    那麼,他們若探到此處有一支人數不多卻糧草充裕的軍隊,免不了是要來搶上一遭的。

    赫西王殺了那麼多村民,他就要用村民留下的糧食引赫西王來奉上項上人頭。

    河岸兩遍土地豐沃,樹木長得茂盛,十分適宜設伏。

    糧草就位人也就位時,白日裡的豔陽已是僅在天邊剩了個沿。席臨川四下裡看了一圈,看看弓箭齊備的眾人皺了眉頭:“換弩。”

    “……”眼前的士兵一愣,忙道,“弩箭不夠啊大人……”

    “夠了。”席臨川揚眉一笑,“打這一仗夠了,赫西王帶出來的人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多。”

    那士兵愕了又愕,怔了好半晌,未敢說信或不信,只是領命上馬,去周圍各處傳令:換弩。

    天邊最後一抹散著金光的紅暈消褪不見,紅衣對著鏡子牙關緊咬,一邊覺得臉上癢得厲害,一邊又不敢撓。

    兩邊側臉起了一溜小紅疹,像是過敏的症狀,她卻完全不知自己這是對什麼過敏了。

    剛才只吃了一碗銀耳蓮子羹而已,只能是對這裡面的東西過敏,可這裡頭的原料按理又都溫和得很。她翻來覆去想了一遍沒琢磨出是哪一樣有問題,跟綠袖借了塊面紗,遮著臉去了樂坊裡的小廚房,把羹裡有的銀耳、蓮子、枸杞分別煮了一點來吃,每樣吃完等一刻工夫,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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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哪樣也沒讓疹子起得更厲害。

    紅衣就無奈了,不知道過敏源,以後想注意都沒法注意。逕自忍了一會兒後見沒有消退的跡象,終是只好和虞氏打了個招呼,去醫館,先把這回的消下去再說,以後再說以後的事。

    叫上綠袖陪她同去,紅衣一路上屢次養得忍不住抬手想撓又狠狠擱下。至了醫館,摘了面紗讓郎中看過,有把了脈,看郎中神色無甚異樣知道好歹不是大事,稍稍松了口氣。

    “這藥啊,先連服一個月,不好你再來。”郎中一邊寫著方子一邊叮囑她,“這些日子忌食用辛辣,吃清淡點兒。”

    紅衣點頭一一應下,等他寫完,拿了方子去隔壁藥房抓藥。還未進門就聽得裡面的討價還價,駐足靜聽了片刻……

    險些把這二十一世紀好少女嚇壞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不行不行,你這要價太高了,我們錦紅閣是業大不假,可你也不能漫天要價。”

    話音初落,又聽得有些沙啞的男音:“這買賣你不虧,八九歲的小姑娘正是好教的時候,一個個都是美人坯子,哪一個長大了不是讓你日進鬥金?”

    紅衣“嘶”地吸了口涼氣,扭過頭壓聲問綠袖:“這……青樓老鴇和人販子在藥店裡明目張膽買賣人口啊?”

    綠袖還沒來得及作答,那女人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得了吧得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啊從邊境找的那些被赫契人屠了全家的孤兒,一分錢都不用花就把人弄到了手,然後個個要價不低,真是筆橫財呢!”

    “嘶——”這回,綠袖和紅衣同時倒抽了口涼氣。

    不僅是買賣人口,還是買賣因戰事而流離失所的人口,完全不存在什麼“因生活所迫自願賣身”的可能,是十足的“發國難財”。

    “缺了大德了……”紅衣咬著牙道了一句,綠袖也一聲歎:“可不?但是能怎麼辦。這些個人販子都是大一筆就收手賺夠了錢,又是戰事四起邊疆正亂的時候,官府管都不好管。聽說現下是賣得明碼標價,女孩四兩銀子,漂亮點的五六兩;男孩貴點,也不過十兩一個。”

    紅衣沉了沉息,提步進了藥房,低垂著眼眸不看二人,將藥方交給掌櫃的,抓藥。

    身後的交談還在繼續。

    “十個孤兒你要我五十兩?是,聽著倒是不多,可是要給她們在長陽造籍,你當中間這一環環人脈不用花錢麼?”

    是那老鴇模樣的人的聲音。

    “您這麼說可就是誆我了。”那男子一聲笑,“又不是要辦正經的良籍,入個賤籍罷了,南媽媽您讓錦紅閣裡幾位當紅的姑娘跟陪管事的一個晚上的事。”

    賤籍。

    不知怎的,紅衣腦中一懵,恍惚間好似覺得之前早已痊癒的箭傷、踢傷都還在痛,她輕吸了口氣看向那男子,黛眉間難隱的恨意舒展不開:“你說什麼?”

    夜間清掃回廊時還可“無欲無求”,上午躺到榻上後……

    紅衣輾轉反側了一上午。

    怪自己昨日問得太多、聽得太多,那些個孤兒目下如何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昨天那人販子和青樓老鴇談價沒談攏,老鴇一味地想壓價,理由是之後托關係造籍、教她們琴棋書畫都還要花大價錢。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還不知道,能不能學成也不知道,且還有半途自盡的可能。

    于青樓而言,這是筆“風險投資”。

    可那人販子也不肯讓步。一路從邊境把人帶來長陽總要花不少錢,無論老鴇有怎樣的理由,他都半點不肯“降價”。

    末了是個“明日再談”的結果,人販子答應帶老鴇先去看看人。

    至此,紅衣便知道了那些孤兒在哪兒——都在城北邊十裡外的一座廢棄的破廟裡住著。

    “廢棄的破廟”會是怎樣的環境不必腦補,這些個孤兒是怎樣承受著舉家身亡的傷痛被帶到長陽城的不敢腦補,紅衣只覺得這是一件從頭到尾都讓人心驚不已的事情。

    類似的事,從前只在新聞上見過,且還多是案件告破之後才出的新聞。作為旁觀者,坐在電腦上罵一句“喪盡天良”又或是“求嚴懲”也就完了,後續的事情她還真操心不上。

    但這次不一樣,這次是還在進行的人口買賣,且就在身邊。

    比她在現代聽說過的那麼多案件都更要惡劣,那些孩子不是要被賣給無兒無女的父母當做養子養女,而是要被賣進妓院一類的地方,在經歷家破人亡之後自己就此落入賤籍,這輩子算是毀得徹底。

    平躺過來深吸一口氣,紅衣清醒地告訴自己現在自身難保,管不得這些閒事……

    可要“袖手旁觀”也實在很難。

    良心上總過不去一道坎,那是經義務教育、高等教育外加讀過本本前人著作後築起的道德觀,紅衣無法摧毀它也不想摧毀。

    有句話叫“將心比心”。她以這身份活了短短幾個月而已,已經深刻體會了身在賤籍的難處,這還是她已有一定人生閱歷、許多事上知道權衡避讓之後的結果,而對那些不滿十歲的小孩子而言……

    要經歷這些事情,想想都不寒而慄。

    自未時起,強定心神地教舞教到了申時,紅衣回了房就拽著綠袖往外走,直嚇了綠袖一跳:“幹什麼啊?你臉上疹子還沒好,能好好歇著不能?”

    “去報官。”紅衣一咬唇道,“城外的那些孤兒被當牲口一樣賣,官府不能不管。”

    “……”綠袖怔了一怔,被她的氣勢洶洶弄得口氣發弱,“官府……就是不會管啊。你沒看見錦紅閣在這裡面摻合著麼?能在長陽城裡開青樓的,哪個跟上面沒點關係?”

    ……官商勾結?!

    紅衣心裡一沉,頓知事情比自己想得還黑暗些,切齒斥道:“長陽城不是天子腳下麼?他們還真敢……”

    “是天子腳下,可是這種小事,沒人告訴天子,天子怎麼知道?”綠袖說著一歎,把她拉回了房裡,關了房門認真又道,“你可別管這事。我不知道錦紅閣背後是誰撐著,但若真鬧起來……鬧到公子那兒,還不是……你吃虧麼?”

    這話真是有效地讓人洩氣。

    想一想先前的事情,紅衣知道綠袖這話很有道理。這壓根不是“人人平等”的世道不說,所謂“告禦狀”之類的事大概也就是存在在戲文裡。

    若真捅了大簍子,哪輪得著她們這些賤籍歌舞姬去“告禦狀”?估計連府門都出不去,席臨川一句話就能要了她的命。

    畢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話,貫穿千百年都是一樣的好用。

    “那……我……”紅衣的神色有些發僵,心中大是無力。

    明知城外不遠處有幾十個孩子、明知他們面臨怎樣的處境,若是不管,就和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一樣。

    但想管,又無路可走。

    “這真的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情。”綠袖也是面容黯淡,低啞一笑,“若隨便誰都能管,我也不至於那麼小就被人拐走了。我當年也自己跑出來去官府報官來著,有什麼用?那家人花了二十兩銀子就讓管這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我差點當街被打死,要不是命好、碰上長公主恰好經過,我早沒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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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紅衣心裡被狠狠一刺。

    頹然地坐了下去,她環著膝蓋沉默了好一會兒。心頭腦中全是恐懼,但已不再是因擔心那些孤兒會死而生的恐懼,而是對這個時空產生的恐懼。

    太可怕了。

    只要被貼上個“賤籍”標籤就再無人權可言,犯了錯或者只是主家心情不好把人打死都太正常,活下來的,反倒可以稱為“命好”,小心而卑微地活著,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只是為了保住這條命,再不敢有什麼別的奢求,因為留住這條命都已經是“奢求”了。

    這是她無論怎樣自我安慰,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那是人命啊……”聲音輕微地說了一句,抬起頭再看向綠袖時鼻子一酸,話語哽咽了起來,“可是……那是人命啊!”

    綠袖直不知道該怎麼勸,低頭看了她許久,最終,也只是無言以對地又道了一遍那句:“官府……不會管的。”

    這該是紅衣自穿越以來做過的最瘋狂的決定了,瘋狂到不計後果,就如同許多“北漂”身無分文就敢北上打拼一樣,憑的只是一種違不過的信念和一口消不下去的氣。

    直至踏進那廟門的時候都還在念叨“我一定是瘋了”,不過在念叨這話,也沒能阻止她的腳步邁過廟門。

    “喂,你……”她一眼看到昨日見過的那個人販子,開口打招呼間,想客氣地稱一聲“這位大哥”卻實在叫不出來,怎麼都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拐賣人口發國難財的十惡不赦的人,口中的話滯了又滯,索性就事論事,“我知道那錦紅閣的老鴇要再過半個時辰再來,我若想買這些孩子回去,你賣不賣?”

    那人販子顯然一愣。

    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問她:“敢問姑娘是哪個府裡的千金?”

    “……你說賣不賣就是了。”紅衣盤算著,沒說自己是席府的舞姬,生怕折了氣勢,“管我是哪個府裡的呢?你還有‘回訪’不成?”

    “也對,也對。”看她脾氣硬,那人連忙點頭哈腰地應了,又道,“那對我也是……價錢合適就是,我管他們是被買進府裡還是青樓呢?”

    就是說肯賣給她了,只要價錢合適。

    紅衣詢問了共有多少人,那人販子說九個男孩十四個女孩,一共二十三個。一壁介紹著一壁領她到後院去看人,紅衣咬著牙道出的一句話差點讓那人販子在門檻處跌個跟頭。

    ——“我若全買了,你給我什麼價?”

    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財大氣粗。

    “全……全要?”那人販子停下腳來,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很是緩了一會兒神,才又磕巴道,“若……真是全要,無論男女,六兩一個人。”

    紅衣心裡飛快地做了個口算:六兩一個人一共二十三個,二十三乘以六等於一百三十八兩,三百五十兩減去一百三十八兩等於……

    結餘二百一十二兩。

    深呼吸一口氣,紅衣心裡有了譜之後微微一笑:“好,不跟你講價,就六兩一個人。我也不看了,你把人交給我,我直接帶走。”

    “好……好!”那人販子連連應下,伸手一指後院西側的一道門,“都在那屋裡,姑娘您推門進去便是。”

    推門而入,破舊的木門上散落下來的灰塵嗆得紅衣接連咳嗽了幾聲,緩過勁來抬眸望去,唯一的一方小窗映進來的陽光照亮四下,屋中情景讓紅衣狠然愕住。

    如她所料卻是二十三個孩子都在此處、如她所料條件差得很,她卻沒想到一個個都是捆縛住的。從五六歲到十一二歲的都有,皆是雙手捆在身後,腳踝處也同樣紮著草繩。

    深吸一口氣回頭望過去,目光所及之處,恰見那人販子剛數完錢,足下匆匆地走了。想起綠袖所說,這些人販子“大賺一筆就收手”,估計這是要就此跑路了,免得惹麻煩。

    後續的事情就只好她自己解決。

    頭一件……就是得把這幫孩子弄回長陽去。

    在“小點的孩子好哄”和“大點的孩子懂事”間徘徊了一下,紅衣心平氣和地走到了一個目測八九歲的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小姑娘,我給你把手腳鬆開,你可不許跑……”

    那小女孩怯生生地望一望她,低垂下眼簾沒吭聲。

    紅衣拿不准這是算“默認”還是算“無聲的反抗”,想了想,又哄了一句:“聽話啊,跟我回長陽城去,晚上給你買好吃的。”

    周圍的氣氛倏爾變得有些微妙,直弄得紅衣身上微一悚。

    環顧四周,她的目光與一個個孩子相觸後又挪開,最後重新落在眼前這小女孩面前。不理會周遭的異樣,軟語輕聲地繼續說了下去:“以後姐姐照顧你們,保證你們吃得飽穿得暖,好不好?”

    “我不要……”那女孩子突然雙眼一紅,咬著嘴唇就哭了起來,頭搖得快而堅決,看也不看紅衣一眼,“娘說過……青樓裡沒有好人,我不去!”

    稚嫩卻刺耳的聲音說得紅衣一滯。

    懵了懵,她道:“……誰說我是青樓老鴇了?”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那女孩子還是這句話,掙扎著嚷嚷著。若不是渾身被捆得結實,恐怕已經動手了。

    “你不去,日後你怎麼活?我才不幹逼良為娼那麼缺德的買賣,買你們走,就是想找個地方把你們各自安置下來,日後再各尋出路。”紅衣循循善誘,目光再度一掃旁人,又說,“這樣可好?你們先隨我去,若我騙了你們,你們再跑就是了——你們雖然年紀小,但這麼多人,還怕打不過我一個麼?”

    旁邊眾人各自思量著,未說話;眼前的小女孩將信將疑地望一望她,也沒說話。

    “跟著你去了,誰知你是不是一個人?”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帶著稚氣的男音聽著很沖,紅衣循著看過去,目光在那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身上一停,贊許道:“防範心理很高嘛……”

    而後她站起身,逕直走到男孩面前,瞧一瞧他又瞧一瞧旁邊幾個:“你是這裡面最大的了?”

    沒有答覆。

    “敢這麼頂我,也算個男子漢。不如你自己跟我先去,看個究竟,若無礙,你回來親口告訴他們;若我當真是壞人,必定不讓你回來了,戌時之前你不回來,他們跑就是了。”

    男孩面色一白,神情緊繃地抬起頭望向紅衣,不知她什麼意思。

    “你有膽子護他們沒有?”紅衣挑釁地看著他,知道小孩子最吃這套激將法。

    “……好!”那男孩子咬牙一應。

    紅衣抿唇一笑。

    在這破廟裡尋了一圈,可算找到了把生銹的小刀。她把那男孩子手腕腳腕上捆著的繩子挑開,提步就要往外走,男孩卻叫住了她:“你得把他們也鬆開!”

    紅衣一怔,回過頭看一看他:“……啊?”

    “不然萬一你不是好人,他們怎麼跑?”話語氣勢洶洶說得並不好聽,紅衣蹙了蹙眉頭:“若鬆開後他們自己跑了呢?大冬天的,出去豈不是凍死餓死?”

    就見那男孩往正中央一站:“你們在這兒耐心等著,我跟她去看看。若當真無事,我過來找你們,若等到戌時還不見我回來,你們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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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3: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一眾孩子聽罷,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紅衣一見,合著這是個“孩子王”啊?倒是有擔當,剛豁出自己的命去探虛實。

    於是就去給其他孩子鬆綁,鬆開一半後就不用她動手了,已被鬆開的孩子自覺地去為剩下的人解繩子,安靜卻默契。

    紅衣帶著那男孩一路回了長陽城,一路上二人都是時不時斜眼看對方一眼,一句話都沒有。

    進了城門,到離城門處最近的茶館裡找綠袖。綠袖見了二人一愣:“不是說有很多人麼?”

    “防心高著呢,就先帶了他一個回來。”紅衣沒好氣地瞥了那男孩一眼,又問綠袖,“讓你找的住處呢?找到了麼?”

    “找到了,就旁邊的坊裡,兩進的院子,一年八錢銀子。不算新但還乾淨,我瞧著夠用,替你先付了十年的錢。”綠袖慢條斯理地說完了,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笑吟吟地又續道,“這個不急著還。不過另請了照顧他們的僕婦,這就只能你來付錢了,我除了那點積蓄就只有月錢……”

    “多謝你!”紅衣發自肺腑地道了句謝,而後便隨著綠袖一起去看那處小院。

    此後就算是一切順利了,二人先和那男孩一同回去接了其他孩子過來,去西市買了些“生活必需品”,順帶著買了些布、尋了裁縫給他們做新衣服。

    綠袖和剛請來的僕婦秦媽一起做了一桌子好菜,卻是菜剛上桌,綠袖便拉著紅衣往外走。

    “幹什麼啊……我也餓了!”紅衣哭喪著臉,忙了這麼一天,她也想先吃一口。

    “這都快亥時了。”綠袖說著,紅衣心裡換算了一下時間:快晚上九點了。

    “再不回去,你等著被齊伯盤問麼?這事又不能說,等著受罰不是?”綠袖腳下走得快,口中也說得明白。紅衣也就沒了犯饞的心思,知道她說得對,此事最好不讓旁人知道,不然一傳十、十傳百,萬一傳到席臨川耳朵裡誰知又會出什麼岔子?

    就他那個三觀,才不會管孤兒的死活。

    二人往疾步往延康坊走,街頭巷尾都正熱鬧,大夏朝沒有宵禁,夜幕下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喧鬧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平靜感,紅衣深吸了一口氣,心下暗暗盼著那二十三個孩子都平平安安地長大,然後各自走上不同的路,一生平安順心,也能在這裡“逛一逛街”,買自己想買的東西。

    “前線捷報——”

    男子嘹亮的呼喊如炸雷般傳開。

    紅衣怔然回過頭去,周圍旁的百姓也都一樣。數不清的視線注目見,見一男子策馬疾馳而過,一路直奔皇城而去:“前線捷報——”

    前線……捷報!

    贏了!

    一陣歡呼聲在周遭倏爾騰起,原本雖熱鬧卻平和的街道沸騰起來,甚至有人激動得抱在了一起,只為抒發心中這可無可言表地情緒。

    “打勝了!”綠袖一聲驚喜的尖叫,同時,攥得紅衣手都疼了,“勝了……勝了!”

    紅衣心裡一陣恍惚。

    在之前的那麼多年裡,戰爭都是離她那麼遙遠的事。

    如今,她歷經開戰、接觸過戰爭中流離失所的孤兒,而後終於迎來了這戰爭勝利的消息……

    居然有些不知怎麼面對這樣的事,不知自己該有怎樣的心情才是對的。感覺自己似乎還是個旁觀者一樣,在電視裡看著遠在另一個大洲的戰火紛飛,心裡感觸莫名。

    然後,下一瞬,她想到的事情便是……

    席臨川要回來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紅衣和綠袖都格外小心。

    在不耽誤正事的前提下,每日抽出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去看看那些孩子,尋的是“去逛市”或者“去買點心”的理由,半點都不敢多留,生怕讓府裡的人起疑心。

    這天則更當心,索性讓綠袖留在了府裡,紅衣自己出了府——理由也是現成的,敏症還沒好、疹子還未消,要再去醫館看看。

    到了那小院時剛巳時末,紅衣掐著時間,一定要在未時之前回去。一因要教家人子習舞,二則是席臨川眼下已經回了長陽城了,先去宮中稟事——紅衣委婉地打聽了一下,應該晚膳前回府,她還是保險點為好,下午就回去。

    陪著孩子們玩了一刻適於融洽集體感情的體育活動:跳大繩。

    又陪幾個明顯心理陰影面積比較大、哭鬧比較多的小姑娘畫了會兒畫。

    最後,紅衣又鍥而不捨地找那個“孩子王”去了——他心理陰影面積也大。

    “阿淼,你就不能跟我說句話?”

    打從那天把他們都接回來之後,這男孩就再沒跟她說過話,就連他叫曾淼都是她從別的孩子口中問出來的。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雖然他吃得好睡得好,但抑鬱症了也是大麻煩——抑鬱症嚴重了搞不好也是會自殺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個壞人了。”紅衣半蹲著身,努力勸自己“要有耐心”,“你不跟我說話也成……你倒是跟別人說說話啊?我打聽了一圈了,這七八天下來你都沒說話。”

    曾淼抬眼看一看她,沒有反應,坐在門前屋簷下悶著頭,跟個塑像似的。

    “你會把自己憋壞的。”紅衣喟了一聲,伸手想摸一摸他的頭,也被他揮手打開。

    “光”地一聲,前院傳來一聲巨響,紅衣登時一翻白眼,提了聲就喝出一句:“阿天不許踹門!”

    孩子們各有各的心理陰影,但表達方式都不一樣——比如曾淼選擇自己悶著,阿天則閑得沒事就踹門。

    稍微安靜了一會兒。

    接著,忽有數人的腳步聲一併傳來,夾雜著小女孩受驚的驚叫聲,驚得紅衣顧不上繼續開導曾淼,立刻回頭看過去。

    秦媽也匆匆地進了院,嚇得臉色都發白了:“姑、姑娘……這來的人是……”

    數人一併湧進院中,均是一樣的裋褐。入院後他們沒有動哪一個人,只是在這次進院子周圍站定了,安靜侍立。

    紅衣輕吸了一口冷氣。

    最不肯去想的猜測不住地湧著,讓她心跳如打鼓。她屏息等著,片刻,終見一人走進了前院的大門。

    暗紅顏色的斗篷在陽光下顯得壓抑沉肅,暗色鎧甲上每一縷輕微的光澤,都讓她一陣心悸。

    在她挪轉不開的目光中,他踏進了第二進院門。

    席臨川淡然看著她,就像鷹隼在看面前已逃不開的獵物;紅衣定定地看著她,感覺自己好像正面對天敵的兔子。

    這陣仗顯然將方才正各自玩耍的一群孩子也嚇了一跳,又見席臨川一身武將冠服、腰配長劍,皆怕得直往後躲。

    “公子……”紅衣強定心神屈膝一福,遂覺得身後裙子一緊,稍回頭,便見曾淼躲在後面,小手緊抓著她的裙擺,正滿目緊張地打量著席臨川。

    “想不到你還做人口買賣。”席臨川玩味地□著她,一掃躲在她身後的曾淼,打了個響指,“來人,送官府。”

    “……官府不管的!”紅衣疾呼而出,弄得席臨川一怔,正要上前的家丁也滯住腳。她攬著曾淼向後退了半步,又道,“官府若管……早不用我來做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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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她自然知道憑席臨川的身份,想壓著官府收留這些孤兒不是難事。但深一步想,他們原就不想管此事,只怕不會盡心照顧,如若官商勾結把人轉手賣出去就更可怕了。

    他似乎一時未能明白她在說什麼,皺了皺眉頭問她:“你說什麼?”

    “我……”紅衣斟酌著,沒提綠袖的名字,“我聽旁人說,官府不管這些孤兒的事,又與幾個大些的青樓交好,樂得幫那些青樓做買賣……”

    他稍稍一愣。

    從她的字裡行間,依稀能察覺出些原委,和他所想的不一樣的原委。咳嗽一聲,席臨川正色看著她,一笑而道:“誰說要把他們送官府了?我說的是你。”

    紅衣狠狠一愕。

    側旁的家丁當即又要上前,她猛退幾步,直至腳後跟抵在了正堂門檻處再無可退,怒然喝道:“你憑什麼!”

    他淡睇著她未言,她又道:“你憑什麼!我買了這些孩子不假,可我一沒倒賣他們從中牟利;二未打罵苛待。官府不管的事……旁人行善還行不得了麼?!”

    這回換作席臨川一愕。

    紅衣從人販子手中買了二十余個孤兒的事,他是在返回長陽途中就聽說了的。留那人盯著紅衣,原是怕她私下與赫契有甚往來,盯了數日無果。這原算是很好,不管是她與赫契的糾葛此時尚未開始、還是她當真一門心思只想著贖身不再有機會做那些事都很好,至少這一戰不會出什麼岔子。

    唯一的意外就是這買下孤兒的事了。那會兒戰事已收尾,他驀地聽說這急報,嚇了一跳。轉而想到她需要兩千兩銀子贖身的事,只道她要走邪門歪道攢錢,買賣孤兒賺個差價。

    上一世沒有贖身的事也沒有孤兒的事、這一世有了贖身的事繼而有了孤兒的事,他自然覺得這其間是因果關係,覺得她行事太毒。又事關二十餘人的性命,他回長陽城後,除卻入宮面聖覆命排在了此事之前外,再沒為別的事耽擱,出了宮就來料理此事。

    末了……聽她的意思,竟不是在做“買賣人口”的買賣,而是發個善心而已?

    因為官府不管,她便管了?

    可她若真這麼心善,後來又豈會有為一己榮華罔顧萬千將士性命的事?

    席臨川緩一緩神,平心靜氣地答了她方才的質問:“憑你違了律例。”

    紅衣微怔。

    “按律,私自買賣良家孤兒者,杖一百、徒三年。”

    紅衣徹底懵住了。

    他一聲輕笑,眉頭稍挑:“你可別說你不知道。”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

    要是擱在現代,買、賣兒童確實也都會被追責,可是那些孩子會有人管啊!官方設有兒童福利院啊!

    擱這兒,官方不管還不讓私人管……那孤兒豈不是只能流落街頭等著餓死?社會還能不能好了?!

    無暇去爭辯這裡面的道理,作為在現代時對法律概念略知一二的好少女,她十分清楚違反了實打實的法律條文意味著什麼。就算真是條文不合理、制度有漏洞,慢慢推進進步那也是日後的事,沒有因此就連當下的犯罪都不治罪的。

    渾身一陣寒噤。

    杖一百、徒三年,那三年“有期徒刑”且先不提,杖一百放在她身上只怕是和死刑差不多了。做個好事把自己做到慘死,還得負個罪名,紅衣覺得比扶老人被訛錢的還冤。

    攬著曾淼的胳膊都忍不住在發抖,紅衣很快感覺到手被一隻熱乎乎的小手反握住,她身上的寒噤驀地停了,定下神思,緊抿的薄唇輕啟:“我想見個人,行麼?”

    席臨川神色未動:“誰?”

    “綠袖。”她說,“我有些事要交待給她。”

    席臨川忖度片刻:“好。”

    綠袖在半刻後到了此處。一進院門,就知是出事了,見紅衣和席臨川都冷著一張臉,心虛地悶著頭上前向席臨川見了個禮,禮剛畢,就被紅衣拉著進屋了。

    “這是……怎麼了?”見紅衣關上門,綠袖愈發緊張,問得小心翼翼。紅衣方將剛才的始末同她說了,冷聲一笑:“就這麼號人,還在長陽城裡受盡豔羨,真讓我眼界大開!”

    現下在她看來,席臨川除了“長得帥”這一條無可否認以外,基本一無是處了。偽善冷血沒人性,風評好絕對是“盲目追星”的力量。

    “那你怎麼辦啊……”綠袖嘴唇抿得發白,可見為她擔心極了,咬一咬牙,思忖道,“要不……我去求求公子?把事情都說清楚,公子對你一直有偏見,但對我……應該還能聽幾句?”

    “不行。”紅衣當即搖頭,“他聽則罷,如果他不聽,你再把自己搭進去……我就死得透透的了!”

    綠袖一啞。

    “你幫我做三件事。”紅衣道,綠袖忐忑地聽著。

    “我剩下的積蓄都在妝奩裡放著,你把它拿出來,先付秦媽十年的工錢——秦媽心善,會願意照顧他們的。剩下的錢你算出五年的開銷來給這幫孩子留著,然後……”紅衣說著,餘光掃見窗外的一抹黑影當即噤聲,手在碗中沾了水,在案上寫了六個字給她。

    再從房中出來時,連多說一句話的工夫都沒有,就被人押出了院。有兩個家丁看著她,她不知道餘下的人在院子裡幹什麼,心下猜著大概是在“搜集犯罪證據”之類的。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席臨川才帶著人出來了。紅衣往院中望瞭望,還想再叮囑綠袖幾句關於孩子們的情況,卻到底沒有機會。

    席臨川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駛動,她被人押著在後隨著,覺得一路上總有路人好奇地張望過來,讓她無地自容。

    到了官府的時候,這感覺來得愈烈。

    裡面當值的官員迎出來向席臨川見禮,道了聲“君侯”,她才恍然得知席臨川已封了侯了。而後席臨川便和他們一併往後面去了,留她一個人在大堂裡,面對著一眾衙役,心中恐懼愈演愈烈。

    從來沒犯過法、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犯法的人突然無意中落到了這個地步,大概都是這樣的心境。

    覺得冤又很清楚鳴冤沒用,她連個“辯護律師”都沒有。再看看方才那幾個官員對席臨川畢恭畢敬的樣子,不用想都知道沒人會站在她這一邊。

    她對這大夏朝的法律一無所知,只隱約記得從前讀歷史時似乎看到過,古代許多時期的許多法律……對賤籍會罪加一等。

    目光投在牆邊立著的刑杖上,紅衣打了個寒顫。

    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這“現代人”,雖離這些很遠也還看過電視劇,多少清楚這東西的厲害,只是萬沒想到有一天這東西會落到自己的身上。

    再進一步腦補科普貼中說的“行刑的人都經過特殊訓練”之類的話,紅衣越想越怕、越怕越虛得慌,不一會兒就沒了站著的力氣,足下一軟跌到地上,蜷著身子抱膝坐著。

    可大腦的運轉還沒停,深入地再想下去——“杖一百”之後還有“徒三年”,進了大牢估計也沒人能給她好好治傷。換句話說,就算挺過這一百杖沒死,八成也廢了;就算沒廢,也得生生熬出病根來……

    托綠袖打點的事還不一定能成,只要沒成,自己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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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3: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下頜擱在膝蓋上,紅衣咬著嘴唇忍了又忍,還是嗚嗚咽咽地哭了。

    還不如當時被計程車徹底撞死來得痛快,何苦來這大夏朝走一遭,多活幾個月而已,然後“不得好死”。

    安靜中,旁邊的一眾衙役守著規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卻都忍不住互相看來看去遞眼色了:擔這差事這麼久,審問時被審哭的見多了,可還沒見過什麼都沒開始,自己就坐在大堂裡哭得可憐兮兮梨花帶雨的人犯呢。

    片刻後回到正堂來的席臨川和幾位官員一見紅衣的樣子也都愣住,相顧一望,席臨川揣測一番她在哭什麼,正了色向身旁的官員一揖:“此事有勞大人了。”

    “不礙的、不礙的。”那官員連連作揖,見席臨川是要離開的意思,伸手一引,滿臉堆笑,“君侯慢走。”

    他就信步出了正堂,途經紅衣身側時腳下未停,剛邁過門檻,就聽身後的哭泣突然明晰了些,帶著後悔和無助,哭得泣不成聲。

    上了馬車,他吩咐了一聲“回府”,馬車就駛了起來,很快就遠離了官衙,絕塵而去。

    紅衣滿心就剩了一個念頭:死定了。

    也不知道這大夏的訴訟流程是什麼樣,她讓綠袖拿錢去找訟師不知來不來得及。按理說,就這個物價條件,過百兩銀子怎麼也能請個不錯的訟師來,可到現在都沒見人來……

    她心裡愈發惴惴不安起來。

    “來畫個押。”一個官員站到她面前,手裡拿著一遝紙。紅衣坐在地上從背面望過去,張張字跡寫滿。

    可是供狀這東西……不得是她“供”了才有的麼?現在這算怎麼回事?直接憑席臨川說的寫了下來、然後讓她畫押?

    紅衣咬了咬牙,吐了兩個字:“不畫。”

    那官員一愣,想了想,勸她說:“趕緊的。你若是跟君侯之間有什麼不痛快,回了府自行爭辯去。別在這兒耗著,我們還得辦別的案子呢。”

    ……啊?

    ……怎麼回事?沒有“杖一百、徒三年”的意思?

    畫完押她就可以走了?

    紅衣淚眼婆娑地望過去,又看看那一遝紙,問道:“我能……我能先看看麼?”

    “也好。”那官員當即遞了過來,在她接過時,還叮囑了句,“瞧仔細了,若有錯處疑處,務必先說明白。”

    紅衣越聽越納悶,拿在手裡定睛一瞧,是其中一個孩子的“個人資訊”,人名、性別、年齡、籍貫寫得清楚,何時被屠全家也寫了個大致的時間。後又注明被人販子拐賣到長陽之事,但從頭到尾都沒提她的名字。

    往後翻了翻,之後的一頁頁也都差不多,一共二十三頁,把二十三人的情況都寫得清楚。偶有大概是沒查明的情況就空下該項,其餘一切寫得詳盡。

    “這是……什麼啊?”她看得一臉迷茫,看完之後再度看向那官員,那官員同樣一臉迷茫:“這二十三個孩子不是你救下來的?”

    “是……”紅衣點頭承認,承認得還有點猶豫,擔心自己被“誘供”,就此成了招認自己參與人口買賣的罪證。

    “這不得了。”那官員睇一睇他,“這是君侯查下來的事,囑咐我們寫清楚呈報戶部,把他們的籍落下來,免得日後說不清楚。”

    紅衣愕然,滯了滯,而後問他:“……賤籍麼?”

    “……怎麼能是賤籍呢?!”那官員端然一臉“你怎麼會這麼想”的神色,“戰中失家的孤兒又不是家中獲罪的孤兒,換個地方也還得是良籍……你就別操這個心了,快看看這裡面有錯無錯,無錯就畫個押,我們把這個呈上去。若沒岔子就沒你的事了,若戶部覺得哪出不對自會問你和君侯去。”

    合著壓根就跟認罪的“供狀”沒什麼關係,也壓根就沒打算治她的罪。她現在面對的這個環節,跟現代社會報了警之後員警蜀黍所說的“做個筆錄”差不多……

    於是紅衣再度認真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先簽了名、又按了手印,而後看一看官員:“那……沒我事了?”

    “沒你事了。”那官員點頭,手中數張紙箋一併在案上一磕,理齊了,交給手下,“呈戶部吧。”

    踏出官衙走了好一會兒,紅衣還是沒能完全緩過神。

    這大起大落的心情……

    還以為今天不死也癱,到了最後才知是虛驚一場。

    劫後餘生之感縈繞不覺,而後又忍不住嘲笑片刻前瞎開腦洞自己嚇唬自己的事。想著想著又覺得奇怪,不明白席臨川為什麼突然改了主意饒她一命,在她的印象裡,他看她不順眼可是很有一陣子了!

    驚魂未定地走進延康坊,又心不在焉地回到席府。剛進了次進院門,就見綠袖疾奔而來,拉著她左看右看:“你……你真沒事?”

    “沒事……”紅衣答了一句,來不及多做解釋,就疑惑道,“你這邊怎麼回事?”

    她等著綠袖去找訟師,為防隔牆之耳稟給席臨川而遭致阻攔都沒敢明言,結果還是沒等到綠袖和訟師去,回府卻見綠袖等在這裡,這是壓根沒去找訟師?

    “公子不讓我去找訟師……”綠袖咬唇,有點愧色地望著她,“他說你不會有事……我就……”

    “你把我賣了?!”紅衣當即就懂了。她最後悄悄寫給綠袖的“拿余錢,找訟師”理應沒有第三人知道,除非綠袖自己說。

    “公子有心要問,我哪敢不說啊!”綠袖哭喪著臉,“他……他說他知道孤兒的事是我與你一同做的,若我不說清楚,就一起送官,我、我……”

    於是綠袖和她一樣,被“杖一百、徒三年”的事嚇得夠嗆,當場就什麼都招了。

    而至於席臨川為什麼改了主意,綠袖拿不准,紅衣也只能瞎猜。猜來猜去沒個定論之後就只好放下——總之逃過一劫,就不管為什麼逃過這一劫了。

    此後一連兩日席臨川都在府中,她拿不准席臨川的心思,也就一連兩日沒敢再出府。

    反正那一眾孩子有秦媽照顧著,眼下又正有戶部官員給辦著戶口,再不是“黑戶”,她去不去看這一眼也就不是大事。

    還是讓自己過得安全點為好。

    第三日晌午,席臨川出門了。

    紅衣小心翼翼地打聽一番,得知他留了話說去見大將軍,大約要傍晚才能回來,才終於敢出門,去那邊看看。

    這回她謹慎極了,給齊伯、虞氏、看門的小廝和一干會得知此事的下人都塞了銀子,央他們千萬別稟給席臨川。眾人都知道那群孩子是怎麼回事,樂得幫她行這個善,也就不做猶豫地應下了。

    感歎一聲這麼上下打點地也真勞心傷神,紅衣出了府,往那小院所在的敦義坊去。

    沿途買了幾樣好吃的糕點,拎著點心哼著小曲走得輕快,進了敦義坊。

    那小院在敦義坊西北角,走到最西再沿牆一直走就到。紅衣一路低著頭看著點心盒子,生怕一個走神晃厲害了把酥皮晃散。走了半程,抬頭瞧了瞧,蹙了眉頭。

    院門口……挺熱鬧啊?

    依稀能看出置了案幾,有人在案前寫著什麼,旁邊還站著兩個孩子。

    又走近一些,好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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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5 23:54: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那人該是戶部派下來的官員,估計是來詢問情況的。明顯一臉的不耐煩,卻偏偏口吻溫和得很,好像竭力耐著性子不跟這些問十句都不一定答上一句的小孩發火。

    紅衣一陣感動,她知道因為心理陰影,這些孩子有好幾個不愛理人,雖則孩子可憐,但辦事官員能照顧到這一點也是不容易。

    於是上前同那官員寒暄幾句,和氣地道了謝,又從點心中拿了一盒擱在他手邊,算是勞他走這一趟。

    再多的她也給不了了,發善心歸發善心,如今大事落定她還得為自己留份錢、替自己謀算謀算,還想儘早贖身呢。

    邁進第一進院,能聽見次進院的嬉鬧的聲音,但院門關著看不到門;推開次進院門,紅衣銜著笑抬頭看去,身形僵住。

    席臨川同樣身形僵住。

    下一瞬,紅衣看到他迅速將手裡的東西背到了身後。卻因原本她也在怔神,沒能看清是什麼。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席臨川已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到她面前時簡短地解釋了句“戶部來辦事,我隨意看看”便繼續走了出去,她再回頭看他時,看見的是一抹挺拔的背影,至於手裡拿著什麼,她還是不知道——原本藏在身後的手已拿到前面去了。

    紅衣突然有點抑制不住地好奇,多瞅了他兩眼,她轉回頭看向正在院中玩耍地幾個孩子,招手叫了一個素來和她親近些的女孩過來:“燕兒,他幹什麼了?”

    “沒幹什麼呀……”燕兒一歪頭,不解地看看她,而後又道,“好像……剛才和阿遠哥哥說話來著,我沒注意。”

    ……說話來著?

    紅衣蹙蹙眉頭,又叫了阿遠過來,問得多少有點不放心:“阿遠,姐姐問你,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手裡拿的什麼?”

    阿遠抬頭望一望她,結果,竟是一字一頓地告訴她:“他不讓我告訴姐姐。”

    ……怎麼還有意瞞她?!

    紅衣面顯慍色,剛想威逼利誘一番,阿遠又道:“他還說,如果姐姐非要問個明白,就贖不了身了。”

    紅衣頓時斷了問個明白的念想,感歎這話真是切中要害。她把點心給孩子們分了,又去房中幫著秦媽一起收拾了一會兒房間。離開時時間剛好合適,大約到席府時,剛好是兩個家人子來習舞的時候。

    她教舞教得細,知道時日不長也沒急於求成。仍從最基礎的身韻開始一步步練,數日下來小有所成,才挑了簡單的成舞開始教她們。

    于此,杜若曾不服不忿地冷嘲熱諷過一陣子,說依她這個教法,只怕直到她們入宮,都學不會幾支舞。連虞氏一時都有些不滿,怕她誤事,好在她解釋得倒也很有道理:“急著教幾支舞是不難,但基本功不扎實,只能學一支是一支,學得再多也有跳完的時候。基礎學好了,自己編舞不是難事。”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就連杜若也沒的說,自此之後,她順利地教舞教到現在。

    教舞所用的地點一直是樂坊最內一進院的正廳,紅衣正往裡走著,路過次進時,綠袖跑出來擋了她。

    她正一愣,見綠袖面上喜滋滋的,沒說什麼就把一信封塞到她手裡:“喏,拿著。”

    紅衣看了看,信封上無字,一時也沒拆,問綠袖是什麼,綠袖道:“方才齊伯送來的,說公子交待,那一干孤兒日後不用你花錢——這是你先前花了的,給你還回來。”

    “……”紅衣微訝,這才打開信封看了一眼,裡面一遝整齊的銀票。不禁喜形於色,覺得自己和“贖身”的距離又縮短了,把那信封交還給綠袖,作勢就又要走,“你先幫我收著,我教舞去。”

    “你等會兒!”綠袖手上一用力又把她拽了回來,瞥她一眼,嗔怪道,“急什麼啊,光是這事兒,我晚些告訴你也一樣,還有另一個事呢……”

    紅衣一門心思急著趕緊去“上班”,眼看就差一道門了被她攔住,再聽她這一副賣關子的口吻,心下生急,連連催她“快說”,綠袖水眸一翻,終於道:“公子許你接著做舞姬了。”

    “……什麼?!”紅衣尖叫得綠袖耳朵都疼,綠袖揉揉耳朵,瞪著她道:“許你做舞姬!灑掃的活日後不用你管,夜裡可以睡個好覺了。我攔你是因今晚就有宴席,慶凱旋和公子封侯的。我們要先去正廳練著,你教完家人子就趕緊過來,別耽擱了。”

    紅衣覺得驚喜無比,愣了又愣才猛回過神來,點頭應下。覺得原本不算太晴的天都又晴了些許,心底一片明媚。

    這可說是她這些日子以來聽說的最好的消息了,她還是那個心思,只要能繼續跳舞,怎樣都好。

    就連兩個家人子都覺出她今日心情大不一樣,休息時耐不住性子追問起來。聽她言罷,雖不太明白這事哪裡值得高興成這樣,也還是向她道了賀。

    申時教完,紅衣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趕去了正廳。

    換好舞服,站到那個顯然是給她留出來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氣,大感這種一起排舞的感覺真是久違。

    絲竹箏琴齊鳴,廳中曲樂繚繞、水袖飛揚地一直到了酉時才停。

    眾人皆撤去側間,安安靜靜地歇上一會兒,等著一會兒傳歌舞。

    在側間裡依稀能聽到賓客到來時僕役的通稟聲,沒聽幾個,紅衣就覺得暗暗心驚起來,當真都是實打實的“達官顯貴”,擱在現代,這大概就是一場普通人只能在網上八卦一番的上流社會盛宴——還不一定有本事八卦出什麼內容來。

    歌舞的開始並沒有影響席間的觥籌交錯。為宴飲而備的歌舞多是這樣可看可不看,如賓客樂得多看一眼,必定覺得賞心悅目;可如無心去看、只想專心與旁人交談,這歌舞也絕對不會礙了誰的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舞者可以不盡心。

    旋轉間,談笑的賓客與同伴的裙擺在眼前飛速劃過,紅衣心無旁騖地追隨著樂曲,心神與身姿融合,舞得盡善盡美。

    一連跳了三支舞,皆是群舞,舞姬們分不出什麼主次。舞畢齊齊施了一禮向廳外退,一會兒會換歌姬來高歌助興,同樣多是宛轉悠揚的曲子,不影響賓客交談。

    廳外涼風微拂,大半舞姬在片刻後又回了廳裡,綠袖她們往回走了。紅衣見狀,只道也沒自己的事了,剛要同回,卻被杜若喚住:“紅衣。”

    幾人一併轉過頭,杜若走到面前,睇著她笑語溫和:“今兒來的人多,裡面人手不夠,你去侍奉何公子。”

    紅衣淺怔,遂即意識到方才折回去的那一眾舞姬是回去侍奉賓客了。心裡莫名的不安,她掃了一眼其餘三人,正要多問一句,杜若已先行解釋了:“顧及著你們是長公主賜下來的人,該是服侍公子為先,但公子一直也沒那個意思。眼下府裡人手不夠,你得幫上一把。”

    席臨川沒有納她們做妾侍的意思。

    這一層紅衣還是懂的,從入府之初就多少聽說長公主把她們賜下來是含著對席臨川怎樣的“關照”。不過席臨川一直沒起過這心,長公主把她們以歌舞姬身份賜下來,他就真把她們當歌舞姬留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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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又一陣冷風輕吹,吹得紅衣心裡一栗,也不知在怕什麼。看一看杜若,她一襲舞服站在自己面前,笑靨上沒有惡意,但也並非可以打個商量的神色。

    今晚,這些事是歸杜若管的。

    “那你們先回去……”紅衣猶豫著向另三人告了辭,隨著杜若回到廳中。二人不擾賓客,沿著牆走得安靜。直至走到一人身後,杜若才輕道了句:“喏,那個藍色直裾的就是何公子,何慶。”

    紅衣循著望過去,尋到人後會意地點了頭。杜若又叮囑一句:“何將軍的幼子,身份尊貴,你仔細著。”

    紅衣應“諾”,杜若便不再多言,逕自又往前走去。紅衣遙遙看著,見廳中坐得靠前些的賓客皆有舞姬在旁侍奉,杜若也行到一賓客身邊,跪坐下來便熟練地斟酒。

    她定了定神,向那位何公子走去。

    自知這多少有些“作陪”的意思,但好在是宴席之上,應是不會出什麼不該有的事。方才一掃間又見一眾賓客都確實很規矩,許是因礙著身份,縱有同舞姬說笑的,也沒有“動手動腳”的。

    就在心下說服了自己接受了這“作陪”之事。到底換了次元,該隨俗的事還得隨俗。

    她走到那何公子身側時他正兀自飲著酒。紅衣正坐下來,待他飲盡一盞後執起酒壺又為他滿上。感覺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而後聽得問話:“叫什麼名字?”

    “紅衣。”她頷首回道,目不斜視地將酒壺擱回原位。

    “這名字……”對方一聲笑,搖了搖頭,轉而又問,“冠軍侯給你起的?”

    聽似只是沒話找話的交談,語中兩分輕嘲卻並不難尋。紅衣心底微沉,很快道:“在敏言長公主府時就是這個名字。”

    何慶眉頭一挑。

    接著,紅衣聽得一句有些意味難辨的話:“到底是天子外家,連舞姬都是長公主親賜的。”

    她不知如何作答,餘光瞧見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正欲再為他添酒,腰間驀被一環。

    紅衣頓驚,剛觸及酒壺的手一顫,碰得酒壺也一顫。

    些許瓊漿傾灑出來濺在手上,她僵著身子的身子下意識地一栗:“何公子……”

    何慶攬在她腰間的手卻未因她的驚慌而鬆開,另一手也擱下酒盞,在她被紅色舞服襯得愈顯白皙的頸間一撫……

    紅衣悚然間一陣反胃,正要揮開他的手,他倒已先收手了。

    “美人兒不如跟本公子回府去。”

    簡短的話語讓她不寒而慄,別過頭,她快速舒緩了一番氣息,冷聲道:“何公子自重。”

    “‘自重’?”身邊之人的話語氣輕佻,玩味分明,“怎麼,去給本公子做妾還比不上在冠軍侯這裡當個舞姬麼?”

    紅衣心中驟冷,聽出這其中有她不清楚的糾葛不敢妄言,暗自思忖如何脫身。何慶等了一等,攬在她腰上的手順勢輕撫上去,暫未觸碰不該碰的地方,一直撫到她肩頭,猛一用力:“說話!”

    紅衣吃痛,連眼前觥籌交錯的場景都一陣恍惚。

    “公子您喝多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渾身一用力,強掙開來。尚未及再做閃避,眼前一晃,被何慶掰著雙肩猛正過身子。

    “啊——”紅衣一聲低呼,何慶眼中存著似乎能將她吞噬的憤怒。他忽地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嚇得她又一聲驚叫,被嚇蒙了的腦子終於反應過來,頓時神思清明。

    手在桌上一探,顧不得抓到了什麼,就勢狠砸而去!

    何慶一聲悶哼,下意識地抬手捂頭。

    紅衣肩頭驟松,不假思索地起身就跑,腳下被裙子連跘了幾下她都不敢停。

    一眾賓客循聲望過來,歌聲樂聲停了,席間一陣騷動。

    紅衣跑開數步後不得不停了腳。

    樂歌皆停,滿座賓客的目光皆投在她身上。驀地意識到無處可躲,她張惶地四下望著,身後忽一擊案聲傳來。

    紅衣猛回過頭,果是何慶怒極,拍案而起直沖她而來。連退幾步,喝了一聲:“你別過來!”

    何慶自是不聽,然則視線一抬,腳下還是停住了。

    清冷一笑,何慶抱拳:“君侯。”

    紅衣喉中噎住,怔然回過頭去,懼意更甚。

    席臨川已起身離席,一掃紅衣緊張中緊捂著的領口便已對始末了然。目光劃到她嚇得慘白的面上,他面色陰沉:“紅衣。”

    語中有兩分明顯的責備,激得驚魂未定的紅衣忍無可忍:“是他先動手!”

    話音未落,倏爾響聲刺耳,她忙望去,眼前劍影一閃,何慶已揮劍刺來!

    心下驚呼一聲“完了!”,紅衣想躲,腳下卻如同生了根一般挪也挪不動。

    直嚇得狠閉了眼,黑暗中臂上一沉,整個身子被拖著猛轉,未及反應,便聽得身後“鐺”地一聲。

    急緩了幾口氣才敢睜眼,她膽戰心驚地回頭看過去,不知席臨川何時拔的劍,穩抵住何慶劈過來的鋒刃,二人正僵持不動。

    滿座賓客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刀光劍影嚇住了,一室死寂。

    何慶氣息顯然不穩,帶著未消的怒氣,一呼一吸皆清晰可聞。

    片刻,忽見席臨川手上一轉,原只是抵住何慶的劍轉而直刺而去!

    何慶後退避讓,席臨川揮劍未停。轉瞬間局勢已轉,本先出劍的何慶只剩了防守的份。

    利劍“叮鐺”交響間時有火花迸出,似只在短短一瞬間,何慶便已被逼至門口。

    腳後跟在門檻處一抵,再無可退。

    “呲——”兩劍直直相蹭而過,直至劍尖觸及對方手前劍鏜方才定住。何慶切齒,腕上一轉,欲直刺向席臨川胸膛。

    席臨川腕上卻也一轉,避開劍鏜,在何慶上臂一劃而過。何慶頓時脫力,手上初松間,已被席臨川握住劍刃。

    狠然一抽,何慶手中寶劍全然脫手。席臨川就勢向後揚去,鬆手,被擲在地的長劍帶著寒光滑出數丈遠。

    “你……”何慶欲出語相斥,又被抵在頸間的劍刃噎了一瞬。掃一眼席臨川方才直握劍刃的左手,看見指間淌下的血後不禁一聲冷笑,“為個舞姬,冠軍侯如此拚命?”

    席臨川回以冷笑未作多言,手上長劍撤開,隨手擲在一旁,轉身就要回席落座。

    “果是自己出身卑賤,與奴籍賤婢惺惺相惜!”

    何慶字字冷厲,滿座譁然。

    紅衣愕然望去,席臨川足下頓住,面上倒無甚波動。沉吟著,似乎在想該如何作答,又似乎是在等何慶的下文。

    “你憑什麼一戰便封侯!”何慶本就惱著,酒氣又沖了上來,說話已不經思索,“我父親戰功赫赫,身經百戰都未得侯位,你……你不過帶了八百輕騎能立多大的戰功?也敢稱一聲‘勇冠三軍’,還不是憑著皇后是你姨母……”

    “何慶!”席臨川冷一喝,目中寒光涔涔。

    席間一陣竊竊私語,眾人皆道席臨川這是要與何慶一辯戰功高下了。卻見他身形微轉,淡睇著何慶,聲音冷峻:“我不管她賤籍良籍,在我席府之內,還輪不著旁人動她。”

    未提半句關於戰功與侯位的事。

    “如是她侍奉不周有錯在先,我可以給你換個人。”滿座詫異中,席臨川還在氣定神閑地就事論事,“但對她,要殺要剮,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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