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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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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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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46: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舊侶尋仇 掌傷大俠 新娘比武 血濺華堂(4)

  游揚明知道他說的不盡不實,但他既然把「大門」關上,游揚自是不便再追問下去了。只好訕訕的移轉話題,隨便談一些江湖上的人稱事。

  不知不覺到了鮑家,鮑崇義看見兒子和楚天舒、游揚這兩個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回來,不禁又是歡喜,又是驚奇,說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麼風把你吹到洛陽來的。游大俠,聽說你是代表貴派來賀徐大俠新婚之喜的,喜酒這樣快就喝完了嗎?你不在徐家趁熱鬧,卻來看我這糟老頭子,我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雖然他對游、楚二人都是同樣歡迎,但語氣卻有分別。對楚天舒是真正的親熱,對游揚則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話語中則隱隱含有一點嘲諷的意味。

  游揚老於世故,如何聽不出來,心裡想道:「有人和我說過,這老兒一向倚老賣老,不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還不信,如今聽他說這幾句話,看來卻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來拜訪他,否則恐怕他更要誤會我是只知對徐家趨炎附勢。」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來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鮑崇義瞪眼睛道:「為什麼,他不歡迎你這個窮酸客麼?嘿、嘿,那不要緊,我雖然家道貧寒,幾杯水酒還請得起。」

  楚天舒道:「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個客人,只不過大家都已沒有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鮑崇義大為奇怪,說道:「徐中岳很會籠絡人啊,為什麼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鮑崇義越發驚異,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俠是公證人之一,這件事還是讓游大俠告訴你吧。」

  鮑崇義道:「怎麼又弄出個公證人來,我可是越聽越糊塗了。老游,你快點告訴我吧。」

  鮑令暉笑道:「爹,茶都未曾請客人喝呢。」

  游揚說道:「老大哥,你別急,這件事可要從飛天神龍說起。三年前飛天神龍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鮑崇義道:「知而不詳,好,我喜歡聽戲聽全套,你慢慢說吧。」

  游揚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後果以及今日徐家所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五一十說給鮑崇義聽,最後說道:「徐中岳受了重傷,雖然我們勉強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後也沒有顏面在江湖混了。唉,他這個觔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鮑崇義道:「說老實話,徐中岳一向沽名釣譽,骨子裡卻是海勢斂財,我不大看得起他的。不過飛天神龍欺上門來,卻也委實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裡想道:「徐中岳恐怕不僅僅是貪財好名這樣簡單,不過我對他的底細也還未曾清楚,必須弄清楚了才能和鮑老說明。」

  鮑崇義這番話倒是令得游揚有意外之喜,他本以為鮑崇義不會同情徐中岳的。

  「是啊,他不但欺上門來,還要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婦,做得也未免太過份了。」游揚趁勢推波助瀾。

  鮑崇義面色一端,說道:「游兄,你是不是想邀我替徐中岳報仇。我雖然與徐中岳不和,也決不能任由飛天神龍橫行霸道。不過,徐中岳這次吃虧是由於技不如人,雙方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並非對方行使陰謀詭計,所以我不能用這個題目去責難飛天神龍。假如他在洛陽另有橫行霸道的事,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堪一擊,也誓必追隨游公之後。」

  游揚說道:「他們的比武已經算作和局收場,飛天神龍自己也受了傷,料想亦已遠離洛陽了。」

  鮑崇義看了游揚一眼,說道:「如此說我是猜錯你的來意了。不過,你總不會是因為要把這件新聞講給我聽,特地來看我的吧。」

  游揚打了個哈哈,掩飾窘態,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想向老大哥打聽一個人。」

  鮑崇義道:「哦,什麼人?」

  游揚說道:「有一位武林前輩,很少在江湖出現,但二三十年之前卻有武林怪傑之稱的人。」

  鮑崇義道:「你說的是齊燕然嗎?」

  游揚說道:「不錯,聽說這位武林怪傑齊燕然是鮑大哥的好朋友?」

  楚天舒心中一動:「我料不錯,他果然是要打聽這個人。」

  鮑崇義則在心裡想道:「莫非他們是想請齊燕然去對付飛天神龍?飛天神龍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年紀輕輕,武功已是那麼厲害,若不及早剪除,為害必將更大。當今之世,恐怕也只有齊燕然才能制服得了飛天神龍。游揚的師父一瓢道長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輩,我不著他的面也要看他師父的面,他既然問到,我只有盡我所知告訴他了。」於是哈哈一笑,說道,「老弟,你太抬舉我了,我怎配做齊燕然的好朋友。承他不棄,與我締交,勉強可說得是介乎師友之間吧。『好朋友』的那個『好』字,我臉皮再厚,也不敢妄自高攀的。」

  游揚說道:「鮑大哥太謙了。不過是好朋友也罷,是介乎師友之間也罷。鮑大哥,你總是我們這些人當中唯一認識齊燕然的人,不知他的武功,是否當真有江湖上傳說的那麼厲害?」

  鮑崇義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和他結識的嗎?我說給你聽,他的武功也可以略見一斑了。」

  鮑崇義喝了一杯熱茶,清清喉嚨,便說故事。

  「年輕時候,我曾經做過幾年鏢師,有一次替北京的同仁堂押運一批藥材到包頭去,當地發生時疫,需要這批藥材。

  「途中碰上一幫強盜,大頭領暈大刀韓霸,一柄厚背斫山刀重達二十四斤,神力驚人。二頭領是『小李廣』張寵,能挽五石強弓,箭無虛發,是江湖上著名的神箭手,你聽過他們的名字吧……」

  游揚說道:「我初出道的時候,曾聽得有人說過他的名字,後來就很少聽到了。」

  鮑崇義道:「不錯,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在他們在江湖上失蹤之前最後一個碰上他們的人。」

  「他們失蹤,敢情就是與劫大哥的鏢有關。」游揚問道。

  鮑崇義點了點頭,繼續說這故事:「鏢隊的人幾乎都給張宏和他率領的弓箭手射傷,我與大刀韓霸單獨決鬥。當時我在鏢行已薄有微名,這大刀韓霸驕傲得很,聲明只要我接得下三十招,他就放我們的鏢車過去,免得我們說他以眾凌寡。

  「我拚命抵敵,唉,但說來慚愧,未到二十招,我已是力不從心,敵不住了。

  「眼看就要落敗,忽然來了一個人,一身粗布衣裳,腳登六耳麻鞋,相貌也平凡之極,誰看見他都會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鄉下人。

  「這個鄉下人一出現就對韓霸說道:『這批藥是要運往包頭救人的,你們可不能劫!』

  「那幫強盜都笑起來,調侃他道:『你是哪方的英雄好漢,請報上尊姓大名。否則我們連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能憑你的一句活就買你的面子?』

  「那鄉下人一本正經的說道:『這話倒也不錯,我雖然是無名之輩,但既然插手管這件事,也總得讓你們知道姓名才行。』

  那幫盜只道這個鄉下人名字大概不是阿貓就是阿狗的,哪知他一說出來,可是令得群盜都嚇一跳?」

  楚天舒道:「這個其貌不揚的鄉下人,想必就是那位武林怪傑齊燕然了?」

  鮑崇義道:「不錯,正是齊燕然。但群盜吃驚過後,卻不相信這個貌不驚人的鄉下漢子的是齊燕然。」

  「於是韓霸就向他挑戰了!

  「韓霸說道:『我們黑道的規矩,是不能空手而回的。要是劫不到錢財,也得向對方討教幾手武功。閣下自稱齊燕然,聽說齊燕然武功卓絕,我不自量力,想向閣下討教幾招。』

  「齊燕然道!武功卓絕不敢當,不過你們既然有這個規矩,我唯有遵命了。

  「說罷,忽地回過頭來問我:『韓寨主是限定在三十招之內贏你吧?過了幾招了?』

  「我剛才給韓霸殺得手忙腳亂,實在記不清楚,隨口笑道:『大概是十八招吧。』

  「韓霸說道:『不對,我不想佔你的便宜,剛好是過了整整二十招了。』

  「齊燕然道:『唔,那麼閣下的還有十招。』

  「韓霸說道:『不錯,閣下是否意欲替鮑鏢頭接這剩下的十招?』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道:『韓寨主已經耗了不少氣力,我可不能佔你的便宜。十招大多,這樣吧,只要你能抵我三招,齊某願意奉送項上人頭!但假如我僥倖在三招之內得勝的話,對不住,那我可要鬥膽向你討個人情,請你放過鮑鏢頭這支鏢了。』

  「莫說韓霸本來就疑心他是假冒,即使他是真的齊燕然,韓霸也不相信他在三招之內就能夠打敗自己,他怒極氣極,冷笑說道:『我若在三招之內輸了給你,江湖上也不會有大刀韓霸這個人了!那時你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還何須說這些風涼話兒!好,我倒要看你如何在三招之內勝我?』刀光一閃,韓霸那柄厚背斫山刀朝著齊燕然的腦袋直劈下來!

  「齊燕然一閃閃開,說道:『勁道不弱,刀法也不算太差。要是肯虛心苦練,十年之後,或者勉強可躋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韓霸氣得滿面通紅,喝道:『有膽的亮出兵器接我幾招,莫要只是藏藏躲躲。』原來齊燕然的身法快到極點,韓霸那一刀雖然亦已算得狠疾,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沾上,韓霸大約是怕他形如鬼魁的身法偷襲,故而寧願他亮出兵器硬確硬接。

  「齊燕然哈哈一笑,說道:『接你這幾斤破銅爛鐵何須要用兵器,瞧著!』我在旁邊睜大眼睛,凝神注視,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麼手法,陡然間只見白光一閃,韓霸那柄大刀已是給奪了過去!」

  游揚吃了一驚:「只是兩招,齊燕然就奪了他的刀了?」

  鮑崇義道:「不錯,他奪了韓霸的大刀,說道這是第二招。按著在刀背一拍,說道:這是第三招,只聽得一連串喀喀的聲音刺耳異常,那柄重達二十四斤的厚背斫山刀斷成無數小塊掉在地下!」

  鮑令暉也是第一次聽父親說這個故事,聽了矯舌難下,半晌說道:「這是什麼武功,如此厲害?」

  鮑崇義道:「還有更厲害的呢。」繼續說故事的後半段。

  「韓霸面如死灰,退過一旁。我看得又喜又驚,不覺也是呆了。

  「齊燕然笑道:『鮑鏢頭,你已經給他們阻遲了大半天,須得兼程趕路才行。此處料也沒有熱鬧看了,你還不走,更待何時。」我這才如夢初醒,趕快重整隊伍,把幾個重傷的搬上鏢車,我親自駕車。齊燕然跨上一匹空騎,說道:『找送你一程。』

  「我也以為沒有事了,哪知這股強盜的二頭領『小李廣』張宏陰狠之極,不肯死心。鏢車一開行,他又在背後偷發暗箭。

  「同時發射的還有他手下十幾名弓箭手。亂箭紛飛,有的射我,有的射齊燕然。不過最強勁的三枝連珠箭,由張宏的五石強弓所發,則是對準了齊燕然的後腦射的。他大約以為齊燕然練有護體神功,絕對也難練得腦袋堅如鑽石,他的強弓硬弩即使是石頭也可以射穿的。」

  鮑令暉罵道:「真是卑鄙,齊燕然不會遭了他的暗算吧?」

  鮑崇義笑道:「當然不會,否則我這個故事也說不下去了。」

  「我聽得飛矢破空之聲,回過頭來,方待舞刀格箭,豈知用不著我費半點力,齊燕然已經替我打發了。」

  他用的是「掃發」二字,鮑令暉覺得奇怪,問道:「爹爹,亂箭又不是人,你怎的用打發二字。」

  鮑崇義笑道:「我並非用錯字眼,他確是既打發亂箭,也打發了那批意圖暗箭傷人的強盜。

  「我回過頭去,只見他揮舞雙袖,說也奇怪,那些紛飛的亂箭,包括向我射來。根本沒有飛近他身邊的亂箭在內,通通掉過了頭,反射回去!

  「這還不算神奇,最神奇的是,那些亂箭會認識人,誰發的就射回誰的身上。

  「只聽得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張宏和他的弓箭手全都倒在地下,沒有發暗箭的強盜則一個也沒受傷。」

  鮑令暉聽得眉飛色舞,笑道:「真是奇妙!如此說來,他反射回去的每一枝箭都是長著眼睛的了!」」

  鮑崇義道:「誰說不是,他揮袖撥箭,冷冷說道:『物歸原主,你們的箭怎樣射來就怎樣回去!」

  鮑令輝道:「這是什麼意思?」

  鮑崇義道:「誰射他的腳就腳上中箭,謝射他的手就手上中箭。張宏最慘,給自己親手所發的三枝連珠箭射回來穿過了他的腦袋!」

  鮑令暉道:「後來怎樣?」

  鮑崇義笑道:「還能怎樣,兩個強盜頭子,一個死了,一個兵器被毀,雖然留得性命,恐怕也嚇破膽了。大刀韓霸從此不再出現江湖,這個故事當然也就結束了。」

  游揚饒是崆峒派數一數二的高手,聽了這個故事,也不禁矯舌難下,呼了口氣,說道:「要不是鮑大哥親眼所見,親口所說的,我都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神奇的武功。」

  鮑令輝道:「對啦,爹爹,你還沒有告訴我,齊燕然用的是哪門武功呢。」

  鮑崇義道:「我當時看得只有佩服的份兒,叫我說是說不來的。和他相交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那天他用的武功,乃是他最得意的兩門絕技。

  「他以掌力震碎韓霸那柄大刀的功夫名為混元一功,簡稱混元功。和華山派的混天功名字相似,功夫也是同屬一類,都是必須有極為深厚的內力才能運用的。不過依我粗淺之見,他的混元功似乎比華山派的混天功更為厲害,或許這是因為華山派上一代掌門人光華道長去世之後,尚未能有繼承他這一門武學的傑出之士吧。」

  兩門絕技,說了其一,當然還要繼續說的,不過他說了這許多,口也說干了,於是暫且歇下,想喝一杯茶再說。但游場已是急不及待的問:「他揮袖反射亂箭的功夫是什麼名堂?」

  鮑崇義見他心急,只好忍著口渴,說道:「這更是他自創的獨門武功了,名為流雲飛袖。和少林、雪山派的鐵袖功看似相似,其實內功的運用則是大不相同的。」

  游揚訥訥自語:「哦,原來叫做流雲飛袖!」

  鮑崇義有點奇怪,說道:「你也聽過這門功夫?」

  游揚說道:「我似曾見過。」

  游揚說道:「因為我見到的和鮑大哥仇所說的齊燕然的流雲飛袖似乎同出一源,不過當然沒有齊燕然用得那麼神妙,所以我不知道我見到的功夫是否流雲飛袖。」

  楚天舒和鮑令暉都知道他說的是誰,鮑崇義可不知道,正待問他,游揚已在說道:「我就是因為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才特地跑來向老大哥打聽一切有關那位武林怪傑齊燕然之事的。」

  鮑崇義道:「你懷疑哪個齊燕然的門人弟子?」

  游揚點了點頭,說道:「你不是說流雲飛袖是齊燕然的獨門武功嗎?」

  鮑崇義道:「你懷疑那個會使流雲飛袖功夫的人有多大年紀?」

  游揚說道:「恐怕未到二十歲。」

  鮑崇義道:「那就一定不會是了。據我所知齊燕然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徒弟。他的兒子英年早逝,死了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游揚問道:「他的徒弟呢?」

  鮑崇義道:「他的徒弟我未見過,但聽說在大約在十年之前,亦已死了。齊燕然並無徒孫。」

  楚天舒忽地問道:「鮑大哥可知他的徒弟姓甚名誰?」

  鮑崇義道:「說來奇怪,齊燕然從來不談他徒弟之事的,我還是從別人口中才知道他有一個徒弟。但那個人也不知道他那個徒弟的姓名。」

  楚天舒似乎想說一些什麼,嘴辱已經張開,忽見鮑崇義正在朝著他望,他又閉上嘴了。

  鮑崇義繼續說道:「我對齊燕然其實也知道得不多,他似乎居無定址,我和他相識這麼多年,除了偶然碰上之外,他只曾到鏢局找過我一次,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游揚問道:「不知鮑大哥近年可還有與他來往?」

  鮑崇義道:「早已沒有了。」當下屈指一算,說道:「那次他到鏢局找我,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算來已經有十三年了。他的蹤跡本來就很少在江湖出現,自從那次見過他後,我所知道的人更是一直沒有見過他了。」

  游揚若有遺憾的說道:「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了蹤?」

  鮑崇義道:「那次我是在做過鏢師的鏢局作客的,我和他一樣,都是早已退出江湖的了,所不同的是我偶然還會到外面跑跑,碰上不平之事,也偶然會伸手管管。他則是失蹤之後,一點消息都無,目前他究竟是否還活在人間,我都不知。假如你們找他對付飛天神龍,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游揚說道:「飛天神龍雖然惡名昭彰」和我們沒有什麼過節。徐中岳和我的交情,也還夠不上我替他報仇。」

  鮑崇義道:「好,那你還想知道一些別的什麼?」

  游揚說道:「我只想多知道一件關於齊燕然的事。」

  鮑崇義道:「你說來聽聽,看我知不知道。」

  游揚說道:「他沒有孫兒,但不知可有孫女?」

  鮑崇義怔了一怔道:「孫女?你問他有沒有孫女?」

  游揚說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有沒有孫女!」

  鮑崇義霍然一省,「哦」了一聲,忽地反問游揚:「你剛才說過的那個黑衣少女,那個突如其來,來勸飛天神龍離開徐家的少女,是不是曾經與你交過一招?雖然只是一招,你已經知道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游揚說道:「不錯,鮑大哥記性很好,我是這樣說的!」

  鮑崇義連忙問道:「那黑衣少女和你動手,用的是什麼功夫?」

  游揚說道:「她只把衣袖一揚,就化解了我的劈空掌力!」

  鮑崇義吃一驚道:「我知道你所練的小天星掌力不遜於少林派的大金剛手,徐中岳的大摔碑手掌力還比不上你的。那少女只把衣袖一揚,就能夠將你掌力抵消了。」

  游揚說道:「說來慚愧,不僅抵消,我的虎口都感到酸麻,好像給她點中了穴道一般!」

  鮑崇義越發吃驚,說道:「這正是流雲飛袖的拂穴功夫,不是『好像』是你的確給她的衣袖拂著了。流雲飛袖招數極其精妙,可能由於她動作太炔,你著了道兒,都還不知。」

  游揚仔細一想,說道:「她當時來得有如鬼魅,我未看得清楚就一掌打過去,掌背的合谷穴是曾突然有個異樣的感覺,好像給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還以為是中了梅花針,後來察覺沒有針口,這才放心,衣袖拂穴,而能把內力凝於一點,這種功夫雖然比不上你剛才所說的齊燕然的袖功,但在此之前,我也還是沒有聽見過的。」

  鮑崇義歎道:「你的懷疑,現在是可以證實。她用的是齊燕然嫡傳的流雲飛袖功夫!只不過功夫有深淺之分而已。」

  游揚說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就是齊燕然的孫女了。」

  鮑崇義訥訥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想不通,我不妄自猜測!」那副神氣當真就像是回答不出試題的考生一樣,深深受到困擾!正是:

  驚心回首當年事,血雨腥風今又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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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9 16:4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1)

  游揚見他如此,不便逗留,站起來道:「鮑大哥,你已經告訴我許多事情,多謝你了。」

  鮑令暉有點擔心,在游揚告辭之後,便即問他父親:「爹爹,你怎麼啦?」

  鮑崇義道:「沒什麼,只是事情來得太過突兀,我一時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大哥,你歇歇吧,小弟改天再來。」

  鮑崇義笑道:「咱們哥兒倆難得會面,少說我也得留你三天五天,你怎能就走?坐下來吧,我正想你幫我參詳參詳呢。」說罷,喝了一杯熱茶,倦意頓消,精神重振。但他仍然好像在想些什麼,並沒開口說話。

  鮑令暉忍不住問道:「爹,有一件事你還未說呢。那武林怪傑齊燕然是不是有個孫女?」

  鮑崇義道:「不錯,他有個孫女,是他兒子的遺腹女。那年他到北京,知道我正在震遠鏢局作客,特地帶了他的孫女來看我。」

  楚天舒問道:「那時他的孫女有多大了?」

  鮑崇義道:「不過六七歲吧。梳著兩條小辮子,有一對好像會說話的眼睛,是個十分聰明憐俐的小姑娘。」

  楚天舒道:「那是十年能的事情,對吧?」鮑崇義道:「對。」楚天舒道:「那個黑衣少女看來正是二十左右的年紀。」

  鮑崇義歎口氣道:「是呀,依我看十九是同一個人了。正是因此,我才覺得奇怪!」

  鮑令暉道:「爹,你奇怪什麼?」

  鮑崇義道:「齊燕然雖然行事有點怪僻,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俠,決非沽名釣譽徐中岳之流可比。他的孫女是自小跟在他的身邊的,怎能與飛天神龍這麼要好?楚老弟,你剛才在場,依你看,他們兩人像是什麼關係?」

  楚天舒道:「像是一對兄妹,而且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

  鮑令暉道:「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和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曾經在路上先後碰上飛天神龍和黑衣少女,據他們說,當時那黑衣少女正在追趕飛天神龍,看情形似乎是女的愛上男的,但那男的卻不理她。」

  鮑崇義道:「若然真的像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那就更加令人覺得奇怪!」

  楚天舒忽道:「鮑大哥,你可知道齊燕然那個徒弟是怎樣死的麼?」

  鮑崇義道:「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聽說他是被八名大內侍衛聯手打死的。但那八名侍衛也給他殺了七個,另一個受重傷。」

  楚天舒吃了一驚,問道:「如此說來,他這徒弟是什麼身份?」

  鮑崇義道:「我不知道。但出動這麼多大內侍衛去捉拿他,想必一定是犯了重案的欽犯了。」

  鮑令暉道:「既然是大內侍衛秘密辦案,爹,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鮑崇義道:「是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告訴我的。」

  「震遠鏢局是北京最大的鏢局,總鏢頭湯懷遠人面極熟,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有他的朋友。」

  「唉,當年我就是因為不願結交官府,鏢行這口飯才混不下去的。」

  鮑令暉笑道:「爹,你少發牢騷,說正經事吧。我聽過不止一次了。」

  鮑崇義繼續說道:「湯懷遠有個朋友是御前三品帶刀侍衛,比一般的大內侍衛,身份還高一些。

  「這件案子就是他對湯懷遠透露的。

  「當然,他不會無緣無故透露這種有關欽犯的秘密,他是要湯懷遠幫他查出欽犯是屬於何家何派,師門來歷。要知欽犯縱然死了,來歷也還要查究清楚的。要是所犯的案重大,說不定同門也要受到株連。

  「那個御前侍衛其實亦已有點懷疑欽犯可能是齊燕然的徒弟了,只因湯懷遠見多識廣,故此來向他求證。同時也想問他知不知道齊燕然的下落。

  「他沒有說出欽犯的名字,也沒說出所犯的案情。不過對那欽犯的武功則說得甚為詳細,這是他根據那生還者親眼所見、親身所受說出來的。

  「七名死者之中,有三名是給掌力破頭顱;兩名是給利劍穿心而死;一名是給重手法傷了奇經八脈,過後才死;一名是給欽犯反震回來的暗箭穿過喉嚨。唯一的生還者被他揮袖擊中面門,瞎二隻眼睛,鼻子也給打扁,而且受了內傷,頓時暈了過去。調養了大半年方始能夠復原。

  「還有,在開始交手之前,那班大內侍衛曾經發過暗器偷襲,給欽犯用衣袖通通捲去,反打回來。不過八名侍衛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因此只有較弱的那個被自己射出的透骨釘反射回來穿過了喉嚨,其他七人則還要經過一場吃虧才或死或傷。」

  楚天舒問道:「這兩門功夫可是混元一氣功和流雲飛袖。」其實用不著問鮑崇義,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便聽得鮑崇義說道:「當然是了,否則我連齊燕然徒弟的名字都不知道,怎敢斷定死的是他?」

  楚天舒道:「這件案子是在哪一年發生的?」

  鮑崇義道:「乾隆六年。嗯,今年是乾隆十六年,剛好過了十年。」

  「湯總鏢頭是知道我和齊燕然相識的,是以他在知道這件案子之後,特地跑到洛陽找我。」

  鮑令暉想了起來,說道:「這就怪不得了!」

  鮑崇義道:「怪不得什麼?」

  鮑令暉道:「那一年震遠鑲局的總鏢頭湯懷遠是給洛陽一家商號保鏢來的。他到洛陽的第二天,我和郭元宰在姜雪君的家裡,後來徐中岳也來了,郭元宰是偷偷出來姜雪君的,不想給他師父見到,和我躲在雪君房中。

  「我們聽得徐中岳和雪君父親談話,談的正是湯總鏢頭的事情,徐中岳覺得奇怪,說那支鏢不過值一萬多兩銀子,怎值得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親自出馬?」

  鮑崇義道:「他用保鏢作為掩飾,向我打聽齊燕然師徒之事。我是他們鏢局的舊人,他順便來看看我,就不會有人思疑了。」

  楚天舒不覺心中一動,問道:「姜遠庸那年已經搬到了洛陽定居嗎?」

  鮑崇義道:「不錯,正是那年來的。咦,老弟,你問這個幹嗎?姜遠庸人如其名,不過是個平庸的武師。」

  鮑令暉笑道:「名叫遠庸,那是遠離平庸的意思。爹,你的解釋不是正好和原意相反麼?」

  鮑崇義幼年貧困,不似他的兒子,是在他已經薄有資產之後出世的,他因為自己幼年失學,所以從小就讓兒子半天學文,半天習武。他讀的書目是不及兒子之多。

  鮑崇義面上一紅,說道:「我不和你咬文嚼字,不管他是遠平庸也好,是近平庸也好,總之他是一個沒有什麼本事的平庸武師。」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我這位姜師叔的本領雖然遠遠不及齊燕然,但比起你恐怕還是要高明得多。」說道:「我就是因此覺得奇怪,他是個平庸的武師,又是剛剛搬來洛陽的,為何徐中岳以中州大俠的身份,不借折節下交,這麼快就和他成了好朋友?」

  鮑崇義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怔了一怔,說道:「或許是因為他看上姜遠庸的女兒吧?」

  鮑令暉不覺笑了起來,說道:「爹,你又糊徐了。那年姜雪君還是未滿十歲的小丫頭呢。」

  鮑崇義道:「俗語說人結人緣,或許是他們二人氣味相投,徐中岳這就讓他巴結上了。」

  鮑令暉很不滿意父親的解釋,說道:「爹,你又錯了,我常去姜家,親眼看見的,姜武師對徐中岳就和你對徐中岳的態度一樣,不過是敷衍敷衍他而已。若然說到巴結,只能說是徐中岳巴結他。」

  鮑崇義哼了一聲,說道:「那麼依你說,徐中岳為什麼要巴結他?」

  鮑令暉道:「這個我也想不通。不過,他們是怎樣結交上的,我倒知道;姜武師有個堂弟是早就在洛陽的,他經常出入徐家,雖然不是吃徐中岳的飯,也可算得是徐中岳的門客。」

  鮑令暉這個解釋,楚天舒也不滿意。不過他目前還不想讓鮑崇義知道姜遠庸是他的師叔,故此他也沒有把他心裡的懷疑說出來。

  鮑崇義被兒子一駁,不大高興,瞪兒子一眼,說道:「姜家的事情,當然你知道得多。不過以往你去姜家無所謂,今後你可不要常往徐家!」

  父親的意思,做兒子的心裡明白,那是說姜雪君現在已經嫁作徐家婦,要兒子避嫌,不能再去找姜雪君了。鮑令暉滿面通紅,說道:「爹,你的話題可拉得遠了。」

  鮑崇義也不想在朋友面前令兒子難堪,於是在借題發揮「訓」了兒子一頓之後,便即笑道:「對,剛才談到哪裡,我都忘記了。無關宏旨的小事何必再去琢磨?」

  鮑令暉道:「你說到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特地跑到洛陽向你打探齊燕然師徒之事。爹,你可曾把你的所知告訴了他?」

  鮑崇義道:「你當爹真是老糊塗麼?湯遠懷雖然是我的老朋友,我也不會告訴他的。

  「他來問我,我心裡暗暗好笑,齊燕然那年攜帶孫女到他的鏢局找我,他是曾經見過齊燕然的,不過他不知道是齊燕然罷了。」

  楚天舒不覺又是心頭一凜,想道:「聽說湯懷遠這個人極為精明能幹,怎的鏢局來了個陌生人他當時不加詢問?兩件事情,不過相隔三年,他也不該這樣快忘記,難道只因為鮑崇義已經不是他鏢局的鏢師,是客人的身份了,他就不便查詢麼?」

  鮑崇義繼續說道:「湯懷遠這個人我是信得過的——

  「他是因為鏢局的緣故,不能不結交官府,不會把什麼御前帶刀侍衛當作真正的朋友的。他跑來向我打聽,大概只是因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不過雖然如此,凡事總是謹慎的好,我只能讓他知道我在三十多年之前曾與齊燕然相識,那也是他早就知道了的。至於那個欽犯,我敢斷定是齊燕然唯一的徒弟這一節,就不敢說出來了。」

  鮑令暉道:「爹,你雖然沒有說出來,恐怕他也猜想得到。」

  鮑崇義道:「他沒有見過混元一氣功和流雲飛袖,縱有思疑,也只是思疑而已。再說,齊燕然的徒弟已死,齊燕然也失了蹤,他就是猜中了也沒關係。」

  楚天舒忽道:「齊燕然那徒弟是否當場身死,給那唯一生還的大內侍衛親眼看見?」

  鮑崇義道:「這倒不是,那個後來僥倖生還的大內侍衛,當時是早已失了知覺的。不過據他告訴湯懷遠那個身為三品武官的朋友,在他未失知覺之前,那欽犯已經受了七八處傷,眼睛也已打瞎,胸口所受的傷且還是出身少林派的一個大內侍衛用金剛掌力震傷的!無論如何,料想他即使當時能夠逃走,也活不過三天!」

  楚天舒道:「不過地的武功那樣高強,屍體既然未曾發現,所謂活不過三天的說法,恐怕也未必能夠相信了。」

  鮑崇義道:「你懷疑他未死麼?」

  楚天舒道:「我不敢說。不過據我今日所見,那飛天神龍的武功可有點古怪?」

  鮑崇義道:「怎樣古怪?」

  楚天舒道:「他能夠把七八枚透骨鈦捏成粉碎,又能夠在距離一丈開外,似是漫不經意的輕飄飄一掌拍出,就把徐中岳打得重傷。」他把剛才游揚說的比武經過說得不夠詳盡的地方,仔細說與鮑崇義知道。

  鮑崇義道:「飛天神龍有多大年紀?」

  楚天舒道:「大約二十四五歲。」

  鮑崇義道:「那就決不會是齊燕然那個徒弟了,他那徒弟是十年之前已經成為欽犯的。用不著畫蛇添足。誰也知道,只有十四五歲的大孩子決不會成為欽犯的。」

  楚天舒道:「但依鮑大哥之見,他的掌力是否像是混元一氣功?」

  鮑崇義道:「這很難說,少林派的金剛掌和保定楊家的六陽手都能夠做得到像他所為,當然內力的運用不同,但要親自給招才能判斷。」

  楚天舒道:「這樣說,最少也是甚為相似的了!」

  鮑崇義道:「不,不錯……」似乎還有「下文」,但卻沒有說下去。

  楚天舒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看他說話的神氣,心中已然明白,於其實他分明知道這是混元一氣功的,只是他自己不願意相信而已。因為他心裡害怕一件事情。」

  鮑令暉忍不住說道:「爹,你與齊燕然已經十數載不通音訊,焉知飛天神龍不是他的弟子?再說你也不知道他那個死生未卜的徒弟是否有兒子?」

  鮑崇義像是訥訥自語:「不會吧,他受大內高手的圍攻!自己都受了重傷,即使他有兒子,他又焉有餘力保護?」

  鮑令暉道:「你不許他們父子不是同在一處居住的麼?」

  鮑崇義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一吁長歎,說道:「假如飛天神龍是和齊燕有密切關係的人,不管是他的關門弟子也好,是他的徒弟也好,都是更加不堪設想了!」

  楚天舒道:「為什麼?」

  鮑崇義詫道:「老弟,你是聰明人,怎的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請老大哥指教。」

  鮑崇義道:「第一,齊燕然的俠名難免受他玷污。第二,他得了齊燕然的真傳,當今之世,除了齊燕然本人,還有誰能將他制服?齊燕然最疼他的孫女,他是否還活在人間,我不知道,但即使他還活著,恐怕他也不忍心親手剪除這個他的孫女所喜歡的徒孫了。」

  楚天舒忽地緩緩說道:「飛天神龍雖然『惡名昭彰』但也未必真的像一般人所說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鮑崇義道:「你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的吧?」

  楚天舒道:「不錯。」

  鮑崇義道:「那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那樣?」

  楚天舒道:「我聽過他的『惡行』很多,但未聽說過有哪個名門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他所幹的『惡行』,比如說風雷堡的雷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寨主給他刺瞎雙眼等等,那些人就是一方之霸,縱然未算得俠義道的敵人,他們所做的壞事恐怕要比做過的好事多得多!」

  鮑崇義道:「你說沒有名門正派的英雄人物遭他毒手?不見得吧?賀敬金給他割去一雙耳朵,賀敬金可是俠義道中大名鼎鼎的老英雄!」

  楚天舒道:「徐中岳號稱中州大俠,比起賀敬金來,他更加是俠義道中大名鼎鼎的人物!」

  鮑崇義心中一凜,說道:「你的意思是說,賀敬金和徐中岳一樣,都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不知你何所見而云然?」

  楚天舒道:「我與賀敬金素不相識,更談不上清楚他的為人,但我相信假如他真的是配得上稱為俠義道中的老英雄,飛天神龍就不會割去他的耳朵!」

  鮑崇義道:「如此說來,你倒是寧可相信飛天神龍是真正的俠義道了。」

  楚天舒道:「最少我相信他不是如別人所說那樣的大魔頭。」

  鮑令暉道:「不錯,我也這樣相信。」

  鮑崇義道:「你又是憑了什麼這樣說?」

  鮑令暉道:「爹爹,依你之見,剪大先生可算得是俠義道了吧?」

  鮑崇義道:「他的為人我是十分清楚的,略有瑕疵或者免不了,但從大處著眼,假如他還不能算是俠義道,天下也沒有誰能夠稱為俠義道了。」

  鮑令暉道:「爹爹,那麼我告訴你,你所尊敬的這位剪大先生,他對飛天神龍也是相當尊重的,最少他沒有把飛天神龍當作無惡不作的魔頭。」

  鮑崇義道:「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在未做公證人之前,他叫飛天神龍做老弟。這樣的稱呼,最少也是不含敵意的吧?」

  鮑崇義默然不語,心裡想道:「不錯,剪大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一個魔頭用上如此親熱的稱呼。」

  鮑令暉道:「爹,你在想什麼?是否還不相信?」

  鮑崇義道:「不,我是巴不得飛天神龍如同你們所說那樣,縱然不是俠士,最少不是魔頭。」

  楚大舒忽道:「鮑大哥,我想出去找個朋友,今晚或許不回來了。不知你可放心讓令郎陪我去找?」

  鮑崇義道:「當然可以,但不知要找誰?」

  楚大舒道:「是鮑令郎相識的,年輕一輩的朋友。」

  鮑崇義心裡想道:「和令暉最要好的朋友是郭元宰,郭元宰是徐中岳最喜歡的弟子,甚至是他心目中的未來女婿,莫非楚天舒是想從郭元宰的口中間接打聽飛天神龍與徐中岳之間的秘密。要知道飛天神龍是抱著拆散徐中岳夫妻的目的而來,誰也猜想得到,他們之間定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過節。郭元宰未必知道師父的秘密,但也不妨試一試向他打聽。」

  鮑崇義老於世故,暗自想道:「楚天舒是武林世家的少年名俠,徐中岳不過是托人送他一張請帖,他居然就肯來了,料想決不會是為了來看洛陽的牡丹這樣簡單。嗯,他對飛天神龍如此關心,對齊燕然的事情也問得非常仔細,看來他與飛天神龍不相識恐怕也有多少關係了。甚或今日之事,也早在他意料之事?」打聽別人的秘密乃是武林中人的大忌,是以他與楚天舒的交情雖非同泛泛,也不便再問下去了。

  鮑令暉陪同楚天舒出城,路上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的朋友在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徐家你是常常去的,對徐家的情形,想必你非常熟悉?」

  鮑令暉怔了怔,說道:「你要再去徐家?」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鮑今暉道:「你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郭元宰?」他的想法和父親一樣。

  不料這次楚天舒卻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而且最好不要讓郭元宰知道。」

  鮑令暉驚疑不定,說道:「那麼你是到徐家找誰呢?」

  楚天舒輕輕的緩緩的說道:「找你的另一位好朋友。」

  鮑令暉道:「你,你說的是……」

  一個「誰」字尚未吐出唇邊,楚天舒已是接下去說道:「找的是新娘子薑雪君!」

  「什麼?你,你要我的是姜雪君?」鮑令暉睜大了眼睛,似乎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天舒笑道:「不可以嗎?」

  鮑今暉頓了一頓,說道:「你剛剛說過的,她目前的身份已是徐中岳的新娘子了啊!」

  楚天舒道:「不錯,你指責得對。『新娘子』的稱呼是有點毛病,她與徐中岳可還未曾拜堂的。怎麼,你是不是害怕嫌疑?」

  鮑令暉心亂如麻,不知怎樣回答才好。楚天舒繼續說道:「剛才你還瞧不出嗎?徐家的人,已經是不把她當作徐中岳的新娘子了!」

  鮑令暉想起在徐中岳受傷之後,徐家上下根本就沒有一個人理睬姜雪君。徐家的大小姐徐錦搖更是曾經將她辱罵。禁不住氣往上湧,說道:「對,雪君怎能在徐家過這種痛苦的日子?我也不能任別人作賤於她!我應該勸她趁早離開徐家,即使她不聽勸告,最少我也應該去看一看她!」

  但鮑令輝隨即想到:「我關心姜雪君是應該的,楚天舒與她非親非故,為什麼也要在晚上偷偷跑去會她?」

  楚天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不會以為我是當真被她的美色所迷吧?」

  鮑令暉不覺也給他引得笑了起來,說道:「楚大俠,你是正人君子,我怎敢想到歪路上去?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楚天舒道:「錯了,錯了。第一我決不是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美色面前,我還是會看她幾眼的。第二、為色所迷也不能就算作小人,只要能夠發乎情、止乎禮,欣賞美人就像欣賞名畫那樣,目為美色所迷,心中並無齷齪念頭,那又有何不可?姜雪君之美,人所共見。我一到洛陽,就已經知道有四個人迷上她。不過以徐中岳迷得最為下作而已。他好比一個傖夫,看見一朵鮮花,就硬要將它折下來,插進自己的花瓶裡去。」

  鮑今暉笑道:「其他三人呢?」

  楚天舒道:「包括你老弟在內,縱然各人的著迷有所不同,都是並無可以非議之處。」

  鮑令暉面上一紅,心裡想道:「其他兩個,一個自必是郭元宰了。還有一個,不知是指他自己還是飛天神龍。」

  楚天舒繼續說道:「你覺得奇怪,大概是因為我和她素不相識,卻為何也要和你一起看她吧?」

  鮑令暉不好意思承認,笑而不語。

  楚天舒道:「這就正是我要你陪同前往去找她的原因了,她現在是徐中岳只欠拜堂的夫人,我與她素不相識,要是我去找她,恐怕她誤會我是輕薄之徒,非但不肯跟我出去,甚至還有可能不肯聽我解釋,一見面就用對付徐大小姐的辦法來對付我。」

  鮑令暉道:「哦,原來你要我幫忙找她?」著重「幫忙」二字,「幫忙找她」,與「一同找她」,可是不大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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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2)

  楚天舒笑道:「正是,我要你替我約她出來,但先不必說我的名字。你放心,要是我對她有非份之想,就決不會和你一起去。」

  鮑令暉滿面通紅,說道:「楚大俠,你別老是開晚輩的玩笑。我幫忙你約她出來就是。」他口裡沒有懷疑,心裡可是疑團難解:為什麼楚天舒如此神秘?

  楚天舒歎口氣道:「我本來要找那黑衣少女幫忙的,但此刻她想必早已和飛天神龍離開洛陽了。我找不著她,只好找你老弟幫忙了。」

  鮑令暉吃一驚道:「那黑衣少女就是齊燕然的孫女兒嗎?」

  楚天舒道:「我想是的。」

  鮑令暉道:「你可以找她幫忙,那麼你和她原是本來相識。」

  楚天舒道:「不相識。」

  鮑令暉再問:「今日飛天神龍和她相繼大鬧徐家,飛天神龍和姜雪君動了手,但任誰都可以看得出,飛天神龍對姜雪君實有愛意,黑衣少女和姜雪君雖然沒有交手,但卻恰好相反,她對姜雪君是滿含一敵意的。你說是嗎?」

  楚天舒還是那句老話:「我想是的。」跟著補充一句:「不僅她敵視姜雪君,姜雪君也敵視她。」

  鮑令暉道:「既然她們相互敵視收又怎能還請她幫忙你去找姜雪君?」

  楚天舒道:「只要我見著她,她就不會敵視姜雪君了。」

  鮑令暉道:「你越說我越糊徐,你和她既不相識,卻又有把握說服她不敵視姜雪君,這、這、這……」

  楚天舒道:「你會明白的,而且很快就會至少明白一半。」

  鮑令暉道:「一半?」

  楚天舒道:「不錯,只待見過了姜雪君,你就至少會明白她的一半。明白了她這一半,黑衣少女那一半你也可以明白一兩分了。所以真正說來,你可以明白一大半。」

  鮑令暉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了打破悶葫蘆,我只能趕快幫忙你去把人家只欠拜堂的新娘子偷偷約出來了。」

  楚天舒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是的,一點不錯,正如楚天舒所料。

  那黑衣少女名叫齊漱玉,正是齊燕然的孫女。

  此刻他們已是在洛陽城外。

  飛天神龍的流血是已止了,但不知是否因為心力交疲,騎在馬上也睡著了。

  齊漱玉騎術極精,一隻手半環形的抱著他的腰,使得飛天神龍不至墜馬,那匹馬仍然向前奔跑。

  馬跑得快,她的思想跑得更快。不過一是向前跑,一是向後跑。因為她想的都是往事。雖然她很年輕,和新娘子薑雪君一樣,都是十九歲。人生的經歷也很單純,但還是有許多難以忘懷的往事。

  比如這一件……

  時光倒流,是十年前的除夕晚上。

  她家裡只有四個人:爺爺、她、丁大叔和王媽。

  丁大叔的年紀和爺爺差不多,是她家的僕人。爺爺對他很好,以乎從來沒有把他當作僕人看待,時常拉他一起喝酒。

  不過她卻不喜歡丁大叔,甚至有點怕他,他很少說話,一張陰陽怪氣的臉孔好像上了一層霜。

  王媽是她母親的奶媽,也是她的褓姆,她一出世就照料她的人。王媽會做點心給她吃,會說故事給她聽,還會給她做繡花的衣裳。

  她很喜歡王媽,就只有一樣不喜歡。她是她母親的奶媽,但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情,王媽是從來不說的。

  她的父親早死,死的時候,她還未曾出世,這事她知道。——但她知道她母親沒有死,只是不知到哪裡去了。她對母親的記憶極其模糊,母親出走那年,她才不過三歲。

  母親為什麼要拋棄她呢?如今又是在何處呢?

  爺爺不肯告訴她,王媽也不肯告訴她。

  爺爺對她十分疼愛,但一問起母親,爺爺就會生氣,說她不配做她的母親,要她把母親當作已經死了。所以,她不敢再問爺爺。

  王媽當然不會生氣,但她同樣不肯解答她心中的疑問。或許不是不肯,而是她不知道。

  她肯告訴她的,只是有關她母親的一些瑣碎事情。比如說母親長得很美,繡花繡得比她還好,而且還會做詩。詩做得好不好,王媽不懂。但她知道她的母親有才女之名。什麼叫做「才女」;王媽也不大懂,「大概做詩做得好的人就叫做才女吧,所以你媽媽的詩一定是做得很好的。」王媽說。

  她到現在還不懂得做詩,她也不想知道母親的詩做得如何,她只想知道母親住在哪裡。

  可惜沒人能告訴她。

  家裡的人口雖然少,過年的時候,還是頗有熱鬧的氣氛的,家裡早已粉刷一新,爺爺的案頭多了兩盆水仙,客廳還有一個大花瓶插著梅花。丁大叔的臉上也有了笑容。她更高興,只等一到新年,她就可以大放鞭炮。

  除夕這天晚上,她照往年慣例,陪爺爺「守歲」。所謂「守歲」。也只是爺爺許她今晚睡得遲些而已,並不是真的陪爺爺守到天亮。

  不過這年的除夕,她卻是真的名副其實的守歲了。

  爺爺喝了兩杯酒,又像往年除夕一樣,翻來覆去的念起那兩句詩來了。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

  她六歲認字,七歲讀書,八歲爺爺就教她念唐詩三百首。今年九歲,過了年就十歲的「大」姑娘了。去年還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可是——」

  這兩句詩的意思,她懂。

  爺爺為什麼要念這兩句詩,她不懂。

  「除夕夜,盼望遠方的親人回來。」爺爺念這兩句待的心情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他盼望的親人是誰呢?

  她的父親,亦即她爺爺唯一的兒子,早已在她未出世之前死了,死了的人當然不會回來。

  她一問起母親,爺爺就會生氣,這個「萬里未歸人」,當然也不會是她的媽媽。

  那麼是誰?

  去年還不很懂的今年懂了,她知道爺爺是在想念他的徒弟,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姓衛的「大師伯」。

  爺爺常常說起他,今年說得更多。不但和丁大叔說,也和她說,雖然她從未見過這個師伯。

  這位衛師伯是江湖上享有大名的大英雄,這是她從爺爺和丁大叔談話中知道的。可是她不愛聽他們談的那些江猢上的事情。她喜歡平靜,喜歡看王媽繡花,喜歡聽爺爺講七仙的故事。她不想知道江湖喜歡那些相互的仇恨和廝殺。何況爺爺和丁大叔所說的有關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的事情,又摻雜著大多的江湖「唇典」(術語),她根本聽不懂。

  不過她卻很喜歡爺爺淡的這位大師伯小時候的一些「小事」,大師怕是七歲那年跟爺爺學武的,比她現在的年紀還小兩年。「原來大師伯小時候比我還要頑皮,不過他學武比我專心得多。」

  師父思念得意的弟子,這種心情,她縱然年紀小,也懂得的。

  她不懂得的是,為什麼爺爺只疼愛徒,對自己兒子反而似乎並無思念呢?(最少爺爺給她的感覺是如此的。)

  爺爺非但不願提起她的母親,對她的父親也很少談及。正是因此,她對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比對自己的父親還熟悉得多。

  難道只是因為她的爹爹已經死去,爺爺為了避免傷心,才不提起他嗎?

  老年喪子,當然是很傷心的,但她知道,爺爺不願稱她談起爹爹的事,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避免傷心這樣簡單。

  有一次他和丁大叔喝酒,她在院子裡捉蟋蟀,本來不想偷聽他們說話的,但還是聽見了。

  丁大叔開頭說些什麼,她沒有留意聽,她是聽到丁大叔提起「少爺」二字,她才開始豎起耳朵的。

  她知道丁大叔說的「少爺」,就是她的父親。。

  可惜丁大叔只說了「少爺」這兩個字;就說不下去了。

  「噹」的一聲,打斷了丁大叔的說話。

  爺爺把酒杯摔得粉碎,丁大叔嚇了一跳,她躲在外面的院子裡也不敢出聲。

  初時她以為爺爺生丁大叔的氣,還覺得奇怪,爺爺一向是和丁大叔像老朋友一般,從來不會對丁大叔說一句重話的,怎的突然生起丁大叔的氣呢。

  原來爺爺不是生丁大叔的氣,是生她爹爹的氣。

  「不肖子縱然當真死了,也是活該,我不會為他傷心,更不會替他報仇!」爺爺搪破酒杯,大聲的說。(;

  丁大叔不敢再說下去,她也嚇得連忙躲回房間。。但她知道爺爺雖然那樣說,其實還是傷心的。因為是她聽見爺爺說話聲音都嘶啞了,而且在吃晚飯的時候,她看見爺爺的眼眶還在紅著。

  那時她年紀小,還不懂得仔細琢磨爺爺的說話,如今想了起來,不覺心頭又多了一個疑問。

  「爺爺說的是『縱然當真死了』這六個字,那麼是不是也有可能爹爹未死呢?」

  現在她已是滿了十九歲的「大小姐」了,十九年從未聽見過有關爹爹的任何消息,那麼想必在爺爺摔酒杯生爹爹的氣那年,爹爹態怕是已經「當真死了。

  她壓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仍然把回憶的線索接回去。回到十年前那個除夕晚上。

  「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爺爺又在嘮嘮叨叨的和丁大叔談說他的愛徒了,說得甚至今她有點妒忌那位從未見過面的大師怕了。「爺爺最疼愛的人,到底是那位大師伯呢還是我呢?」

  那位衛師伯在師門學藝的瑣事,她也聽過不止一遍了,她懨懨欲睡,眼皮已經瞌上了。

  忽然聽得篤、篤、篤的串音,是枴杖的聲音。她見過盲人扶著枴杖走路,就是這種聲音。奇怪,除夕夜,三更已過,還有人在外面走路?而且聽枴杖點地的聲音,來得急驟之極,正是向她的家門走來的。

  聽得見拍門的聲音了。

  「誰?」爺爺喝問。

  「師父,是我、我,承綱回、回來了!」嘶啞的、低沉的聲音,聽得令人心裡打顫。

  噹啷一聲,爺爺手裡的酒杯在地上開了花。就像上次她看見的那樣。

  不過這次並不是爺爺摔的,是爺爺控制不了他顫抖的手,酒杯從他手中跌下來,碎成片片的!

  她嚇了一跳,人也頓時從睡魔襲擊之下清醒過來了!

  「啊,綱兒.是你,我終於盼望你回來了!」爺爺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出院子。

  用不著爺爺告訴她,她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

  她知道是爺爺年年除夕夜盼望的「萬里未歸人」,這個「未歸人」,今年終於歸來了!

  可是——

  等不及爺爺跳去開門,那位她從未見過面的大師伯已經把大門推開,自己走進來了。

  但第一個走進來的卻不是大師伯。

  進來的是兩個人,走在大師伯的是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濃眉大眼的小伙子,是他牽著大師伯走進來的。

  除夕夜,廳堂裡,院子裡都掛滿燈飾,燭光、燈光,明如白晝。

  大師伯形容枯稿,衣裳破爛。扶著枴杖走路,一跌一拐,她做夢也想不到,爺爺在她心中塑造的「大英雄」形象竟是如此!

  再看清楚,她更禁不住嚇得尖叫起來。

  大師伯臉上兩個空洞,眼眶裡沒有眼珠,滿臉都是血污。

  爺爺顫聲叫道:「綱兒,你怎麼啦?」

  大師伯忽地拋開枴杖,跪在地上。那個濃眉大眼的小伙子也跟在他的後面跪下了。

  「綱兒,你這是幹嘛?」

  「師父,我求你一件事情。唉,師父,你的大恩我點滴未報,如今又要……」

  「你說吧,我無有不允!」

  「我這個孩子想請師父替我將他被養成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兒,這些話還用得著你和我說嗎?不過,你……哎呀,你……」

  爺爺緊緊抱著大師伯,大師伯的頭更為低垂,好像抬不起來。她凝神細聽,還隱約聽得見大師伯斷斷續續的話語。

  「師父,你,你對我恩重如山,恕我今生無法報答你了,非但無法報答你,還要累你為這孩子操心,我、我實在過意不去。我的事情,這孩子會告訴你的。」

  大師伯死了,後來她才知道,大師伯是運用殘餘的功力,自斷經脈而亡的。他的性格極為倔強,他不願意在武功被毀而且變成殘廢的情形之下再活下去。

  從此她多了一位異姓的哥哥,大師伯的孩子衛天元。

  起初她妒忌這個哥哥,妒忌他比自己更得到爺爺的龐愛。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妒忌減少了,變得越來越是喜歡和他一起玩了。

  但衛天元卻是不喜歡玩的,他喜歡的似乎只有武功。往往在她纏著要他出去玩的時候,甚至會板起臉孔罵。但說也奇怪,她對爺爺的話也不聽的,卻肯聽這個哥哥的話了。衛天元罵她,她非但不生氣,而且還願意跟他一樣的勤練武功了。

  她用心練武,爺爺很喜歡,衛天元很喜歡,她也很喜歡。因為她知道,要是她的武功哪天練得特別好的話,天元哥哥會對她特別好,往往不待她開口,就肯陪她捉鳥兒,去摘野花。

  她不怕天元哥哥罵她,只怕他不理睬她。她越來越多發現,常常在兩人一起玩的時候,天元哥哥會突然走過一旁,臉上露出優郁的神情,呆呆的望著天邊的白雲。

  為什麼他會這樣,她問他,他不肯說。

  唉,她現在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三年前已經知道了,不過知道得沒有現在的清楚而已。

  衛天元是五年前離開她家的,一去兩年,方始回來。那時她已經是十六歲了,大人的事情,也肯讓她知道一點了。

  她知道衛天元是出去找尋殺父仇人的,她也知道他曾經與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事,但她知道徐中岳不是他的殺父仇人,否則以他的武功,當場就可把徐中岳殺了。不過他對徐中岳的生平行事似乎極為關心,那次回來,就是為了向爺爺查問有關徐中岳的一些事情。

  他在家裡住了十多天又要走了,臨走那天晚上,爺爺和他單獨談話,她又忍不住悄悄走到後窗偷聽,唉,想起他們那晚的談話,她就不覺臉紅。

  她停止了想下去,不僅是為了害羞,她發現衛天元已經醒了。

  她勒著坐騎,準備把衛天元扶下來,但衛天元不用她扶,已經能夠自己下馬了。他們走進樹林歇息。

  齊漱玉還是有點放心不下,說道:「大哥,你的傷怎麼樣?」

  衛天元笑道:「我只不過劃破一點皮肉,算得了什麼?」

  齊漱玉道:「但當時我看見你一口的鮮血吐出來,可把我嚇得慌了。大哥,你當真沒受內傷?」

  衛天元道:「當時我心裡不舒服,吐了一口血,反而覺得舒服了。」

  齊漱玉的心上蒙上一層陰影,歎口氣道:「大哥,你怎值得為一個負心女子作踐自己的身子?」

  衛天元道:「她沒有負心,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什麼。」

  齊漱玉道:「唉,那就叫我更擔心了。你竟然這樣迷戀她麼?」

  衛天元似乎有點著惱,說道:「小妹,你不懂的。她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願意她嫁給我討厭的徐中岳!」

  其實真的只是如此簡單嗎?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或許他連自己也欺騙了。

  齊漱玉不敢說下去。只是帶著優郁的神色看著他。

  衛天元的目光和她接觸,不覺有點內疚於心。想了一想,緩緩說道:「小妹,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當時我回劍自殺,並不是真的想自殺的。至於為了什麼,那你就不必再問了。」

  齊漱玉聽了此言,轉優為喜,說道:「你真的不是要為她自殺,那、那我就放心了。大哥,多謝你解開我心上的一個結,我高興得很。」果然聽話得很,沒有再問下去。

  衛天元不敢接觸她的目光,心中自責:「小妹,我對不起你,我雖然不是真的想為她自殺,但一顆心還是放在她的身上。」

  原來他當時回劍自刺,是想試試姜雪君對他是否還有情意的,一試之下,發覺姜雪君驚駭莫名,那霎那間,對他的關切之情表露無遺。他絕對相信,假如不是師妹當時已經出手的話,姜雪君也會撲上來阻止他自殺的。也正因他試出了姜雪君對他的情意,故此他的一顆心也只能還是留在姜雪君的身上了。

  「小妹,我想靜坐一會,你替我把風。要是徐家有人追來,你可以打發的,就替我打發吧。」衛天元道。

  齊漱玉道:「大哥,你放心,徐家那些人,除非剪大先生親來,否則料想我還對付得了。」

  衛天元盤膝簡坐,閉目運功,不過片刻,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齊漱玉又是歡喜,又是佩服,心裡想道:「原來元哥已經練成了太清氣功,我倒是不用為他擔憂了。莫說他受的只是一點輕傷,即使是更重的內傷,他也能夠運功自療。」

  不過她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擔憂,相反她還是心事重重的。

  「他的傷可以無妨,只不知他傷好之後,肯不肯跟我回家?」

  「他說過只想見那位姜小姐一面,如今他的心願已償,不管是恩是怨,也該了結了吧?

  「但他們的交情可非比尋常,比起我來,那位姜小姐和他更是青梅竹馬之交。他們這次見面,又是在這樣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元哥,他能夠拈得起放得下嗎?」

  斷了線的回憶又再接起來了,她想起了三年前那個晚上,衛天元回家不過住了半個月又要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在爺爺的後窗,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她在他們那次談話之中,才開始知道有個姜雪君的。

  在她偷聽之前,他們說了些什麼,她不知道。她聽到的第一聲是爺爺的歎氣。

  爺爺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決不會讓你的小妹受人欺侮,我當然相信你會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她一生平安。但我叫你照顧她的一生可不是這個意思。」

  衛天元道:「爺爺,我懂得你的好意。但我大仇未報,我、我不敢……」不敢什麼,他沒說下去。但爺爺是懂的,她也懂的,衛天元是在找個藉口,推卻了她爺爺的「好意」。

  爺爺沉默了一會子,忽地問道:「你出外兩年,可打聽到你姜伯伯的下落?」

  衛大元道:「尚未得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爺爺說道:「聽說你姜伯伯有個女兒?她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衛天元道:「她叫姜雪君,年紀恰好小妹一樣。」

  爺爺說道:「有一件事我本來不該問你的,但我把你當作自己的孫兒,我想知道你的心意,希望你也對我實話實說。」

  衛天元道:「爺爺想要知道的我決不敢隱瞞。」

  爺爺說道:「你爹和姜志奇是好朋友,你們兩家又是鄰居,不知你爹和他是否有過聯煙之議?」

  衛天元道:「沒,沒有,沒有。」她躲在窗外,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是滿面通紅了。

  爺爺微笑道:「別緊張。你怎麼知道沒有?」

  衛天元聲調低沉:「出事之後,爹爹和我從家鄉跑到這兒,在路上也走了十多天,他把一生的事情,幾乎都對我說了。哪些人的恩未報,哪些人的怨未清,我都知道。對姜伯伯,爹爹只是要我記得他的恩義,但可沒有叫我如何報答。除此之外,他就沒有提到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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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3)

  爺爺說道:「不錯,那一年你也已經有十四五歲了,是個懂事的大孩子了,假如他曾給你定親,一定會告訴你的。」頓了一頓,接著又再說道:「何況你的姜伯伯是對你們父子有過恩義的人。你爹自必料想得到,在他出事之後,姜家也一定會給他連累的。但方語有云:大恩不言報。他沒叫你如何報答,只是覺得這種思情難以報答,並非叫你不用報答。」

  衛天元低聲道:「我明白。」

  聽到這裡,她的心又卜卜的跳起來。爺爺和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呢?」

  只聽得爺爺繼續說道:「元兒,你不要害羞,你老實告訴:心裡是不是喜歡姜伯伯的女兒?雖然你們並無婚姻之約,但要是你喜歡她,我也願意盡我的力,幫你打聽他們下落,玉成你們好事。唉,要是在一個時辰之前,我還不會說這樣的話的。但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姻緣不能勉強,我也不能只是為我的孫女兒打算。」

  當時她年紀小,不懂這是爺爺以退為進的戰略,心裡還埋怨爺爺。「我並不是非嫁給元哥不可,但爺爺你為外人想得這樣周到,也不問我高不高興你想做的這個媒,我心裡就不服氣。」

  衛天元說道:「爺爺,你別忘記那位姜姑娘是和小妹一般年紀,當時她還未滿十歲,要說我喜歡她,也只是好像我喜歡小妹一樣。不過,我很想見她一面,希望能夠知道她有個好歸宿,我才安心,這倒是真的。」

  爺爺說道:「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去吧。我也希望你下次回來的時候,能夠帶給我那位姜姑娘已經有了好歸宿的好消息。」

  齊漱玉想起了爺爺那天晚上和衛天元的說話,不禁苦笑起來:「姜雪君嫁給徐中岳,未曾拜堂,就給元哥搗個稀巴爛,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歸宿呢?」

  她倒是不禁地有點可憐姜雪君了。「徐中岳已給元哥打得重傷,又掃盡他的面子,他還能夠和姜雪君繼續做夫妻嗎?」

  心念未已,只見衛天元已經張開眼睛,站了起來。

  「小妹,你不必為我擔憂了,我說過這點傷算不了什麼的,你瞧——」衛大元口裡說話,一掌劈下,把一株粗如兒臂樹枝劈斷,斷口有如刀削一般。「你瞧,我的功力是不是已經恢復了?」

  齊漱玉喜道:「元哥那麼咱們這就回去吧。我是瞞著爺爺出來找你的,早點回家,也免得爺爺擔心。」

  衛天元笑道:「我早知道你是瞞著爺爺出來的了,你是該早點回去。」

  齊漱玉道:「你在這裡事情已了,爺爺一樣的盼望你回去。」

  衛天元道:「小妹,你聽我說,我要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齊漱玉道:「為什麼?你不回家,要上哪兒?」

  衛天元道:「我還要去徐家一趟!」

  齊漱玉的臉龐好像晴空罩上烏雲,半晌歎口氣道:「原來你還是捨不得離開那位姜姑娘。」

  衛天元道:「我這次並不是為了去見她的,雖然可能也見到她。

  齊漱玉不作聲,眼眶裡已沁出淚珠,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說話。

  衛天元內疚於心,說道:「小妹,我不騙你,我真的是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齊漱玉幽幽說道:「你別忘記我和你那位姜姑娘一樣,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不是『小妹』了。」

  衛天元勉強笑道:「好,那我就叫你大妹子,不叫你小妹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哄騙你的。」

  齊漱玉道:「那你再去徐家,是為了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是為了徐中岳。」

  齊漱玉道:「你不是已經將他打得重傷了嗎?」

  衛天元道:「有一件事情,我尚未查得清楚。你記得嗎,上次我口家的時候,不是曾經向爺爺查探過一件有關徐中岳的事情?」

  齊漱玉想了起來,說道:「記得,你是想要知道,在你家遭受鷹爪襲擊那晚,徐中岳是在什麼地方。後來爺爺也給你查探到了,當時他是在黃河邊上的鳳陵渡收服黃河三鬼。你的家在萊蕪,和風陵渡距離千餘里,爺爺就是根據這一點推斷徐中岳不可能是你的仇人的。」她心裡有一句話不敢說出來的是:「你把他打得重傷,還不是只為了妒忌他嗎。未免太過份了。」

  衛天元忽道:「你猜錯了。」

  齊漱玉正在胡思亂想,聞言不覺嚇了一跳,心想:「我還沒有說出來,他怎麼知道我在猜疑他。」

  衛天元繼續說道:「徐中岳是最善於作偽的人,連爺爺那樣精明,也受他的騙了。」

  齊漱玉一怔道:「你說的是什麼事情?」

  衛天元詫道:「說的就是徐中岳當年隱瞞他的行蹤這件事呀,你怎的好像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

  齊漱玉笑道:「你一開口就說我錯,我怎知原來你是在說徐中岳,他怎樣隱瞞行蹤?」

  衛天元道:「那年我家遭禍的那幾天,他其實並不是在風陵渡。」

  齊漱玉道:「但爺爺已經向許多江湖朋友查問過,那個時候,他正在鳳陵渡對付黃河三鬼。這也是當時轟動江湖的一件大事,怎能作假?」

  衛天元道:「拆穿了很簡單,他和黃河三鬼本來是好朋友。他叫黃河三鬼自己放出謠言,說是被他單槍匹馬挑了秘密舵子,比武比不過他,只能向他降伏。江湖上極少有人自滅威風的事,當時又沒外人在場,他們三兄弟這麼說,別人還能不相信嗎?何況當時徐中岳的俠名正是如日方中的時候。」

  齊漱玉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和徐中岳嵩山比武之後,過了三年才去找他繼續這場未完成的比武,敢情你是在這三年之中去查探這件事的真相。」

  衛天元道:「不錯,我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真相的。」

  齊漱玉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可以確定徐中岳是你的仇人之一了,為何你今天又不殺他?」

  衛天元道:「我只知道他當時不在風陵渡,但是否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可還不敢斷定。我只覺得他和當時在場的一蒙面人相似,因此還要去找證據,而且今日有剪大先生等人在場,我若是一出手就打死他,豈不是更成了大魔頭了?」

  齊漱玉道:「證據難找嗎?」

  衛天元道:「說易不易,說難不難,要看機緣是否湊巧。嗯,我把你想要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應該相信我不是謊言騙你了吧?此事只能我一個人辦的,你先回去吧。」

  齊漱玉無可奈何,只好答應。心裡則在打別的主意。

  衛天元獨自下山,不覺又是心亂如麻:「這件事恐怕還要雪君助我才行,不知她肯不肯幫我對付她的丈夫?」突然他發現了自己內心的秘密,他並不只是為了查明這件事的真相而去徐家的!

           ※        ※         ※

  新房裡沒有新郎。

  有的只是個名份未定的「新娘」。

  未曾正式拜堂,能不能算是新娘呢?姜雪君不通律例,也不懂禮法,她不知道。

  那個丫環將她扶入新房,趕忙就退出去了。因為她怕得罪小姐。

  要不是有郭元宰叫她出頭,她這個「新娘」恐怕根本進不了新房。

  郭元宰也沒來看過她,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要服待業已受了重傷的師父——她的「新郎」。

  新郎傷得如何,沒人告訴她,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覺得這情景未免有點滑稽。

  洞房裡冷冷清清,只有一對燒殘的紅燭伴她。

  本應該是洞房紅燭薰羅帳;

  卻誰知變成了: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做新娘做得這樣倒霉大概也只有我了。」

  不過她並不埋怨自己的「命苦」,相反,她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她並不埋怨,只是覺得「滑稽」。她想笑,但卻笑不出來。

  小時候她是很喜歡笑的,衛天元就曾經和她說過,最喜歡看她的笑臉。

  而現在她也正是為了衛大元的緣故,笑不出來。

  輕鬆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血濺禮堂的一幕好橡還在眼前。她的手上似乎還有衛天元的血腥氣味。

  雖然她並沒有沾上衛天元的血,「我雖未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句話也用不上;但衛天元刺傷自己,她總覺得,好像自己刺傷他的一樣。

  「奇怪,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傷得比衛天元更重的新郎呢?」

  現在,她忽然想起這個「可憐的新郎」了。要說衛天元的傷是為她的緣故,徐中岳的不幸恐怕是更加為了她吧?

  這是一個噩夢,但這樣的噩夢,她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十年前的那個噩夢,比今日的這個噩夢還更可怖。

  衛天元的影子在她面前搖晃,形象也漸漸變了。變作了十四五歲的大孩子。

  那時他們二人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之交。

  衛天元比她年長五歲,他們自小就像一對兄妹。

  其實說個「像」字還不大恰當,衛天元幾乎可以說是在她的家裡長大的,他們比許多人家的親兄妹還親。

  衛伯伯常常出門,在家的日子,一年裡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個月,衛伯伯一出門,孩子就托給她的爹爹照顧。衛天元在她的家裡住,待父親回來才搬回去。一年裡有十一個月住在她的家裡,亦早已習慣把她的家當作自己的家了。

  她稍懂人事後,曾經問過爹爹,衛伯伯幹什麼的,為什麼常不在家。爹爹總是叫她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說是說給她聽,她也不懂。她也問過衛天元,衛天元告訴她,他的爹爹在外面有許多朋友,因此要常常出門去找朋友。她覺得有點奇怪,但衛天元能夠回答她的就只是這麼多,再問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了。

  她還清楚記得衛伯伯最後那次回家是臘月甘三的「小年夜。」

  他是在她的家裡吃了小年夜飯,才接元哥回去的。

  她也清楚記得,就是在吃這頓小年飯的時候,她第一次聽見徐中岳的名字的。

  是衛伯伯在喝了許多酒之後,和她父親提及這位中州大俠的名字。

  他告訴她的爹爹,這次在外面交了一位好朋友,這位好朋友就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俠徐中岳。

  爹爹和他開玩笑的說: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和客人結交的嗎?你常說江湖上所謂「大俠」,多半是浪得虛名之輩,怎麼這次卻一反常態了。

  衛伯伯說這位中州大俠與別的「大俠」不同,他的確是個仗義疏財的俠士,可惜的就是太有錢。

  她年紀小,聽不懂這句話。不過在爹爹和衛伯伯的談話之中,她也約略懂得衛伯伯的一點意思,衛伯伯似乎更願意和窮人交朋友。雖然富人不是不可結交,但要做到推心置腹的朋友,總是多少有點顧忌。

  衛伯伯顧忌什麼,她不懂,也不敢問。

  她的爹爹聽了衛伯伯這麼說,方始好像放下一重心事似的,不住點頭,說道:「是啊,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徐中岳雖然俠名遠播,你和他亦是一見如故,但到底是新認識的朋友,依我看來,你幹的事情,暫時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衛伯伯笑道:「這個我懂,目前我也還未知道他是否和咱們是一條道上的人,我怎能就把秘密都告訴他?」

  爹爹說道:「我就是怕你太過熱心,容易相信朋友,你能夠謹慎一些,我就放心了。」

  她不耐煩聽大人說話,把元哥拉過一邊,和他說道:「我給你捏了一個泥人縫上新衣。」

  他們躲在角落裡悄悄說話,但媽媽卻聽見了。媽媽真多事,過來就笑話她。

  「你當元哥還是小孩子麼,他已經長得和他的爸爸差不多一股高了。」

  「他長得高那又怎佯?」

  「他已經不是玩泥人兒的年紀了。衛伯伯這次回來,不久就要走的。你也別要老是纏著元哥陪你玩了。趁衛伯伯在家,你和元哥都應該跟衛伯伯多學點正經的本事。」媽媽說道。

  她噘起小嘴兒道:「誰說我老是纏著元哥玩,元哥天天都和我練武的,還教我武功,我要送一件禮物給他。我知道拿錢買來的禮物不稀罕,所以我就親手給他捏個泥人兒。媽,給你這麼一說,他本來喜歡我的禮物也不敢要了!元哥,你說是不是喜歡這個泥人兒的。」

  元哥似乎答得有點勉強,「我、我喜歡的。」

  「那你為何不接,你怕我媽媽說你?」

  元哥的臉紅了,說道:「反正你還要給它縫上新衣,明天我再來拿不好麼?」

  「不,我要你先拿去,放在你的枕邊,讓你明天一張開眼睛就瞧見它,那你就會想起應該早點來找我了。」

  媽又多事了,笑道:「瞧你這樣捨不得離開元哥,我恐怕也得早點和衛伯伯說了。」

  衛伯伯放下酒杯問道:「大嫂,你要和我說什麼?」

  媽媽笑道:「雪兒捨不得她的元哥回家呢,我說不如讓咱們兩家合作一家吧。」

  衛伯伯哈哈笑道:「現在已經是一家人了,將來也不會分作兩家的。不過他們還小,這件事慢慢再談不遲,嗯,說到回家,我也是應該和元兒回家了,家裡都還未曾收拾呢。」

  玉兒怎知道元哥這次走出她的家門,非但明天不能回來看她,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就在這天晚上,他們的家永遠失去了。

  這天晚上,她忽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好像聽見元哥的呼喊。一醒過來,只見房間裡燈光明亮。她的母親已經穿著整齊的坐在她的身邊了。她其實是給母親輕輕搖醒的。

  她嚇得跳起來,睜大眼睛看媽媽。

  外面傳來一陣陣金鐵交鳴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她還聽見了衛伯伯叱吒的聲音,但元哥的呼喊卻聽不見了。

  「別怕,別怕,衛伯伯和爸爸一定能夠把強盜打跑的。媽媽守在你身邊,也決不會讓強盜傷害你的。」媽媽緊緊將她樓在懷中。

  媽不知道,她並不是害怕。

  她在掙扎。

  「你幹什麼?」媽媽摟得更緊,低聲問她。

  「我要去看元哥!」她大聲說。

  「你別鬧,你出去非但幫不了元哥,反而會令他更擔心。聽話,聽話,爸爸就回來了,元哥也會過來看你的。」

  果然,媽媽說了這話沒多久,廝殺的聲音就聽不見了。爸爸也果然回來了。

  但只有爸爸回來,沒有她的元哥。

  「元哥呢?我要……」

  她說了一半,驀地發現爸爸身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污。地真是嚇得慌了,也不敢纏住爹爹問她的元哥了。

  爸爸卻微笑的安慰她:「你放心,元哥沒事。那幫強盜都給衛伯伯打死了。」

  「爸,你受傷啦!」元哥沒事,她放心了。但爸爸這副模樣,令得她比剛才更加擔心。

  爸爸說道:「別慌,爸爸身上沾的是強盜的血,爸爸沒受傷。」

  「你騙我,我看見啦,這裡的傷口還流著血。」她忽然變得很懂事,從媽媽手裡接過金創藥,就替爸爸塗上。

  「爸爸受的只是輕傷,不礙事的。雪兒的娘,你不要花功夫替我裹傷了,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爸爸是對媽媽說的,不過她更心意,忍不住立即就問:「為什麼?強盜不是都給打死了麼?」

  本來她還要問:「強盜都已死了,元哥為什麼不來看我呢。」但爸爸卻已打斷她的話。

  「大人的事你不懂,以後爸爸再告訴你。衛伯伯和元哥已經走了,你可不能吵鬧,現在你只能乖乖的聽爸媽說話,將來再能見著他們。」

  她呆了,想哭,哭不出來。

  「快,幫我放火!雪兒,你也來幫爸爸,多點幾個火頭!」爸爸好像發狂一樣,把他心愛的圖書字畫都扔在地上,潑上油,點燃了!

  媽媽也似乎給嚇得呆了,火光照著她蒼自的臉,只聽得她顫聲叫道:「強盜都沒來放火,為什麼咱們要親手燒燬自己的家?你也不許我收拾一點東西,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爸爸歎了口氣,急聲說道:「孩子不懂事,難道你不懂?這幫強盜,不是普通強盜,咱們已經捲入漩渦,即使今晚來的這幫強盜全部死光,咱們也不能免禍的。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把火燒個乾淨,讓他們的人以為業已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從此咱們埋名隱姓,遠走高飛,或許可以避過羅網。你看衛家那邊的火光,他早已這樣做了。」

  媽媽這才狠狠的咬一咬牙,說道:「我懂,我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要有柴燒,咱們就必須自己放火!」

  唉,她可是捨不得離開這個家,這個她和元哥一同長大的地方。

  她是在火光融融之中,含著眼淚,讓媽媽抱著她離開這個即將燒燬的家的。當時她稚嫩的心只是在想,「我們在別的地方大概會有一個新家的,但元哥他還會做我們的鄰居麼?」

  從此她沒回過故鄉,但時光並沒沖淡她的回憶,她是越來越懷念她的老家了。

  她知道即使回到原來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何處是她的老家了。她的老家早已變成一堆瓦礫,甚至連瓦礫也都不見了吧?她知道老家是給「埋葬」了,但不能埋葬的是她的回憶。

  如今她又有一個新的「家」了,但這個「家」能算是她的「家」麼?

  她和元哥是永遠也不能在老家相會了,但想不到的是,她第一天踏進這個新的「家」,卻在這個「家」裡,第一次見著了隔別十年的元哥。

  衛天元那含著怨憤的眼光似乎還在盯著她。

  多少年來,她夢想著和元哥重會的歡樂,想不到卻是落得如斯結果!

  造化弄人,真是令得她禁不住啼笑皆非了!

  「元哥恐怕是恨死我了,他還會來看我麼?」

  她不自覺的走近窗口,向她故鄉的方向遙望。

  忽聽得有人輕輕敲窗。

  難道是元哥回來,她不敢探頭出去,顫聲問道:「是誰?」

  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逍:「是我,鮑令暉!」

  姜雪君好生失望,打開窗門,說道:「鮑大哥,你來幹什麼?」

  鮑令暉道:「雪君,他們待你這樣,你還能在這裡呆下去嗎?」

  姜雪君歎口氣道:「我命苦,我認命了。鮑大哥,你回去吧,免得人家說閒話!」

  鮑令暉道:「請你出來,我有緊要事情和你說。」

  姜雪君道:「你說吧,我聽得見。」

  她沒有出來,鮑令暉卻忽地從窗口跳進來了。

  姜雪君吃了一驚,沉著臉說道;「鮑大哥,你幹什麼?你該知道,我的身份已是不比從前!」

  鮑令暉道:「雪君,請你務必相信我,我不是來害你的。」

  姜雪君道:「好,那你有話趕快說吧。」

  鮑令暉道:「實不相瞞,我是受了朋友之托而來的,這位朋友想要見你。」

  姜雪君道:「他、他是誰?」

  鮑令暉道:「他說你見了他自然會知道。他也想到你的處境要避嫌疑,但他說這是關係你一生命運的事情,你目前的處境實是危機四伏,他不能坐視不理!他沒有細說原因,但我相信得過這位朋方!」

  姜雪君驚疑不定,不敢再問是誰。說道:「我相信你的話,你這位朋友在哪裡?」心裡想道:「他說的這個人,除了元哥,還能是誰?」

  鮑令暉道:「他在荷塘旁邊那座假山等你。」那個地方是園中一個僻靜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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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除夕歸人 無辜遇難 深宵赴約 溥白豪冤(4)

  姜雪君道:「好,那你暗我去吧。」

  鮑令暉道:「不,他要與你單獨相會。而且我也必須留在你的房中。」

  姜雪君其實也想和「那個人」單獨相會,但鮑令暉要留在她的房中,卻是令她不禁一怔。

  鮑令暉不待發問便即繼續說道:「他恐怕徐家的人會來看你,我留在這裡可以相機應付。」

  姜雪君心亂如麻,一咬牙根,說道:「好,要是這對蠟燭燒完,我不回來,你也不必等我了,你就悄俏回家吧。但願不會連累你才好。」

  她到了荷搪旁邊,果然看見假山上堆著的亂石叢中有個男人的影子。

  她心頭卜卜的跳,那個人在說話了:「姜姑娘,多謝你肯相信我這個陌生人!」

  不是她的元哥。

  但聲音卻不陌生,她一聽就認出來了。

  當飛天神龍和徐中岳進行比武之時,在觀戰的賓客之中,有兩個人顯然是站在飛天神龍這一邊的。

  一個說怪話,不說則己,一說就是對徐中岳冷嘲熱諷。但他躲在人叢,似乎並非固定站在一個地點,聲音是一忽兒在東,一忽兒在西,而且腔調甚怪,和普通人用口說話不同,(猜想可能是『腹語』,某些練習有素的江湖術士可以不用開口就在肚子裡發出聲音。)自始至終,沒人知道此人是誰。

  另一個幫忙飛天神龍說話的是楚天舒。楚天舒則是有不少人認識的。

  姜雪君當時蒙著羅帕,她沒有看見楚天舒,但由於他好幾次幫飛天神龍說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認得了楚天舒的聲音,本來已經大失所望的她,不禁又燃起一線希望了。

  「這人多半是元哥的朋友,嗯,莫非元哥是因為受了傷,不能親自前來,故此叫他來約我的。」姜雪君心想。

  「是誰叫你來的?」姜雪君無暇問他姓名,急不及待的就要證實自己心中的疑問了。

  楚天舒道:「我自己要來的!」

  姜雪君呆了一呆,說道:「你,你是椎?」

  楚天舒道:「揚州楚天舒。」

  姜雪君曾經聽見別人叫他「楚大俠」,但當時並不怎樣放在心上。此時聽得他在自己的姓名之上加上籍貫,可不由得突然心頭一跳了!

  「揚州楚家?你是揚州楚家的人?」

  楚天舒心中一喜,說道:「不錯。敢情令尊曾經和你提起過揚州楚家吧?假如我也猜得不錯的話,你應該是、是……」

  姜雪君突然折下一株樹枝,唰的就向楚天舒刺去。

  樹枝抖得筆直,但楚天舒知道,這一招乃是專刺奇經八脈的驚神筆法,看似平平無奇,變化卻是詭橘莫測。筆直的一刺,將會同時有四個落點。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天舒讚了一聲:「好一招四夷賓服!」隨即雙指勾劃,劃了三個圈圈,嘴裡接著說出剛才那句未說完的話:「假如我猜得不錯,你、你應該是我的師妹!」

  姜雪君的樹枝掉在地上,楚天舒縮回手指,中指有一條淡淡的血痕。

  姜雪君也禁不住失聲讚道:「好一招三轉法輪!」拋開樹枝,隨即向道:「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

  姜雪君這才襝衽施禮,說道:「楚大俠是我未見過面的師伯。如此說來,你果然是我的同門師兄了。楚師兄,請恕小妹剛才失禮了。」

  楚天舒道:「客氣話別多說了。請你告訴我,你們一家,是不是因為避禍搬來洛陽的。」

  姜雪君道:「不錯。師兄,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曾暗中托人查探你們的下落,後來得知你們十年之前在萊蕪一個山村隱居,但在某一個晚上,你家和你們的鄰居一家姓衛的人家慘遭回祿之災,燒成平地。家父懷疑這把火是人放的,只道你們已遭不幸。直到一個月前,我聽得『順風耳』申公達談及令尊雖然已經改名,但聽他所說的年齡、樣貌和搬至洛陽的時間,卻是和家父所說的那位姜師叔吻合的。正是因此,我才會趕到洛陽來喝你這杯喜酒。」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令尊猜得不錯,那晚我家的鄰居是遭受清廷鷹爪的偷襲,家父也被捲入漩渦;不過那把火卻是我們自己放的。」

  楚天舒道:「你們為什麼不逃到揚州來?」

  姜雪君道:「當時我年紀小,但聽得爹媽商量,爹爹說你們在揚州本來就已是樹大招風,我們倘若投靠你家,只怕會連累了你們,楚師伯好嗎?」

  楚天舒道:「家父身體還好,他還不知姜師叔的生死,吩咐我務必要打聽到你們家確實的消息。唉,想不到你們——」

  姜雪君道:「你、你不滿意我、我……」

  楚天舒說道:「此處不容我與你細說。請恕我無禮,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搬到洛陽來的?搬到洛陽也還罷了,又因何與徐中岳結、結上這麼親密的關係?」

  姜雪君道:「家父不想連累你們,後來家母想起她有一個堂弟在洛陽,是徐家的門客。徐家在洛陽的勢力你是知道的,家父以為一個徐中岳縱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俠名遠播,至少也不會是壞人。大樹底下好遮涼,這才跑來洛陽的。但我們初來之時,也並不是打算要投靠他的,後來……變成今日、今日……那、那是意想不到……不到……」她和這位師兄畢竟是初次見面,不願意把自己何以會嫁給徐中岳的緣故都告訴他。

  楚天舒道:「師妹,請你恕我直說,徐中岳恐怕不是好人。」

  姜雪君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好人?」

  楚天舒道:「本來我只是有幾分猜疑的,但看了今天的情形,我已經是由猜疑變為替你擔心了。」

  姜雪君莫名其妙,說道:「你看到什麼令你要為我擔心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說的那位姓衛的鄰居,就是飛天神龍的父親吧?」

  姜雪君道:「不錯,那又怎樣?」

  楚大舒道:「你曾否把你們兩家那天晚上遭遇的禍事告訴徐中岳?」

  姜雪君道:「沒、沒有。」心裡則在暗自思量:「但我知道徐中岳是已經知道了的,要不要告訴他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楚天舒已在繼讀說道:「那件案子恐怕和徐中岳有關!」

  姜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不會吧?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這裡雖然僻靜,畢竟是在徐中岳的家裡,不方便說話。這件事也不是一時說得了的,你要是相信我,立即與我離開此地!」

  姜雪君心亂如麻,說道:「你那位姓鮑的朋友還在我的房中,要不要回去告訴他?」

  ?」?」鮑令暉此時正碰到一件大出他的意外之事。

  他聽得有人輕輕敲門的聲音。

  他睡在新床上,把絲棉被蒙過了頭,故意發出鼻聲。

  一個少女的聲音說話了:「姜姑娘,是我。爹爹傷勢惡化,想要見你。」

  是徐中岳的女兒徐錦瑤。

  鮑令暉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當然不會去理睬她,鼾聲打得更響了。

  徐錦瑤低聲說道:「阿姨,她已經熟睡了,要不要進去把她喚醒?」

  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輕輕說道:「我正是要她熟睡。但須提防有詐,不必忙著進去!」

  鮑令暉知道這個婦人是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婆娘不知是否徐中岳叫她來的,但她如此說法,無論如何是對雪君不懷好意的了。好,我且看她要幹什麼勾當?」

  原來這中年女人乃是徐中岳前妻的姐姐,他的前妻姓趙,名叫青眉,妻子的姐姐名叫紅眉。趙家姐妹都會武功,趙紅眉更是了得,她心狠手辣,在江湖上有玉面羅剎之稱,徐中岳的成名,就曾經得過她們姐妹之助。

  這位玉面羅剎趙紅眉,在選擇夫婿方面高不成低不就,今年三十六歲了尚未嫁人。妹子去世之後,她常住徐家。

  鮑令暉開始聽到她們的腳步聲之時,早已吹滅了蠟燭、黑暗中屏息以待。

  忽地聞到一股幽香,中人欲醉。黑暗中凝眸細察,隱隱可見一道裊裊的白姻從窗口吹進來。

  徐錦瑤在外面也似乎是頗為吃驚的模樣,問道:「阿咦,你幹什麼?」

  趙紅眉道:「我要這賤人不省人事!」

  徐錦搖道:「為什麼?」

  趙紅眉道:「那我才能夠冒充她呀!」

  徐錦瑤道:「阿姨,你冒充她幹嘛?」

  趙紅眉道:「你這孩子真是糊徐,飛天神龍因何特地選擇你爹爹和她拜堂的時候跑來大鬧?你還不明白她就是飛天神龍的舊情人?」

  徐錦瑤道:「我也替爹爹不值,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冒充她的用意。」

  趙紅眉道:「飛天神龍傷得不重,我料想他一定不會就此罷手,只怕今晚就要再來!」徐錦瑤道:「哦,我懂了。你冒充這個賤人,飛天神龍不會對你提防,你就可以乘機暗算他了。」

  趙紅眉笑道:「你還算有點聰明。他們有十年未見過面,飛天神龍偷偷跑來和她幽會,當然她也不敢大聲說話。我躲在被窩裡面,讓她的面部露出來,黑夜中飛天神龍縱然練有夜眼也看不清楚。我模仿她的口音,故意說得低沉而又含混不清,騙他和我親近,飛天神龍非上當不可。」

  鮑令暉又驚又怒,心道:「好狠的毒計!」當下搓了一團棉絮,塞著鼻孔,緩緩透氣。他內功雖然不算很高,亦頗有根底,棉被蒙頭又塞著鼻孔,就可以把時間拖長,不至於很快昏迷了。

  但怎樣才能夠逃出去了,卻是尚未想到好的辦法。

  趙紅眉用的是雞鳴五鼓返魂香,過了一會,聽不見鼾聲,只道姜雪君已經昏迷,便即一掌推開房門。

  黑暗中陡然只見白光一閃。徐錦瑤失聲叫道:「阿姨,你要殺她?」

  除錦瑤拉著趙紅眉的手,不讓她這一刀斬下去。趙紅眉道:「咦,你不是氣惱你的爹爹給這賤人迷惑的麼,怎麼又對她發起慈悲來了?」

  徐綿瑤道:「我雖然不喜歡姜雪君做我的後娘,但殺了她,這,這未免太過份了吧?」

  趙紅眉冷笑道:「你不喜歡她,你爹爹卻還是喜歡她的,不殺了她,你爹爹焉能死心?」

  鮑令輝暗自想道:「這位徐大小姐雖然是小姐脾氣大些,心地倒還不壞。但她恐怕是阻止不了這惡女人的。我怎樣脫身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咕咚」一聲,原來是徐錦瑤不肯放手,給趙紅眉點了她的麻穴,跌倒地上了。

  鮑令暉驀地攬著棉被跳將起來,趁這時機,向趙紅眉樓頭罩壓。

  趙紅眉一刀劈去,絲棉被好像一面軟盾牌裹住刀鋒,她的氣力不及鮑令暉大,給撲倒了。

  鮑令暉正要穿窗而出,不料趙紅眉一個「十字擺蓮」,人在地上,一雙小腳已踢了起來,勾住鮑令暉的小腿,鮑令輝也跌倒了。

  鮑令暉一個打滾,立即在地上和她肉搏,趙紅眉武功雖好,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練武,通常都是忽略於近身纏鬥的功夫。鮑令暉便出小擒拿手法,抓住她的手臂。但騰不出手來點她穴道,急切之間,卻是無法將她弄暈。

  趙紅眉聞到一股男子的氣味,大吃一驚,喝道:「你,你是何人,膽敢對我如此無禮!」

  鮑令暉是無可奈何才不能不與她扭打的,被她這麼一罵,臉上不由得火辣得熱起來,手指也不自覺的放鬆了。趙紅眉一個肘錘撞正他的心口,鮑令暉痛得雙手全都鬆開,人也從她的身邊滾開了。

  趙紅眉拾起剛才給打落地上的利刀,跳起來道:「原來你是姜雪君的奸……」

  「姦夫」二字未曾吐出,忽地胸口一麻,頓時不省人事。

  鮑令暉忍著痛站起來,正在準備應付趙紅眉的續施殺手,卻不見趙紅眉向他撲來,大為奇怪,定睛瞧去,黑暗中隱隱可見刀光,看得出趙紅眉是握著刀仍然保持向前撲擊的姿勢。

  鮑令暉呆了一呆,心想:「我可並沒點著她的穴道呀,難道是暗中有人相助。」心裡發慌,不敢查究原由,連徐錦瑤的穴道也不敢替她解開,連忙溜之大吉。

  抬頭一看,月亮已過天中。鮑令暉心頭一跳,想道:「雪君所定的時限恐怕早已過了,不知他們如今是否還在荷塘那邊?」

  姜雪君心亂如麻,跟在楚大舒背後,剛剛離開那座假山,楚天舒忽地反手拉她,輕輕說道:「伏下!」

  可是已經遲了!

  姜雪君尚未會意,只聽得了個破鑼似的聲音已在喝道:「楚天舒,你幹的好事,還想躲麼?」

  陡然間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三個人。

  一個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一個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印新磨,一個是武當派四大弟子中的葉忍堂。他們都是徐中岳的好朋友,向楚天舒喝罵的是印新磨。

  葉忍堂咳了一聲,接著說道:「楚天舒,你是以俠義道自居的人,朋友妻子不可欺這一句話,難道你也沒有聽過?」

  葉忍堂跟著說道:「或許你並不把徐大俠當作朋友,但我們可是他的朋友,你乘他之危,勾引他的妻子,這件事我們做朋友的可不能不管!」

  姜雪君氣得有如花枝亂顫,顫氣說道:「你,你們胡說什麼?我與楚師兄光明正……」

  印新磨冷笑道:「徐夫人,看在你丈夫的份上,我們不想得罪你,但你若要是包庇野漢子,可就休怪我們說話無禮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們這些人狗嘴裡不長象牙,本來就無須與你們分辯!」

  梅清風這三個人正在以包圍形式,逐步向前逼近,楚天舒突然發難,判官筆倏的就點到印新磨的胸膛。

  印新磨喝道:「好啊,要殺人滅口麼?」他用的是一根鐵拐,使出少林寺的瘋魔杖法,一招「鐵鎖橫舟」,擋在胸前。

  哪知楚天舒的驚神筆法確有鬼神莫測之妙,印新磨護得了前胸一護不了後肩,陡然間出得肩井穴一麻——鐵拐噹啷墜地,梅清風感覺到背後微風颯然,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

  他的功夫可比印新磨老練得多,這一掌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楚天舒點向他背後「風府穴」的判官筆竟然給他的掌力帶出外門。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一個轉身,一對判官筆又已向葉忍堂交叉插去。他片刻之間,遍襲三名高手,快得真是難以形容!

  葉忍堂劍勢如環,圈住雙筆,喝聲「撤手!」楚天舒只覺一般粘剩之勁,令得他的雙筆舒展不開,幾乎就要給他的劍勢帶動。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武當派乃中原四大劍派之首,果然非比尋常!」當下力貫筆尖,一招「夜叉探海」,雙筆插入他的劍圈,沉聲喝道:「不見得!」但見劍光流散,在楚天舒動勁一挑之下,葉忍堂的劍圈已是有如一勾殘月,露了缺口。

  但葉忍堂的變招也是快極,環形的劍勢陡地變得其直如矢,左一招「李廣謝石」,右一招「玄鳥劃沙」,勢道凌厲異常,楚天舒冷冷說道:「你本來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我勸你還是別要上徐中岳的當好!」口中說話,雙筆搶攻,已是點向他的期門穴和精促穴。高手搏鬥,所差不過毫釐;楚天舒後發先至,快了半分,頓時把他逼得連連後退。

  這兩招兔起鶻落,主客易勢,不過剎那間事,但梅清風已是緩過口氣,搶上來與葉忍堂交攻他了。

  梅清風身為一派掌門,功力不在楚天舒之下,見葉忍堂形勢不妙,七步之外,長拳搗出。楚天舒一個移形易位,避開見一股力道。葉忍堂立即乘機反擊,一口氣攻出了十二劍,劍劍指抽楚天舒的要害。

  武當派有兩種劍法,一種名「柔雲劍法」,以內力為主,擅能以柔克剛,另一種名為「連環奪命劍法」,以迅捷凌厲的招數取勝。兩種劍法,一柔一剛,相反相成。本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之境,這兩種劍法可以熔於一爐,發揮最大的威力。

  葉忍堂是武當四大弟子之一,但距離爐火純青之境還有一段路程,他自知功力不及對方,倚仗有梅清風相助,出手全采攻勢,把柔雲劍法屏棄不用。

  楚天舒鬆了口氣,暗自想道:「幸好他的武當劍法,學得尚未到家,我的驚神筆法就正好可以克制他的連環奪命劍法了。」

  可是他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因素,不錯,單打獨鬥,他是可以穩操勝券,但葉忍堂是有一個高手相助的。

  不過片刻,楚天舒已經發現了葉忍堂劍法中的幾個破綻,但由於梅清風的牽制,葉忍堂的每個破綻都得他彌補過去。楚天舒想要搶攻,反而弄得險象環生。

  葉忍堂這才定下心神,緩了口氣,冷笑道:「你這假俠義的淫賊,我不說你,你反而敢向我挑撥離間。徐大俠是名副其實的大俠,我決不能容你誣蔑他!」

  姜雪君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但眼見楚天舒頻頻遇險,卻是不知不覺向他靠近了。

  葉忍堂冷冷說道:「徐夫人,你不是當真想和這淫賊私奔吧?為了顧全你的顏面,你還是悄悄的回丈夫身邊去吧。我們可以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

  他是恐防姜雪君不顧一切隨情郎,與他們為敵,弄得他們難以收拾,故而用說話擠兌,想逼使姜雪君不敢插手的。哪知效果適得其反。

  姜雪君氣得有如花枝亂顫,陡地喝道:「你、你竟敢如此胡說八道,可休怪我不和你們客氣!給我住嘴吧!」喝罵聲中,解下了束腰的綢帶。

  葉忍堂冷笑道:「要我住嘴,除非你殺我滅口,你……」話猶未了,眼前陡地出一道彩虹,姜雪君手中的綢帶,竟似變成了一柄帶著血光的利劍。

  葉忍堂唰的一劍揮去,虎口忽地一麻,只聽得聲如裂帛,姜雪君手中的綢帶剩下半段,但緊接著「噹」的一聲,葉忍堂手中的長劍也脫手了。原來姜雪君默運玄功,把一條本來極為輕柔的綢帶變得可以當作判官筆使,點著了葉忍堂的脈門穴道,但葉忍堂的連環快劍亦是非同小可,在內力將要消失而未消失的一剎那間,也剛好削斷了她手中的綢帶。

  葉忍堂澀聲叫道:「徐夫人,你、你好,你好……」身形晃了幾晃,終於卜通的倒下地了。

  梅清風大驚之下,轉身就逃,楚大舒喝道:「往哪裡跑?」如影隨形,早已跟蹤撲上,梅清風心亂意亂之餘,反手一掌,掌風已是無法盪開楚天舒的筆尖。背心一麻,風府穴給點個正著,跟著也倒下去了。

  楚天舒道:「姜師妹,我累你受人閒話,實是罪孽深重,但事已如斯,也沒別有辦法可想了,只有快點離開徐家吧。要不要殺了這三個侮辱你的人?」

  姜雪君歎口氣道:「楚師兄,其實是我連累了你。徐中岳既已懷疑我們,殺了這個人也沒用。咱們還是走吧!」

  忽聽得一蒼老的聲音喝道:「且慢!」

  在他們面前突然又出現了一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替她和徐中岳作主婚的剪大先生,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的身份不是梅清風等人可比,楚天舒也不能不嚇了一跳,聽他的話停下腳步了。

  「剪大先生,難道你也相信他們的胡言亂語?」楚天舒苦笑說道。

  「我不相信別人的說話,只相信我的眼睛。」剪大先生說道。

  楚天舒道:「有時眼睛看見的也未必是真。」

  剪大先生哼了一聲,說道:「好,那你說吧。你因何半夜三更和人家的新娘子在此幽會?」

  楚天舒只得說道:「老前輩有所不知;雪君是我的師妹。」

  剪大先生道:「縱然你們是師兄妹,也該堂堂正正的相認,為什麼白天不認,晚上才來?」

  楚天舒心裡想道:「若說徐中岳是個偽君子,真壞蛋,料他也不會相信。何況我又沒有證據,而有關義軍的秘密,也是不能向他洩漏的。」

  他無法解釋,只能說道:「事情終須會水落石出的,目前我只請老前輩相信我,放我們走。」

  剪大先生不覺動了真氣,冷笑說道:「楚天舒,你的面皮也真是厚得可以,居然敢求我讓你們私奔!」

  一直沒有開口的姜雪君說話了,她是和楚天舒同時說的,說的也是同一句話:

  「我們不是私奔!」

  剪大先生不理睬楚天舒,卻向姜雪君說道:「徐夫人,你雖然尚未正式拜堂,亦已是過了徐家的門,女人最緊要的是名節,縱然你不滿意這頭婚事,也該得徐中岳的允許,才可以走出徐家大門。現在是三更半夜,你應避瓜田李下之嫌,你回房間去吧。」

  說罷,這才回過頭來,冷冷說道:「楚天舒,你跟我走!」

  楚天舒道:「幹什麼?」

  剪大先生道:「見徐中岳去!你既然否認是來約他的妻子私奔,那就該把今晚之事向他解釋。」

  楚天舒道:「我不去,我也無須向他分辯!」

  剪大先生怒道:「你倘若不是問心有愧,為何不敢去見他?好,你若執意不去,我只好請你去了!」

  這個「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當然不是尋常人所說的那種「請客」的意思了。

  楚天舒苦笑道:「老前輩不肯見諒,那我也只好自己走了。」

  這個「走」字,當然也不是一般「告別」的意思。而是要憑自己的本事走出去!

  剪大先生勃然大怒,喝道:「有我在這裡,就不能讓你一走了之!」

  掌挾勁風,一抓抓下!

  楚天舒早有準備,左筆護胸,右筆立即指向他掌心的勞宮穴。

  正是:

  瓜田李下嫌疑重,蜚語流言可奈何?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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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08: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1)

  剪大先生沉聲喝道:「好啊,居然敢和我動手了,我倒要看看你的雙筆點四脈功夫如何厲害?」口中說話,已是變抓為箝,雙指迎上他的判官筆。

  楚天舒知道剪大先生的內功造詣非同小可,心裡想道:「我若不是業已惡鬥一場,或許可以和他一拼。如今只能和他斗巧不鬥力了。」

  他不敢讓判官筆給剪大先生雙指箝上,當下筆走輕靈,順著筆意,筆鋒「逆流」而上,連點虎口的關白穴,肘尖的曲池穴吊頭的肩台穴。只聽得「嗤」的一聲,剪大先生大袖一摔,把他的判官筆盪開,但衣袖亦已給他的筆尖戳破一個小孔。剪大先生哼了一聲,說道:「果然有兩下子!」一塌腰,避開對方點向肩井、肩儒兩處穴道的一招,手腕一翻,五指合攏,抓將下來,從擺腕化為龍爪手。楚天舒識得厲害,急忙又再變招。剪大先生左掌拍出,楚天舒的筆尖給震得歪歪斜斜,一支判官筆幾乎給抓去。

  剪大先生喝道:「你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為何不使出來?」原來楚天舒自忖功力不及對方,倘若雙筆齊攻,只怕立即便要給對方乘虛而入,故而只能一筆護身,一筆迎敵,希望能夠支持較久一些,讓姜雪君有逃走的機會。

  但姜雪君卻好像不懂他的用意,兀是呆呆的站在一旁,既不逃走,也不上前助他。

  楚天舒只好明說了,「師妹,你先出去吧,不必理我。」

  剪大先生道:「徐夫人,別聽他的唆擺,你一出徐家的門,這一生便從此毀了,你回到丈夫身邊去吧!」姜雪君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剪大先生和梅清風等人不同,他是她尊敬的長者,要是和他動手,對長輩不敬之罪也還罷了,只怕還要更加連累楚天舒。要知剪大先生如今已經懷疑他們是有私情了,他們一聯手,就更加「坐實」楚天舒的勾引罪名,縱然逃得出去,剪大先生也是不能與楚天舒甘休的。除非能夠把剪大先生殺掉,否則楚天舒必將與她一同身敗名裂。但她又如何能夠殺掉她所尊敬的長輩,更何況剪大先生的武功如此高強,縱然她與楚天舒聯手,只怕也未必能夠取勝。

  不過後果雖然可怕,楚天舒目前的處境卻已是危險萬分。剪大先生已經使出了大摔碑手的功夫了,她看得出來,若是再戰下去,不需多久,只怕楚天舒就要斃在剪大先生掌下,楚天舒迭遇險招,急得大叫:「師妹,你怎麼還不走?」姜雪君沒有轉身,反而向前踏上兩步。

  剪大先生揮袖一拂,說道:「徐夫人,請你自重!」姜雪君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向她拂來,不由自己的退了幾步,膝蓋一麻,跌倒了。

  本來以姜雪君的功力,也不至於給他一拂即倒的。只因她心情紊亂,真氣不調,而且她根本想不到剪大先生以長輩之尊,會先出手。

  楚天舒不知道師妹如何,大驚之下,喝道:「我與你拼了!」雙筆齊出,一招之間,遍襲剪大先生的四脈八穴。只盼能夠急襲成功,方能救姜雪君脫險。

  剪大先生也怕姜雪君喘息後一定與他聯手,強烈的攻勢與對方同時發動。左掌劃了一道圓弧,右掌從弧圓穿出,寒風激盪,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這一招名為「開山劈石」,是他最得意的大摔碑手功夫。

  只聽得錚錚兩聲,楚天舒的一對判官筆脫手飛上半空。剪大先生哈哈笑道:「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果然不凡,但可惜還是奈何不了老夫!」

  其實楚天舒若不是因為業已惡鬥一場,縱然他鬥不過剪大先生,這雙筆點四脈的絕招一出,剪大先生最少也要給他點著一處穴道。那時勢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了,雖然或許楚天舒會傷得更重。

  不過,不幸之中也有大幸。正因為楚天舒一觸即潰,剪大先生的掌力未曾盡吐時,他已躍開,避免了兩敗俱傷的局面。

  楚天舒情知決計難以脫逃對方掌心,喝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若要我在徐中岳面前受辱,我寧願把這條性命交給你。」

  姜雪君叫道:「師兄,不,不能,……」她想爬起來,膝蓋卻不聽使喚,酸麻得無法動彈。

  剪大先生冷笑道:「楚天舒,你不要用死來嚇我!」他料想此刻楚天舒還未能運功自斷經脈,立即過去抓他。

  哪知他腳步剛邁,忽地只覺膝蓋一麻,幾乎站立不穩,剪大先生喝道:「誰敢偷施……」

  「暗算」二字未曾出口,眼前已突然現出一個人來!

  剪大先生大驚道:「什麼,是你!」

  那人說道:「不錯,是我!我這只是以其人之道還給其人之身而已,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鐵袖功夫!」

  剪大先生也是吃虧在和楚天舒惡鬥了一場,膝蓋的環跳穴又給那人一枚小小的石子打個正著,此時那人衣袖一揮,他把殘存的功力全部使了出來,亦已無法抵禦了。

  在那人的衣袖帶動之下,剪大先生轉了三個圈圈,卜通倒地,比姜雪君更糟,一倒地就不省人事了。

  只聽得叮叮兩聲,楚天舒那兩支判官筆此時方始落到地上。

  楚天舒看得呆了,顧不得接下判宮筆,先自出聲讚道:「好一招流雲飛袖!」

  那人哼一聲,卻不睬他,轉身便向姜雪君走去。

  姜雪君躺在地上,正自掙扎,想要爬起身來。那人來得太快,剛才她還未曾看得清楚,此時聽見楚天舒說出梳雲飛袖的招名,心頭乒的一跳,立即叫出聲道:「元哥,是你嗎?」

  口中說話,定睛瞧去,說話之時她還未敢確定的,一瞧之下,向她走來的果然正是她的元哥。

  「元哥,原來真的是你!」驚喜交集之下,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氣力,一跳就跳起來了。

  衛天元笑道:「當然是我,我怎能不回來看你。嗯,你怎麼啦?小心!」

  姜雪君右膝的環跳穴其實還未完全解開的,一個踉蹌,跌入衛天元懷裡。

  衛天元替她輕輕揉搓,不過片刻,非但穴道解開,令她渾一身不舒服的酸麻之感也爽然若失了。

  姜雪君滿面通紅,低聲說道:「元哥,放開我。」

  楚大舒已經到他們的旁邊,但見飛天神龍不理睬他,一時之間,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姜雪君道:「他是揚州著名的俠士楚天舒,好教你得知,原來他也是我的……」

  「師兄」二字未曾出口,衛天元已是忽地哼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他!」

  楚天舒道:「我也知道你,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說這話的時候,心裡禁不住多少有點不舒服,暗自想道:「咱們彼此聞名,你怎的對我如此傲慢?」

  哪知飛天神龍不僅「傲慢」而已,他竟然冷笑起來了,說道:「楚天舒,你知道我什麼我不管,但我知道你也不是好人!你給我躺下吧!」

  姜雪君大吃一驚,叫道:「元哥,你怎麼可以打他?」連忙用力拉衛天元的手臂。

  「他,他是我的師兄呢!」

  姜雪君整句話剛剛說完,楚大舒已經給他拍著了三處穴道,倒在地上了。

  衛天元道:「看在他是你師兄的份上,我不殺他就是。咱們走吧!」

  姜雪君道:「不,我不走。你替他解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衛天元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師兄,但我不能失去你!好,你說吧,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姜雪君呆了一呆,怒道:「元哥,你怎麼啦?一見面就吃這種沒來由的乾醋!難道你也和他們一樣,以為我是和楚師兄私奔?」

  就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剪大先生,剪大先生!」

  姜雪君聽得出郭元宰的聲音,腳步聲還不止他一個,似乎有四、五個之多。

  姜雪君不願意給他發現,她本來要對衛天元繼續解釋的,也只好停止了。

  衛大元忽地把她抱了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沒功夫去一個個打發他們了,到外面再說!」

  姜雪君氣力尚未恢復,而且「挾持」她的人是她的元哥,她也不想掙扎。

  不過衛天元還是不放心,點了她的啞穴。

  他不是怕她叫嚷,而是怕她囉唆,怕她非要和楚天舒同走不可。

  他有許多事情要和姜雪君說,當然絕對不願意有第三者在旁。

  不錯,楚天舒在江湖上頗有俠名,但如今他是除了師祖和師妹之外,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甚至包括姜雪君。「雪君竟然願意嫁給徐中岳,那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呢?」他想。

  他背起姜雪君,立即飛逃。雖然是背著一個人,腳步仍然是一點聲音都沒有。輕功的超妙,當真到了踏雪無痕的境界。

  他點了姜雪君的啞穴,這才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她的耳中。

  「反正楚天舒和徐中岳是朋友,剪大先生又親眼看見是我搶走了你,料想他們也不會怎樣難為楚天舒的。縱然他們或許也曾懷疑過楚天舒。

  「假如這次我是真的誤會了楚天舒的話,以後我會對他道歉。目前你就不必掛慮他的事了,安心跟我走吧!」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這幾句話說完,他背著姜雪君已經「飛」過了花園的圍牆,逃出了徐家。

  姜雪君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她是知道楚天舒並不是徐中岳的朋友的。她只能盼望如衛天元設想的那樣,「搶走」她的人既然不是楚天舒,或許他們不至太過難為楚天舒了。

  楚天舒也是有苦說不出來。

  他給工天元點了三處穴道,幸虧當時有姜雪君扳著衛天元的手臂,衛天元的內力只是用了三分,井非重手法點穴,而他的內功造詣又頗深,故此並未失掉知覺。但雖然如此,亦已是不能動彈了。

  剪大先生倒在楚天舒身邊,他是給衛天元用鐵袖功夫拍擊穴道而至暈倒的,是以他的功夫雖然比楚天舒更深,卻是知覺全無。

  還有三個失了知覺的人倒在地上,他們是印新磨、葉忍堂和梅清風。

  楚天舒試行運氣沖夫,只盼在剪大先生等人恢復知覺之前,自己能夠解開穴道。否則在他們「指證」之下,他與姜雪君的「私情」,恐怕百辭莫辯。縱然姜雪君是給飛天神龍搶走,他仍是脫不了關係。

  四肢稍稍能夠動彈了,但還是站不起來。就在此時,聽到了郭元宰在呼叫剪大先生。

  當然剪大先生不會回答,但郭元宰這夥人的腳步聲已是向著這邊走來了。

  楚天舒一急之下,前功盡棄,動也不能動了。

           ※        ※         ※

  鮑令暉逃出洞房,不過走了十多步,忽見一個人站在一棵樹下,眼睛睜得圓碌碌的,而且是齜牙裂嘴的盯著他,形狀古怪之極,盯得他心裡發毛。

  鮑令暉大吃一驚,這個人他認得是徐中岳的大弟子李仲元。

  第一個念頭是:先下手為強,趕快把李仲元點了穴道。

  第二個念頭是:咦,他為何不動也不說話?是怕他師父的家醜外揚呢?還是著了別人的道兒?

  他知道李仲元武功在他之上,要是一擊不中,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個念頭抑制了第一個念頭——還是看清楚再說吧!

  他叫了一聲「李兄」,不見回答。輕輕一推,李仲元應手而倒。

  果然早已給別人點了穴道。

  他定了定神,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李仲元想必是奉師父之命來監視雪君的。點了他穴道的人就是剛才在新房裡暗中幫助我的那個人,另一個疑團也跟著解開了!「怪不得我能夠輕易的一直來到新房,一路上都沒發現徐中岳的門客和弟子,那些人恐怕都是給那個神秘人物點了穴道了。」

  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測不錯。

  他向楚天舒與姜雪君約會的地點走去,又發現兩個倒在地上的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四弟子方紹武,一個是他不知名的外客。鮑令暉用不著仔細察看,一探他們還有鼻息,便知他們和李仲元一樣,都是給人點了穴道的,並未身亡。

  鮑令暉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真是神出鬼沒,楚大俠恐怕也沒有他這樣厲害的本領,他是誰呢?他又為什麼要偷進雪君新房呢?」

  也用不著仔細推敲,他已猜到幾分了。

  忽聽得一聲尖叫,從假山的後面傳來。

  「咦,這不是三師兄嗎?」

  「哎呀,葉大俠也躺在這裡!」

  尖叫聲過後,跟著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說話的是徐中岳的第四個弟子鄧一舟和一個姓崔的護院。

  徐中岳有八個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本領最高。其次是大弟子李仲元。三弟子金兆英則是武功排行都是第三。

  鄧、崔等人發現他們受了暗算,自忖本事遠遠不及他們,自不禁慌亂了。

  鄧一舟顫聲道:「郭師弟,咱們還是回去稟告師父吧。」口中說話,轉身就想開溜。

  郭元宰皺眉道:「你們的膽子怎的這樣小,既然來到這裡,好歹看個明白!」

  那姓崔的護院道:「郭少爺,話不是這樣說。你想,以剪大先生的本領,假如他都出了事情,咱們如何能夠應付?假如他並沒出事,那就必定是捉拿奸細去了,遲早總會回來,又何須咱們到處去找他?」這姓崔的護院,在徐家地位頗高,不過因為郭元宰可能是徐中岳的未來女婿,所以不能不尊重他。要取得郭元宰的同意,他們才敢回去。

  假山這面乃是荷塘,地勢平坦,難以藏身。鮑令暉大為著急,只盼他們趕快溜走。

  不料郭元宰說道:「假山那邊還未找過,好吧,你們害怕了就留在這邊,我獨自過去看看。」

  幸好只是郭元宰一個人過來。

  他看見了鮑令暉,大吃一驚。鮑令暉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他噤聲,跟著向相反的方向一指。

  郭元宰雖然猶疑不定,不過他已是會意了。

  郭元宰立即走回假山那一邊。

  鄧一舟想溜又不敢溜,見他回來,這才鬆了口氣。故意問道:「剪大先生呢?」

  「那邊鬼影也不見一個。」郭元宰道。

  那姓崔的護院冷冷說道:「我早說過以剪大先生的本領,用不著咱們尋找他們。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郭元宰道:「你說得對,他一定是追拿奸細去了。好,咱們回去稟告師父吧。」

           ※        ※         ※

  鮑令暉抹了一額冷汗,定下心神,正想鑽進假山洞裡尋找!忽地隱隱聽得一聲微弱的呻吟。

  鮑令暉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莫非楚大俠也給那個神秘人物傷了?」

  循聲覓跡,在荷塘旁邊的亂草叢中,首先發現了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原來他亦已恢復了知覺,正在運氣沖關,但穴道還未解開,也還未能說話。」

  跟著發現楚天舒,楚天舒本來是躺在剪大先生旁邊,此時已經坐起來了,正在向他招手。

  仔細再瞧,葉忍堂、梅冽風、印新磨這三個人也給他發現了。這三個功力不及剪大先生,仍是毫無知覺。

  鮑令暉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嚇得一顆心都幾乎從口腔裡跳出來。

  葉、梅、印三人已經可以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遠非徐中岳門下的弟子可比了,而剪大先生又比他們三人高明得多,已經夠得上是一派宗師的身份,要不是他親眼看見,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竟然全都著了人家的道兒,弄得如此狼狽。

  不過在吃驚之中,他也放下了心上的一聲石頭了,楚天舒看模樣似乎並未受傷。

  他走過去問道:「楚大俠,你怎麼啦?」

  楚天舒苦笑道:「多謝飛無神龍手下留情,他只是點了我三處穴道。慚愧得很,我知道他不是用重手法點穴,但我運氣沖關,直到如今,還未能夠把被封閉的穴道完全解開。老弟,你來得正好請你按照我說的解穴方法,幫幫我的忙吧。」

  鮑令暉依照所授,在相應的穴道給他推血過宮。楚天舒的穴道是差不多解開了一半的,不過片刻,氣血便即暢通,一躍而起,說道:「剪大先生,我可要失陪了!」

  鮑令暉愕了一愕,道:「楚大俠,你不替剪大先生解開穴道?」

  楚天舒笑道:「這位剪大先生雖然不是壞人,但卻太過好管閒事,還是讓他多歇一會兒的好。何況咱們即使想要給他解穴,恐怕也沒這個本事。」

  他說的也是實情,要知剪大先生是給飛天神龍用重手法點穴的,若要給他解穴,非有足夠的內力不行。楚天舒的功力只不過恢復幾分,鮑令暉則比他尚還不如,辦力不足,妄圖解穴,那只有越弄越糟。

  鮑令暉疑團滿腹,也想早點弄個明白,於是急急忙忙和楚天舒離開徐家。

  出了徐家,鮑令暉鬆了口氣,方敢問道:「姜雪君呢?」

  楚天舒木然說道:「飛天神龍把她帶走了!」

  他所料不差,那個神秘人物果然是飛天神龍。

  「他是雪君的、的……」鮑令暉心裡發酸,想問的話,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楚天舒說道:「我不知道他是雪君的什麼人,但雪君叫他元哥的。怎麼,你吃飛天神龍的醋嗎?」

  鮑令暉苦笑道:「楚大俠,你又來開我的玩笑了。我只想知道,他不會傷害雪君,我就放心了。」其實他曾目睹飛天神龍大鬧禮堂這幕,早已知道飛天神龍決計不會傷害姜雪君。

  楚天舒餘憤未消,說道:「他把剪大先生等人或擊暈、或點穴,是因為他們不許姜雪君離開徐家;他點的我穴道,則是因為不願意我和雪君一起離開徐家。他只能和雪君單獨一起的,你明白了嗎?他怎會傷害雪君?」

  鮑令暉道:「既然如此,那麼你用不著再去找她了吧?先回我的家裡好不好?」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如今該去哪兒。不過,我是不願在洛陽逗留的了,請你代我向令尊致歉意吧。」

  殘星明滅,已是將近拂曉的時分了。

  「飛天神龍和姜師妹此際恐怕己在洛陽城外了吧。我要和師妹說的話料想飛天神龍也會和她說的,嗯,還是算了吧,不必自找麻煩了。」楚天舒心想。

  他當然知道,自己雖然不想去找麻煩,麻煩早已惹下,今後還不知要遭受多少「無亡之災」,但不惹也已惹下了,又有什麼辦法好想呢?他只能悵悵惘惘的獨自離開洛陽了。

  此時飛大神龍和姜雪君已經到了洛陽城外的一座山上。

  朝霞染得霜林如醉,晨風灌來野花的清香,山壑鳴皋,枝頭鳥唱,好像和諧的合奏,襯托得山色分外清幽,姜雪君伏在他的背上,吹氣如蘭,衛天元也有點飄飄然的微醉之感了。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時代,他以「大哥哥」的身份,帶著這個「小妹妹」滿山亂跑,雪君給他編花環,他給雪君捉鳥兒,有時走得倦了,雪君也常常要他背的。

  衛天元走入密林深處,把姜雪君放了下來,解開她的穴道。

  「雪君,想不到咱們又能夠在一起了,你歡喜嗎?」衛天元喜孜孜的問她。

  姜雪君坐在鋪滿落葉的樹下,望也不望他。

  衛天元心頭一沉,難道過去的美好歲月,就像枝頭的落葉了麼?

  落葉難返枝頭,失落的童年恐怕也追不回來了。

  「雪君,你怎麼啦?你、你不喜歡和我一起」衛天元忍不住心頭的酸痛,非得向她問個清楚不可。

  姜雪君哼了一聲,說道:「我盼了你十年,你、你一見面就欺負我!」

  「雪君,我是逼不得已才用這個手段和你離開徐家的,請你莫要見怪。」衛天元道。

  姜雪君板著臉不說話。

  衛天元作了個揖,說道:「雪君,算我對不往你,我給你賠罪!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話呢,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姜雪君扭轉身驅,冷冷說道:「衛大爺,不敢當!你如今已是名震江湖的飛天神龍,我如何還敢生你的氣?不過你當著一眾賓客羞辱我,昨晚又不理會我的請求,用那不近人情的手段對付我的師兄,縱然我不敢生你的氣,卻還能和你說些什麼呢?」

  衛天元歎了口氣,說道:「你不肯原諒我,那我也不知要怎樣和你說了。好吧,我不勉強你,你喜歡回徐家也好,去找你的楚師兄也好,隨你喜歡吧!」他回過頭緩緩踏出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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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2)

  姜雪君一急,站了起來,叫道:「衛天元,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些話氣我,你給我站住!」

  衛天元回身苦笑道:「我對不住你,你又不肯原諒我,我不走還做什麼?雪妹,最後問你一句:你肯原諒我麼?」

  兩人面對著面,衛天元胸衣的血跡收入她的眼簾,姜雪君再也難以矜持了,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抱住衛天元。

  「元哥,是我對不住你,我也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呢,你不要走,不要走啊!」淚珠從她的眼眶裡一顆顆滴下來,她抱著衛天元哭道。

  衛天元喜道:「那麼,你肯原諒我了?你笑一笑吧!」

  姜雪君激動的情懷稍為平靜一些,她臉暈嬌紅,輕輕掙脫衛天元的懷抱,對他笑了一笑。

  衛天元大喜如狂,連翻三個觔斗,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還是我的雪妹,我放了心了!」

  姜雪君道:「哦,原來你以為我早已變了嗎?」

  衛天元道:「不,不,我不是懷疑你。不過,我要親耳聽你叫我一聲元哥,我才能夠安心。」

  姜雪君抹乾淨了臉上的淚痕,說道:「人事難料,也怪不得你懷疑我。好啦,別發傻了,你要和我說什麼,請你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和我說吧。」

  衛天元拂一拂身上的塵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說道:「你不是也有許多話要和我說嗎?你先說吧。」

  姜雪君道:「好吧,由我先說,我首先要告訴你的是,楚天舒昨晚是要來救我的,我也是昨晚才知道他是我師兄。」

  衛天元怔了一怔,說道:「他來救你,他也知道你有危險麼,他是怎樣和你說的?」

  姜雪君道:「他說我在徐家的處境很危險,他懷疑徐中岳可能對我不利。」

  衛天元道:「因何他有這個懷疑。」

  道:「當時他無暇和我細說。和你一樣,他是準備出了徐家,才和我說的。」

  衛天元歎道:「如此說來,我倒錯怪他了。不過即使他落在徐中岳的手中,徐中岳也不敢殺他的。過兩天我回去打聽他的下落。」

  姜雪君道:「元哥,我有個疑問,希望你先替我解答。」

  衛天元道:「你想知道什麼?」

  姜雪容有點尷尬但終於還的問出來,「徐、徐中岳當真是壞人麼?」

  衛大元道:「目前我還未能十分斷定,要知道他的廬山真相,恐怕還得你的幫忙。」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衛天元道:「請你先告訴我,究竟是不是你自己願意嫁給他的。」

  姜雪君道:「你要我說實話。」

  衛天元苦笑:「那我就不必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姜雪君一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衛天元道:「我已經明白了。」

  姜雪君道:「你明白什麼?」

  衛天元道:「原來你是自已願意嫁給徐中岳!」

  姜雪君道:「我並沒有這樣說,為什麼你會這樣胡猜?」

  衛大元喜出望外,說道:「我見你向我要不要你說實話,我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你不願意騙我……」

  不待他把話說完了姜雪君已是噗嗤一笑,接下去說道:「我是不有意騙你呀,但我卻不知你想到那裡去了。難道不願意騙你,就等於我願意嫁給徐中岳嗎?」

  衛天元道:「這樣說,你是給徐中岳強逼的了?」

  姜雪君道:「不是!」

  這兩個字的回答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他怔了一征,又再問道:「哪麼,你是因為父母之命難違!」

  不料姜雪君又是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衛天元詫道:「既然不是別人逼你,何以你又說你並不是自願嫁給徐中岳的?」

  姜雪君道:「我也沒有說我不願意嫁給徐中岳!」

  衛天元苦笑道:「你可把我弄糊徐了。既不是願意,又不是不願意,那到底是什麼?」

  姜雪君道:「所以我才要你允許我說實話呀!」

  衛天元道:「請你趕快說你的實話吧,再不說,這個悶葫蘆可就要把我悶死了。」

  姜雪君說道:「說實話,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你。這不是簡單的回答『是』或『不是』,『願意』或『不願意』就講得清楚的。」

  衛天元道:「對,那麼你還是把事實的經過告訴我吧。」」

  姜雪君若有所思,眼神帶點迷茫,半晌說道:「有些事情!直到如今,我自己也還弄不明白。好,我就只說我所知道的事實吧。」

  下面就是她所說的事實。

  他們一家人到了洛陽,投靠她的堂叔。她的父親姜志奇易名遠庸,在城裡開一間小小的武館謀生。她的堂叔姜志希是徐中岳的門客,姜志奇和姜志希是疏堂兄弟,而且是多年未見過面的。姜志希知道他的堂兄懂得武功,卻不知姜志奇乃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姜遠庸以一個平庸武師的面目出現,最初並沒引起徐中岳的注意。

  過了幾年,她的堂叔姜志希在徐中岳門下越來越得到重用,徐中岳方始和她的父親來往。

  聽到這裡,衛天元問道:「是他先來拜訪你們,還是你們先去拜會他?」

  姜雪君道:「是他先到我爹的武館來的。以後也是他到武館的次數多,爹爹是很少到他家裡去的。」

  衛天元道:「為什麼你們到了洛陽,卻不先去拜會他?」

  姜雪君反問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拜會他?」

  衛天元道:「你還記得嗎,在我家遭遇慘禍的那天晚上,我爹爹曾談及他結識了一位新朋友,這位新朋友就是中州大俠徐中岳。」

  姜雪君道:「記得。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就是由於這層關係才跑到洛陽投靠徐中岳的?」

  衛天元道:「不錯,我曾經這樣猜想。」

  姜雪君道:「也不能說你完全猜錯,我爹爹是個很謹慎的人,我們兩家的秘密,這些年來他都是一直守口如瓶,從不洩漏的,對徐中岳也不例外。不過因為爹爹知道徐中岳是你爹爹的朋友,對他也較少點顧忌,間接有點以求庇護的想法,那是有的。」

  衛天元道:「如此說來,他並未知道你爹的來歷。」

  姜雪君道:「最少在他們開始來往的時候,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衛大元忽地問道:「你的堂叔,最初只是在他門下奔走的一個普通門客吧?」

  姜雪君道:「聽說是這樣。」

  衛天元道:「他得到重用,是你們來到洛陽之後?」

  姜雪君道:「不錯。我們到了洛陽的第一年,他就得到徐中岳任用他做一間酒樓的司理,後來幾家當鋪都交給他主持。」

  衛天元道:「那麼你不覺得有點奇怪,他以中州大俠和洛陽首富的身份,卻肯紆尊降貴的來巴結一個門客的堂兄?恐怕不完全是為了你的關係吧?」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他第一次來到武館的時候,我才十三歲。」

  想了一想,她又自己最初的想法有點動搖了,說道:「或許他早就知道爹爹的來歷,但他裝作不知道。」

  衛天元問道:「剛才你說,你以為他最初是不知道,那麼他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姜雪君道:「他知道了。」衛天元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姜雪君輕輕吁口氣,說道:「我聽得三叔和爹爹說的。」

  衛天元知道她說的這個三叔就是徐中岳的門客姜志希,但不懂她因何歎氣。

  不過他急於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是以雖然有點覺得奇怪,卻是不想多生枝節去問她因何歎氣了。

  原來這件事情乃是和她的終身大事有關的。

  那天她的三叔來找她的爹爹,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替她說親而來。

  她一年比一年長大,從一個黃毛丫頭變成了艷名遠播的洛陽第一美人了。

  出現在她身邊的小伙子一天多過一天,而徐中岳也來得更勤了。

  她爹爹的武館是兼賣跌打膏藥的,那些小伙子多是借口買膏藥來親近她。

  對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伙子,她從來不假辭色。

  但對徐中岳她卻是壓根兒從沒想到須要「提防」。

  徐中岳是她爹爹的朋友,也是她心目中的長輩。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徐中岳對著她的時候,目光有點異樣。

  這是她最熟悉的一種目光,那些小伙子盯著她看的時候,就是這種目光。

  但也因為「相同」,她才感到「異樣」。

  從她發現徐中岳的目光有點異樣之後不久,另一個奇怪的現象也發生了。

  那些借口來買膏藥的小伙子漸漸從減少而至絕跡,爹爹的武館恢復了以前的清靜。

  當然她不稀罕那一些小伙子追逐在她裙下,但卻抑制不住好奇之心,問過她的兩個朋友,問他們知不知道內裡因由。

  這兩個朋友一個是鮑令暉,一個是郭元宰。這兩個人雖然也是追逐在她裙下的少年,但和那些淺薄無聊的小伙子是大不相同的,最少不令她覺得討厭。她是把這兩個人當作自己真正的朋友。

  她問郭元宰,郭元宰苦笑道:「我不知道。」不久,他來的次數也減少了。

  她問鮑令暉,鮑令暉也是同樣苦笑。不過比郭元宰多說了一句話:「或許是小鬼怕見閻羅吧。」她問誰是「閻羅」,鮑令暉可就不肯明說了。

  鮑令暉雖然沒有明說,她心中已是雪亮。

  能夠震懾小鬼的閻羅,洛陽城能有幾個?

  從徐中岳那異佯的目光,從郭元宰那迴避問題的苦笑,從鮑令暉那充滿醋意的言辭,用不著別人告訴她,她也知道鮑令暉所說的那個小鬼怕見閻羅是誰了。

  她領感到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這一天果然很快的來到了。

  這一方徐中岳沒有來,來的是她的三叔。

  三叔在做了徐家幾間當鋪的總掌櫃之後,已經很少到她家裡來了,這次忽然像個客人似的帶了許多禮物來看她們,倒是令她有點突兀之感。

  三叔來找她的爹爹,本來事屬尋常,但這次卻有點特別。他臉上擺著一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神氣,一來就和她的父親躲到內進的廂房裡說話。而且是關上房門說話,好像怕別人偷聽,說話的聲音很小,她豎起耳機來聽,也聽得不大清楚。

  她只聽得兒句斷斷續續的話語,她的父親就出來「趕」她了。

  她躲得很快,她父親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不過仍然瞞不過她的父親,父親已經發現她曾偷聽。

  不知是由於沒有功夫責備她,還是父親也不願意立即說穿,他只是支使她出街去買東西,而且是最少要一個時辰才能夠把這些東西買齊全的。

  她聽到的那幾句斷續的話語是:「京城有人來過……那件案子……」這是三叔說的。「多謝他暗中為我遮瞞……」這是爹爹說的。「你若真正想要報答他,那,那還是有辦法的。」這是三叔說的。

  什麼案子她隱約猜到幾分,但如何報答,她卻猜不道三叔的心意。三叔要她爹爹報答誰呢?用什麼辦法報答呢?

  這個悶葫蘆直到第二天,她的母親才為她揭開。

  「你知道三叔昨天來作什麼?」

  「爹爹怕我偷聽,把我趕去。我正是想問你呢,他們是在商量什麼事情,如此神秘?」

  她以為母親既然那樣問她,想必很快就會把答案告訴她的,哪知母親卻答非所問,忽然把話題移開,反問她道:「你還在想念元哥嗎?」

  她面上一紅,但還是坦率的說道:「當然我還是希望能夠和衛伯伯和元哥重新會面的,難道你們不想嗎?」

  母親歎了口氣,說道:「我怎會不想他們,如今已經過了十年了,還是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那天晚上,衛伯伯逃跑的時候是受了重傷的。唉,我真有點擔心,不知他們是否……」

  姜雪君道:「俗語說吉人天相,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遇難的。」其實這只是她自己安慰自己而已,十年來一點也得不到他們的消息,她已經不知有多少次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母親歎道:「但願如此,不過凡事總不能儘是從好處著想……」

  姜雪君道:「爸爸說,元哥那天晚上受的只是輕傷,即使衛伯伯遭遇不幸,元哥他一定還是好好的活著的。」

  母親說道:「我當然希望如你所言,他還活著。但人海茫茫,卻怎知他如今是在何處?我們已經等了他十年了,你一年年的長大,今年也已經十九歲了!」

  姜雪君道:「十九歲又怎樣?」

  母親說道:「別的女孩子早就有了婆家了!」那個時代的習慣是盛行早婚的,女孩子倘若到了十八歲還待字閨中,不但父母擔心,親友也為她著急的。

  姜雪君紅了臉孔道:「媽,你也要趕我出去嗎?我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家裡伴你。」

  母親笑道:「傻孩子,女兒家怎能不嫁人呢,媽也不能陪你一輩子。別說孩子氣的話了,我問你,你覺得鮑令暉這小伙子怎樣?」

  姜雪君道:「什麼怎樣,我不懂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道:「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嗎,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他替代元哥?」

  姜雪君道:「元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他再好也不能和元哥相比!」

  母親說道:「我是說假如元哥不回來的話,你願不願意嫁給他?」

  姜雪君倒不覺有點詫異了,說道:「什麼?三叔今天是來為他做媒的嗎?」她知道由於鮑令暉家道貧寒,她的三叔是一向看他不起的。

  母親說道:「三叔是想替你做媒,但並非替鮑家說親。我這樣問你,只是想要知道,你是否已經有了自己所喜歡的人。你別害羞,必須老老實實告訴我。我們知道你的心意,才能夠為你決定終身大事!」

  姜雪君不想給母親誤會,只好說道:「不錯,我和鮑令暉是比較談得來,但壓根兒沒有想過要,要,要……」她臉上一紅,沒說下去了。不過也用不著她明說,她的母親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從未想過要嫁給他」了。

  她的母親微笑道:「小鮑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性格容易衝動。我雖然喜歡他,也不願他做我女婿的。你不是看中他,那我少擔一重心事了。郭元宰又怎樣?」

  姜雪君皺眉道:「媽,你怎麼啦,難道稍為和我有點來往的裡孩子,你都要逐一問個明白不成?小郭是徐家未來的姑爺,難道你不知道。我再不爭氣,也不會和徐家的大小姐搶的。」

  她的母親說道:「好,既然你未有意中人,那你倒不妨鄭重的考慮三叔給你提的這門親事了。徐中岳的年紀雖然大一些,但他倒是可靠的。」

  三叔給徐中岳說親,她並不感覺意外,但來得這樣快,她還是不免怔了一怔,說道:「媽,我是一向叫他叔叔的,他的女兒也差不多有我這麼大了。」

  母親微笑道:「要你做人家的填房,是委屈了你一些,不過徐中岳不是普通人,他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年紀雖然比你大,今年也未滿四十歲。咱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

  姜雪君噘著小嘴兒道:「媽,原來是你們為了要得到個好倚靠,那女兒就沒話說了。」

  母親歎道:「雪兒,你怎麼這樣說話。爹爹就是因為不想勉強你,才叫我來問你的心意的。要是你當真不願意嫁給他,爹爹也願意為你冒冒風險,立即離開洛陽,另找地方避難的。」

  姜雪君聽出話中的話,吃了一驚,說道:「什麼,徐中岳不是號稱中州大俠的麼?難道他竟敢威脅爹爹?」

  母親說道:「他並沒有威脅爹爹,只不過要是不答應這門親事,爹爹也確實有為難之處。」

  姜雪君道:「你說得清楚點好不好。」

  母親這才說道:「三叔這次來,固然是為了替你做媒。但更緊要的是告訴你爹爹一件事情,做媒是附帶的。」

  姜雪君道:「什麼事情?」

  母親說道:「你爹爹的來歷,徐中岳已經知道了。萊蕪那件案子,他也知道你爹爹是有份的了。京城裡曾經派人來打探你爹爹的下落,幸虧得他替你爹爹遮瞞過去。他叫三叔告訴你爹,他是衛伯伯的朋友,只要他在洛陽一天,他就絕對不會出賣你爹。給你做媒,這只是三叔的主意。」

  姜雪君知道爹爹那次受了內傷雖然似乎醫好,表面看不出來,但留不的病根卻未消除,仍是時好時發的。此際她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自是不能不為父親著想了。「爹爹的精神體力都已非復當年,何況他在這裡建立一個家庭也很不容易。倘若為了我的緣故,要他重新過流離失所的生活,我又怎能心安。」

  不過要她立即答應嫁給徐中岳,她還是說不出來的。她只覺心亂如麻,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既然三叔並不是徐中岳叫他來做這個媒的,那麼爹爹拒絕他的『好意』料想也不至於影響徐中岳和爹爹的交情吧?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三叔擅作主張替他做媒這回事呢!」姜雪君想了好一會兒,方始找到一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拒婚借口。

  「傻孩子,」做母親的卻搖了搖頭,說道:「三叔的話雖然是那樣說,但連我都看得出來,徐中岳是早就對你有意的了,難道你感覺不到他看著你的時候,那種表露愛慕的目光嗎?只不過因為他要保持長輩身份,不好意思自己開口而已。三叔當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了的,因此用不著向他請示,已經是等於得到他的授意了。不錯,徐中岳不會恃勢逼婚,但你爹受了他的恩惠,要是一口拒絕這頭親事,又怎好意思繼續接受他的暗中庇護?你爹是講究恩怨分明的人,不能報恩,除了一走了之,還有什麼可以『避債』的辦法?

  「不過,你爹是最疼你的,雖然如此,他還是要我先來徵求你的同意。現在就只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她心亂如麻,想了許久,只能說道:「我沒有主意,但憑爹爹作主。」

  她剛剛說了這句話,就聽見她的爹爹在歎氣的聲音了。

  她爹爹走進來道:「我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了。我不願意勉強你,但我又不能馬上離開洛陽。只好暫時用個拖字訣吧。好在不是徐中岳親親口提出,拖它一拖,不會傷及他的面子。我已經告訴你的三叔,待我考慮好了,再答覆他。」

  過兩天她才知道,爹爹之所以不能馬上離開洛陽,是因為他的舊病又復發了。

  這一病病了十幾天,三叔來過幾次,徐中岳給他請了洛陽最好的大夫看病,自己卻沒來過。

  三叔每次來探病,都像那次一樣,關了房門和爹爹小聲說話。他一走,媽媽和爹爹也總免不了有點爭論。他們的爭論,聲音也是很輕很輕的。

  她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卻也偶然聽到幾句。有一次她端藥茶給爹爹喝,大概是因為爹爹在病中聽不見她的腳步聲,直到她走進房間,方才停止說話。

  媽說:「你為什麼對徐大俠總似乎存有偏見?」

  可以猜想得到,在她說這句話之前,他們曾經對徐中岳的人品有過爭論。

  爹爹說:「沒有證據,找不敢說徐中岳是壞人,但稱為大俠,他似乎還不配。」

  媽說:「為什麼不配?」

  爹爹說:「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如他不是有點想要威脅我們答應婚事,根本就不用叫三叔來告訴我,他已經知道我的秘密,而且曾經在暗中保護過我這件事情了,做了好事,卻要設法讓對方知道,這還不是施恩望報嗎?」

  好說:「你也太過求全責備了,縱然他有這種用意,那也是因為他喜歡我們的雪兒。」

  爹爹冷笑道:「我求全責備?嘿嘿,我的話還只是說了三分呢。」

  說到這裡,爹爹已經看見她走進房間了,下面的話當然也沒有再說下去了。

  爹爹還未曾說出的那「七分說話」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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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3)

  她想等到爹爹病好之後去問他的,可惜她已經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忽被母親哭叫的聲音從夢中驚醒。

  模模糊糊中好似聽得父親母親同時在叫「不能!」

  他們是在爭著說話,「不能」之後,就是各說各的了。但因聲音混雜在一起,她剛剛從夢中醒來,卻是聽得不大清楚。

  媽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再誤雪兒終身!」

  爹爹則好像是在說:「不能,我不能讓你這樣做。你要送我回去,讓雪兒!唉,沒辦法,……委屈她……」雖然漏聽了一些字句,但已經可以知道父母是在為她的婚事爭論。

  若在平時,她一定會偷聽的,但此際她己是為父親反常的病狀嚇慌了,父親是一面呻吟,一面叫嚷的。

  聲音忽然靜止,然後又忽然聽得母親哭叫:「大哥,我錯了。是,是,我一定聽你的話。」

  就在母親叫的聲中,她衝進他們的臥室。

  爹爹張開眼睛,說道:「不許哭,你們都不許哭。雪兒,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緊握著父親的手,她感覺到父親的身體正是逐漸變得僵冷。

  她的心頭也是一片冰冷。

  父親細如蚊叫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的心臟病突發,我知道我是不行了。徐家那門親事我已經替你答應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原諒我。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爹爹沒說下去,他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有些話想說也不能說了。

  「總之你要聽媽媽的話,媽媽要送我回去,你要留下……」話未說完,她的父親就斷氣了。

  她的父親剛剛斷氣,沒多久,徐中岳和她的三叔就來了。一直沒有來探過病的徐中岳一來就碰上她爹爹身亡,倒像是特意來送葬似的。

  但徐中岳倒是哭得很傷心,似乎比她的媽媽還更傷心。

  她的媽媽一向對徐中岳都是比較好的,這天態度卻忽然改了,對徐中岳不理不睬,冷摸得好像不認識他。

  不過她還是把丈夫臨終的決定告訴了三叔,也接受了徐中岳拜見岳母的大禮。

  她在扶樞回鄉那天,她把女兒交給三叔。

  姜雪君哭得像淚人兒,但她的母親倒是相當冷靜。她還記得母親是厲聲疾色的吩咐三叔。

  「我安葬了你的哥哥還要回來的,你要對得住你的哥哥,好好照料他的女兒,不能讓雪兒吃虧!否則我決不會放過你!」

  三叔諂笑:「大嫂,你放心吧,我的侄女我怎會不小心照料她呢,我決不會讓她吃虧的。而且徐大俠已經是你的女婿,你更不用擔心你的女兒會吃虧了!」

  媽媽冷冷說道:「我並不指望徐中岳對我的女兒好,我要你照料她也不是這個意思,你應該自己明白!」

  三叔連忙彎腰說道:「是、是,大嫂,我明白。」

  可是姜雪君卻不明白。她的母親走了,三叔也沒向她解釋。

  三叔只是催她趕快出嫁,借口是她一個單身孤女必須有個著落,而江湖兒女是不必講究嚴格的禮法的,何況她父親雖然死了,那件十年前的案子還未了結,她早日進徐家,也可早日安心。

  就這樣,她孝服未脫,就像傀儡一樣,在她三叔的擺佈之下,變成了徐家的新娘。

  姜雪君把她何以嫁給徐中岳的經過說了出來,說罷,滿臉都是淚痕。

  衛天元為她抹乾淚痕,將她擁在懷中,笑道:「好在你和他尚未拜堂成親,你這『徐夫人』的身份,他的家人也都未曾承認。」

  姜雪君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嫁給徐中岳,不是我同意的。但也不能說是我不同意。」

  「我得不到你的半點消息,爹爹又已死了,甚至媽媽也拋下我走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洛陽,我的前途會怎麼樣,我都不會想了。」

  「我好像經霜的稿木,心靈一片空虛,感情都已經麻木了。

  「我不是願意,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對任何事情都覺得無所謂了。既然爹爹要我嫁給徐中岳,那就嫁給他吧。我的心早已死了,像給他的只是我的身體。」

  衛天元聽得心頭絞痛,姜雪君已經不再哭了,他卻忍不住眼角沁出淚珠。

  他緊緊擁著姜雪君,帶淚說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到今天才來找你。」

  姜雪君道:「那怎能怪你,你的武功尚未練成,你的師祖也不會就讓你出來行走江湖的。不過,你今天找到我也不能算遲。」

  衛天元含淚笑道:「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現在那顆已經僵冷的心是不是復活了?」

  姜雪君粉臉泛紅,說道:「不告訴你。我要你告訴我……」

  衛天元道:「告訴你什麼?」

  姜雪君道:「你自己說要告訴我一件事情的,你忘記了麼?」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對,我要告訴你關於徐中岳的事情。你也是急於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對嗎?」

  姜雪君表情有點尷尬,說道:「我已經決定不做他的妻子了。但我確實想弄清楚他的為人。爹爹那天沒說完的話;媽媽對他態度的突然改變;以及楚師兄在我的面前表示過對他的懷疑等等,令我疑團滿腹。但願你能夠為我把悶葫蘆打開。」

  衛天元道:「據我這幾年在江湖上的明查暗訪,徐中岳恐怕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他作的的那些事情,以後我慢慢再告訴你。先說對咱們最緊要的事。」

  姜雪君道:「最緊要的事情是什麼?」

  衛天元咬牙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姜雪君大吃一驚,說道:「你懷疑徐中岳是你的殺父仇人?」

  衛天元道:「不錯。我懷疑他不是主謀也是密凶。目前我正在找尋證據。」

  姜雪君道:「何以你會懷疑他呢?」

  衛天元道:「他是我爹爹出事之前,最後結交的一位朋友。那年我爹與他在瞳關分手之後,便即回家。他是唯一知道我爹爹行蹤的人。我爹回來的當天晚上,八名大內恃衛就跟蹤來了。你不覺得這未免太湊巧了嗎?」

  姜雪君道:「因此你懷疑是他通風報訊嗎?」

  衛天元道:「恐怕還不僅是通風報訊而已!」

  姜雪君道:「不僅通風報訊?那麼你懷疑他也是兇手之一?」

  衛天元道:「那八名大內侍衛就是他帶來的,說是兇手之一,也未嘗不可。」

  姜雪君道:「這樣說,你已經知道他當晚是在場的了?」

  衛天元道:「我還未能確切知道是他,但我認為十九是他。」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我爹也曾在場。他可從未提及他見到徐中岳。假如徐中岳在場,即使我爹當時還未認識他,但到了洛陽,一見著徐中岳,還會不知道嗎?他豈能還在洛陽定居?」

  衛天元道:「不錯,要是你的爹爹知道,那天晚上,他已經和徐中岳交過手的話,他即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絕不肯讓你嫁給徐中岳的!」

  姜雪君大驚道:「你說什麼,那天晚上我爹已經和徐中岳交過了手?」

  衛天元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一個蒙面人?」

  姜雪君道:「說過,他說他出去的時候,正看見你被一個蒙面人所擒。但那蒙面人似乎尚未將你抓牢,他冒險突襲,你才掙脫了那人的掌握,不過,他以為那個蒙面人是八名大內侍衛中的一個。」

  衛天元道:「不是。那八名大內侍衛全都圍攻我的爹爹,你爹爹出來的時候,已經有幾名給我爹打死了。黑暗中你爹當然無暇去看清楚地上的屍體,後來他得知那天晚上從京師來的共是八名侍衛,他就以為那個蒙面人是其中之一了。」

  姜雪君駭道:「那個蒙面人就是徐中岳嗎?」

  衛天元道:「目前我只能說,就我已經知道的事實,我認為他的嫌疑最大。」

  姜雪君道:「剛才你已經說過兩點,第一、他是你爹爹最後結識的朋友,是唯一知道你爹爹行蹤的人。第二、你已經知道他是個沾名釣譽的偽君子。」

  衛天元接下去道:「第三、他作賊心慮,捏造了不在場證據。」

  姜雪君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衛天元道:「他和我爹分手的時候,是揚言要到風陵渡去收服黃河三鬼的。後來江湖上也的確傳出了他當時是在風陵渡收服黃河三鬼的新聞。」

  姜雪君道:「那麼,這豈不是足以證明他當時不在場了。」

  衛天元道:「但經我親自去追查這個事實,原來這是他和黃河三鬼串通了捏造出來的『新聞』,他和黃河三鬼本來就是自己人的。」

  姜雪君道:「他捏造事實,居心確是可疑。但還不能說他就是那個蒙面人。」

  衛大元道:「當晚來的敵人之中,只有他一個人蒙面。為什麼他怕人看見他的廬山真貌,當然因為他是和爹爹相識的人,這是第四。

  「第五、三年前他約我在嵩山比武,事前在江湖上散播不利於我的謠言,誣蔑我是為害武林的魔頭,而他則是主持正義的大俠。不錯,我是有許多事情被人誤解,但他何以這樣熱心『除害』?恐怕不僅僅是維持他大俠的身份,我猜那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是何人的緣故。他以為我年紀還輕,武功大概尚未練得大成,因此要趁早斬草除根。」

  姜雪君道:「就只這五點麼?」雖然她沒說出來,但衛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認為這五點證據未夠的了。

  衛天元道:「在我這次來到洛陽之前,我是只找到這五個可疑之處。」

  姜雪君聽出話中有話,問道:「你到了洛陽之後,又找到了新的證據?」

  衛天元道:「不錯。」

  姜雪君道:「那是什麼?」

  衛天元道:「你一家的遭遇!」

  姜雪君呆了一呆,驀地想了起來,說道:「你剛才說過,最要緊的事情是父仇不共戴天,還有一句,你似乎是說,這是對咱們最緊要的事,這、這、這……」

  衛天元緩緩說道:「不錯,我用的是咱們二字!」

  姜雪君顫聲道:「你是說我的爹爹……」

  衛天元道:「你的爹爹本來是不願意答應這門親事的,但臨終遺囑,卻又忽然改變主意,要『委屈』你嫁給徐中岳了。你不覺得有點奇怪麼?」

  姜雪君道:「是呀,『委屈』二字用得甚為恃別,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我要做人家的後母而受的委屈這樣簡單。但可惜我已是永遠沒有機會去問爹爹了。」

  衛天元繼續說道:「還有你的母親,她對徐中岳的態度也是本來主張你嫁給徐中岳的嗎,但最後卻變成了好像十分勉強,同意你爹爹的主張了。」

  姜雪君道:「是呀,爹爹和媽媽的態度剛好掉轉過來,我真是猜想不透其中緣故!」

  說到此處,她不覺渾身發抖,急聲說道:「元哥,你知道了一些什麼?快快告訴我!」

  衛天元道:「我並不是知道什麼,我是在根據你所說的事實猜想。」

  姜雪君道:「那就請你把你的想法告訴我!」其實她也並非完全猜想不透,而是不敢想下去。

  衛大無道:「我猜你的爹爹可能是給徐中岳毒死的!」

  姜雪君叫起來道:「那他為什麼還要把女兒嫁給仇人?」

  衛大無道:「是因為要保全你們母女,也是因為要讓你的媽媽可以離開洛陽,那樣才有機會給他報仇。」

  姜雪君顫聲道:「我還不太懂,你可以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衛天元道:「洛陽是他的勢力範圍,你不嫁給他,你媽就不能離開洛陽。我猜甚至很有可能是他早就把這個條件告訴你的爹爹的了。

  「你的爹爹是一個性格沉毅的人,他最後發現了徐中岳狠毒的真面目,跟著就遭了徐中岳的毒手。他怕你按捺不住,所以絕對不敢讓你知道。你的媽媽也是在他堅持之下,才肯忍辱負重的,不過,她雖然不敢讓徐中岳發覺她已經知道你爹爹的死因,但對徐中岳的憎恨卻是無法絲毫不露。這就是好態度突然改變的原因!」

  姜雪君呆了許久,澀聲說道:「我本來不敢把徐中岳想得這樣壞的,但你說的是對這些疑團最合理的解釋,我不能不信。假如你說的都是事實,我非親手報仇不可!」

  衛天無道:「雖然我認為他的嫌疑最大,但直至目前我未曾找到最有力的證據。所以……」

  姜雪君道:「所以你昨天只是將他打傷,並沒取他性命。」

  衛大無笑道:「他可以誣捏我是無惡不作的大魔頭,我可不能殺錯了人!」

  這句話也正是姜雪君想說的。問道:「元哥,你要找的最有力的證據是什麼?」

  衛天元忽道:「雪妹,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幫我查明那個蒙面人究竟是不是他?」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樣幫忙?」

  衛天元道:「那天晚上,那個蒙面人抓住我的時候,被我在他的肩頭狠狠咬了一口,雖然未能咬碎他的琵琶骨,最少也該留下齒印。」

  用不著衛天元畫蛇添足,姜雪君亦已懂了。這個傷痕是只有在徐中岳脫光衣服之時才看得清楚的。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現在我還能幫你這個忙嗎?即使我再回徐家,想要騙他,恐怕他也不會把我當作妻子了。」

  衛天元把她擁在懷中,說道:「現在我已經明白你對我的心意,即使你只是回去騙他,我也不願意你用徐夫人的身份回去的。」

  姜雪君道:「不能騙他,那就只有用強了。不過有許多親朋門客在保護他,你的武功雖然高強,恐怕也是寡不敵眾。而且徐家重門深戶,也不知他躲在哪一間密室養傷。」

  衛大元苦笑道:「我也不想連累你的名譽受損,要是咱們要用強的話,即使能夠把徐中岳從他的家裡揪出來,也絕對避免不了給人發現。那些人將怎樣談論這件事情,不用說自是要把我當作姦夫,把你當作勾結姦夫謀害親夫的淫婦了。萬一他不是那個蒙面人,你的名譽受損豈非不值。」

  姜雪君道:「我走出徐家的門,早已準備接受任何誣蔑了。我不打緊,我倒是擔心你受我的牽累。

  「元哥,我今晚能夠見到你,而且知道你對我仍然像從前一樣,我已經是死而無憾了。我不能再破壞你的幸福!」

  衛天元瞪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雪君道:「別人怎樣想我不管,但你的師妹對你的想法我不能不管!我不願意你因我而受她的誤會!」

  衛天元道:「我一直把她當作小妹妹。」

  姜雪君道:「小時候我也只是把你當作哥哥。」

  雖然是兜著圈子說話,意思卻是很容易聽得懂的,她小時候把衛大元當作哥哥,但如今他們的感情絕不能說只是單純兄妹的感情了。她是這樣,齊漱玉何嘗不也是這樣?

  衛天元道:「她早已知道我要來找你的。」

  姜雪君道:「知道是一回事,但給大家談論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是女人,所以我相信我能夠比你更加懂得你的師妹。她寧可只是自己知道你喜歡我,但決不願意聽到別人說她所喜歡的男子和另一個女人私奔!」

  衛天元道:「難道咱們就這樣放過徐中岳不成,我可不能只是顧及她的想法。」

  姜雪君道:「你們將來是要成為夫婦的,怎能不顧她的想法?」

  衛天元道:「誰說我要娶她,我要娶的是……」

  姜雪君掩著他的嘴巴,不讓他把那個「你」字說出來。

  「元哥,我已經說過,我能夠再見到你已經是死而無憾了。我不能夠做你的妻子,你應該另娶淑女。元哥,我求求你,讓咱們做一對名實相符的異姓兄妹吧!」

  衛天元大聲說道:「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

  姜雪君道:「元哥,我不想和你爭論,爭論也不會有結果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恐怕誰也改變不了誰。」

  衛天元默然不語,用不著姜雪君洋加解釋,他已經知道,要說服姜雪君改變想法,即使並非絕不可能,也不是朝夕之間所能辦到的了。

  姜雪君緩緩說道:「父仇當然是要報的,但要想一個更好的法子。」

  衛天元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我也不會這樣莽撞,就只咱們兩個人衝進徐家去亂殺一通。」

  姜雪君忽道:「先去找我那個三叔如何?」

  衛天元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最少可以從他的口中盤問出你爹爹的死亡真相。」

  姜雪君道:「他是徐中岳的心腹,說不定還可以利用他抓著徐中岳。」

  衛天元道:「好,那麼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就回洛陽城裡!」

  姜雪君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師妹呢?」

  衛天元道:「她已經回家了。」

  姜雪君道:「她為什麼不跟你一起,她放心得下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嗎?」

  衛天元道:「是我要她先回去的。她一向聽我的話。」

  姜雪君鬆了口氣,說道:「這樣也好,免得將她捲入漩渦。」

  不過,齊漱玉真的是已經回家了嗎?衛大元雖然說得好像已成事實,心裡可還著實有點擔憂。

  不錯,小師妹一向聽他的話,但這一次是否還似過去一樣聽他的話,他自己也沒信心。

  但此際有姜雪君在他的身旁,兩家共同的遭遇將他們聯在一起,萬事無如報仇要緊,小師妹雖然令他放心不下,他已是沒有功夫再去想小師妹了。

  姜志希正在繞室彷徨,患得患失。

  街頭傳來的更鼓已是三更,他還是絲毫也沒睡意。

  昨天徐中岳那件血濺禮堂的驚人婚變,令他心中猶有餘悸。

  他的侄女尚未正式與徐中岳拜堂成親,更是令人忐忑不安。

  他想要高攀的這門親事,會不會像煮熟了的鴨子又飛了呢?

  侄女做不成徐夫人不打緊,但豈連累他這個三叔也做不成幾家當鋪的掌櫃?未來的徐家總管職位恐怕也要成為泡影了。

  更令他擔憂的是,徐中岳血濺禮堂,徐家的人拒絕他去探病,倘若徐中岳有什麼三長兩短,失去大靠山也還罷了,他恐怕連自己也脫不了關係。

  心頭焦躁,好像事事都不如意。

  聽得三更的鼓聲,他記起早已吩咐家人結他準備的參湯,這碗參湯是他要在臨睡之前喝的。

  怎的靜得這樣可怕?他做老爺的都還未睡,按說家中還應有家人走動的聲音的,如今動寂靜得好像是在荒野的墳地。

  「春蘭,你這死丫頭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去把我的參湯端來。」

  就在這時,窗子忽然無風自開,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個女人!

  不是丫頭春蘭,是一個穿著孝服的女子。

  這霎那間,姜志希如遇鬼魅,嚇得魂不附體!

  那黑衣女子冷冷說道:「你想不到我這樣快就回來吧?」

  姜志希確實是想不到,他張大嘴巴,可是說不出話。

  他不說話,黑衣女子卻是要他非說不可。

  「你是不是喜歡變啞巴?」黑衣女子的目光似利劍一般盯著他。

  姜志希連忙搖頭。

  「好,你不想變啞巴你就回答我,臨走時我怎樣吩咐你的,你還記得麼?」黑衣女子問道。

  「記得。」姜志希澀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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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0: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舊夢成塵青梅竹馬 此心如水飛絮飄萍(4)

  「你說一遍給我聽聽。」黑衣女子道。

  「你要我照料侄女,不能讓她吃虧,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你就下放過我!」

  「當時我曾再三問你,問你懂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你說你懂得的,是不是?」

  「是!」姜志希好像是個受審的犯人,渾身直打哆嚏,但卻不能不招供。

  黑衣女子發出嘿嘿冷笑。

           ※        ※         ※

  三更時分,姜雪君和衛天元到了她的三叔家中。

  當然他們不是從正門走進來的,他們是使用輕功逾牆而入的。

  但他們一進來就發現倒斃在大門旁邊的門子。(姜志希已經是洛陽城裡一個不大不小的富翁了,有錢的人總是要小心門戶的,所以他也像別的大富翁一樣,有專司守門,為他日夜輪值的僕人了。)月光雖然黯淡,但以衛天元這樣的武學大行家,卻是用不著仔細察看就知道,這個門子是腦袋被掌力震死的。

  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已經凹陷,顯見得這人的內力實是非同小可!

  姜雪君大吃一驚,幾乎叫出聲來。

  衛天元的江湖經驗比她豐富得多,連忙搖手示意,示意叫她禁聲。

  發現這樣的情形,顯然是另有一個高手來向姜志希尋仇。

  屍體尚有餘溫,這個高手極有可能還在屋內。

  這個高手雖然是姜志希的對頭,卻不一定就是他們的朋友。黑暗中危機四伏,因此,他們自是以不露出聲息為佳。

  沒走多遠,又發現一具屍體,死因和那個門子完全一樣。

  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不覺心頭一動,暗自想道:「這種掌力兼具綿掌和大摔碑手之長,乃是一種剛柔並濟的上乘內功,武林中以掌力著名的人物,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他是誰呢?」

  這霎那間,他把這幾個有可能是兇手的人一一想了起來,總共不過五個人,一個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長老,一個武當派的掌門人,這兩個人他絕對相信得過,是決不會跑來姜志希的家裡殺他的僕人的。另外一個是南海離火島主,也不可能來到洛陽。還有一個人是從來不在江湖上出現的,可能性也很少。最後只剩下一個人了,這個人倒是他確實知道現時正在洛陽的,但這個人德高望重,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會是兇手。

  園中小樓一角,隱隱透出燈光。姜志希的臥室就在樓上。

  姜雪君暗暗歡喜,心想:「三叔尚未睡覺,那可正好。」她對衛天元打了個手勢,便即走在前頭帶路,借物障形,向那小樓走去。

  樓下是座假山,姜雪君忽覺地下濕漉漉的,仔細一瞧,只見一個瓷盅,業已碎成片片。地下一灘水有濃厚的人參氣味。

  衛大元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入她的耳中:「這是參湯,想來這是有人要把參湯去給你三叔喝的,這個人恐怕亦已是遇害了,咱們搜搜。」

  姜雪君熟悉地形,知道有個掩飾得極好的假山洞,搬開封洞的石頭,果然發現了一具女屍。

  她認得是三叔的丫頭春蘭。

  春蘭死得和那兩個男僕一樣,天靈蓋並沒碎裂,頂門則已凹陷,不過可能因為她的頭骨較脆,有個小小的傷口,腦漿正自傷口緩緩流出,死狀更慘。

  姜雪君幾乎忍不住要作嘔,這個兇手實在是太殘忍了,殺門子和男僕也還罷了,春蘭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

  衛天元將她扶穩,在她的胸口輕輕搓揉。姜雪君舒服了些,作個跳上樓去的手勢,衛天元點了點頭。

  可是正當他們要施展輕功的時候,忽地聽得樓房有嘿嘿的冷笑聲;

  是女子的笑聲!

  這已經令她吃驚了,但還有更令她吃驚的是:她聽出了這是誰人的聲音了。

  是她母親的聲音!

  衛天元連忙將她拉著,掩著她的嘴巴!

  姜雪君是知道母親練過綿掌功夫的。

  用不著衛天元將她拉住,她也驚得呆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她心裡只是在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媽媽武功雖然很好,平時殺一隻雞也會手軟的,她怎能忍心用這樣狠毒的手段打死一個無辜的小丫頭!」

  衛天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咬著她的耳朵輕輕說道:「伯母決不會是兇手的。她似乎在審問你的三叔,你定下心神,仔細聽聽。」

  衛天元倒不是因為安慰姜雪君才這樣說的,因為他知道姜雪君的母親練過綿掌功夫,卻沒有練過大摔碑手的功夫。姜雪君的武學見識遠不及他,剛才又不敢仔細察看春蘭的屍體,因此她不能像衛天元那樣,看得出兇手的掌力是必須兼具這二者之長。

  不過她聽見衛天元說得這樣肯定,心神卻是稍稍定下來了,雖然餘悸猶存。

  樓上那個黑衣女子厲聲說道:「既然你還記得我臨行的吩咐,為什麼你不等我回來,就逼我的雪兒出嫁?」

  聽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姜雪君的母親!

  「原來媽媽曾經這樣交待過三叔的,但媽媽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她心裡的疑團立即就揭開了。

  姜志希可還是驚魂未定出的說道:「我、我……」

  姜雪君的母親斥道:「我,我什麼?我是怕雪兒生出疑心,以她的脾氣,疑心一起,就難免要在徐中岳面前表露出來,我才不能把告訴你的話也告訴她的。但你卻是分明知道,不等我把真相查明回來,就逼雪兒出嫁,乃是害她一生之事!」

  姜志希苦笑道:「大嫂,你是這樣說過。但我卻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查明真相……」

  姜雪君的母親不待他把話說完,又再斥道:「我也說過,不管是否查明真相,遲則一年,少則半截,我一定回來的,難道一半半載,你都不能等待?」

  姜志希道:「不是我不能等待,是徐中岳不肯等待。是他逼我把侄女嫁過去的。」

  姜雪君的母親道:「不管怎樣,你這樣做就是對不起我們母女,對不起你死去的哥哥!嘿嘿,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提前回來嗎?」

  姜志希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姜雪君的母親冷冷說道:「第一是因為我要趕回來阻止她成親,第二是因為我已經查明了真相!」

  姜志希顫聲道:「什,什麼真相?」

  姜雪君的母親冷冷說道:「我已經找到你哥哥生前的好友葉神醫,葉神醫也已經開棺驗過你哥哥的屍體了。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樣死的嗎?」

  聽到這裡,姜雪君的一顆心都幾乎要跳出來,衛天元緊緊握著她的手,豎起耳朵來聽。

  只聽得姜雪君的母親嘿嘿幾聲冷笑,繼續說道:「或者用不著我告訴你,你也早已知道的了!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我嗎?」

  姜志希忽地叫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尚未知道:「

  姜雪君的母親喝道:「什麼事情?」

  姜志希道:「你的女兒尚未與徐中岳拜堂成親!」他迴避嫂子的問題,卻先說出這個事實,顯然是想轉移姜雪君母親的注意,減輕她對自己的憤恨。

  姜雪君的母親果然立即問道:「為什麼?」

  姜志希道:「因為飛天神龍突然來闖禮堂,把新郎打傷了。」姜雪君的母親道:「飛天神龍是誰?」

  姜志希道:「聽說他姓衛,名叫天元。」

  姜雪君的母親呆了片刻,方始又驚又喜的叫起來道:「天元,當真是他,他回來了!他打傷了徐中岳沒有?」

  姜志希道:「事情發生之後,我沒見過徐中岳。」

  姜雪君的道:「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訴我!」

  姜志希道:「聽說他傷得很重,但好像還沒有死。」

  姜雪君的母親道:「好,那麼你……」

  就在此時,忽聽姜志希一聲慘叫,樓房裡的燈火突然熄滅。

  衛天元隱約聽見姜志希最後說的三個字是「大嫂,饒……」第四個字不用說定是「命」字無疑,但這個字他已是說不出來了。

  不用親眼看見,衛天元和姜雪君也可以想像得到,姜志希雖然哀求饒命,但姜雪君的母親卻已取了他的性命。

  衛天元不覺起了懷疑:「為什麼伯母要這樣快就殺了他?」

  心念未已,只見一條黑影從房間竄出,跳上屋頂,跑了。

  姜雪君忽地叫道:「不是我媽!」黑暗中她雖然看不見那人廬山真貌、甚至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但那人的輕功身法,卻是遠遠在她母親之上。

  那人聽見姜雪君的叫聲,把手一揚。此時他已越過兩間瓦面,姜雪君還在樓下,即使只是計算在平地上的距離,亦已在十丈開外。但他所發的暗器卻是來得有如閃電,三枚錢鏢,打姜雪君的三處穴道。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釐。

  衛天元一聽這暗器破空之聲,就知姜雪君接它不住,連忙飛身撲上,左右開弓,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鈴鉀兩聲,把兩枚錢鏢撣開。姜雪君一個風地花落的身法,彎腰幾乎貼著地面,那第三枚錢鏢幾乎是擦著她的鬢邊飛過,把她嚇出一身冷汗,心裡想道:「要不是元哥給我打落兩枚錢鏢,我決計躲避不開。咦,這人的背影似曾相識,他是誰呢?」

  衛天元彈開錢鏢,虎口隱隱感到酸麻,亦是好生驚詫,心望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徐中岳的親友中哪裡來的這號人物?他是誰呢?」

  他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從此人聽見了姜雪君的聲音還用暗器打她這點來看,可以斷判他一定不是姜雪君母親請來的幫手,而是徐中岳這邊的人了。

  衛天元想到這點,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說道:「雪妹,咱們先進去看看,這個人由他去吧。」

  這人輕功超卓,此時亦早已不見了。

  姜雪君掛念母親,莫說追不上此人,即使追得上她也無暇去追。於是連忙跑上樓去,一面跑一面叫道:「媽媽,媽媽!」

  竟然聽不見她的母親回答。

  姜雪君心頭鹿撞,一腳踢開房門,衛天元跟在她的背後,立即打燃隨身攜帶的火石。

  火石發光微弱,偌大的一間房間一下子是看不清楚,但已立即發現倒斃在門邊的姜志希了。

  姜志希的死狀和他們發現的那幾具屍體完全相同。

  姜雪君鬆了口氣,因為她雖然尚未知道是誰,但已知道他是那個冷血的兇手殺的了。殺春蘭和她三叔的都不是她的母親。

  但她剛剛鬆口氣,心弦立即又崩緊起來,她聽見微弱的呻吟。

  姜雪君叫道:「媽媽,你怎麼啦?」

  衛大元已經點燃了油燈,只見姜雪君的母親在屏風後面盤膝而坐。

  「雪兒,元兒,你們一起來了,很好,很好,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她的母親說道。

  說話的時候,一縷血絲從她的嘴角慢慢流出來。

  姜雪君六神元主,顫聲說道:「媽,你怎麼啦?啊,你還是暫且不要說話吧……」

  她的母親說道:「不,現在不說就恐怕沒有時間說了,你仔細聽著,你爹……」

  衛天元握著她的左手,姜雪君握著她的右手,這才使得她恍似風中殘燭的身軀暫時安定下來,衛大無是把本身真氣從她掌心輸入助她苟延殘喘的。姜雪君不會運用這種上乘內功,不過女兒的手是貼著母親的心的,她握著母親的手,卻是能夠令得母親那顆幾乎就要停止跳動的心臟重又活躍起來,這股精神的力量比起衛天元的上乘內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姜雪君的母親喘息稍定,繼續說道:「雪兒,你爹爹是中毒死的。中的是四川唐家秘製的毒藥。」

  爹爹中毒致死這本是在姜雪君意料之中,但中的是唐家毒藥卻是在她意料之外。

  「聽說唐家的毒藥是從來不給外人的,咱們和唐家又是風馬牛不相及,怎的爹爹會中唐家的毒?」姜雪君忍不著問道。

  她的母親道:「這正是我要你們去查明真相的事情之一。唐家的毒藥怎的會落在外人手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是那個大夫下的毒,而那個大夫是徐中岳給你爹爹請來的。」

  「中的是唐家秘製毒藥決不會錯,因為這是葉神醫說的!」

  葉神醫名叫葉隱農,是世代家傳的浙西名醫葉天士的後人。

  傳到葉隱農這一代,他不但在醫術上強爹勝祖,而且還練有一身不錯的武功,是姜雪君父親生前的好朋友。有關葉隱農的神奇醫術,江湖上有口皆碑,衛天元也曾聽過不知多少,說道:「若是葉神醫的判斷,那是絕對無可懷疑的了。」

  姜雪君的母親繼續說道:「葉神醫說這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毒性不易察覺。因此用來毒害內功高明之土,這種毒藥最好不過。那個大夫每天用一點點這種藥混在功能固本培原的藥劑中,一到發作之時,非但無可挽救,而且病人十九懵然不知,死了也是糊塗鬼,要不是你爹爹對徐中岳有疑心,他也不會叫我去找葉神醫驗屍的。」

  姜雪君道:「我和元哥這次來找三叔,就正是為了要查明爹爹之死的真相的。元哥亦是早已懷疑徐中岳是他的殺父仇人的。」

  姜雪君的母親打了個顫,說道:「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個蒙面人。」

  衛天元道:「已有許多蛛絲馬跡,足以證明是他。不過我還要找一個最有力的證據。」

  姜雪君的母親道:「什麼證、證……兇手……」前面幾個字越說聲音越弱,頓了一頓,突然把兇手二字尖聲叫了出來。

  顯然她是要問衛天元「什麼證據」的,但「兇手」二字突然說出,語氣卻不連貫。

  不過衛天元亦已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

  衛天元把真氣從她掌心輸入,助她苟延殘喘的此時忽地覺得她的手心冰冷,真氣輸入,毫無被吸收的跡象。

  這種情形,只有一個解釋,她已是到了油盡燈枯地步,外力不能相助了。

  命在須臾,已是不容她說別的事情了!

  她必須說出殺害她的兇手的名字!

  姜雪君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顫聲問道:「兇手是、是……」

  「兇手是剪、剪千崖!」母親的聲音細如蚊叫,但聽在姜雪君的耳朵裡,卻是有如晴天霹雷。

  姜雪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什麼,兇手競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雖說他與徐中岳交情深厚,但這個交情乃是由於雙方都是俠義適才建立起來的,如果他知道徐中岳有謀害姜雪君父母的企圖,只怕他勸阻都來不及,如何還能去做徐中岳的幫兇?而且是用如此卑鄙殘忍的手段?

  她希望母親再說一遍,讓她聽得清楚一一些,但可惜她已是永遠聽不到母親的回答了!

  油盡燈枯,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姜雪君欲哭無淚,呆若木雞!

  衛天元道:「雪妹,你要哭就痛哭一場吧!」

  姜雪君忽地叫了出來:「我不哭,我要報仇!」

  衛天元道:「你要報仇,那可要先冷靜下來!」

  姜雪君道:「元哥,我顧不了這許多了,你一定要幫我報父母之仇。徐中岳我對付得了,剪千崖我可打他不過。」

  衛天元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當然要和你一起報仇。不過剪大先生是否……」

  姜雪君道:「你剛才可曾聽得清楚,媽媽說的是剪千崖嗎?」

  衛天元道:「不錯,她說的是剪千崖。」

  姜雪君道:「那還有什麼懷疑?」

  衛天元道:「據我所知,剪大先生似乎不是這樣的人。雖然他和徐中岳是老朋友,但這是因為他尚未識破徐中岳本來面目的緣故。」

  姜雪君道:「我也曾經這樣想。但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衛天元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你可知道剪千崖和四川唐家的交情是非同泛泛?我曾經聽得爹爹說過,唐家三老中的老二唐景周和剪千崖乃是八拜之交。」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也曾經聽見師祖說過的。我還知道唐老二和他結拜乃是因為曾經受過他的救命之恩。二十年前,唐老二在陝甘道上誤傷洛陽虎威鏢局萬老緩頭之子,要不是得剪千崖給他作魯仲連,他險些便喪在萬老鏢頭的快刀之下。」

  說至此處,霍然一省:「雪妹,你莫非懷疑你爹爹之死也是和剪千崖有關?」

  姜雪君咬牙說道:「不錯,他是唐老二的救命恩人,那麼唐老二把唐家秘製的毒藥給他,那也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衛天元默然不語,似乎對剪大先生的信心業已動搖。但他低下頭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卻忽然說道:「不對!」

  姜雪君道:「什麼不對?」

  衛天元道:「昨晚我和剪千崖交過手,剪千崖的功力遠遠不及剛才那個黑衣人!」

  姜雪君道:「昨晚剪千崖是業已和我的楚師兄惡鬥了一場,你才來的。」

  衛天元道:「我知道,但假如他就是剛才那個黑衣人,即使和楚天舒惡鬥了一場,也不至於連我的三招都接不了。」

  姜雪君道:「那黑衣人的背影可很像剪千崖。」

  衛天元道:「是呀,所以到底是假是真,我也猜想不透。」

  姜雪君道:「要打破這個疑團也並不難,掩埋了媽媽的遺體,咱們馬上去找那個大夫吧。」

  正是:

  是魔是俠是兇手?疑真疑假費疑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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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11: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不見創痕 疑真疑幻 難明心跡 非友非仇(1)

  天色已經亮了,齊漱玉從那座山上走下來,心頭一片悵惘。

  衛天元叫她回家,她走的卻不是回家的那個方向。

  她情思惘惘,踽踽獨行,驀地發覺,自已正在走向回轉洛陽的路上,不禁心裡一酸,暗自想道:「元哥是回去找他的舊時愛侶,我也跟著他去洛陽做什麼?」

  但隨即想道:「但這只怕是元哥的一廂情願,那位姜姑娘雖說是他童年時候的青梅竹馬之交,假如今畢竟是嫁作徐家婦了。昨日在徐中岳受傷之後,她就曾經以徐夫人的身份,代表丈夫出戰,元哥幾乎傷在她在劍下。不錯,她終於不忍殺傷元哥,看來是對元哥還有一點舊情。但這點舊情恐怕也比不上新婚夫婿的恩愛了。否則她何必這樣做來傷元哥的心?元哥還希望她幫忙找到徐中岳的罪證,這不是一廂情願是什麼?」

  其實這究竟是不是「一廂情願」,除了姜雪君本人,誰也沒有資格替她作答的,齊漱玉認為這是「一廂情願」,其實卻也正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她是要為自己找一個不回家的借口。

  「不管那位姜姑娘將會對元哥怎樣,他回洛陽去冒這個大險,無論如何我都是放心不下的。唉,元哥孤掌難鳴,倘若我不回去幫他,還有誰人能夠幫他?我還是瞞住他悄俏回去吧。」

  反覆思量,她終於還是走在回頭路上。

  但面對著這樣複雜的形勢,如何才能夠幫得上衛天元的這個忙呢,她心裡可是毫無成算。

  正自悵惘之際,忽地看見路上一個人,歎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本將心照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哼,我真是後悔自尋煩惱!」

  齊漱玉覺得這個人好生熟悉,定睛一瞧,認得他就是昨日在徐家看熱鬧的賓客之一,而且是曾經幫衛天元說話的。

  齊漱玉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他念這兩句詩不知是什麼意思,但他昨天幫元哥說話,想必是元哥的朋友。」於是立即加快腳步,迎上那人。

  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楚天舒。

  他也看見齊漱玉向他走來了。

  要是在昨天的話,他碰上齊漱玉,一定也是像齊漱玉這樣歡喜的。他昨天本來就曾經想過去找齊漱玉的。

  但今天可不同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姜雪君是他的師妹,亦已知道衛天元與她的底細了。用不著再去問她了。

  昨晚他「好心不得好報」,不但受了衛天元的氣,還給衛天元點了他的穴道,吃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虧,他和衛天元一樣,同樣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這股氣憋在他的心中,尚未得到發洩。是憋得十分難受。

  山道崎嶇,齊嫩玉一展身形,攔住楚天舒去路。

  齊漱玉不懂江湖禮節,一開口就道:「你莫慌,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楚天舒滿肚子火無處洩,冷冷說道:「我與姑娘素昧乎生,姑娘有何見教?」心想:「你縱然是齊燕然的孫女兒,我楚某人也未必怕你。」

  齊漱玉笑道:「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聽見她這樣說,楚天舒倒是不禁一怔,暗自想道:「爹爹和齊家不知是有什麼交情,我也弄不清楚,且聽聽她怎樣說。」於是故意問道:「你認識我?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誰?」

  齊漱玉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但我知道你是元哥的朋友。」

  楚天舒仍然給她來個明知故問:「哦,你的元哥是誰?」

  齊漱玉不禁也是一怔,不知對方是裝糊塗還是真的,連衛天元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因有求於他,只好「畫蛇添足」,「我的元哥,就是江湖上人稱『飛天神龍』的衛天元,也就是昨天把徐中岳弄得不能成親的那個人呀!」

  楚天舒道:「你怎知道我是飛天神龍的朋友?他和你說的嗎?」

  齊漱玉漸漸也感覺對方有點戲弄的態度了,忍住氣道:「徐家那班客人差不多都是和徐中岳一個鼻孔出氣的,只有兩個人例外,你是其中之一。假如你不是元哥的朋友,我想你總不會無緣無故的甘犯眾怒,幫元哥說話吧?」

  楚天舒道:「我一向是對事不對人,幫理不幫親。我幫某人說話,不一定就是因為那個人和我有交情!」

  齊漱玉道:「最少你和衛天元是相識的朋友吧?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相識!」已經漸漸有點氣惱了。

  楚天舒想起昨晚的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你要這樣說,那也可以。」

  齊漱玉道:「那麼請你看在元哥的份上幫我個忙,你知不知道元哥的消息……」

  楚大舒道:「你找錯人了!」

  齊漱玉道:「你不是剛從洛陽城裡出來的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齊漱玉道:「我以為你是他的朋友,或許會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試問一問。嘿嘿,即使你不知道也不該對我這樣冷漠吧!」

  楚天舒冷冷說道:「你要我對你怎樣,要我巴結你嗎?」

  齊漱玉氣道:「你這人說話怎的如此無禮,誰要你的奉承了?你既然和衛天元是朋友,多少也得對我客氣一些吧?難道你不知道我……」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但錯的可不是我!」

  齊漱玉道:「哦,我有什麼地方錯了?」

  楚天舒冷冷說道:「飛天神龍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麼高攀得上?要找飛天神龍的朋友,可是找錯人。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連他的朋友我也不敢高攀!」

  齊漱玉自小受爺爺寵愛,嬌生慣養,哪曾受過人如此奚落?不過她也是一個七竅玲瓏的人,一聽楚天舒這樣氣憤憤的說話,心中卻己猜到幾分。

  她忍著氣說道:「好,就算你不是他的朋友,但你也曾承認和他不是普通的相識。你不肯把他的消息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他曾經得罪過你?」

  楚天舒道:「我和別人的事情用不著你管!」

  齊漱玉忍不住發作:「就算他得罪了你,我可沒有得罪你!」

  楚天舒道:「你沒得罪我,但我也並沒欠你什麼。小姐,我不高興和你說話,總可以吧?」

  齊漱玉氣得面孔發白,說道:「不可以!你不和我說個明白,我就不放你過去!」

  楚天舒一聲冷笑,說道:「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留得我?」

  冷笑聲中,身形飛起,從齊漱玉頭頂飛過。

  齊漱玉衣袖一揮,卷他雙足,使出了家傳絕技之一的「流雲飛袖」功夫。

  楚天舒已料到她有此一著,凌空一個倒翻,雙掌拍下,只聽得「波」的一聲,齊漱玉的衣袖雖然沒有捲住他,他也未能擺脫齊漱玉的纏鬥。他這一掌凌空拍下,剛好抵消齊漱玉那一拂的內力,輕功受了影響,腳尖剛剛著地,齊漱玉又己在他的面前攔住他的前路。

  楚天舒怒道:「我也沒有見過你這樣橫蠻的小姐,我早已告訴你了,任何有關飛天神龍的事情我都不願意管了,你讓不讓路?」

  齊漱玉道:「不讓!」

  楚天舒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駢指如戟,立即使出家傳的點穴功夫。

  齊漱玉滴溜溜的一轉,左手的衣袖突然從肩後反甩過來,像是靈蛇吐信似的「嚙」他咽喉,楚天舒雙指一箝,她的這邊衣袖已經縮了回去,右手的衣袖又伸了出來,拂向他頸後的玉淵穴,楚天舒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欺身撲進,點她脅下的期門穴。齊漱玉右邊的衣袖捲了回來,這次卻是把衣抽當作軟鞭來使,不過仍然是攻擊他的咽喉要害。楚天舒倘不變招,袖長指短,只怕手指未點著她的穴道,自己的咽喉,就要給她的這一招「籐蛇纏樹」勒住了咽喉。

  雙方各出家傳褲會,霎眼鬥了三五十招。齊漱玉的兩條袖子不但可以當作軟鞭來使,還可以當作拂塵拂穴。這種拂穴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極為少見的。非但如此,經過她的玄功運用,她的衣袖還能使出板刀招數,拍出之時,勁風呼呼,當真好像一口鋼刀似的。

  不過,楚天舒以指代筆,招數亦是精奇之極,判官筆的招數,本來是一寸短、一寸險的,到了根本沒有判官筆而是只用指頭之時,那真是招招凶險,凌厲異常。以指代筆的點穴手法和普通的保是以手指點穴的手法,完全不同。齊漱玉不由得亦是暗暗驚奇。

  激戰中忽聽得「嗤」的一聲,齊漱玉的衣袖被楚天舒的指尖戳破一個小孔。

  楚天舒喝道,「怎麼樣,你還不認……」

  一個「輸」字尚未吐出唇邊,齊漱玉的另一邊衣袖已是拂著他的左臂,楚天舒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出三丈開外。

  「沒怎麼樣,你的驚神筆法固然了得,我的流雲飛袖也不見得就輸於你吧?」齊漱玉笑吟吟的說道。

  其實楚天舒手中假如是拿著判官筆的話,筆尖早已穿過她的衣袖,刺著她的穴道了,又焉能給她的衣袖拂個正著?

  不過,楚大舒此時亦已無心與她爭論一招的輸贏,他只是覺得奇怪,怎的齊漱玉也識得他的驚神筆法。

  齊漱玉笑道:「咱們彼此都吃了對方一點點小虧,就算平手吧。其實咱們本來就應該是朋友的,也不必打下去了。」

  楚天舒哼了一聲,說道:「我不懂你這句話『應該是朋友』的這『應該』二字是什麼意思?」

  齊漱玉道:「揚州楚勁松大俠是你的什麼人,假如我猜得不錯的話,他應該是你的父親,對嗎?」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鍺。這又怎樣?」

  齊漱玉道:「著呀,你既然是他的兒子,你就應該知道咱們兩家的交情。我的爺爺是冀北齊燕然。」

  她亮出祖父的招牌,楚天舒倒是不便生她的氣了,只好說道:「齊老爺前輩我聞名已久,但我可不知道我們兩家有甚交情。」

  齊漱玉道:「哦,你爹爹從來沒有和你提過?」

  楚天舒道:「沒,沒有提過。」

  齊漱玉好像不大相信,盯著再問:「真的完全沒有提過?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爺爺的名字的?」

  楚天舒道:「家父是曾和我說過令祖的大名,他說令祖的武功天下第一,不過卻從未談及他與令祖的交情。」

  齊漱玉皺眉道:「令尊說的就這麼多?」

  楚天舒想了一會,說道:「當然不止說一句。但聽家父的口氣,或許他和令祖曾經相識,但因他自知高攀不上,故此不敢以令祖的朋友自居。」

  他並沒有說謊,不過他卻隱瞞了他的所知。

  不錯,有關齊燕然的事情,他的父親就只告訴他這麼多。但卻是和別人談論過齊燕然的。而且他也聽到了那些言語的。

  這個「別人」也不是外人,是他的繼母。

  他的母親早逝,父親續絃的時候,他只有七歲。

  就在那一年的清明節,繼母嫁到他的家中也還未滿一個月,父親帶了新婚的夫人給前妻掃墓,他當然也跟著去。

  他的繼母對他很好,但當時他還是個七歲的小孩子,對這個「新媽媽」不免有點妒忌心理,到了母親的墓地,拜祭一過,他就自己跑開去捉蟋蟀了。

  他伏在亂草叢中尋覓蟋蟀,忽然聽見了繼母一聲歎氣。

  他是妒忌父親「疼」這個新媽媽比疼他更多,聽得繼母這聲歎氣,不禁覺得奇怪:「爸爸這樣疼她,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於是伏在亂草叢中,極力避免弄出聲響,豎起耳朵來聽。伏地聽聲是可以聽到較遠處的聲音,他的父母可能也沒料到他聽得見,見他不在面前,並不怎樣避忌。

  只聽得繼母歎了口氣,說道:「聽說他已經死了。」

  父親說道:「今日我和你來弔祭前妻,你是不是有所感觸?」

  繼母接著不知說兩句什麼,他聽不見,只聽得父來也跟著歎口氣道:「今日之事,實非你我始料所及。他雖然不好,但總是、總是

  繼母似乎有點激動,聲音比較高亢:「不要說下去了,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你的!」

  父親柔聲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妹子,你為我犧牲多大,我都知道了。咱們之間,已經是用不著避忌什麼的了。」

  繼母說道:「松哥,多謝你對我的信任。」

  父親說道:「所以,莫說他如今人已死了,即使他還在人間,你思念他,我也不會怪你。」

  繼母說道:「我也不能說是對他毫無感情,但這種感情,和對你的感情完全兩樣。」

  父親好像有點激動,聲音提高了些,說道:「好妹子,我明白。」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了,只有楚天舒滿腹疑云:「新媽媽說的那個『他』是誰呢?為什麼他們要在媽媽的墳前談起這個人?」

  又過了一會,方始忽地聽得父親說道:「聽說老頭子的武功天下第一,是真的嗎?」

  繼母說道:「常言道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頭子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敢說,但據我所知,他確實是平生未遇敵手。我只學了他家的三招武功,這三招武功,就曾經兩次救過我的性命。那兩次事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

  父親說道:「我知道。如此說來,老頭子的武功縱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當得起深不可測這四個字的形容了。」

  繼母忽地噗嗤一笑,說道:「松哥,你是不是怕那老頭子找你。」

  父親說道:「咱們能夠結為夫婦,粉身碎骨,我亦無憾。就只怕你……」

  繼母笑道:「松哥,你放心。他對你很有好感,曾經誇讚過你呢。」

  父親似乎受寵若驚,說道:「真的,他怎樣說我?」

  繼母說道:「他說你武功好,人品好,要是他有一個兒女像你這樣,那就好了。」

  父親苦笑道:「可惜我不能做他的兒子。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當然是還未知道、還未知道……」

  繼母說道:「不錯,那時他是尚未知道。」

  父親說道:「那麼現在恐怕是已經知道的了?」

  繼母笑道:「那也不用懼怕。他疼我就好像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一樣。我相信他決不會將我為難的。如今我已經是你的妻子,相信他也會對你愛屋及烏。」

  楚天舒在草叢裡伏得太久,忍受不了污泥腐草的氣味,鑽出來了,他一現身,父親和繼母也就停止談論那個「老頭子」了。

  楚天舒是個早熟的孩子,雖然不懂男女間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小孩子不能問的。

  繼母說的那個「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全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個人已經死了,繼母還在想念他,但又不願提起他。

  他不敢問爹爹那人是誰,不過卻是壓抑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那個被父親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老頭子是誰。

  第二天他找到一個機會,繼母不在父親身邊的時候,他就問父親。

  父親怔了一怔,說道:「武學之道,各家各派都有專長,很難說誰是天下第一。」

  楚天舒噘起小嘴兒道:「爹爹,你說謊!」

  父親瞪著他道:「我說了什麼謊?」

  楚大舒道:「昨天我好像聽見你和新媽媽提起一個老頭子,說這個老頭子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父親說道:「哦,你還聽見了些什麼?」

  楚天舒道:「我就只聽見你說這一句。」

  父親料想知道他也在說謊,但卻無奈他何,只好說道:「好,我可以告訴你。但不管你昨天聽見我說些什麼,可不許隨便說出去。」

  楚天舒答應了他:「爹爹,只要你不說謊,我也不會隨便亂說的。」

  父親苦笑道:「你這個小鬼頭,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其實爹爹並非說謊,那老頭子的武功只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未必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我剛才只好那樣答你。」

  楚天舒笑道:「爹爹,你不必解釋了。快點告訴我吧。我只要知道你說的那個老頭子是誰。」

  他第一次聽見「齊燕然」這個名字,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從他父親的口中說出來的。

  父親描繪的齊燕然的武功,不過是轉述繼母昨天所說,並沒增多,也沒減少,他唯一的收穫只是知道了一個名字。

  他想多知道一些,問道:「爹爹,這個齊老頭子住在那裡?」

  父親板起臉,說道:「我不知道,你問這個幹嘛?」

  楚天舒道:「爹爹,我想認識他。他的武功天下第一,縱然他不肯指點我三招兩式,認識他也是好的。」崇拜英雄,本是叫孩子的正常心理。但他的父親聽了,卻似乎很不高興。

  父親板起臉孔說道:「不,你不能去找。即使將來偶然在江湖上碰上,我也不許你說出,你就是我的兒子。」

  他心裡充滿疑惑,問道:「為什麼?」

  父親說道:「我不願意高攀幾乎是被武林公認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他再問:「要是他先問起我的家世,我說出你的名字,那也不算是你高攀他呀。」

  父親的臉上幾乎刮得下一層霜:「不許你說就是不許你說,別再多問。」

  父親是很少對他這樣的,他感到受了委屈,幾乎哭出來了。

  父親這才似乎發覺不該如此的對待孩子,說道:「爹爹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去玩吧,不要囉嗦爹爹了。」

  他含著眼淚,一句話也不說了。但也不走開去玩。

  父親歎了口氣,說道:「唉,你這孩子,真是像我小時候一樣執拗。其實許多事情,尋根究底反會自招煩惱。我這句話你記住吧。現在你雖然不滿,將來你會明白。」

  他搖了搖頭,孩子不走開,他自己走開了。

  過了一會,楚天舒聽得繼母在裡面責備父親。

  「孩子像你不好嗎?你何必這樣凶巴巴的對他?」

  父親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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