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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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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35: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而後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紅衣維持著安靜,聿鄲也不催她作答。

    直至走進了敦義坊,離她們所住的地方很近了,聿鄲才顯出些焦急,沉然一喚:“紅衣姑娘。”

    “抱歉。”紅衣在離住處還有十幾丈的地方停住腳步,垂首穩穩道,“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不知道怎樣才是對的。”

    她猶豫著,抬眸看向院門口,曾淼正坐在門前石階上等她——自從席臨川說讓曾淼保護她之後,他就每天都這樣盡職盡責。

    紅衣微微一笑:“所以……我明白公子的心思,但此事太突然,我實在不敢自己拿主意……”

    “你不想讓戰爭儘快停止嗎?”未等她說完,他便急切地問道。

    “我想。”紅衣點了下頭,笑意未減,解釋得緩而分明,“但我和聿鄲公子不同,您知道赫契王廷要做什麼,所以您可以隨心地去做您的安排。”她語中微頓,輕輕一喟,“但我並不知道大夏的朝廷要做什麼,我不能擅作主張幫著公子做事,萬一不小心擾了什麼朝中大計呢?”

    換言之,她不能因為一廂情願地想停戰而反幫倒忙。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紅衣循循說著,垂首一福,“公子若真覺此事可行,大可先與謹淑翁主一議。告退。”

    紅衣言明自己的想法後,猶含笑意的面容沉冷下來,回絕的意思清楚明瞭。

    黑暗的寂靜中,她聽得一聲沉重悠長的歎息:“那我……”

    “姐姐!”

    沒等聿鄲把話說完,一聲稚嫩的喚語傳過來,紅衣側過頭去,曾淼陰著臉一掃聿鄲,上前一拉紅衣的手,抬頭道:“姐姐,天很晚了。”

    “嗯。”紅衣噙笑,朝他點頭,複又看向聿鄲。

    聿鄲這才得以把才才的話說完:“那我先去問謹淑翁主的意思,若是翁主答應,你便肯隨我去一趟麼?”

    “公子先問了再說吧。”紅衣眉頭稍挑,而後笑容一松,緩和著氣氛,“我就是在竹韻館尋差事謀生罷了,這樣的事,自該謹淑翁主做主。”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須臾,短促一笑,卻是手搭在胸前朝她一鞠躬,行了個赫契人的禮:“多謝。”

    二人先後沐浴,綠袖回到房中時見紅衣躺在榻上仍還未睡,便一壁繼續擦著頭髮,一壁問她一句:“若謹淑翁主答應,你當真要跟個赫契人去祁川走一趟不成?”

    “謹淑翁主才不會答應呢。”紅衣平躺著,雙手枕在頭下,翹著二郎腿悠悠道,“翁主又不傻,到底是藩王的女兒,必定知道這個輕重。平日裡在長陽,做生意不拒赫契人算正常事,可差大隊人馬去祁川可就不一樣了。”

    她說著發了個身,打著哈欠又道:“再說現下還有那鎮撫使大人潛逃的事,禁軍都尉府嚴查著,她不會這個時候攪混水的。”

    所以她跟聿鄲那般說,就是打個太極罷了。畢竟聿鄲權勢皆有、她無權無勢,這樣直接拒絕的話,還是謹淑翁主來講合適。

    好一會兒都未聽到綠袖的回音。

    紅衣目光看過去,她面對著妝台坐著,只能看到個後背。卻能覺出她是愣在了那裡——聯手裡持著的梳子都僵著未動。

    “……綠袖?”紅衣喚了一句。

    “嗯?”綠袖驀回過神,肩頭微一顫,又繼續梳頭了。歎了口氣之後,她的語氣聽上去很煩躁,“那鎮撫使也是的,在大夏朝做官做得好好的,幹什麼跑到赫契去?惹出這樣多的事,擾得不相干的人都不能好好做生意。”

    是夜,微風漸起,拂過樹葉花枝,卷起些許沙石。

    迷濛夢鄉中,有縷縷清香縈繞,溫和淡雅。紅衣睡得迷糊,覺得黑白交映的夢境混亂一片,好像是夢到搬家,又好像在逛集——總之就是最常見的說不清劇情的夢。

    似乎是燕兒正在一個小攤前挑著香囊,小姑娘的笑得開心,挑了半天後舉起一個給她,問她:“姐姐喜不喜歡?我買給姐姐!”

    “不用啦。”紅衣蹲下身,一摸她的額頭,而後說……

    “將軍給我買過一個一樣的。”

    好像看到燕兒嘟了嘟嘴,又要說什麼,她卻聽不到了。看著她的口型,耳中只充斥著“光光”聲。

    紅衣緊皺著眉頭睜開眼,藉著燭火微光,看到綠袖也正揉著眼坐起身。

    那“光光”聲仍在繼續,是有人在猛敲院文。綠袖打了個哈欠,問她:“這麼晚了,誰啊?”

    “不知道啊……”紅衣煩躁地一歎,忍著床氣站起來,打開衣櫃扯出件大氅,一邊穿一邊往外走,踏出房門就揚聲問道,“誰啊!”

    外面持續了許久的敲門聲驟然停了。

    俄爾聽得一句回話:“禁軍都尉府北鎮撫司總旗,嶽馳。”

    紅衣綠袖剛走到一半,腳下狠狠一頓。

    ……三更半夜的,什麼情況?!

    ……查勾結外敵的事?!

    ……她們和聿鄲同行不是特意找了個武侯盯著嗎?!武侯不也是你們體系內的人嗎?!

    於是深吸一口氣,二人皆自我安慰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遂行上前去開門。

    “吱呀”一聲之後,在月光下泛著按按色澤的飛魚服映入眼簾,視線上移,她們看到他手中表明身份的牙牌,二人齊齊一福:“總旗大人。”

    那人面色微沉:“勞兩位姑娘走一趟。”

    ……怎麼就……“走一趟”?!

    二人悚然一驚,嶽馳掃了眼明顯她們中衣裙外只裹了大氅、所以都手上緊拽著衣襟的樣子,略一頷首:“請先更衣吧。”

    紅衣綠袖面面相覷,滯了一會兒,紅衣闔上院門,拉著綠袖回屋去。

    如言取出衣服來穿,儘快換好後,紅衣卻推開了後窗。

    “……你要跑啊?!”綠袖一臉驚悚。

    “跑什麼啊!”紅衣嘴角抽搐地看向她,指了指窗外,“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要抓咱們問什麼罪——看來不是,若不然他們肯定防著咱們跑,會差人到後窗守著的。”

    但外面沒人,連只鳥都沒有,安靜得好像按了靜音鍵。

    是以再出門時,二人的心情便輕鬆了一些,打開門隨著來者離開,一邊心下不斷告訴自己沒事的,一邊又奇怪這陣仗怎麼這麼大!

    來請她們的人是總旗,一個總旗手下有五十人。

    ——紅衣前後大致一看,自己周圍差不多就有五十人了。

    可抬頭眺望,街頭巷尾分明還有別人排著整齊的佇列打著燈四處巡視著,看服飾也是禁軍。

    這樣的陣仗她曾見過一次,也是在敦義坊裡。那便是淮鄉樓慘遭橫禍那陣子,日日都是這樣,數不清的禁軍在坊中查案、巡視。

    他們並沒有帶她們出坊,進了離坊門最近的那處院子——那是坊內武侯值守的地方,有點類似於……地方派出所。

    正屋裡燭火皆明,十分亮堂。

    紅衣和綠袖一臉呆滯地等了一會兒,嶽馳從門外走來,手裡拿著張紙。

    將紙展開,他沉然問道:“這孩子,你們可認識?”

    “啊——”紅衣剛一看,便叫了出來,有些不安失措地點點頭,“認得,但是……怎麼了?”

    “將手中畫像。”嶽馳一喟,將手中畫像一折,“現下是驃騎將軍照顧這些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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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3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紅衣又點點頭,便見嶽馳抬手叫來了手下,吩咐了一句:“速請驃騎將軍。”

    卻自始至終沒回答她出了什麼事。

    席臨川一襲藏藍色常服踏進屋門的時候,雖也顯有困乏,卻仍目光如炬。

    “將軍。”那總旗一抱拳,讓出道請席臨川落座,而後自己也坐下了,沉了一沉,道,“您收養的那一干孤兒裡,可有個叫曾淼的?”

    席臨川一滯,遂點頭:“有。”

    “他傷了人。”嶽馳簡短道。

    紅衣驟驚:“你說什麼?!”

    “他傷了人,赫契權勢最大的富商。”

    ……聿鄲?!

    “那富商近來住在坊裡的宜膳居,曾淼趁夜裡來往人少溜了進去,連刺了四刀。”岳馳話語平靜地闡述著,卻一字字驚得紅衣腦中嗡鳴,“還好房中黑暗,未刺中要害——但人尚未醒來。”

    綠袖強緩著氣,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為何?曾淼是那一眾孩子裡年紀最大的,素來也算懂事。”

    “正是因為不知為何,才不得不請兩位姑娘和將軍來。”嶽馳神色愈沉,稍緩口氣,又道,“我們問了他很多遍,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麼也不說,問他是誰家的孩子也不肯說——後來我們查了這一處的戶籍,發現他戶籍並不在此,才猜到他可能是將軍收養的孩子裡的。”

    紅衣驚疑交加,氣息微亂地看向綠袖,綠袖卻也是同樣的不解,見她看過來搖一搖頭,大是惶惑:“怎麼會……”

    席臨川以手支頤,雖是越聽神色便越陰沉,卻是始終一語未發。嶽馳說完後周遭安靜了下來,他也仍未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能見他麼?”

    三人皆一怔。

    “我可以問問他,是怎麼回事。”席臨川身形未動。

    嶽馳思忖片刻,點了頭:“可以,在下帶將軍去。”

    “等一會兒。”他又道,眼皮稍抬,看向紅衣,話卻仍是對嶽馳說的,“可否請總旗大人先行避讓,我有些話要和她說。”

    嶽馳複點了頭,遂站起身抱拳告退。綠袖握了握紅衣的手,便也隨嶽馳離開。

    房門闔上,房中燭火明亮,卻是安靜無聲。

    席臨川睇視著她,站起身,看著她怔然發白的面容踱步向她,輕喟一聲,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紅衣。”

    “……嗯?”她連這一聲輕應都明顯帶著慌張,分明因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情而感到措手不及。

    “我一會兒去見阿淼。”他一字一頓道,“他為何傷聿鄲,我會問清楚。”

    她仍舊發怔地點點頭,眼中惶意未減。

    “如果他有說得過去的理由,我會救他。”他又道。話語有力的灌入她心中,好似一隻溫暖地手在心間一挽,將她一直在往下墜著的心托平穩了。

    “你安心等著就好。”他面上略有一縷笑意,溫溫和和地縈繞開來,“但你要先答應我,不私自去見他、不背著我做任何事。”

    紅衣眉心輕蹙地看向他,他又說道:“如果你在動什麼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的心思,我一定會把這筆賬記到阿淼頭上——所以你先答應我,不背著我做任何事。”

    “……好。”她一咬下唇,躊躇著點了頭。緊張萬分地看著他站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

    上著鐵鎖的房門被打開,席臨川走進去,門又隨之關上。

    這裡說不上是牢房,只是這院中單獨空出來關人用的一間空屋而已——武侯們平日裡也遇不到什麼大事,真遇到大事禁軍便來了。所以留這麼一間,暫時關一關等著押送官府的小偷盜賊什麼的,足矣。

    曾淼坐在角落裡,雙腿蜷著,低著頭,下巴擱在腿上,一動不動。

    他沒有再往前走,站在門邊站定了腳,輕喚了一聲:“阿淼。”

    曾淼沒有反應。

    席臨川緩了口氣,凝視著他思了一會兒,終於走上前去,在離他三五步的時候停住,又叫了一聲:“阿淼。”

    他還是沒有反應,紋絲未動。

    席臨川神色一沉:“見了人都不知道打招呼,白給你請先生了。”

    曾淼微微一悚,投在地上的目光霎然亂了,卻還是沒抬頭,聲音悶悶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席臨川稍有一怔,旋即了然。淡睇著他一笑,蹲下身道:“禁軍問你是誰家孩子的時候,你不提紅衣,也是因為這個?”

    曾淼抬了抬眼,沒吭聲。

    “你怕牽連我們,所以先不承認認識她,又裝不認識我。”他已不是問話的口氣,平靜地敘述之後,短促一笑,“看來你也知道這事做錯了。”

    “我沒有!”曾淼立刻大聲駁道,“那是個赫契人!”

    席臨川面不改色地專注在之前的話題上:“你若當真覺得是赫契人就該殺、殺了也沒錯,為什麼會怕牽連紅衣和我呢?”

    曾淼啞住,大有不忿地怒視著他,憋了一會兒,面色漲得通紅。

    “告訴我原因是什麼。”他道,“你在長陽快兩年了,平日也偶有外出,絕不是頭一次見到赫契人,為什麼對他起殺心?”

    “我……”曾淼慢吞吞地吐了一個字,又抬眸望一望他,“會不會牽連到紅衣姐姐?”

    “不會。”他篤定道。

    曾淼旋即又問:“那會不會牽連到將軍?”

    席臨川又搖頭:“也不會。”

    他面上的緊張就少了,眉頭深皺著靜靜想了一會兒,緩言道:“那個赫契人要帶紅衣姐姐走。”

    席臨川愕然間面色一沉:“什麼?”

    曾淼抬起頭來:“真的,我親耳聽到的!問姐姐願不願意隨他去一趟,還提到什麼翁主……”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席臨川,神色懇切,端然是怕他不信。說罷又顯出憤慨來,冷哼一聲,道:“赫契人那麼兇狠,我才不要姐姐跟他去!誰答應都沒用!但是、但是若姐姐自己想去怎麼辦?我又攔不住,所以我就……”

    曾淼低下頭去不繼續說了。後面的話倒是不說也很明確——所以他就想殺了聿鄲了事。

    席臨川氣息微摒,心緒複雜地睇了他一會兒,站起身要往外去。

    “將軍。”曾淼在背後叫了他一聲,頓了一頓,猶猶豫豫地道,“我……我不是不知道輕重。但那個赫契人,我早聽說他是赫契富商,我覺得他絕不是什麼好人,手裡不一定有多少漢人的血呢,才……”

    “知道了。”席臨川應了一聲,偏過頭睇他一眼,提步離開。

    知悉這些緣由和經過之後,紅衣又是懊悔、又是訝異。

    三言兩語地同席臨川解釋清楚了“聿鄲要帶她走”是怎麼一回事,而後便各自陷入沉默。

    顯然是曾淼誤會而已,這實在算不得什麼說得過去的理由。

    “我該立刻去問翁主的意思的!”紅衣急得聲帶哽咽,咬一咬唇,又道,“再不然……敦義坊離延康坊不遠,如果我先去問將軍一聲……”

    那麼那些話就不會讓曾淼聽見了,他也就不會在她回家之後尾隨聿鄲一路然後傷人了。

    “……不怪你。”席臨川歎了口氣,知她這是關心則亂,“那時都那麼晚了,又不是什麼急於決定的事,換了誰都會擱到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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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36: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但是阿淼……”紅衣眼眶一紅,擱在案上的手因緊張而按得骨節發白。席臨川靜了靜神,稍頷了首,輕緩道:“也明天再說。你先回去休息。”

    他們在此處多留是沒用的。

    月黑風高,什麼也做不了。連方才那總旗都帶人撤走了,只囑咐坊中武侯看住曾淼。

    紅衣自也明白,於是雖則心中實在不安、心知就算回到家中也難以入眠,仍只好點了頭,拽一拽綠袖,示意同回。

    席臨川未作詢問,只安安靜靜地隨著她們一起出了這一方院子,又一同接著走下去,顯是要送她們回去。

    風起得大了些。

    在夜色中聽上去格外凜冽,仿若利刃不斷地刮過牆面,一聲聲刺耳錐心,聽著很不舒服。

    本就平靜不下來的心緒在這風聲中被擾得更亂,紅衣心中惴惴地瞎琢磨個不停,很想問問席臨川他有什麼主意沒有、此事最後會如何,卻又不敢妄然發問——她抬了幾次頭,每次都看到他低頭沉吟的樣子,生怕打斷他的思量,只好強忍著先不做多問。

    風聲稍小了一些,席臨川忽地一停腳。

    紅衣綠袖也一併停住,看向他,綠袖疑道:“公子?”

    “你說聿鄲想看你那場舞?”他看向紅衣,“花多少錢都願意?”

    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紅衣只連忙點了頭:“是。他覺得……興許那舞能說服赫契貴族停戰,所以執意要我去。”

    他眸色一亮,稍有了點笑意,乾笑一聲,道:“我去見謹淑翁主。”

    聿鄲只覺渾身僵硬得難受,嗓子幹得生疼,不適地稍一挪動,小腹一陣撕裂般得疼痛激得他神思清明。

    他忍著沒吭聲,伸手欲撐身坐起來,甫一動,驚醒了守在一旁的人。

    “公子?”那隨從面上一喜,聿鄲緩了緩神:“水……”

    便立刻有水奉了過來,聿鄲稍起身,一口氣飲盡一盞,身上無力地重新躺了回去,緩了一緩,問道:“那孩子呢?”

    “孩子?”隨從一愣,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就是傷我的那孩子。”聿鄲虛弱道,“可還活著?”

    “何止是還活著!”那隨從當即便顯出怒色,大有怨憤地道,“您看看這大夏多氣人?公子無緣無故被傷成這樣,兇手連官府都沒去,只在敦義坊裡被武侯押著!硬說是什麼……什麼謹淑翁主和公子談了筆生意,與這孩子有關,所以暫且動他不得,必須等公子醒來——這不是胡說麼?小的日日跟著公子,都不知有哪樁生意和個孤兒有關,簡直是有心偏袒都懶得編個好聽點的理由來唬咱們!”

    聿鄲靜聽著他抱怨,待得他話音落了,才啞聲一笑:“還好他沒事。”

    “……還好?!”那隨從一愕,睇一睇他,“公子您什麼意思?”

    “我確是和謹淑翁主有樁生意,嗯……你不知道罷了。”聿鄲深吸口氣,思忖片刻,道,“著人去一趟,請紅衣姑娘和驃騎將軍來。”

    “是。”他一應,剛要退下照辦,聿鄲又道:“還有,把上下都交待到,誰也不許去做什麼‘尋仇’的事,更不許拿不相干的人出氣。”

    那小廝淺怔,有些不甘心地暗自一歎,再度應道:“是。”

    幾個來“請”她的赫契人明顯態度不善。紅衣心裡七上八下地走了一路,倒非怕他們會做什麼,而是忐忑於聿鄲一會兒會說什麼。

    走進宜膳居聿鄲所住的那間客房的時候,只覺數道目光同時向她頭來,帶著十足的恨意,好像恨不能立時三刻把她活剮了一樣。

    “……”紅衣垂下眼簾,故作鎮定地一福,“聿鄲公子。”

    “坐。”

    聿鄲道了一個字,便有人冷著臉睇了她一眼,而後在榻邊置了坐席。

    紅衣懸著心走過去,端端正正地落了座,忖度著客氣詢問:“公子的傷……”

    “不輕。”他吐了兩個字,紅衣一噎。

    “我看到傷我的人了,是那晚催你回家的那孩子。”他一雙笑眼看著她,因傷勢太重,這雙眼睛裡不如往日神采奕奕,但那溫暖的珀色,仍十分好看。

    他目光定定地問她:“是你的意思嗎?”

    “不是。”她喃喃地如實道,“我沒有必要殺公子。”

    聿鄲旋是一笑,神色輕鬆:“我也這樣覺得。”

    房裡無聲了一陣子。

    這安靜讓她有些心慌,回過頭看一看候在四周的十餘個赫契人,他們均都是默不作聲地垂首站著,就像一個個擺設。

    “現在問題擱在眼前了……”聿鄲噙著笑,一邊舒緩出氣息一邊道,“我可以要那孩子的命——如果我有心追究,汗王會幫我,你們的皇帝大概不得不退讓。”

    畢竟,是曾淼先出手傷人。

    “公子……”紅衣的聲音有點打顫,心跳重到自己能清晰地聽見。

    “但我也可以不追究。”他靜靜說著,唇角略微上翹,“做個交換吧。”

    她垂眸抿唇,靜等他的條件。

    “你隨我去赫契,讓赫契貴族們看到那場舞,我放過他。”

    他說得清晰,溫溫和和的話中仍能尋出些許並不太正的發音,紅衣牙關緊咬,知他這是逼著她做決定,又因自己理虧不好發火。

    “將軍……將軍!”外面一陣阻攔的喊聲,房門猛然打開間,十數名赫契人拔劍聲齊齊一響。

    聿鄲帶笑的目光投過去,在席臨川面上一劃,笑意愈盛:“驃騎將軍,來得正好。”

    “我需要貴族們看到那場舞,你們想保那個孩子的命。”聿鄲語中帶笑,肩頭略聳,“這交換不公平麼?該付的錢我照付,於誰都不虧。”

    現下的感覺,於紅衣而言,懊悔與憤怒同時充斥。

    一面自知是曾淼傷人在先,一面又不禁著惱於這主被動轉得太快——去與不去,主動權本在他們手裡,如今因為曾淼刺下去的那四刀,一夜之間轉到了聿鄲手裡。

    “我們不能做這樣的決定。”席臨川克制著怒意,凝睇著他道。

    “那就需要你們去說服謹淑翁主了。”聿鄲眉頭輕佻,透出幾分蔑意,“去讓謹淑翁主點頭應允、讓紅衣帶著竹韻館上下隨我去祁川;或者,半個月之內汗王的親筆信會直送宣室殿,你們的皇帝會知道這件事——他是位明君,不會在這種事上執意袒護兇手而再度激化兩方矛盾的。”

    紅衣心中狠滯,她自然聽得懂聿鄲這話裡十足的嘲笑意味,同時也很清楚他說的是真的——這不是赫契惹事在先、故而曾淼出手反擊。

    無論讓誰來評判,都是曾淼的錯。

    “我的手下打探到,將軍您花了重金打點禁軍都尉府上下。”聿鄲凜然而笑,冷意寒涔涔地自唇角沁出,“您為的,不就是多拖上一刻,讓皇帝晚些知道,看事情是否能有轉圜餘地?——但是赫契王廷,將軍是打點不到的,他們也不會接受將軍的打點。”

    席臨川一語不發,冷睇著聿鄲,靜聽著他輕然道出的一言一語。沉然一笑,他道:“你不是為和平而來的。”

    “什麼?”聿鄲眉頭稍挑。

    “你在挑起爭端。”他狠然又道,強緩口氣,續說,“你知道我們不能這樣做,我不行,謹淑翁主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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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7:2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聿鄲清冷一笑,眉宇間的不屑毫無掩飾。席臨川心中一悶,氣結之下手已然握上劍柄。

    “將軍……”

    一聲輕喚,微微的涼意撫在他扣劍的手上,低眼看去,紅衣驚疑不定地望著他:“您不能……”

    她垂眸一睇他的手,側過身又向聿鄲道:“我們……商量商量。”

    氣氛詭異極了。

    偌大的大將軍府正廳中,因為摒去了全部下人,而顯得很是空曠。敏言長公主與謹淑翁主並排而坐,互握著手,誰都說不出什麼來。

    鄭啟以手支頤,斟酌片刻,打破了沉寂:“那個曾淼,你非救他不可?”他語中一頓,“他也算罪有應得。”

    席臨川喟了一聲:“聿鄲的意思很明白。”

    他看向鄭啟,回思著聿鄲的話,一字字道:“除非答應他的要求,若不然他就會讓赫契汗王直接插手此事——那就不是曾淼伏法便可的事情了,也許會任由他們處置曾淼都不必多提,如若就此挑出什麼更過分的要求呢?”

    他所怕的,是赫契借此理由將事情鬧大,再次與大夏形成水火不容之勢,到時候想收場都難。

    鄭啟點點頭,知道他的顧慮無錯,苦澀一笑,目光劃過紅衣,又向席臨川道:“可你又不肯讓紅衣去。”

    “我不知道她們去了會發生什麼。”席臨川沉然道,“如果她們回不來了呢?”

    鄭啟默了一瞬:“祁川還是大夏的領土。”

    “……名義上是。”席臨川頗不給面子。

    廳中恢復安靜,細沙穿過沙漏細頸的聲音均勻地淌著,有點像狼毫劃過紙張的細響,一筆筆書下過往的時間。

    夜色漸深,紅衣綠袖各自躺在榻上,靜靜聽著同樣輾轉難眠的對方折騰出的聲響。

    俄而聽得綠袖狠一捶榻,萬分惱怒:“就為個舞!竟讓赫契人拿捏住了!”

    真是有點“四兩拔千斤”的感覺。

    院中一片窸窣。

    紅衣悚然一驚,坐起身朝外看去。

    她們的院子裡沒有種太多的東西,只要一株玉蘭而已。玉蘭先開花後長葉,如今剛是花苞初綻的時候,一片葉子也無,就算是再強勁的風力也不該能吹出這樣的動靜。

    “綠袖……”紅衣喚了一聲,悄悄地下了榻,黑暗中示意綠袖噤聲。

    那窸窣聲還在繼續,雖並不算多麼明顯,但細聽之下,似有至少十數人在院中疾行。

    黑暗中,二人面面相覷,紅衣小心地伏在了榻邊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一會兒,感覺綠袖蹭了過來:“怎麼回事?”

    她只能說:“不知道……”

    窸窣聲一停,安寂了一陣子之後,刀劍聲驟起!

    似乎離得不算很近也不算很遠,刀劍相撞的聲音不斷刺入耳中,偶有一兩聲慘叫或呼喝,聽不出是什麼人。

    一聲啼哭乍然響起。

    女孩的尖銳的聲音帶著驚恐穿過牆壁,在紅衣心裡一擊!

    是隔壁!

    孩子們住的院子!

    一把推開伏在肩頭不住發抖的綠袖,紅衣奪門而出,霎一陣夜風拂過,她怔了一瞬,轉而怒問:“你們在幹什麼!”

    圍在院中持刀靜等的十余名禁軍齊回過頭來,遂即有人道:“姑娘回去……”

    “你們在幹什麼!”她又問了一句,錯愕不已地望著他們。隔壁傳來的拚殺與嘶叫聲聽得更加清晰了些,他們卻仍舊只是在她們的院子裡靜守著……

    “嗖”地一聲輕鳴,一支羽箭躍牆入院,直插院中……

    “姑娘回去!”兩旁禁軍一喝,即有人箭步上前,猝不及防地在她肩頭狠力一撞,紅衣驚呼著跌回房裡,眼前的房門隨之關上。

    門從外面被閂上。整整一夜,她與綠袖在門裡或憤然怒喊、或焦急踱步,門始終都未打開。

    小小的臥房裡,盈滿的恐懼好像能從門窗縫隙中溢出去。

    渾身瑟縮著,二人倚在各自的榻邊緊環膝蓋,感受著侵襲不斷地涼意,覺得一切寬慰自己暫且安心的理智情緒都在被迅速擊散,隔壁的慘叫一聲皆一聲,持續了好久都未停下,又一直並未延伸到她們自己的院子裡。

    如同是誰有意叫囂著,讓她們親耳聽見卻又並不想真正傷到她們,好像為的就是讓她們一點點崩潰……

    一朵煙花竄上天際,持續已久的廝殺聲戛然而止。

    “他、他們……”綠袖驚魂不定地怔然望向她,又望向那在中間的牆壁。

    還活著麼……

    或者,還有沒有活著的?

    紅衣想要站起來,發抖的雙腿卻根本使不上力氣。用手去支撐床榻,可胳膊同樣使不上力氣。

    “阿遠、燕兒……”她喃喃地說著,望著眼前的牆,面如死灰。

    門聲猛一響。

    紅衣停在那堵牆上的目光仍移不開,只餘光得以看到來者是誰:“將軍……”

    “紅衣。”席臨川看著她的樣子緊蹙眉頭,走到她身側蹲下,見她面色紅得異樣,一撫她的額頭,神色愈沉,“上榻去。”

    “將軍……”她仍舊看著那牆面,目光劃來劃去,似乎試圖透過牆壁,直接看到那一側現下是什麼樣子,“他們……”

    “他們沒事。”席臨川面容緊繃,強扶著她坐到榻上,又道,“早先安排了禁軍暗中盯著,原是想防赫契人尋仇,卻沒想到恰遇上強盜打劫。”

    他平緩地說著,抬手一撫她額上沁出的汗,繼續寬慰說:“禁軍一死一傷,孩子們沒事,那夥人全抓住了。”

    紅衣怔然望向他,似在判斷真假。

    “你病了。”他也有些被她這副樣子嚇住,又因知她此時最是無助,而強讓自己定下心神,“意外而已,好好歇著。”

    “不、不是意外……”紅衣猛地反握住他的胳膊,毫無焦距的目光緩緩轉向他,“不會這麼巧……不會這麼巧!”

    她拚力嚷著,竭力地想讓他相信。席臨川心裡發沉,看著她不知如何解釋,只覺攥在他胳膊上的手又一緊:“是聿鄲……他是故意的。”

    “強盜只是為錢而已……沒有強盜會在看到那麼多禁軍駐守後仍然拚死抵抗。”她顫抖著說著,長甲扣得他胳膊生疼。

    紅衣啞聲一笑:“您知道的,對不對?您一定比我明白……”

    席臨川沉默不語。

    “您果然是明白的……”紅衣鬆開他,低笑一聲,向後退了半步,“那……不能治他的罪麼?”

    “不能。”

    他的答案篤定得讓紅衣一訝。

    “是,我知道他們必是聿鄲的人。”席臨川平靜而道,繼而一喟,“但……並沒有赫契人,而且被活捉的幾個都口中藏毒,皆自盡了。”

    是聿鄲雇了人來,不知他用什麼法子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賣命,總之現下……他們縱使知道背後是誰,也抓不到半點拖他下水的證據。

    只能這樣任由著他耀武揚威似的對他們施壓。

    “我會再去見一見聿鄲。”席臨川說了這樣一句,轉身往外走,紅衣忙是一喚:“將軍!”

    他後脊一凜,定住腳步,她說出的話與他所料如出一轍:“除了我帶人去,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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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7:25: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聿鄲的威脅很明顯……”她的神思緩過來些許,想著方才的恐懼與席臨川告知的結果,一字字道,“他要我們體會劫後餘生,然後便會更怕那‘劫’真的來……我不能激怒他,他真的會對孩子們下手的!也真的會告訴汗王……讓大夏和赫契再起爭端的!”

    整件事情發展到現在於紅衣綠袖而言是滿滿的恐懼感,怕曾淼會死、怕隔壁那一院子的孩子會死,更怕再拖延下去就會如席臨川所言一樣,變成兩國之間的又一樁矛盾。

    而于鄭啟、席臨川等將領而言,此事簡直堪稱奇恥大辱!

    與赫契的戰爭已連勝了數年,此時竟因為一個孩子、一場舞被赫契將住,逼得眾人咬牙強忍,不敢發作。

    席臨川的副將余衡一連怒摔了兩隻茶盞,咬牙切齒:“怕什麼!向陛下請命再戰一場,他們照樣是輸!”

    “暫不能戰。”席臨川面色清冷,淡掃餘衡一眼示意他坐下,循循又道,“此前兩戰便離得太近,軍隊損耗太大,若不休整穩妥便一戰再戰,雖一時仍能取勝,但日後只怕會一朝潰散。”

    “將軍何必怕這個!”餘衡額上青筋一跳,“我泱泱大國,還怕他們不成!先打一仗讓他們老實了,日後慢慢休整不遲!”

    席臨川皺眉未言。是了,這“休整”之說確實只是個說辭,此時多添一戰未必會造成那樣大的損失。但是……

    唯有他清楚,四年後將有一場瘟疫殃及軍隊,許多人會因此而死。縱使已曆過一次,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保證這次能避過此禍。

    萬一未能避過,面對瘟疫導致的大量死亡,其他的損耗就會猶如雪上加霜。如若赫契那時進犯,大夏必將無力抵擋。

    所以在那一劫過去之前,一切不必要的損耗都必須避免。此前已無緣無故多了一戰,他未能阻擋;但這回事情尚握在自己手中,必須攔住。

    “那就只能讓竹韻館走一趟了。”鄭啟氣息微沉,“我會寫信知會淮昱王,讓他從淮昱一地差人保護。”

    畢竟謹淑翁主是淮昱王的女兒。

    席臨川卻搖了頭:“不可。”

    眾人一怔。

    “我怕聿鄲有詐。若淮昱王當真派兵前去,太易授人以柄。”席臨川思忖著,“謹慎起見……”

    他起身走向鄭啟,在他身邊站定了,手指探入杯中沾了茶水,書下二字:驚蟄。

    事情終於定了下來,竹韻館眾人得了准信,便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往祁川去。

    眾人都有些隱隱的害怕。誰都清楚,祁川那地方是大夏的邊境,雖則是大夏的地盤,但多年來紛爭不斷,關係複雜得根本理不清楚。

    聽說住在祁川的人,往多了說也只有一半是漢人,另一半則全是赫契人。

    而且……

    據說還沒有什麼人能保護她們。為不讓謹淑翁主和淮昱王惹上不必要的嫌隙,此番離開長陽去見赫契人,根本不是以竹韻館的名義,而是打著錦紅閣的旗號。

    紅衣按捺著心中懼意,平心靜氣地將衣服一件件疊好、收好,一語不發,只希望時間過得慢些。

    這種滋味,五味雜陳。雖在聿鄲的一再逼迫下,她也知道這人手辣心黑,心裡多少有了準備,覺得此行免不了了。

    但是……又確實存著僥倖,覺得有席臨川、鄭啟在,興許能有辦法將此事壓下來。

    最終,卻也是他們做的決定,讓她們走這一趟。

    罷了,她想救那些孩子、他們要顧全他們的大局,不一樣的初衷能達成同樣的結果也算是一件好事,何必彆扭於他們在不在意她們的死活?

    大紅的水袖折疊齊整,變成小小一方,放進衣匣中,她闔上了蓋子。

    席臨川已在門邊站了許久了。

    他初到此時,那只衣匣還空著,各色衣衫堆在床上,她正在挑要帶的衣服。

    他自然看到她在,她同樣也看到他在,只是誰都沒有說話,維持著安靜各做各的事情,也皆沒有什麼神色。

    這一行可能會有險事,他們都很清楚,即便只是“可能”,也足以讓他們無法談笑風生了。

    “紅衣。”席臨川終於喚了一聲。

    雙手支在衣匣蓋子上正舒著氣的紅衣抬起頭,看見他正踱步進來。

    “不會有事的。”他這樣說。深邃的眼中銜著她描述不出的情緒。

    她凝望了他好久,笑意有點苦澀:“所以……將軍和大將軍都知道這次有危險?”

    她不知為什麼還是把這句毫無意義的話問了出來,見席臨川不作聲,又一喟:“當我沒問。我知道大局比我們要緊。”

    她說著便要轉身離開,驀聽到他說:“我的人扣住了聿鄲。”

    紅衣一愕,怔然地望向他。

    席臨川頷首輕道:“我的人扣住了聿鄲,舅舅不知道罷了。雖是為顧全大局才讓你們去,但……”

    但若她當真出了岔子,他可以為她改一改這“大局”。

    這話,他到底沒有說出來,紅衣也未加追問,一時便很安靜下來。

    “你不必太害怕。”席臨川安慰得很生硬,強自一笑,又道,“我們只是……擔心出現意外而已,但‘意外’並不是常見的事。”

    “嗯。”她終於應了一聲,蘊起一抹笑,抬頭望向他,口吻儘量明快,“自然不會有意外,我們只是去跳場舞而已。換一個地方、換一撥客人罷了,能有什麼意外?”

    春涼微微,湛藍的天空上雲彩不多,一絲一縷地輕輕浮在天幕上,半點擋不住豔陽。

    幾十輛馬車駛出長陽西邊的城門,車輪聲持續了很久,弄得其他出城、進城的車輛不得不等上一刻。

    紅衣靜默而坐,綠袖微蹙著眉頭,少頃,二人互望一眼,同時道了一句:“應該……會沒事吧?”

    而後又同時一聲啞笑,各自低下頭去不再說什麼。皆在自我安慰說“當然會沒事”,待得想事想累了,又側躺下來休息。

    途中行了數日。

    鮮少經此奔波的姑娘們難免大感疲憊,許多人明顯消瘦。好在沿途驛站不少,需要在馬車上“湊合一晚”的時日並不多。

    驛站中的官員又顯被人先一步打點了,見她們到來,格外客氣,好菜備著、屋子也多收拾得整齊舒適,倒也算是一份心理安慰。

    “明日就要到祁川了。”綠袖支著下巴,手裡舀著粥,看看紅衣,“你說咱要是真出了什麼事,能有人給咱收屍不能?”

    “……”紅衣瞪她一眼,連“呸”三聲,直罵道,“烏鴉嘴!”

    “我認真的。”綠袖皺皺眉頭,低頭去看眼前粥碗,“我從小就在長陽,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這麼遠,要是就這麼死了……太冤了!”

    她們便這樣懷揣著一顆“貪生怕死”的心進了祁川。

    馬車一路疾行,為在天黑前順利到達目的地,比往日更快了些。

    紅衣顛得暈車反胃,綠袖則在一半時終於忍不住吐了,直吐得面色發白。

    待得到了地方,下車時四下一看——綠袖的面色更白了。

    這地方……

    入目所見幾乎全是赫契人,從長相到裝束看上去都陌生得很,漢人能不能占到兩成都不一定。

    邊關可真是……民族融合、文化融合、語言融合的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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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7:2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一行人在一家規模不小的客棧安頓下來,兩三個人一間,紅衣自然還是跟綠袖一間。

    推開窗戶往外一看滿眼胡人就心裡發怵,好在客棧掌櫃雖也是赫契人但頗是熱情,操著不算嫺熟的漢語問她們在飲食習慣上有什麼忌口沒有,而後就去準備晚餐了。

    嘰裡咕嚕的赫契語由遠及近,紅衣綠袖半句都聽不懂,也就無心去聽,倚在榻上靜歇。

    卻沒想到這說話之人就是沖這邊來的,且還毫不客氣地推了門就進來!

    視線一觸,紅衣看清來人,驀地坐了起來:“你是……”

    有一同進來的僕人一欠身,笑用漢語道:“哪位是紅衣姑娘?這位我們草原上的明珠,琪拉伊遲。”

    紅衣僵在了榻上。

    這就是……聿鄲生辰那日,她在淮鄉樓見過的那位“少夫人”。

    真是……冤家路窄。

    紅衣嘴角微微一搐,而後強自正了色,站起身一福:“少夫人。”

    “……”那僕人愣了愣,怔然看了琪拉一眼,尷尬地向紅衣解釋,“我們伊遲……還未成親。”

    ……啊?!

    紅衣訝住,不解地看向那僕人,那僕人顯不知從前的糾葛,只客氣地解釋道:“姑娘不知,赫契語裡‘伊遲’是指貴族小姐,已嫁人的叫‘伊緹’。”

    類似英語裡Mrs和Miss的區別。這個於紅衣倒不難懂,只是一時不知既然是Miss,為什麼切換成漢語卻能變成“少夫人”!

    “真是冤家路窄。”琪拉貝齒一咬,冷聲出言,“你還敢來我赫契的領地!”

    “祁川是我大夏領土!”紅衣當仁不讓,回得也不客氣,切齒而笑,挑眉道,“聿鄲公子盛情邀請,卻之不恭,不得不來!”

    琪拉臉色一震,被她頭一句話激得騰起的怒意轉而被狠狠壓住。她面色鐵青地睇了紅衣須臾,一聲冷哼,轉身離開,憤然丟給那僕人一句赫契語,頭也未回一下。

    吃飽喝足,沐浴解乏,然後安心休息。

    新仇舊仇、國恨家仇,紅衣持續多日的驚恐被琪拉一舉激成了憤慨。黑暗中躺在榻上磨了半天牙,來回來去就一個心思:明日此時,不拿那舞將一干赫契貴族震撼得下巴脫臼,她就……她就金盆洗手退出大夏舞蹈圈!

    一黑影落在客棧房檐上,在沒有那片月光的地方,幾乎分辨不出他的輪廓。

    他半蹲著,極是安靜。好似在側耳傾聽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一躍而已,無聲地落在地上。

    這是客棧後的小巷子,人煙稀少,寂靜得只餘輕微風聲。

    鷹啼尖銳劃過,在空中盤旋一圈後降低了高度,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一卷紙條塞入鷹腳邊系著的鐵管裡,檢查穩妥後,那人猛一揚手,雄鷹騰空飛起。

    短短片刻,便在夜色中消失不見。

    輕輕一躍,他重新踏上屋簷,飛走而過,足尖踏瓦無聲。

    整整在客棧上方繞了一周,他沉容靜聽著一絲一毫的動靜,終於停了腳,稍有一笑,躍向旁邊房屋的屋簷,踩著夜露悄然離去。

    翌日傍晚,這座在她們到來前便先行被她們包下的客棧逐漸熱鬧了起來。

    一樓空曠的正廳中人數漸多,各色的赫契服飾看上去皆不失華麗。來者中見不到幾個女子,基本全是男人,帶著僕人一同到來,神色各異地落座。

    紅衣站在二樓一立柱後靜觀了半刻,心中的慌意又掀起了一些。怎麼看怎麼覺得泰半賓客面色不善,反覆祈禱著別出岔子。

    舞臺和上元那日一樣,是現搭的。因是在室內,沒有湖也沒有水榭,只得在廳中用紗帳支了一座小亭,原本該在三側回廊中擊鼓而舞的舞姬挪去了二樓,圍成一圈,倒也不失氣勢。

    鼓聲初響的那一瞬,似乎正座小樓都微有一顫,原在不住交談的一眾赫契貴族頓時安靜了。

    愈見細密的鼓聲響得齊整,一下下地震著,紅衣的心也隨之震個不停。

    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一樓眾人的反應,她也很想知道,這場舞到底能不能帶來聿鄲所希望的結果。

    ——雖然並不喜歡聿鄲,但在此事上,她和聿鄲的想法還是一致的。

    若能停戰自然是好,兵戈相向於誰都不是好事。

    簫聲幽幽,一股空靈的樂聲中,《無衣》的吟唱漸次傳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鼓聲又震一聲,臺上眾舞者陣列一換,舞步轉而透出悲壯。

    在座的賓客猶還安靜著,有人稍蹙了眉頭,亦有人輕然一笑,大顯蔑意。

    “祈願——家國永安!”

    隨著鼓聲喝出的詞句字字鏗鏘,紅衣搭在扶欄上的手一緊,繼續目不轉睛地觀察眾人神色。

    “啪——”

    一聲拍案聲傳來。

    在座賓客中,有一人猛站起來,指著一眾舞者哇啦哇啦地說著什麼,面紅耳赤,顯有怒色。

    然而,歌舞卻皆未停。

    這是紅衣叮囑在先的事——如果賓客顯出不滿憤怒,讓一眾歌舞姬不必理會,繼續做自己該做的。

    那人又狠擊了下案桌。

    歌舞仍是未停,旁邊倒有幾個赫契人看了過去,有人出言相勸,有人亦露出慍色。

    “太過分了!”蹩腳的漢語傳進耳中,紅衣循聲望去,西南角一男子破口罵出,“聿鄲什麼意思!有心給我們難堪嗎?他還是不是赫契人!”

    “稟給大汗!”旁邊的人也嚷起來,刻意地用著漢語,顯有威脅的意思,“簡直踐踏王廷威嚴!”

    “停下!”那人大喝,驀地拔出短劍,直揮而上,“停下!”

    眾舞姬一聲驚呼,舞步遂停,樂聲也戛然而止。

    紅衣心中驟緊,一扯綠袖,疾步下樓。

    “把劍收起來!”紅衣提聲斷喝,壓制著心裡隨時能讓自己渾身脫力的恐懼,聲音微凜,“這是大夏的地盤!輪不著閣下動粗!”

    眾人循聲看去,怔了短短片刻之後,哄堂大笑!

    還倒是什麼樣的人物,原來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面容白皙腰肢纖細,佯裝什麼氣勢!

    紅衣擋在一眾舞姬與那人的劍間,冷睇著劍尖,又喝一遍:“收起來!”

    一陣毫無掩飾的嘲笑。

    劍刃抵在她頸間,紅衣感受著金屬帶來的涼意,聽到他饒有興味的問話:“如果我不呢?”

    “你不能傷我的人。”她冷睇著眼前這張面目可憎的臉話語平靜,其實……都快嚇癱了。

    “不能傷你的人?”那人大笑一聲,叫嚷著說了一句赫契語,似是把她方才那話翻譯了,引來又一陣哄堂大笑。

    “先殺了她再殺了她們!”有人拍著桌子道,“讓她們知道知道厲害!”

    持劍的人便笑著應了一聲,紅衣頸間一陣刺痛!

    耳聞驚叫身子猛傾,紅衣毫無防備地向側旁跌去,愕然望去,綠袖上前一步,已站在她方才站的位置上!

    “混蛋!”綠袖大聲罵出,用力之大連頸上青筋都清晰可見,“手持刀劍傷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你們赫契人也就這點本事!”

    那人眉頭一挑,顯然怒意更盛,舉劍狠劈,紅衣未及思量便一喝:“我們若死,聿鄲必死!”

    短劍在離綠袖肩頭只余一寸時,驀地停住。

    那人怒不可遏地看向她,厲然道:“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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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7:2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你凶我有什麼用!”紅衣杏目圓睜,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殺了我們有什麼用!是我們要請你們來看歌舞麼?你明明知道是聿鄲!”

    手上一撐,她站起身,撣了撣裙子續言道:“明知始末你拿我們出什麼氣!看得不痛快了找聿鄲說理去!——哦,要說理有勞放我們活著回去!我把話給你放在這兒,聿鄲現下在長陽城扣著,你前腳殺我,後腳就有人拿他給我殉葬!”

    她的身板就算擱在大夏姑娘裡也算嬌小一類,放在身材普遍魁梧的赫契男人面前顯得更“渺小”。是以這一番扯著喉嚨猛喊的樣子看上去很是拚命,直喝得那男人愣了一愣,剛要說話,她剛好又續上了……

    “不信你試試!”

    人頭攢動,眾人互相看看,一時不知還要不要動手。

    紅衣微鬆口氣,兀自暗道一句:“可算鎮住了!”

    “怕她幹什麼!”

    清亮的女聲自門外響起,廳中眾人微怔,一併看過去。

    紅衣抬眸眺望,眼前人群自動向兩側退開,一女子銜著笑走向她,眾貴族中不斷有人欠身輕道:“琪拉伊遲。”

    “琪拉。”紅衣提著一口氣沒顯出膽怯來,琪拉覷一覷她,又看看她後面的數位舞姬,輕然而笑,向一眾貴族道:“各位勇士,你們是不是不明白?”

    眾人側耳傾聽,她一陣清脆的笑音仿若銀鈴:“漢人女子跟我們赫契女子不一樣——連聿鄲哥哥都贊她們溫婉得很,很會讓男人舒心。”

    紅衣愕然聽著,看著她轉過身去面向一眾貴族:“這麼多送上門的,你們不帶回去也不嫌虧得慌?不用在意聿鄲哥哥的安危,他帶了足夠的人手確保周全——而我,在聽聞這些舞姬來祁川時,就又請我父親加派了近百勇士潛入長陽,同樣是為了護聿鄲哥哥周全!”

    在場赫契貴族各路笑容,那分明的邪意讓紅衣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琪拉恰回過頭來,笑意愈勝地一指她:“這個女人……大抵也沒有她自己說的那麼厲害!”

    她清淩淩笑說:“我在長陽時曾見過她,那時她是一酒樓的廚娘罷了,不知後來是怎麼成了舞姬,不知是不是靠招搖撞騙!”

    短短幾句,方才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局勢重新緊張起來。紅衣分明地察覺到自己重新跌到了被動一方,忙出言斷喝:“你胡說!”

    趁著廳中一靜,她續上了話:“我原就是舞姬,後來贖了身無事可做才去幫廚了一陣罷了!你休要妖言惑眾!”

    她說著明眸一轉,趁熱打鐵地又道:“我原是驃騎將軍府中的舞姬!”

    ——不是她要狐假虎威,而是這會兒實在不得不把能用上的護身符全試一遍了。

    “再往前,在敏言長公主府中時,也是舞姬!”她又道,“不信你們查去!宮中兩位嬪妃的舞還是我教的呢!”

    ——似是在一門心思證明自己是名副其實的舞姬,實則把各樣背景全說了個清楚。紅衣言罷一歎,大感自己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也是不錯。

    “管她是不是舞姬呢!”

    廳中的反應,卻和她所料的……十分不同。

    “聿鄲性命無虞便是!”有人不善地笑著喊著,“來人!把她們帶回去!挑漂亮的獻給大汗,餘下的我們分了!”

    ……什麼?!?!

    紅衣驚得連退兩步,視線快速往四周一蕩,卻是連個逃跑的地方都尋不到!

    難不成在古代熬了這麼久,好不容易脫了籍、拼出一番事業,最後竟要被外族“扛”回去了事?!

    廳中一片混亂,廳外隨貴族們前來的僕人闖進廳中,七手八腳地欲拽人離開。

    “喳——”

    鷹叫淒厲入耳,眾人一瞬走神,抬眸望去,正有一雄鷹展翅劃過,直飛入正廳最裡,停在那方紗亭之上。

    “卡——”

    眾舞姬身後,一人破窗而入,身形一躍輕然自一眾舞姬頭上翻過,而未傷到任何一人。

    一眾貴族驚然避讓,那人穩穩落於紅衣綠袖身前。他背對著她們,她們看不到他的面容;而一眾正與他面對面的貴族也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見一全黑面具、一襲全黑斗篷。

    連琪拉都全然驚住,警惕地看著他,冷然喝問:“什麼人!”

    面具之下傳來一聲低笑,那人左手抬起,抽開頸間系帶,斗篷落地的同時,挑起一片驚呼。

    “禁、禁軍?!”有識得那飛魚紋的赫契人喊了出來,“怎麼會有禁軍!”

    那人並未作答,右手一搭,已握住腰間刀柄,微施力一抽,寒光沁出。

    “她們是有備而來!”有人怒然喊道,轉而覺出不對,立即切換了赫契語,語速極快地又說了一陣什麼,在場貴族相互望了一望,便陸續點了頭,匆匆忙忙地帶人離開。

    “……大人?”紅衣綠袖不約而同地一齊喚出,那人轉過身來,被面具遮著的臉上只能看到一雙眼睛,而那雙眼中,也尋不到什麼情緒。

    他走向已被嚇傻的掌櫃,隨手將幾兩銀子丟在櫃子上,也不解釋這是賠窗戶錢還是精神損失費。

    順手拿了紙筆過來,他走到離紅衣綠袖最近的案邊,蹲身寫道:“赫契人欲尋仇,立刻離開。”

    自穿越以來,大小風波不斷,紅衣見禁軍的次數也不少了。

    然則這樣帶著面具不露臉的還是第一個,他亦沒有像此前打過交道的禁軍一般先行表明身份,甚至連官職都沒有說。交待她們的每一句話也皆是執筆言簡意賅地寫下,待她們看完便丟進爐中燒掉,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

    這樣好的伸手……居然是個啞巴?

    紅衣綠袖心中皆有點悲戚。

    按他的意思,她們催促著眾人儘快收拾妥當,不過一刻工夫後便各自登上馬車,半分不耽擱地往東而去。

    他說在祁川東邊有禁軍都尉府的人可以護她們周全,離這熙原城並不算太遠,但也須日夜兼程地行上一日。

    那夥赫契人離開前用赫契語說得清楚,折回赫契後便會帶人殺回來,生擒她們。

    “簡直就是一夥強盜!”綠袖咬牙切齒,一拳狠砸在車窗木緣上,“半點分寸也沒有!活該被將軍們追著往死裡打!”

    紅衣安靜坐著未作應答,微透寒意的面容有著微微的顫抖。

    “……紅衣?”綠袖猶豫著喚了一聲,她抬了抬眸:“我在想……”

    “什麼?”

    “如果那些赫契人追過來……”她輕一咬唇,“我們是馬車、他們是馬,大概……速度會比我們快吧?”

    就像兒時煩死人的應用題:小紅以早晨八點以時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從甲地出發,兩個小時候小明以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從甲地駛出開始追小紅,問:多長時間能追上?

    彼時只覺得這種題枯燥乏味又無用,萬萬沒想到還真就碰上類似的問題了,且一碰上就是性命攸關。

    造化弄人!

    綠袖心裡大致一算也面色發了白,再沒有心思罵赫契人不厚道,止不住地一次又一次揭開車簾看外面,直至夜幕再次降臨。

    原不停地策馬在車隊兩旁繞著查看的禁軍驀地一勒韁繩,抬眸看向後面數丈外騰起的煙沙,眉心皺蹙,轉身向車隊最前面紅衣綠袖的馬車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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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張紙條遞了進來,綠袖展開一看,上面寥寥數字:赫契人追來了,莫慌,我來。

    紅衣顫抖著揭簾看過去,他正策馬一直向後馳去,每過一車都從車簾處塞進一紙條,大約和這紙條上內容一樣。

    “有多少人?”綠袖驚慌地問,紅衣仔細看著,遠處騰起的煙沙寬度不小,怎麼也得有……上百個。

    他只有一個人而已。

    慘呼和拚殺聲驟然掀起,在蒼茫夜色中,辨不出是誰的叫聲,也看不清是誰倒下。

    紅衣綠袖的手緊攥著車簾,恐慌地看著,只依稀瞧見有一人在人群中左閃右避,刀影寒光飛閃。

    而那人群仍在迅速朝她們奔來,似乎並不想多耗力氣同他比試,只在一味地防禦著,縱馬疾奔。

    一聲馬兒的嘶叫尖銳傳來,最後那列車前的馬兒應聲倒地,馬車急謊,即有三五個赫契人同時趕至,傾身便要將車中之人拉出來。

    頃刻間刀光忽至,幾番嫺熟起落,那幾人已驚呼著墜馬,方才伸出欲搶人的胳膊旋轉著落地,在青草間濺出一片血色!

    星點白光在月色下急速飛至,紅衣猛縮回車中,幾乎是目睹著一支利箭從鼻尖擦過。

    “放箭了……”她心下微驚,心知若對方持著“遠程裝備”就不好應付了,那禁軍只有一個人,若果那邊萬箭齊發,就得把她們射成刺蝟。

    綠袖也正思量著怎麼辦,乍見紅衣狠一咬牙,未及她反應,便揭簾躍下了車。

    “紅衣!”她驚聲喊道,眼見紅衣摔得在地上連滾數周才撐身停住,蹙著眉頭起了身便向下一輛馬車跑去。

    她聽到她朝著那馬夫喊了一句“往西繞道,閔州見”,腳下未停半分地又奔向第三輛。

    “往南繞道,閔州見!”紅衣又喊出一句,綠袖驀地大悟,向前面的車夫道了一句“慢點”轉而也跳下了車。

    好像恰好磕在一塊石頭上,膝頭一陣劇痛,綠袖不禁罵一聲倒楣,一壁揉著膝蓋一壁追過去,幫著紅衣通知另一邊的車隊。

    那禁軍正拚力應付著,刀法再快也耐不住對方人數太多。加之有人放箭,他雖則揮刀抵擋又側身閃避,頸邊也難免添了刀擦傷。

    初覺體力不支間,忽見眼前七八敵人突然面色一慌。有所不解地繼續抵下面前劈來的砍刀,他手上繡春刀一轉刺入此人後背,抬眸看去,原並成兩列齊行的數十輛馬車已各自轉向,奔著四面八方馳走,越馳越散。

    混亂中,卻有兩名女子正逆車流方向而跑,直朝著這邊奔來,每經一車便說一句什麼,那車便也會轉向,不再依舊路而走。

    細一思量,驀地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取下連弩發了數箭料理了離得最近的幾人,他不再戀戰,馭馬轉身疾奔。

    偶爾還有箭矢飛來,他揮刀擋開,疾馳未停。

    剛“通知”完右列最後一輛車,綠袖肩頭一緊,足下騰空間不禁驚叫出聲,再定睛一看,已坐在馬背上。

    紅衣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那禁軍將刀換回右手上,左手向下一抄,拽著衣領將她“拎”了起來,卻是沒地方可放。

    “啊……啊!”紅衣心驚不已地隨著馬馳尖叫不停,周圍景物飛轉,偶爾還有羽箭落在地上,實在太“刺激”,若不喊出來,就要把自己嚇死。

    “啊啊啊……”紅衣努力地攀住拎著自己的手臂,眼角濕潤,嚇得快哭出來了。

    剛才懷著不要命的心跳下車去讓後面眾人換方向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害怕!

    倒坐在那禁軍身前的綠袖也著急,招著手直喊:“你上來!你上來啊!”

    “上不去!”紅衣撕心裂肺地叫著。除卻一雙手之外完全使不上力,身子完全懸空著,怎麼上去!

    後面的人仍窮追不捨,好在這馬是好馬,疾馳之下,距離越拉越遠。

    紅衣仍被拎著,看不清旁邊劃過的景物,倒能看到那邊正對著的人馬。

    遙見他們忽地勒馬停住,似是要放棄的意思,剛鬆口氣,又見為首一人搭了箭!

    “大人小心箭!”她剛喊出來,那一箭被飛速射來,嚇得驀地閉眼,耳聞身邊一聲悶哼傳來,聲音極是熟悉。

    “綠袖?!”她驚慌看去,綠袖的胳膊擋在那禁軍背後,上臂漫出一片殷紅。

    “綠袖……”那禁軍低沉一喚,面具上露出的一雙眼中微光一顫,狠然再度策馬,馬馳得更快了一些……

    終於將那夥人徹底甩開了。

    三人在一山腳下停住。山邊有一小溪輕淌,他們剛下馬站穩,馬兒就不樂意地搖頭晃腦一番,甩甩蹄子,走到那小溪邊喝水。

    紅衣扶著綠袖,那禁軍一手握著她的胳膊,另一手緊攥了羽箭,卻是半天沒敢施力去拔。

    “沒、沒事……”綠袖別過頭去緊閉著眼,那禁軍目光一沉,終於狠下心去,狠力拔出。

    綠袖因為箭傷雙眼含淚,紅衣被她指甲掐得也雙眼含淚。

    “呲啦”一聲布料撕裂,綠袖轉回頭看去,是那禁軍順著破口將她的衣袖猛撕下來,白皙的胳膊上傷口猙獰,禁軍一喟,看向小溪:“洗洗。”

    “大人……”綠袖腳下未動,手上陡一握他的手腕,“您是……”

    那禁軍目光驟亂,強自看向一邊,又道:“我幫你清傷口。”

    “真的是你……”綠袖一下子哭了出來,明眸望著眼前這張黑色的面具,眼淚流得不斷,怒道,“救我幹什麼!”

    紅衣看得發懵,望望綠袖看看禁軍、望望禁軍看看綠袖,還是不知他是誰。

    “你既要背叛大夏,幹什麼還管我的死活!”綠袖甩開他的手,手背抹了把眼淚,“誰要你這叛徒相救!”

    紅衣心裡一搐,錯愕地看向他:“您是那個……”

    “別說出來。”他一語輕喝。

    是那個叛逃了的北鎮撫司鎮撫使。

    他在她的愕意中轉過身,向那條清溪走了兩步,一聲長歎:“你們就當不知道我是誰,不要跟任何人說。這是朝廷要拚力要保密的事,知道的人會有麻煩。”

    也就是說……

    他其實是個打著叛逃名義潛入赫契的間諜啊?

    “赫契王廷不會知道今天救你們的禁軍是我。”他低笑一聲,主動解了她們心下剛生的疑問,頓了一頓,又睇一睇二人,“你們和冠軍侯很熟?”

    “嗯……”紅衣猶豫了一瞬,輕點了頭,“還好。”

    “我在儘量減少與長陽的書信往來,能否勞你們帶個話?”他客氣地問道。

    綠袖率先點了頭。

    “回去告訴冠軍侯,赫契這邊究竟何處有問題、有疑點我尚不知道,但我確定,他的侯府裡有赫契人的眼線。”

    面具後傳來的聲音很是平穩,聽上去又莫名有點虛幻。紅衣怔了一怔:“侯府裡?!”

    “是。”他輕頷首,又說,“應該……不止一個人。”

    二人皆狠狠一滯。

    “告訴他,是一個你們不知是誰的禁軍讓你們轉達的。”他謹慎地強調著,目光微移,他從懷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半圓形玉佩遞給綠袖,清淡笑道,“玉質不錯。拿回去,留給能娶你的人吧。”

    他把她們送到了離閔州還有兩裡的地方,未作告辭便調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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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7:2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此處已安全了,紅衣綠袖攜手走著,不時望一望遠處閔州的城門輪廓。

    紅衣幾度打量綠袖的神色,有意想同她說些什麼,看看她的樣子又幾度忍住。

    便各自靜默地走了好久,綠袖始終看著手裡那塊玉佩,手指輕撫著,好像有想不完的事。

    紅衣目測一番,離城門不過幾百米的距離了,已能看到陸續趕來“集合”的其他馬車,她怕綠袖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引得旁人多心,終於出言打破了沉默:“你怎麼知道是他的?”

    綠袖驀地回神,恍然驚覺自己已安靜了好久,遂將玉佩收進荷包、又塞進衣襟,平靜道:“他的聲音……我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

    紅衣這才知道,綠袖與這位鎮撫使,也算是“舊識”了。

    他們初次相見是在淮鄉樓出事後的那天早上,一眾夥計見重傷的孟持被抬出來,紛紛圍了上去,他走出大門沉聲讓眾人趕緊避讓、速送孟持去醫館。

    而綠袖……是個“聲控”。

    於是就從那麼一句話開始,綠袖的一顆少女心被激得無可救藥。二人又同在長陽,她們又有了謹淑翁主這個“背景”,綠袖想見他這鎮撫使並不是什麼難事。

    一來二去,他們就混得熟了。一個是文武雙全的禁軍、一個是美豔善舞的舞姬,又是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

    “上元那天……公子帶你去逛燈會,他留在竹韻館喝酒。”綠袖銜著嘴唇,仍無法忍住漫出來的淚珠,啞笑一聲,“那天他的話很少,就是一直喝酒、一直喝酒,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不敢多問,他一直喝得睡過去,後來……後來……”

    後來沒過幾日,就傳來北鎮撫司鎮撫使叛逃的消息了,從禁軍都尉府到整個長陽城都一片緊張。

    “我以為他是真的叛逃了啊!”綠袖喉中沁出一聲苦笑,“怨恨了那麼久,現下忽然覺得……他還不如是真的叛逃了!”

    “哈?!”紅衣被她這說法嚇了一跳。

    “真的。”綠袖垂首抿一抿唇,低聲呢喃著,“若他是真的叛逃,我只要恨他就好了;可是現在……”

    現在就成了十足的提心吊膽。二人的感情已不淺了,她做不到像他說的那樣就此另嫁旁人,縱使心知他眼下所做的事情有多驚險,也還是想等著他回來,哪怕他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回來。

    “你說……我能不能……搬到祁川來?”綠袖遲疑著這樣問了一句,紅衣一驚,忙道:“不能!”

    綠袖看向她,神色黯淡。

    “太危險了。”紅衣迅速理清思緒,有理有據地打消她的念頭,“不止是你危險,他也會危險——若他總見你,赫契人會起疑的。”

    綠袖點了點頭。

    “何況……你來祁川必是幫不上忙的,還不如留在長陽,興許還能幫到他。”紅衣噙著笑啟發著,斟酌著道,“比如……我們可以幫將軍把赫契人的眼線挖出來?那鎮撫使大人孤身潛在赫契,也安全多了!”

    一直等到天色將明的時候,眾人才在閔州城門口聚齊了。

    少了三個人,是最後那列馬車中的三個舞姬。

    紅衣點清人數後一陣靜默,未多言此事,自己心中卻十分清楚。

    ——赫契人射死那匹馬後,試圖將她們從馬車中拽出來帶走。那鎮撫使雖則攔了最初那幾人,卻耐不住那邊人數太多。

    數支羽箭射過,紅衣離得還有幾丈遠的時候,曾清楚看到……

    那馬車外米色的綢緞上,滲出殷紅血跡。

    她們死在那裡了,但現在活著聚集到閔州城外的她們,不可以回去給她們收屍。

    紅衣對她們的感情,說不上太深,但畢竟一起工作了這麼多時日,單是共同排練的時間加起來,也足以讓她對她們有些印象。

    “我恨赫契人。”她咬牙低聲道。

    從來沒用過這樣濃烈的仇恨。此前,救那些孤兒只是單純地覺得小孩子可憐;就算是編排那以戰為題的舞,也不過拿這話題當個噱頭。

    她對這大夏的政事一直難有什麼代入感,曆了今日一劫,方才清清楚楚地意識道,戰爭的殘酷竟離自己這麼近。

    綠袖的手搭上來,在她的手上一握,輕輕勸說:“會有人來算這筆賬的。”

    一輛輛馬車駛進閔州城,並未在城中多做停留,自西門進、自東門出,又繼續奔著更東面的地方去了。

    席臨川在兩日後接到禁軍都尉府轉交的信件,說駐在祁川一地的禁軍已見過她們,因人手實在有限,無力派人跟隨保護,但傳信給了沿途各地官府及驛站,囑咐他們照應著些。

    還是出事了!

    席臨川手中信紙一攥,手上輕顫著,指節咯咯作響。

    強定心神地緩了許久,他沉然舒了口氣,重新展平那張信紙,認認真真地有讀了一遍。

    他想從中尋出更細緻的內容,但是並沒有——信中只說她們遭到赫契人的追捕,死了三個舞姬,卻並沒有提及任何一個舞姬的名字。

    紅衣!

    未曾體會過的恐懼在心頭狠刺著,好似墜入一個無盡的深淵,四面八方都是一樣的可怕。但這深淵又是沒有底的,並不能把他摔死,只是漸次將恐懼加深,一陣狠過一陣。

    這種因為“未知”而生的恐懼……

    他並非沒有過類似的經歷。實際上,兩世加起來已經歷過數次了。

    每一次出征時,與敵交戰前都會隱有類似的情緒,因為不知敵軍的路數,也不知是否設有埋伏。但那樣的時候,大約是三分恐懼加上七分的興奮,心底的傲氣總能輕而易舉地壓過那份擔憂,他總能充滿自信地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必會戰勝!

    這一回,是不一樣的。

    眼前的局勢不是戰場,縱使他是執領千軍萬馬的將軍也無法左右半分。只能這樣無助地等著、胡亂地猜著,任憑無助滋生、任憑心跳亂了一回又一回。

    二百餘人,死了三個。

    席臨川深吸一口氣,胸中發悶地念叨著,這只是極少的人數而已,不可能撞在紅衣身上。

    但是……萬一呢?

    他心裡慌極了,好似有數只貓爪同時撓著,撓出一道道血痕,而那些血痕在一呼一吸間癒合得飛快。之後,又一齊撓下去……

    周而復始。

    副將余衡被席臨川的親自登門驚了一跳。

    聽得手下來稟便急匆匆地出了房門迎出去,行至一半,見席臨川疾步而至,連忙一揖:“將軍。”

    “餘衡。”席臨川停住腳,神色沉沉,“你速帶百人出城,去護竹韻館的人平安回來。”

    “將軍?!”餘衡愕然,怔了一怔,抬起頭來,滿是疑惑,“將軍,末將聽說……她們已在回來的路上了。”

    “我知道。”席臨川神色微凜,只又重複了一遍,“去護她們。”

    他不知那三人裡有沒有紅衣,但他不能讓她們再遇到其他險事了。否則……萬一她逃過了上一劫,卻未能逃過下一劫呢?

    此後,便又繼續忐忑不安地繼續等下去。

    他並沒有吩咐餘衡見到她們後立刻傳信回來,告訴他是誰身亡了——雖則很想聽到紅衣無事的回稟,但心底那份逃避感卻無可抑制,實在怕聽到的是另一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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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7:26: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他由著自己軟弱了一回,忍住了不發問,給自己個機會祈禱她能活著回來。

    茶飯不思,寢食難安。以至於五六日後在宣室殿議完正事,皇帝打量著他直皺眉頭:“病了?”

    “……沒有。”席臨川略有窘迫地拱手回話,施禮告退。退出殿外,鄭啟看著他,也是一副不解的樣子:“你怎麼回事?”

    席臨川搖頭未言,鄭啟審視著他,緩緩道:“我聽說你把餘衡調出去接那些舞姬了。”

    席臨川點頭承認。

    鄭啟也沉了一沉,心中數算一番天數,輕一歎:“時日不短了,若路上走的順利,明日或後天就該到珺山了。”

    他複又點頭,聽著鄭啟的口氣,猜著接下來免不了又要有一番說教,嘖了嘖嘴,皺眉先一步道:“我心中有數,不會誤事的。”

    說著就要拱手道別,鄭啟眉頭一挑:“你若真為此擔憂,親自去一趟也無妨。”

    席臨川一愣。

    “我給你手令,許你出城。”鄭啟負手,淡覷著他,又道,“只一條,如若那紅衣確未能活著回來,你不許擅自找聿鄲算帳。”

    “……諾。”席臨川連忙應下,心中湧起似已許久未有過的喜悅。向鄭啟一拱手,轉身小跑著下了宣室殿前的長階,半步不停地直奔宮外。

    即刻就啟程!

    離珺山最近的澤平城因為他這驃騎將軍的到來而戒了嚴。

    出入城都需嚴查,雖則他隨性慣了,覺得並無必要,但又不好就此放話免了。

    當晚,餘衡的信送至澤平,說因為澤平戒嚴需繞道而行,讓他多等兩日。

    “……”席臨川原本緊張的心情,一時被這信弄得哭笑不得。當即著人加急傳令過去,告知不必繞道,仍走澤平便可。

    從酉時初刻一直等到亥時末刻。

    三更天的打更聲從街上傳來,隨著打更聲的遠去,一串腳步聲離得近了。

    “將軍。”有士兵在門外一拱手,稟道,“竹韻館的人,入城了。”

    餘衡被紅衣綠袖森冷的目光盯了一路。

    也不怨她們。是因這澤平戒了嚴,驃騎將軍又傳了話來不許繞道,所以只好照原路走。

    然後……

    到了城門口她們就不得不下車挨個被檢查,且因馬車數量太多檢查得慢而等得辛苦。到最後,綠袖索性不耐煩地一跺腳,沒好氣地拉著紅衣就往裡走:“我們先走!反正今晚要在這兒住了,馬車一會兒跟上就是!”

    餘衡帶著人護著,硬著頭皮不理在他背後□來□去的四道寒光。

    眼前街道上的人群突然一齊向兩側避讓,餘衡心中微緊,當即抬手握了劍柄,以防萬一。

    人群躲開後,兩列士兵齊整而至,行至他們面前時停了腳,分別向左右一撤,開出一條道來。

    “……”一眾歌舞姬面面相覷,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該躲開才對。紅衣輕吸著涼氣看向綠袖,輕聲道:“這又哪出啊……”

    席臨川走在夜色下平坦的街道上,神經緊繃到了極致。

    兩側人群不停地傳來竊竊私語,和他凱旋經過時的內容差不多:

    “這是驃騎將軍?”

    “好年輕!”

    “聽說剛到及冠的年紀……”

    ——他卻並無凱旋時的那番喜悅,無心多聽半句這樣的話。垂在身邊的手無所適從地搭在了劍柄上,過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又過一會兒,隱隱地沁出冷汗來。

    若她不在……

    心頭的恐懼暗生著,隨著他一步步地前行一分分地加深。

    若她不在,這就會是他此生最後悔的事。

    不止是後悔此番讓她去了祁川,更後悔之前一年多裡的每一件事——他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找她算帳的。如果他沒有,她也許久不會那麼討厭席府,也就不一定執意要贖身了。

    眼眸低垂著,他的餘光隱隱掃見那一行人近在眼前了,握著劍柄的手複緊了一陣,終於意識到那汗水帶來的滑膩,他啞聲一笑,看似鎮定、實則十分忐忑地抬起頭……

    “將軍。”

    映入眼簾的是餘衡,他抱拳稟道:“一切平安。”

    “……”席臨川眉頭微挑,無暇理會餘衡的回稟,視線越過他向後看去,在人群中一掃——

    “登登登登”地一陣猛跳後,這顆久懸的心終於安穩下來。

    望著那張面容看了又看,他終於敢完全確定這確實是她,深深地一呼一吸,喚音微啞:“紅衣……”

    這廂正低著頭走神、一邊走神一邊在心底碎碎念為何恰好碰上他“大駕光臨”澤平的紅衣一怔,抬頭睇一睇他,總上前去,屈膝一福:“將軍萬——啊!”

    她一句問安的話未能說完,驀地被人一拉撞進懷中,一股並不算陌生深沉的熏香氣息傳來,紅衣一驚,立即反手推他。

    幹什麼啊!

    這是大街上啊!男女授受不親啊!

    席臨川雙臂緊環,感受著懷裡扭來扭去的很用心的掙扎,須臾,終於舒出一口氣,心中的一句感慨完全沒過腦子:嗯,熱的,活的。

    紅衣自是不知他連日來的擔心與現下的心情複雜,只聽得他那一聲輕籲似極是舒心,全然不顧她的不情願,當即一怒,低喝一聲:“放開!”

    席臨川滯了一瞬,倏爾抬頭看去,眼前上百個歌舞姬外加一眾澤平百姓在他目光劃來的同時紛紛避開視線,各自看天、看地、看風景,一個個窘迫得不行。

    “……”他喉中噎了一會兒,僵硬地方開她,不問也知她現下是怎樣的不快。

    紅衣眉心緊蹙、滿臉通紅,連緩了好幾口氣才平復了心緒,抬眸瞪著他,話語生硬又迫著自己客氣:“不擾將軍正事……”

    她話音未落拽著綠袖便要離開,臉上的紅暈一時根本褪不去,死死低著頭不看周圍人的反應,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裡把席臨川罵了八十遍!

    他並沒有去追她,靜一靜神,稍平復了滿心的欣喜,睇一眼餘衡,示意他跟上,而後逕自回了客棧。

    天色已很晚了,她們一路奔波必定勞累,他忍著沒再去找她,在床上躺著發呆,不知不覺到了天明。

    紅衣一夜好眠。

    這一路都走得提心吊膽。見到餘衡特地帶人趕來後,心裡更不安穩,還道這是出了什麼大事所以差人來保護她們。

    眼下可算離長陽不遠了,終於可以睡個懶覺,明日慢慢回去便是。

    心情放鬆下來,頓覺格外疲憊,這一覺睡眠品質頗高,醒來時窗外已陽光明媚,她伸了個懶腰起榻穿衣,洗漱後欲開門叫夥計來點些吃的,目光一掃,話噎住了。

    席臨川倚在過道對面的牆邊抬頭看一看她,微一笑:“睡足了?”

    “嗯……”她點點頭,他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我有話要問你,隨我來。”

    紅衣略微一啞,心覺這是有要事詢問。不做多想地便提步跟上他,心中有點悲戚地暗自呐喊:餓……

    席臨川默不作聲地走著,她默不作聲地跟著,因為二人都十分安靜又未帶隨從,這般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也沒引起什麼圍觀。直至到了一條小巷邊,席臨川向裡一拐,紅衣愣了一瞬,複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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