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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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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2 23:20:18 |只看該作者
五九章

  崇德三年正月,皇帝再頒詔令,稱自願到十五歲時再行親政,期間仍由攝政王總領朝政。

  詔令一出,天下震驚。

  百姓們心疼的抹淚,可憐的陛下又被攝政王給吃得死死的了。>_<

  然而他們不知道,做出這個決定的其實正是皇帝本人。

  那晚他突然出現在攝政王府,正是為了此事。

  他在門邊靜立良久,對蕭崢拱手行了一禮,態度恭謹卻又不卑不亢,“皇叔,朕想好了,朕要親政,但不是此時,朕再給自己五年,十五歲之前,朕一定會為成為一個好皇帝做足準備。”

  說著他又朝文素拱了拱手,“還請文少傅摒棄前嫌,繼續在朝為官。”

  蕭崢與文素對視了一眼,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大約等同於那種看著自己的孩子忽然一夕之間長大的感覺,有些手足無措卻又滿心歡喜。

  蕭崢點了點頭,語氣溫和:“陛下終是沒有讓本王失望。”

  要想做好一個帝王,首先要有擔當,當對自己已經認識足夠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有了這種擔當。

  皇帝看他一眼,情緒複雜。

  文素說的對,不可以表面論是非,對自己兇惡的不一定不好。

  攝政王便是這樣的存在,只是他之前看事情太過簡單,以致於耳目閉塞,任人利用。

  蕭崢將他請入屋內就座,可能這些時日轉變太多,氣氛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三人一時無言。

  過了許久,蕭崢才終於開口道:“陛下,本王還有一事相求。”

  “皇叔請說。”

  蕭崢抿著唇稍稍沉吟了一瞬,“本王想請陛下下令,今後在某些特定方面,繼續准許女子為官。”

  身邊的文素側頭看來,微微一笑。

  她也正想說這個,不曾想卻被他搶了先。

  “繼續讓女子為官……”皇帝猶豫了一瞬,看了一眼面前的文素,半晌才點了一下頭,“既然皇叔說是某些特定方面,朕覺得也是可以試一試的。”

  蕭崢笑著點頭,“這次的新政,定然不會再成為一場泡影。”

  他站起身來,抬手朝皇帝行了一禮,正色道:“陛下既然寄厚望于本王,本王定當不負重托。五年之後,本王定還陛下一個國泰民安的梁國。”

  這是一個承諾,是對皇帝,更是對他心中的理想。

  皇帝神情微動,半晌,又低了頭,“可是皇叔,朕也還有一事要說。”

  “哦?陛下請說。”

  皇帝抬眼看向文素,因為皺眉而顯得深沉許多,“朕雖然想讓文少傅繼續在朝為官,但朝臣對少傅的身份仍有忌諱,所以……文少傅要繼續為官一事,甚至是以後要讓女子繼續為官一事,都需要一些準備。”

  太祖皇帝有訓示,不可透露文氏族人身份,只作尋常平民看待,所以皇帝無法通過公佈其身份真相來解決此事,只有另闢蹊徑。

  蕭崢順著他話的意思想了想,明白過來,“陛下的意思是,讓文素拿出一個能讓眾臣信服的理由出來是麼?”

  “正是。”皇帝有些憂愁,看向文素的眼神也含了愧疚,“此事是朕處理不周,如今也只有盡力補救。來之前,朕想了兩個對策,權當是個選擇,文少傅自己看著定吧。”

  皇帝說的都對,的確是要有個支撐她重歸官場的理由。見他連對策都想好了,文素只好點了點頭,“請陛下明示。”

  似乎是個很艱難的決策,皇帝抿唇不語,再三的猶豫,直到攝政王疑問的視線投來,他才終於咳了一聲,開口道:“這兩個對策,一是少傅你能說服江南世家盡數歸附於朕皇權之下,立下大功;二是你前往青海國待上幾年,屆時風頭已過,你再以青海國特使身份回來,朕予以嘉獎留任便有了契機。”

  屋內瞬間悄無聲息,蕭崢和文素一時都怔住。

  皇帝能想出這兩個對策,說明他在宮中閉關的這些時日已經對如今的局勢和朝政都有了一定的瞭解,實在出人意料。

  然而究竟要如何選擇,也的確是個問題。

  文素看了一眼蕭崢,後者正側著頭看她,燭火下,深邃的眼神似融入了百種情緒,仿佛要說出什麼話來一般。

  她眼睫微顫,垂眉低頭對皇帝道:“請陛下寬容一日,微臣需要再想想。”

  皇帝也猜到了會是這麼個結果,也不遲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去了,少傅好好想想吧。”

  轉身要走,他的腳步忽又頓了一下,微微側過半張臉來,眼神愧疚:“少傅,朕……差點害你殞命,你可曾怨恨?”

  桌上的蠟燭忽的爆出一個燈花,文素笑了一下,看不出神色間的意味,“陛下想聽謊話還是實話?”

  皇帝張了張嘴,眼神微微閃避。

  “謊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實話是……怨恨。”

  “少傅,朕……”

  文素起身,抬手阻斷了他的話,“陛下不用介懷,微臣畢竟只是凡夫俗子,性命攸關,自然會有怨尤,但是如今雨過天晴,陛下也肯給臣這個重入官場的機會,微臣心中已經只餘感激了。”

  皇帝重重的歎了口氣,悄悄瞥了一眼攝政王,見他並沒有怨怪之色,心中稍安,忽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朝文素行了一禮,這才大步出了門。

  他是皇帝,從未向他人道過歉,這一禮,已是極致。

  屋中只剩下兩人,氣氛開始凝結。許久之後,蕭崢起身道:“聽聞明日城中有集會,你可想去看看?”

  文素微微詫異,這個時候他難道不該問她將要作何選擇麼?然而等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某種情緒,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好,一起去。”

  ※

  城中突然辦集會乃是為了慶賀成功收復了江南。

  因攝政王在這一戰中極其英勇,他已經被百姓們各種神化外加個人崇拜化,甚至在街上都有他的細瓷塑像售賣,簡直跟觀音如來一個待遇。

  文素與蕭崢吩咐趙全將馬車停在鬧市之外,徒步朝人群裡擠去。褪去華貴朝服,一人淺青色的襦裙,一人純白的朱子深衣,牽著手同行,好似一對尋常夫妻。

  等看到有人在賣那塑像,文素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湊到蕭崢耳邊道:“這可怎麼好,塑的這麼像,你得將臉遮起來才行了,否則小心被認出來啊。”

  蕭崢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攤子,毫不在意,用力的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朝前走去。

  這邊有高麗的雜耍藝人在高臺上上躥下跳,惹來一陣陣的尖叫歡呼,那邊有剛出鍋的小吃,香飄十裡。

  街道寬闊,此時卻人滿為患。蕭崢緊牽著文素的手在前引路,偶爾有經過的女子投來曖昧的一瞥,待見到他身後文素冷颼颼的眼神,又忙垂著頭腳步匆忙的過去了。他見了便一個勁的低笑,文素就悄悄掐他的手心,好似賭氣的孩子。

  一直到了十字路口,正在猶豫著要往哪個方向繼續逛,忽然聽到身後跟著的趙全發出了一聲疑惑的感歎。

  文素轉頭看他,就見他正緊盯著右邊路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也跟著驚訝的“咦”了一聲。

  “怎麼了?”蕭崢也跟著看了過去,只見一行三四人朝這邊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剛調回京城不久的齊簡,左側跟著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右側則是周賢達,後面還慢悠悠的跟著一個人,正是劉珂。

  不過是熟人罷了,有什麼好驚訝的?

  蕭崢還沒問出口,卻見文素扯著他的衣袖,指著齊簡身邊的女子一臉驚愕,“快看快看,你看那是誰?”

  “誰?”

  “她啊,齊簡身邊的姑娘啊……”文素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好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稀罕事。

  蕭崢只好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那女子的相貌,只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卻沒有印象。正在疑惑著,卻見齊簡笑著牽了那女子的手,似乎說了什麼,彼此相視而笑,顯然是對佳偶。

  到了跟前,還是周賢達眼尖,率先看到攝政王與文素,連忙上前行禮,被蕭崢阻止,以眼神示意在此不必多禮。

  “素素?”

  齊簡尚未來得及說話,他身邊的女子已經連忙沖了上前,一臉驚喜的看著文素,又看了一眼攝政王,有些赧然的矮了矮身子。

  文素看著這張曾讓她噩夢連連的臉,乾笑了兩聲:“秦小姐……”

  齊簡驚詫不已,“原來你們認識?”

  文素撇嘴,當初一起進的攝政王府,能不認識麼?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當初狂追攝政王不得的秦蓉秦大小姐。

  真是怎麼也沒想到,彼此會再遇見。

  是了,齊簡被攝政王從江北調去太原為官,秦蓉又是太原太守之女,近水樓臺啊!

  恍然大悟後,文素好笑的瞥了一眼蕭崢,朝秦蓉擠了擠眼,小聲揶揄:“秦小姐如今可真是尋著良人了啊。”

  戀愛中的秦蓉早沒了當初的小姐脾氣,溫柔婉約如春水,扭捏著捶她,“你個死相,說什麼呢?”

  因為還在路口,又是微服,幾人也不好多言,閒話了幾句便告辭。秦蓉如今沒了當初追求攝政王的心思,對文素當然也好了起來,甚至還詢問了傅青玉的近況。

  文素笑了笑回避了過去,與她約了改日再聚,便要告辭離去。

  擦身而過時,一直跟在後面沒做聲的劉珂在她肩側停住,低聲道:“我知曉陛下的那兩個決策,你如何抉擇?”

  文素神色一僵,歎了口氣,扯開了話題:“當日你極力營救我還未曾道謝,改日定要設宴奉禮,你可千萬不要推卻才是。”

  劉珂看了一眼在她身邊故意望向別處的攝政王,搖頭笑了一下,“救你的是王爺,不是我。”

  可是消息卻是他送去的。

  文素知道他的好意,心中又是一陣感激,“放心,無論我作何決定,都會知會你一聲,不會瞞著你的。”

  如此才不枉兩人一場相交。

  劉珂點了點頭,目如點墨,神情溫和,一如初見。

  ……

  天色將暮,人潮漸漸退去,大街上開始恢復平靜。

  文素趕在收攤前買了個蕭崢的塑像,好似捧著觀音像一般恭敬,打趣說要回去把他這個活佛給供起來。蕭崢聞言只是眼神微微閃了閃,默然不語。

  街道邊的店鋪開始陸續亮起燈籠,往來三三兩兩的行人言笑晏晏。萬家燈火,一世和樂。

  這樣的場景再美好不過,人這一生,喜樂安平,足以。而有幸能締造這一切,目睹這一切,心中滿足之感已不是壯闊可以形容。

  文素轉頭,正好迎上蕭崢看她的視線,微微一笑,“退之,我是真的想在官場上繼續走上去的。”

  蕭崢握緊了她的手,“我知道。”

  “所以那兩個對策,我一定要選擇一個。”

  “你,選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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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2 23:20:54 |只看該作者
六十章

  文素以前最擅長的便是隱藏遰遯適遭,鞂鞁韍韎然而到了如今,竟差點忘了自己這最厲害的本事了。

  朝廷的官員們是覺得她風頭太盛幓幛幗幙,誙誑誓誡自然免不了要打壓,所以逮住身份這個把柄銀銡銅銣,僣僛僖僩便不願放手了。

  可是實際上走到這一步,想不盛也難啊。

  皇帝給她的兩條路差異之處在於碬碠碣碤,疐瘦瘓瘌一個是退避三舍,韜光養晦膆臧臺與,銖銪銋銫隱藏鋒芒;一個則是迎難而上,要麼大放異彩,要麼功虧一簣。

  前往江南收攏世家,成功則會功垂青史,當然也會讓所有人更加忌憚。而去往青海國則是一個收斂態勢和銳利風頭的做法。

  文素說,她是真的想在官場上繼續走上去的。

  蕭崢其實聽到這句話時,已經明白了她的選擇。

  何況她手中還抱著他的塑像。

  ——是想帶在身邊當做個念想吧。

  北城樓上,兩人靜靜站著,如同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夕陽隱去,雲色沉沉,霞光暈開道道金邊,勾勒前方群山連綿,宛若潑墨山水。

  終有一日,這天下會整個在她面前鋪陳出一幅壯麗畫卷,而且壯麗的將不止是景色。

  良久的沉默之後,文素似歎似訴:“退之,我已做了選擇了。”

  “所以……你是決定要去青海國了麼?”

  蕭崢的聲音平淡的幾乎聽不出情緒,即使如此,卻讓文素心中無端的一陣酸澀。

  “嗯……你也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我之前總領朝政已經引起諸位大人們的不滿,如今身份一事尚且橫亙其間,自然要收斂一些。”

  蕭崢歎了口氣,目光盯著遠處,卻沒有著落點:“你說的不錯,可是……”

  可是於他私心,卻是不願。

  文素牽起他垂在身側的手,笑得淡然,卻掩飾不了神色間的不舍:“退之,不過三四年的時間而已,你會等我的,對不對?”

  蕭崢垂著眼默不作聲,許久過去,終究點了點頭:“無論何時,我都會等你。”

  暮色四合,蕭崢朝遠方天際看了一眼,忽而抬手放在文素肩頭,按著她跪了下來,隨即自己一掀衣擺,也跟著跪倒在地:“你即將遠離,今日以天地為憑,我蕭崢願與你文素結為夫婦,白首不離,你可願意?”

  他轉頭,迎上文素詫異的視線,目光灼灼:“此行一別數年,我想在你臨走前定下白首之諾,素素,你……可願意?”

  文素神色間的詫異漸漸消退,扭過頭悄悄抹了抹眼,再轉過頭來時,已是一臉陽光燦爛的笑意:“願意,能嫁與你,我求之不得啊……”

  蕭崢扣緊她的手指,對著遠處的群山拜倒。

  一拜舉案齊眉,二拜相扶相助,三拜執手終身……

  過往的歲月一幕幕在腦海中劃過,曾經的孤身奮戰,曾經的權欲交織,如今有身邊這人相伴,此生足矣。

  而對文素而言,她的人生已經徹底經歷過一次洗禮,起初的混沌,後來的打磨,再到之後的頓悟……是身邊這個人的一路相伴,一路扶持。

  他循循善誘,耐心等候,尊重她,支持她,教給她一個理想,讓她知曉自己的能力和價值,從而確立一個目標,最終成就一番事業。

  縱使目前有波折,又或者今後還會有波折,但都已不重要了。

  也許在隨著他踏入巍峨宮廷的那天就註定了今後波折重重。但是他一直在前方指引著她,或疾或徐,卻總會停下來等待她一起走向終點。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如她所言,得以與之相伴,她求之不得,並非玩笑,而是發自肺腑。

  她想起很久之前父親的教誨,女子在世,能得一真心待己之人,已是難得,她能遇見他,能被他愛上,已不是“難得”二字可以形容。

  天色終於完全黑透,如同文素確定心意的那晚,二人相偎著一路同行回府。

  沿途偶爾經過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卻只看得到彼此,慶典尚未完全結束,夜空中的煙花陣陣綻放。時不時亮起的光芒劃過他燦若星辰的眸子,映照出她如花笑顏,彼此早已忘記那場即將到來的分離。

  攝政王府內一片安寧,二人十指緊扣走到西閣才停下了步子。

  文素眨眨眼,乾笑兩聲:“啊,哈哈,早點休息,呵呵……”

  誰知剛要走,人已被蕭崢一把拉住,順勢整個人也被扯入懷中:“素素,之前儀式雖然簡陋,但以後可以再補,不過說到底,你我也算是成親了啊……”

  “呃,這個……所以呢?”

  蕭崢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嗤嗤悶笑:“所以……你說呢?”

  反問的語調剛從喉間逸出,他已攔腰將她抱起,閃身進入院中。

  一路跟著二人以龜速溜達回來的趙全捏著嘴唇吹了一聲暗哨,數道黑影迅速掠出,落在他身旁。

  趙全哈哈笑著拍拍手:“啊,各位兄弟,今日放假,不用守著西閣了,大家都自己去玩兒吧,哈哈,哈哈……”

  “……”
  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黃花大閨女,文素其實有點被嚇到了。因為蕭崢在她面前從未有過這種直接甚至可以說衝動的舉動,然而等反應過來,她又明白了。

  被放到床上時,她忽然伸出手捧住蕭崢近在咫尺的臉,語氣柔和:“退之,你放心,別說過三四年,就是過三四十年,我也會守著你我的約定,絕對會回來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這般擔心?”

  蕭崢的動作頓了頓,輕聲歎息,抬手覆上她的手背:“青海國女子為尊,我的確有些擔心,萬一你被東德女王帶壞了怎麼辦?”

  “嗯?怎麼個帶壞法?”

  “比如……她送兩個男寵給你什麼的……”

  文素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女王陛下很是潔身自好,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放心好了。”

  蕭崢猶自歎息:“可是有人跟我說,女人的承諾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才行。”

  “嗯?”文素一聲疑問還未出口,已被他狂風暴雨般的吻堵住,隨即他的動作又變得輕柔,到了最終,卻還是離開了她的唇瓣,只餘一聲低歎:“我等你……”

  他也想此時就與她纏綿不分,可是那是作為一個男子的佔有欲。

  而這個時候,他應該給予她信任,相信她會遵守那份約定,終會回來與他相守一生。

  這份心思文素自然感受得到,雖然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她何其有幸,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與守候。

  兩人都沒再說話,許久之後,蕭崢垂首,再次堵住文素的唇。

  雖然仍舊熱情的足以讓人融化,卻比剛才溫柔了許多。不是擔憂,也不是佔有欲作祟,只是要抒發滿塞在胸口的是積鬱已久的情愫,不吐不快。

  手所到之處,衣裳分崩離析。他輕挑慢撚,宛若當晚奏一曲《關雎》,不甚熟練,卻貴在真誠呵護,而文素唇齒間逸出的細碎呻吟則是最美的伴唱。

  無意識的動作打散了他的髮髻,文素微微睜眼,迷蒙的視線對上他的視線,裡面染上了太多情緒,除去欲,更多的是情。

  他垂首,輕輕吻她的脖子,髮絲隨著動作在她肩胛處摩挲,惹來她的輕笑,下一刻,隨著他的動作,卻又換成了驚呼。

  他的動作漸漸熟稔,於是她漸漸沉迷。

  身下的人宛若化成了水,他卻剛強的好似山,彼此纏繞,再難分離。

  兩人的髮絲交纏,他的吻細細密密地一路蜿蜒,像是有意在她身上鐫刻下自己的氣息,直到自己也忍不住伏在她頸邊喘息,刻意壓抑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素素,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我。”

  文素陷入混沌的思緒微微被拉出,隨即心中一陣柔軟。

  她知曉他將自己看得重要,卻沒想到已經重要到一次分別會讓他這樣沉穩的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這樣不確定,甚至顯露出動搖和慌張。

  她伸出手臂攬住他覆上一層薄汗的脊背,主動湊近吻了吻他的唇:“不會,永遠不會,我還擔心你會忘了我……”

  蕭崢沒再讓她說下去,他的吻又席捲過來,手指輕撫過她光潔的肌膚,寸寸相思,融入骨髓。

  往日的沉穩淡然都暫且拋卻,只這一晚,他急切的索取,貪得無厭,她予取予求,青澀乖巧。

  當最後臨近爆發的一刻,文素吃痛的驚呼,他輕柔地安撫,又變回了溫柔細緻的引導……

  她已完全墮入夢中,任由他的牽引指導,像是融入了瀚海,四周都被他的氣息包圍,她隨波浮沉,他穩穩支撐。

  仿佛重歸戰場,但此戰,他要勝的人是自己。

  他要說服自己放手讓她遠離,安心等待。

  然而這個念頭卻又像是點燃了熊熊大火,最終讓他的動作越發激烈急促,文素纏纏綿綿的低吟激發他無盡的疼惜,卻又讓他生出更多的不舍。

  夜色微涼,一室春光……

  銀鉤畫帳,蕭崢擁著文素淺眠,窗外驀地有一朵煙花燦爛綻放,文素在他懷間動了動身子,低哼一聲,忽而抬手撫了撫他的臉。

  “怎麼了?”

  他低聲詢問,卻像是嚇到了她,好一會兒才聽到她的回答:“沒什麼,我還以為自己做了場夢。”

  蕭崢低笑了兩聲:“你要是覺得不真實,我倒是不介意讓你重溫一下。”

  文素臉騰的紅了,扭捏著嘀咕了一句什麼。

  蕭崢的手有意無意地搭在她的脖頸邊,好似一種威脅:“你說什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你說的那話,那句‘女人的承諾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的話,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蕭崢的笑容頓了一下,攬著她歎了口氣:“是端兒,他曾經為你我之事幫我出謀劃策時曾對我說過……”

  “原來如此……”文素抱緊他的手臂,在他胸前拱了拱:“放心吧,他在平陽會好好的,就像我在青海國會好好的一樣,終有一日,會再相聚的。”

  “嗯……”

  遙遠的平陽,有人臨夜登高,遠眺京都。

  月明星稀,山川靜穆。他微微一笑,胸口卻泛起一陣難抑的澀疼,手攏在唇邊咳了好一陣之後才稍稍平復了些。

  仰脖飲下一口美酒,他舉杯對月,遙遙相祝: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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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2 23:21:32 |只看該作者
六一章

  崇德三年春,文素受青海國女王之邀赴青海國任職。

  初任通議大夫,屢次進諫,廢弊政,除貪官,立下大功。

  次年被封為正議大夫,懲奸吏,剷除惡勢權貴,鞏固王權,深得東德女王信任。

  同年,文素大力提拔新進官員,請議女王允許男子入朝,開科取士。後特辟農科,廣興織造,鼓勵與梁國通商,於邊界數座城池大開商埠。

  不過作為一個外來戶,雖然政績斐然,也免不得會受到排擠,更何況文素的舉動還影響到了貴族的利益。

  頭一年風平浪靜地度過後,第二年,從她提議讓男子入朝時起,就陸續遇到了阻力。

  東德卓依對她說:“文大人如今真是脫胎換骨了,不過青海國不比梁國,許多事情,還需換個方式。”

  她說這話時,正打算陪同女王陛下去行獵,文素歪著頭不解地盯著她的一身戎甲:“我說,打個獵需要穿得跟打仗似的麼?”

  “哈哈哈……”東德卓依大笑:“所以本王才說叫你換個方式,有的時候穿戎甲不是只為了打獵,也是為了彰顯權威。”

  文素睜大了眼睛,隨即一臉深思地點了點頭。

  這之後她便完全變了個人。若說在大樑時她是一隻隨時會變成老虎的綿羊,那麼現在她就偶爾會變成綿羊的老虎。

  她一直努力地維持著平衡的關係,反倒忘了這裡是女子為尊的國度,她無需要隱藏,該發威的時候就該發威。

  於是一系列強有力的打擊之後,貴族門閥紛紛放權,王權獲得集中,可女王陛下除了對她感激之外,也有些心有餘悸:“文愛卿,孤覺得現在看你有點兒……發怵。”

  文素於是對她溫和的一笑,女王陛下直接倒抽了口冷氣。

  “孤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攝政王,可是他要是這麼笑,還真是瘮的慌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決定不笑了。

  她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當然是刻意不去想的。

  初來青海國時,她簡直把自己逼成了一頭驢,成天圍著朝堂這個磨盤轉悠,為的就是不去回憶在大樑的歲月。

  後來還是高原反應讓她歇了下來,她捏著不斷冒血的鼻子蔫了吧唧地跟前來探望的女王說:“我沒在斷頭臺上掛了,好像就要在青海國掛了。”

  女王神情凝重地握著她的手問:“要不要知會攝政王一聲?”

  文素一個激靈坐起來,連連搖頭,甕聲甕氣地道:“仔細感受一下,似乎也習慣下來了。”

  “……”

  她來這裡是要在以後風光滿面地回去的,而不是一來就讓他擔心。

  每隔兩個月她都要寫一封信快馬送去攝政王府,然後耐心地等著他的回信。

  他們極有默契,因為彼此說得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都不願說朝堂上的紛雜局面,都不願說自己遇到的困境,當然也說不來肉麻兮兮的我想你呀你想我……

  文素回憶了一番走出宮廷,抬頭看了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年了。

  她跟女王陛下告了假,說要去青海國邊境的休養勝地休息一段時間,然後直接回去收拾了一下上了路。

  實際上她要去的是附近的無鋒山。

  聽聞那裡山勢極高,可以遠眺大樑邊鎮,而且重要的是——

  那裡不會有高原反應。→_→

  一路上山,到了山腰卻再也上不去了,她撐著腰喘了會兒粗氣,吩咐隨從就在原地休整。

  臨峰遠眺,似乎真的看見了黑壓壓的城鎮,心裡忽然就安定下來。

  一年了,她學會了青海國的語言,吃慣了這裡的食物,連這裡的男人都看習慣了。要是再不看一眼大樑的國土,她怕自己會越來越不安。

  幼年時她以為自己會在水潤江南度過一生,卻不曾想會在之後北上京都,如今又遠赴西北,自己就這樣不知不覺走了這麼多路。

  而且還是一個人。

  回到青海國都城的那日,文素已經重拾心情,準備繼續扮演威嚴高官的角色,誰知剛回府便一道晴天霹靂降下,將她嚇去了半條命。

  東德女王行獵時忽然遭到行刺,身受重傷。

  文素忙不迭地入宮,剛踏入殿中便看見東德卓依守在床前,一臉疲倦。

  “是貴族們不滿打壓,意圖反叛,好在沒事了。”

  見到文素愧疚的臉,東德卓依像是慈祥的長輩一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在意,大夫說好好將養,不會有大事的。”

  文素頓時悚然:“那小事呢?”

  “這個……”東德卓依又歎了口氣,湊近她耳邊低語:“恐怕子嗣會有艱難。”

  文素瞪大了雙眼。

  當晚她又寫信給蕭崢,不知不覺就一臉的淚水。

  當初病弱孤單離京的平陽王,失意歸鄉的傅青玉,還有如今東德女王的重傷……

  她想起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江山政權,民生大計,是不是在得到的同時,總有些東西註定要失去?

  蕭崢收到信時也是夜晚,原本已準備就寢,看完信後卻瞬間大驚,又立即披衣,招來趙全,命他連夜遍訪名醫,重金聘往青海國。

  但是不可讓皇帝知曉。

  實際上,女王陛下自己也不知曉。大樑的大夫一撥又一撥地來給她醫治時,她只以為是皇帝對她關心罷了。

  好在最後一群大夫離去時跟文素點頭說沒事了。

  或者說,影響不會太大了。

  傷好後,女王陛下又恢復了往常的活力,招來文素時,卻發現對方一臉憔悴,好像十天半個月沒睡覺了一般。

  “文愛卿,孤記得你去休養了,怎麼跟去了一趟煉獄似的?”

  文素微微心酸,心想去了一趟煉獄的是陛下您啊。

  她坐在床沿,第一次僭越般握了眼前少女的手:“陛下,您是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東德陛下認真的想了一下:“女兒。”

  “嗯,將來陛下有了女兒,微臣想給她取名為安平。”

  東德陛下不高興了:“這個……好像是孤的女兒吧?”你沒事兒湊什麼熱鬧?→_→

  文素忍不住笑了起來,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雖然是陛下的女兒,但是平平安安是我們所有人對她的期盼啊。”

  東德陛下點了點頭,也跟著笑了一下,卻有些傷感:“素素,你是不是想回去了?”突然說起這個,讓她覺得是文素思鄉的表現。

  然而文素只是握緊了她的手,垂著眼搖了搖頭:“不急,陛下,微臣再陪您一年。”

  梁紀崇德五年初,文素被加封為一品光祿大夫,並任宰相。

  同年三月,梁國皇帝陛下發來國書,邀請宰相文素親率使團入梁商談通商要事。然女王多次挽留,文素心中不舍,複留一年。

  其實“不舍”只是對梁國的說法,她只是不想讓蕭崢擔心,因為除去女王陛下這個因素之外,青海國又遇上了麻煩。

  一位出使西域的王公貴族在返回都城後就開始頭疼發熱,不久就被查出患了瘟疫。

  慘的是,這是位風流又愛湊熱鬧的貴族,更慘的是,在發現她患有瘟疫時,她的足跡已經沾染了大半都城。

  這次換成瞞著蕭崢了。文素一面請女王陛下發密信給皇帝陛下請派良醫良藥,另一方面又趕緊號召所有官員穩定人心。

  她本要派人去探望那位貴族,奈何排擠她的大臣們一致認為她這個宰相需要做表率,於是最後這樣重大的任務落到了她身上。

  文素抱頭,女王陛下這個時候讓她做什麼宰相啊!

  晚上的時候她還是不甘不願地去了,然而剛到了大門口便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她詫異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大門洞開,裡面火光熊熊,一名女子用青海國語言大喊著:“死了算了!你們統統給我陪葬!”

  文素愣了半晌才認出那披頭散髮形如鬼魅的女子正是如今弄的青海國人心惶惶的主兒。旁邊一群人都被綁了手腳,嗚咽不止。

  過了一瞬,女子終於停止了叫喊,一把從人群裡拽住一個瘦弱的男子,托著他就要往火堆裡送,嘴裡吱吱嗚嗚說著什麼。

  文素聽得不太清楚,總之大意是最喜歡這個男子,所以要他第一個陪葬。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揮手示意身後的隨從上前去把人救下,自己則左顧右盼了一瞬,抽了身邊人的佩刀,走到目瞪口呆的女子跟前,用劍鞘把她敲暈了。

  然後她在眾人呆滯的眼神中,淡定地吩咐隨從滅火,隨即忍無可忍地嚷了一聲:“你們這麼多大男人,一個女人都擺平不了?”

  下面有人小聲囁嚅:“宰相大人,這裡又不是大樑。”

  文素撫額。

  混亂的場面總算得到控制。那個先前被她救下的男子已被解開雙手,走過來跪在她身前用十分地道的中原話向她道謝。

  文素垂眼去看他,忽然覺得他的瘦弱的背影看上去像極了記憶裡的那位故人,如今不知他怎樣了。

  思緒正飄忽著,男子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是張極其漂亮的相貌,臉卻有些紅,支吾著道:“既然宰相大人救了小人,小人願侍奉左右,不離不棄。”

  文素沒有說話,因為剛才看見他神情的一瞬,她竟又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真是奇妙。

  她好笑地擺了擺手,轉身就走,男子卻真的一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甚至直到她登上馬車他還跟在後面。

  文素只好探出頭來對他道:“你還是回去吧,本相不需要男子伺候。”

  面前的人垂著頭,寬大的衣袖下,纖細的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半晌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實不相瞞,小人害怕會再有性命不保的時候,還請大人救命。”

  文素神情微動,許久才勉強點了點頭:“你叫什麼?”

  “小人的母親是漢人,有個漢名叫小箏。”

  文素驀地抖了一□子,想起臨行前蕭崢的話,連連擺手:“改名!改名!改名就讓你跟我回去!”

  可憐的小箏委屈地點了點頭,早知道就說這裡的名字了,本想套個近乎,卻不曾想反被嫌棄了……

  皇帝派來的大夫很快就到了,瘟疫總算得到控制。女王陛下授意文素好好款待這些功臣們,可是她卻有些情緒懨懨。

  不是心情不好,只是覺得疲倦,開始只是覺得犯困,近幾日卻覺得像是病了,額頭很燙,似乎是發熱了。

  可惜等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人已經暈了過去。

  中間迷迷糊糊醒過來一次,耳邊有操著漢語的醫生憂慮地說她染上了瘟疫。

  文素於是腦中一下子空白了,耳邊似乎傳來誰的哽咽聲,就這麼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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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女王陛下幾次想要進文素房間探望,都被東德卓依攔住了,最後只好無奈回宮幙幣幕幘,銢銤銩銚寫信給皇帝。

  當然是悄悄的。

  梁國最近也是多事之秋,江南世家需要安撫誌說谽豨,氳滱漓漎招撫的趙王、蜀王都需要另作安排,一時間蕭崢忙的焦頭爛額。

  皇帝接到信時在寢宮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厬厭嘏嘎,鄮鄭鄦鄫直到福貴看不下去出言提醒,他才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到底要不要告訴皇叔呢?”

  然而還沒想出答案褘褕裬褖,嘉嗼嘌嘀蕭崢已經大步走入了殿內,開口便問道:“陛下是否收到青海國的來信了?”

  皇帝張大了眼睛:“皇叔您……”知道了?

  蕭崢緊抿著唇不說話,他自然知道,文素遠去千里,他無法相伴,當然也不會將她置於自己耳目不及的境地。

  本來他還抱著一絲希冀,希望自己能在皇帝這裡得到否定的答案,那樣至少證明瘟疫並不嚴重,文素也一定會沒事,可是現在……
  他頓了頓,轉身就走,卻又被身後的皇帝叫住。

  “皇叔……”他歎了口氣:“您想去就去吧。”

  蕭崢止住步子,卻沒有回頭,眼神望向殿外漸漸黑下的天色,最終還是搖了一下頭:“她答應過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皇帝走上前去,與他並肩站在門邊,短短兩年時光,他又長高了許多,聲音也開始變化,所以說出來的話越發的顯得深沉了許多。

  “皇叔,有些時候,朕覺得您的信念真是強大的可怕。”

  蕭崢轉頭,眼中微帶不解。

  “不過一個約定,為何您一定堅信她會回到您的身邊?”

  “陛下不也因為一個約定要娶青海國女王麼?”

  “這一樣麼?”

  “一樣,因為都包含著責任與信任。”

  沉默了一會兒,蕭崢忽而輕輕笑了一下,說了句不相干的話:“聽聞陛下在女王陛下的感染下也開始信佛了?”

  “呃……是有此事。”皇帝的神情有些赧然。

  蕭崢點了點頭:“若是文素能逃過此劫,本王此後也隨陛下信佛,再也不妄殺生了。”

  皇帝神情一動,轉眼看他,卻只看到他稜廓分明的側臉和微微斂下的雙眸,最後故作輕鬆地笑道:“那朕先去相國寺為皇叔請座佛像回來,您一定用得著!”

  ……

  文素大概在睡了半個月後又醒了一次,期間剛好是小箏在照顧她,看到他雙眼泛紅,她才恍惚間記起當時哭泣的聲音正是來源於他。

  趁著有些力氣,文素先是喝了一碗粥,之後便叫他離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瘟疫是會傳染的,她不想連累別人。

  小箏卻說沒事,之前他跟著那位“病源”那麼久都沒被傳染,顯然是不礙事的,不然女王陛下也不會允許在在旁照料。

  另外,他哭其實也不只是因為她生病的緣故,而是……

  天呐,他被堂堂大樑攝政王威脅了呀,再也不敢主動親近宰相大了呀,他能不哭麼?!>_<

  文素哪裡知道這些內幕,聽說不要緊,也就隨他去了。

  本來她還想請他代為寫信給蕭崢報平安,可是倦意襲來,便又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梁都城樓上,幾乎每天傍晚都有人登高遠眺,等著快馬送來她的消息。更已征選天下名醫派往青海國,只求她平安無事。

  她想瞞,早已瞞不住。

  再醒來又不知過了多久,卻是個天氣晴朗的早晨。文素睜開眼便看見門外透入的陽光,帶著一絲晨露的清新,有微微泛涼的風吹入,院中的一株楓葉紅了,已是深秋。

  門邊站著一道白色背影,她詫異地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才叫了一聲:“小箏?”

  人影慢慢轉過身來,她目瞪口呆。

  不是小箏。

  他一步步走近,仍舊是當初和煦春風般想笑意,然後在她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怎麼?不記得本王了?”

  文素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平陽王爺?”

  蕭端點了點頭:“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端的眼神閃了閃,情緒不明,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人,最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來看看而已,沒什麼好奇怪的。”

  文素本想問問他的近況,因為他看上去越發的消瘦了,不過笑容比以前溫和了許多,也不再有隱隱外露的氣勢,像是換了一個人。

  於是她猶豫許久,換了個問法:“平陽王爺這些年都在做什麼?”

  “啊,大概就是遊山玩水吧。”

  “可有認識什麼人?”

  “嗯,倒也有過……”

  文素撐著身子坐起來,本想再繼續問下去,卻忽然發現自己有了不少力氣,這才記起自己是因為瘟疫才躺在這裡,連忙又躺回去,用被子蒙住臉:“平陽王爺快離開,我可是有瘟疫的。”

  蕭端笑著扯去她的被子:“怕什麼,你差不多已經沒事了,不然本王還不會進來瞧你!”

  文素從被子裡探出臉來,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地道:“我覺得你的話是真的。”

  “沒錯啊,你是沒事了啊。”

  “不,我是說最後一句。”

  “……”

  事後回想,文素覺得那只是病中的一場夢,平陽王是不是真的來過,她竟有些記不清了。

  但是的確是跟他說了許多的話,像是沒有之前的陰謀和傷害,一切都早已消弭。

  他還是第一次見面時不小心撲倒她的平陽王,用慣常的略帶邪惡的笑容戲弄她,偶爾認真,但總是掛著溫柔的笑意,微顯狹長的眸子輕輕一轉,便流露出多情的一面。

  在他臨走時,文素忽然說:“平陽王爺,您該找個人陪著,遊山玩水一個人多孤單?”

  蕭端抱著胳膊淡笑,眼神卻有些淒涼,半晌才道:“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適合我。”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可不是開玩笑,是說真的心智不全的那種。”

  文素的笑容僵了一下,因為她覺得這樣的人可能已經存在。

  那樣也好,太聰明的人,便該有個互補的在身邊。

  說完這話蕭端便離開了,之後文素再見他,已是很久之後。

  當然她從未想過會是那樣的場景……

  一直到進入崇德六年,文素的身子才算大好,而那位“病源”貴族早已在入秋時一命嗚呼。

  得知消息後,她準備將小箏送出府去,他卻死活不願離開。

  他害羞的時候像極了當初的劉珂,文素一時於心不忍就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上次蕭崢寫信給她時說齊簡與秦蓉已經完婚,劉珂也在周賢達的撮合下相了一門親,想來好事也該近了吧。  她寫了封信給蕭崢,說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政務,四處奔波,竟不知不覺就過了這麼久,以致於都忘了給他寫信。

  很快蕭崢就回了信,說他恰好也在忙,沒寫信也沒關係,保重身體就好。信的最後說自己最近開始信佛,甚至還抄了一段心經給她。

  文素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無法將他跟佛教聯繫到一起,於是笑著回信,說屆時一定要為他從青海國請座佛像回去。

  到了這年三月,梁國皇帝再發國書,女王自然不舍地挽留,文素婉言謝絕,言辭懇切。東德陛下知曉她歸心似箭,也不再挽留,允了她的請辭。

  三月末,文素啟程回梁,女王以黃金千兩,良駒百匹,珍稀藥材無數相贈,文素大喜承下。

  告辭之日,百姓夾道相送,文素再三拜謝後啟程歸國,誰知半路忽而獲知女王並贈了一位名喚小箏的美貌少年給她,頓顯倉皇,大駭而逃,眾人譁然。

  自此于青海國內留下一段奇聞。

  ……

  而梁國,自崇德二年平定江南七王之亂,攝政王勵精圖治,穩定西戎,消除邊患隱憂,政治清明。此後大興水利,鼓勵通商,大攬人才,廣開言路,四海初顯繁榮之態。

  崇德三年,皇帝陛下微服遊學,巡視天下。崇德五年歸朝,自此入國子監,潛心學文習武。常與攝政王探討政務至深夜,孜孜不倦,滿朝稱道。

  崇德五年,得攝政王授意,皇帝親發國書,邀請文素歸國。朝臣初有反對之聲,恰逢東德女王請留,文素未能得行。

  六年,皇帝陛下再發國書,加蓋攝政王印,朝臣惶恐,再無反對之言。

  三月末,文素啟程歸國。

  五月未到,京城開始繁忙起來,這是每年與青海國交易前夕的必然情景。隨著官方使團而來的還會有許多青海國民間的生意人,京城裡的生意人近水樓臺,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得月的機會。

  不過還未等到青海國的採購團來,攝政王府的老管家帶著一群丫鬟奴婢已經在市場上席捲了一番。

  有眼尖的將他們給認了出來,詫異地問身邊人:“咦,攝政王府這是要辦什麼大事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那位文少傅要回來啦。”

  “嗯?文少傅回來跟攝政王府有什麼關係?”

  “嘖嘖,孤陋寡聞啊孤陋寡聞,當年攝政王千里從戰場趕回來,一箭救下文少傅的事情你忘了?這兩人之間……”

  “啊……”一群圍觀者恍然大悟。

  而如今,北城樓之上,連日來有人日日到此,一身玄衣,迎風而立,登高遠眺。

  趙全恭敬地站在一旁,在看到前方旌旗招展時,偏頭看去,果然看見自家王爺那微微揚起的嘴角。

  她曾送他出征,等他凱旋。

  如今,換他等她了……

  ※ ※ ※ ※

  後樑史記載:

  文素者,江南人士,幼敏而好學,以成柳絮高才。其祖高德,文治斐然,留於後世,素自承而揚也。

  崇德元年,攝政王以結盟之故始推新政。素胸懷大志,勇揭榜而為幕僚。過數月,殿前獲封戶部郎中,後交來使,平水患,除貪亂,加進三品侍郎。

  崇德二年,促梁青二國之盟,得東德女王厚贊,帝甚禮之,加封天子少傅,眾議紛亂。

  素動盪間孤身上位,辟萬江而獨懸一木,誨帝以奇功技巧,不可外道。後帝嘗歎為良師,尊敬有加。

  二年末,攝政王平七王之亂,收復江東江南。三年,素遠離梁土,受詔于青海女王駕前。

  初任通議大夫,屢次進諫,廢弊政,除貪官。次年加封正議大夫,懲奸吏,鏟惡貴,固王權。其後開科取士,特辟農科,廣興織造,鼓勵通商,大開商埠。崇德五年加封一品光祿大夫,並任宰相。

  崇德六年,素奉召歸國,婚攝政王,帝詔普天同慶,大赦天下。次日受封為一品少傅並攝政王妃,等同親王爵。

  崇德七年得長子竚,次年受封為世子。九年秋複得一女,同年獲封郡主爵。

  同年秋,帝滿十五,攝政王歸政,複領晉王爵。是年冬,素辭官退隱,攜晉王返江南定居,後遊歷四方,行蹤不定。

  崇安十四年,晉王薨,享年八十,追封承天行道英明淵功聖武寬仁德成武皇帝。素大慟,乃始有疾。後潛心修書,補《子衿集》,以享後人。

  過五年,卒於江南,諡為文德侯,加封惠哲敏肅正仁佐天弘聖毅皇后。同承天武皇帝合葬皇陵,祀奉不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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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有峰峻極(上)

  河南境內的太室山為嵩山之東峰,共有三十六峰,岩嶂蒼翠相間,峰壁環向攢聳,巍峨峻拔,蒼茫聳立。主峰為“峻極峰”,取自《詩經.嵩高》中的“峻極於天”。

  蕭峻的名字便來源於此。

  實際上他的確是個喜歡山的人,只是從未想過自己後來會在江南了結一生。

  蕭峻是崇景帝的第十三子,不過並不受期待,因為準確來說,他是那位逐漸失寵的母妃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算計來的。

  有次他在御花園中行走,聽見有兩個年長的宮娥小聲地在旁議論,說他的不受皇帝寵愛,若沒有那一杯加了料的酒,恐怕也不會有他的降臨。

  當時他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第二天兩個宮娥就再沒出現過。

  其實那年他也不過才八歲出頭,可能連話中的意思也不明白,不過他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這事自然是他母妃處理的,之後他的脾氣卻漸漸地變得暴戾起來,周圍的人開始敬畏他,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流言蜚語。恐怕也是在那時起他開始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因為那總會讓他無端想起那兩個宮娥如蚊蠅般細碎的嘲笑聲。

  這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是種折磨。

  梁國蕭氏皇族單從人口上來說,並不算龐大,這點在他父皇崇景帝那兒便體現出來了,縱使這位戎馬一生的皇帝生前如何風流成性,總共也不過才二十六個子女。

  當然,平安長大的還不到二十個。

  然而崇景帝內裏其實是個多情種,三十歲那年,他一舉平定西戎後得了俘虜進獻的一個美人,便告別了萬花叢中的生活,甚至為了這個美人息了將西戎滅族的念頭。

  那位改變他的美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攝政王的生母月貴妃,據說連“月”這個名字都是崇景帝親自取的。

  這位月美人相當的得寵,以致于在宮中已有了幾位皇妃以及大批侍妾的情況下,她一個後來的還堂而皇之的生下了皇長子。

  這個時候宮鬥什麼的就必不可少了,一時間毒藥與暗箭齊飛,譭謗與挑撥並進。

  好一派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前僕後繼不死不休的恢弘景象!

  在崇景帝毫不吝嗇的保護之下,月美人照舊能安穩的做著她的皇貴妃,只是可惜了皇長子,小小年紀終究還是被諸多暗殺給弄的落下了病根。

  蕭峻對這些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他見過那位月貴妃,只是一個側臉,印象中只覺得像是天邊的皎月,縱使只是個孩子也感慨大約世上不會再有這樣的美人了。

  不過他可看不慣她膝下的三個孩子,一個都看不上,尤其是最小的蕭崢,雖然他還在蹣跚學步。

  崇景帝不喜歡他,所以他的母妃如今只關注著他嫡親的哥哥,也是當今的二皇子。但是月貴妃的兩個兒子都深得崇景帝喜愛,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因為論籌碼,也是月貴妃那兒更有力一些。

  那一年除夕,宮中設宴,他長了一歲,卻沒什麼感覺。

  燈火通明處,他看見那位威嚴的父皇已經有了不少的白髮,身邊仍舊端坐著月貴妃,可是仔細看去,竟然也不覺得有初見時感覺得那般美貌了。

  想來歲月真是不饒人的,可是他的父皇還是固執地留她在身邊。

  蕭峻撇撇嘴,很是不屑,一轉頭,卻見他嫡親的哥哥走了過來,擁著他的肩親昵的問他這段時間過得可好。

  他不過才十歲不到,二皇兄卻早過了弱冠,老實說,跟他……沒話說……

  他轉頭四下看了一眼,終於瞥見那位仍舊端莊無匹的母妃,她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而後便皺著眉頭緊盯著上方的月貴妃。

  蕭峻忽然覺得他的母妃也老了很多,心竟有些酸。

  只是沒想到,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在那場宮宴後不久,崇景帝便駕崩了,月貴妃的身子也每況愈下,似乎只過了幾個月便也隨之薨逝。

  一時間山雨欲來。

  崇景帝一生未曾冊立皇后,走的又突然,月貴妃又沒有身家背景,加之皇長子身體孱弱,皇位更迭時一干大臣便將目光投向了二皇子。

  這便是後來的崇光帝。

  然而諷刺的是,那位一手默默推著他上位的母妃,居然在他被確立為儲君的當日就撒手人寰了,毫無徵兆。

  像是完成了某個使命,卻又帶著許多的不甘。

  於是蕭峻開始不喜歡宮廷,他在宮裏強忍著待到了十六歲,去跟已成為皇帝的親哥哥說要出宮去住。

  那是鮮衣怒馬,快意賓士的一年,印象裏他似乎將整個京城都踏遍了。

  後來在江南的歲月他也曾嘗試著馳馬縱橫,但江南畢竟是江南,他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恣意的少年。

  秋日的一個傍晚,他打馬從城外一路飛馳入城,卻在經過皇長子的府邸時勒住了馬頭。

  他看見了一個女子,兒時的記憶忽然就湧了出來,仿佛第一次見到月貴妃那般,她的側臉皎若明月,儀態萬千地登上了馬車,遠離他的視線。

  畢竟是情潮萌動的年紀,蕭峻不自覺地就被捲入了一個從未探索過的夢境。他幾乎每天都要皇長子的府門口轉悠,甚至有一次還撞上了皇長子本人。

  他倚著門笑得溫和,眼睛略顯狹長,卻一點也不犀利,大約是身子不好的緣故,臉色蒼白得很,可是又因此透露出一絲親切。

  “原來是十三皇弟啊,不如進來坐坐吧。”

  蕭峻很想進去,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搖頭離開了。

  不只是不喜歡這個皇長兄,也許也是因為心中害怕。於是回去後忍不住摔了一通東西,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蕭峻,竟會擔心見到一個女子!

  或者說擔心這個女子其實是皇長子的人……

  入冬後天氣冷了,蕭峻又去皇長子的府邸前佯裝路過般轉了幾圈,但是都沒再見過那個女子,心裏漸漸地也失望了,便不再去了。

  崇光帝繼位之時,皇長子已經不行了,所以那次倚門而望,竟也是蕭峻最後一次見到他。

  有一晚,他打馬過街,一身酒氣,卻偶然撞見到已是少年的蕭崢。月色灑滿他的肩頭,他那張冷漠的臉忽然就讓他興致全消。

  他很想上前去像以前在宮中時那樣欺負他一番,可是見他身邊牽著一個孩子,模樣像極了當時對他倚門相看皇長兄,便又打消了念頭。

  回去當然又忍不住摔東西,因為他覺得自己真是婦人之仁!可是後來皇長子正薨逝於當晚,又怔愕了許久。

  他想起月貴妃那張如皎月般的臉,如今她的輝煌都去哪兒了?

  西戎又開始不安分了,自崇景帝駕崩後就開始連連進犯,甚至一度劫掠數座重鎮。

  一時間人心惶惶,甚至有大臣提出兩國聯姻,遣送公主和親的計畫。

  這倒也是權宜之計,畢竟大樑如今也不算富裕,當初連年征戰,好不容易這些年才休養生息,百姓和大臣們都不願再看到干戈了。

  可是崇光帝有些不樂意。

  任何一個有血性的帝王都不會向手下敗將放低姿態,雖然只是曾經的手下敗將。

  朝中議論紛紛,皇帝也是憂心忡忡。崇景帝身邊的將領們都老了,新的卻後繼不足,要想驅逐西戎,實在困難。

  一群兄弟跑過來向蕭峻打聽消息,身為親弟弟,他們都相信皇帝會或多或少的透露一下此次出征的將領究竟是誰吧。

  要求不高,只要不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就成。

  正處於血氣方剛年紀中的蕭峻十分看不慣這些兄弟們貪生怕死的嘴臉,在府中飲了一壺酒,趁著酩酊大醉幾乎將在場的人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跌跌撞撞地入宮主動請纓。

  一群大臣聚在禦書房裏正在商議要事,他被太監攔在外面,只聽見首輔丁正一的聲音說:“月貴妃當年出身西戎,膝下的慶德公主品貌俱佳,又與西戎有血親關係,當屬和親的最佳人選。”

  蕭峻挑眉,最後竟然還是要去和親?

  他聽過這位皇姐的名號,不過也只是兒時見過一面,早不記得相貌了,不過對這種一遇到事情就拋女人打頭陣的做法十分不屑。

  想來當初不喜歡月貴妃,是不是也因為她是被西戎送來打頭陣的原因呢?

  他嘲弄的一笑,形容放蕩地打了個酒嗝,然後轉身走到一邊的欄桿前,撫著幾欲作嘔的胸膛順氣,一抬頭,卻見不遠處有個女子慢慢地走了過去,他雙眼大睜,還以為看錯了,直到人影消失,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一直到快要摔倒,他才勉強扯住那女子的手腕,她詫異地轉頭,身邊的宮娥也嚇得驚呼了一聲,隨即嚷出聲來:“吳王殿下?”

  女子愣了愣,臉上恢復笑意,嘗試著掙脫手腕,蕭峻卻只是怔忪地緊握著,毫不放鬆。

  她無奈又不解:“十三皇弟吧?你抓著我作甚?”

  “皇弟?”蕭峻嚇得後退了一步,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來:“你是……”

  女子越發不解,頭微微歪著看他,便如初見時那般,露出皎月般的側臉:“我是你的九皇姐慶德啊。”

  明明是晴朗的天氣,蕭峻忽然覺得烏雲密佈,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看上個女子,竟然是他的姐姐……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去的禦書房,可是卻的的確確跟皇帝說要領兵出征。

  皇帝怔愕了一瞬,問他原因,他愣住半天沒說話,最後只好敷衍地說了一句:“想為陛下分憂罷了。”

  皇帝舒心地笑了起來,親自扶著他起身,而後歎道:“不過朕已經答應了十七弟了,想來他是不願為了自己的姐姐去和親吧,朕不可拂了他的願。”

  蕭峻怔怔地點頭,他也不願她去和親,可是又有什麼資格說這話,弟弟不夠親,戀人不夠格,他終究是個多餘的,本就不該來於這世上,徒增無限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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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有峰峻極(中)

  蕭崢在晉城以少勝多虡蜨蜤蜺,硾碨碟碲大敗西戎軍之後,形勢開始扭轉綝綟綖緋,熁熙熐熂皇帝大喜,當即冊封其為晉王。

  而這年滵漻漣滮,誦語誨誥他還不到弱冠。

  蕭峻聞訊後笑得很詭異,有次趙王跟他說:“十三弟緋綴緌綾,酷酴酲酺忽然發現你最近有神采了。”

  自然,因為他又有了競爭的對手了。

  他沒再去見過慶德公主漃滲漳滹,暝暠暟暨實際上這不倫之戀只是少年時的一場悸動,因為初見時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才不自覺的產生了不該有的綺想。如今他已過了弱冠,有些東西,也會隨著理智壓下。

  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在蕭崢的大名傳遍天下時,皇帝也對他越發器重,可是卻也將獨留晉王府中的蕭端給接入了宮。

  蕭峻曾在入宮時見過一眼那孩子,他長高了許多,可是還是很瘦,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有的時候甚至覺得一陣風都能把他刮跑。

  可是他笑得很溫和,也會沖他行禮,喚一聲“皇叔”,但卻總是隱隱透出一絲疏離,狹長的眸子幾乎與當年的皇長兄一模一樣。

  每當這個時候,蕭峻就會想起當初的倚在門邊的皇長兄,也會不經意間想起在他府門前見過的慶德公主,甚至是那個清冷月夜下牽著蕭端在京城街頭緩緩而行的少年蕭崢。

  沒想到再見時,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慶德公主忽然就失蹤了,幾乎是在崇光帝打算為她擇駙馬的同時。

  不過蕭峻覺得那並不是擇駙馬,而是一場聯姻,只不過比當初去和親要好一些罷了,但是政治之下,有幾個出自真心?

  他跨馬出城尋找了一番,實際上看到了那遠去的馬車,甚至還有那雙熟悉的眼睛,可是見到她倉皇的模樣,還是沒有上前。

  她的身邊有個溫文爾雅如同仙人般的男子,蕭峻忽然就放下心來,仔細想想,也是可以將她當做姐姐看待的。

  這次回去後,他沒有摔東西,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但是皇帝在為他安排婚事時,他還是固執地拒絕了。

  不是還有執念,只是不想淪為另一場政治的犧牲品。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蕭崢。後者的變化太大,以致於他竟然覺得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蕭崢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是冷淡,但是不經意間眸中閃過的果決和氣勢,讓他覺得驚訝。有時候他跟崇光帝站在一起,他甚至覺得年輕的十七弟才是真正的王者。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讓他的哥哥對這個戰功赫赫的年輕弟弟產生了忌憚。

  而實際上他覺得蕭崢也對崇光帝有心結,也許是因為早逝的皇長子,也許是因為突然失蹤的皇姐,更因為被無辜接入宮中的蕭端……


  蕭峻對他很不屑,長久以來他已養成了自負高傲的性格,他知道這世上的規則,若要別人看的起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所以他從不認為自己比任何人差。

  很不幸,蕭崢也是這麼個人。

  不過他不會表露出來,他的自信永遠蜿蜒在表面的淡漠之下,當終於有一天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威嚴氣勢時,眾人才恍然醒悟,原來這個年輕的晉王手中竟然已經有了這麼多的權勢。

  崇光帝的身體開始不好,可是還是隱藏著沒有說出來,他幾次三番將蕭峻叫入宮中密談,可是最後又都繞開了重點。

  蕭峻隱隱覺得,他是在託付後事了,可是顯然還是很不信任他。

  幾個兄弟又開始來圍著他轉,打聽著消息,他卻幫著皇帝隱瞞,說陛□體很好。

  也許是在等一個機會,他相信皇帝會把這個機會給他這個親弟弟。

  可是還是讓他失望了。

  皇帝忽然身體不行時是個夜晚,他快步入宮,未入殿門卻見到門邊站著一身朝服的蕭崢,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稱呼更是疏離:“吳王。”

  他抿了抿唇:“晉王。”

  一邊有人小聲提醒:“吳王殿下,需改口稱攝政王了。”

  他大驚,不可思議地瞪著蕭崢,後者卻一如繼往的冷淡。

  “本王不信!”他甩袖要進門,一邊一道小小的身影卻嚇得一閃而過,他低頭看去,竟然是他的親侄子,可是這孩子竟然被他嚇得躲去了蕭崢的身後,只露出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盯著他。

  果然,他身邊的親人沒一個相信他,哥哥、侄子,都跟他的母妃一樣。

  這世上,需要什麼,還是要靠自己爭取!

  他冷哼一聲,收回了腳,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蕭崢,轉身就走。

  剛回府,便看見廳中坐了滿滿一屋的王爺。

  “十三弟,怎樣?十七弟真的被封為攝政王了?”

  “就是,陛下不會真做了這樣的決定吧?”

  “那小子憑什麼做攝政王?陛下還真不擔心他篡位啊!”

  “哼,乳臭未乾,難當大任,陛下究竟是不是病糊塗了!”

  “看來我們都要表態才行,怎麼能讓他這麼容易得逞!”

  “……”

  蕭峻一手叉腰,微微歪頭,眯著眼冷笑,看著幾人的眼神裏滿是桀驁不馴的寒光:“都不滿的話,不如反了好了,只要你們有膽量。”

  一旦要反,便不是說說的事情了,蕭峻早已捏著幾個王爺的把柄,他既然決定起事,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溜走。

  不過蕭崢的應對比他想像的要更迅速,他來不及猶豫便退出京城,用手中僅剩的兵力退守江東。

  七王之亂讓大樑民心大亂,甚至連西戎都開始不安分。

  當然,實際上它什麼時候安分過?!

  不過這對蕭峻來說是個好時機,在江東休整後不久,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江南,以長江為界,北望都城,嚴陣以待。

  雖然蕭峻脾氣不好,但還不至於沒有頭腦,他想造反並不是一時頭疼腦熱,而是真的想要權勢。

  或者說,這世間誰不想要權勢?

  他在江南遍訪名士,奈何誰都不願出山幫他。後來好不容易聽說一位名喚文金池的教書先生文采斐然,難得的脾氣也好,便跑去延請,不曾想對方已然入土……

  他便打算開科取士,但文人重節,竟沒有幾個來參加。無奈之下,他只好去跟江家通氣。實際上他並不願走上這步,因為這會讓他想起自己跟已逝母妃還有親哥哥的聯繫。

  不是矯情,只是不想回想,走到如今,用不著後悔,更不會回頭看。

  可惜江家不待見他,或者說不待見他造反的事情,於是他脾氣又上來了,直接撂下狠話就回去,卻發現一干追隨的兄弟們戰戰兢兢。

  沒多久,蜀王便叛逃而去。

  啊,用皇室那邊的話說,叫“投誠”。

  蕭峻派人去追,狡猾的蜀王卻喬裝改扮用替身蒙混了過去。他一時自傲又起,便乾脆等著蕭崢的應對。

  那個傢伙最近在弄什麼新政,笑話,要讓女子當官,看來你這個攝政王也要做到頭了!

  他開始拉攏江北地區的官員,漸漸擴大勢力,將身邊最得力的軍師派往揚州,幫助廣陵王治軍,一切都在有序進行,江山權勢,終究會落入他的手中。

  某天晚上閱讀古籍,忽而念到范仲淹的那句“不來峻極游,何能小天下”,他心中微微一動,竟忽然很想去看看太室山的峻極峰是何模樣。

  恰好身邊的侍妾紅綢進來陪伴,見到他模樣怔忪,訝異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峻回神一笑,歎道:“本王在想,以後若是不在了,能埋骨峻極峰就好了。”

  紅綢聞言不禁愣了一下。她是蕭峻退往江南時在路上救下的孤女,無依無靠便收留在了身邊。蕭峻雖然年輕英俊,可是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所以這麼久了,也只有她一人陪在身邊。聽他這麼說,紅綢只道他是擔憂前途,並未多想。

  正要就寢,門外忽然有人稟報說尋到了林瑄的蹤跡。

  蕭峻聞言立即披衣出門,腳步急切。他知曉林瑄在江南一帶的影響,所以一直在尋訪,沒想到終於被他找到了。

  林瑄實際上正帶著夫人梁慶德準備連夜渡江去江北。天氣涼了,風很大,這樣的天氣連夜渡江其實很危險,但是他不能留在這裏等吳王來找他。

  蕭峻騎馬趕到時,身上只著了素白的中衣,烏髮也四散在耳後,隨風揚起,一點也沒有平日火爆脾氣的模樣,反倒顯得俊逸風流,溫和多情。

  熊熊火把照亮了江邊,他看見剛剛駛離岸邊的小舟上站著一名男子,火光之下的相貌隱隱有些熟悉。皺著眉想了一瞬,卻沒有頭緒。

  身邊的弓箭手已經擺好架勢,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能將人拿下,然而下一刻忽然從船艙裏沖出一人來,一把拽著林瑄就往船艙裏推,口中帶著哽咽:“快躲起來!我們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蕭峻驀地怔住,他記得這聲音,竟然是他的九皇姐,慶德公主。

  難怪覺得那男子熟悉。

  不過他早已放下當年的執念,自然也就毫無顧忌。冷笑了一下,自己接過長弓射出一箭,卻終究只是射在了船艙上,但是顫動的箭羽還是讓梁慶德嚇得叫出聲來。

  “吳王,你……”

  她似乎想求情,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林瑄已經將她拉著護到身後。

  蕭峻擺擺手,大聲道:“走可以,只要老天讓你們平安過江,本王也不阻攔,但是最好永遠別再出現,任何人面前都別出現!”

  梁慶德一臉訝然,林瑄也有些震驚,而後朝他拱了拱手,拉著梁慶德走進船艙,小船便直搖而去,漸漸隱於黑暗中。

  蕭峻隨意丟了長弓,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叉在腰間淡笑。

  他就是這麼驕傲的人,既然要走,他何必要攔?就算林瑄以後會出現在蕭崢面前又怎樣?他也照樣可以贏他。

  天底下又不只有他蕭崢一個人會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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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有峰峻極(下)

  蕭崢在江北堤岸邊除貪之時,蕭峻其實隔著江面遠遠地觀望過一陣,只依稀看見黑壓壓的人群,便冷笑著離開了。

  之後朝廷開始陸續產生變動,那位因新政而邁入仕途的女子竟然大大咧咧地平步青雲起來,越做官越大。蕭峻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欣賞。

  畢竟這世上不是誰都是靠運氣的,想必那個女子也是有些門道的吧。可惜,聽聞還是江南的,怎麼偏生跑去京城了呢?不然也可為己所用啊!蕭峻搖頭感慨。

  青海國女王與他家侄子定下盟約時,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因為一方面意味著朝廷要開始對付他了,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期待這一日的到來。

  兩方都開始養精蓄銳,千鈞系于一發,彼此俱是緊鑼密鼓地部署著,只需一方動作,便會掀起滔天狂瀾。

  紅綢垂著頭進屋,心事重重的模樣,蕭峻並未在意,他並不是個溫柔的男人,所以也不會去在意女人的心情。

  “聽聞朝廷派兵來了,還是攝政王親自領兵的。”紅綢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跟前,看著他在書桌前研究地圖。

  “嗯……是有這麼回事。”蕭峻回答得心不在焉。

  “王爺,您……會沒事的吧?”

  “嗯?”蕭峻抬眸,臉沉了下來:“你不相信本王能勝不成?”

  “不是……只是……”紅綢眼神閃爍,吱嗚半晌,終究還是沒有將對他的擔憂說出口,蕭峻已經不耐地擺手示意她出去。

  ……

  起初有廣陵王的二十萬大軍抵擋,蕭崢應該沒那麼容易就能勝出,哪知江家竟然出面收買了他最為得意的軍師,頓時草包廣陵王兵敗如山倒。

  蕭峻怒氣衝衝地跑去找人算賬,江家倒是跑得快,統統躲避去江南了。

  我不負人,人卻負我!好得很!他咬牙切齒,等本王一統天下,管你們什麼血緣親情,統統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接下來卻如有天助,蕭崢渡江首戰便告捷,一時間戰神之名四散不止。那些貪生怕死的傢伙忍不住又跑過來嘮叨,竟然叫他退守到無錫蘇州一帶。

  笑話!不過就是死了個廣陵王,不過就是成功拿下了鎮江,說到底也只是個帶過幾年兵的毛頭小子,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那也的確是個難纏的主兒,竟然動不動就派人騷擾,要麼就直接幹上一場,這麼不幹不脆,還做什麼攝政王?!

  他忍無可忍,最後竟然直接站在城樓上對著退去的騷擾分子破口大罵。

  罵歸罵,戰事還要繼續。他冷靜地安排,命其他幾人以合圍之勢將蕭崢包圍,卻不曾想他還有膽量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哼,來得正好,好叫他知道什麼叫有來無回!

  蕭峻在紅綢擔憂的眼神裏披甲上陣,落下城門,以破釜沉舟之態出現在蕭崢面前。

  雖是初冬,陽光卻很耀眼,他眯起眼睛看了又看,恍然發現,原來時間還是在彼此身上刻下了印記。

  蕭崢早已不是什麼毛頭小子,若說當初的氣勢只是隱隱外露,偶爾會掀起狂潮的瀚海,如今他卻只是一湖碧波,表面沉穩無波,內裏也許掀起的狂瀾比海上更甚。

  兩人就那樣對視著,過往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好像在極短的時間內回顧了一遍。

  蕭峻覺得可笑,蕭崢居然說若是投降,念在他是皇帝的親叔叔,可以饒他不死。

  他要是指望著靠這點血緣關係活著,當初就不會義無反顧地走出京城!

  過了這麼久,這個對手終於站在了自己面前,想來,今日也合該是個了斷的日子。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他的隊伍被一招請君入甕困住,而連日來“戰神晉王”的名號一直動搖軍心,下面恐怕會越發艱難。

  蕭峻忍無可忍,一拍戰馬,手執長槍沖了過去。然而蕭崢抵擋的力道也不弱,近距離對峙,才發現眼前的人已經的確不再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少年蕭崢了。

  他甚至會用言語刺激他:“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賬!”雖然知道那是激將法,但蕭峻一向最受不得別人輕視,自然氣憤難忍,長槍一揮,再度襲來,兩人翻身下馬,變為近身搏鬥。

  實際上在落地的刹那,蕭峻便察覺到蕭崢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那是一種必勝的自信,他心中也明白幾分,自己武藝不及他,恐怕難以脫身。

  然而縱使戰死沙場,又有何懼?成敗天定,事在人為。人生匆匆百年,起碼他為自己想要的東西爭取過,身為男兒,至少活得不算窩囊!

  手中長槍刺向蕭崢的肩窩時,腹間猛的抽痛,微微低頭,對方的長劍也已透背而出。

  天地仿佛都失去了一切聲響,周圍喧鬧的打鬥聲幻滅無聲,眼前的人也有些看不分明。半晌,只傳來蕭崢似歎似訴的低語:“你輸了……”

  他狠狠地瞪著他,心中萬分不甘,但沒有反駁。

  輸便是輸,他雖自負,卻還不至於輸不起。

  倒下的一刻,耳邊似乎隱隱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大概是紅綢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緩緩閉了眼,沒有猶豫,更無留戀……

  蕭崢進入金陵府後,見到了紅綢,她的臉有些異樣的潮紅,眼神卻有些渙散,呆呆地坐在吳王居住的行館中。

  見蕭崢進來,她忙不迭地起身拜倒,一身大紅的衣裳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然後她哭著請蕭崢厚葬吳王,稱他生前有遺願,希望他能達成。

  蕭崢一一用心記下,回過神來時,面前的女子已經捂著胸口倒下,口鼻都溢出血來,顯然是早就服了毒……

  吳王沒有子嗣留下,所以不存在什麼安置的問題。當然照他身邊人的說法,那是他故意不願留下任何血脈。

  他曾對紅綢說過,跟著他這樣的人其實並無保障,她若要走,他絕不強留。

  在他看來,這世上根本沒人會在乎他,他早已習慣,自然也不在意。

  蕭崢吩咐將紅綢厚葬,然後寫信給皇帝,說要護送吳王遺體去河南的太室山。

  這便是蕭峻的遺願,當日不過對紅綢隨口一說,她卻記得清楚。

  這世上還是有人在乎他的,只是他從未發覺。

  皇帝陛下對此自然不解,雖然是自己的親叔叔,可是這是反王頭目,沒必要為了他長途奔波,即使要去,也不該讓攝政王親自護送。

  可是蕭崢還是固執己見,護送蕭峻上了路。

  這位十三皇兄曾在他幼時領著一群兄弟欺負過他許多次,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好感,更別談什麼親情了,然而從戰場上相遇的那刻起,蕭崢就知道,這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

  他大概是他們這輩皇室中活得最為真實的一個人了,想要什麼,放棄什麼,都是發乎於心,不會躲躲藏藏,也不在乎他人看法。

  然而江山基業,容不得顛覆,百姓民生,亦由不得他這樣火爆脾氣的人來主宰。

  到達太室山時,嵩山少林的方丈本要下山來迎,被蕭崢好言謝絕,但還是延請了幾位高僧隨他一同入峻極峰為蕭峻的亡靈超度。

  其中有位僧人一路昏昏沉沉,像是在瞌睡一般。蕭崢不免多瞧了他幾眼,竟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但是一直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直到那位老和尚自己雙手合十對他笑道:“阿彌陀佛,攝政王忘了當初相國寺裏的那次求籤了麼。”

  蕭崢恍然大悟,人生果然處處充滿機緣,當日不過一眼,不曾想今後竟還有可能相見。

  卻不知以後茫茫大千世界,還能否遇上如蕭峻這般一生離奇之人。

  那老和尚隨著幾位高僧念完了超度經文,又親眼見證著蕭峻入了土,忽而感慨道:“佛說: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我等凡人,難脫八苦,因此墜入輪回地獄中……”

  蕭崢偏頭,微帶不解。

  老和尚笑著呼一聲佛號:“吳王生前早已歷經八苦,如今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百年輪回,自有其去處,攝政王不必感懷。”

  蕭崢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師所言甚是,然本王並非是在感懷。”

  “哦?那是什麼?”

  “只是覺得,此處風景獨好,吳王長眠此處,必然歡喜,所謂‘不來峻極游,何能小天下’,便是這樣的意境吧。”

  “阿彌陀佛……”老和尚呼了一聲佛號,淡笑著垂首,又開始重新念誦超度經文。

  旁邊有人請示蕭崢:“王爺,碑文是不是……不太適合?”

  蕭崢看了一眼上面“吳王蕭峻”四個字,沉思一瞬後道:“將吳王二字抹去,獨留‘蕭峻’之名即可。”

  大丈夫生於世間,何需那些頭銜,一個名號足以,至於功過褒貶,自有後人評說。

  不過蕭崢覺得,以蕭峻那般自傲的脾氣,怕是罵名再多,他也不會在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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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2 23:27:56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青子衿(上)

  “混蛋!”

  一聲暴喝,顧青一腳踢開擋在面前的凳子,瞅著空蕩蕩的屋子生悶氣。

  旁邊一個小廝縮著脖子呐呐道:“顧大小姐,您這般生氣做什麼?又不是公子躲著您,他是被人家綁走的!”

  “我罵的就是那些綁他的人!”顧青扭頭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瞪得老大:“那些人是誰?你說!”

  “是……是定襄王。”小廝已經快縮到牆角去了。

  早就聽公子說她脾氣暴躁不好惹,果然!

  顧青眯了眯眼,聲音陰沉:“好個定襄王,竟然敢擄走我師兄!”

  “以前可沒見您把他當師兄……”小廝邊小心瞄她邊小聲嘀咕。話音未落,卻見顧青人已大步朝外走去。他忙不迭地追上前去:“哎哎哎,公子叫您別去找他了啊!”

  他趕忙呼喚,顧青卻充耳不聞,背對著他瀟灑地揮了一下手便逕自朝前走去,身影很快就融入夕陽的餘暉中。

  天下有座雄山曰無鋒,取無鋒可斷萬物之意。

  傳聞山上有仙人仙童居住,凡夫俗子只能在半山腰就停住,只有有仙緣的人才能到達山頂。

  關於這個傳言,顧青的回應是:扯淡!

  無鋒山她太熟了,從小在那兒長大的。

  那所謂的仙人就是她師父,仙童有三--她,師父的女兒夏貞玨,還有一個惹人厭的大師兄文雋。

  她很小就聽夏貞玨說過,他們的師父以前是個什麼侯爺,後來犯了事,就帶著自己的女兒逃啊逃的逃到了無鋒山上,沿途還收養了兩個孤兒,帶到了山上教導,於是成為了三個娃娃的師父。

  顧青拿這話去問師父,老人家聞言當場大怒,拍著桌子吼:“老夫我哪是逃啊,你們小孩子能不能不要隨口胡說啊!”

  文雋在旁給他倒了杯茶,笑得風輕雲淡:“師父說得是,皇帝無道,您老是歸隱不問世事而已。”

  於是夏老爺子舒坦了。

  顧青卻看不慣文雋的樣子,笑的跟只狐狸似的,喲喲喲,就你會說話啊?切!

  那一年夏貞玨下山歷練去了,夏老爺子不放心,就拉著文雋的手說:“弟子之中,你最得我真傳,如今玨兒下山我很不放心呐,要不你給我下山盯著她去吧,不然我擔心她遇人不淑啊……”

  文雋仍舊是淡淡的笑:“哎呀師父您可真是多心了,二師妹那種人才哪會遇人不淑啊?倒是小師妹這樣的,看著就讓人不放心啊。”

  夏老爺子撚著鬍子想了想,覺得頗有些道理,自己的女兒還是很有本事的。於是他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顧青。

  顧青欲哭無淚,文雋你個混蛋!我是有多差啊?!

  然後又過一年,顧青也要下山了,文雋說他要先下山去準備準備,就先下了山。

  顧青知道他這些年在下面做起了生意,頗有點富家公子的做派,也不管他,過了足足數月才告別了師父,慢條斯理的下山去跟他會合。

  哪知下山到了說好的地方,卻發現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廝說他被定襄王給綁去了。

  天下紛亂已不是一日兩日,北面興起的梁王大有一統江山之意,所以朝廷此時正在大力招攬人才。

  樹大招風啊,文雋下山次數最多,學識又是三人中最好的,很快就在商界混出了名堂不說,還將名號傳去了京城。

  定襄王其實是懷了私心,想要除去皇帝,取而代之,因此直接派人將他綁了去,充作自己的入幕之賓。

  文雋其實是習過武的,但是畢竟是半個商人,也不能直接跟官家動手,只好任由他們帶著去了京城,臨走就跟小廝說了叫顧青別找他。

  可是顧青那火爆脾氣哪兒容得了被耍!文雋一直欺負她,她還沒報仇呢,卻搶先被人家給欺負走了!她很不爽,於是立即收拾上路,直奔京城定襄王府。

  定襄王正在求賢若渴的時候,一聽有人自薦要給他做幕僚,心中十分歡喜,連忙召來見面,卻見是個年紀輕輕的公子,白衣翩翩,朱唇皓齒,簡直明豔的如同女子。

  “敢問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顧青施施然行了一禮,笑眯眯的吐出個名字:“文雋。”

  “啊?”定襄王懵了:“本王沒聽錯吧?”

  “王爺沒聽錯,在下正是文雋,您府上的那個乃是冒充的!”

  “什麼?”

  “不信的話,王爺可以叫他出來與在下對峙。”

  “這個……”定襄王搖頭歎氣:“本王倒是想叫他出來,可是他已經被陛下召進宮了。”

  顧青愣住:“什麼?”

  原來那日慶熙皇帝突然光臨定襄王府,劈頭就問:“聽聞皇弟將名聞天下的名士文雋給招募入府了,怎麼,莫非是懷有二心不成?”

  定襄王冷汗連連,慌忙之下只好忙道:“陛下誤會了,臣弟是為陛下招攬了文雋,正打算送去宮中呢。”

  “哦?”皇帝冷笑一聲:“那便現在送入宮吧。”

  顧青徹底的憤怒了,這都他娘的什麼事兒啊!

  雖然錯過了,但是顧青卻沒有離開定襄王府。

  她琢磨著文雋多少還是會回來一兩次的,到時候乾脆勸他逃走好了,跟這群人耗來耗去,著實沒意思。

  可是等候良久,卻仍舊沒有等到他的回來。而定襄王卻是被她的才華給震住了,大力要求她留下,還許下了不少豐厚條件。

  也是直到此時,顧青才知道過去文雋諷刺她的話都是廢話,其實她還是很優秀的。然而她並不想要什麼虛名利祿,在王府裏的每一日都如同煎熬。

  某日閑來無聊,她坐在定襄王府的後花園內撫琴,反反復複的就那幾個調。

  那是一首《子衿》,以前文雋總喜歡沒事的彈唱。他的聲音低沉輕緩,唱這種低緩柔和的歌曲十分適合,常常叫她這個對頭也時常聽著入迷。

  而如今,已經很久不曾聽見了。也不知道這個混蛋現在在宮裏怎麼樣了……

  身後有人走近,她一轉頭,眼中落入一身明黃的皇袍。微微一怔之後,連忙起身,斂衽下拜:“草民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實顧青很不喜歡對著達官貴人三叩九拜,過往在山上也沒人教過她這些,可是如今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

  頭頂的人沒有做聲,半晌,一隻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好似端詳一件賞玩的器物,“長得這般標緻,是男還是女?”

  他的拇指在她下巴上緩緩摩挲著,眼睛居高臨下的望來,滿是探究和玩味,嘴邊的笑容充滿邪佞和戾氣。

  顧青忍住將他手打掉的衝動,往後退了退,擺脫了他手的鉗制:“草民是男子。”

  “哼哼……”皇帝冷笑,“朕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你騙騙其他人可以,要騙朕,還真是困難了。”

  “陛下明察,草民真的是男子。”

  皇帝笑了一下:“好吧,你說是男子便是男子吧。”

  他轉身朝跟在身後一臉懊惱的定襄王吩咐道:“皇弟府上的閒雜人等可真是越來越多了,這次定然又是為朕招募而來的幕僚吧?”

  定襄王欲哭無淚的點頭,“陛下英明。”

  “好得很,那就隨朕入宮吧。”

  高高的宮牆巍峨聳立,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候,顧青一身白衣,在禦書房前恭恭敬敬跪著,涼風吹過,整個人都瑟瑟發抖。

  殿中的人正在縱情聲色,與女子嘻嘻哈哈的玩鬧聲不斷傳出,簡直侮辱了“禦書房”那塊匾額。

  沒多久,有道冷肅的聲音隔著殿門冷冷的拋出:“不說出真實姓名就將你碎屍萬段,朕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顧青翻了個白眼,心中緩緩想著對策。

  定襄王好哄,說她跟文雋重名也信,可是皇帝就難弄了,直接認定她與文雋必然有關係,否則不會貿然冒充他的名諱進入定襄王府。

  皇帝殘暴她是知道的,顧青完全相信他會把自己碎屍萬段。

  正在沉思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她跪直身子轉頭看去,隔著一道宮牆,有人在低聲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混蛋!

  顧青忽然有些想哭,這歌詞此時聽來,竟像是她的心聲。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這樣斷了音信?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不能主動來?

  如今我主動來了,你卻又不來相見。

  殿門忽然被大力拉開,琴聲乍息。

  慶熙皇帝龍袍微敞,醉意闌珊地挑眼望來:“如何,可承認你不是文雋了?”

  “是……”顧青垂頭,濕了眼眶,眼淚一顆顆落在地上,“草民……文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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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2 23:29:00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青子衿(中)

  一個小太監引著顧青順著高高宮牆一路往前,接連幾個轉彎後,在一處偏殿前停了下來。

  “文公子,這裏便是你堂兄的居所啦。”

  顧青朝他拱了拱手,“多謝公公了。”

  “文公子不必客氣,這是奴才該做的。”

  如今皇帝對這個文子衿可重視著呢,他自然不敢怠慢,又好一番客套才緩緩離去。

  顧青在原地頓了頓,舉步走近。

  剛要伸手去推殿門,忽然有人從裏面拉開了殿門,一把將她扯了進去,而後關門落閘,動作一氣呵成。

  “混蛋!你……”

  顧青剛要大罵,就見眼前的人食指掩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近距離凝視才發現彼此都變化了一些。文雋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眸若晨星,眼角微挑,含笑看著她的模樣跟以前一樣欠揍。

  顧青外表無所變化,只是為了裝扮成男子,特地修飾了容貌,頗有些英武之氣。

  好一會兒,文雋才壓低聲音道:“你進宮來做什麼?”

  因為一手撐在門板上,一手抓著她的胳膊,兩人離得極近,說話時幾乎能感到他呼出的氣息羽絨般拂過額角。

  顧青的臉微微泛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能來,我為何不能來?”

  “喲,我看你是看上我了吧?否則做什麼要一直追著我到宮裏來?”

  “你……混蛋!誰看上你了?”

  “好吧,那就混蛋看上我了可以麼?”

  “……”

  顧青很清楚,論吵架,她是鬥不過文雋的,最後的結果無非有二:一是她聲嘶力竭而死,二是她憋屈鬱悶致死。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要忍不住反駁他,這麼長時間不見,他就這麼耍弄她?哪里像個師兄的樣子?!

  誰知剛要開口,卻聽見文雋變了口吻,一瞬間嚴肅起來:“師妹,我說真的,你立即出宮去!”

  戰火紛紛,不日就要燒到都城,文雋叫顧青離開,實在是為她著想。

  然而事情並非想的那麼容易,那個陰晴不定的皇帝顯然不會輕易讓她走。他像是逗著老鼠的貓,不輕易將她吞入腹中,反而看著她在自己掌下奮鬥煎熬,並且還不時的給予鼓勵。

  有一次他甚至對顧青說:“子衿,你既然有才,不如去參加科考,只要考中狀元,朕就讓你做宰相如何?”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顧青對這神經質的皇帝已經無力到了極點。國難當頭,他竟然還有心思耍她玩兒!!!

  她對做宰相可沒興趣,只對將文雋拐出宮有興趣,便討好的笑道:“陛下厚愛,草民感激不盡,但草民只求與堂兄回歸鄉野,吾等陋才,實在不配久留皇宮,更難當大任。”

  皇帝桀桀冷笑:“朕的皇宮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走到顧青跟前,扣住她的下巴,眼中幽光大盛:“子衿啊子衿,看你要在朕面前裝到何時?”

  顧青大驚,原來他說要自己做宰相,竟是出於對她的懷疑。她皺眉,已經努力的將容貌和聲音都偽裝的更像男子了,為何他總是堅持她是女子?

  他怎麼就這麼自信?!

  顧青心思一轉,只好順著他的話道:“陛下既然這麼說了,那草民便叩謝皇恩了,但願陛下說到做到,若是草民高中狀元,便要讓草民做宰相。”

  皇帝笑的一臉玩味,“好,一定。”

  笑笑笑!笑你個頭!顧青捏著拳頭心中嘀咕,等做了宰相就能出宮,就有機會把文雋也拐出宮了!到時候您老一個人在這兒笑吧!你個混蛋!

  慶熙十九年,文子衿新科高中頭名,皇帝金榜題名,冊封狀元。

  同年,直接冊封宰相。

  文雋得知後半天也沒說話,許久,只是長歎一聲。

  皇帝雖然對她看似重視,然而他實在喜怒無常,加上朝局紛亂,其他官員又豈能容得了她?

  宮中舉辦了盛大的瓊林宴,文子衿從一介草民直接晉升為百官之首,一夜之間名號響徹天下。

  當晚文雋忽然抱著琴現身,一身雪衣,明眸悠然,烏髮隨意的系在肩後,撩袖垂眸,替顧青奏了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熟悉的旋律又一次響起,顧青托著酒盞怔忪。

  凝視著靜靜撫琴的人影,她忽然想起許多過往,與他在山間的歲月,三個孩童一起嬉戲,他卻總是對師姐客客氣氣,唯獨對她頤指氣使,冷嘲熱諷。

  後來有一次她忍不住委屈的哭泣,他才無奈的哄她:“笨蛋,二師妹是師父的女兒,我們感念師父收養之恩,自然要多對她好些,你與我一樣,彼此隨意些又有什麼關係?”

  她與他一樣……

  顧青抬起微醺的眸子去仔仔細細的看他,忽然頓悟。

  他說的沒錯,她是看上他了,不然她一直兜兜轉轉圍著他轉是為什麼呢?

  她的的確確是看上他了!

  嗯,這混蛋太壞,不能放出去,她就勉為其難,替天下女子收伏了他吧。

  顧青托著酒盞看著文雋,笑得大義凜然,覺得自己真是偉大的讓人仰望……

  她凝視的眼神太過專注,以致於被另一道陰沉的眼神盡收眼底也毫無所覺……
 
  宰相不是好做的,何況顧青也沒有做宰相的興致。不過即使如此,她的政績也足以讓朝臣們刮目相看了。

  文雋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主動請修皇族族譜,既可避開鋒芒,也不用到時候被皇帝突來的一些念頭給弄的團團轉。

  顧青自此開始于筆桿子打交道,也是在此時,她開始記錄一些東西。

  實際上這個習慣以前就有,但是以前記的冊子都留在了山上,現在難得有時間空閒下來,自然要將自己歷練以來的心得都寫進去。

  夏老爺子一直都是這般教導他們的。

  其實顧青每次都很想看看文雋記載的東西,奈何他藏得跟寶貝似的。

  正好是秋老虎的時候,天氣悶熱的叫人難受。

  文雋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好寫完一段,一合上冊子,就對上他那雙黑亮黑亮泛著狡黠光芒的眸子。

  “喲,寫什麼呢?”

  “告訴你幹嘛?”

  “哎呀,師兄看看也不行麼?”

  “不行!”

  “那堂兄看看呢?”

  “你算哪門子堂兄?”

  “也是啊,那我算你什麼人啊?”

  顧青一愣,對上他憋笑的臉。

  “混蛋!你又耍我!”顧青大怒,拍案而起,對著他好一陣咬牙切齒,而後惡狠狠的道:“你不算我什麼人,你就是我的人!”

  這下換文雋愣住了。

  顧青微眯著雙眼幽幽的冒冷光:“怎麼?不願意?”

  “噗……哈哈哈……”文雋朗聲大笑:“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矜持啊。”

  “師父他老人家又沒教過!”

  文雋點頭,“說的也是。”他收斂笑容,歎了口氣,轉身朝外走,“若是你我不在這混亂骯髒的地方,就一切好說了,可惜……”

  可惜?顧青張了張嘴,反應過來後又是暴怒:“混蛋!你要是敢拒絕試試?!”

  從顧青這裏離開,文雋又回到了宮中,打算繼續做他那無所事事的幕僚,然而這次回去,卻是一次災難。

  第二日顧青是踉蹌著進了宮,皇帝在禦書房內,如同初進宮時那般,她跪在門外,卻再也聽不到那人的琴聲。

  冷肅的聲音再次從一群嬉鬧之聲中傳出,令人幾欲作嘔:“子衿,回去吧,朕會好好疼愛你堂兄的,你放心便是。”

  顧青握緊了拳,咬著下唇一個勁的顫抖。

  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讓文雋做他的男寵?

  殿門又被打開,精緻的龍靴停在眼前:“子衿,朕說過,看你要裝到何時。差點便要被你給騙了,師兄師妹,說什麼堂兄堂弟呢?”

  顧青雙眼大睜,驀然抬頭看他。原來他早就安插了眼線在自己身邊。

  “陛下……”顧青聲音乾澀:“請陛下明示,為何要這般捉弄微臣?”

  “捉弄?”皇帝失笑,俯□看她,“朕只是不甘被騙罷了,子衿,你該知曉,朕對你算是有耐心的了。”

  顧青心中一緊,臉色微微泛白。

  “朕大可以將你強行充入後宮,但是朕不願意那麼做,朕給你機會,你自己選擇,如何?”

  混蛋!變態!

  顧青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人,他的的確確有病,而且已經病入膏肓。

  “陛下請容微臣考慮一二,還請陛下在此期間對文雋禮待。”

  “呵呵,這是自然。”皇帝伸手扶起她,笑的志得意滿,湊到她耳邊低語:“只要你願意,朕連皇后的位子都可以給你。”

  顧青連忙回絕:“陛下不可,皇后淑德,微臣不配……”

  “誒~”皇帝阻斷了她的話,“賢良淑德的女子朕看膩味了,朕就是喜歡你的與眾不同。”

  瘋了!顧青捏緊了拳,他果然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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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2 23:32: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青青子衿(下)

  皇帝昏庸無道,只顧自己尋歡作樂時,梁王的軍隊已經到了都城之外。

  眾臣惶恐不安,皇帝卻仍舊繼續著他神經兮兮悠哉悠哉的生活。

  “有才高八斗的宰相在,你們擔心什麼?”

  聽聽,他就是這麼跟大臣們說的!!!

  顧青只有硬著頭皮上陣,她在山中什麼都學,戰術演陣亦有涉及。誰知初次擺陣,對方竟似十分熟悉她的套路,首戰失利,百官越發慌亂。

  沒多久,被困深宮的文雋托人給她捎來了一封信,當中對她容易犯的一些錯誤和不易察覺到的一些細節做了提點。

  顧青照著他說的重新排演戰陣,這次果然打了勝仗,足足將梁兵驅退三十裏。文雋果然是最瞭解她的。

  梁王已經下令重金懸賞其項上人頭,還要滅其九族。顧青對此表示遺憾:在文雋被我拐進窩之前,九族也就我一個了,對不起梁王,讓您失望了……

  倏然間數月過去,她掐指算了算,下山已經一年多了,竟不知不覺在朝堂上混了這麼久,沒把文雋給拐走不說,還讓他成為了皇帝的男寵。

  所幸有這場戰爭,否則此時她肯定已經被逼著做了選擇了。

  大雪紛紛落下時,兩軍對峙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

  顧青裹著厚厚的大氅在宮中行走,她已經在計畫著是不是該試著將文雋偷弄出宮去了。

  沿著長長的走廊走著,忽然旁邊的一道殿門打開了來,下一刻人已被拉入一扇門。

  如同第一次在宮中相見,文雋將她抵在門邊,微笑著低頭看她。

  他又瘦了,臉色也蒼白了許多,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走吧……”臉上笑意盡褪,他重重的歎息:“青青,你走吧,出宮去。”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顧青愣住,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你說叫我走?”

  “對,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趟這趟渾水了,國將滅亡,勢不可轉,你還是趁著此時能走,早早的避開吧。”

  顧青咬著下唇瞪他,剛要發飆,文雋忽然低頭,將她所有的怒火都堵在了唇間。

  他小心的摟著她,印象中從未這般的溫柔和專注對待過她。顧青不自覺的反擁住他,觸手卻是他越發清瘦的脊背,叫人心中酸澀。

  然而感慨還沒完,唇邊的溫熱忽然一空,下一刻他人已經無力的滑倒下去,雙眼緊閉,面無人色。顧青連忙托住他的身子,卻難以承受他的重量。

  落地的一瞬,他的衣襟被扯開,露出胸膛間大大小小的傷痕,觸目驚心,叫人駭然。

  眼淚突兀的落下,顧青扯著他的衣領一個勁的咒罵:“混蛋,混蛋……”下一刻卻又將他緊緊擁在懷裏,渾身都在顫抖……

  殿門外有人敲了三下,一個太監的聲音細細的傳來,“文公子,該走了,待會兒被陛下發現就糟了。”

  可能是聽見了裏面的啜泣聲,太監忙推門進來,一見到這場景頓時愣住,反應過來後連忙上前背起文雋就走,“文大人,您快些離開,這裏有老奴在,您放心就是。”

  “等等!”顧青猛然站起身來,看著昏迷的文雋咬牙切齒:“皇帝對他……做了什麼?”

  太監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搖頭道:“文大人誤會了,陛下並無龍陽之癖,但時常會拿文公子出氣,您也知道陛下脾氣陰晴不定,下手便沒有輕重,文公子怕您受牽連,又不敢反抗……”

  再說下去恐防隔牆有耳,太監不再做聲了。

  顧青眼中閃過一絲沉痛,緩緩點了點頭,拳頭握的死緊……

  城門緊閉,兩軍對峙,彼此俱是打足精神嚴陣以待。

  一匹駿馬迅速馳來,馬蹄滴答,力道仿佛要將青石板路踏碎。

  到了城門口,士兵上前阻攔,待看清那人從袖間取出權杖,又立即跪倒了下去,“參見宰相大人。”

  “開城門。”

  “這……兩軍交戰,宰相大人,您還是莫要出城了吧。”

  “放肆!本相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

  “是是是,小人知罪,這就給大人開門。”士兵抹了抹冷汗,連忙吩咐去開城門。

  蒼茫暮色之下,大門緩緩洞開,遠處旌旗獵獵,黑壓壓的一片暗影,隔著護城河盯著此方。

  顧青抿了抿唇,腦中又回想起文雋倒地不起的模樣,心中恨意驟起,一夾馬腹,如離弦之箭,迅速的飛馳而去。

  梁軍營帳忽然闖入的人很快就被帶到了中軍大帳,顧青甩開扣著自己手臂的兩個士兵,揉著胳膊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模樣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清清瘦瘦,著了寬鬆的袍子,像是個文士,而不是征伐戰場的梁王。

  顧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他的膝蓋。

  據說梁王以前是北都侯之子,因連坐之罪而遭杖笞,膝蓋受傷,不能久站,如今看來,確是事實。

  “來者何人?”

  直到他說話,才顯露一絲上位者的威嚴。顧青沉著的與之對視:“當朝宰相,文子衿。”

  “哦?你就是文子衿?”梁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忽而轉頭朝屏風後喚了一聲:“貞玨,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一道身著戎裝的身影自屏風後走出,同樣的男子的裝束,她身量高挑,又是一身鎧甲,可比顧青給人的感覺英氣勃發的多了。

  然而顧青卻沒有心情感慨這些,她的雙眼睜得老大,一副看到怪物的表情:“師、師姐?”

  難怪她剛開始的戰陣那麼容易被看出破綻,這裏竟然有她師姐夏貞玨在。

  “原來是你這丫頭,我還以為是大師兄呢!”夏貞玨笑著走到她跟前。

  顧青覺得她師父實在是有先見之明,她師姐的名字取的好啊,她是真的很絕啊!居然能混到梁王身邊來。

  “你怎麼做了宰相?又如何來了這裏?大師兄呢?”

  一連串的問題將顧青的思緒拉了回來,忙不迭的拉住她的手,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乾脆還是用了自己的口頭禪:“大師兄在皇帝那個混蛋手裏,被折磨的渾身是傷,我受不了,一定要救他,師姐,你快幫幫我。”

  夏貞玨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一副溫和嫻雅的模樣,“青青,女子要溫文有禮,怎麼能張口閉口的罵人呢?”

  說著,她笑眯眯轉頭看向梁王,“殿下,你說我們要把皇帝那個混蛋怎麼辦?”

  “……”

  顧青雖然任宰相不久,但是民生多艱,她很清楚。她將都城兵力佈防據實相告,而後與之約法三章:不擾民,不屠城,不戮盡皇室。

  前後往返不過幾個時辰,顧青連夜回到府中,收拾東西,一切準備停當,入宮偷偷安排文雋出宮一事。

  ……

  不出五日,梁軍攻城,來勢洶洶。掌握了兵力佈防,顧青又不再抵抗,對方自然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不日便已攻破城門。

  江山易主,改朝換代。

  皇帝站在宮城瞭望臺上遠望烽火,仍不忘派人去尋文子衿到身邊來。

  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宰相已經帶著他的男寵逃出了宮去,再也尋不見了。

  這位死後諡號厲帝的末代君主最後引火自焚于樓頭,臨死唯一的遺憾便是終究沒有看到那人在他面前脫去偽裝。

  夕陽斜照,冬日將盡。

  兩匹駿馬並肩而行,踏著餘暉緩緩遠去,隱隱隨風傳來馬上兩人的交談聲。

  “喂,我們要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混蛋,我說了你肯定又要改主意!”

  “那好,我不改,你說。”

  “去江南吧。”

  “嗯?為何?”

  “風景優美啊,聽聞你老家是那兒的?”

  “我老家,你去幹嘛?”

  “混蛋啊你!”

  “好吧,去吧。”頓了頓,他又道:“你是不是答應了梁王什麼?”

  “……你還真是聰明,我答應他替他盯著江南各大世家的動靜。”

  “你不是認真的吧?”

  “哈哈,我當然不是認真的,鬼才幫他做那麼艱苦的事兒呢!我們到了江南就好好過日子,沒事的時候去看看師父就成,有師姐替我們穩住梁王,不會有事的……”

  “等等!”

  “幹嘛?”

  “你說這麼多,誰答應跟你一起過日子了?”

  “……”

  “怎麼不說話了?”

  “混蛋啊你!!!”

  “哈哈哈……”

  暢快的笑聲在風中悠遠傳揚,二人跨馬同行,攜手笑談,身影很快便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 ※ ※ ※

  天下崢嶸出,亂世引風流。

  女子,從來都不輸於人,所需的只是自我修養與時機。

  梁朝前後數百年間是最為傳奇的一段時期,如文子衿、夏貞玨、文素這般的奇女子層出不窮。自古男尊女卑,然而歷史長河悠然壯闊,又有誰能堪透其中是否有更多驚采絕豔的女子被掩蓋以致不見。

  文子衿任宰相不過一二載,文治武功斐然,留下的卻也只是個名號,更多的人從不知曉她本是女子。

  文素卻是直接以女子之身出入官場,定天下,再攜手蕭崢勵精圖治,直接為後面的崇德盛世拉開了序幕。

  其後陸續有女官入仕,或多或少的留下了不遜於男子的政績美德。

  而待崇德皇帝與東德女王之女安平殿下登場,以一己之力力排眾議,謀定天下,腳踏山河,終成偉業,才算是將男尊世界裏女子不輸於人的氣勢給推到了極致。

  當然,那是後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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