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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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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劍網塵絲[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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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2)

  丁勃大吃一驚,說道:「人頭?誰的人頭?」

  齊燕然歎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個姓穆的頭顱!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級送給唐公子,裡面附了一封信。信裡說的和他妻子臨終所說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謝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條生路。」

  丁勃聽得驚心動魄,問道:「後來怎樣?」

  齊燕然道:「唐公子寫了一封信,把兒子喚來,對他說道:「你已經十六歲了,也應該到江湖上去磨練磨練了,順便替我辦一件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是用不著你馬上去辦的,你先離開四川到陝西去吧,一個月之後,你再打開這封信就知道了。記著,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這封信!

  「這孩子一向是很聽父親的話的,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想父親這樣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謹。但未滿一個月之後,奇事已經在他身上發生。

  「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個月之後,他所練的內功已是化為烏有,不過,也只是內功施展不出來而已,氣力則還是和普通人一樣。」

  這孩子謹遵父命,做夢也想不到是著了父親的暗算,雖然心裡驚慌,也沒懷疑父親。只是擔心,自己不知患什麼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親辦事?

  「一個月期滿,他打開那封信,這才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丁勃說道:「那封信必是揭開他的身世之謎的了?」

  齊燕然道:「不錯。那封信一開頭就說,孩子,你別怪我,你還記得臨行的時候我給你喝了一杯酒嗎?酒中是熔了一顆化功丹的,我必須廢掉你的武功,因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的好處,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傳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應該明白的。」

  丁勃說道:「要廢掉一個人的武功,通常用的辦法是捏碎這個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藥力化掉別人的內功。唐公子不用前一個法子,確實已對這孩子大發慈悲了。」

  齊燕然繼續說道:「信中還附有三個禁令,一、不許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許他將唐家的武功轉授於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說道:「其實那孩子的武功已經廢掉,按常理而論,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對方只要懂得少許武功,在毒發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許他傳授於人,這個禁令,他卻是可以陽奉陰違的。」

  齊燕然道:「唐公子當然也想到這一點,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樣練武的資質特佳的人百年難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學得齊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縱有傳人,也不會強過唐家子弟,何況,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將遭受殺身之禍呢!」

  丁勃忽道:「老爺,你怎麼知得這樣清楚?你看過那封信嗎?」

  齊燕然笑道:「我是講故事給你聽,講故事的人為了故事講得生動,當然是難免誇張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說話與想法,我都只是想當然罷了。」

  但丁勃卻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有異,似是帶著深沉的感慨。憑著他與齊燕然的多年相處,他知道齊燕然一定有些事實尚未肯說出來。齊燕然與故事中人也未必全無關係。

  齊燕然繼續說道:「不過,你也猜得不錯。那孩子畢竟還是把他從唐家學得的功夫傳授給他的後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上,經過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為毒辣了,像這毒針就是一例。」

  說至此處,他忽地提高聲音:「老丁,陝西穆家的來歷你雖然不知道,但有一對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綽號金狐,妹妹穆娟娟,綽號銀狐,你想必曾經聽過吧?她們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經小有名氣的。」

  丁勃說道:「好像聽人說過。」表面神色不露,心頭己是暗暗吃驚。

  齊燕然盯著他問道:「是誰說給你聽的?」

  丁勃說道:「二十年前,我還在遼東幹那沒本錢的買賣,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閒談時說起的,卻記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記得當時我正想到關內走走,因此就談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說金狐銀狐是新近在關內相當活躍的女飛賊。輕功甚佳,但卻沒有提及她們是暗器高手。」這番話丁勃倒也不是臨時編出來的。

  齊燕然說道:「這綽號金狐、銀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個私生子的後人。她們當然是不敢輕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齊燕然究竟知道多少,於是試探他的口風:「打傷楚少爺的這枚毒針,老爺既然認出了是陝西穆家之物,那麼老爺是否懷疑乃穆家二女所為,與少爺應該無關了。」

  齊燕然忽地冷冷問道:「對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這麼多嗎?」

  丁勃訥訥說道:「就這麼多了。」

  齊燕然道:「銀狐穆娟娟曾經在鄰縣的縣城賣解,後來又曾在咱們的邵源縣住過將近半年的日子,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嗎?」

  丁勃面色大變,說道:「我、我不知道。」

  齊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個女飛賊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卻知道:「

  丁勃顫聲道:「老爺,你知道什麼?」

  齊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銀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個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為他遮瞞。」

  丁勃歎了口氣,這才說了出來:「老爺,是我做錯了事,當時我想不到事情後來會弄到那樣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為美色所迷,一時逢場作戲,待成親之後,就會變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該,萬不該,總之是我不該放開少爺胡為,老爺,你責罰我吧!」

  齊燕然道:「你是不該溺愛他,不過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過錯。我只知道嚴厲管教兒子,卻沒有真正去關心他。我只滿足於他表面對我的千依百順,而沒有聽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麼樣的胡作非為之時,已經遲了!」

  丁勃不敢插嘴,齊燕然繼續說道:「這畜牲和銀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給他學到手了。哼,這畜牲雖然不肖,學武的資質倒是勝過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說道:「行兇的人,我確實看不清楚,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這枚毒針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爺的那個人,或許就是銀狐穆娟娟本人也說不定。」

  齊燕然搖了搖頭,說道:「銀狐不敢這樣大膽的。但這畜牲,依你所說,他能夠聲跡不露就打跑了冀北雙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勝過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兒子乃是有備而來,縱然給他發現,也有把握逃跑方敢這樣大膽的。「銀狐」沒有這個把握,自是不敢了。

  齊燕然這番話乃是握理推測,話是說得不錯的。但世間往往有些事情違背常理,他這次的推測卻是猜錯了。暗算楚天舒的雖然不是「銀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楚天舒業已完全清醒,此時他其實已經是可以開口說話了的,不過他還在假裝昏迷。

  他正自胡亂猜測,為什麼齊燕然的兒子要暗算他,只聽得齊燕然又在說話了,說出的話,更是令他吃驚!

  齊燕然一聲長歎,說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擔憂了,但我目前最擔憂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顫聲道:「你是說少爺,他,他會……」

  齊燕然道:「你還稱他少爺?不錯,我是擔憂那畜牲還要到揚州去殺楚勁松!」

  丁勃道:「不,不會吧,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齊燕然道:「知子莫若父,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他從不知自責,但要是他認為別人對不起他,他是決計不能忍受的。當年他幾乎扼斃妻子,這事你是曾經目擊的,難道就忘記了。你沒忘記,是吧?(丁勃點了點頭)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記。如今他的武功已經大成,他一定會找楚勁松報復的!」

  丁勃說道:「或許他尚未知道……」

  齊燕然道:「你都已經知道了莊英男改嫁楚勁松,他生存就是為了報仇,怎能不知?再說,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他為什麼要向一個晚輩下這毒手,不就是為了楚天舒是楚勁松的兒子嗎?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還以為自己是理直氣壯,應該去報這奪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斷定兇手是不是「少爺」,也就不敢和主人辯駁。楚天舒這一驚則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繼母名叫莊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來繼母本是齊家的媳婦,怎的丈夫未死,卻改嫁了我的爹爹?難道、難道,就像剛才齊老頭子所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她是背著丈夫與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會幹出這種事情?」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歎口氣道:「這事其實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勁松,只可惜沒人能夠勸解少爺。」

  齊燕然哼了一聲,說道:「是呀,這畜牲也不想想,莊英男幾乎給他扼死,後來又接到這畜牲已經死在武當四老劍下的消息,誰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豈能怪莊英男改嫁?當時如果她不出走,我也會勸她改嫁呢!但這番道理,我做父親的倒是不便和他說。老丁,要是你有機會再見到池,還是由你開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剛才所說,這畜牲是不會聽別人勸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勸得動他,這個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爺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齊燕然道:「不錯,我要你立即趕到那邊去通知楚勁松,叫他們一家人暫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時。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著他,找著他,他也未必肯聽你的勸告。」

  丁勃說道:「少爺也未必就會去殺楚勁松的,不過,為了預防萬一,老奴自當遵命趕往揚州。」

  楚天舒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勸我馬上回家,叫我爹爹離鄉避禍。原來他早已作了『萬一』的打算了。哼,這個『萬一』恐怕還是他為舊日的小主人說好話呢。知子莫若父,齊老頭子的判斷才是真的!」他本來以為武林中能夠殺他父親的寥寥無幾,而這有限幾人都是一派宗師,料想不會殺他的爹爹。此時知道是齊燕然的兒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對話,似乎過錯並不在於他的父親,他這才心安一點。

  齊燕然歎道:「這畜牲倒似剛才我所說的那個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親聰明,比父親的武功練得更好。不同的是,這畜牲是我的親生兒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豐滿,我也沒有本事廢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訴他,他若然不聽你的勸告,繼續胡作非為,他殺了楚勁松,我必定要殺他!我殺不了他,寧願為他所殺!」

  丁勃說道:「老爺言重了,少爺怎樣膽大妄為,也不敢這樣忤逆。請老爺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聽到了勃的腳步聲走了之後,這才裝作開始醒來。

  齊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過來了。玉兒,你請姜姑娘過來吧。」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不過片刻,齊漱玉和姜雪君,還有王媽也都來了。

  王媽捧著一碗參湯,有點不好意思,把參湯遞給齊漱玉,說道:「你餵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盤問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後,會說出來。

  齊漱玉笑道:「你應該給姜姑娘才對。」說罷將參湯轉交姜雪君。「姜姐姐,還是請你代勞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誤會,大大方方的把參湯餵給楚天舒喝。楚天舒裝出剛剛慚復說話的氣力:「齊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個,那個……」聲音斷斷續續,裝作有氣沒力。

  齊燕然道:「你別費神說話,只聽我說。我知道你一定非常驚奇,怎的會有人跑到我的家裡來暗算你,我真是慚愧,這個人是誰,目前找也還未知道。」他雖然迫於說謊,但「慚愧」二字卻是不假。他怎能當著自己的孫女,說出兇手就是他的兒子?

  齊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見他?」

  齊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兇手嗎,我就是叫他去替我辦這件事的。」

  齊漱玉很是高興,對楚天舒說道:「武林中有頭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爺爺的關係,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於是代表我的爺爺一樣。他認識的江湖人物,比爺爺還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靜養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會緝獲兇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兇手是誰,還知道丁勃是去幹什麼的。只是他不能說出來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靜養,接連兩晚,他都在做著惡夢,夢見父親和齊燕然的兒子打得遍體鱗傷,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經恢復兩三分,便即告辭了。

  齊漱玉道:「那怎麼行,你尚未痊癒,何必這樣著急就走。」

  齊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師妹,想早日回家報喜,咱們不必強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與姜師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訊,這次我到洛陽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師叔和師妹的音汛的。師叔不幸去世,我更應該早日和師妹回家,以免家父掛心。」

  齊漱玉口直心快,說道:「哦,原來你是急於和師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點頭,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過遲幾天吧,你們就這樣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頭,佯作嬌羞,但卻說道:「玉妹子,你獨自一個人敢到洛陽尋找師兄,我的武功雖然不能與你相提並論,但我跟著師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風險卻是少得多了。」

  齊燕然笑道:「傻丫頭,你聽懂沒有,還用得著你替楚大哥操心麼?」

  齊漱玉厥著小嘴兒道:「好,算是我不識趣,多管閒事了。姜姐姐,有你保護你的師哥,自是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你們既是歸心似箭,我也不便強留你們了。好,你們走吧!」她貌作賭氣,其實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因為姜雪君把兩件事情相提並論,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當作一對,把她和衛天元當作一對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別這樣說。你的好意,我和楚師兄都是同樣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齊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輩有何吩咐?」

  齊燕然道:「你在我家裡遭受的無妄之災,我過意不去。送你一件禮物,一來是聊表歉意,二來也當作我給你的見面禮吧。」說罷,把用紅布所包的一方東西遞給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書。

  楚天舒道:「老前輩救命之恩,我都無以為報,老前輩再說這樣的客氣話,我怎敢當?厚賜……」

  齊燕然不待他說出推辭的話語,便道:「這件小小的禮物,雖然是毫不值錢的東西,但你帶在身邊,說不定對你會有用處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聽他這樣說,心中一動:「他說了抱歉的話才送給我這件禮物,內中定有道理。」說道:「多謝老前輩關心,既是如此,那麼長者之賜,晚輩亦不敢辭了。」

  楚、姜二人離開齊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齊老先生送你那件禮物,他說得那樣鄭重,不知是什麼東西,你可以給我看一看嗎?」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呢,他當你的面送給我,當然是準備給咱們一同看。」邊說,邊打開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話猶未了,謎底已然揭曉。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紅貼子?」姜雪君翻開來看,大為詫異。描紅貼子是給幼齡學童習字用的,與武功毫不相干。

  「描紅」是舊日學童學寫字的必經門徑,老帥用紅筆寫了一本本「字貼」,讓學童跟著每個字一筆一筆來描畫,稱為「描紅」。那本字貼,就叫做「描紅貼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為詫異,說道:「寫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師給學生開蒙,都是喜歡用千字文作貼子的。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卻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送給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許他認為我胸無點墨,要我從頭讀書習字吧。」

  姜雪君笑道:「別胡扯了,不過從這本描紅貼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姜雪君道:「那個孩子很聰明,但可惜有點疏懶。」

  楚天舒道:「哦,你怎麼看得出來?」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紅的筆劃中規中矩,而且頗為秀氣。但這本貼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幾個字還是缺了筆劃的,可知他學得並不專心。」

  楚天舒心中一動,說道:「你猜這個孩子是誰?」

  姜雪掃道:「我怎麼知道。嗯,會不會是他的孫女兒呢?」

  楚天舒道:「你怎麼會猜是齊漱玉?」

  姜雪君道:「說不定他有意思把孫女許配給你,這本貼子就是別開生面的禮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說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幾天,難道還不知道他們一家上下,連丁大叔和王媽在內,都已認定了衛天元是他們齊家的未來姑爺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開玩笑,何必如此認真。說老實話,倘若齊老頭子送你這件禮物當真有著這種用意,我倒是白費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說道:「齊老前輩的所為令人莫測高深,咱們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說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剛才向齊老前輩說的那些話,你沒生氣吧?我為了早日回家,拿你來作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紅,說道:「我正是要齊家妹子誤會咱們,這,這也是我早就和你說好的,怎會怪你。對啦,我也有一件正經事稱你說,你別見怪。」

  楚天舒道:「你怎麼忽然和我客氣起來了,請說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讓齊家的人誤會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當真連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頓了一頓,說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請你老實告訴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經恢復幾分?」

  楚天舒道:「這個你倒無須為我擔憂,我的經脈得齊老前輩之助,業已打通,目前雖然只是恢復三分功力,但用不著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復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論,大概也可以照顧自己了。當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類的強敵,我還是打不過他的。但倘若是碰上這樣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復,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夠躲過災難。我只想知道,你準備上哪兒?」

  姜雪君知道他說的乃是實情,便道:「如果你用不著我陪你同行,那麼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驚,說道:「你單獨上京?為的什麼?」

  姜雪君道:「我已經知道一個確實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單獨報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說不定也有人幫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會不自量力,膽大妄為的。」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好像聽見丁大叔說過飛天神龍衛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師了。」

  姜雪君不作聲。不作聲的是等於默認她要去找衛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衛天元相助,本來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會有人認得你。」

  姜雪君道:「我還多少懂得一點改容易貌之術。」

  楚天舒本來還是不放心讓她單獨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個要殺他父親的強敵,豈不要連累了她亦遭毒手?二來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還是為了衛天元的緣故。儘管她一口聲聲說要成全齊漱玉和衛天元,但她不能忘情於衛天元,卻是用不著她從口中說出來的。

  楚天舒歎了口氣,說道:「咱們是師兄妹,我本來應該助你報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著回家,咱們只能暫且分手了。」

  姜雪君臉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為你著想,但不知你有什麼急事趕著回家。」

  楚天舒不願自揚「家醜」——儘管過錯不在他的父親,甚至她的繼母亦可原諒。但在別人聽來,那總是「醜聞」,便道:「沒什麼。只是我和家父約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如今早已過了期限了。」

  姜雪君雖說是不想與師兄同行,但聽得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點被冷落的感覺。心裡想道:「原來我在他心中的位置並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這樣也好,我可以無須顧慮他會向我糾纏了。」於是說道:「百行孝為先,你既是過了和令尊所約的期限,那是應該趕快回家了。」兩人各懷心事,互道珍重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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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3)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遠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屬,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這樣想,被擾亂了的情懷,卻總是難以平靜了。

  他惘惘獨行,這日到了黃河岸邊的風陵渡,這是一個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關了。

  天色已晚,黃河又正在水漲,沒有船夫敢在夜間渡河。楚天舒便在風陵渡的市鎮上找一間比較像樣的客店投宿。

  進了房間不久,剛剛抹過一把臉,便聽得有敲門聲。楚天舒想不到在這個地方會有朋友找他,先不開門,問道:「是誰?」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聲音你都聽不出嗎?」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上次約他同往洛陽的那個申公達。申公達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的。他交遊極廣,武功不高,但卻最喜歡對年輕人以長輩自居。

  楚天舒雖然討厭此人,但也只能請他進房間裡坐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楚天舒問道。

  申公達掩上房門,說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來一個時辰。為了在外面說話不方便,所以你進客店的時候,我沒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麼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說麼?」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申公達素來是喜歡張大其辭,散播「內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訴別人「內幕消息」的時候,也總要加上一句:「這個秘密,我只能告訴你,你可不要說給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這句話其實是帶有嘲諷意味的。

  申公達一本正經的說道:「一點不錯,而且這個秘密正是和你有關,嘿,嘿,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正愁找不著你呢,如今見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斷他的話道:「聽你這樣說,你倒好像是特地來尋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趕快說吧,究竟是為什麼?」

  申公達笑道:「你這樣急,我當然會告訴你的。不過我先要問你,你準備上哪兒?」

  楚天舒道:「我準備回家。」申公達道:「回家做什麼?」楚天舒道:「你倒是問得稀奇,回家當然是為了和家人團聚。」

  申公達笑道:「幸虧你遇見了我,否則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申公達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為什麼?」申公達道:「你們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傳話,叫你到京師和家人相會。」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園,他去京師幹嘛?」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隨便告訴外人。飛天神龍大鬧徐家這件事情你是在場目擊的,令尊之去京師,就是由於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與徐中岳可並沒交情,與飛天神龍更扯不上關係。怎會牽涉到這件事情?」

  申公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令尊和中州大俠無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卻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俠為了躲避飛天神龍,已經悄悄避住京師去了。哪知飛天神龍仍是不肯放過他們,他們已經得到確實的消息,飛天神龍亦已入京想要暗殺他們。」

  楚天舒心裡想道:「他綽號順風耳,消息果然甚為靈通。雖然個別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達繼續說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辦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俠以及鎮遠鏢局的總鏢頭湯懷遠三人聯名發出英雄貼,邀請與他們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飛天神龍為武林除害。不過夠資格接受他們一份英雄貼的人也不多,據我所知,他們總共也不過邀請十多個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令尊的光榮,他衝著剪大先生的面子,當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說道;「家父一個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達道:「你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傑,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愛的,她聽說飛天神龍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隨丈夫作個幫手了。你未回家,家中無人照顧你的妹妹,當然一起去了。」他說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實根據,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幾分,面色也不覺變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過手的,何況他又已經從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師妹的殺父仇人。

  他心裡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請爹爹上京,定然不懷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陽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幫他們,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退一步說,縱然他們不敢報復在我爹爹身上,我的處境也是尷尬之極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變?

  申公達只道他心裡怕,安慰他道:「飛天神龍雖然厲害,令尊的驚神筆法乃是武林一絕,料想也不會輸給他的。何況還有那許多高手都已應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說,問道:「不知家父是怎樣對你說的,你可以多說一些嗎?」

  申公達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我回到揚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見我就問:申大哥,你帶小兒到洛陽去,為何只是一個人回來?講實話,這次我全是衝著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送喜貼,我才放心讓小兒隨你去的。如今徐家鬧出了天大的新聞,喜事變成禍事,消息都已傳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擔心?」

  「嘿,嘿,令尊問我你去了哪裡,我怎答得出來,只能問你了。」

  楚天舒道:「我沒有到過黃河以北,趁這機會,到幾個名勝之地走走。」

  申公達搖頭道:「你真是沒心肝,你爹對我說,你是說好了在一個月之內回家的。你竟然去遊覽風景,把對父親的承諾都拋之腦後。」

  楚天舒聽他說得出這個限期,心裡想道:「如此看來,他倒是確實見過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細推敲申公達說的話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申公達已是又向他發問了。

  「你知錯就好。少年人貪玩,那也不足深責。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在黃河以北遊玩,可到過王屋山麼?」

  楚天舒心頭微凜:「他是出名的包打聽,莫非他已打聽到了一些什麼。」說道:「曾在山下經過,沒有上去遊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為什麼你不上去尋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這是為了你的緣故呀!」

  申公達道:「你知道我會責備你嗎?怎的這樣說呢?」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倒不是忘記了和家父所約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拋下你,不錯,當時我是因為膽小,匆匆忙忙離開洛陽。但還是惦記著你的。有人說你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為了這個原故。我打算在離開洛陽五六天的路程範圍之內,消磨一段時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確已平靜之後,便即再回洛陽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時,已經是離開洛陽十多天了,假如上山遊玩,恐怕耽擱的時間太多。」

  這番話倒是聽得申公達甚為舒服,拈鬚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錯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卻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別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這又是一個秘密,我對你說無妨,你可千萬不可洩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莫說。」

  他知道申公達的脾氣,你叫他莫說,他就非說不可。

  「老弟,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洩漏秘密的了。我問你,你知不知當今之世,誰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聽得家父說過,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齊燕然。現在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達小聲說道:「不錯,有許多人以為齊燕然已經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還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隱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裝作詫異,說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靈通。那麼你是想……」

  申公達道:「實不相瞞,我此來正是想找齊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和齊老頭兒也是素有交情的麼,怎的從不見你提起?」

  申公達得意洋洋的說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素來是不喜歡炫耀自己的,雖然我和齊燕然交情報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對人說了。他早已閉門封刀,要是別人請他出山,他一定不肯,為了幫朋友的忙,我只好親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來你是想找他去幫忙剪大先生對付飛天神龍的嗎?」

  申公達道:「正是。剪大先生雖然請了許多朋友幫忙,但究竟不如請到齊燕然的好。他一出馬,飛天神龍即算當真會飛,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裡暗暗好笑,但卻不便對他洩漏齊燕然和飛天神龍的關係,只好勸他道:「這樣一位老前輩高人,既然早已閉門封刀,恐怕不容易請得動的。我也曾聽得家父說過,這位前輩的性情甚為怪僻,他不喜歡見的人去拜訪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還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達怫然不悅,說道:「小娃娃,你知道什麼?就因為別人請不動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歡迎還來不及呢,怎會閉門不納。」

  楚天舒聽他吹牛越吹越大,心裡想道。「齊老頭子大概還不至於把他殺掉,吃點苦頭則恐怕免不了。他執意要去,那就讓他受一次教訓也好,」

  就在此時,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客店門前,戛然而止,申公達道:「咦,這麼晚了,怎的還有人來?這匹坐騎是慣走長途的關外良駒,趕路又趕得這樣急。來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經驗卻是十分豐富。

  話猶未了,那人已經進了客店,只聽得「啪噠」一聲,那人大聲說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別著惱。我只宿一宵,這錠銀子給你,不必找贖了。」原來那是一錠十兩重的元寶擲在桌子上的聲音。店小二本來是不大高興的,見了白花花的銀子,也就眉開眼笑,連忙道謝了。

  申公達凝神靜聽,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這人好像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人一說話,楚天舒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故意問道:「申叔叔,你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個著攔(了不起)人物?」申公達道:「當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個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來這個午夜來客不是別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聽說他是二十年前橫行遼東一帶的大盜。但後來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緣故?」他想試探申公達對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達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這是丁勃引以為恥的事,知道的人寥寥無幾,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要對別人說。有一次他偷了一個親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據說是皇帝賞賜給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親王請了八名大內高手去對付他,八名大內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傷。他仇敵甚多,故而只能避到東海一個小島養傷。如今回來,想必是武功已經恢復如初了。」

  楚天舒聽他信口開河,幾乎忍不住笑。申公達道:「咦,你的神色為何這樣古怪?一副哭笑難分的模樣!」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說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達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面了,老朋友難得相逢,當然要和他會面。我和你一起拜訪他吧,趁這機會讓你和他相識。」

  楚天舒心裡想道:「我和齊家的秘密,可不能讓這個『順風耳」知道:「當下連忙搖頭,學他一樣煞有介事的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對他提及我在這裡!」

  申公達詫道:「為什麼?」

  楚天舒道:「這是一個大秘密,我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點過節,雖非大仇,但卻是傷了他的顏面的。他們曾經有一次印證武功。對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難道家父從沒對你……」

  申公達急忙點頭,搶著說道:「對,對,我記起來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輸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對我說過的。只因時間太久,我幾乎忘了。如此說來,你是不便去見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見了他可千萬別提起這件事。」

  申公達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他面色這麼難看,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當下輕聲笑道:「你當我是老糊塗麼,這種避忌我豈有不懂之理。好,我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們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裡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靜聽。

  丁勃住的房間是這間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後面是菜園,並無相鄰的房間。

  隔著一個天井,本來是很難聽得見房間裡的小聲談話的,但對楚天舒來說,卻不是難事。他自小練功,聽覺比一般人敏銳得多,伏地聽聲,一字也不遺漏。

  ***

  丁勃看貝一個不相識的人來訪,不禁有點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誰?」

  申公達滿面堆歡,說道:「丁老大,你怎麼忘記小弟了。咱們是在營口宏達鏢局見過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哦,宏達鏢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達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達鏢局的晁總鏢頭請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這才記了起來,原來那年他劫了宏達鏢局所保的一支鏢,後來有和兩方相熟的朋友出來說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貨物全部歸還,故而總鏢頭設下盛筵對他表示謝意。陪客少說也有三五十個,申公達適逢其會,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個宴會當中,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丁勃說過一句話。

  但雖沒說過話,丁勃和別人的交談他卻是細心聆聽的。他綽號「順風耳」,武功雖然不高,卻有一門特別的本事,只要聽過一個名人的說話,以後不論隔了多少年,只須聽見這個人說話的聲音,用不著見面,他就可以認得出來。不過他這「認聲」的本領必須限於名人,因為他只對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別注意,牢牢記住。

  申公達說出了那次的事情,接著自報姓名。

  丁勃對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你就是江湖上名聞四方的順風耳先生,不過,廿二年前,好像你還沒有這個綽號?」

  申公達連忙說道:「請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其實他是怕給楚天舒聽見了,戳穿他的謊話。

  丁勃笑道:「左右並無鄰房,隔牆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過,你這樣說,敢情你已知道客店裡有鷹爪孫這流人物嗎?」

  申公達道:「鷹爪孫沒有,但說不定會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說道:「哦,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申公達小聲道:「老兄不見廿年,大概還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問這個幹嘛?」不覺已是流露出一點討厭的神色。

  申公達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怎的忘了綠林的禁忌了?」連忙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我最喜歡結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著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斷他的話,淡淡說道:「好吧,將來如果我有什麼要請你老兄幫忙的話,我再告訴你。」這已等於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達討了個沒趣,但好在丁勃說得還算客氣,他自我安慰:「丁老大總算知道我這號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將來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覺得有了面子,便站起來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辭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頭道:「且慢!」

  申公達嚇了一跳,只道這個殺人不貶眼的大盜是不願意給別人知道行蹤,說不定要將他殺了滅口。「丁、丁大哥有什麼吩咐?」申公達顫聲問道。

  丁勃的面色卻好了許多,甚至顯得頗有禮貌的作了個手勢,請他坐下來,緩緩說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來,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請教。」

  申公達受寵若驚,說道:「不敢當。丁兄若是有事相詢,小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了勃說道:「申兄,你是揚州人氏,是嗎?」要知申公達在廿二年前與丁勃初會之時,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聽」了。丁勃剛從揚州回來,自然知道揚州有他這麼一個「名人」。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敝鄉正是揚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說道:「老兄是揚州名人,我一到揚州,就聽得人家說了。」

  申公達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丁大哥,你最近到過揚州。」

  丁勃說道:「不錯,我正是剛從揚州回來的。揚州還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達道:「你說的是有揚州大俠之稱的楚勁松嗎?」他想起楚天舒告訴他的那個「秘密」,不敢直稱楚勁松為「揚州大俠」。

  丁勃道:「什麼有『揚州大俠』之稱?楚勁松是名實相符的揚州大俠!申兄難道不以為然麼?」

  申公達一時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說道:「是,是。多謝丁大哥稱讚我們揚州的人物,申某與有榮焉。」他說了這兩句話,頗為得意自己說話「得體」。心想:我裝作不知你和楚勁松的過節,稱讚楚勁松的話是你自己說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說道:「申兄和楚大俠的交情想必極為深厚?實不相瞞,我要向老兄請教的就正是有關貴同鄉楚大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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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4)

  若依申公達平素的脾氣,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際,他卻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盡量縮減,生怕丁勃誤會他和楚勁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點誤會了。實不相瞞,小弟和楚大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達道。

  丁勃一皺眉頭,說道:「申兄交遊廣闊,天下聞名。何況楚大俠與你份屬同鄉,交情豈能不厚?」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小弟在外面的時候多,在家鄉的時候少,所以和楚大俠往往一年都沒見一上次。」

  丁勃說道:「據我所知,上個月前,你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從揚州到洛陽去喝徐中岳的喜酒。」

  申公達心頭一凜:「他的消息也忒靈通。」當下說道:「不錯。不過那是因為同鄉之誼,我是長輩身份,理當照顧小輩,故此結伴同行。並非是有特別交情。」

  丁勃說道:「後來,你也曾回過鄉下吧?」

  申公達道:「是的,不過卻不是和楚勁松的兒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聽的無需你和楚勁松有特別交情,你既然回過家鄉,我想或許你會知道他的近況。」他已開始感覺到申公達的態度有點古怪,一雙眼如寒冰、如利剪的盯著他。

  申公達心裡想道:「看來他對我已是有點懷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見機行事的主意,說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麼?」

  丁勃說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俠去了哪裡?我這次曾經到過他的家裡,卻撲了個空,什麼也沒見著,只知道他已經離開揚州。」

  丁勃說道:「江湖上誰都知道你的消息最為靈通,你是不是不願意告訴我?」

  申公達道:「說老實話,他的行蹤我也不知。不過……」

  丁勃道:「不過怎樣?」

  申公達道:「風聲倒是略有所聞,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說好了。」

  申公達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極大的秘密,消息的來源,請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喜歡說就說,不喜歡說就不說,我不會勉強你的。」

  申公達如釋重負,說道:「多謝丁大哥諒解,據我聽來的消息,楚勁松如今是在齊燕然的家裡。」

  丁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齊燕然就是武林公認為天下武功第一的齊燕然麼?」

  申公達說道:「正是。聽說齊老頭兒隱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不過楚勁松是知道的。」

  丁勃說道:「楚勁松把家人也都帶去了麼?」

  申公達道:「不錯,他是攜同妻子,一起到齊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過他的兒子有沒有同往,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卻沒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勁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齊家!」

  申公達道:「丁大哥請小聲些,齊老頭兒和楚大俠恐怕都不想給別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說道:「是,是,我幾乎忘記這是一個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感覺稀奇嗎?」

  申公達道:「不知道:「

  丁勃說道:「齊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蹤的,對嗎?」申公達道:「不錯。」丁勃說道:「據此推算,齊燕然隱居之時,楚勁松似乎剛剛出道。怎的他和齊老頭子能有那麼深厚的交情?」心裡則在暗笑:「你這可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不過,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說給你聽。」

  申公達哪裡知道丁勃正是齊燕然的管家,二十年來都在齊家的,他的謊話早已編好,於是裝模作樣的繼續說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靈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弟說出來,你就不會覺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申公達道:「楚勁松的後妻是齊燕然的乾女兒,楚勁松和齊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非常深的,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頭極大,上個月曾經應中州大俠徐中岳之請,到洛陽去替他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說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達道:「正是。這次楚勁松悄悄去拜會齊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關係的。本身的戚誼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帶了妻女前往齊家,那就沒有什麼稀奇了,你說是嗎?」

  丁勃說道:「申兄,你真不愧是當今之世見聞最博的人,連人家有什麼親朋戚友關係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申公達不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甚為得意,故作謙虛,連連說道:「過獎,過獎。」

  丁勃繼續說道:「如你所言,楚勁松其實只須憑著他本人是齊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齊家,那己是名正言順的了,還何須攀上剪大先生的關係?」

  申公達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別一樁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麼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夠編造多少謊言?

  申公達道:「上個月飛天神龍大鬧中州大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聞。」

  丁勃說道:「這是最近發生的轟動江湖的大事,我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聽得道路傳言,只是不知其詳而已。」

  申公達說道:「飛天神龍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傷了徐大俠本人,還槍去了他的新娘子。」

  丁勃說道:「哦,還搶去了他的新娘子嗎,這飛天神龍也未免太過胡作非為了。但這和楚勁松前去拜會齊老頭兒卻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說的這位新娘子正是為了要找尋我的衛少爺,才應我們小姐之邀,來作齊家的客人呢。你卻在我的面前撒這種彌天大謊!」

  申公達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說假話」,得意洋洋,繼續說道:「丁兄忘記我剛剛說過,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麼?」

  丁勃說道:「那又怎樣?」

  申公達道:「徐中岳被飛天神龍如此欺負,剪大先生當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過,他為了保護受傷的徐中岳,不能離開,故此托楚勁鬆去代邀齊老頭子出山。楚勁松為了不知兒子的下落,有人說他的兒子可能亦已遭了飛天神龍的毒手,他也必須去請齊老頭子幫忙,幫他找回兒子。所以他這次前往齊家,既是為了朋友,也是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說道:「原來如此,幸虧碰上你這位消息靈通的人;否則我只怕還要費許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俠呢!」

  申公達道:「王屋山離此不過數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說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領了。找楚大俠之事以後再說吧。」

  申公達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來他編造的這番謊言,雖屬信口開河,卻也是有著他的用意的。

  他以為楚勁松真的與丁勃有著「過節」,他這個人雖然喜歡吹牛,對真正的朋友還是關心的。他想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傷的是丁勃還好,傷的若是楚勁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設法挽救,那就對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謊言,把楚勁松說成是齊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齊家,丁勃當解不敢到齊家去找楚勁松報當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聽他們的談話,卻是不禁又好笑,又擔心。好笑的是申公達編造的謊言正好碰著「識者」,擔心的是不知丁勃會怎樣的懲戒他。

  不過從他們的談話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證實,他的父親的確是已經離開揚州了。他本來尚未敢術過相信申公達的,待聽見丁勃找不到他的父親,他這才確信無疑。

  他心裡想道:「申公達雖然說慌,對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過難為他,我是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這樣說,想必是和齊老頭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申公達道:「深交談不上,不過承蒙齊老頭子看得起我,把我當成朋友罷啦。實不相瞞,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們會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勁松也請他不動嗎?」

  申公達道:「其實是無須有這顧慮的,不過,飛天神龍太過厲害,剪大先生怕齊老頭兒不知這一點,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對付一個小輩了。我是當日在場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來口信,叫我去幫忙說項。」

  丁勃笑道:「你既知詳情,又能說會道,你去一定請得動齊老頭兒。」

  申公達道:「但願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齊家,否則這場熱鬧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說道:「如果你去齊家,這場熱鬧我是有得瞧的,不過我卻不忍心看這場熱鬧!」

  申公達一怔道:「丁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勃說道:「我是要去齊家的,但你卻不能去了!」申公達道:「為,為什麼……」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申公達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驚,正想過去看個究竟,只聽得丁勃已在說道:「我點你的穴道是救你性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見的英雄好漢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領卻要數你老兄第一,不過,你只吹吹牛皮那還無關緊要,倘若當真要去請齊燕然出山的話,只怕你不死也得給廢掉武功,我雖然討厭你,但江湖上少了你這樣的人,也難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廢你的武功;讓你以後還可以在江湖走動走動。我點你的穴這,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自解,對你的身體並無傷害,不過還得過三五天你才能行動如常,你用不著驚慌。」

  楚天舒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倘若換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這樣處置他。」要知申公達若到齊家,齊燕然多半是會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時丁勃縱然不想殺他,最少也得廢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丁勃繼續說道:「你把我當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勸你一句。吹牛無所謂,切莫做賭徒。我知道你和齊燕然根本沒有半點交清,你是為了想要巴結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不知你從何處打聽到齊燕然的住處,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為求情成與不成,都無多大的關係,你卻不知,這其實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賭博,賭輸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的。好,言盡於此,你現在不懂,日後自會明白!」

  跟著聽得丁勃輕輕打開房門,隨即聽得瓦面衣襟帶風之聲。楚天舒是個行家,一聽便知是丁勃抱起申公達,把申公達送回他自己的房間。申公達出來的時候,是在外面把房門關上的,並非在裡面落下門閂,故而只要試推一下,試出房門是虛掩的,那就是申公達的房間,丁勃是老江湖,申公達向他房間走來的時候,他已經大概知道他的房間是在哪一個位置了。他在瓦面施展輕功,那是恐防萬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著一個人經過天井和吊道,會給客人在門縫裡瞧見。

  果然過了不久,又聽得丁勃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此時已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應剪大先生之請去了京師,此事料想不會是假的了。我必須馬上趕往京師,以免爹爹墜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著去見丁勃了。」他的房錢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離開這間客店。

  「一線孤繩通霄漢,黃河遠上白雲間,欲御天風上西嶽,搜奇探秘覽華山。」

  一騎駿馬,正在華山腳下經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他仰望華山的雄奇峻險形勢,不由得豪興遙飛,朗聲吟誦。

  雖然是滿腹豪情,但眉宇之間卻也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憂色。

  這少年正是要上京尋父的楚天舒。

  蒼龍嶺是華山有名的天險,一條突出的山脊,狹而且長,遠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條長繩,似乎可以上通霄漢。楚天舒此際就正是在蒼龍嶺的下面。

  華山坐落在瞳關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黃河。不過楚天舒是在山腳,他是只能遠望奇峰錯列,眾壑縱橫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黃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詩句中想像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覽華山只能俟之來日了。但盼此去京師,能夠和父親一起回來,那時再與家人一覽名山勝景。」想起父親的處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來他已是放慢了坐騎的,又再快馬加鞭了。

  他最掛念的固然是父親,不過另外一個人他也是極之惦記的。甚至想起這個人的時候,比想起他父親的時候還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來了。

  「師妹不知已經到了京師沒有,不過她是去找飛天神龍幫她報仇的,爹爹卻是應剪大先生之邀去對付飛天神龍的,他們未必有機會見面,見了面彼此也不相識,說不定還會把對方當作敵人了。」

  想到極有可能發生的這個「誤會」,楚天舒更是無心觀看名山景色,只顧催馬趕路了。

  但就在他飛騎疾馳之時忽聽得有人尖聲銳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個女子的呼救聲!

  楚天舒雖然心急趕路,聽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著坐騎了。

  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滾下來!

  她所遭遇的危險還不只此,在她後面還有追兵。是一個相貌十分可怖的漢子,步履如飛從山上趕下來,看見那個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聲冷笑,喝道:「看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

  大喝聲中,那人把手一揚,飛出了三枚透骨釘。

  本來那女子已經從山坡上滾下,縱然不至喪命,恐怕也難免遍體鱗傷的,這人實在無須再發暗器打她,但他一發就是三枚,看來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騎著馬從山腳跑上去,那漢子飛步從山上追下來,那女子滾到山腰,和兩邊的距離差不多相等,但那漢子發出了透骨釘,寒光電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馬快得多了。

  透骨釘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來勢迅猛之極,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無暇思索,連忙也飛出三枚銅錢。

  只聽得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銅錢和三枚透骨釘碰個正著,一齊墜地。

  那漢子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多管閒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豈是好漢所為。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飛身上馬,正要扶起那個女子,不料剛剛走近,奇變陡生。

  那女子突然躍起:「波」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爆裂的聲音,頓時身前湧起一團煙霧。

  煙霧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籠罩在煙霧之內,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內,不能視物。這霎那間,楚天舒不由得心頭一涼,只道那女子和那漢子是串通了來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內功不弱,應變也是極為迅速,連忙閉了呼吸,一招「掃蕩六合」雙掌齊發,盪開煙霧,飛身竄出。

  與此同時,那漢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來,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風呼呼,不過片刻,那團煙霧已是隨風飄散,重現晴明。

  可是就在這片刻之間,那女子已是失了蹤跡。

  楚天舒聽見蹄聲得得,把眼望去,只見那個女子已是騎在他的那匹馬上,跑下山了。他的馬跑得極快,轉眼間人和馬變成了一個黑點,黑點也消失了。

  這樣的變化當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這個女子和那個漢子並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對他們的懷疑是給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這漢子兇惡之極,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緊,趁這時機,偷了我的坐騎,以便逃跑。她這樣做雖然不講義氣,卻也不能苛責她的。」

  心念未已,那漢子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那漢子冷冷說道:「小賊,你和那妖婦是什麼關係,快快從實招來!」他的聲音稱他的面貌一樣,冷酷得難以形容,此時,楚天舒同他面對著面,越發覺得陰森可怖。

  這人的「可怖」不同於一般的「面目猙獰」,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沒有半點表情,而且蒼白得毫無血色。叢外貌看,像是一個終年不見陽光的白面書生。但對楚天舒而言,此時此際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給予他的感覺,與其說像一個白面書生,毋寧說更像一個剛從墳墓裡鑽出來的野鬼。「鬼氣森森」,這就比一般的「面目猙獰」更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給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嚇倒!」當下強振精神,亢聲說道:「你怎麼一開口就罵人?」

  那人冷笑道:「罵你小賊,已經是對你客氣了。你和那妖婦是同黨,應該罵你妖孽才對!」

  楚天舒怒道:「請你莫出口傷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識,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一樣!」

  那人哼一聲道:「素不相識,那你為何與我作對,幫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與她素不相識,與你也素不相識,怎知你們誰是誰非?我出手救她,只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弱女子橫遭慘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絲毫沒有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則是越來越冷酷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妖婦竟然有人說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聞!哼,哼,聽你的口氣,似乎我反而是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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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隱憂潛伏 妖狐現影 鑄錯難回(5)

  楚天舒道:「你和她誰善誰惡,我不知道。也許是我做錯了事,救錯了人。好吧,只要你說得出殺她的理由,我向你賠個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我要請你評理?哼,你倒說得好輕鬆,只是賠個不是便罷?」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樣?」

  那人說道:「我要你自行了斷!」

  楚天舒氣往上衝,峭聲說道:「我可沒有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對不住,你說不出道理,我可不想和你作無謂的糾纏了。」

  那人喝道:「站住!」飛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說不出道理,要動手麼?好,要動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給他激惱,說道:「好吧.你要強辭奪理,我就還你一個道理。我問你:縱然你不知道那妖婦是何等人物,你應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楚天舒道:「誰不知道此山是西嶽華山,這算是什麼道理?」

  那人說道:「華山派是名門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當有點見識,那妖婦用的是邪派功夫,豈能是華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黨,善惡本來極易分明。你卻要偏袒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閣下似乎也並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華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自然不會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說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錯,居然看得出找不是華山派的。」陡地喝道:「敢情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是麼?」

  楚天舒道:「只憑你顯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來。不過,手法看不出來,行徑可是……」

  那人道:「怎麼樣?」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門正派所為!」

  那人怒道:「好小子,膽敢對我如此無理!我本來想問清楚才處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問你了,只能有兩條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認為楚天舒是那妖婦的同黨無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洩憤,我更不願與你多說廢話了。好,你劃出道兒來吧!」

  那人說道:「第一條路,你自廢武功。這是自行了斷的辦法中較輕的一種。」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為什麼不要我最重的一種。」最重的一種乃是自盡身亡。

  那人說道:「你這樣說,自是不願意挑這條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錯,你想毫不費力便將我置之死地,辦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條路只能由我動手了,只須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著十招,有本領的你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那人道:「很好,就這樣辦。你不是只憑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門派嗎?那就試試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內就喪命才好。」這句話含有兩個意思。

  第一個意思是諒楚天舒抵擋不了他的十招;第二個意思是縱然能夠抵擋十招,諒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內看出自己的武功門派。

  楚天舒道:「好,閣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請恕我放肆了!」說話之間,手中正是亮出了一對判官筆,左點「期門穴」,右點「白海穴」。

  那人竟不閃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極為凌厲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凡,只道這一抓就能把判官筆奪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筆法更加精妙,左筆揚空一閃,右筆肘底穿出,雙筆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點來。

  那人吃了一驚:「這好像是雙筆點四脈的功夫!」讚道:「好筆法!」運掌成風,身形同時變換方位,楚天舒雙筆點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輕輕一帶,把雙筆引出外門,右掌駢中食指點出。

  只見他指尖顫動,卻不是一般的點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劍的劍法。

  他以指代劍,霎忽之間,連刺楚天舒七處穴道。楚天舒施展渾身本領,以家傳的絕技驚神筆法對付。那人以指代劍的刺穴手法快捷無倫,但論到變化的奇詭,卻是不及楚天舒的驚神筆法。不過楚天舒限於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驚:「假如這是用劍的話,只怕我早已敗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處,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雖然只是兩根手指,風力毫不遜於兵刃。鬥到急處,只聽得「噗」的一聲,楚天舒的判官筆給他彈開,幾乎脫手。

  「好個驚神筆法,已經是十三招了,算我輸啦。請問揚州楚勁松楚大俠是你的什麼人?」那人插劍入鞘,雙眼盯著楚天舒發問。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請問前輩是武當派的哪一位師伯?」

  那人又是一驚,說道:「好眼力,這個賭賽你也贏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輩用的是連環奪命劍法的。是我輸了。」連環奪命劍乃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不過由於變化太過複雜,一般弟子,大都是僅得皮毛,只有武當五老才能運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適才所說的話了。我惜怪了你,你別生氣。」

  楚天舒道:「老前輩言重了,晚輩無知,冒犯了老前輩,應該陪罪的是我。」

  那人說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話大家都不必說了。不過,恐怕你心裡還有懷疑,懷疑我剛才為什麼要用那樣狠辣的手段對付那個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輩剛才實是太過莽撞,老前輩這樣做自必內有因由,晚輩不敢動問。」他說「不敢動問」,其實已是「動問」。

  那人說道:「你不知道那個妖婦是誰,見我那樣心狠手辣,你心裡有所非議,那也怪不得你。好,我現在就告訴你那個妖婦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大魔頭,年紀甚輕,武功已是極為超卓,這人姓齊名勒銘,乃是當時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的兒子。有關他們父子的事情,想必你會知道一些吧?」

  說話之時,那人雙眸炯炯的注視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內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為什麼他用這樣的眼睛看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見過了齊燕然?」當下淡淡說道:「略有所聞。」

  那人說道:「好,那麼你想必亦已知道齊勒銘後來是死在武當五老的劍下。」

  楚天舒道:「聽人說過。請問老前輩是武當五老中的哪一位?」這次是他第二次問那人的身份了。

  那人不覺又是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武當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輩劍法通神,假如不是武當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門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歡別人奉承,哈哈一笑,說道:「你猜對了,貧道正是武當五老中的玉虛子。不過為了偵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來是玉虛道長,失敬,失敬!」心裡則在想道:「此人與傳說中的玉虛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來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這個「俊」字名實相符,他的外號是叫做「玉面郎君」的。他是武當五老中年紀最輕的一個,開始當長老時,不到四十歲,現在雖然已過五旬,但少年的容貌,總該還有輪廓可尋,不會變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是想見見我的本來面目吧。」

  玉虛子說話時,目光透露出一股濃重的鬱悶意味。

  楚天舒感覺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虛子歎了口氣,說道:「十多年來,我從未以本來面目示人,不過,今次對你可以例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來他是蒙著一層薄如蟬翼,製作得極為輕巧的人皮面具的。

  面具揭開,楚天舒不覺「呀」的一聲叫了出來。叫出了聲,方始醒悟失禮。

  原來玉虛子的「本來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像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醜。不過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來,這揭開來的亦非「本來面目」,只能說是給人毀了容的「本來面目」。

  只見他臉上傷痕遍佈、縱橫交錯,有如蛛網。而且憑著楚天舒的武學造詣,還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傷痕,是順著劍勢,在一招之內,劃傷成這個樣子的!就像草書名家所寫的字,筆劃最繁複的字也可以一筆寫成一樣。

  楚天舒大吃一驚,心裡想道:「傷他的這個人,劍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議!」要知人的臉皮本來就薄,一刻劃過,造成了這許多傷痕,卻不削壞骨頭,也不傷及眼睛鼻子,拿捏之準,力度控制之妙,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玉虛子戴回面具,愴然一笑,說道:「嚇壞了你吧?我臉上的傷痕,就是齊勒銘之所賜的。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即使他已經死了?」

  楚天舒餘悸猶存,而且這句話也實在不好回答。因為他心中的感覺乃是「怨毒之於人也,大矣哉!」齊勒銘與武當五老之間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願意只為了要奉承玉虛子而幫他罵齊勒銘。當下問道:「道長告訴我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對了,說了半天,我也應該說到正題來了。這個女於是江湖上著名的一雙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號『銀狐』的穆娟娟。這穆娟娟正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之所以從武學名家之子變成一個魔頭,據說就是因為姘上了這個妖婦的緣故。」

  楚天舒不覺又是啊呀一聲,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銀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錯人了!」

  玉虛子盯著他道:「你也知道銀狐穆娟娟嗎?」

  楚天舒道:「最近曾聽得有人談論過她。」玉虛子跟著再問:「是什麼人談論她?」

  楚大舒心裡甚不高興,暗自想道:「這位道長未免也太喜歡盤根究底了。」他不願意將秘密和盤托出,逼於無奈,只好說謊:「就是上個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時候,聽得有客人談論這對姐妹妖狐的。當時花轎尚未臨門,徐家招待賓客在花園裡賞牡丹,客人來來往往,甚為擁擠,我不認識那些人,偶然聽到幾句,自是不便過去搭訕。聽過便算,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在那樣的場合,來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這機會交換消息。楚天舒編造的謊言,可說是合情合理。

  玉虛子仍不放鬆的追問:「你聽得他們怎樣說?」

  楚天舒道:「他們好像是談論這對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說她們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川唐家。我就是因為聽到這兩句話才比較留意的,不過,當然我不會相信。」

  玉虛子對他的話似乎並無懷疑,笑道:「說這幾句話的人非但消息靈通,而且還是大行家呢。銀狐穆娟娼就是剛才那個妖婦,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經見過了,還不算太過厲害,她的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為了得。有見過的人說,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幾分似呢。據說唐家亦已有所風聞,開始注意這對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們的暗器功夫本來就是源出唐家。但看來這個秘密除了齊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當派的人就還未知道。」

  玉虛子頓了一頓,說道:「原來你是無意中偶然聽到有關這對姐妹妖婦的一鱗半爪,嘿。嘿,我倒是猜錯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道長以為是誰告訴我的?」

  玉虛子沒有立即回答,卻道:「楚賢侄,我和令尊雖然有十多年未見過面,往日的交情還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長的。」其實地的父親只是曾經和他談過「武當五老」,那是為了要令他對各大門派有點認識,故此將各派的首腦人物對他作個簡單介紹:「五老」合談,根本就沒有特別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虛子。

  玉虛子自視甚高,沒想到這是晚輩敷衍長輩的禮貌上的對答,大感滿意,說道:「你知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聞,一向也少理閒事。不知道長想要打聽什麼?」心中則已打定主意:「能說的就說,不能說的就不說!」

  玉虛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要打聽的事情,與令尊也是很有關係的。因此我和令尊可以說是利害相同。你說出來讓我參詳,對令尊也有好處的。」

  楚天舒道:「道長過慮了,既然是對家父有好處的,小侄又怎會隱瞞。」他這句話其實乃是留下「後步」的,要知是否對他的父親有好處,只能由他來作判斷,要是他認為說出來對父親沒有好處,他捏造謊言亦是心安理得。不過他的這個心思,玉虛子卻是猜不透。

  玉虛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齊燕然的家裡住過幾天?」

  楚天舒道:「道長聽誰說的?」玉虛子喜歡盤根問底,他也依樣劃葫蘆的將談話有意拖延,好在心中盤算可以說幾分真話。

  玉虛子道:「也是徐家的賓客告訴我的,在飛天神龍大鬧徐家之後數日,有人見你和齊勒銘的女兒同坐一條小船。」

  齊漱玉是和飛天神龍聯手大鬧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幸虧他們只是發現齊姑娘,沒有發現姜師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條船上。」

  「不錯。不過我是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請的。我知道她是飛天神龍的師妹,但當時她的師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飛天神龍和徐大俠的過節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會。我答應做她的客人,更不是為了要幫飛天神龍!」楚天舒說道。

  玉虛子哈哈笑道:「賢侄你莫多心,也無須對我解釋,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幫飛天神龍,飛天神龍也用不著你去幫他。嗯,知好色則慕少艾,那位齊姑娘聽說長得極為標緻。何況她又有個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換了是我,我在你這樣年紀的時候,也不會拒絕她的邀請的。」他年輕時號稱「玉面郎君」,楚天舒雖然不知道他年輕時候的故事,但料想「風流韻事」是少不了的,他這樣說倒是頗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紅,說道:「道長取笑了!」其實他倒是寧願玉虛子有這個「美麗的誤會」。

  玉虛子恢復了莊重的語調,說道:「我不是說笑。說老實話,我是真正希望齊燕然的孫女嫁給你的。齊燕然的兒子不好,徒弟徒孫也不好,但他本人卻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有值得非議的地方,也有值得欽敬的地人,除非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想與他為敵。因此要是你做了他的孫女婿,對我們或許也有好處。」

  楚天舒道:「我和齊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遇,哪裡就談得到婚嫁之事。再說我也不敢高攀齊家。」

  玉虛子突道:「她和你剛剛相識,就邀你到她的家裡作客,如此說來,縱然還不能說是一見鐘清,也可說得是一見如故了。賢侄,不單是我希望你能夠做成齊家的女婿,恐怕還有許多俠義道中的人都這樣盼望呢,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楚天舒道:「道長,你不是有正經事要說的麼,怎麼扯到我的頭上來了?」

  玉虛子哈哈一笑說道:「你這件事也是正經事呀。」接著自問自答:「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這是因為他們擔心一樁事情。飛天神龍大鬧徐家,我雖然不在場,但早已有人告訴我了。聽說那天飛天神龍傷在徐夫人的劍下,後來這位齊姑娘趕來,將她的師兄救了出去,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玉虛子繼續說道:「因此,在他們知道飛天神龍和齊姑娘的身份和關係之後,他們就不能不擔心一樁事情了。他們擔心的是:齊姑娘和飛天神龍的關係,不僅只是同門,而且還是情侶。假如齊姑娘嫁給她師兄,飛天神龍不就變成了齊燕然的孫女婿了。那時俠義道要對付飛天神龍可就更加有顧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們尚未知道齊燕然的孫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說給他們知道,他們不知道該多高興呢?最少可以少擔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長,我和齊姑娘當真、當真是並無私情,你可千萬不要把猜想當作事情說出去。」

  玉虛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顧忌的,你放心,時機尚未成熟,我當然不會亂說。再說,我和剪大先生他們雖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們要對付的是齊燕然的徒孫飛天神龍,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比他們更加艱難。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他們的事情了。」

  楚天舒聽到了說的「我要對付的卻是齊燕然的親生兒子」這一句話,不覺心頭一震,隱隱猜得到他要打聽的是什麼了。

  果然便聽得玉虛子接著說道:「話題扯得遠了,好,讓咱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賢侄,實不相瞞,我要間你打聽的就是齊燕然的兒子,聽說他還沒有死!這消息是真是假,請你老實告訴我!」正是:

  劍底餘生容已毀,廿年舊恨未能忘。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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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1)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驚,說道:「什麼,齊勒銘沒有死嗎?你不是說他已經傷在你們武當五老劍下的?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從懸崖上跌下江中,怎能還活著呢?」玉虛子道:「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他是必死無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卻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見過他麼?」

  王虛子道:「不錯,是有人見過一個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這位見過那個可疑人物的朋友,對他的武功甚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此還不敢斷定是他。」

  「事情是這樣:京師第一大鏢局叫做震遠鏢局,震遠鏢局的總鏢頭是湯懷遠,湯懷遠有個弟弟叫湯懷義,湯懷義最近交了一個朋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但這人的武功卻是極為高強,我那位朋友見他偶然露過一鱗半爪,好像是齊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這位朋友和齊勒銘本來是相識的吧?」

  玉虛子道:「豈只相識,還吃過他的虧的。但據這位朋友說,那人的相貌和齊勒銘不同,臉上也沒傷痕。不過非但武功相似,神態和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也和齊勒銘生前一樣。」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過稍露一鱗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虛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術完全改變了本來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無論怎樣掩飾,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卻還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們武當五老殺不了齊勒銘,齊勒銘若果『重生』,必然要來殺我們武當五老。縱然有干分之一可能,我們也不能不提心吊膽了。

  「因此,我們必須查明齊勒銘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寧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該懂得我是為何要捉拿那個妖婦了吧,為的就是要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實消息。她是齊勒銘的情婦,齊勒銘若還活著,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尷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壞了道長大事。」

  玉慮子道:「事情已經過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們只能從第二條線索著手追查,這第二條線索就是齊勒銘的父親。」

  說至此處,玉虛子苦笑道:「但齊老頭兒和那妖婦可是不能同日而語,我可以抓住那妖婦逼問她的口供,齊老頭兒的武功卻是號稱天下第一。縱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起。」

  「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華山,就是想清華山派的朋友相肋的。據我所知,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和長老之一的天游道人與齊燕然都曾有過來往。我也並不是要他們出手去對付齊燕然,只是想請他們仗義執言,請齊燕然不要袒護逆子。假如他的兒子已經回家,希望他交出來。」

  楚天舒道:「你以為齊燕然肯答應麼?他似乎只有這一個兒子。」

  玉虛子道:「不錯,他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傷在我們武當五老的劍下,他沒有向我們報復,已經算是難得了。要他把兒子交出來,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過,他縱然不肯,我們已是盡了禮數了。這叫做先禮後兵,只要他不阻攔,我們武當派對付齊勒銘相信還可以對付得了。我們甚至作了最壞的打算,必要時我們準備邀請少林、峨嵋、青城、華山、嵩山和我們武當派的掌門人,六大門派聯合行動,與齊家父子周旋,假如齊老頭兒蠻不講理,硬要庇護他的兒子的話。」

  楚天舒心裡想道:「你這算盤也未免打得太過如意了,茲事體大,六大門派這一關你就先通不過。」故意問道:「華山派的掌門答應了替道長去做說客沒有?」

  玉虛子歎口氣道:「你不見我一個人下山嗎?假如他們已經答應,我也用不著追捕那妖婦了。

  「天蟒道人本來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關,不能見客。掌門天權道長膽小,他連到齊家去打聽消息都不願意。

  「不過我也沒想到有這麼湊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見那個妖婦;走了那個妖婦又碰上你。第一條線索雖抓不著,第二條線也落了空,但三條線索又給我發現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長把我當第三條線索麼?可惜我這條線索絲毫也派不上用場。」

  玉慮子道:「你剛從齊家出來,聽你的口氣,雖然似乎未見過齊勒銘,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消息吧?比如說齊老頭兒有沒有和他的孫女提及她父親尚在人間?」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們祖孫之間是否談過此事,但齊姑娘卻是從來沒有和我談及她的父親。」

  原來楚天舒不願意把齊勒銘尚在人間的確實消息說給玉虛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錯,齊勒銘是他父親的仇人,甚至齊燕然也擔心兒子會去暗殺他的父親,但他還是希望這段冤仇能夠化解。

  那日他假裝昏迷未醒,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錯,他的父親和他的繼母相愛在前,他的繼母又是在受了齊勒銘的殘暴虐待,而且是在後來以為齊勒銘死了之後才改嫁他的父親的,他的父親和繼母都沒有錯,但齊勒銘因為得不到妻子的愛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諒之處。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個人是否齊勒銘,不過即使是齊勒銘吧,他也不想記恨了。因為齊勒銘雖然要把他置於死地(不知什麼緣故,或許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吧,他總是覺得兇手似乎不會是齊勒銘。),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卻是齊勒銘的父親。

  何況他和齊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他也深深感覺得到,齊燕然口口聲聲痛罵他這不肖的兒子,但內心其實是深愛兒子的,齊燕然要丁勃趕往揚州去阻止兒子闖出更大的禍,固然一方面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也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

  他感齊燕然之恩,倘若他幫別人殺了齊燕然的兒子,豈非以怨報德?

  他想:「即使玉虛子的計劃能夠令得齊勒銘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喪生了!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齊勒銘那樣好的運氣復活!」

  因此他決定守口如瓶,絕不透露有關齊勒銘生死之謎的秘密。

  玉虛子好生失望,說道:「你再仔細想想,齊家的人可曾透露過任何有關他們這位大少爺的口風,不一定要直接說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搖了搖頭,玉虛子默然半晌,說道:「不錯,齊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會隨便對外人露出口風的。楚賢侄,齊老頭兒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兩輩,他對我就像一般的長輩對小輩一樣,說不上特別好,也沒特別壞。」

  玉虛子自言自語:「這倒有點奇怪了,晤,說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麼?」

  玉虛子道:「齊勒銘不但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麼?」

  楚天舒佯作吃驚道:「真的嗎?家父卻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有這麼一個對頭,他是因何與家父結仇的?」

  玉慮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湯懷義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據說湯懷義那位新相識對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談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俠,他在一旁連連冷笑,如果這個人是齊勒銘的話,對令尊必將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原來他知道只是這麼多。」

  「道長既然懷疑那個人,為什麼不親自上京同湯總鏢頭打探。就算要冒點風險,也勝於去齊家找尋線索了。」

  玉虛子道:「賢侄,你有所不知,我們武當派有條門規,一不許做官,二不許做鏢師。我身為長老,更應該做弟子的模範,甚至要避免和這兩種人來往的。」其實,真正的原因他還未說出來,他是害怕在京師碰上齊勒銘。若然五老一齊上京,又有打草驚蛇之慮。

  楚天舒給他纏得已是有點不耐煩了,心裡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於是說道:「多謝教導,晚輩這就趕往京師,告辭了。」

  正要下山,忽聽得鐘聲當當,從山頂傳來,震得耳鼓嗡嗡地作響,楚天舒仰望山峰,雪封霧鎖,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那麼遠的地方敲鐘,這裡都聽得見,而且鐘聲敲得甚急,不像是一般廟宇做法事的鐘聲。

  玉虛子「咦」了一聲,說道:「楚賢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長還有什麼吩咐?」

  玉虛子道:「你聽見鐘聲沒有?」

  楚天舒道:「這麼響亮的鐘聲,聾子也聽得見了。」

  玉虛子道:「你聽鐘聲,敲得甚急,你知道這是什麼鐘聲嗎?」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長請教。」

  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召集門人的鐘聲,此鐘安放在山頂的凌虛閣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來,聲聞十里。不是有大事發生,不會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樣?」

  玉虛子道:「就因為華山派正有大事發生,但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們內部的事情,那還罷了;倘若是因外人潛入做出不利於華山派的事情,你這個時候下山,豈不要惹起華山派弟子懷疑?」

  楚天舒雖然有點討厭玉虛子,但想:「他說的這番話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腳步,說道:「華山派名列六大門派之一,門下弟子沒有一千,少說也有數百吧。有什麼外人敢到華山撤野?」

  玉虛子道:「那也說不定啊。比如說咱們剛才碰上的那個妖婦銀狐不就是與華山派全無關係的外人嗎?」他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那妖婦怎的會在華山出現,真是令人莫名其妙。但她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吧?嗯,莫非她還有同黨,給華山派的弟子發現了?」

  楚天舒笑道:「道長不會懷疑我是那妖婦的同黨了吧?」

  玉慮子笑道:「咱們早已說得清清楚楚,我當然不會再懷疑老弟了。但華山派的弟子卻未必會相信你的說話,所以目前最好還是跟著我為妙,讓我做你的保鏢吧。」

  他一面說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無可奈何,只好跟著他走。

  鐘聲已經停止了,卻見有幾道藍色的火焰從正中的太華峰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虛子道:「看情形,似乎當真來了外敵,華山派的弟子正在分頭搜索。華山派的中樞景陽宮就是在太華峰上的。」

  楚天舒道:「道長是要回景陽宮嗎?」

  玉虛子道:「我剛剛拜訪過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長,華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們效勞,我以武當派長老的身份,也應該對他們表示關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華山派的道、俗兩家弟子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我只是一個無名小輩,也夠不上和他們攀交情。」

  五虛子一皺眉頭,說道:「你又來了,你和他們縱然沒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們是不會不知道的。這樣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見華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發生什麼事情之後,那時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長你做保鏢了。」

  兩人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只見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著「回心石」三個大字。

  懸崖陡壁掛著一條細長的鐵鏈,少說也有十數丈長,銹色斑斕,隨風搖晃,令人心神不定。再看壁上前人題字,左邊刻著「當思父母」,右邊刻著「勇猛精進」。楚天舒道:「這兩句話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牆之下,哪裡還能勇猛精進,冒險攀登。」

  五虛子道:「兩壁題字,是兩個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寫的。」

  楚天舒道:「右邊那『勇猛精進』四字,鐵劃銀鉤,鋒芒由露,劍法中似乎隱隱含有武功。」

  玉虛子道:「賢侄眼力不差,這四個字是華山派創派祖師千仞道長寫的。他利用這懸崖峭壁訓練弟子的輕功,故此鼓勵弟子必須勇猛精進。」

  楚天舒道:「不過,華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從這裡上下吧?」

  玉虛子道:「不錯,輕功能夠練到飛渡懸崖的弟子畢竟不多。學武的人大都有點好勝心理,輕功較差的弟子,若是抓著鐵鏈笨手笨腳的攀登,恐給同門所笑,不過這裡卻是登山的捷徑。」

  楚天舒道:「左邊那『當思父母』四字和回心石的題名書法一樣。圓潤厚重,四平八正,一筆不苟,恐怕是個食古不化的讀書人寫的吧?」

  玉虛子哈哈笑道:「你說對了一半,讀書人是不錯的,但你說他食古不化,恐怕我不知有多少讀書人要罵你對前賢不敬。」

  楚天舒道:「哦,是哪位前賢寫的?」

  玉虛子道:「是唐代大儒,大名鼎鼎的文起八代之首的韓文公韓愈寫的。說起來有段故事,據說韓文公上了蒼龍嶺不敢下來,急得痛哭一場,連書本子都扔掉了。蒼龍嶺上還有個『韓愈投書處』的古跡呢!此事或許是後人附會的,不過他回去之後,寫了『回心石』和『當思父母』兩幅字,用重金請高手匠人刻上,這事卻是真的。他是要遊人到了此處就回心轉意,到此為止。」

  楚天舒心裡想道:「韓文公崇儒闢佛,稱為大儒是可以當之無愧的。不過孔孟之道亦非天經地義,說他食古不化,也不見得就是對他不敬。」但無心與玉虛子辯論,說道:「咱們已經到了回心石下,那麼咱們是應該回心轉意呢,還是繼續登山?」

  玉虛子笑道:「咱們又不是孔夫子的門徒,我正是因為這裡是登山捷徑,才和你走這條路的。」

  楚天舒道:「晚輩可不知有沒有這個本領。」

  玉虛子道:「賢侄家學淵源,輕功想必也是好的。不必客氣?請先上吧。」

  楚天舒知道他的心意,說道:「好!那就讓我先試一試吧,要是跌下來也有道長接住。」

  說罷手握鐵鏈,打鞦韆似的蕩了幾蕩,越蕩越高,陡然放開鐵鏈,即趁蕩漾之勢,飛身直上,半空中說道:「班門弄斧,道長莫要見笑!」

  玉虛子吃了一驚讚道:「好俊的輕功!」

  「好俊的輕功!」回心石上也有人失聲叫!但這個人卻不是稱讚他的,楚天舒腳尖剛剛著地,那個人唰的一劍就刺過來了。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華山撒野?給我躺下!」是個道士。

  這一劍來得凌厲之極,楚天舒心中有氣:「你還未知道我是什麼人,就要我躺下,也未免太霸道了!」明知是華山派的道家弟子,但一來是心中有氣,二來立足未穩,要抵擋這樣凌厲的攻勢,也非得狠狠的反擊不行。楚天舒駢指如戟,腳步一個踉蹌,似乎是站立不穩,向前傾倒,其實卻是以絕妙的身法欺身進逼,以指代筆,點向對方胸口的要穴。

  那道人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回身拗步,劍鋒斜指,避開楚天舒的強攻,仍然指向楚天舒的咽喉。他第一招是刺穴的劍法,第二招己是殺手絕招,更加厲害了。

  說時遲,那時快,楚天舒已是拿起了判官筆,與此同時,另一個道士也撲上來了。叫道:「師弟,留活口!」他後發先至,出劍更快,一招之間,遍襲楚天舒的帶脈六穴。

  楚天舒叫道:「你們怎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請聽我說……」話猶未了,那兩個道士已是左右夾攻,把楚天舒逼得透不過氣來,哪裡能分神說話。

  原來這兩個道長正是華山派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一個道號涵虛,一個道號涵谷。最先和楚天舒動手的涵谷性情較為暴躁,他正在為著本門發生的慘變滿腔悲憤,是以一見有個陌生人出現,而且這個陌生人的身手又是如此不凡,不禁就把楚天舒當作了敵人了,不過他第一招也還不是要取楚天舒性命的,但一交手就幾乎吃虧,這才發了狠。

  此時他已遵從師兄勸告,恢復使用刺穴劍法,刺穴劍法雖然不是致命的劍法,楚天舒卻也不能任由他們刺著穴道,只好用力抵擋,涵虛、涵谷雙劍合壁,配合極佳,迅即把楚天舒籠罩在他們的劍勢之下。

  楚天舒雙筆口立,擋開涵虛的一招六式,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他緩過口氣,正想說話,涵谷的劍招又到。他的劍法不及師兄精妙,但更為狠辣。這種重手法刺穴,雖然不至斃命,給刺著穴道元氣亦將大傷。楚天舒無法分辨,心頭火起,只好與他對攻。

  涵谷一面連發狠招,一面喝道:「我才沒功夫聽你的假話呢,待拿下了你,不怕你不說實話!」

  楚天舒哼一聲,心裡想道:「華山派的刺穴劍法雖然精妙,卻也未必勝得過我的家傳筆法,憑你們兩個牛鼻子臭道士就想把我拿下?」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就要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還擊,但終於還是忍住了。「玉虛子一上來,事情就會明白。我暫且讓你們幾分。」

  楚天舒沉著應付,拆了幾招,此時方始看清楚周圍環境,只見這塊「回心石」上,光溜溜的草木不生,橫空伸出,形狀狹長,好像空中橫架的石樑,還有兩個劍已出鞘的漢子,在一旁虎視眈眈,似乎正在準備向他進擊。

  涵虛說道:「白師弟、薛師弟,你們趕快到崖邊埋伏,提防這小子還有黨羽,這小子跑不掉的,用不著你們出手。」

  話猶未了,那兩個漢子正在向著懸崖走去,也還未到彼端,玉虛子已經上來了。

  王虛子一上來便即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可是那兩個漢子並沒有住手,他們見玉虛子來勢急勁,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無暇打話,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子眉頭一皺,喝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

  這兩個漢子仍然進攻,齊聲喝道:「誰知道……」話未說完,陡然只覺虎口一麻,玉虛子的拂塵輕輕一拂,同一時間,拂著了這兩個人的寸關尺脈。

  同一時間,楚天舒這邊的戰況也有變化。

  那兩個漢子未停手,和楚天舒拚鬥的這兩個道士先罷手了。

  原來楚天舒見那兩個漢子伏擊玉虛子,他的期望落了空。無暇思索,登時便即施展驚神筆法的絕招反攻。雙筆交叉穿插,左點涵虛脅下的「期門穴」有點涵谷時端的「曲池穴」。

  但招數一發,楚天舒也發覺了涵虛是正準備躍出圈子的。

  幸虧他發覺得早,懸崖勒馬,涵谷這才不至於吃了大虧。不過由於他出招極急,臨急煞勢,也還是不能煞住的。

  涵虛正在躍起,百忙中一劍橫披,楚天舒點向他的那支判官筆去勢略緩,給他擋開了。

  涵谷卻是正撲上來,只聽得「嗤」的一聲,胸口的衣裳給戳破了一個小孔。幸虧楚天舒在這剎那之間,硬生生的收回幾分真力,而且立即倒縱,這才沒有把涵谷的胸口洞穿。

  涵谷呆了一呆,他的師兄涵虛已是在喝道:「師弟不可無禮,這位道長是武當派的玉虛道長。」

  要知涵虛的武學造謂不在楚天舒之下,楚天舒能夠察覺他已消了敵意,他當然也能夠察覺楚天舒是手下留情。他一見涵谷沒有受傷,就放心去喝止另兩個師弟了。

  那兩個漢子話猶未了,只覺虎口一麻,不約而同的長劍脫手。

  眼看兩柄長劍即將落地,玉虛子拂塵一卷,把劍捲了起來,劍柄向外,送到這兩個人手中,微笑說道:「得罪了。兩位可是天梧道長的門下?」

  學武的人大都是講究「寧死不辱」的,對保持體面極為重視。兵刃給人打落,那是大失面子的事。縱然輸給長輩不敢發作,胸中的芥蒂亦是難消。玉虛子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禁忌,故此替他們挽回顏面的。他出手快如閃電,旁觀的人但見劍光飄閃,三條人影一合即分,若不是站在他們的身邊,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漢子的長劍曾經脫手了。

  這兩個漢子又是吃驚,又是感激,心裡想道:「武當五老果然名不虛傳,只一眼就看出了我們的師承。」原來華山派和掌門同一輩份的,道俗兩家在內共有五人,五個人的武功各有特點,但其中差別極為微妙,不是華山派的弟子很難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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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2)

  兩個漢子躬身笑道:「弟子白仁甫,弟子薛仁豪,家師正是法諱天梧,請恕晚輩無知冒犯。」

  玉虛子笑道:「上次我到華山,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非復當年,亦非本來面目了。也難怪你們認不得。」說話之間,涵虛涵谷已是上來施禮。

  原來涵慮、涵谷二人,因為是掌門人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玉虛子這次來拜訪他們師父的時候,他們是曾經隨侍在側的。

  華山派有八百多名弟子,各有職司。玉虛子這次來訪華山,當然不可能每個弟子都見到他,這兩個天梧道人的俗家弟子當時正在後山採藥,就是未曾見到他的。

  玉虛子正要向他們發問,涵谷道人卻先向楚天舒發問了。

  他雙眼緊緊盯著楚天舒,手中的長劍也還未曾入鞘,冷冷說道:「這位大英雄是……」他吃了楚天舒的一點小虧,胸中怒氣未消。

  玉虛子哈哈一笑,便即代答:「說出來你們一定知道,他是江南武林第一家,揚州大俠楚勁松的公子。」

  楚天舒道:「小弟楚天舒,道才多有失禮,請兩位道兄恕罪。」

  涵虛說道:「這是我們誤會,與楚兄無關。應該是我們向楚兄陪罪。」

  涵谷卻說:「請問楚少俠怎的會在此地?是代表令尊有事而來的,還是你自己遊山水的呢?」

  楚天舒道:「小弟是偶然過華山,碰見玉虛子道長。」

  涵谷說道:「哦,這可真是巧事了。不過請恕我冒昧多問,請問楚少俠是在山下碰見玉虛道長的,還是在山上碰見的?當時楚少俠是否已經聽見鐘聲?」要知玉虛子是剛在兩個時辰之前向天權道人告辭,且又由涵虛、涵谷二人將他送出道觀的。如今玉虛子又已返回「回心石」,計算路程,玉虛子不會是在山下碰見楚天舒。(他們不知道玉虛子在山腰就施展輕功追趕狠狐穆娟娟。不過事實上玉虛子也還未曾追到山下,楚天舒就上來了。)

  他這一問意思甚為明顯,倘若楚天舒早已上山,那就有嫌疑了。

  涵虛忙道:「師弟,難得楚大俠的公子光臨,咱們不可失禮。」

  玉虛子也有點不高興了,說道:「我和楚少俠是巧遇,但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見了令師再向他稟告吧。我聽你們的鐘聲敲得甚急,請你們先告訴我,是否發生什麼事情?」弦外之音,此事不僅是「說來話長」,而且是他們還沒資格與聞的,涵谷也覺得自己向楚天舒咄咄逼問過份了些,就不言語了。

  涵虛泣然說道:「多謝道長關心,只是道長再也不能見到家師了。」

  玉虛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我剛與令師分手,難,難道……」

  涵虛聲調低沉,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舌尖吐出來:「家師不幸,已登仙界。」

  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的噩耗,玉虛子做夢也想不到的噩耗。

  鐘聲敲得這麼急,他早已料到是有意外的大事發生,也早已料到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沒料到,消息之壞,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了片刻,猛地叫起來道:「這怎麼會,怎樣麼會!令師與我談話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

  涵虛拭淚說道:「家師是有點死得不明不白!」

  這句話的意思等於證實了他的師父是死於非命!

  他的師父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大門派的掌門人!

  楚天舒心裡想道:「怪不得他們要鳴鐘召集所有門人,掌門死於非命,第一件緊要的事當然是追查兇手了。好在我沒有下山,否則這嫌疑只怕是更重了。」

  玉虛子啞著聲音說道:「是給人害死的麼?」

  涵虛說道:「死因尚未明瞭,但多半是給人暗算的了,故此由二師伯暫且主持大局,分派弟子四面追查,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

  涵谷忽地插嘴說道:「很少人從這條路上山的,倘若在這條路上發現陌生外面人,此人武功定非泛泛,也就更加可疑了,楚少俠,你別多心,我不是說你。我只想知道你上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物。」

  楚天舒心頭有氣,想道:「銀狐穆娟娟被我放走一事,他們始終會知道的,不如由我先說出來,要是他們不相信我,那也只好任由他們。」

  玉虛子卻已搶在他的前頭說了:「有。不過,是我先發現的。」

  涵谷問道:「是怎樣的人?」

  玉虛子道:「是個女子,我已經知道她是穆家姐妹妖狐中的妹妹——銀狐穆娟娟。」

  涵虛吃了一驚,說道:「銀狐穆娟娟,聽說她是善於使用喂毒暗器的高手。」

  玉虛子道:「她另外還有一個身份,是齊勒銘的姘頭。而且據我所知、齊勒銘似乎還沒有死!」

  涵虛、涵谷同聲問道:「齊勒銘?他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仇人嗎?」

  玉虛子道:「不僅是武當派的仇人,也是楚少俠令尊的仇人!」

  他把楚天舒的父親和武當派拉在一起,楚天舒當然是懂得他的用心的。那是為他開脫嫌疑。

  涵谷問道:「那妖婦呢?」弦外之音,似乎頗為奇怪玉虛子為何不把妖婦拿下。

  玉虛子道:「我本來不能放過她的,但可惜追不上她。」

  涵谷詫道:「那妖婦的輕功竟然勝得過道長嗎?」

  玉虛子道:「她放出毒霧,連累剛剛和我碰上的楚少俠幾乎中毒。我雖然不至於中毒,但毒霧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了。」

  楚天舒頗覺過意不去,心裡想道:「他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說謊。我討厭他實是不該。」

  玉虛子接著說道:「對啦,涵虛,令師精於歧黃之道(學醫),你是得到令師這方面真傳的。你替楚少俠把一把脈,看看是否還有餘毒殘留。」

  當時楚天舒是閉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點毒氣侵入體內的,不過由於楚天舒內功頗有基礎,不足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點小小的影響,脈搏與正常人差別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不出的,但精於醫道的涵虛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脈,說道:「是曾受到一點毒氣侵襲,但說不上是中毒。少俠內功純厚,佩服佩服!以楚少俠的內功造詣,用不著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化乾淨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後,對他的疑心其實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過因為吃了他的虧,有意和他鬥氣而已。聽得師兄這麼一說,對楚天舒自是更無懷疑。

  涵虛沉吟片刻,說道:「這妖婦雖然擅於使毒,但諒她也毒不倒家師。而且她的武功也不是很高,似乎沒有可能深入我們的道觀。」

  涵谷說道:「疑凶縱然不是她,但她無端在華山出現,總有可疑之處,依我之見,還是去追捕她為宜。」

  涵虛說道:「你一向為人魯莽,不過這次倒是說得有理。玉虛子道長,楚少俠,這件事就由我們去辦吧,這妖婦已經是咱們共同的仇人,敝師伯、師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虛子道長,請你們進觀共商善策,恕我們失陪了。」要知玉慮子是武當長老身份,華山掌門慘遭非命,以玉虛子的身份當然是弔唁第一,緝兇則是華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凶,對客人而言更是次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輕重而論,銀狐穆娟娟只是玉虛子間接的對頭,卻是和華山派有直接關係的疑凶,主家也是不能讓客人代勞的。

  華山派四個人走後,玉虛子道:「真想不到華山派出了這樣稀奇主怪的事,掌門人無端暴斃,連他最親近的弟子,對他的死因也還是莫名其妙。楚賢侄,你雖然急於上京,但碰上這樣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說道:「家父與華山派雖然交情不深,華山派的長輩亦是全不相識。但他們的掌門死了,我總是應該以晚輩的身份,一併代表家父弔唁的。」楚天舒剛剛遭受涵虛、涵谷的圍攻,這兩個人又正是華山掌門天權道長的嫡系弟子,涵谷對楚天舒的態度尤其不遜。玉虛子本來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執拗不肯去的,聽他這麼一說,方始放下心上的石頭,說道:「對,反正現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群仙觀住宿一宵。」

  玉虛子前頭帶路,一面走,一面繼續說道:「妖婦銀狐曾經在華山碰上我們的事情,即使我們不說出來,華山派的弟子始終也會知道的。你也知華山派弟子的人數近千,當時雖然沒有第四個人在旁,卻說不定有華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頭看見的。所以我索性先說出來。」

  楚天舒道:「道長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長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過,晚輩實是犯了過錯,道長為我遮瞞,我可過意不去。」

  玉虛子笑道:「我並非存心對他們說謊,只因涵谷對你已生誤會,若然照實說,只怕他更起疑。待會兒我會把事實告訴他們師長,你不反對吧?」

  楚天舒道:「理該如此,否則晚輩做錯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虛子道:「你放心,華山派長一輩的人不會像涵谷那樣魯莽,不分皂白就誤會你的。」

  說話之間,忽見兩隻鴿子從頭頂飛過,玉虛子道:「這是華山派養的信鴿,信鴿從外面飛回來,不知是否偵查已有線索?」

  他們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是上千尺幢,顧名思義,百尺硤是比千尺幢路程較短,但兩面峽壁,中間鑿出僅能留足的梯階,又陡又淺,可是比走過千尺幢之時,更加感覺危險。楚天舒履險如夷,玉虛子不禁也在心裡讚他:「後一輩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飛天神龍或許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終是不能和他相比。」

  過了百尺硤,只見樓台聶立,星羅棋布。玉虛子道:「這就是華山派弟子所住的群山觀了。你看這些星羅棋布的建築,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處,像不像方畫中的仙山樓閣圖?」

  楚天舒的父親文武兼修,家中所藏書畫甚多:「仙山樓閣圖」即其中之一。玉虛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外號「玉面郎君」,詩酒風流,和楚天舒的父親楚勁松氣味相投,兩人見面的時候,談論字畫比談論武功更多。後來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兩人的交情始冷淡下來。再後來發生了齊勒銘與武當五老比劍之事,他的容貌毀在齊勒銘劍下,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過武當山,與楚勁松也沒見過面了。

  玉虛子緬懷往事,喟歎道:「我在令尊家中見過這幅畫,說起來已經是二十年能的事了,那時我還未做道士,你還是拖著兩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記不得了。」言下不勝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鑒賞字畫,他珍藏的字畫平時是不會拿出來的。這幅畫我也只見過一次,當時不懂欣賞,記憶都已模糊了。只是記得其中一首題畫的詩。」

  玉虛子道:「哦,是哪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點奇怪,在趕去弔喪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說道:「題畫的人是誰我記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寫的那首詩,決不會是他本人所作。」玉虛子道:「你怎知道?」楚大舒道:「他寫的李商隱是唐代詩人,當然不會是李商隱親筆題畫吧。」

  玉虛子笑道:「這幅畫是宋代畫家應河清的作品,唐代詩人當然不會在來人畫上題詩。你既然記得李商隱那首詩,念給我聽聽。」

  楚天舒緩緩說道:「白石巖扉碧蘚滋,上清淪落得歸遲,一春夢雨常飄瓦,盡只靈風不滿旗。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玉郎曾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玉虛子道:「不錯,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隱這首『重過聖女詞』的詩題畫。你念得一字不差。」

  楚天舒道:「道長可記得用李商隱詩題畫的這個人是誰麼?」

  玉虛子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言下頗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來就是道長。」

  玉虛子道:「不錯,正是貧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賞名畫,他忽發雅興,說道:『這幅畫卷,有許多方代名人的題詩,今人卻還沒有。潘兄,你喜歡這幅畫,不如給我題一首吧。』

  「我不懂做詩,只能從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記中寫得明白的,大概你沒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來,說道:「對,那一行字寫的是草書,寫的是遜岳錄玉綴生重過聖女詞一詩。十多個字我認識的還不到一半,要爹爹念給我聽。連玉貉生是李商隱的別名我也不知道:「

  玉虛子笑道:「我的草書往往是醉後寫的,醒來自己也認不全。讀畫之時,你年紀還小,認得一半,已經是很難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記不牢,不過讀畫之時,我也有十多歲了,道長的大名我是已經知道了的。要是我稍為用點心思想一想的話,我應該知道遜岳一定是道長的表字。」要知從前一般讀書的習慣,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禮記》:「男子十二冠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義」。所以「名」和「字」往往是連帶關係的,玉虛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遜岳」,那是自謙遠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實亦是自負,這個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虛子苦笑道:「現在我已經變成醜八怪了,還說什麼遜岳?」

  楚天舒不願惹他傷心,說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長請教。」玉虛子道:「請說。」

  楚天舒道:「聖女詞中說的是不是女道士?」

  玉虛子怔了一怔,笑道:「這可要問李商隱才知道了。不過,有後人註解此詩,據說是李商隱送給女道士的。那麼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麼仙山樓閣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嗎?」

  玉虛子笑道:「你越問越奇怪了。白居易詩: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鏢緲間,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號太真』,楊玉環是做過女道士的,其他的『仙子』,又有誰知道她們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讀畫之時,心中曾生疑問,仙山樓閣重重,聖女祠則只是一祠。聖女祠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樓閣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詩題畫,不知另外含有什麼深意?」玉虛子道:「其實並沒深意,只因我喜歡李商隱這首詩,也顧不得貼不貼題了。」

  他口說並沒有深意,險上卻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頗有感觸。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虛子未出家前外號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風韻事,說不定曾經有過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虛子道:「我們武當派是道家,從來不收女弟子的。」

  楚大舒也不知怎的,忽然衝口而出,問道:「華山派也是道家,不知華山派有沒有女道士?」

  玉虛子淡淡說道:「華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說了這句話,似乎意興蕭索,假裝觀看風景,不與楚天舒交談了。

  楚天舒和他初見面時,曾因他諸多盤問,討厭過他的囉唆,此時倒有對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裡想道:「我不該刺探他的私隱的。嗯,人與人之間要做到相互瞭解也的確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話,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個傲慢、囉嗦,一見就今人生厭的道士。卻怎知他竟是個文武兼備,談吐風雅的高人。嗯,我和飛天神龍彼此討厭對方,恐怕也是因為未有機會相處的緣故。」

  不知不覺已是走過了百尺硤,來到了群仙觀了。

  只見兩個老道士已在觀前等候,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怎敢有勞兩位道兄出迎?」原來這兩個老道,一個是華山派的六名長老之中,排名僅次於天梧道人的天璣道人;另一個則是和玉虛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長老中排名第四。

  不過玉虛子的吃驚倒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當派的長老,『長老迎接長老』那是剛好一旗鼓相當的。他吃驚的是他的好朋友雙眼無神,顏容憔悴。

  掌門慘死,悲傷是免不了的。不過玉虛子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看得出來他是由於幾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難,雖得倖免,但亦已元氣大傷的緣故。

  原來天璇道人是正在閉關練功的,還要過兩天才能功行圓滿。

  閉關練功,著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頓,對身體大有妨害,輕則耗損功力,重則走火入魔,從此成為廢人。其中害處,華山派的人當然不會不知,按常情而論,掌門人逝世的消息,是應該暫時瞞住他的,但他們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請了出來,由此亦可見到,掌門人天權道人必定是給人害死的了。由於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請長老會齊,共商應敵之策。

  玉虛子關心好友,顧不得禮貌,就把天璇道人拉過一邊,說道:「久不見面,小小的禮物請你曬納。」說話之中,已是把一顆藥丸塞到他的手中。

  這是武當派秘製的純陽丹,少林武當齊名,不僅只是武功,武當派的純陽丹醫治內傷的效力與少杯派的少還丹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蘊淚光,說道:「敝掌門不幸去世,多謝你來助。」他不多謝賜藥之恩,正是由於知己不必道謝的緣故。

  玉虛子看他吞下藥丸,這才回過頭來,與天璣道人重新見禮。

  天璣道人說道:「我本來要到百尺硤迎接兩位的,想不到兩位來得這樣快。」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你早已知道我與他一起回來嗎?」

  天璣道人道:「剛剛才知道的,說老實話,你是我們的好朋友,你回來乃是在我們意料之中,楚少俠一起來則是有點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為奇怪,心道:「我與華山派弟子無一相識,即使我們過百尺硤的時候,有人報訊,他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呀。」

  玉虛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見的幾樁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俠相遇就是其中一樁。」

  天璣道人道:「你們碰見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請進觀中,慢慢再說。」

  玉虛子恍然大悟,說道:「敢情你們已經接到涵虛、涵谷的報訊?」

  天璣說道:「不錯,剛剛接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他們已經下了山了。」原來華山派在山腳有一個傳訊處,傳訊處養有信鴿,涵虛做事謹慎,到了傳訊處就放信鴿上山。玉虛子本來以為信鴿傳書,報的是有關搜查疑凶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錯。

  玉虛子道:「聽說天權道兄不幸身亡,請恕貧道冒昧無禮,本來是不該問的!」

  天璣說道:「道兄但說無妨。」

  玉慮子道:「不久之前我才與他道別,不料竟成永訣。怎的會發生這樣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璣說道:「天梧師兄如今正與一眾同門推究掌門師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亂猜測。」

  這「胡亂猜測」四字好像是說自己,又好橡說玉虛子,玉虛子不覺有點氣,心裡想道:「天璣在華山派中,一向被認為是脾氣最好的長老,從來不會得罪人。怎的今天對我如此陰陽怪氣?難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門師兄之死有關的。」

  天璇道人說道:「玉虛子道兄不是外人,咱們也無須忌諱,據天梧兄判斷,敝派掌門確是遭人毒手,但說來慚愧,受的究竟是什麼傷,兇手究竟是哪家哪派,眾議紛結,可還未能斷定。將來緝兇之事,恐怕還得仰仗貴派幫忙。」他說得極為誠懇,雖然並非有意和玉虛子站在一邊,但在天璣道人聽來,卻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調子。

  天璣又是妒忌(妒忌師弟和武當派長老的交情),又是後悔(後悔不該一時失言,洩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滿情緒),連忙設法挽回,說道:「不錯,我說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師弟所講的這兩點。我的武學修詣尚淺,所以不敢胡亂猜測。玉虛道兄見多識廣,目前我們就需要你的幫忙。」

  玉虛子消了氣,說道:「道兄客氣了,我十多年未下過武當山,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許多是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了。恐怕幫不上你們的忙。不過,華山、武當,同氣連枝,貴派出了大事,貧道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待見了天梧師兄再說吧。」天梧道人是華山六位長老之首,新掌門未立之前,自當以他為尊。

  玉虛子與楚天舒亦已在華山派兩位長老陪同下踏進三清殿,只見滿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當中一排坐著的是三個老道上和一個中年道姑。道姑背後有一個年輕的女道士。

  玉虛子替楚天舒引見,原來這個中年道姑也是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一,道號搖光,那個老道士依序是長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樞道人(瑤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輩的弟子,玉虛子就沒有一一介紹了。不過那個年輕的道姑他卻是介紹了的,道號青鸞,是瑤光道人唯一的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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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3)

  天梧道人說了幾句客氣話,歡迎楚天舒,雖然是一般的客套說話,卻也說得十分誠懇。

  玉虛子見人多不便說話。說道:「可否讓貧道先向故人道別。」意思是要瞻仰遺容。天梧道人道:「請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凶的弟子陸續進來稟報,都說是並無發現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歎了口氣,對隨侍在側的大弟子說道:「我派遣眾弟子搜查疑凶,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那賊人的武功勝我十倍,如何是你們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們不必進來稟報了。」

  接著拍拍手掌,對眾弟子道:「掌門慘遭暗算,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這件事你們可不能洩漏風聲,一來這是丟盡本派面子的事,家醜不能外揚。二來也不能讓仇人有所準備。最好讓他以為咱們還未知道掌門是遭人暗算的。好,你們退下去吧。」

  玉虛子見他這麼說,急不可待,低聲問道:「道長已經知道仇人是誰了麼?」

  天梧說道:「只是從武功方面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有待道長參詳。」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虛子可不能相比,天虛子是他們的老朋友,我只是一個和他們初次見面的晚輩。他們正在研究兇手是誰,這是一個關係重大的秘密,連他們的弟子都不能旁聽的。別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縱然他們不懷疑我會洩漏出去,我自己也當避嫌。」此時眾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帶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來。

  他正要開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說道:「楚少俠請莫見外,成語有云:集思廣益,少俠家學淵源,武功上的見識定必不凡,貧道還要向少俠討教呢。請少俠留下。」

  焚天舒道:「我是末學晚輩,討教二字如何敢當?」

  天梧說道:「我不說客氣話,我與令尊縱然說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說得上是君子之交,彼此都信得過對方人品的。少俠代表令尊弔喪,要是令尊在這裡的話,他一定不會置身事外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謝道長信得過晚輩,但有一事晚輩可得先說出來。」

  「少俠請說。」

  「貴派的弟子雖然沒有把我當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個可疑的人物,卻是由於我的過錯,被她逃跑了的。」

  玉虛子道:「讓我來說吧,事情是這樣的,——」

  他正要說出怎樣碰上銀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說道:「我已經知道了,你碰上了齊勒銘的姘頭。但楚少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們當然不會怪他。」

  「閒話已經表過,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聽到鐘聲時還在山腰,算一算時間,天權道兄遭逢不幸之時,距離我和他分手的時候,恐怕未到兩個時辰。怎的他會突然遭人暗算,你們又是怎樣發現的?」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時,我們還和他見過面呢。」

  當下天梧細說這段期間的事。

  「掌門師兄召集我們商談的事情,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玉虛子道:「你說的可是飛天神龍大鬧洛陽,與徐大俠、剪大先生等人結下冤仇一事?」

  天梧說道:「當然是指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俠、湯總鏢頭聯名發出的英雄貼,你們早已收到了吧?」

  玉虛子道:「收到了。不過我們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你們呢?」

  天梧說道:「我們本來也不想多管閒事的,不過,掌門師兄卻有個為難之處。」

  玉虛子道:「何事為難?」

  天梧說道:「江湖上已經有人知道飛天神龍是齊燕然最心愛的徒孫,掌門師兄和齊燕然有往來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虛子道:「天權道長怕給別人閒話?」

  天梧說道:「不錯。倘若我們不理會這張英雄帖,人家會怎樣說你?師兄言道,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要嘛就是說我以私廢公,為了顧全與開燕然的私交,置大義於腦後;要嘛就是說我怕了齊燕然,連他的徒孫都不敢惹。」

  玉虛子道:「那麼你們是決定插手了?」

  天梧說道:「直到你和我們的掌門師兄會面,這時,我們對這件事情仍然議論未定。」

  玉虛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說起齊家的事情,他就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稱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們最後一次商談,可有結果?」玉虛子問道。

  天梧說道:「這次不是商談,而是師兄告訴我們一件事情,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不過這件事情卻幫助我們作出決定。」

  玉虛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張英雄帖子有關的了?」

  天梧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在你剛走之後,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這封信是托丐幫送來的。」

  玉虛子道:「信上說些什麼?」

  天梧把那封信交給玉虛子,說道:「請你看看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筆跡?」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大意是說,他和飛天神龍所結的梁子由他們自行了結。清華山派不要參與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師。

  玉虛子道:「這可真是是有點奇怪了。這封信的確是剪大先生的筆跡,但信上說的話,卻又剛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為什麼臨時改變主意呢?他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岳和湯懷遠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個送信的丐幫弟子呢?」

  天梧道:「丐幫是用飛鴿傳書,並非派人送信。丐幫訓練的信鴿能飛長途,而且他們在各地分舵也都設有鴿哨,就如驛站一般,比起我們華山派飛鴿傳書,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玉虛子道:「你懷疑這封信是假的麼?」

  楚天舒道:「經過道長法眼鑒定,晚輩不敢懷疑。不過剪大先生的言語前後矛盾,這封信中並無解釋,晚輩可就百思莫解。」

  玉虛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托丐幫送信之時,曾有什麼交代?」

  楚天舒道:「不錯。但可惜丐幫是用飛鴿傳書,即使他當時曾有話交代,我們也不知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說道:「按常理而論,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應該派道他的心腹弟子傳他的口信的。」

  玉虛子道:「如此說來,莫非你懷疑由剪大先生領銜所發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輩正是有此懷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風道人道:「你不許他臨時改變主意麼?」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豈同兒戲?縱然萬不得已,改變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當有所解釋的!」

  玉虛子道:「但若有人膽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豈能不予揭發?而且他信中也說得很明白,他和飛天神龍是結有樑子,只不過他意欲自行了結而已。他可並沒有否認那張英雄帖是他發的!」

  楚天舒道:「道長說得對極。但也正是因此,晚輩更覺得整個事件,迷霧重重。」

  玉虛子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緣故,不如聽天梧道兄先說事實。天梧道兄,剛才你說到貴派掌門出示了剪大先生這封信後,你們業已作出決定,決定不理飛天神龍這件事了。對嗎?」天梧道:「不錯。」玉虛子道:「那麼後來怎樣?」

  天梧神色槍然,緩緩說道:「散會之後,我們剛走出前面那個院子,忽所得天權師兄叫道:你,你好!聲音充滿憤激驚駭。我們急忙趕回去看,師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兇手的影子我們都沒見著!」

  說至此處,眼睛盯著楚天舒問道:「聽說你曾在齊燕然家中作客,昨天齊燕然是否尚在家中?」

  玉虛子吃了一驚,說道:「道兄懷疑兇手是齊燕然麼?」

  天梧說道:「齊燕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他這樣的身份,能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別人?按說我是不該懷疑他的。但除了他,又有誰能夠在瞬息之間殺了我的師兄?難道我還能夠懷疑兇手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當派的掌門嗎?」

  玉虛子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說句老實話,少林寺的方丈有沒有這樣功力我不知道,敝派掌門,只怕是未必有這樣本領。」

  楚天舒道:「決不會是齊老前輩!」

  天璣道:「楚少俠何所見云然?」

  楚天舒道:「齊老前輩並不出門,最少在我離開齊家的時候,他是尚在家中的。我是騎馬來的,我的坐騎雖然不是日行千里的駿馬,輕功好的人,或許可以在短途的賽路中跑得比這匹坐騎快,但從王屋山來到華山,少說也有七八百里路途吧,我不相信在這樣的長途竟跑中,世上有能夠跑得比這匹馬更快的人。」

  玉虛子道:「與其胡亂猜測,不如讓我先去向貴派掌門的遺體告別。」

  天梧說道:「好。楚少俠,請你不要見外,和我們一起參詳。」當下帶領二人進入一間密室,天權道人的遺體仍然按照他被害時候的情形,平放榻上。只見他臉上有一種極為奇怪的表情,驚駭、悲憤、怪異,合而為一,肌肉雖然已經僵硬,內心的震動則還是可以從遺容上感覺出來。

  玉虛子道:「看來這個兇手和令師兄可能相當熟捻。」天梧點了點頭,說道:「甚至是知交也未可知,否則他不會現出如此驚詫的神情。」瑤光道人歎道:「我也是這樣想,正因為兇手是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他才沒有防備;否則以掌門師兄的武功,即使是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也不能一舉將他殺害!」

  天梧道人沉吟半晌,說道:「但我卻有一樣疑心,掌門師兄熟識的人十九也是我是相識的,但這兇手的武功,我卻想不出是哪位朋友,玉虛道兄,你看得出是哪一路武功嗎?」

  楚天舒跟著玉虛子仔細觀視,無權道人的胸衣雖被撕破,但屍體卻沒發現半點傷痕。唯一比較特別的地方,是頂門微凹。按常理來說,倘若是受重物所擊,應該微腫才對。又倘若是被掌力所震,既然能令像天權道人這樣的高手斃命,天靈蓋縱不破裂,也應留下傷痕。楚天舒仔細注意,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心中疑團大起。玉虛子臉上也是一片迷茫。

  天梧說道:「看來兇手撕破掌門師兄的衣裳,是想搜剪大先生那封信的,幸好那封信不在師兄身上。」

  玉虛子道:「請許我多嘴問一句,令師兄何以不自己保管這封信,卻交給你,難道他已料到有此一事?」

  天梧說道:「不是給我的,是給天璣師弟的。」

  天璣連忙接下去說道:「也不是給我的,當時我要去喚天璇師弟提前開關,掌門師兄就叫我順便拿去給天璇師弟參詳,因為天璇師弟是本派唯一的既認識剪大先生的筆跡,又和齊燕然有過書信往來的人,掌門師兄恐防萬一是齊燕然冒剪大先生的筆跡。」天璇說道:「我剛才已經看過了,確是剪大先生筆跡,決非齊燕然假冒。」

  瑤光道人道:「說來說去,最緊要的還是從武功上推斷兇手。玉虛道兄,你看出端倪沒有?」

  玉虛子道:「似乎是一種剛柔兼濟的掌力,可能是金剛手和綿掌合練的一種功夫。」

  楚天舒忽道:「不是金剛手,是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內功傷人!」

  天梧道人道:「楚少俠,好眼為!貧道也是如此懷疑的。但大摔碑手極剛,綿掌極柔,要練到兩種功夫合而為一,殺人不見傷痕,我卻不知當今之世,有誰能有這種功夫?少俠可否指點迷津?」

  楚天舒道:「晚輩孤陋寡聞,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人和我說道,好像剪大先生就會這種功夫。」

  原來有人和他說過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師姐姜雪君。

  姜雪君的母親和三叔就是被人用大摔碑手與綿掌合而為一的功夫擊斃的。她曾經對楚天舒詳細描述過死者的形狀,故此楚天舒一見夭權道人的遺體,就知道兇手用的是同一武功。

  剪大先生的名字,是姜雪君的母親在臨死之前說出來的。當時,飛天神龍衛天元與姜雪君一起,衛天元立即去追兇手,雖然追不上,但從背影看來,也確實是和剪大先生十分相像,後來衛天元三闖徐家,第二次和剪大先生交手,剪大先生也曾用過這種功夫對付衛天元。

  因此,雖然還有許多難解之謎,但在姜雪君的心目中已經認定了剪大先生是她的殺母仇人了,她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師兄,不過楚天舒仍是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師妹,而是他不能完全相信飛天神龍的判斷。

  楚天舒一說出剪大先生的名字,天璣道人立即皺起眉頭說道:「絕對不可能是剪大先生,他是托丐幫用飛鴿傳書送來這封信的,即便他在托人之後立即趕來來,也決不能快過會飛的信鴿,而且據我所知,剪大先生雖然名滿天下,但若論起武功,他還未必比得上我呢。我不相信他會這種絕世武功幾十年深藏不露!」

  天梧說道:「楚少俠,你剛才說的好像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實不相瞞,我和剪大先生也曾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是比我勝過一籌,但也勝不了太多。因此我也不大相信我那位朋友說他懂得這種絕世武功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齊燕然也曾和他說過,剪大先生決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兇手。

  但有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姜雪君母親臨終說出兇手的名字,這又如何解釋呢?也正由於他自己未找到正確的解釋,他只能用「好像」二字了。當然這其中的曲折,他是不能仔細說出來的。

  天璣道人問道:「你那位朋友是誰?」

  楚天舒道:「請恕我不便奉告。」

  天梧道人忽道:「剪大先生或許不會這種武功,但據我所知,剪家的上代確是曾經有人練過這種功夫,不過沒有練成罷了。」

  天璣道人問道:「師兄,你說的上代,是指剪大先生的父親嗎?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四十年前,剪大先生的父親剪乾坤的掌力是號稱天下無敵的。」

  天梧道人道:「我知道。我出道的時候,他還在世,我是曾經見過他的武功的。不錯,他的大碑手功夫已經練到可以開碑裂石,綿掌功夫也練到可以擊石如粉了,但他用大摔碑手的時候就是大摔碑手,用綿掌的時候就是綿掌,亦即是說他尚未能夠把這兩種上乘武功合而為一。我說的剪家上代,也不是指他。是他的曾祖剪巽,據武林前輩傳言,剪巽已經研究出把兩種武功合而為一的法子,不過也還沒有練成。」

  「據說這門功夫若是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把豆腐放在石板上,一掌擊下,豆腐絲毫無損,石板卻已裂開。剪巽的功夫,只練到可以在堆起的一疊石板之中,任意令其中一塊石板碎裂而已,但雖然他未練成,卻已可以算得是剪家這個武學世家中空前絕後的高手了。剪乾坤的造詣還未及得上曾祖的十之二三呢!」

  天璇道人咋舌道:「這麼厲害!但如此說來,暗算咱們掌門師兄的這個人,似乎也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境界?」天梧道:「不錯。但這個人亦已比剪巽高明得多了。咱們掌門師兄的內功造詣之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遭這賊子所害,身上不見傷痕,這種功夫,正是豆腐不碎而石板碎的功夫。師兄身體沒傷,五臟六腑則已給他的掌力震裂!」

  玉虛子思索不定,說道:「剪家既然從來沒人練成這種武功,會下會是另外的與剪家無關的人練成了相似的武功呢?」

  天梧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浩江湖,藏龍伏虎,不知尚有多少我們還未知道的能人。這可就難說得很了。」

  瑤光道人道:「聽說剪大先生還有一弟弟,但從來不在江湖行走的?」

  天璣說道:「師妹,你是懷疑剪二先生嗎,但你有所不知,剪二先生剪一山是由於多年前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變成了半身不遂,方始退出江湖的。這種由走火入魔而造成半身不遂根本就沒有治癒可能!」

  兇手究竟是什麼人,仍然找不到線索,談下去也無結果,天梧道人只好請客人歇息了。

  這晚楚天舒心亂如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的父親是接了剪大先生的英雄帖上京,剪大先生是否壞人尚未敢斷定。不過,另一個要那他父親為難的人則是已經認丁勃口中得到證實是齊燕然的兒子齊勒銘了。齊勒銘的武功只有比暗算天權道人的那個兇手更強,決不在那兇手之下的!

  他救父要緊,天色一亮,便即辭行。

  天梧道人本要派弟子送他下山,玉虛子道:「你的弟子要做早課,不必麻煩他們了,待我送他一程吧。」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下山的路,不用送了。」

  玉虛子道:「我和你同來,如今雖然不能和你同走,也該送一程的。我不有有話要和你說呢。」原來經過昨日的一場誤會,不僅楚天舒改變了對他的觀感,他對楚天舒更是視斥忘年之交了。而今匆匆分手,倒是不覺有點依依不捨之意了。

  一路上玉虛子的談話仍是不離兩個一話題,一是打探齊銘的生死之鹼,一是請他在父親面前代為致意。這些話差不多都是。昨天說過的,不過加多了一點替楚天舒父親出個主意,他說:「齊勒銘若還活在人間,他第一個不能放過的當然是我們武當五老,第二個不能放過的就是令尊了。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齊勒銘這個糜頭多半是還活著,而且武功更是大勝從前。不是我小覷令尊,令尊只怕未必能夠抵禦。令尊倘若不願到武當山來與我們聯手,最好到少林寺暫且避難。」

  楚天舒是確實知道齊勒銘還沒死的,不過他另有主意,聽了只是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不知不覺走過了百尺峻,離群仙觀已經很遠了。忽然碰見了在華山派六名長老之中,排名第二的天璣道人。

  天璣道人喚了一聲多「玉虛道兄」,說道:「到處找不見你,原來你是送客人下山。」

  玉虛子道:「道兄找我有什麼事嗎?」

  天璣似笑非笑的說道=不是我找你是瑤光師妹找你。」

  玉虛子躊躇片刻,說道:「待我送客人過了千尺幢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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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4)

  天璣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瑤光師妹的脾氣,你要她等那許多時候,她會惱你的。不如這樣吧、我替你送客人下也便是。」

  玉虛子道:「你沒事麼?」天璣說道:「我是準備去見天梧師兄的,不過天梧師兄的脾氣好,我要他等一些時候,料他不也不會怪我。」

  楚天舒連忙說道:「不敢勞煩道長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自己走就是。兩位請便。」

  王虛子也似乎急於去見瑤光道人,說道:「我要說的話也已經說完了,好,那你就自己下吧。」天璣道人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了。」

  於是楚天舒獨自下山。

  他獨自下山,沒多久,就走到了千尺幢。

  千尺幢是兩面峭壁當中的一條狹隘的石縫,中間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淺,全靠位著兩邊拴著的鐵鏈上下。這地方除了一線天光之外,周圍看不見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過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卻是陡峭的斜坡,兩邊都是石壁,只容得一個人通過,比地道險多了。在這陡峭狹隘的石縫中,人一步一步地攀上去,到了頂端,有一三尺大小的方洞眼,旁邊斜放著鐵板,只要把鐵板一蓋,就等於堵住了從蒼龍嶺這面上華山的咽喉了。而從這條路上華山是最短的捷徑。

  楚天舒急著下山,當然只有走這條捷徑。而且他昨天就是走這條路上山的,另外的路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料他走到一半,奇變倒生!

  黑暗中突然射出幾枝短箭,幸虧楚天舒身手敏捷,一覺微風颯然,在幾乎不能轉身的狹縫中立即移形易位,背心貼著石璧,第一枝劍「唆」的從地面前飛過,幾乎擦著他的面門,他迅即取出判官筆,把第二枝、第三枝……相繼射來的短箭打落。

  「什麼人膽敢偷施暗算?」楚大舒大聲喝罵,揮舞雙筆,向前便追。

  雖然他不用拉著兩邊拴著的鐵鏈,也可施展輕功,但在這樣狹窄陡峭的石縫中,畢竟是難以隨心所欲。而那人又比他熟悉地形,他只見一條黑影閃了兩閃,就不見了。更糟糕的是,他還沒有跑到出口的地方,陡然間眼睛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原來那個人已經把洞口的鐵板蓋上。楚天舒走到出口之處,用力一推,哪推得動。

  鼻尖忽地聞到一股甜香,一聞到這股香氣,楚天舒就不覺打了個呵欠,慵慵思睡。

  楚天舒是個江湖上的行家,江湖經驗雖然尚未算得十分豐富,對方的這點伎倆他還是立即便能察覺的。

  他知道對方用的定是一種有毒的迷香,透過石罅噴進來。他一昏迷就成了甕中之鱉了。甚至不必人動手,他也會給毒煙薰斃。

  他閉了呼吸,一步一步退下來。本來他是想從另一端的洞口出去的,但一來千尺幢有千尺之遙,又不是平坦的路,他已經中了一點毒,若然施展輕功,毒會發作得更快。二來他走了一會,凝神望去,另一端的出口亦已不見天光了。

  他已經是完全處在黑暗之中了,估計位置,大約是恰好在千尺幢的中間。

  千尺幢裡絲毫不見天光,顯然是另一端的出口亦已給人蓋上鐵板了,楚天舒不想浪費氣力,只好盤膝坐在地上,捱得多一時就是一時,希望能夠有人發現。

  迷香不斷從石縫中透進來,楚天舒漸漸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了知覺,似乎是給一個人抱著,那人的身體綿綿的,好像是個女子。

  「莫非我在夢中?」楚天舒正自驚疑不定,忽地感覺那人吹氣如蘭,把嘴唇湊了上來,壓著他的嘴唇,給他「度氣」(人工呼吸),此時他已詼復幾分知覺,從感覺中確實知道對方是個女子了。

  楚大舒吃了一驚,連忙使力一推。他的氣力尚未恢復,這一推其實是不能夠把那女子推開的,但那女子吃驚比他更甚,急忙雙手鬆開。

  「你,你是誰?你,你在這裡幹什麼?」楚天舒喝道。

  「楚少俠你,你莫見疑。我不是壞人,我是來救你的。你中了妖人的迷香,我的解藥不是對症的解藥,只能,只能……」那個女子聲音顫抖,黑暗中雖然看不見她臉孔,從聲音中卻可以聽得出她是充滿嬌羞!

  楚天舒業已清醒過來,用不著她解釋已經知道她確是一番好意了。黑暗中他也覺得難為情,他訥訥說道:「多謝姑娘相救!剛才我神智未清,糊里糊塗,不知好歹,要是得罪姑娘……」

  那女子低聲說道:「楚少俠,你醒來了那就好。我扶你出去吧。」

  楚天舒要是再解釋的話,那就變成畫蛇添足了,只好滿懷歉意,說道:「用不著姑娘費神,我拉著兩邊掛著的鐵鏈,相信可以走得出去的。」此時已有一線天光穿過黑暗,料想是出口的鐵板已經給這女子揭開,不過這女子的容顏還是看不清楚。

  楚天舒暗運一口氣,只覺真氣已經能夠運轉全身,不過氣力還未完全恢復而已。他拉著鐵鏈,一步步跨上去,那女子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楚天舒沒有回頭,亦可感覺得到她是在細心照料他。

  「姑娘,你是華山派的弟子吧?你怎麼知道我被困此間的,那個妖人又是誰?」楚天舒問道。

  「我也不知道那妖人是誰,你問我怎麼知道你被困此間,這個……嗯小心點兒,已經走到出口處了,出去再說吧。你能夠跳……」楚天舒提一口氣,那女子話猶未了,他已經躍出洞口了。

  迎著燦爛的陽光,楚天舒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頓覺精神一爽。回頭看時,只見跟在他的背後是個容顏俏麗的女道土,臉暈經紅尚帶嬌羞。

  這個女道士不是別人,正是楚天舒昨天見過的那個道號青鸞的女道土,她的師父就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道人。

  楚天舒重新合什施禮,說道:「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報,請恕在下適才失禮之罪。」

  青鸞的粉臉更紅了,輕輕說道:「你在華山上遇禍,我是有責任救你的,此事請莫再提。」

  楚天舒應了一個「是」字,說道:「小師父吩咐,在下自當銘記於心。只是不知小師父怎的來得這麼巧。」

  青鸞說道:「今天一早,家師叫我去請玉虛道長,我到了二師伯那裡,知道玉虛道長正在送客下山。家師素來性急,我怕玉虛道長送客一直送到山下,家師可就等得不耐煩了。於是我只好趕出來找他回去。哪知走到千尺幢都沒碰土地,對啦,我還未曾問你呢,玉虛道長不是送你下山的嗎,怎的卻會讓你獨自一個人險遭不測之禍。」

  楚天舒道:「他已經被天璣道長找回去了,你沒碰上他們嗎?」

  青鸞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這就好了,剛才我還在擔憂師父等得心焦呢。不過,我也幸虧沒有碰上他們,否則我也不會繼續走到千尺幢了。」

  她停了片刻,繼續說道:「我走到千尺幢,看見入口處的鐵板蓋上,甚為奇怪,走近一聞,又聞到迷香的氣味,我更加知道不妙了,我想救人如救火,只好把師父事情暫且擱下,打開鐵板入內搜查,果然就發現了你。」

  楚大舒大為感激說道:「你這樣做真是冒險得很,你知道出口處的鐵板也早已蓋上了嗎,要是那個妖人還在附近埋伏,他把入口處鐵板再蓋上,連你也要被困的。」

  青鸞笑道:「我當時正在為著沒有對症的解藥犯愁,可沒想到危險。」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玉虛子的聲音叫道:「咦,楚少俠,你怎麼還在這裡?」接著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青鸞,你找不見我就該回去,為何躲在這裡?可是碰上什麼意外的事麼?」這個女子不用說當然是瑤光道人了。

  原來瑤光道人正是因為青鸞遲遲未歸,是以特地和玉虛子一起來找她的。

  青鸞喃喃說道:「請師父恕罪,弟子正是碰上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耽誤了師父的差遣。」

  此時玉虛子已是看了出來,大吃一驚,問道:「楚少俠,你怎麼啦,臉色這樣蒼白!快給我看,傷在哪裡?」

  楚天舒道:「不是受傷,是在千尺幢中遭人暗算,吸進一點迷香。不過迷香之毒,亦已得到這位小師父替我解了。」對玉虛子他不敢隱瞞了。但也不敢細說詳情。

  玉虛子道:「你功力未曾恢復,先別說話,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把手掌按在楚天舒背心,助他調整內息,兩人所學都是正宗內功,派別雖然不同,運功的法門卻是有如水乳可以交融,不過片刻,楚天舒只覺丹田暖烘烘的,真氣逐漸凝聚。

  瑤光道人對徒弟道:「原來你是為了救人,為師當然不能怪你。你是怎樣發現楚少俠被人暗算的,仔細說吧。」

  青鸞說道:「他在千尺幢中被人封了出口,噴入迷香……」不過她也不敢說得「仔細」,只能說個概略。瑤光道人見她臉還嬌羞,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瑤光道人道:「好,待我過去察看一下。」走到千尺幢出口處一聞,那股迷香的氣味尚未完全消失。

  楚天舒得玉虛子之助,不過半枝香時刻,真氣已是通行無阻,功力恢復如初。恰好在這個時候,瑤光道人也回來了。

  瑤光道人一回來就連聲說道:「奇怪,奇怪!」

  玉虛子道:「什麼奇怪?」

  瑤光道人說道:「似乎是唐家的獨門迷香!」

  玉虛子道:「唐家是素來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華山派與唐家料想亦無仇冤吧?」

  瑤光道人道:「當然沒有。」

  玉虛子道:「這就真是奇怪了。據我所知,幾十年來,從來沒聽人說過有哪個唐家子弟涉足江湖。而且唐門子弟,也不會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別人的人,你、你不會錯吧?」

  瑤光道人道:「唐家子弟雖然數十年來從未涉足江湖,但他們唐家幾種獨門的暗器毒藥,則是世代相傳,幾百年前已經馳名江湖的了。這種香叫做酥骨神香。是宋朝的時候,唐家不知怎的偷到了大內秘製的酥骨散藥方,他們把酥骨散煉成迷香,比酥骨散更為厲害,也更加防不勝防!」

  玉虛子知道她對暗器、藥物這兩門學問有很深造詣,而且他剛剛以本身真氣助楚天舒調勻內息,亦已發覺了楚天舒功力受損的症狀,確是和中了酥骨散之毒類似。不禁驚疑不定,說道:「按說不該是唐家的人的,這可真是迷霧重重了。」

  瑤光道人道:「我也覺得有一點可疑。」

  玉虛子道:「是哪一點?」

  瑤光道人道:「那人怎的如此熟悉千尺幢的秘密?因此我雖然可以斷定是唐家的獨門迷香,便卻不敢斷定那人就是唐門子弟。」

  玉虛子道:「唐家的暗器功夫是從不外傳的!」

  瑤光道人不再言語,她和玉虛子一樣,臉上都是現出迷茫的神色。

  他們猜想不透,楚天舒卻是想通了其中的緣故了。因為楚天舒比他們多知道一個事實。

  他雖然不知道事情是發生在什麼年代,但卻知道唐家有一個私生子,已經差不多盡得唐家所傳。這個私生子就是穆家雙狐的祖先,他名義上的父親雖然發覺妻子不貞,但由於念在夫妻情份,在妻子自殺之後,用了一個巧妙的手段放他走的。

  唐家的這個秘密,是楚天舒從齊燕然和丁勃的談話之中得知的。當時他正因為中了穆家的晴器已有兩天不省人事,齊燕然以為他尚在昏迷狀態之中,不知道他已經醒來了。

  由於楚天舒知道這個事實,因此玉虛子和瑤光道人想不通的事情,他卻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用酥骨神香令他昏迷的這個人決不會是唐門子弟,而是穆家的人。

  但他的心裡也有一個疑團未能揭開,據齊燕然和丁勃所說,穆家的傳人,目前所知的只有穆氏雙狐。

  本來銀狐穆娟娟昨日曾在華山出現,應該以她的嫌疑最大。但穆娟娟昨日給玉虛子逐走,驚弓之烏,難道她還敢再來?

  楚天舒再仔細追憶在千尺幢遇險之際所見的那個人影,雖然他當時看不清楚,但卻不像是個女子。

  由於這是唐家的秘密,齊燕然曾叮囑過丁勃千萬不可洩漏的,因此楚天舒也不敢說出來。

  只聽得王虛子己在說道:「你懷疑是你本門中人嗎?」

  瑤光道人歎了口氣道:「我不敢說,但掌門師兄遇害,要是沒有內奸的話,恐怕外人也沒那麼容易得手。不過我不想引起內部猜疑,只能暗中偵察。青鸞你可別把我的話說出去。」

  青鸞應了一個「是」字。瑤光道人忽地問道:「你用什麼替楚公子解毒,剛才你好像還沒對我說呢?」青鸞說道:「我用的師父所賜的瓊花玉露丸。」

  瑤光道人道:「瓊花玉露丸雖然有祛毒療傷的功效,任何一種蒙汗藥它也可以化解。但唐家的酥骨神香不同於任何一種蒙汗藥,它那酥筋軟骨的毒性也和一般的毒藥不同,瓊花玉露丸頂多可以壓它的毒性,若要化解,談何容易?如今你居然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令楚公子醒未,而且他還可以自己走出千尺幢,這可真是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了。」

  青鸞臉上一紅,說道:「或許這是因為楚公子本身的內功深厚之故。」

  瑤光道人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知道楚公子內功深淺,玉虛子道兄,你是知道的,你以為這樣嗎?」

  玉虛子聽出一點「苗頭」,猜疑不定,暗自想道:「救人要緊,何必這樣盤問弟子?」只好虛應一招,也是似笑非笑的說道:「或許你的瓊花玉露幾本來就有解酥骨神香的功效,你未曾試過,自己也不知道:「

  瑤光說道:「是嗎?唔,那或許我真老糊塗了。」說至此處,忽地回過頭來,向楚天舒問道:「你家裡有什麼人?」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有父親,繼母和一個妹妹。」

  瑤光道人道:「如此說來,你還沒有妻子?」

  楚天舒臉上亦已泛紅,但在禮貌上他可不能不答:「晚輩尚未娶親。」

  瑤光道人道:「那你訂親沒有?」

  「沒有。」楚無舒臉色更紅。

  瑤光道人好像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神氣,繼續問道:「那你有了意中人沒有?」

  楚天舒張口結舌,臉上火辣辣的給她這樣直率的發問弄得尷尬之極。

  這話他也真的是不知怎樣回答,不錯,他的心坎裡有著師妹姜雪君的情影,但他知道姜雪君是鍾情於飛天神龍的,他又怎能將這個師妹當作意中人?

  瑤光道人雙眼盯著他道:「有就說有,沒有就說沒有,害什麼羞,快回答我!

  「沒——沒有。」楚天舒被她盯得心慌意亂,無可奈何,只好輕輕吐出這兩個字,瑤光道人哈哈笑道:「好,你既然沒有意中人,那你就娶了我這徒兒吧!」

  楚大舒雖然早已聽出她有這個用意,但還是做夢也料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單刀直入,鑼對鑼、鼓對鼓的當面提親!楚天舒不禁面紅直透耳根,頓時僵住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喜歡我這個徒弟嗎?」瑤光道人瞪著眼睛問他。

  青鸞聽得迸出淚珠,叫道:「師父,請你別、別這樣好不好?」

  瑤光道人道:「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好?難道你不喜歡楚公子?嘿,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必害羞呀!」

  青鸞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說道:「師父,你忘記了我和你一樣,都是出家人嗎?」

  瑤光道人道:「不,不一樣!你還有父親在生。去年我已經找到了他,他希望你還俗回去侍奉他的,我不是也已經告訴了你嗎?」

  原來瑤光道人和青鸞的父母是好朋友,青鸞的父親在妻子死後把女兒交託與瑤光道人,他獨自北上參加反清活動;多年沒有音訊,朋友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此時青鸞已懂人事,遂決意出家。成為瑤光道人唯一的道家弟子。

  青鸞幾乎要哭出來,說道:「弟子願意隨侍師父,青燈黃譽,終生不涉紅塵。」

  瑤光道人道:「出家是為求心之所安,你怎能為了要跟隨我而不回去侍奉生身之父。你別多言,我是決意讓你還俗的了,還俗就要嫁人……」

  玉虛子心裡暗暗好笑:「提親也不是這樣提法!」不忍見青鸞受困。說道:「我也主張青鸞還俗的,不過還俗是一回事,嫁人又是一回事……」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搶白他道:「你知道什麼,我說這兩件事就是一件事。青鸞是我的徒弟,是跟我長大的,難道你比我更懂得她心事。我不用她對我說,已經知道她是喜歡楚公子的了!」

  青鸞羞得無地自容,掩著面就跑了。

  瑤光道人笑道:「你瞧是不是,我說中她的心事,她就害起羞來,跑了。女孩子總是比較害羞的,她跑了我可以替她作主。玉虛道兄,你替男家做個現成媒人吧!」說話的口氣,似乎楚天舒業已應承,不用徵求他的同意似的。

  楚天舒呆了一會,方始定下神來,說道:「多謝前輩好意,但請恕晚輩不能從命!」

  瑤光道人怒道:「我這徒弟配不上你嗎?你賺她貌醜還是嫌她武功比不上你?」

  楚天舒道:「都不是。」

  瑤光道人道:「那是為什麼?」

  楚天舒心裡想道:「天下哪有這樣不通清理的人!」又是著惱,又是羞窘,不知如何措辭,只好默不作聲,用眼色向玉虛子「求援」。

  玉虛子笑道:「道友,你為令徒挑選女婿也不能這樣心急呀。你要知道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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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5)

  話猶未了,瑤光道人已是面上變色說道:「哦,原來楚少爺是嫌門不當、戶不對!不錯,我是個窮道士,我這徒弟也不是出身名門。好,我們高攀不起,楚少爺,你請吧!」

  楚天舒是巴不得早走,但可不能被人冤枉,說道:「晚輩豈是這等勢利小人?這些話可都是前輩你替我說的!」言語中已是對瑤光道人有點不敬了。

  瑤光道人不以為然,反而歡喜起來,說道:「原來你沒有這個意思,玉虛道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能以己之心,度楚少俠之腹!」

  玉虛子笑道:「多謝你沒有罵我是小人,不過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瑤光道人道:「楚少俠,你要不要他替你說下去?依我看不如乾脆由你自己說吧,肯與不肯,一言可決!」

  楚天舒忙道:「還是請玉虛道長代晚輩陳辭的好。晚輩的苦衷,相信玉虛道長是一定明白的。」

  瑤光道人搖了搖頭,說道:「男女相悅,締結良緣本是樂事。你居然還有『苦衷』?自己又不肯說!真是麻煩!好,他到底真意何在,玉虛道兄,你既然知道,那你替他說吧。」

  玉虛子笑道:「給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瑤光道人道:「你說到他們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玉虛子道:「對,像他這樣的人家,那是一定要講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

  瑤光道人道:「你是現成媒人,你和他的爹爹又是好朋友,不能替他的爹爹拿主意嗎?他現在的母親是繼母,可以不必理會。」

  玉虛子見她如此不通俗務,只好忍住笑說道:「朋友是朋友,小事可以替朋友作主,終身大事那就必須父母作主,朋友是不能越俎代包的!」

  瑤光道人道:「我不是不知道有這些禮法,我只道這是讀書人家的禮法,想不到什麼武林世家,也要講究這些禮法。好吧,那你就回去稟明你的父母再說吧。我叫青鸞等你。」

  楚天舒道:「晚輩此次上京尋父,是否可以相遇,尚未可知,世事變化難料,前輩若是有心命令徒還俗、擇配,晚輩可不敢耽誤了令徒青春。」

  瑤光道人道:「即使令尊已經離開京師,你們父子也總有相會一天的。難道你怕他遭受飛天神龍的毒手嗎?但縱使萬一如此,對你的婚姻大事亦無妨礙。我的青兒最多為你守孝三年便是。」

  她說到一半,玉虛子已是皺起眉頭,叫道:「瑤光道友,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但瑤光道人還是把要說的話說完,這才笑道:「楚少俠,我這人一向直爽,請別怪我不知避忌。我決不是詛咒令尊,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令尊一代大俠,我是巴不得令尊長命百歲的!」

  楚天舒給弄得啼笑皆非,說道:「飛天神龍武功雖然高強,家父料想也不至於被他所害的。我顧慮的不是這點,我已經說過世事難料……」

  瑤光道人道:「只要令尊健在,那還有什麼世事難料?難道他以一代大俠的身份,也會有世俗之見,看不起我們師徒嗎?」

  玉虛於忍住笑道:「世事難料是有許多方面的,比如說,要是他父親剛好在最近已經給他訂了親呢?」

  瑤光道人道:「那就由你去說,叫他退親!」

  玉虛子笑道:「好,好,你要我怎樣幫忙我都可以答應的。不過,人家可是急著要動身了,你就先讓人家走吧!」

  瑤光道人知道再談下去也談不出結果,只好不再糾纏,楚天舒告了個罪,如釋重負,快步下山。

  「天下競有如此不通世務,不可理喻的人。」楚天舒下了華山,想起來仍是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他雖然給瑤光道人弄得啼笑皆非、但對青鸞則是有著一份深深的歉意的。想起青鸞剛才掩面而走的那副又羞又窘的神態,楚天舒也不禁為她難過,動了憐惜之情。

  「她救我本來是出於俠義,想不到卻給她的師傅誤會了。」楚天舒心想。

  驀地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萬一她真是給她師父說中,那怎麼辦?嗯,不,不,她不會是這樣的。她自小出家,早已看破紅塵,我又不是什麼美男子、大英雄,她怎能對我一見鍾情,我這樣想,簡直是侮辱她了。切不可這樣想,這樣想!」

  楚天舒自己替自己解開這個結,放下心事,繼續登程。

  第三大到了靈寶,靈寶是河南一個比較富庶的縣份。

  楚天舒的坐騎那日被銀狐穆娟娟搶走,此去京華可不能只憑兩條腿走路,因此他早就想買一四健馬代步。只因這三天來經過的地方都是窮村僻壤,一些小市集也沒有買騾馬的市場,路上雖然偶而也可看見逐家用來拉大車趕集的瘦馬,但一來未必肯賣,二來那些馬又老又瘦,楚大舒也看不上眼。

  這天來到靈寶,楚天舒心想:「靈寶雖然不是出產名駒之地,但好歹也可挑得一匹合意的吧。」於是就進縣城碰碰運氣。

  縣城裡是有買賣騾馬的市場,但楚天舒看來看去,也還是找不到一匹較合心意的馬。他知道騾馬市場是要中午過後方始熱鬧,於是到附近一家酒家吃午飯,打算吃過午飯,再去挑選。

  剛剛坐下,忽見有個女客進門。

  這女客人約三十多歲年紀,頭上戴的是金絲八寶幡龍帽,身上穿的是大紅綢緞繡花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當真是有說不出的妖艷,描不出的風騷。

  單身的女客人來酒家買醉還不稀奇,但打扮得這樣風騷的女人在這個小縣城卻是極為罕見的。

  她一進來登時就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正在喝酒的放下了酒杯,正在扒著飯的放下了筷子。

  楚天舒也禁不住看了她一眼,這一看登時令得楚天舒呆了。

  這女客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天在華山碰見的銀狐穆娟娟。

  穆娟娟那天搶了他的坐騎,但她卻沒有騎著馬來。和楚天舒一樣,她也是用兩條腿走來的。

  穆娟娟嗔聲喚道:「酒保,給我打一斤白干,切半斤滷牛肉,另外隨便來兩樣小菜。」這正是楚天舒剛才所點的菜式,穆娟娟依樣畫葫蘆也要一份,連說話都一字不改。有個年青的客人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和他同座的老者連忙使了個眼色,阻止他發笑。

  楚天舒一見她可就心裡發火,此際見她分明是有心戲弄,當然更加著惱了。

  不過楚天舒仍是忍住不發作。

  不錯,他是要和穆娟娟算帳,但在酒家裡卻不是適宜的地方。穆娟娟擅於用毒,要是當真和她打起來的話,楚天舒即使不怕鬧到官府裡去,也得害怕誤傷了別人。他低下頭喝酒,穆娟娟卻不時眼角向著他瞟。

  楚天舒當作不知,那年青客人忍不住取笑他道:「小白臉,你不是生來癡呆的吧?」楚天舒索性裝傻,愕了一愕,說道:「老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年青客人笑道:「一個人喝悶酒有什麼滋味,為什麼有合歡酒不喝卻喝悶酒!」同座老者連忙阻止他說下去,同時替他「解釋」,對楚天舒道:「他喝多了幾杯,瘋言瘋語,老兄,你別介意。」

  穆娟娟把酒杯一頓,霍地站了起來,叫道:「算帳!」店小二過來陪笑道:「女客官,你要的小菜都未來齊呢,酒也還有大半壺,你就多坐一會兒吧。」穆娟娟道:「你這兒臭氣難聞,我喝不下啦,該多少錢,照算就是。」付了錢就走。

  少年客人待她走出了門,盯著她的背影冷笑說道:「一身騷臭味道,卻假裝正經,發好大的脾氣。」那老者道:「你少說兩句不成,當心禍從口出!」

  楚天舒早已打走了跟蹤她的主意,不理旁人閒話,站起來也叫店小二結帳。

  那老者倒是一片好心,趕忙又拉著他低聲說道:「小哥,這種女人是惹不得的,你聽我的話,還是別去惹她的好。」

  那少年客人笑道:「原來你是故作癡呆,嘿,嘿,人不風流在少年。王老夫子,你又何必攔阻他呢,……」話猶未了,忽地皺起眉頭,雙手捧腹。

  那老者吃一驚道:「小猴兒,你怎麼啦?」少年客人忽地張開嘴巴,哇的一聲,嘔吐起來。鄰座客人嘩然大呼,紛紛走避。原來他嘔出的食物之中,有許多小蟲蠕蠕而動,臭氣熏天。

  那老者大驚道:「我說你禍從口出,你還不信!快、快,快請大夫!」

  這一來酒店裡頓時大亂,店小二叫道:「喂,喂,你們未結帳呀,先付錢,付錢再走!」客人紛紛俺鼻而走,哪理會他的叫喊。楚天舒急忙拋下一錠銀子,說道:「不必找贖了。」擠出門來,抬眼一看,已是不見穆娟娟的影子。

  忽地有個小乞丐走過來道:「你是不是要找尋那個漂亮的女人?」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小乞丐似笑非笑的說道:「她一出來,你就跟著出來,你不說我也知道。給我十文銅錢,我就告訴你她走的是那個方向。」

  楚天舒無暇對這小叫化解釋,只好讓他誤會,給了他十文銅錢。按照小叫化指點的方向,楚天舒出了縣城,走了一程,果然發現了穆娟娟在前面走。

  楚天舒打算跟蹤她到無人之處,方始動手。於是先不聲張,只保持在目力可及的距離之內,尾隨不捨。

  不知不覺已是離開縣城十里有多,進入山路。楚天舒一看路上沒有行人,心想:「是時候了!」此時穆娟娟正在踏人一個曲尺形的山坳,他看不見穆娟娟的背影,穆娟娟當然也不會看見他。

  楚天舒立即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將距離拉近,只盼能夠攻她一個措手不及,在未曾給她發覺的情形底下,便即將她擒下。

  哪知過了山坳那邊,一抬頭,卻已不見了銀狐穆娟娟的影子。

  楚天舒正在遊目四顧,忽聽得一聲嬌笑:「我在這兒呢!」可不正是那銀狐的笑聲。

  楚天舒大吃一驚,防她偷襲,連忙倒躍數步,定睛看時:穆娟娟已是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

  原來穆娟娟利用地形,埋伏在曲尺形山坳的角彎,躲在大石後面,楚天舒初時只向前看自是看見她了。

  楚天舒本來以為可以攻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哪知反而中了她的埋伏。

  穆家雙狐,善用暗器,假如她不出聲,冷不防就用餵了劇毒的暗器偷襲的話,楚天舒縱然已有準備,也非得著她暗算不可。

  奇怪的是,銀狐穆娟娟並沒用暗器偷襲他,現出身形,開口說話之後,也仍然未發暗器。

  更奇怪的是穆娟娟對他的態度,竟然似是未曾相識。她噗嗤一笑,接著說道:「我早就知道你要來追我的了!嘿,嘿,小伙子,你既然色膽包天,幹嘛又害怕起來了?」

  楚天舒怒道:「你胡說什麼,我,我……」

  穆娟娟笑道:「你怎麼樣?你在那家酒家偷偷的用眼睛瞟我,我就知道你看中我了,你害羞不敢認嗎?」」

  楚天舒喝道:「無恥妖婦,我是找你算帳的!」

  穆娟娟面色一沉,但立即又笑起來道:「找我算帳?我欠你的情還是欠了你的義?」

  楚天舒喝道:「別胡扯!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麼?你欠下我的命債、物債,我非得和你一算清不可。」

  穆娟娟聽他說得如此嚴重,倒是不禁不為之愕然了,盯著他道:「小伙子,你不是發神經病吧?像你這樣英俊的小伙子,要是我見過的話,我一定記得的。你叫什麼名字?在何時何地曾見過我?」

  楚大舒不覺滿腹狐疑,心裡想道:「她是戲弄我呢,還是內中另有蹊蹺?瞧她說話的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驀地想起剪大先生也有「化身」的疑案,而這個「化身」直到目前為止,尚未知道是另外有人冒充,抑或是剪大先生自弄玄虛。以此例彼,楚天舒不禁起了疑心:「莫非銀狐也有雙胞,就像剪大先生的化身疑案一樣?」

  不過銀狐穆娟娟究竟是不能和剪大先生相比,他可以相信剪大先生是正人君子,卻不能相信穆娟娟對他並無惡意,連帶也就更多幾分懷疑穆娟娟是有意戲弄他了。「好,要是她有心戲弄我,我也不妨探聽她的口風。暫且不忙動手。」楚天舒心想。要知銀狐穆娟娟是和幾樁武林疑案有關的,不但開勒銘的生死之謎,她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楚大舒雖然相信齊勒銘尚在人間,究竟還未得到證實。)華山派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多半邊和她有點關係。

  穆娟娟笑道:「小伙子,你幹嘛不說話呀?是不是你發覺認錯人?」

  楚天舒的信心其實已是稍為有點動搖,但還是用堅定的口吻說道:「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搶了我的東西,又幾乎害了我的性命,你以為我會這樣快忘記嗎?」

  穆娟娟笑道:「真的嗎?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楚天舒道:「不是一件事情,是兩件事情,都是在這十天之內發生的。」

  穆娟娟道:「好,那你就分開來說吧,先說大的。我在何地何時要害你性命,我又是為了什麼要害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為了什麼,那可要問你自己,時間是在七天之前,地點是在齊燕然家裡!」

  穆娟娟吃了一驚,呆了片刻說道:「你說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

  楚天舒道:「不錯。武功天下第一的齊燕然,當然不會有第二個!」

  穆娟娟道:「你是齊燕然的什麼人?你大概不是他的徒孫飛天神龍衛天元吧?」

  楚天舒道:「我當然不是他,我與齊燕然非親非故!」

  穆娟娟道:「既然你和齊家並無關係,怎的你又會住在齊家?」

  楚天舒道:「這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我怎樣幾乎害了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你用唐家秘傳的毒針,偷施暗算,射入了我的三處穴道:「

  穆娟娟道:「當時你看見我沒有?」

  楚天舒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而且在中毒針之後,不過片刻,我亦已不省人事了。不過,那人是個女子,我相信我不會看錯。」

  穆娟娟道:「天下的女子多著呢,你怎麼知道是我?」

  楚天舒冷冷道:「會用唐家秘傳毒針的女子,天下可沒第三個。我知道一定是你!」

  穆娟娟道:「為什麼不可能是另一個人?」

  楚天舒道:「你和齊家的關係,你瞞得了別人,瞞不得我,我早已從齊家老僕丁勃的口中知道了,另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跑去齊家!」

  穆娟娟變了面色,說道:「哦,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歷!那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吧,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說的那天晚上,我在離齊家三百里外的一個地方!」

  楚天舒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若然相信你的鬼話,那天晚上,我是碰見鬼了!」

  穆娟娟道:「你不是碰見鬼——」從語氣聽來,似乎是想把事實的真相說出,但只說了一半,就突然煞住了。

  楚天舒冷笑道:「不錯,我碰見的當然不是鬼,是一頭狐狸!」

  穆娟娟柳眉一豎,憤然說道:「你不用出言譏諷,不錯,我就是人稱穆家雙狐中的銀狐穆娟娟,我也的確曾經做過齊燕然的獨生子齊勒銘的情婦!我親口對你承認,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吧?」

  楚天舒料不到她會這樣直言不諱,倒是不禁呆了一呆。

  穆娟娟哼了一聲,接下去說道:「我對你說的實話,你就不該對我說謊!」

  楚天舒道:「我說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事實!」

  穆娟娟道:「或許你不是存心說謊,但在你說話之中,卻有一個老大破綻!」

  楚天舒道:「什麼破綻?」

  穆娟娟道:「唐家的毒針,尤其是在毒針射入了穴道之後,天下無人能解?你怎能活到如今?」

  楚天舒冷笑道:「我是沒有這份抗毒的本領,但要說天下無人能解,那你也未免太小視天下人了!」

  穆娟娟道:「哦,如此說來,武功本來就已經是天下第一的齊燕然,到了晚年,他的武功非便沒衰退反而是更勝從前了?」

  楚天舒把眼睛望著她,淡淡說道:「壯年的齊燕然武功究竟如何了得,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當今之世,武功第一的並不是他。」

  穆娟娟道:「不是他,那是誰?」

  楚天舒道:「是他的兒子齊勒銘。」

  穆娟娟道;「你怎麼知道?」

  楚天舒道:「是他自己說的!」說罷,留神看穆娟娟的反應。

  穆娟娟臉上毫無表情,說道:「你雖然抬出了齊老頭兒,但你的話仍是不能令人相信。」

  楚天舒道:「我本來就沒有要你相信。」

  穆娟娟當作沒有聽見他這句話,繼續說道:「二十年的齊燕然已經閉門封刀,不理外間的事。你與他非親非故,他為何要耗損功力替你解毒?」

  楚天舒冷笑道:「你當別人都是像你一祥,只懂害人,不懂救人的麼!救人性命,何須只論親友?」

  穆娟娟放聲大笑,笑聲怪異之極,似是滿懷激憤又含有無限淒涼。

  楚天舒抵受不住,喝道:「你笑什麼?」

  穆娟娟笑聲陡止,說道:「你對我知道多少,敢信口對我譏評?我卻可以告訴你,齊燕然的為人怎樣,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說的救人不論親友,那是只能對俠義道說的,齊燕然根本就不是俠義道。我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救你!」

  楚天舒道:「見仁見智,我也不想與你辯論。」心裡則說道:「內裡原由,我當然是知道的。但我不能告訴你。」

  穆娟娟盯著他道:「我對你直言無忌,你說了這許多,你究竟是誰?難道連名字也不敢告訴我麼?」

  楚天舒道:「曾經要害我的性命,難道我是誰你都不知?好,你既然明知故問,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是揚州楚天舒。」

  穆娟娟愕了一愕,看神情倒像是當真不知道他是誰似的,說道:「哦,你姓楚又是揚州人氏,那麼揚州大俠楚勁松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是我父親,怎麼樣?」

  穆娟娟又大笑起來。

  楚天舒喝道:「你再無禮,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穆娟娟道:「我有何失禮之處?」

  楚天舒道:「我說出家父名諱,你因何大笑?」

  穆娟娟道:「楚勁松真的是你的父親嗎?」

  楚天舒道:「豈有此理,原來你以為我是冒認別人做父親嗎?」

  穆娟娟道:「確是有點疑心。喂,你別生氣,聽我說了,你再動手不遲。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揚州大俠楚勁松和齊家的過節?」

  楚天舒不願回答,只是蹬著雙眼望她。

  穆娟娟繼續說道:「楚勁松是齊家的仇人,你是他的兒子,齊燕然這老頭兒即使念在你是小輩,不與你為難,己是好了,他又怎肯自耗功力為你解毒療傷?」說至此處,突然把手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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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0 09:39: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奇變驚心 掌門遇害 幽巖被困 奼女含情(6)

  楚天舒早有準備,一個移形易位,判官筆已是拿到手中。

  原來他受過穆娟娟毒針之害,想到了一個防禦的方法,在判官尖端嵌上一塊小小的磁石,可以吸取她的毒針。

  他雙筆交叉揮舞,同時飛撲過去。

  並沒有聽見銀針碰著磁石的聲響;穆娟娟發出的也似乎不是金屬的暗器。

  楚天舒的輕功本來甚為了得,但穆娟娟比他還更高明。她一飄一閃,楚天舒的筆尖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沾著,她已退到十步開外,倚著一棵樹笑道:「你看清楚再說吧。我若是要用暗器害你,何必等到如今。剛才你在明處,我在暗處,你未見著我,我已經可以暗算你了。」

  楚天舒低頭一看,判官筆的筆尖並沒粘有銀針。倒是在胸前發現有泥污的痕跡,原來穆娟娟用來暗算他的只是顆小小的泥丸。

  楚天舒心頭一鬆,但也不覺暗暗吃驚:「她得自唐門的暗器手法果然是奇妙無比,我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著了她的道兒。」

  穆娟娟笑道:「對不住,我要為剛才的說話向你賠罪。一點不錯,你這對判官筆的功夫確是揚州楚大俠的衣缽真傳,好,你繼續和我算帳吧!」

  楚天舒思疑不定,說道:「那天晚上,在齊家用毒針暗算我的那個人,你說不是你,我姑且相信。但四日前在華山上搶了我的坐騎的人,總是你吧?」

  穆娟娟怔了一怔,隨即格格笑道:「你說我欠了你的命債、物債,命債我陪不起,好在你也相信要你性命的人不是我了。物債我是賠得起的。不過也得有贓有證才行,我不能平白受人冤枉。」

  楚天舒道:「我怎知道你把我的坐騎藏在什麼地方,但你要人證是不難。」

  穆娟娟道:「人證是誰?」

  楚天舒道:「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

  穆娟娟道:「你不是說我在華山上掄了你的坐騎嗎?玉虛子自從那年傷在齊勒銘的劍下,早已絕跡江湖了。他又從何得知?」

  楚天舒道:「不錯。他是已經有十多年足跡不下武當山,但恰好那一天他在華山,這是他在隱居十多年之後,第一次離開武當山就到華山來的。」

  穆娟娟道:「哦,如此說來,想必武當五老是已經聽到了齊勒銘重現江湖的消息了。」她自言自語之後,接著問道:「我搶你的坐騎,他曾在場目擊?」

  楚天舒思疑不定:「難道我看錯了人?那天所見的女子分明是她!即使是同胞姐妹,也總會有分別,不會相貌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於是冷笑說道:「你是裝糊塗呢,還想要狡賴,玉虛子豈只在場目擊,你還和他交過手的!要不是我因為一時弄不清楚,助你一臂之力,你已經給他殺了!」

  穆娟娟笑道:「嘿,嘿,如此說來,你竟然還對我有過救命之恩呢,恩公在前,我卻有眼不識恩公,真是失敬失敬!但你也可把我弄糊塗了,據我所知,玉虛子和令尊乃是好朋友,他要殺死我,怎的你反而幫我?」

  楚天舒氣道:「你現在還說風涼話兒,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玉虛子,你是銀狐,我當然不會幫你。」

  穆娟娟笑道:「原來你當時還未知道雙方來歷的,想必你一見那個女子長得美貌,就動了憐香惜玉之心,勇救佳人,倒是值得令人欽佩。唉,但卻想不到佳人竟然恩將仇報,搶了你的坐騎!」

  楚天舒怒道:「我不想聽你不知羞恥的說話!你知道是恩將仇報就好,你敢說你不是那天搶了我的坐騎的女子嗎?」

  穆娟娟突然收了油腔滑調,正容說道:「當然不是!」接著說道:「你想想,武當五老把齊勒銘恨之入骨,要是你說的那大的事情不假,玉虛子就是因為我和齊勒銘的關係而遷怒於我的。我搶了你的坐騎,就應該遠走高飛,避免給他追上。你那匹坐騎是一匹良駒吧?」

  楚天舒道:「雖然不是千里馬,一日之間跑個四五百里做到的。」

  穆娟娟道:「著呀,我既得這樣好的坐騎,幹嗎我還要步行?」

  楚天舒給她問住了,冷笑說道:「誰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穆娟娟繼續說道:「此地離開華山不過三日的步行路程,要是有你那匹良駒,一天就可以趕到了。倘若我是那個被玉虛子追捕的女子,我怎敢冒生命的危險,此刻還在此地?」

  楚天舒設身處地替她著想,覺得也沒這個理由,呆呆的答不出話來,只是把眼睛瞧她。

  穆娟娟又道:「你說的這件事情是四日之前發生的,對麼?」楚天舒道:「不錯。」穆娟娟道:「聽說華山派的掌門天權道人被人暗殺,也是那天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不過,這消息恐怕不是你聽來的吧?」

  穆娟娟笑道:「你的意思敢情疑心我就是那個暗殺華山派掌門的兇手?」

  楚天舒道:「你當然沒有這個本領,不過誰能擔保你不是幫兇?」

  穆娟娟笑道:「你都有這個想法,玉虛子和華山派的門人弟子自必也有這個想法了,多謝你提醒我,我是應該趕快離開華山越遠越好了。否則豈非要受無妄之災?」

  楚天舒定睛看她,臉上現出一絲惶惑的神情,說道:「你當真不是那個女子?」

  穆娟娟格格笑道:「你還沒瞧清楚嗎?不必著急,我雖然是要趕快離開此地,但也不忙在這一刻的。你可以再仔細的瞧!」

  楚天舒似乎瞧出一點什麼差別,睜大眼睛,但卻沒開口說話。

  穆娟娟道:「你瞧清楚了吧?我的臉上是不是比那個女子多了一點東西。」

  楚天舒訥訥的說道:「不錯,你的臉上是多了顆紅痣,不過……」

  穆娟娟笑道:「不過你懷疑我這顆痣是人工做的,對嗎?你可以用手摸一摸,一摸就知真假!」

  楚天舒臉上發熱,冷冷說道:「請你說話正經點兒,咱們是說正經事情。」

  穆娟娟道:「我是和你說正經的呀,你相信我不是那個女子了吧?」

  楚天舒道:「她、她是……」

  穆娟娟道:「她是我的姐姐!」這一回答早已在楚天舒意料之中。不過卻又增加了許多新的疑團了。

  「我與你的姐姐,更是毫無關係,她有什麼理由害我?」楚天舒道。

  穆娟娟「哦」了一聲,反問他道:「我就有理由害你嗎?」

  楚天舒沒有回答,但他卻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因為齊勒銘和他的父親有仇,而銀狐穆娟娟則是齊勒銘的情婦。

  穆娟娟的態度本來甚是輕優,此時忽地現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一雙憂鬱的眼睛望向遠方,淡淡說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舒道:「其二又是什麼?」

  穆娟娟似乎想說什麼,但終於只是一聲輕歎,說道:「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也無須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想法完全錯了,我決不會害你們楚家的人的。」

  楚天舒道:「多謝,不過我還是想要知道,你的姐姐因何害我?要是你肯告訴我,讓我知道這個原因。我願意盡力設法化解,非不得已,不向令姐姐報復。」

  穆娟娟道:「好,我相信你的承諾,我也多謝你這片好心。但可惜我沒法告訴你,因為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們是姐妹,她做的事情,事先總會對你透露一點口風吧,你怎能一點都不知道?」

  穆娟娟道:「看來你恐怕還認為她是事前和我商量過的吧?唉,也難怪你有這個想法。不過,你又猜錯了!」這次她沒等楚天舒繼續發問,只是稍停片刻,看了看楚大舒,便即接下去說道:「不錯,我和她是孿生姐妹,小時候是形影不離的,但各自長大之後,她嫁了人,我又與齊勒銘到荒山隱居,就一直沒有見過面了。」說至此處,如有所思,陡地嬌軀一震,不覺失聲說道:「難道、難道是白駝山……」

  「白駝山」三個字說得很輕,楚天舒也不知道有這個山名,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山,在哪裡的?」

  穆娟娟的思想好像還陷在混亂之中,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楚天舒等待一會,待她呆過之後,輕聲問道:「你的姐夫是誰?」

  穆娟娟的臉上好像刮下一層霜,冷冷說道:「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言下之意,當然是不願意告訴他了。

  楚天舒討了一個沒趣,一時間是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付她了。

  穆娟娟冷笑道:「你是不是還要找我算帳?」

  楚天舒曾對玉虛子許過諾言,由於他的過錯,放走「銀狐」,他是願意為捉拿「銀狐」而盡力的。不過此際站在他面前的雖是銀狐,那日在華山所遇的女子卻已經證實不是銀狐。

  楚天舒躊躇不定,暗自思量:「她與那天的事情雖然無涉,但卻不知她說的究竟能夠相信幾分?無論如何她總是妖邪之輩!不過,最少她今次是對我並無惡意,我又怎可無端與她為難?」

  穆娟娟看出他並沒有動手的意思,臉色也就緩和下來,笑道:「你知道許多人都想殺我,但只有你不能殺我,你知道嗎?我不是為了怕你殺我才這樣說的,你自己也該知道,你未必殺得了我!」

  楚天舒說道:「不錯,你的輕功比我高明,暗器更加厲害。倘若你要殺我,恐怕比我要殺你容易得多。但我卻不懂,因何只有我不能殺你?」

  穆娟娟道:「因為我活在世上,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穆娟娟道:「你知不知道令尊因何與齊勒銘結怨嗎?」

  楚天舒道:「你是不是願意告訴我。」要知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裡的疑團,雖然那日他從齊燕然與丁勃的對話之中,已經稍知道一點秘密,畢竟還是不如銀狐自己說出來的來得清楚明白。

  穆娟娟道:「好,你若是不知道,我就告訴你吧。你的繼母是齊勒銘的妻子!」

  這個關係,對楚天舒來說,本來不算太過出乎意料之外,那天他「偷聽」了齊燕然和丁勃的說話,已經是有此猜疑了。不過從穆娟娟的口中得到證實,他還是不禁渾身一震:「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繼續說道:「齊勒銘是因為我的緣故,鬧得夫妻分手的,但我知道他還是念念不忘他的妻子。要是世上沒有我這個人,齊勒銘的妻子固然不會嫁給你的父親,嫁了你的父親,齊勒銘也非搶回來不可,所以,除非你不想做個孝子,否則你非盼我長命百歲不可!」

  她說出這個理由,倒是令得楚天舒啼笑皆非,但想想也不無道理,便道:「那麼有你活在這世上,你就可以擔保齊勒銘不和我的爹爹為難麼?」

  穆娟娟歎了口氣,說道:「我在齊勒銘心目中的地位怎麼比得上他原來的妻子,我當然是不能擔保的,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天下是沒有一個女子甘願離開她愛過的男人的,尤其她曾為這個男人犧牲一切!」

  楚天舒不覺也有一點為她難過,心裡想道:「看來她倒是真心愛齊勒銘的。她也未必就是天生淫賤,恐怕就正是因為她愛人而不被人所愛,她發覺了她的心上人的心裡根本就沒有她,這才自暴自棄的。」

  穆娟娟語調蒼涼之極,繼續說道:「我不能擔保他不與令尊為難,他一直懷疑他的妻子與令尊早有私情,如今他的妻子變成了你的繼母,他與你們這家的冤仇是無法化解的了。不過我雖然不能阻止他奪回妻子,我卻必將盡我的力纏住他,決不讓他輕易得償所願。」

  楚天舒道:「好,你決心這樣做,那也等於是幫了我家的了。請恕我說句直話,我雖然不能把你當朋友,但也不會把你當作敵人了。咱們這就各走各的吧!」

  穆娟娟忽道:「且慢!」

  楚天舒道:「還有何事?」

  穆娟娟道:「我們雖然不是朋友,倒是利害相同,對嗎?」

  楚天舒道:「不錯,那又怎樣?」

  穆娟娟道:「我求你幫忙我一件事,你幫我的忙,也就是幫你爹爹的忙,你願意嗎?」

  楚天舒道:「要是當真能夠幫得上我爹的忙,我當然願意。但不知你要我如何做法?」

  穆娟娟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說道:「容易得很,你只須把這瓶子的藥粉,用指甲挑一點點放到茶水之中,設法讓齊勒銘喝了,那他就不能與令尊為難啦!」

  楚天舒道:「這是什麼毒藥?」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不會毒死齊勒銘的。只是令他武功消失!這是我們家傳秘方製煉的酥骨散,比唐家的秘方還多了兩味罕有藥物。縱使他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也能令他使不出半點氣力。」

  楚天舒啞然失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但我如何能夠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當然不能對他下毒,但你可以設法假手別人。」

  楚天舒道:「依你的說法,齊勒銘的武功已經是勝過他的父親,是當今天下第一的了,我又怎能請別人替我去幹這件事情?他不怕給齊勒銘所殺嗎?我也不能連累他呀!」

  穆娟娟道:「這個人即使齊勒銘明知他要害他,也決不會殺他的!」

  楚天舒道:「哦,這個人是誰?」

  穆娟娟道:「是他的女兒!」

  楚天舒哈哈大笑,說道:「你真是異想天開,他的女兒怎會對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求她幫忙,她就會了。你告訴她,這只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她會相信你的!」

  楚天舒搖了搖頭,苦笑說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古怪的想法,哼,若不是你的腦筋有毛病,那就一定是自作聰明,想得歪了!」

  穆娟娟道:「恐怕不是我自聰明,是你故意裝蒜!」楚天舒道:「裝什麼蒜?」穆娟娟道:「裝作不懂人家的心事呀!」

  楚天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皺眉說道:「我不過偶然做了齊家的客人,與齊姑娘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交情的。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你想到哪裡去了?」

  穆娟娟道:「哦,根本就沒有什麼交情,只是普通的客人麼?那麼她的爺爺幹嗎要不惜自耗功力救你一命?你那套不能自圓其說的老話不必重複,你敢不敢對我說出真正原因?」

  楚大舒道:「我說的你不相信,那就不如由你自己編造吧,我可沒功夫和你瞎纏了。」

  穆娟娟攔住他冷笑道:「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以為你的爹爹武功高強,不怕齊勒銘找他算帳!最好的辦法只有防患未然,否則你後悔就遲了!」

  楚天舒道:「但你這個辦法卻是根本行不通的!」

  穆娟娟道:「你沒有去做,怎麼知道行不通?」

  楚天舒道:「你的辦法,只是自說自話,想當然罷了!」他給穆娟娟糾纏不清,雖然對她同情,但不覺也有幾分氣惱了。

  穆娼娟怔了一怔,說道:「咦,看你的模樣,我倒真有點弄不清楚,你是真的糊塗還是假裝糊塗了。為了給你信心,我就為你指點迷津吧!剛才說到哪裡?嗯,對啦,說到她的爺爺為什麼對你那樣好的真正原因。齊燕然的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決不會無緣無故捨己為人的。他不惜耗損功力救你,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他的孫女愛上了你!一個女人是肯為她所愛的人做任何事情的,何況你不是要她毒死她的父親,恰恰相反,是為了挽救她的父親!聽我的話去試試吧,我擔保她也一定會聽你的說話!」

  說罷,不由楚天舒再加分說,就把那個裝有她家秘方製煉的酥骨散拋了過來,跑了。

  楚天舒怕她糾纏不休,只好接下這個瓶子。

  穆娟娟遠遠揚聲:「你趕快回齊家去,找齊姑娘與你一同上京,聽我的話,包你沒錯。到了京師,你們只須在熱鬧的地方露幾次面,那時你用不著去找齊勒銘,齊勒銘也會來找他的女兒,你也就可依計行事了。但記著,你必須瞞著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物,萬一洩漏了風聲,你也必須阻擋武當五老向他報復!他功力一失,你們就馬上護送他回家!」說到一半,人影早已不見,但後面的話,隨風傳來,楚天舒仍然可以聽得相當清楚。銀狐的內功雖然尚未能算得是第一流,但跟了齊勒銘這許多年,造詣亦頗不凡。楚天舒聽了她傳音入密的功夫,不禁亦有自愧不如之感。

  聲沉影寂之後,楚大舒看著手中的銀瓶,不覺心頭苦笑。「她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怎能聽她的話。這種荒唐的事情,只能當作笑話,說給姜師妹聽。嗯,姜師妹比我早三天動身,我在華山又耽擱了兩天,她恐怕就快要到京師了。」

  他不覺想念姜雪君來,雖然明知這個師妹早已屬意了人,但在心底還是希望能夠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和她見上一面。當然他更掛慮的是自己的父親,莫說他根本就把穆娟娟的設計當作荒唐,即使認為有幾分實現的可能,他也不願再多耽擱幾天行程的危險,又再回到齊家了。

  他本來想拋掉那瓶酥骨散的,但轉念一想:出自唐家秘方的酥骨散極為難得,我只要不是存心拿來害人,留著它又有何妨。

  這幾天碰上的意外事情太多,情緒不免有點混亂,他冷靜下來之後,這才想起當務之急是找一匹比較合意的坐騎。

  他是從靈寶縣城跑出來追趕銀狐的,此時估計所跑的路程大約在二十里開外了,他不想走回頭路,而且靈寶的騾馬市場他也曾去過,並沒發現有適合於跑長途的良駒。心裡想道:「不如到五原再說吧。」五原是一個比靈寶更繁榮的地方,距離他目前所在之地,約莫七八十里,以他的腳力,用不著施展會輕功,半天就可走到。

  不料只走了一個多時辰,不過三四十里的地方,卻又碰上了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

  他走過一個山崗之時,突然發現樹林裡有一匹無主的駿馬;馬繫在一棵樹上,樹上用「透骨針」(暗器的一種)釘著一封信,封面寫的正是他的大名。正是:

  不避嫌疑聽哀曲,又見妖狐贈坐騎。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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