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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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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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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6 01:3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張羅相看

  不過京城的歲月靜好也只是暫時的平靜。

  北地一直還有二州沒有收復。可惜眼下入秋農忙, 並非用兵的好時節。而且大魏內政未穩,邊關不宜再發生戰事,這二州的收復也只能放緩一下。

  好在鐵弗人已經被打得大舉北遷, 現在北地相對安定,那些牧民們也可以安心度日,就連送入宮中的羊也格外肥美。

  宗皇后被關在佛堂月餘,連帶著還要吃齋,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再吃起梁州特產的黑毛羊來,頓時覺得眼角發酸。

  她嚥下了口裡的羊肉,對著陪著她吃飯的兒媳婦和女兒發出一聲感慨:「人人都喜歡來京城,可京城有什麼好的?還是不如我們梁州,這老家的肉也香,那時跟各府夫人們說說話,打打花牌,也沒有什麼拘束……唉, 我們什麼時候能再回梁州啊……」

  落雲和韓瑤都是悶頭吃飯,才能忍住要溢出來的笑。

  因為宗皇后此時的哀嘆,跟她在梁州思念京城的腔調是一模一樣的。

  落雲低頭忍了又忍,直到臉上的笑意忍住了,這才抬頭道:「母親喜歡吃,就多吃點,還有幾隻老家送來的活羊,被圈起養著了。等入冬下雪了,支起熱鍋子涮肉片吃才好呢。」

  宗皇后又嘆了一口氣說:「那敢情好,就是不知道宮裡的廚子能不能調配出梁州辣子的蘸汁味道來……我這頓罰,也算是冤案。這事實證明,那個竣國公夫人的確不是什麼好人,還好意思跳河?也不怕髒了內河的水,害得我這頓吃齋,等看到你們父皇,定要好好論道一番。」

  這次不必落雲勸,韓瑤先說話了,她一邊替母后夾肉一邊道:「我的好母后啊,您可別再去招惹父皇了。以前我們府門子窄,您和父皇關起門吵,誰也不知道。可現在這是皇宮大內,父皇也是九五至尊,您再大事小情地去煩父皇,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宗皇后瞪了女兒一眼,卻也知道她說得在理,不由得再次嘆了一口氣,幽幽道:「那周嬤嬤頂天的給我講課,我聽都聽飽了,還需你這黃毛的丫頭來教訓我?」

  說到這,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看向了落雲,裝似不經意地問:「算起來,我們來京這麼久了,不知你娘家有沒有來人謁見?」

  落雲老實回道:「我父親起先躲避戰亂回老家了,好像前幾日才回京了,不過我還沒得空見他……」

  宗皇后一聽,立刻教訓道:「你如今懷著身孕,在宮裡靜心養胎,有什麼可忙的?竟然擺譜說沒空見自己的父親!就算你如今貴為太子妃,可是依舊為人子女,不能不孝。哪裡得空了,你讓你父親入宮,本宮也得見見親家,周全了禮數。」

  落雲微微想了想,便猜到了婆婆突然熱衷於敦促親家親情的緣故了。

  最近宗家人也進京討封了。

  畢竟家裡的女兒有了出息,成為一國的皇后,他們宗家也一夕之間,從辭官的罪臣,變成了顯赫一時的外戚,自然也急著沾沾好處。

  但是宗皇后當時被罰在佛堂修身,不得見面。

  現在她雖然出來了,大概也清楚陛下對宗家的觀感,畢竟當初為了給岳父堵窟窿,全家人節衣縮食地過得辛苦。

  若是只給宗家討封,宗氏有些不好說出口。可是若拉上兒媳婦的父親一家,陛下總不好連他愛寵的太子面子也不給吧?

  到時候,宗家和蘇家一起討封,也不算厚此薄彼。

  落雲想明白了宗皇后的打算,便開口說道:「母后可能不知我父親的為人,倒是跟宗家的祖父……有些相似,看到錢財就忘了瞻前顧後,全然不考慮兒女的難處。我的確是故意擺譜,緩緩再見他,也讓他心裡有個數。雖然臨風現在貴為太子,卻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被諫官抓到錯處。若是父親以為自己貴為外戚,就能予取予求,給我出些難應付的題目,給父皇和太子帶來惡名,我是第一個就不能容他的。」

  宗皇后聽了這話,臉頰隱隱發燙。兒媳婦雖然張嘴點出了她父親宗慶貪財的本性,可她卻不好發作。

  因為人家落雲是連著自己的父親一同罵的,而且落雲說得又是事實,就連宗王妃自己都得承認,宗慶若論貪財,可算是個中翹楚。

  落雲假裝沒看到婆婆的窘態,又繼續說道:「如今太子正幫助父皇推行土改新政,許多手裡握著土地的豪紳地主,都想要求情讓自己領些特權。不巧我父親的名下田產也不少,我這個時候見,他若開口求,我應不應都不對,不如藉故不見,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落雲說得這麼直白,其實就是要敲打一下她的這位婆婆。

  跟宗家的田產相比,蘇鴻蒙的田產不過九牛一毛。

  依著宗慶的人品,以前也定然不會如實上報田地畝數,現在他領著兒子急火火地要來見宗皇后,只怕就是想求宗皇后赦免田稅。

  現在陛下和世家們因為均田的的事情,都已經鬥成了烏眼青。滿朝的世家舊貴都想要抓太子和陛下的把柄。

  若是這個節骨眼,皇后再提這麼非分的要求,陛下定然不會答應,這對積年恩怨的夫妻再吵,宗氏毫無優勢可言,只能再去佛堂吃齋。

  不過她作為兒媳婦,有些話也只能點到為止,聽不聽,全在自己了。

  那日落雲和韓瑤走後,盛媽媽拿了幾件衣服,問皇后,下午召見宗家老爺時,皇后打算穿哪件。

  宗皇后心煩意亂地搓了搓手裡的那串佛珠子,想想兒媳婦方才說過的話,最後厭煩得揮了揮手道:「讓宮人去傳話,就說我在佛堂裡染了風寒,有些病沉,不宜見客,讓他們且先回去,何時能見了,我再宣召他們!」

  盛媽媽一聽,遲疑道:「這……不太好吧?宗老爺可是等您甚久,好不容易等到了您出佛堂,聽宗家大爺的話,他老人家最近思女心切,身子骨也不大好了……」

  宗皇后一瞪眼:「你也知我剛出佛堂,難道還要陪我再進去?讓你傳話,你就快些,哪裡有那麼多廢話!」

  看宗皇后動怒,盛媽媽不敢再言,可惜她收了那宗家父子幾十兩銀子的好處,看來這次是幫襯著說不上話了。

  宗皇后看盛媽媽低頭退下後,望著窗外的瑟瑟落葉,又是幽幽嘆氣:「還是梁州好,想見誰就見誰……」

  而落雲敲打宗皇后的這番話,也被韓瑤傳話,讓陛下輾轉知道了。

  他正跟剛剛從鄉下折返回宮的韓臨風一起下棋。

  陛下放下一枚棋子,語氣閒適地說道:「宗家拖家帶口地來討賞,朕原本還頭痛你母親又要因為宗家的破事來跟我鬧,沒想到被你媳婦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給勸回去了。」

  韓臨風也微笑回道:「哪裡是落雲的功勞,明明是父皇龍威厚重,母后自然也得顧忌到您的想法。」

  韓毅擺了擺手,悵然道:「其實我也知道一直以來,虧欠著你母親太多。她一個京城的嬌貴女子,嫁到梁州那個窮地方,心裡能不委屈嗎?那日見她從佛堂出來跟我請安時,臉上似乎清減了許多,結髮夫妻一場,我心裡也不好受。只要她懂進退,難道朕會故意給她苦日子?好歹她也為朕添了一雙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自從入京以後,韓毅的後宮平添了無數佳麗。他雖然有虛以委蛇,安撫世家之意,但男人本色,他也著實沉迷在花叢間許久。

  只是起初的新鮮過後,便是感受到放縱後的空虛了。看著一個個嬌豔年輕的女子,卻可以面不改色地對他這個已過中年之人,述說著相思傾慕之情,聽著雖然順耳,卻總有些違和感。

  韓毅跟從小養在宮裡的那些皇儲不同,沒有從娘胎裡帶出的自信,認定天下美人皆愛自己。

  他是從低處一路爬上來的,也清楚自己的斤兩,看得懂人情世故。雖然享受著佳人嬌媚,可也清楚這些美人心裡想著什麼,不過是愛慕著「陛下」的頭銜,為自己的家族討些好處罷了。

  與這些刻意的討好奉承相比,髮妻有時候不過腦子的刻薄直白之言,都帶了幾分不做作的真誠。

  正是明白這點,陛下私下裡吩咐了大內總管,這些幸過的女子都賜下了避孕的湯藥。

  他的子嗣是不多,但也還算成才。

  韓毅可也不想給自己大兒子增添以後登基的難度。至於小兒子的婚事,他也敲定了,迎娶的並不是世子女子,而是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鄭伯逸大人的小孫女。

  此女在宮宴上時,他曾見過,為人謙和而且會藏拙,明明才情詩句都在其他女子之上,卻故意留些破綻,不去壓低別人彰顯自己。

  他那小兒子的才學就是半瓶水,晃個不停,給他許配個真正的才女,才能讓自己看清自己的斤兩。

  韓逍對陛下的安排不置可否,自從他成為皇子之後,周圍稱讚他才學的人突然增加了不少,就連他自印的詩集也在京城的書局裡開始連夜刻版加印,一時間成為比肩前朝詩人的大熱之作。

  聽聞自己的未婚妻是他一直敬仰的大儒鄭伯逸的孫女後,小皇子對於鄭小姐的長相勉強點頭表示還行,這門親事便定了下來。

  此後,小皇子跟鄭小姐在茶會上相見時,還特意帶了自己的詩集交給鄭小姐雅正。

  鄭小姐為人謙和,不好評判皇子的大作,便將那詩集交給自己的祖父看看。

  結果鄭伯逸老先生壓根不給皇子面子,拿起給門生批註文章的小楷筆,刷刷幾大筆,將那蹩腳詩集裡講引經據典的錯誤,還有詩句不通暢之處全都圈出來了。

  末了,老先生語重心長在最後一頁叮囑小皇子,萬萬不可在眾人的稱讚裡迷失本心,在求學的道路上,他還沒摸著門呢!

  鄭小姐將祖父直言不諱的點評交還回去時,已經抱著自己被皇家退婚的準備了。

  因為小皇子當著她的面翻看那本詩集批註的時候,臉色白紅不斷交替,表情羞憤不已。

  鄭小姐尷尬得差點將手裡的絹帕絞成麻繩。皇子看完之後,一臉悲憤地問小姐,是不是看不上他,所以故意讓祖父出面折辱他的?難道不明白士可殺不可辱嗎?

  鄭小姐覺得自己若違心稱讚,便顯得祖父不會做人,事已至此,大好姻緣和維護祖父之間,鄭小姐毅然選擇了後者。

  於是她秉承家風,老實回答,她並無此意,而且也不覺得祖父這麼做是在折辱人。若寫詩做學問只是為了得到世人誇讚喝好,跟茶樓賣弄口舌換取錢銀的說書先生又有何異?若不千錘百煉,砥礪前行,這樣所謂橫空出世的才子,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這次韓逍的臉色直接變得青黃,用手指點著小姐的鼻頭,卻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日韓逍一陣旋風一般回宮之後,命令太監宮女將他還沒來得及送人的詩集全都堆在院子裡,一把火燒得火舌沖天。

  這沖天大火害得巡視宮殿的侍衛還以為走水了,又是敲鑼,又是吹哨子,急急拎著水桶前來撲火。

  就連剛剛就寢的皇后都被嚇得差點從床榻上摔下來。

  等宗皇后鬧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後,便來找陛下問,能不能給韓逍換一門親?

  那鄭小姐也太不會做人,這還沒成親呢,就將他的逍兒氣得半死,以後可怎麼過日子?

  可是陛下卻不緊不慢道:「以前在梁州時,你總是圍攏著人奉承你家逍兒那二兩才學,讓他不知天高地厚,猶如井底之蛙。如今到了京城,人才濟濟,他若還是不知深淺,丟的就是大魏皇家的臉。朕看這鄭家小姐不錯,肯說實話,才幾天的功夫,就讓逍兒燒了他的狗屁詩集,好啊!好啊!」

  宗皇后聽得直翻眼睛,有心想要罵人,可是看一眼自己夫君身上明晃晃的龍袍子到底是忍住了,只是哀怨道:「別人做婆婆的最起碼能擺擺譜,可輪到我這,雖則兩個兒子,可前一個娶了個賊精八怪,自帶算盤的,說起話來句句嗆人。如今我又要添一個學富五車的大儒孫女,莫不是以後我在二兒媳的面前說句話,都得對仗工整?哎,我這婆婆當得有什麼意思?」

  陛下抬眼看了看她,語氣和緩道:「學問再高,也是你的兒媳婦,你說梁州方言,看她敢不敢跟你打官腔?娶個知書達理的女子,總比娶個世家刁蠻任性的強,你沒看那方二的瘋魔勁兒?若是攤上這樣的兒媳婦,你再長吁短嘆也不遲。」

  宗皇后想想方家老二的德行,倒是認同地又長嘆一口氣:也是,誰家要是不小心娶了那等恣意妄為的女子,那才真是糟心透頂呢!

  就在這時,韓毅又道:「冊封宗家的聖旨,我已經擬好了,你貴為一國之后,若父兄無賞,你的臉面也過不去,所以朕準備封宗公為謹德侯,你那兄弟為爵,田邑封賞依從一等公侯。」

  宗皇后既然懂事,在這均田推行的關鍵時刻不去見他父兄,韓毅也願意賣個自己髮妻面子,給他父兄體面。

  雖然不能免了他們的田稅,可是多賞賜些田地也就有了。

  宗皇后沒想到陛下竟然能主動封賞,不由得驚喜抬起頭來,這幾日父兄總是託人帶話,急著要見她,她都有些扛不住了。

  沒想到當初揚言要跟岳父斷絕關係的韓毅,竟然主動賜下侯爵封位。

  雖然沒有什麼實權,但是到底算是給了她這位皇后一份臉面,也讓她跟父兄見面時有推脫的藉口了。

  她連忙跪下,謝謝陛下的這份封賞。

  韓毅倒是照實說道:「說起來,也是朕疏忽了,這是你那揣著算盤的精明大兒媳婦來提醒朕的,說是你對宗家人一直稱病避而不見,太是辛苦。讓朕想想辦法,讓你能體面見見父兄。你要感謝,也一併謝謝你的大兒媳婦吧。」

  宗皇后一愣,這才知道原來是蘇落雲私下裡替她的父兄討了封賞。虧得她方才還跟皇帝抱怨大兒媳婦不好相處。

  宗皇后的臉兒有些抹不開,不過從陛下的宮殿裡出來,回到自己宮中時,看著桌子上有內侍監新送來的布匹,轉身吩咐人道:「明兒個天亮時,管內侍監再要些綿軟的料子來,太子妃的身子漸重。按習俗,本宮這個做婆婆的,該給自己的長孫縫製小肚兜了。」

  盛媽媽連忙說:「您如今貴為一國之後,哪裡能操勞這些針線活,一個小肚兜,教內侍監準備著就是了。」

  可是她話音剛落,一旁的周嬤嬤卻不贊同道:「皇后這麼做,是彰顯長輩慈愛,一針一線都是對龍嗣的祝福,你身為下人卻橫加阻攔,這便是挑唆皇后與太子親眷的關係。皇家家事便是國事,豈容你個下人多嘴?是不是宮規背得不熟啊?」

  周嬤嬤不光矯正皇后的言行,這建康宮裡所有下人的言行也在她這個女官的考量之內。

  依著她看,宗皇后雖然有些夾雜不清,但是多半是身邊這些短見識的嬤嬤下人攛掇的。

  尤其是這盛媽媽雖入了宮,依然是偏鄉小府的見識,又對太子妃有些莫名的敵意,總是時不時進進讒言。

  這樣的行為,若是不早早斥責矯正了,豈不是遮蔽聖聽,留下禍患?

  這周嬤嬤剛被陛下派來的時候,宗皇后可沒將她放在眼裡。可是後來她才發現這位正四品的周嬤嬤態度不卑不亢,可是說話都是有根有據,而且她有錯處,那嬤嬤真是會報呈言官記錄下來。

  古往今來,遭到彈劾的皇后,都是因為言語德行有失,被拿了鐵證,才被皇帝廢后。

  宗氏剛剛嘗了做皇后的甜頭,還不想當廢后。

  陛下要接受言官的監督,皇后也是如此。尤其是進了一回佛堂之後,宗氏也知曉了厲害,所以聽周嬤嬤在申斥盛媽媽,她也假裝在找絲線沒有搭話。

  跟京城裡的貴婦們相處久了,那大家僕人的做派,宗皇后也算見識到了。

  有時候,皇后跟夫人們在一處交際,盛媽媽不知深淺突然冒出一嘴來,雖然別的夫人都看在她是皇后的嬤嬤份上,並未出言奚落,可是宗皇后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論起宮廷禮儀上,還是周嬤嬤和她教出來的宮人像樣子。宗皇后心裡暗想著,過幾日就尋個藉口,給些銀子,讓盛媽媽回梁州老家去吧。

  總不能因為下人沒有見識,讓她這個皇后也跟著跌份兒吧。

  等皇后親手縫製的百福肚兜被送到太子寢宮時,落雲看著細密的針腳也知道婆婆用心了。

  香草看見了也感慨道:「這種針法最是費勁兒,皇后真是用心了,我聽來送肚兜的周嬤嬤說,皇后連花了幾日才繡好呢。太子妃,您總算是以心換心,換來些真情。」

  落雲笑著讓侍女將這小肚兜收好,看了看香草、寄秋,懷夏他們,說道:「我聽說皇后讓盛媽媽回了梁州,倒是提醒了我一件頂要緊的事兒,你們的年齡也不小了,若是在宮裡蹉跎了歲月,只怕出去也不好找人家了。我讓趙小將軍為你們在軍中尋覓些品行尚好的年輕小夥子,若你們有別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說。」

  香草和寄秋聽聞,嚇了一跳,尤其是香草,眼圈都紅了道:「大姑娘,是我哪做得不好,您不要我了?」

  她也是真急了,竟然喊出了「大姑娘」這稱謂。

  其實香草並不是頂機靈的丫頭,有時言語也冒冒失失的,可是落雲卻一直將她留在身邊。

  因為她忘不了,在自己最黑暗無助的那段日子裡,是香草和田媽媽不離不棄,自願跟著她回鄉下的。

  機靈的丫鬟滿地都是,可是香草的赤誠忠心無人能比。

  現在田媽媽年歲已大,跟著她回京城後,便在太子的安排下告老回去安享晚年了,她的兩個孫子,如今也去內侍監領了選買的差事。

  而香草她們這些丫頭,落雲自然也不會留她們蹉跎到老,自是盡心要給她們安排個好歸宿。

  不過懷夏卻在一旁默不作聲,表情甚是糾結。

  落雲知道自己眼下離不得人,也是打算先給丫鬟們將親事定下來,等她生產之後再張羅嫁丫鬟的事情。

  不過這個懷夏,卻是不能再多留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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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滑不溜丟

  落雲這麼想,是有緣由的。

  就在前幾日下了一場新雪,落雲和入宮的韓瑤在御花園的暖閣裡吃糕餅,順便賞一賞暖閣外飄零的雪花。

  就在這時,韓逍也來了,自從被鄭小姐折了面子後,韓逍也知道自己的詩詞斤兩,再想起以前宴會上別人對自己的奉承有多少水分,就變得有些不愛出宮見人,且需要些日子來修補一下自己受損的自尊。

  現在就算面對一地新白,昔日雅氣十足的韓逍也毫無詩興可發,只是抱怨宮人掃雪不及時,害得他差點摔倒。

  韓瑤看他的喪氣樣,逗趣道:「都快娶媳婦了,怎麼人倒變得俗起來了?以前下雪時,你向來是要吟誦半日的。等你成親之後,跟弟妹出去立府,二人吟詩作對,當真是神仙眷侶啊!」

  韓逍當時翻的白眼仁都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了:「我哪敢在大儒的孫女前班門弄斧?她可別用她祖父的筆給我臉皮戳漏了。」

  這話一出,韓瑤被逗得哈哈大笑。

  韓逍跟嫂嫂和姐姐一起賞雪飲茶,再續杯茶水的時候,懷夏特意繞過去給他添的。

  這原也沒什麼,不過韓逍低頭看了看茶水對懷夏說了一句:「還是你最貼心,早知道就不讓你去哥哥的院了。」

  懷夏當時聽得臉一紅,偷偷看了太子妃一眼,趕緊退下了。

  落雲表面不動聲色,卻看了一眼韓逍的茶杯,發現裡面放了一顆甜梅。

  原來韓逍飲茶卻不耐茶的澀味,最喜歡往裡放些梅子了,這是近身伺候他的丫鬟才知道的。

  懷夏能這麼做也是有緣由的。之後落雲閒問了寄秋一嘴,才知道懷夏跟著世子入京前,原本是韓逍院子裡的侍女。

  只是世子當時進京,宗王妃作為主母總要給大兒子挑些貼身的丫鬟,年齡還不能太小,畢竟韓臨風也那麼大了,入京總得有些通房的丫鬟。

  再加上懷夏這丫頭模樣怪俊的,宗王妃也怕她耽誤了韓逍的學業,就把懷夏撥給了韓臨風。

  起初這些丫頭們都挺高興的,畢竟世子爺生得俊美,氣質脫俗,若是成為他的妾侍,成了半個主子也不錯。

  可惜這位世子爺無論在外面怎麼花天酒地,回來後對自己府裡的丫頭卻看都不看一眼。

  懷夏以前也曾經跟寄秋她們抱怨過,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繼續跟著二公子呢。

  畢竟以前懷夏還是挺招韓逍喜歡的。再然後就是蘇落雲入府,她們又被撥去服侍世子妃了。

  聽到這,蘇落雲才恍然,原來懷夏跟老二還有這樣的淵源,也難怪她知道二皇子的習慣,給他的茶裡添梅子了。

  隨後幾次,落雲都發現這懷夏對二皇子有些上心。

  就算韓逍是他的舊主子,以前在梁州府裡時,她可沒看見懷夏這麼對韓逍有意無意地示好過。

  其實細細一想,也很簡單。以前在梁州府裡,韓逍就算娶妻納妾,還要在宗氏的跟前過日子,懷夏不得宗王妃的喜歡,王妃又不許下人帶壞她的小兒子,自然要避忌些。

  可是現在,公公進京做了皇帝,韓逍一下子變成了皇子,等成親後,就要出去立府自己封王過日子了,若是能成為王爺的侍妾,豈不是比出去嫁普通人要強?

  更何況現在韓逍對未過門的未婚妻頗有微詞,那鄭小姐又是飽讀詩書的女子,也做不出磋磨下女的事情來。若是能再跟二皇子,當真是比出府要強。

  摸清了懷夏的這點小心思,落雲覺得第一個就應該先將她打發了。

  小叔子現在還沒有成婚,可是已經定了親事。

  如果這個節骨眼,懷夏成了韓逍的通房,等以後鄭小姐嫁過來,搞清楚了夏氏從東宮出來了,就算不明面說出來,心裡也會起了誤會,以為是兄嫂往弟弟的房裡塞人。

  再加上香草和寄秋也是到了該嫁人的年齡了,落雲便索性一起跟她們講了,給這幾個丫頭都好好安排一下前程。

  不過這三個大丫頭聽她說要安排她們嫁人的反應,她也是看在眼裡。

  香草是不捨主僕之情的悲傷,寄秋是暗自歡喜,而懷夏卻是帶著無盡的懊喪。

  落雲將懷夏的反應看在眼裡,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懷疑並非多想。

  她事後趁著其他兩個丫頭出去的時候,還特意點了點懷夏:「雖然二皇子跟我們一樣都住在宮裡,可是再過些日子,他便要成親迎娶鄭家姑娘了。我看你這幾日總是有事無事地往二皇子的宮院跑,是那邊有什麼相熟的丫鬟故人嗎?」

  她問得雖然語氣平和,可是懷夏卻知道自己伺候的這位太子妃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以前眼盲的時候都是心思透亮,現在更是瞞不得她。

  所以懷夏決定趁著太子妃給她定親前,還是自己先說,說不定主子心軟,就成全了她呢!

  想到這,她撲通跪下道:「太子妃!奴婢一心仰慕二皇子的才學,您若是想換換身邊伺候的人,請將奴婢賞給二皇子吧,我以前就是二皇子院裡的,二皇子為人好,也對奴婢憐惜有佳。奴婢過慣了宮裡的日子,不想出宮嫁人!」

  落雲語氣平和道:「你若是在梁州說出這樣的話來,只要二皇子和母后同意,我會立刻放你過去。可是現在,這是在宮裡,二皇子又是定了親的人,我這個做嫂子的憑什麼趕在大婚前往小叔子的房裡塞人?」

  懷夏咬了咬嘴唇,小聲道:「……那二皇子若是現在來求您,是不是我就能過去了?」

  落雲想著這幾日那懷夏總是面色含春,偷偷痴笑,心裡便明白,她應該是跟老二有些什麼眉目了。

  還是那句話,若是在梁州時,他倆生情,可以用情難自已來解釋。

  可是現在到了規矩更嚴的宮裡,懷夏卻踰矩來了這麼一齣,顯然是存著投機的心思。

  既然自己的話都已經點到了這個份兒上,懷夏還是執迷不悟,還妄想用這兩年的主僕情給自己前程鋪路,落雲覺得不必給她留什麼臉面了。

  所以她淡淡道:「二皇子宮闈的事情不歸我管,不過你的事情我會面呈陛下和皇后,讓二聖決定好了。」

  懷夏一聽這話,臉一下變白了,急切喊道:「太子妃,萬萬不可!您若是說了……那奴婢豈不是沒活路了!」

  落雲眸光微微變冷:「你也知道不妥,卻想拱著我為你出頭,懷夏,你在我身邊這麼久,我竟然沒看出你還有這麼大的心思!」

  當初她跟韓臨風成婚時,韓臨風將這兩個丫頭撥給了自己,然後一直服侍到現在。

  平日裡,貼身服侍的都是香草和寄秋,懷夏偶爾會靠邊。那時落雲只是覺得這丫頭幹活愛挑輕巧的,其他的倒也沒什麼。

  畢竟她也不是挑剔刻薄下人的主子,沒有大毛病,大家都相安無事。

  沒想到入宮以後,懷夏的心思居然變得這麼大了。難道這宮殿真是醜陋人心的照妖鏡,無限放大了人心中的慾念?

  就在這時,寄秋她們也端著果盤進屋了,一看懷夏痛哭流涕的架勢,也嚇了一跳。

  落雲心知這丫頭不能再留了,只是念在主僕一場,安家的銀子總也要給些,不過她婚嫁的事情,落雲也不會再費心操持,她出宮以後,自尋了家人,由著家人操持去吧。

  寄秋和香草原本還想替懷夏求情,可是聽了緣由,嚇得她們也不敢出聲了。

  這個丫頭的心思可真大!她若真得逞了,太子妃就要背負縱容下人勾引皇子的罪名。

  那以後太子妃跟未來的二皇子妃該如何相處?皇后那邊剛剛緩和了的婆媳之情都得散去一半!

  而且太子妃沒派人將懷夏送去領罰,已經是念及了主僕一場情分,她們可不敢求情留下這麼個禍害精。

  香草也覺得懷夏這麼做太坑主子,氣憤填膺道:「怪不得懷夏這幾日闊綽起來,我無意中從窗外瞥見她偷偷擺弄一副新鐲子,看起來就金貴得很,該不會都是二皇子的餽贈吧?」

  落雲聽得心念一動,問什麼樣的首飾?

  香草探頭看了看,發現懷夏正在下趟的廂房裡跟寄秋哭哭啼啼呢。

  懷夏跟寄秋都是梁州世子府裡出來的,自然感情更要好些。

  趁這個功夫,香草乾脆回房去,將懷夏藏在衣箱隔層裡的那對鐲子找了出來給落雲看。

  落雲凝神看這鑲嵌了珍珠寶石的黃金鐲子,那繁複的花紋當真是工藝精湛,民間並不多見,應該是御貢一類,難怪香草會懷疑這鐲子是二皇子給她的。

  落雲盯著鐲子上的長著鷹翅獅頭的花紋,沉思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是別人餽贈她的,那你就給她送回去吧,總歸是個念想……

  像懷夏這樣的丫頭,若不是犯錯被押解走,想要放出宮外總要有些手續要走,只是落雲不允許她再四處溜躂,只老老實實跟人交接自己手裡的差事,

  不過落雲去跟母后請安回來的路上卻遇到了小叔子。

  韓逍跟嫂子打過招呼後,便往她身後看了看,卻發現嫂嫂的的大丫頭只帶了香草,便說道:「嫂嫂換了下人了,怎麼都沒有熟人了?」

  落雲淡定地看著小叔子道:「我以前的丫頭們年歲大了,心思也活絡了,再留在宮裡遲早留成仇。二弟,你馬上就要成親,大約過後還要跟你哥哥一起學著處理朝政,沒事的時候要跟宮裡的太傅好好讀書,就不要再滿宮閒逛,荒廢了光陰了。」

  韓逍覺得他這個嫂子,盯看人的眼神跟皇兄越來越像,明明臉上帶笑,可是目光如刀,讓人接不住眼神。彷彿自己心裡的這點秘密都被她看個透。

  結果沒說幾句,韓逍就神色慌張想要告辭走人,可是落雲卻又突然叫住了他問道:「近日我宮裡失竊,按住了個丫頭,發現她手裡有一對名貴的鐲子,她說是二皇子相贈,不知可有此事?」

  韓逍茫然聽著,開口道:「我又不是女子,哪來什麼鐲子?嫂嫂回去好好審審,仔細問她是從何處偷的!」

  落雲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的表情,小叔子為人清高不善撒謊,既然他這麼坦然,就是沒有跟懷夏私下餽贈過。

  跟韓逍分別之後,落雲也不坐步輦,只步行回宮,只是她不知心裡想著什麼,越走越快。

  香草看得都害怕,連忙扶住她道:「我的太子妃,你可是雙身子,怎麼能走得這麼快?哎呀,看你這滿頭汗,這大冷天的,怎麼熱成這樣?」

  落雲一把伸手握住了香草,轉頭對她道:「香草,我可能要對不住你了,你一時半會,可能還不能出宮去……」

  再說遠在仙隱山上的財神爺遊山樾,過了些日子也收到了太子的回信。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跟之前的大加褒獎予取予求不同,這次韓臨風毫不委婉地拒絕了他免除賦稅田租的請求。

  而且那信裡猶如訓斥下級一般,直言他不可一味逐利,當為天下百姓社稷。

  遊山樾看到一半,已經壓制不住心底的火氣,一把便將那信扯得粉碎。

  他活到這把年歲,這類把戲看得多了,無非就是卸磨殺驢。

  他拿了真金白銀扶持了韓臨風的爹當上皇帝後,韓臨風覺得翅膀硬了,就此用不上他了。

  大魏韓家滿門都是該死的畜牲!

  想到自己鋃鐺入獄時,妻兒的淒慘遭遇,遊山樾心中的積恨再次被激發了出來。

  他這麼多年來苦心經營,就是為了報當年自己因為觸犯魏惠帝的條例,被捕入獄的積怨。

  你讓我妻亡子病,我便讓你國破家亡。如今看看怎樣?大魏的天不是就被他攪得天翻地覆了嗎?

  他這一輩子都是睚眥必報,眼看到了知天命的歲數,更是不會臨死前還要受氣。

  這個韓臨風從梁州出來後,便有些忘恩負義,既然如此,就莫怪他要給這鄉巴佬找些不痛快了……

  遊山樾正一臉慍怒地盤算著時,他手下替他梳理錢鋪賬本的幾個賬房先生便來報賬了。

  原本也就是走走形式,不過這次賬面很不好看,讓遊山樾原本就不快的心情更加陰鬱。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賬面一下子少了這麼多錢?」

  領頭的賬房愁眉苦臉道:「最近各地紛紛開了叫『祥榮』的錢莊子。這家錢莊子的東家也不知什麼背景,開門做生意似乎不為逐利,只是息錢就高出了別的錢莊一大截,而往外放錢時的利息,也低得很,一時間吸引不少商賈挪錢去祥榮錢莊。」

  遊山樾聽得眼睛一眯,舉凡開錢莊,都得需要雄厚本錢,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開的。

  「可知道錢莊的東家為誰?」

  「聽說是個叫「公孫舉」的夏縣商人,曾經在北地折騰過鐵礦。他原本是來南邊選買田地的。可正好趕上新政,買地不太合適了,於是便跟幾個鏢局合夥做起了錢莊的買賣,因為有鏢局保底,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商人便立穩了腳跟。」

  公孫舉?遊山樾費心想想,這大魏有名的商賈裡也沒這一號啊?他是憑空從哪裡冒出來的?

  不過不管他是何方神聖,敢不知深淺地跟茂盛錢莊打對台戲,就是自掘死路!

  遊山樾也懶得再想,揮手叫來自己的打手,吩咐他安排一下,尋到了公孫舉,逮著機會下死手,就算不弄死他,也要讓他變得半殘。

  至於這卸磨殺驢的韓太子……遊山樾冷笑了幾聲。

  這萬里江山的帝王有那麼好坐的嗎?大魏的藩王那麼多,除開鬧上京城的,不服他梁州偏宗上台的大有人在,更何況他們父子倆一上台就動了多少人的金飯碗?

  古往今來,短命的帝王太多,屁股還沒坐穩就匆匆下台的也數不勝數。看來他又要好好籌謀一番,為這對父子送一送行了……

  仙隱山中,陰謀的味道正在醞釀,不過京城裡卻迎來了大喜的日子。

  二皇子迎娶鄭家千金,陛下雖然下令從簡,可是皇家該有的排面還是需要擺的,招待文武百官的酒水也不能全省,所以宮中簡單排開宴席,慶祝新人成禮。

  雖然席面上並無什麼山珍海味,但是迎來送往的人氣還算很足。

  韓臨風看著弟弟這熱鬧的婚禮,欣慰弟弟成人的同時,也是心有愧疚,低聲對身邊的落雲道:「你我當初的婚禮太是簡單,讓你受委屈了……」

  落雲沒想到他居然能聯想到他倆成親的事情,不由得笑道:「那時你在京城為質,我也是以為不過是場權益的假婚禮,我自己都沒上心,怎麼能怪你?」

  韓臨風雖然知道當時的情形,可是聽到她說沒上心,還是心裡有些不舒服,便故意板著臉道:「我這樣的,你都不上心,當時的眼光可是高啊!」

  落雲趕緊往他的嘴裡夾了一口菜,小聲道:「現在大殿上都是人,你還跟我擺臉子,信不信明日就會有人謠傳,說太子存了去母留子之心!再說了,我那時哪有什麼眼光,都是瞎的,你長得再好看,也是聾子聽戲 —— 白費功夫。」

  韓臨風現在想想落雲眼盲時的辛苦,還是覺得心疼,聽她若無其事地自嘲那段日子,心裡也是有些不鬆快:「你的眼疾才好,一定要注意將養,我聽香草說你最近趁我不在,又拚命看賬本,仔細累壞了眼睛。」

  落雲微笑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就在這時,陛下帶著皇后宮妃來到前殿和群臣同樂。

  宗皇后今日主持親兒的婚禮,自然也是喜上眉梢,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惜歲月不饒人,到底是半老之年了,再怎麼打扮,也沒有陛下身後的那群宮妃嬌媚。

  其中又以陛下新寵的淑妃最是打眼。只見她五官分明,大眼明媚,明顯帶著波國血統,正是遊山樾進獻的幾位美人之一。

  單論容貌來說,那些進獻的世家美人無一能跟此女媲美。不過身為大魏朝的天子,一味寵愛異族女子,自然又要受到群臣的非議,單是冊封她為妃,便遭到了言官的強烈反對,最後陛下也是一意孤行,這才將她提了上來。

  有那瞭解新帝典故的人,都規勸言官,不要在此事上太跟陛下較真。誰都知道,韓臨風的生母就是波國人,如今陛下也不過是聊以慰藉痛失所愛之苦,在那淑妃身上補償一番罷了。

  待陛下在大殿與群臣暢飲時,女眷們都移入了偏殿,那些公侯夫人陪著宗皇后有說有笑。

  有幾位年輕的夫人走過來要跟太子妃說一說話。如今她的夫君貴為王儲,落雲自然也就成了眾人交際的中心了。

  那些女人說起話來,自然也是以奉承居多,撿些落雲愛聽的。

  比如說那寡居的瑞王妃似乎被魯國公送往京城外消夏的杏園。

  那裡夏日景色倒是很美,可是入秋便顯得凋零,等入冬時,除了當地人,根本就沒有京城裡的人去玩了。

  落雲知道魯國公將女兒變相放逐到那裡,顯然是跟她私見太子有關。

  眼看著女兒在太子那並無什麼舊情,若是一味痴纏,也討不到什麼好處,反而惹人嫌。所以魯國公這才狠下心,將女兒轟攆出了京城。

  那些女人說起這些來,是想要討得落雲的歡心。

  不過太子妃卻壓根不接話,臉上也無什麼表情,只是淡淡轉了話題,聊些別的去了。

  這種出乎意料外的冷場,讓那些扒高踩低的女子一時也有些訕訕。

  說起來,她們也都是逢迎的高手,以前無論是王皇后,還是方家兩個女兒,乃至於現在的宗皇后,總能摸著個喜好,好好吹捧就是了。

  唯有這位出身低微的太子妃,可真是太讓人摸不準脈門了。

  跟她聊詩詞歌賦,太子妃都通,卻不太喜好。跟她聊一聊珠寶打扮,太子妃也不甚喜歡的樣子。

  等聊些不對付之人的喪氣事兒,人家楞不接話茬。

  總而言之,這位太子妃彷彿在香油裡浸過一般,滑不溜丟的,真是叫人不好拿捏。

  這開店做生意的人精子,心裡也不知盤算什麼,就跟那皇儲太子一樣,就是似笑非笑地聽人講話,偶爾開口,蹦出來的都是一個字:「嗯……」

  這一聲「嗯」,卻讓人反覆體會咀嚼,越說心裡越沒底。

  這對夫妻,若是不看出身,那還真叫配啊!都是琢磨不通透的樣子。

  比如她們先前以為太子一立穩腳跟就得換個相配的妻子,可是人家壓根就沒那意思。

  而且不光太子,就連陛下似乎也對這個大兒媳婦滿意得不得了,畢竟那長輩看晚輩的眼神是錯不了的,陛下看著太子妃都是滿眼帶笑。

  而宗皇后在自己長媳婦面前似乎也不太擺得起來婆婆的款。雖然這婆媳二人之間禮節周全,那落雲對於婆婆也是畢恭畢敬。

  可是有時候閒說話時,宗皇后咬不準自己該說什麼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地看一看大兒媳婦,再由著兒媳婦幫忙接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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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6 01:38: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墓園官司

  至於挑選東西一類的,宗皇后也會時不時問太子妃的意見。

  這點細節自然逃不過眾人的眼,也是叫她們心裡詫異極了。沒想到一個毫無根基的商賈女子居然在皇家的眾人裡活得風生水起,遊刃有餘!

  這下,原先私下輕看這位太子妃的,現在再看向她時,覺得這女子是滿身的不簡單,深不可測。

  不過落雲自己倒是沒有這等感覺,韓瑤跟她學別的夫人評價時,落雲自己都先笑開了:「我哪有她們說得那樣邪乎,再說你又不是不知我有什麼本事,不過是躲在你皇兄的身後狐假虎威罷了。」

  韓瑤一邊擺弄著她帶來的虎頭鞋和撥浪鼓一類的玩具,一邊輕快道:「我聽了也想笑,她們是不瞭解嫂嫂的為人,只會瞎猜測……不過我聽說,那方二最近又背著她父親回了京城,還去允孝王府去鬧著見兒子,要將小世子給抱回去呢。」

  也許是在韓臨風那裡受挫,所以方錦書的母愛似乎回來一些,一頓哭鬧,弄得允孝王爺也不好收場。

  他明明是受了太上皇的囑託,代為照料小皇子,結果被方二這麼一鬧,倒像他搶人孩子,害得人家母子分離一般。最後沒有法子,那孩子到底還是讓方二給抱回去了。

  不過這事兒,太上皇也管顧不得了,他這幾日已經油鹽不進,太監餵了了許久,才能勉強灌進些湯汁。

  歲數大些的都懂,太上皇這是壽數到了。所以這幾日陛下都是帶著幾個重臣在太上皇的榻前親自侍奉。

  這除了晚輩盡孝的情分之外,韓毅這麼做也是給群臣看的。

  畢竟他不是太上皇的直系子孫,又是禪讓得了皇位,若是任著太上皇無聲無息地嚥氣,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可是現在他衣帶不解,蓬頭垢面,早朝都不上了,帶著群臣這麼一守著,太上皇的三餐飲食眾人都能看見。

  這壽數到了,到時駕崩了,也算走得明明白白。

  就這樣,太上皇的寢室內外陣陣抽泣聲裡,自退位後一直鬱鬱寡歡的太上皇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伴著太監高呼的一聲「太上皇崩!」那原本小聲的抽噎頓時變成哀嚎一片,整個大魏進入喪期,為太上皇守孝三月,禁止婚娶,禁止絲竹享樂。

  不過與此同時,民間不知為何,還是謠傳起了韓毅父子竊國謀害太上皇的流言蜚語。

  這本就是沒根的無稽之談,可是因為陛下最近推行的均田新政,又查出了不少以前少報私田的豪紳,罰沒了不少土地,連帶著還有一些給新法下絆子的人鋃鐺入獄。

  這一時間,新皇父子在朝中得罪了諸多權貴,這類說法居然如暗火添柴,愈演愈烈,一時間演繹出許多版本來。

  只是這種謠傳,沒根沒據,也不好追究,若真是抓人來問罪,倒更像是欲蓋彌彰。

  韓毅也知道,身居上位者做大事立偉業,怎麼可能不招惹些罵名?眼下最關鍵就是要讓無田的農民得地,讓國庫豐盈起來。

  老百姓們只要身上有衣,碗裡有飯,可以好好地養著妻兒父母,哪裡會管宮闈裡的秘史?

  那些謠言,就是有人妄圖螻蟻撼樹,做些小手腳罷了。

  但是太上皇駕崩,也得入土為安,就在商議出殯的規格時,按照韓毅的意思,不能太寒酸,但也不能完全照搬了魏惠帝生前給自己制定的喪禮規格。

  這位太上皇可是生前墳圈子修得上癮,光是疑塚就修了好幾座,至於身後的殯葬禮儀陪葬規定更是事無鉅細。

  只是這麼宏偉的入土儀式都是需要燒銀子的。

  當韓毅看到禮部呈送上那估算的錢數,立刻擺了擺手,這錢銀的數目太多了!等埋了太上皇,大魏子民全要不吃不喝了。

  他二兒子之前的婚禮都是一切從簡,甚至不及豪紳的架勢。現在縮減太上皇的葬禮,本也合情合理。

  可是這下子,又有些找茬的老臣開始在大殿哭喪,因為陛下要葬禮從簡的事情,口口聲聲喊著太上皇死不瞑目,自己的遺言都不得人安排。

  是他們這些老臣無能,懇請陛下賜死,讓他們隨了太上皇去吧。

  這群老東西是倚老賣老的個中翹楚,也不說太上皇生平的奢靡,只說他老人家不該這麼早走,撇下大魏子民,讓他們這些忠心耿耿之臣該何去何從。

  坐在高堂上的皇帝韓毅全程臉兒都是黑的。

  老東西們一個個都是骨頭上支著鬆散的皮囊,高聲罵他們,都怕不小心震死一個,這些人又都是有些功勛的活字老招牌,一個個苟延殘喘,弄死了也沒什麼好處,真是當皇帝的都招惹不起。

  畢竟在太上皇屍骨未寒時,再傳出誅殺老臣的事情來,韓毅跟篡權奪位的奸佞何異?

  可若是聽從了他們,大肆操辦喪禮,國庫實在拿不出錢來,總不能挪用了國計民生的銀兩吧?

  就連兩個兒子帶著媳婦陪著父皇用膳的時候,這韓毅的心氣都沒有順過來。

  落雲聽了卻不覺得這是愁事,她只做閒話道:「這擱在民間,老人的喪禮也不好從簡,不然兒女會被罵不孝。不過也不是誰家都能辦得體體面面的,但是窮人也自有法子。我記得自己在鄉下閒居那兩年,村裡就有戶窮秀才死了老娘,苦於家裡錢銀不夠,只能厚著臉皮挨家敲門,讓鄉里提前隨了份子錢,湊在一起買了口薄棺,籌備了葬禮……」

  話到這,韓毅和韓臨風都是一頓,互相看了一眼。

  而剛剛新婚的韓逍聽了卻一皺眉:「你說的那法子,都是窮酸人家的路數,如今太上皇葬禮,我父皇還能跟人要份子錢?」

  韓臨風緩緩道:「這有什麼不可?如今國庫空虛,的確需要群臣出些力氣啊……」

  韓毅也心領神會,眉頭一鬆道:「那麼此事,朕就交給你來辦了。」

  結果當天下午,戶部的官吏就被太子韓臨風分成了幾隊出發,先是直奔哭喪哭得最厲害的那幾位老臣的府上砸門,然後舉著陛下籤下字據的借條說,陛下至孝,準備依從諸位,給太上皇舉辦隆重的葬禮,只是苦於國庫無錢,只能管諸位愛卿先借一些。只待陛下風光傳送之後,便慢慢償還。

  這些老臣子聽得都瞪起老眼,說自己活了這麼大年歲,從來沒見過堂堂一國之君管臣子借錢的!

  領頭的官吏陪笑道:「得虧閣老長壽,您今日不就開眼了嗎?我們陛下體恤諸臣可能會拿不出銀子來,說沒有現銀,用田地房產來充也可,總歸能湊夠銀子!」

  說完之後,他便揮手叫身後的小吏大聲誦唸著這些老臣名下的物產田地價值幾何。

  不是要跟死人表忠心嗎?豈能一個個賣賣老臉就行?最起碼得掏出真金白銀,房屋田產才能顯示自己是忠誠之輩吧?

  這幾個老臣是之前在大殿挨餓過的,也清楚新帝有些市井無賴的路數,可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打著籌集陛下的喪葬費的名頭,明晃晃地來府上搶劫啊!

  老臣們自是不幹,瞪眼說絕不交出田產房契。

  結果陛下在大殿上直接撂下臉子道:「原先朕還替太上皇欣慰,有你們這幫忠心耿耿的老臣子。沒想到事到臨頭時,一個個光是能動嘴皮子,卻都一毛不拔。你們的家產榮耀,不都是太上皇的恩賞?如今你們忍心看著太上皇寒酸下葬?這喪葬借款便是照妖鏡,看看你們誰是假忠臣!明兒朕就張貼皇榜,將你們這些假忠臣的名字都曬出來,若是陛下九泉之下有知,也不放過你們這幫吝嗇之徒!」

  這下子,魯國公等世家又站出來和稀泥,表示理解現在國庫空虛之苦。而太上皇的葬禮細則制定得實在是太久遠了。那時魏朝的國庫還沒有像如今這般空虛。

  若是太上皇泉下有知,知道喪葬如此大操大辦,心裡也不會高興的,所以還是想陛下量力而行,不可大操大辦。

  可是陛下的孝心勁兒一旦起來,還不好壓制了,金口玉牙一旦張嘴,不咬下來點肉,怎麼能讓人怕?

  最後韓臨風操持著戶部官吏,還是從這幾位世家大臣那裡拽了一圈羊毛,這葬禮也算有了錢銀,可以變得體面些了。

  那些清流寒門的臣子從頭到尾都沒有摻和,可是也看出如今的陛下,尤其是太子,當真是混不吝的人物,治理起這般倚老賣老的臣子來時,還真是手段層出不窮。

  李歸田下朝的路上還對兒子說,他為官這麼久,天總算是見了些亮了。只是擔心新帝獨臂難當,得罪透了世家,不知以後的政路能否推廣通暢。

  就如李歸田擔心的那般,最近世家反對新帝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世家建立的書院無數,許多年輕學子也是出身世家,主導輿論,如今許多書院裡討論新政動搖國之根本的也大有人在。

  不過,將這反對聲浪掀到最高點的,卻是一場意外事件。

  這事兒正好發生在蘇歸雁新上任的豐州。因為宗皇后的親眷之前一直沒有封賞,所以落雲勸了韓臨風能緩一緩,暫且不要封賞自己家的親戚。

  韓臨風只是按照歸雁的資歷,將他略提了提,調撥到離京城近些的豐州做了府尹。

  畢竟當姐夫的也希望歷練一下小舅子,由縣丞到府尹,一步一步來,將來以堪大用。

  這豐州書院甚多,是出世家才子之處。當年兩代帝師王承桕就是在豐州苦學。死後也依著他的遺囑,埋葬在他當年苦學書院的後山上。

  那後山現在的帝師陵園裡,也有各界名流的碑文,堪稱一處聖地。

  結果均田新政的實施,不少流民尋地開荒,卻不小心「侵佔」了帝師王承桕的陵園,衍生出了一場意外。

  說起這位王承桕乃兩代帝師,曾經也是聖德先帝的開蒙恩師。生前榮寵,身後賢名,大魏朝上下誰人不知?

  他也是長溪王家之人。雖則王家因為王皇后的陰謀,大大折了風頭,還被抓了不少人。但是百年世家,樹大枝繁,不少別枝旁系並未受影響。

  其實那些流民開墾荒地,離這位帝師的陵園雖近,卻是隔著道溪水,並非去挖掘陵園內的土地。

  只是以前當地人都知道那塊地是帝師的墓園,誰也不去附近開墾土地招惹當地的大戶王家。

  可是均田新政之後,那些無主之地人人爭搶開墾,加上來開地的是逃難來此的異鄉客,不知當地規矩,觸犯了霉頭。

  他們雖然沒有侵佔王家田地,可是王家的宗親認為一群破衣爛衫的流民在那刨地有礙觀瞻,非一口咬定這是刨了王家的根基氣脈。

  因為出了王皇后的事情,王家的氣數大衰,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到底還是個望門大族,尤其是帝師的這一脈,仰仗著賢人的名頭,在當地開了不少書院,門生眾多,許多當朝的清流都曾是王家的學生,自然也是底氣十足。

  若只是轟趕開荒的流民倒也沒什麼。可是就在這衝突幾日之後,那王家陵園裡,帝師王承桕的墓碑居然被人推倒了,還有許多名人緬懷的真跡碑文也被砸得細碎,無法修復。只讓帝師後人氣得是捶胸頓足,大罵世風日下,斯文喪盡!

  王家人一口咬定是流民報復,帶著人入村抓人,結果那些流民奮起反抗,居然還將一個王家做事的遠親給失手打傷,最後這事兒也是越鬧越大,王家人不依不饒,動用家丁拿了人便告入官府。

  可是那些流民一個個哭喪著臉說,從來沒有幹過刨墓碑這樣的缺德事,人家的墓碑為何倒了,實在不知啊!

  再說王家派來的打手,打傷了不少老實種地的莊稼漢。他們都是家裡的勞力,一旦倒下,全家老小無以為繼。

  結果這案子,就成了蘇歸雁上任後的第一案。

  他自己也沒想到剛調撥上任,便遇到了這麼一個燙手的官司。

  雖然明知道懲罰了那些逃難來此的災民,平息了帝師後人的怒火,就能了結了這案子。

  可是看著下面跪著的那些面黃肌瘦的農夫,蘇歸雁實在不想糊塗判案。

  於是他細細走訪,問詢了證人後,便開堂審理了這案子。

  畢竟依著碑石地界,人家流民開墾的土地並非王家私產。

  墓園雖然被毀,可是那些流民那日夜裡都是在家中,而且墓園有專人看管,被砸了石碑那麼大的動靜,也無人察覺,也是蹊蹺。

  既然沒有依據證明是流民掘墳,不能光靠臆測判他們掘墳的重罪,最後,蘇歸雁決定放了那些村民。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

  帝師的後人子孫可不幹了,一口咬定是新上任的府尹仗著自己是太子妃的弟弟,而縱容流民羞辱王家兩代帝師。

  結果就在太上皇下葬之後,帝師的後人門生披麻戴孝,嚎啕大哭,懇請陛下嚴懲羞辱世家的流民,還有包庇那些刁民的府尹蘇歸雁。

  滿朝的老臣,有不少也是那帝師的門生,聽聞自己的先生墓碑被推也是羞憤不已,壓根不管事實來龍去脈,高呼嚴懲那些無法無天的流民,還有玩忽職守的蘇府尹。

  要知道那帝師也是聖德先帝的老師,而陛下是聖德先帝的嫡系子弟,若是不能維護先祖恩師,要叫天下讀書人有多心寒?

  王家人在那哭鬧不休,不過朝上的明眼人都知道,這些個人不知是被誰拱火出來當香火灰了。

  看來這些王家人也看出來了,現在這位新帝雖然行事無賴,卻並非暴虐之君,畢竟大魏開朝以來,雖然也有臣子獲罪,但卻從來沒有「殺文官,絕言諫」的先河。

  更何況這次搬到殿上的這位帝師名頭太大,做陛下的不能不慎重。畢竟大魏的天下姓韓,他一個初來咋到的新帝,若是主持不公允,便是與天下儒生為敵。

  既然如此,他們只要有理有據,鬧一鬧也不怕被暴虐昏君砍頭,行事也愈加肆無忌憚。

  畢竟這事兒鬧得越來越大,許多世家開辦的書院裡都在議論此事,許多年輕的書生義憤填膺,都說帝師名頭被無知賤民折損,這是天下要亡,出妲己紂王之兆。

  很明顯,那妲己可不是指宮裡的妃子,而是東宮的那位太子妃。

  一個商賈出身的女子,又能有什麼德行?縱容著自己的弟弟冒犯帝師,成了讓天下讀書人的公敵!

  一時間,諸如魯國公府一類世家,都是隔岸觀火,閒閒看著熱鬧,就看陛下怎麼處置。

  其實若想平息朝野非議,倒也簡單,只要嚴懲縱容流民之人,即可。

  可是這案子裡牽涉到了太子妃的親弟弟,若是陛下嚴懲府尹,顯然就是不給太子夫妻顏面,也掃了太子的威名。

  可若不嚴懲,那麼陛下和太子就算是不把聖人帝師看在眼中,這等新政在讀書人的眼裡,也是流民霍亂,無法無天的依仗了!

  坐在龍椅上的韓毅,也知道這些人是故意刁難人的,眉頭緊緊皺起。

  如此在朝堂上吵了兩日,陛下一直裝傻充楞沒有開口。

  結果到了第三日,還沒等眾人拉開炙烤皇帝的架子,太子妃一身素裝,脂粉未施,便來朝堂領罪。

  只見挺著孕肚的纖瘦美人,披散長髮背負荊條,跪在朝堂上,開口便是向陛下請罪,她願代弟賠罪,懇請陛下暫停弟弟的官職,同時她願意拿出錢銀修繕帝師陵園。

  當她如此負荊請罪,那些咄咄逼人的臣子也不好再開口了。

  落雲如此突然出現在朝堂上,顯然出乎太子韓臨風的意料,只見他一臉震驚外加心疼地看著自己的太子妃,幾步走過去就要攙扶起她。

  可她偏偏不抬頭,依舊板直地跪著。

  韓臨風知道她主動出面,白衣披髮,身背荊條代弟請罪,算是解了陛下和他的圍困,可是看她腆著大肚子跪在朝堂上的樣子,他的眼中真是要冒火了。

  可就算這樣,王家人卻覺得這樣有辱帝師的醜聞,若是因為個女子跪一跪就糊塗了結了,實在是窩囊憋氣。

  於是徑直問陛下,是不是官員枉法,只要家裡女眷請罪,便可免罰?

  落雲聽著那王家人的悲憤之言,不急不緩道:「臣妾今日領罪請罰,是痛恨弟弟不懂人情世故,做事不知變通,並非要替他懇求減免瀆職之罪。這件事既然如今鬧得這麼大,臣妾斗膽懇請陛下辨明是非公道,派人前往調查,看看這些流民的耕地到底有沒有修築到帝師陵園上。」

  雖然蘇落雲姿態已經足夠低了,可是那王家居然還有倚老賣老,不知進退之人,瞪眼問太子妃,讓陛下派出欽差調查是何意?

  這次沒等蘇落雲開口,韓臨風便冷聲道:「孤看了帝師的自述,他老人家曾經囑咐後人,自己一生清明,教誨兩代帝王兢兢業業,不敢以帝師自居。期望後人潛心學問,固守世家清名,不可安然躺在祖宗建立的功勛基業上不思進取。他老人家思念自己年少時在書院讀書種田的日子,便請埋在書院後山,同時陳明自己的喪事從簡,雖然他官居一品,位列公侯,按制可修築一百方步的墳墓,但王先生說人死之後不必挑揀屋宅大小,更不可侵佔太多田地,所以僅從七品二十方步足矣。」

  說到這,韓臨風頓了頓道:「孤已經看過了足有十畝地遠,然後你們王家人卻說這些平民侵佔了帝師墓園,也就是說這幾十年間,你們王家將墓園足足擴了六倍不止,若是陛下真派欽差去丈量,恐怕遠遠超過了公侯規格的一百方步!帝師一生清明,堪為大魏人傑表率,可是傳承到現在,聖人遺言無人遵從,藉著他欺世盜名之輩倒是層出不窮!那墓碑碎裂,當真是有人刻意為之?我看這帝師的子子孫孫裡恐怕不知混入了什麼東西,要把聖賢先人氣得從墳墓裡跳將出來吧!」

  這話一出,頓時將王家人氣得面紅耳漲。

  韓臨風用帝師自傳駁斥,那王家人自然有些駁斥不出來。因為這都是白字黑字的事實,在大魏廣為流傳。

  而王家後人為了彰顯帝師威名,不斷擴大修繕墓園也是真的。

  不過這都是得了死去太上皇默許的。畢竟太上皇本人也痴迷於修墳圈子,覺得一代帝師當初埋得那麼寒酸,讓後人修繕得堂皇一些,也顯得他這個做陛下的愛重聖賢。

  韓臨風現在抓住了王家違制的話頭,那王家人就有些辯駁不得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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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離宮求去

  人家太子妃腆著大肚子親自來謝罪領罰而來,他們也不好扯著妲己誤國的理由大鬧殿堂了。

  最後這次朝堂哭喪到底是鳴金收兵了。

  不過太子妃身為後宮女眷,沒聽陛下傳訊便來到大殿之上,顯然也違了祖制。

  於是落雲被陛下言語申斥一通,勒令回東宮修身養胎,不准擅自出宮。

  那日回去的路上,香草和寄秋都心疼著自家的太子妃。

  甚至連建康宮的宗氏聽了都嘆氣搖頭:「這宮裡的女人,還得時不時給爺們頂鍋。落雲入主東宮到現在,都未曾召見自己的父親,卻還是受了父族兄弟的帶累……」

  說到這,她看了看在自己跟前侍奉的二兒媳鄭氏,不放心地叮嚀道:「現在朝堂上漫天的官司,你也要注意,嫁入我們皇家得事事謹小慎微,不可給你夫君惹禍!」

  鄭氏只含笑聽著,點頭表示婆婆教訓得是,她平日裡一定得注意些。

  跟外柔內剛的大兒媳婦比,這個書香門第出身的二兒媳婦就恭順和善多了。

  因為之前改詩集的事兒,韓逍婚後沒少給這新婦冷臉看,可是鄭氏卻無半句怨詞,只每日微笑迎著二皇子的冷臉。二皇子故意冷著她,她也不急不躁,只靜心看著自己的書,寫著自己的字。

  這份家教涵養,也是無人能及。

  就連大哥韓臨風都勸慰韓逍:「父皇如果沒有登基,像弟妹這般才之豔豔的大儒女子,你是搆也搆不上的。若是你不喜這樣,也別耽擱了人家,早日散了,再娶些阿諛奉承的俗人來配你。反正鄭家女不愁嫁,不必吊死在你這冰窖裡!」

  時間久了,韓逍也有點洩勁兒,覺得自己怪沒意思的,這幾日跟鄭氏的關係倒是有些緩和。

  可惜二皇子夫妻之情剛剛緩和,東宮太子的夫妻和諧,卻終是被打破了。

  陛下權衡利弊,雖然查明了蘇歸雁並未徇私舞弊,懈怠了職權,可為了緩和與世家的關係,最終還是下達了懲處蘇歸雁的聖旨,將他左遷貶斥北地苦寒之地。

  這道聖旨一下,帝師後人總算順氣過來,覺得自己找回了臉面。而其餘的世家也是幸災樂禍。

  被帝師後人這麼一鬧,那均田制的權威也大打折扣,只要各個鄉縣的豪紳打出正經名目來阻止那幫窮鬼圈地,那麼這新政也就漸漸廢止了。

  如果大部分流民都有田種,那還了得?世家名下大片的田地上哪裡僱傭佃農耕種?就算能雇到人,也不是以前低廉的價格了!

  現在蘇歸雁被貶斥,便是新帝向世家低頭的第一步。

  聖旨下達的那晚,愛弟心切的落雲也許是心中一時鬱積難忍,替弟弟打抱不平,居然跟太子韓臨風大吵了一架。砸摔東西的聲音。就連外院的宮人都能聽得見。

  懷夏當初因為懷著別樣的心思,被太子妃申斥了一通,要轟攆她出去。後來懷夏哭哭啼啼地要求寄秋幫她求情,這宮裡的宮人都是熬資歷的,算起來,懷夏若是跟香草她們一樣,等到來年再出宮,便算是服滿差役,可以再額外得一筆安家費。

  最後,寄秋仗著膽子求了求情。也許是太子妃當時消氣了,總算是靠著這兩年的主僕情分,勉強同意她留了下來。

  雖然懷夏再也進不得內院,但是可以在外院裡做一些粗淺的活計,只待熬到了的時間,便可以跟香草她們一起出宮了。

  那日,她在門口側耳聽著屋內的吵鬧聲,還有太子韓臨風先是耐著性子小聲勸慰,可是蘇落雲卻絲毫沒有讓步之意,二人的聲音越來越大。

  最後太子顯然也是勸煩了,竟然盛怒之下痛罵蘇歸雁小子不識時務,見識淺薄,非要把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演成朝堂上的大風大雨。

  也許是因為太子動怒,蘇落雲終於不再爭吵,卻開始哽咽抽泣,然後懷夏便看到韓臨風一臉怒色地匆匆而去。

  過了一會兒,只見寄秋也一臉喪氣地端著水盆走了出來。

  懷夏連忙一把拉拽住她,悄聲問這是怎麼了?成婚兩年多都沒見兩個主子臉紅過,怎麼今日吵得這麼厲害。

  寄秋嘆了一口氣小聲道:「陛下為了止住前朝的風波,決定將蘇歸雁貶斥到北邊,聽說那邊之窮困比梁州還甚,常年缺水,一年到頭澡都洗不上。太子妃心疼弟弟,想要太子在陛堂非議甚多,陛下的日子也不好過,他身為皇儲怎麼可能讓父皇為難呢?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唉,我也從沒見過太子妃哭得這麼厲害,那倆眼都紅腫了。」

  懷夏心有慼慼,也是嘆氣點了點頭小聲道:「一會兒你和香草可得好好勸勸太子妃。」

  寄秋也點了點頭,一臉無奈地將手裡的銅盆遞給了華夏之後,便轉身回去了。

  那一天餘下的時間裡,懷夏往內院送東西到時候,都時不時聽到蘇落雲哽咽的聲音。

  懷夏知道,太子妃的軟處除了太子,就是她那個親弟弟,現在弟弟遭此大難,也難怪太子妃傷心了。

  這太子一走,便是一夜未歸。到了第二天時,懷夏剛剛起床,就聽著那院兒傳來咣噹一聲響,緊接著就聽到了太子妃緊繃的聲音,高聲問香草現在是幾時了,怎麼天還這麼黑?

  太子妃說這話時,天已經大亮,正是豔陽高照之時。

  待香草慌忙進屋後,不久就聽到香草悲泣地嚷道:「我的大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怎麼眼疾又犯了呢?我昨日都勸你不要哭得太厲害,你非是不聽……看看這可如何是好!」

  再接下來就是內院一陣兵荒馬亂,那常年給落雲看病的老郎中也是一路連跑帶喘地拎著藥箱子入了內院,不多時,那老先生便是搖著頭,一路嘆氣地走了。

  懷夏守著門口,藉著給內院送水的功夫又一把扯住寄秋,問太子妃是不是生病了,為什麼她看老郎中的臉色不佳。

  寄秋愁眉苦臉地看了看左右無人,然後小聲道:「我只跟你說,你可莫告訴旁人,我們太子妃的眼疾……似乎又犯了。」

  懷夏聽得都瞪圓了眼睛,眼疾又犯了?那太子妃豈不是又看不見東西,成了瞎子?

  寄秋忍不住眼角泛酸,用手帕摁摁眼淚道:「誰也沒想到啊,才沒過幾天好日子,居然又犯了老毛病。那郎中說只能先吃藥針灸,也不知道這次還能不能將眼睛治好……這話我也只跟你一個人說,你可千萬別跟旁人閒言碎語。這事如果傳到朝堂上去,只怕那些臣子又要興風作浪,說不定要給太子妃再添些堵。太子妃如今正懷著身孕呢,身子本來就重,若是再添愁思有了什麼好歹,那可就事兒大了!」

  懷夏聽了,趕緊點了點頭,也跟著寄秋掉了掉眼淚。

  懷夏忙完了自己的差事,轉身回到屋子裡,在原地走了又走。

  她如今已成了外院的粗使丫鬟,不過是熬著出宮資歷,在這宮裡的前程算是夭折了。

  前兩日太子妃從趙小將軍那裡拿了幾位相宜將官的生辰八字要給香草和寄秋相看。聽著那些男子的條件,當真是不錯,而且他們都是趙棟麾下的將官,將來還要收復最後兩州,建功立業,前程不可限量。

  因為是太子妃貼身得力的大丫鬟,又是從東宮裡出來的,這樣的女子樣貌見識都不會差。那些光棍軍官就算沒看到本人,也都是很願意。

  若是香草和寄秋同意了,嫁過去便是板上釘釘的軍官夫人。

  可是這大好姻緣獨獨就是沒有懷夏的份兒。這便是冷了昔日主僕之情,不再想著她的前程了。

  當懷夏聽香草說漏了嘴時,心裡一時難受得幾夜沒睡。自己這麼久來在那瞎子跟前伺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因為她一時心高想要努力賺賺前程,太子妃居然這般冷待她!

  如今是蘇落雲不仁在前,就別怪自己不義。

  像她這樣的年歲處境,若不自己盤算了前程,還有誰能替她著想?

  想到這,她想起了自己新結識的貴人曾說過的話,於是趕緊找來了一張紙,拿起筆將東宮裡發生的事情一一詳細的記錄下來。

  然後趁著去內侍監領東西的空檔,朝著迎面走來的一個宮女微微使了使眼色,在宮牆邊長長的迴廊下,懷夏手裡的紙條就傳到了那宮女的手中。

  待做完了這一切,懷夏便端著領來的東西,又悄悄的回轉了東宮。

  太子妃不給自己介紹如意郎中也無所謂,新結識的貴人出手闊綽,不光給了他許多稀罕名貴的首飾,在宮外更是以她兄長的名義買了良田百畝,屋院一座。

  只要自己幫貴人做了事情,有田有屋,待她回去後,想找什麼樣的郎君找不到?

  想到這裡懷夏神情複雜地瞥著內院,微微冷笑,然後自在哼著小曲兒,抱著需要漿洗的衣服,在院子裡愜意地捶打起來。

  不過從那天起,懷夏就再沒看過太子妃出過這院子。

  看來這位眼疾甚重,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太子妃怕被人看出破綻來,便不敢出門了。

  而太子聞訊倒是急匆匆回來了,看著蘇落雲眼疾又犯,也是一臉凝重,可惜太子妃卻不怎麼搭理太子了,據香草說,兩人終日說不上一句話。

  畢竟蘇落雲現在可不是邊遠小鄉的偏宗世子妃,而是堂堂大魏皇儲的王妃,也是未來的皇后。

  若是大魏的皇后是個瞎子。簡直是有損大魏朝之尊嚴,讓四面朝拜的屬國貽笑大方。

  可惜東宮雖然把消息緊緊摀住,朝堂上不知怎麼的還是得了消息。

  就在陛下上早朝之時,有諫官請奏陛下,詢問太子妃犯眼疾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為何不告知天下,為太子另擇良妻?

  雖然現太子妃品行端良,並無大錯,但她這眼疾一犯,便已經犯了七出之中惡疾之罪。

  就算太子顧念夫妻之情,不肯休掉太子妃。也只能把將她降為側妃,再另外冊立身體建康無恙的良人。

  陛下似乎並不知情,聽了言官的請奏,十分震驚,表示自己從來未曾聽說過太子妃又犯眼疾之事。

  於是韓毅也派了太醫前往東宮一探究竟,結果到那一看,果然如此,那太子妃目光遲鈍,完全是看不到的樣子。

  這下子,坐實了太子妃眼瞎之後,太子要麼休妻,要麼降妻為妾,無可商量。

  在御書房裡,韓毅父子之間又是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愛妻心切的韓臨風明確表示,落雲與他同甘苦,共患難,他豈能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而犯下如此不義之事?先前責罰蘇歸雁,就讓他自覺對不住落雲,如今就算父皇降旨,他也絕對不會休妻!

  那天父子倆吵得甚是厲害,最後沒法子,蘇落雲挺著大肚,在侍女的攙扶下,一路摸索去書房勸架。

  韓毅看到孕中的兒媳婦,似乎也自覺有愧,倒是不再喝罵韓臨風,對蘇落雲說話也還算溫和,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也是勸蘇落雲要懂大體,識大局,不要為難了太子。

  不然的話,韓臨風這儲君的位置是保不住的!

  那日回去後,蘇落雲又請了郎中來,問老郎中自己恢復視力的希望有幾層?可是老郎中為難搖頭,表示希望渺茫。

  落雲聽了,倒也平靜,只是吩咐了侍女將箱子裡的衣服翻出來晾曬一下。

  只是隨後一天夜裡,內院突然燈火通明,太子怒氣重重地衝出去時,懷夏又守在了院門口,一把拉住了急匆匆要出去找人的寄秋:「這又是怎麼了?」

  寄秋急得直跺腳:「太子妃……突然不見了!還……還留了一封和離的文書給太子!」

  啊?懷夏聽得都傻眼了,連忙跟寄秋說:「我跟你一起去找!」

  結果她跟寄秋一路匆匆追攆太子,卻在後宮的角門處,看到了堵住太子妃的太子。

  韓臨風的大掌死死捏住了佩掛的寶劍劍柄,捏著那和離文書,問蘇落雲這是何意。

  蘇落雲語調清冷道:「這宮裡的日子太苦累,我早就過夠了,如今犯了眼疾,倒是不錯,你我就此和離了吧……當然你若忌諱自己拋棄髮妻的名聲所累,也可以跟世人宣告,就說我舊疾復發,暴斃而亡了,如此一來,你也不必背上負心人的罵名……」

  這次,還沒等蘇落雲說完,韓臨風已經抽出寶劍,一下子將她手裡的包囊挑飛上了天:「蘇落雲!你的眼瞎,難道心也瞎了!我如此赤誠待你,就是拼了不做皇儲,也不想辜負了你,你卻如此冷情,至我一片真心不顧!你懷著我的孩子,你想這麼輕快走人,沒那麼容易!」

  聽了這話,蘇落雲的身體微微搖晃,然後轉過身去哽咽哭了起來。

  那一夜,鬧得甚大,懷夏立在了寄秋的身後看得分明,一向冷峻的太子都氣得眼中含淚。

  最後,撕扯之間,也不知怎麼的,那太子妃竟然一把奪過了太子手裡的長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表示太子若不放她出宮,她便自裁在韓臨風的眼前。

  韓臨風也知道蘇落雲的脾氣,一時間雖然氣得全身發抖,可還是順了蘇落雲的意思,讓她帶著香草等丫鬟出宮去了。

  這太子妃出宮的風波自然也是被些嘴不嚴的宮人散播開去。

  在魯國公府,正逗弄兒子的方二也是聽著來人的稟報。

  「那個蘇落雲當真是主動求去的?」

  那人低聲道:「游先生在宮裡自有門路,自然打聽得清清楚楚,如今太子妃已經不在宮裡,不過太子似乎不放心她,讓她暫時住在了以前的世子府裡……這幾日太子意志消沉,一直在宮中爛醉如泥。」

  方錦書聽了微微冷笑了一聲,然後笑聲一點點漸大:「他當初費勁心思娶那個瞎子,也是沒料到自己會有成為太子的一天。這可如何是好,他眼裡滿身優點的女人,卻隻眼瞎這一項,就不配成為未來的一國之母,他若真心愛她,倒是捨了國儲之位啊!」

  說到最後,方錦書的眼裡都笑出了眼淚。

  那人抬頭看了一眼笑得有些異樣的瑞王遺孀,又和緩開口道:「游先生派我來,是想問瑞王妃下一步的打算。瑞王生前在世家裡的名聲就好過六皇子。游先生對瑞王也是仰慕甚久,可惜他為奸人所害,讓大魏痛失明君。若是您能扶持起幼主,游先生定當捨盡家財,輔佐幼主上位。」

  方錦書抬眼看著來人,再次眼眸轉冷道:「游先生是覺得我傻嗎?那皇位可不是先帝失心瘋,白白送給北鎮父子的。人家的手裡攥著精兵良將,我的手裡有什麼?只一個吃奶的娃子。扶持幼主?他一個江湖商人,真是敢空口白牙地忽悠人!」

  來人笑了笑,按照遊山樾的吩咐遊說道:「您以為韓臨風如何兩手空空壯大了鐵面軍,背後都是我們先生的金銀撐腰,將他們父子一路扶持上去。您又以為那豐州墓園的風波真是那麼湊巧而來?只可惜新帝上位之後,倒行逆施,做著禍國勾當,不肯聽從那些良臣諫言,實在是讓游先生太失望了。新帝的確手握兵權,可是有韓臨風這個太子在,他才是長著尖牙利爪的獅子,若是太子不在了,一隻病弱的老貓,又有何懼?」

  方錦書聽得心念一動,低聲道:「難道那蘇落雲的眼睛也是游先生的手筆?」

  那人說道:「這倒不是,可她就算不瞎,游先生原本也有法子對這夫妻二人出手,讓他們出些意外。不過現在天公垂憐,倒是天助瑞王妃您!只要這韓臨風一蹶不振,朝堂自然有聲音反他,只要您能說服魯國公,那麼您成為親政太后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若是以前,光是「太后」的名頭都會叫方錦書噁心半天。可是現在她終於明白了,自己若只是個孀居的寡婦,在那人的眼裡簡直連個瞎女都不如!

  什麼男人情愛,都是狗屁!再也沒有比手裡握著權力更香甜的!總歸有一日,那個滿臉傲慢的男人,會匍匐在她的腳下,懊悔著自己當初的輕慢!

  想到這,她再次抬起頭來,道:「你細說說游先生的打算……」

  卻不說魯國公府後院醞釀的陰謀,再說東宮的寢宮中,連蠟燭都沒有點上幾隻,滿地狼藉的酒罈,還有一個倒臥在床榻上四仰八叉的男人。

  當趙棟接了陛下的旨,來東宮勸說太子時,一進去就差點被酒罈絆了個跟頭。

  他來到床榻前,向太子施禮問安。可是床榻上的男人卻動也未動。

  趙棟半抬起頭,看著紋絲不動的韓臨風,想了想,還是踰矩抬起了手,伸到太子的鼻下試探還有沒有氣兒在。

  就在他伸手的剎那,原本如死狗一樣酒氣熏天的男人突然睜眼,兩眼清明地打量著趙棟伸過來的手指。

  趙棟看儲君健在,倒是略微鬆了口氣,收回手臂道:「陛下擔憂太子您一蹶不振,想著臣在北地與太子私教甚好,便讓臣來勸勸太子。」

  韓臨風復又閉上眼,淡淡道:「有什麼好勸的,我意已決,她若不肯回來,便讓出太子之位。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維護不了,還配作什麼儲君?」

  趙棟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說些什麼勸諫的忠臣良言,可是聽了韓臨風的話,他自己卻愣愣站在床前,也不知想些什麼,最後拎起了地上還沒有灑淨的半罈酒,汩汩地飲了兩大口。

  那酒順著短鬢鬍鬚灑在了衣服前襟,他也渾然不在乎。

  韓臨風閉眼等了一會,再睜眼時,就看見了趙將軍牛飲的樣子。他慢慢側躺,用手臂撐著頭,鳳眸眯起,探究問道:「你……不是來勸孤的嗎?」

  趙棟放下了空空的酒罈子,用衣袖摸了摸嘴道:「我就是個粗人,用兵打仗還行,哪裡是會勸人的!我若有那本事,我老婆也不會還在雲州不回來了……太子,你還有酒沒有?」

  韓臨風卻是無奈地搖頭笑開了:「我宮裡現如今缺什麼也不缺酒……難得有一知音,今日你我不醉不歸!」

  最後,這對曾經戰場殺敵的同袍之交,各自散開了胸懷,拎著幾罈子酒,在清風明月下一同暢飲了起來。

  畢竟從某個角度講,他們也算是天涯淪落人,雖然仕途得意,可是都是一不小心,就弄丟了什麼重要的人……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能如趙棟這般體諒太子。這幾日韓臨風在宮中醉酒不理朝政,朝堂之上言官的奏摺也是彈劾不斷。

  用那些言官的話講,就算天崩地陷,一國的儲君也當巋然不亂。就算是宮闈不寧,太子妃鬧和離,堂堂太子怎麼可以像浪蕩情子一般,如此頹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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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魚巷口

  就在前兩日,太子跟趙棟將軍居然一起喝得酩酊大醉,走到東宮之外大耍酒瘋,甚至衝撞了正好要去陛下寢宮的淑妃。

  兩個醉漢胡言亂語,衝撞了妃子的坐輦,也嬉皮笑臉,嚇得淑妃花容失色,跑到陛下面前好一頓哭訴。

  陛下最愛寵淑妃,聽聞這二人無狀,氣得怒髮衝冠,責罰太子罰跪宗祠,而趙棟也被一紙調令,調回去北方養兵放羊。

  就在陛下和太子關係日趨緊張的時候,宗氏也總算是召見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

  宗慶如今新封了侯爺,也是面帶得意之色。不過他入宮謁見皇后,除了一敘親情之外,還是要跟女兒商量些頂要緊的事情。

  如今女婿出息,成為國之儲君,他也搖身一變,成為國丈。

  只是這國丈花期太短,等那韓臨風上位的時候,這等榮寵就要換人享受了。

  趁著朝野群臣圍攻太子私德有虧,陛下和太子也鬧不和的時候,他當然得給自己這少根筋的女兒好好籌謀一下,省得白白給別人做了嫁衣。

  宗氏起初只是聽著父親挨著自己小聲細說。可是越聽她的眼睛瞪得越大,最後嚇得她猛一推父親:「你當這是哪裡?梁州的鄉野王府?怎麼敢這般胡言亂語,妄議國事!」

  宗慶看著女兒大驚小怪的樣子,就覺得到底是婦人,不能成事。

  「陛下的嫡子,原本就該是逍兒!若不是你當初心善,有他什麼事兒?他一輩子是母親低賤的庶子,出不了頭來!如今,聽那風頭,他是要捨江山就美人,愈加得陛下不喜。既然如此,他下去了,逍兒便是順位的國儲,有名有分!你不趁著這個機會使一使氣力,待那個什麼淑妃又生出個雜種來爭搶太子之位,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宗氏原本就是耳根子發軟的人,而父親的這一番話,也是說得她的心左搖右晃。

  而接下來幾日,不斷有世家臣子的夫人在跟她閒聊時,委婉表明了世家的人心所向——諸位大人都覺得二皇子為人好學謙良,深的諸位大人的欣賞,宗氏徹底動心了。

  畢竟韓臨風放言為了蘇落雲,寧可不做太子,可怨不得別人。

  他若不做,自然要讓給弟弟。就像父親所言,趁著那些寵妃們還沒生出子嗣來,這事兒早早定下來,才不能生變。

  她心裡如此想的,也叫來了兒子偷偷商議此事。

  那韓逍平日裡雖然看著孤高自傲,其實也是沒有經過什麼事情的,被母后這麼一說,方寸大亂,一時想到自己將來也許能夠坐在龍椅上號令群臣,心裡也有些飄飄然。

  結果他回寢宮時,心裡也是裝不住事情,一時得意忘形,跟自己的王妃鄭氏閒說了那麼一嘴。

  結果鄭氏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沉默了一會問韓逍:「二皇子您是如何想的?」

  韓逍道:「母后說,那些臣子私下擁戴我,也許這幾日早朝時,就會有言官請奏,懇請陛下廢國儲,改立我為太子。我能怎麼樣?當然是父皇母后怎麼說,我便怎麼做了!」

  鄭氏默默看著韓逍滿面遮掩不住的喜悅神色,先是屈身道:「那妾身便提前恭賀二皇子高昇了……」

  說完之後,她轉身來到了桌案前,鋪好了紙張,研墨蘸筆,開始揮腕寫起字來。

  韓逍知道自己的這位王妃才是真正的大雅之人,心道:莫不是她要和詩一首,為我助興?

  於是他也是興奮含笑,眼巴巴地坐等著。

  結果,鄭氏寫好了之後,將那張紙呈遞給韓逍時,韓逍定睛一看,鼻子差點沒有氣歪——那鄭氏寫的居然是一封和離求去的文書。

  「你這是跟我大嫂學的?沒事寫這個東西作甚?這是什麼驚世大作嗎!我跟我皇兄還得人手一份?」

  韓逍雖然老早就懷疑這女子有大才學,心裡是看不上自己的。可是真印證了,堂堂皇子還是氣得原地蹦高。

  難怪皇兄這幾日意志消沉,堂堂皇子,被個女子遞送休書,太也他媽的氣人了!

  鄭氏看著氣得跳起的二皇子,語氣沉沉道:「我當初聽祖父言,二皇子心思至純,為人清高,不屑於專營,我這才放下顧慮,點頭應下這門親事。因為我覺得與您這樣的人相守,日子就算平淡些,卻也心安。可是現在不過是朝前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的風言風語,您就如此沉不住氣,居然想要僭越兄長,坐著承襲之夢。您的志願太高遠,與小女子的為人志向不同。鄭家雖然沒有丞相之苗,輔國之才,但幾代為人都是潛心學問,遠離朝政爭鬥。道不同不相為謀,小女子自覺不配,就此求去,還望皇子恩准!」

  二皇子覺得自己聽明白了,瞪大眼睛道:「哦,我明白了,你就是瞧不起我!覺得我不如我大哥才學,不配做這一國儲君?」

  鄭氏雖然平日溫婉,為人謙和,可是現在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她索性也不怕得罪了二皇子:「太子文韜武略樣樣俱佳,掃平北地十八州,功勛卓著,更是帶頭推行新政,剪除大魏政務弊習。可就是這般鐵腕人物,卻遭到朝前群臣如駭浪巨波一般的聲討,試問一聲,您又有何功績威信,坐在那等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那些朝臣是當真覺得您有驚世偉才,還是覺得您比太子更好拿捏?你今日一說,我竟沒有半點喜色,只覺得您若真順著那些臣子之意,前方之路血雨腥風,一旦深陷……萬劫不復啊!」

  說到了最後,鄭氏已經哽咽出聲,淚水打濕了粉嫩的面頰。

  他們新婚燕爾,也正是情意漸濃時。韓逍婚後才慢慢瞭解自己的這位妻子是何等藏拙之人,她不光精通金石刻章,而且詩詞歌舞造詣無不精深。

  也難怪鄭家祖父看不上他寫的酸詩,跟這位真正的才女相比,自己簡直如淺薄剛開蒙的稚兒一般。

  而現在,鄭氏聲淚俱下的一番話,也算是震醒猶在美夢裡的他。

  他現在正跟著皇兄學習處理政事,在朝堂上也聆聽過數場老臣們與父皇唇槍舌戰。每次看到父皇被老臣氣得怒不可遏,卻要投鼠忌器,拚命壓抑怒火時,他都覺得當皇帝其實怪沒意思的。

  以前韓逍都是身在父兄之後,悠哉游哉,學著處理文書之後,便可回宮刻刻印章,餵一餵游魚籠鳥,日子過得好不愜意!

  可一旦成了太子,就得像父兄那樣,跟一群似狼似狐的老臣們鬥智鬥勇。

  他雖然自認為自己才學斐然,可是那些政務俗事,他也的確是處理不來啊!

  想到這,他從母后那裡聽聞這儲君變動的喜悅,頓時消彌了大半。

  意亂心慌間,他忍不住問鄭氏:「可是皇兄若不願意當太子,就得是我了,那父皇也沒有別的兒子了。他們非要將我架在火塘上烤,那我該如何是好?」

  鄭氏一看二皇子還算能聽得進她的話,語氣略緩,站起身來,附在二皇子的耳邊,細細說了起來……

  這幾日,陛下幾乎每次見了太子,都有些恨鐵不成鋼,總是將他痛罵一頓。

  加上彥縣這幾日又有流民鬧事,發生土地爭搶的械鬥,韓臨風便親自帶人前往查看情況了。

  也算是尋了避開父皇痛罵的藉口,避走離京。

  韓臨風離京之後,這朝堂上的風氣就開始變得詭異。

  這日又是群臣苦口婆心地勸諫,再次有人拿韓臨風的血統出身說嘴,直言跟大皇子相比,其實二皇子這個正宗嫡子,才是適合的人選。

  陛下沉默地聽著,轉頭看向了自己的二皇子。

  畢竟今日群臣的口徑一致,絕非臨時起意,像是事先竄好了詞一樣,就是不知道他這個二兒子是何反應了。

  若是沒有被鄭氏勸解,那麼韓逍大抵是會恭謹聽著,若是父皇被群臣勸動,那麼自己也只能順水推舟了。

  可是現在父皇探究的目光投遞過來時,不知為何,韓逍微微打了個激靈。

  再見滿殿老臣,都是披著人皮的邪魔妖怪,正虎視眈眈地琢磨要將他這隻涉世未深的羊羔蒸煎煮炸呢!

  想到這,他突然出列搶撲跪地,對父皇高聲呼喝道:「請父皇明察,這些臣子打著擔憂社稷的名義,卻要置我與皇兄的兄弟情誼不顧!挑唆離間!其心可誅!」

  群臣萬萬沒想到這個二皇子居然是這個反應,一時間他們都些反應不過來。

  韓逍學著鄭氏說過的話,歷數了一下自己皇兄的赫赫功績,帶著哭腔道:「我皇兄如此豐功偉業,只因最近意志略微消沉,犯了些小錯,就被這群臣子拿來說嘴。難道是當他以前在戰場殺敵流出的血汗都是瓢水潑地不成?我一個年紀尚輕,身無寸功的人,又怎麼能跟皇兄相比?哦,也許是有人覺得我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應該比雷厲風行的皇兄更好拿捏擺弄吧?先皇奪嫡之爭,差點殃及了大魏江山社稷,此等教訓就在眼前。父皇!再有說此等話之人,請一定嚴懲!這種賊人就是禍國的根本!那心肝膽臟都是黑的!」

  說到最後,二皇子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聲嘶力竭,仇視滿殿妖魔鬼怪!

  這下子可好,那些舉薦二皇子的臣子,算是把馬屁拍在嫩羊蹄子上了。

  他們好心好意舉薦國儲,結果這二皇子不但不感謝,居然抽風反咬大罵他們居心叵測!

  大魏幾十年來,都沒有這麼詭異和諧的兄弟惇睦人倫之畫風了!

  氣得那些帶頭舉薦的老臣一個個鬍鬚亂顫,指著二皇子亂抖手指卻又說不出話來。

  不過身居高位的韓毅卻是舒心的笑開了。

  他其實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小兒子居然是這樣反應。韓逍這般說話,明顯是得罪了滿朝老臣,完全是豁出去,自斷皇儲之路的樣子。

  但是如此一來,也是讓那些群臣看到,他韓毅養得兩個兒子都不孬!比魏惠先帝的那些勾心鬥角,互相拆台的兒子們強得不止一點半點!

  當爹的臉上有光,所以再看向自己的小兒子時,韓毅的眼裡也滿是讚許,覺得關鍵時刻,小兒子總算沒有給老子丟人。

  既然二皇子都這麼說了,就差親自拿刀破開臣子的肚腸,看看他們是不是黑心肝了,這勸諫陛下改立皇儲的戲摺子就沒法唱下去了。

  宗氏也是後來聽聞了兒子居然在朝堂上罵遍了諸臣,急得她一拍膝蓋,將韓逍叫過來好一通埋怨。

  韓逍想起自己差點被老娘忽悠上賊船,也是一瞪眼,責怪宗氏有些婦人目光短淺。

  然後就如上次回京一路上嚇唬老娘一樣,韓逍細數典故經史上那些謀躥兄弟皇位的人都是什麼遺臭萬年的下場。

  母親就算讀書少,難道不知春秋鄭夫人偏寵小兒,以致跟大兒子「不到黃泉,毋相見」的典故?

  說到最後,宗氏覺得自己簡直離亂國盜賊夫人只有一步之遙了。

  若論講義典故,宗氏向來是說不過小兒子的,更何況韓逍的腦袋最近被自己的才女新妻開過光,這一通說辭下來,宗氏也有些後悔自己被父親說軟了耳根。

  等到這次朝堂紛爭後,宗慶再次求見的時候,宗氏乾脆又是稱病不見,免得自己耳根子軟,再被人給忽悠了。

  就像小兒子說的,家裡有棵大樹便好乘涼,那些爺們的事情,她可不想摻和……

  這麼想著,宗氏倒是有些思念起離宮而去的大兒媳婦來了。

  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以前覺得她不討喜,說話總愛氣自己,可是每次自己拿不動主意的時候,那婦人倒是能給她定一定心,拿拿主意。這麼長久看不見,還怪想她的……

  再說仙隱山的遊山樾,此時已經坐在了趕赴京城的船上了。

  自從韓臨風毫不客氣地回絕了他免田稅的要求之後,又接連頒布了縮緊錢莊的政策,他名下別的生意也被折騰了幾個來回。看那意思,是準備養肥豬,割肥肉了。

  雖然在韓毅登基之初,遊山樾動了撤生意走人的心思,但那個時候,是他手中無牌,一旦韓氏父子跟他翻臉,他是必輸無疑。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憑藉著他長久經營的人脈,派出的幾十個說客已經成功聯絡了京城的世家。

  各地手裡有兵權的藩王雖然所剩無多,但也在隔岸觀火,只要京城生變,他們也會順勢聞風而動。

  最主要的是,手握金銀能通鬼神,京城守備軍雖然都是韓臨風的親信部下,可總有一兩個貪財之輩。

  遊山樾已經收買了其中兩個西宮門的守將。這偌大的宮城只要開了個小口子,便可以讓人長驅直入了。

  雖然當初他還挑唆人去說服宗慶,想要再看一場皇家韓氏兄弟爭權自殘的好戲。

  可惜韓毅的那個小兒子讀書讀得腦殼壞掉了,壓根爛泥上不了牆,毫無相爭之意。

  不過宮內那對父子現在不和,根據他在宮內的可靠眼線稟報,韓臨風去彥縣之前,還跟陛下大吵了一架,想要陛下准許蘇落雲回宮。

  陛下沒有鬆口,於是韓臨風負氣出走,去了彥縣躲風頭,看來十幾日是回不來了。

  一輩子沉浸賭桌上的遊山樾,憑藉著老賭棍的直覺,覺得自己下手亮牌的時機到了。

  想到韓臨風對他的羞辱,遊山樾只覺恨恨。

  還有什麼比親眼看到忘恩負義之徒遭報應,更暢快的?

  他到了這個年歲,坐擁財富,將許多權臣公侯玩弄於股掌之間,能讓他感到快樂的事情實在不多了。

  不過想到自己能再次扳倒一個韓家的皇帝,遊山樾只覺得血管裡沉寂已久的老邁遲緩血液,都開始隱隱沸騰了起來。

  人人都已以為當皇帝才是至高無上的享受,殊不知他這個地下的帝王才是真正操控大魏命脈之人!

  誰生誰死,都在他的運籌帷幄間……

  立在船頭,遊山樾陰沉地笑開了——都說韓臨風命硬,閻王幾次不收,他上次在彥縣洪水裡死裡逃生,也讓人嘖嘖稱奇,就是不知這次,那彥縣若是發洪水,他還能不能再有這等狗屎好運了……

  彥縣新河壩再次決堤的消息傳入宮中時,恰好是半夜。陛下驚得從龍床上跳起,命令京城的守軍快快去彥縣查看情況,救出太子。

  幾日後的朝會時,還是沒有身陷彥縣洪水的太子的消息。

  據說這次決堤比上次還要嚴重。因為毫無徵兆,是河堤炸裂,彥縣的大部分人都在睡夢中,毫無逃生的機會。

  根據驛站來報的消息,儲君韓臨風和隨從正好在彥縣最低窪的地帶,身陷汪洋洪水裡,大約是無生還希望了。

  這消息一傳來,陛下當時就身子往後一靠,直直暈死過去。嚇得群臣也都慌了手腳,急忙喚來御醫。

  明眼人都知道,陛下這是急火攻心,一時魘住了。後宮嬪妃眼看陛下被抬回宮裡,一時間也是哭得梨花帶淚。

  不過陛下也許是憂思長子,暫無賞花的心思,待醒來後揮手讓嬪妃退下,只讓自己的結髮老妻宗氏相陪。

  魯國公散朝回來,關起房門,神情嚴肅地跟女兒道:「那個遊山樾怎麼有這般通天的本事?那彥縣的河堤明明剛剛修好,怎麼又炸開了?」

  方錦書神情木然,冷冷道:「因為他籠絡了一大批裘振的部下,那裘振最擅硝石藥火,當初嘉永州的城牆都能炸裂,再炸河堤有什麼難的?」

  聽聞到韓臨風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時候,方錦書沒有掉下半滴眼淚。

  自從知道了韓臨風當初寫信給她,居然是跟先帝爺使的激將法後,她對韓臨風的愛意便全都一股腦地轉成無盡的恨。

  只是她沒想到,那遊山樾居然收留了裘振的手下,偷偷前往彥縣炸開了河堤,讓韓臨風這麼死去了。

  不能親眼看到他一臉悔意地在自己面前匍匐懺悔,方錦書如今只覺得一股亂草纏繞在了胸中,毫無舒爽質感,只叫她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不過她也無暇顧及自己的心情,因為今夜,正是京中大亂之時。

  遊山樾已經買通了後宮門的守衛,會放裘振的餘孽手下混入宮裡。而宮裡自然有人引導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皇帝的寢宮。

  韓氏父子皆死於叛賊裘振餘孽之手,也算是種體面的死法了。

  到時候,皆在京城的世家,會擁戴九皇子的遺孤重新繼承大統。

  而她成為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韓氏父子頒布新政統統廢掉。這也是世家擁戴她們母子上位的條件。

  京城的暗流醞釀甚久,大家的利益籌碼掂量得差不多了,就該付諸行動了。

  魯國公之前對這遊山樾其實一直半信半疑。他雖然知道這人本事奇大,可是若說能將女兒扶持為太后,便有些神乎其神了。

  那遊山樾也有心賣弄,隨後便讓他見識了民間財神爺的通天本事。而這洪水再淹彥縣,也算是打消了魯國公最後的一點疑慮。

  不怪他心存大逆不道,實在是韓氏父子對世家毫無半點敬意,長此以往下去,他們父子被世家推翻下台,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次遊山樾一路錢銀通路,精心安排了他們父子的死局,只要事有定局,他們方家自然能順水推舟,不髒雙手重新把控朝綱!

  想到這,魯國公連夜召集了族中話事人,還有自己的親信門生,吩咐他們動用關係,控制住皇宮四週的街道。

  趙棟率軍北去,那韓臨風死都回不來了。

  宮裡守衛雖然人數多,但是只要開了城門,也是蚌裡的嫩肉,不足為懼。

  最近正好是冬獵開始,各個世家都以狩獵保護家眷為名,召集了不少人馬在城外集結。

  只要宮變開始,這些守在外城的人馬,便可以由人偷開城門,進入內城。

  魯國公已經秘密聯絡了王家,和其他手裡有兵卒的世家,宮裡成事,發出訊號,他們便可以救駕的名義衝入宮裡。

  到時候,那宗氏皇后,還有迂腐不化的二皇子,一個都不能留,統統都殺乾淨。

  如此一來,正統回歸到九皇子嫡系一脈,合情合理!

  現在萬事俱備,只看最後一口東風吹得及不及時了。

  當天夜裡,方家人站在府內的高樓上,眼望著皇宮方向。那宮殿籠罩在一片濃黑的重霧中,什麼也看不到。

  就在眾人等得心灰意冷,心漸漸涼了時,突然那宮殿方向慢慢亮起了火光,接下來一道火舌由弱轉強,漸漸衝破了雲霄,一下子染紅了天上的雲霞。

  方錦書經常入宮,眯眼仔細辨認,低聲道:「似乎是皇家宗祠後的高塔著火了……」

  在宮中宗祠之後,有一座開國聖祖設下的高塔,裡面供奉著隨先祖征戰的元勛遺物。

  現在那高塔起火必定是宮內生變……

  就在這時,宮內又有一道紅色的煙霧彈爆裂升起,化為漫天煙花。這正是遊山樾與諸位世家約定的訊號,煙花升起之時,便是皇帝韓毅「駕崩」之日。

  魯國公看了難掩激動,回身便想要跟女兒說話。可回過頭來時,卻發現方錦書已經不見蹤影。

  此時入宮搶佔先機才是最要緊的,不然誰知其他世家會不會揣著算盤,再與什麼藩王勾結!

  想到這,魯國公急不可耐,召集了人馬,朝著皇宮急急而去……

  再說方錦書,帶著自己府裡的人,還有遊山樾指派給她的幾十名江湖好手,卻是朝世子府的方向而去。

  爭權奪利的事情,從來不是能讓她為之狂熱的。現在宮中事成,那麼餘下的事情,自然有父親他們處置。

  現在方錦書最想看到的,是那世子府裡哭得梨花帶淚,悔不當初的那張臉!

  那個賤人!都是她害了韓臨風,在朝堂之上風聲鶴唳的緊要關頭,這個一無是處的瞎子,只會拖累韓臨風的後腿,害得他魂不守舍,就此落了別人的圈套。

  方錦書絲毫不認為是自己與他人勾結,害了曾經的心上人,而是將這份不能自承之罪,一股腦怪罪到了蘇落雲的頭上。

  若不是韓臨風娶了這麼一個眼瞎的喪門星,毫無妻族門戶依仗,無法助力於他,他又怎麼會落得如此眾叛親離的下場。

  想到這,方錦書的臉上浸染了憤恨之情——今日若不能親自手刃了那賤人,對於她方錦書而言,這場宮變就是毫無意義!

  那青魚巷口,是方錦書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了。在她最無憂的少女時光,曾經無數次立在巷口,靜等著巷子裡走出那個俊美高大的男人。

  他那英俊的臉上,總是帶著三分漫不經心地輕笑,濃眉高挑,斜眼問她:「你怎麼又來了?」

  如今,方錦書再次來到巷口,此時濃夜深沉,她身後都是執握武器,身披鎧甲的兵卒。

  方錦書慢慢朝著巷子裡走去,每踏一步,都是說不出的酸楚回憶。

  當立在世子府有些斑駁的大門前時,她輕聲慘笑一聲:「我……又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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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6 01:4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鐵腕懲奸

  說完這話,她抬了抬手,都不必府內的人開門,那些兵卒早就一腳將大門踹開。

  當兵卒舉著火把一路橫衝進來的時候,找尋府內府外,除了一些睡得迷糊的下人丫鬟,便再無旁人了。

  方錦書冷面瞪著一個嚇得瑟瑟發抖的丫鬟,咬牙問道:「蘇落雲那賤人在何處?」

  那丫鬟嚇得瑟瑟發抖,急聲道:「太子妃遷回這裡後,便一直不出房門,我們都是將飯菜端送到門口,由太子妃的大丫鬟端進去的。她……她應該就在屋子裡啊!」

  聽了那丫鬟說,方錦書從身邊的侍衛腰間抽出了利刃,走入蘇落雲的房間。

  那屋內一片漆黑,不過掩在帷幔的床裡似乎發出恐懼嗚咽的聲音。

  也是,一個看不見的瞎子,聽見深夜踹門的聲音,的確是該害怕了。

  方錦書冷笑提刀過去,一把掀開了幔帳,用刀挑開了被子後,舉刀就往那人的臉上砍去。

  她對蘇落雲的恨意實在積壓太久了!

  有無數個深夜,她都深深後悔,不該在第一次見蘇落雲時,被她言語忽悠,輕巧放過了這個女人。

  若是那時,她就用匕首劃花了賤人的臉,是不是就省下了以後許多麻煩?

  現在,她要先給蘇落雲的俏臉劃下幾刀,解一解心頭之恨。

  想到這,她朝枕頭的方向狠狠砍去。

  不過也奇怪,方錦書都感覺到血跡迸濺到自己臉上了,那床榻上的人居然沒有大喊。

  就在這時,有人點了蠟燭,屋內的光景呈現在她眼前。

  而床榻上的人也因為疼痛難忍,掙扎滾落到了床下。

  方錦書定睛一看,滿臉血污女子也不像是蘇落雲啊!而且她的嘴裡還堵著布,身上也綁縛著繩子。

  待擦了她臉上的血污,取了布條之後,那女子才痛喊出聲:「瑞王妃饒命!饒命啊!」

  方錦書凝神看了一會,這才猛然想起這眼熟的女子為誰,她不是蘇落雲的貼身侍女懷夏嗎?

  「你怎麼在這?」

  懷夏疼得都要岔氣了,只痛哭道:「奴婢也不知,我原本是在宮裡好好睡覺的,也不知怎麼的就突然來了這裡……」

  方錦書環視了一圈,卻發現屋內擺設整齊,那桌面似乎都落了一層灰,很明顯已經很久沒人在這居住了……

  她再回頭看哭哭啼啼的懷夏,心裡突然一緊,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

  就在這時,巷子外的街市突然傳來紛亂的聲音,似乎有許多人朝著青魚巷湧來。

  就在方錦書帶著人急急往外走去的時候,卻發現整個巷子已經被包圍得水洩不通。

  當那些身穿鐵面軍鎧甲的勇士一股腦湧入巷子,將她和手下死死堵住的時候,方錦書力持鎮定,大聲道:「我乃瑞王遺孀,故去先皇的兒媳婦,爾等何人!為何攔住我的去路?」

  為首的男子面色黝黑,手腕上環著一圈表示戰功赫赫的紋身牛角。

  他壓根沒有被方錦書的話呼喝住,只瞪眼說道:「我奉太子之名,來此擒拿意圖謀反作亂的罪人方錦書,既然你是瑞王遺孀,那就對了!」

  說話間,他舉刀便要過來拿人。

  不過方錦書的護衛也不是吃素的,連忙護著瑞王妃急急後撤。可就在這時,挨著世子府的隔壁院子——蘇落雲以前的那屋宅裡突然翻牆而過許多兵將,將方錦書這一行人前後夾擊,圍得退無可退。

  在一陣刀槍劍戟的混戰裡,方錦書也慘遭波及,只聽她淒厲的一聲慘叫,右側的眼睛被深深劃出傷痕。

  當她披頭散髮,被狼狽按在地上時,還在竭力高呼:「何人敢碰我!我乃九皇子遺孀!皇帝在宮中已經駕崩!我兒將登皇位,我堂堂一國皇太后,敢碰我者,殺你九族!」

  她被捆綁上,一路被扯拽出巷子時,卻發現整條通往皇宮的大街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兵卒,看著他們的兵服顏色,並非自己父親和幾個世家調來的兵將,而是黑衣黑甲的鐵面軍。

  這鐵面軍乃韓臨風的直系,原本該是折返北地,準備繼續北征的,不知為何,毫無預兆出現在京城滿街都是!

  方錦書看著街上密密麻麻的鐵面軍,臉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心裡更是急得火燒火燎,一路下沉。

  既然韓臨風的鐵面軍突然出現,是不是宮裡的宮變,進行得不甚順利?

  該死!那個遊山樾不是一早就允諾,他已經說服了遠在雲州的漁陽公主,倒戈向世子,並且說服趙棟擁立九皇子遺孤嗎?

  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的父親又在何處?

  就在這時,隔壁甜水巷裡有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出來。

  當行駛到了方錦書的眼前時,馬車的車簾微微撩起,一張明麗的臉兒出現了車簾之後。

  方錦書被按在地上,半抬起頭一看,那馬車裡坐著的正是她方才遍尋不到的蘇落雲!

  原來她一直在這,只是並非人人以為的原世子府,而是一巷之隔的甜水巷子裡。

  而此時,蘇落雲冷著眉眼上下打量著她,壓根也不像犯了眼疾的樣子!難道這幾日的功夫,她的眼疾又好了?

  「蘇落雲!這是你給我設下的圈套?你知道我是誰?我是未來的皇太后!你個下堂婦居然敢抓我?好大的膽子!」

  聽了方錦書的叫囂,蘇落雲只是冷冷道:「所謂圈套,也要有人肯鑽才行。你到今日,都是自己作出來的,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陷你於不義之地。」

  方錦書卻不甘心地笑道:「你以為抓了我,你就穩操勝券了?你知不知道,你的大靠山已經倒了!那韓臨風葬身在了彥縣,這都是你害的!如果當初他娶的是我,而不是你,那麼他也不會這麼早,就慘死在滔天洪水裡!」

  落雲已經是懶得跟瘋婆子再講下去了。一旁的香草聽不下去了,故意高聲道:「太子妃,太子還在宮裡等著您呢,就別耽誤功夫,跟個不要臉的瘋子多言語了!」

  方錦書聽到了香草的話,呆愣住了,呆傻道:「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再次躲避過彥縣的洪水?」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駿馬疾馳的聲音,在一片火把光亮中,一匹駿馬帶頭疾馳而來。

  方錦書費力抬起頭,在模糊了眼睛的血跡間,依稀看到了一個俊美高大的男人,正動作俐落的翻身下馬,金盔冷面,濃眉斜入鬢間,赫然正是本該被困在彥縣的太子韓臨風。

  方錦書的臉上閃過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懼的複雜神色,只是淒冷笑了起來:「我怎麼忘了,你最有本事了……韓臨風,你騙得我好苦啊!」

  韓臨風卻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冷臉走過去,眼神裡滿是冷凝憤怒:「早就派人要接你回去,可你偏不!兵荒馬亂的,若是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因為心知今夜會有變故,所以韓臨風一早就派人來接落雲,準備給她換到更安全的地方。可是落雲卻說自己若是現身,萬一被人發現,豈不是陛下與他的計策要前功盡棄?

  而且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這就是所謂燈下黑。果然方才她的隔壁打得熱鬧,不過她的小院子可是安然無恙。

  臨風剛在宮裡平叛完畢,就聽聞有人闖入了青魚巷世子府。

  所以他便飛身上馬,一路疾馳而來。等看到方錦書狼狽縛在地上,而落雲悠閒坐在馬車中,韓臨風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方錦書這時卻大笑道:「你就算沒有被淹死,也是回來得太遲了,你的父皇剛剛已經駕崩了,如今滿朝文武都在反你,你說,這天下百姓會不會以為你才是弒父想要竄位的罪魁禍首?你求我的時候,還在後頭呢!」

  她故意說些激怒韓臨風的話,可是韓臨風卻連看都懶得再看她一眼。

  只是聽著方錦書的尖利刻薄的聲音,韓臨風的濃眉厭惡緊縮,若是自己真如奸人臆想的那般軟弱可欺,那麼現在臉上有傷,被狼狽捆縛在地上,便是落雲了。

  若說以前韓臨風因為那封書信的緣故,對她還有一絲歉疚的話,現在他對她毫無半點愧色了。

  這個女人的心思當真狠毒!

  他都懶得再跟她說話,只是吩咐人用布將她的嘴堵了起來,然後命人將她押解入天牢,再過不久,她的父兄都會一起入天牢與她團聚了。

  就在這時,又有太監一路騎馬而來,尖利著聲音喊道:「魯國公方家,聯合王家等世家意圖入宮行刺陛下,現在這些亂臣都被拿下,陛下宣召太子入宮護駕!」

  太監也許是故意而為之,漆黑的夜裡,那聲音一點都沒收,這一路跑來,只怕半個京城的府宅子都聽到聲音了。

  方錦書聽到了,臉色突變,她的嘴裡堵著臭哄哄的布,說不出話來,可是心裡卻瘋了:怎麼可能,皇帝怎麼可能還活著?宮裡明明就發了得手的訊號……難道那宮裡也是陷阱圈套?那她的父親和族人豈不是……」

  方錦書眼看著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見了,再次癲狂起來,試圖起身撲向韓臨風,可惜被身邊的大漢毫不留情的按倒,在臉上又補了兩大巴掌,然後便將她一路如死狗一般拖曳走了,跟著方錦書一起被拖走的,還有賣主求榮的懷夏,只是她被方錦書砍得太重,流血過多,像是撐不住太久了。

  而韓臨風已經翻身上馬,準備帶著落雲回宮。落雲卻有些依依不捨地轉頭看了一眼甜水巷子。

  她這段時間來,一直隱居在甜水巷子的舊宅、

  韓臨風「前往」彥縣時,其實半路就折返了,易容回到了甜水巷。

  這幾日的日子,竟然是韓臨風當太子後少有的悠閒時光。他可以整日無所事事,也學了二弟的樣子,陪陪大肚子的老婆,撩逗一下府裡的幾隻貓兒,悠閒自在地曬太陽。

  只是這樣的悠閒時光相對太短,她要依依不捨地跟這裡告別了。

  韓臨風看她扭頭不捨的樣子,便猜到她心中所想,溫言道:「等宮裡的事情料理好了,我會時不時陪著你再來這散心。」

  落雲卻是笑了笑,捧著自己如今變鼓的肚皮道:「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哪裡還有功夫來這裡玩家家酒?」

  這幾日也是太閒了,韓臨風甚至親自給他未來的孩兒刨了木劍和一匹小木馬。

  韓臨風輕笑了一下,然後一路馳騁朝著正宮而去。

  在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上,本該「駕崩」的陛下韓毅正目光炯炯地坐在龍椅上等著他的兒子走來。

  韓臨風朝著父皇施禮道:「所有從後門潛入宮裡的賊子,除了幾個留審口供,其餘賊人已經在內道宮門裡盡被斬殺。兒臣在宮殿四週佈置了精兵,保證父皇的安全。」

  韓毅點了點頭,又問:「參與謀反之人可都一併落網?」

  看韓臨風稱是,韓毅也長舒一口氣。這口鬱氣他積攢得實在是太久了。

  自從他登基以來,這些世家老臣就伺機給他添堵設絆子。奈何這些世家都是根深葉茂,若是僅因為政見不合,而鐵腕處置了他們,不光史書會被寫得難看,就是朝堂輿論也不好把控。

  韓毅明白,要處置這些積年老賊,光是貪墨一類的罪過都不夠,須得他們犯下滔天之罪,才可明正言順的處置,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就在這時,韓臨風倒是給他獻上一策,那就是「示弱」。

  《左傳》裡也是有這類典故,鄭莊公的弟弟態度不恭,行為踰矩,臣子勸諫鄭莊公趕緊處理亂臣。

  可是鄭莊公卻認為時機不到,採取的只是「子姑待之」的態度,讓他的弟弟越發肆無忌憚,終於開始謀反,鄭公這才出手處置了弟弟。

  這個「待」的學問就頗大了,跟養豬是一個道理,只有等到那罪行罄竹難書時,再及時下手屠之,才合情合理。

  所以父子二人在那些老臣一味咄咄相逼時,一直在不斷「示弱」,讓人覺得新帝在駕馭臣子上太過寬和,似有忌憚。

  至於示弱的契機,自然是自爆弱點了。朝臣都知道太子愛妻如命,所以落雲識破了那懷夏被宮內的淑妃收買,收下了她的波國名貴鐲子後,便與韓臨風商量了一場眼疾復發,夫妻決裂的摺子戲。

  這其實也有韓臨風的私心,這宮裡舊朝新人俱有,魚龍混雜,落雲懷著身孕實在防不勝防。

  藉著夫妻吵架的由頭出去,再秘密隱居在甜水巷,在吃食用度上也就安心多了。

  而在遊山樾那邊,韓臨風卻是不斷施壓,終於激怒了這老賊,讓他加速了自己的倒行逆施。

  這段時間裡,老崔帶著一夥人殺鴿子都殺瘋了,對於他們的往來資訊也是瞭如指掌。

  如今這些臣子錯信了皇帝駕崩的訊號,深夜帶兵馬衝宮,坐實了謀逆弒君之罪,韓毅終於可以命令屠夫磨光了砍頭刀,開始俐落地切人頭了。

  深夜的午門之前,那些帶頭的亂臣被綁縛了一地。魯國公等人還試圖狡辯叫囂:「陛下,我等是看了宮內失火,生怕陛下遇險,這次帶人入宮救駕的啊!」

  可是他的叫喊,待看到了韓臨風帶人立在他眼前的時候,一時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不是應該被彥縣的洪水困住了嗎?」

  韓臨風冷笑了一聲:「彥縣的洪水只出現在驛站的來往書信中,給願信之人看的。請國公大人放心,彥縣的河堤牢固,那炸裂河堤的賊人,也盡數落網了。魯國公,請吧,你的女兒已經在天牢恭候著你了!」

  事已至此,魯國公這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已經落入了別人精心設下的圈套裡。那麼就是說,所謂的皇家父子不和,還有太子這些日子的頹唐都是假的!

  想到這,他忍不住要開口辯解,卻被旁邊的人用一塊髒帕子堵住了嘴,再也呼叫不得。

  這一夜的動亂,半個京城的人天不亮都知道了。

  整個京城宵禁,進入戰時戒嚴的狀態,所有人不得隨意進城與外出。

  在朝堂之上,陛下痛陳了世家勾結叛軍餘孽,意圖進宮行刺的滔天罪孽。因為鐵證如山,他們帶頭衝宮也是證據確鑿。滿朝文武無一人站出來為這些逆臣說話。

  就算方王兩家的門生黨羽眾多,可是這等狗臭事情沾染半點都要遺臭萬年,他們現在只急著同這些世家脫離關係,怎麼好再去往前湊?

  這次宮變雖然沒有成功,可是宮殿的午門前照樣血流成河。

  方氏祖先榮享太廟,原本是大魏的不二功臣,尊貴世家,可惜利慾熏心,竟然妄圖挾九皇子的遺孤發動政變,此罪無可贖,原該誅滅九族,但陛下仁慈,除主犯斬立決之外,其餘家眷可免死罪,卻要被抄家發配,男丁為奴僕,女眷入妓戶。

  至於其他從者,也悉數伏誅!

  那些平日總是在朝堂上跟陛下和太子叫囂的老臣,在行刑那日,一個個都站在午門前,看著人頭像割韭菜一般一批批落下。

  新帝的鐵腕手段,終於明晃晃地展示人前了。

  就算有些臣子受不住這等血腥昏了過去,也立刻被冷水潑醒,繼續觀刑。

  至於那禍國殃民遊山樾,倒是在魯國公之前就聽聞宮變出了岔子,急急往船塢趕去,準備避走外海。

  他這輩子最牽掛他那病弱的兒子,現在進行這萬里江山的豪賭,自然也不敢將兒子搭進去了。

  所以他一早就派船運出了萬貫家財,還有自己的寶貝兒子。

  現在一看風頭不對,他只要跳上船,溜之大吉就是了。反正他有財有人,到哪裡都能過舒心日子。

  可是當他來到船塢的時候,剛下馬車,便看見那船上立滿了人高馬大的兵卒,他顯是自投羅網,束手就擒了。

  所謂願賭服輸,所以乾瘦的老頭子被押解到韓臨風的面前時,還滿不在乎地桀桀怪笑:「成者為王敗者寇,你棋高一著,老朽甘拜下風!不過尊下要知道,我的錢莊遍佈各處,我又老早就將錢莊的銀庫挪走了,若是稍微有些變動,只怕大批商賈要傾家蕩產,你若念我助你們父子上位之情,就對我網開一面,我再用錢銀贖自己一命,如何?」

  韓臨風看他到了這步田地,還在拿捏自己,倒是覺得甚是可笑:「你也太拿自己當一回事了。你的本錢,應該是跟你兒子一起運出去的那十艘海船?它們在外海轉了一圈後,便已經悉數到了寧海船塢,現在這個時候,那些銀子應該已經裝箱運往各地的祥榮錢莊,你錢鋪子的主顧只要拿著兌票,都可以在祥榮錢莊通兌到錢銀。」

  遊山樾一聽到「祥榮」錢莊的名頭,那藏在褶皺裡的眼睛頓時瞪圓了。這個突然冒出的錢莊是個叫「公孫舉」的商人開設的,一直在跟他打擂台。

  遊山樾幾次派出人打探,都找尋不到這個不見頭尾的商人。

  現在聽韓臨風這麼一說,他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那錢莊子背後的能人是你!」

  韓臨風微微一笑:「游先生高抬孤了。做生意這方面,孤不擅長,不過你似乎忘了太子妃可是正經的商人出身,她雖然比您涉入江湖的日子短淺些,但是做生意的本事其實也不下於您。最起碼,她賺的每一分錢都是乾乾淨淨  。」

  遊山樾圓瞪著眼睛,這才知道,這對奸猾的夫妻居然老早便開始佈局給自己設下圈套了。

  「……你倒是如何發現我與諸位國公的密謀的?」遊山樾最想不通的就是這件事情。若是讓他知道出賣他之人為誰,就算他現在不能脫身,也管教那叛徒家破人亡!

  韓立風能微微一笑,淡淡道:「出賣你的,當然是你的狂妄與自負了,你當真覺得你的飛鴿傳信就那麼嚴密?豈不知,你那密信的母本,老早就被太子妃給識破了!」

  聽聞這話,遊山樾呆愣住了。什麼?自己的秘密居然是被那個看起來柔弱的婦人給識破的!

  他一時想到自己曾經在仙隱山上向那婦人炫耀過自己飼養名貴的信鴿,而且自己那時說話的言語也甚是輕薄放肆。

  當時那蘇落雲就像個蠢貨一般,毫無反應,只知道梨花帶淚地向自己訴苦哀求……

  沒想到,一個他完全沒有放在眼中的婦人,居然窺探了他的機密,又悄無聲息地顛覆了他這穩穩的金銀王朝……

  他呆愣了一會,突然彷彿被洩氣的氣囊一般,佝僂著身子匍匐在地,突然涕淚縱橫地哀求:「太子殿下,老朽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希望看在我這老東西好歹扶持了陛下登基的份上,饒了我兒子一命吧!」

  韓臨風看著氣焰全失的老油耗子,眸光冷淡,慢慢說道:「你平生好賭,因為自己惡習而入獄,以至於虧待了妻兒。卻不知反省悔改,反而將這錯推給了大魏的王法。你屢屢挑動王法,開錢莊放高利貸收刮民脂民膏,又暗中扶持各色叛賊,挑亂大魏社稷,造成了多少無辜百姓顛沛流離?你做這些的時候,就該知罪孽深重,禍累子孫。陛下的聖旨已下,收回你所有的恩賞封號,財產田地全部罰沒充公。而你以平民之身,意圖弒殺君王,罪及九族。你的兒子要和你一樣……當受凌遲之刑,以警世人!」

  聖意難違,聽了這話,遊山樾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慘叫。韓臨風揮手叫人將他拖了下去。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想要固守住這萬里江山,需要懷著一份大慈悲,更需要有讓人震懾的雷霆手段。現在半路出家的父皇越來越會使用帝王手段了。

  同樣被韓毅帝王手段震懾的還有宗氏。

  自從那盛寵一時的淑妃,因為勾結叛賊,為賊人通風報信,被杖斃於內庭後,宗氏再次病倒了。

  她倒是不心疼那嬌滴滴的妃子,而是生生後怕嚇著了。

  宗氏也是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差點走了一步險棋。若不是自己的兒子韓逍熟知春秋典故,當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差一點就著了那些奸臣賊子的道兒,成了覬覦太子之位的奸佞母子。

  如果說上次跪佛堂,讓宗氏明白了宮裡的規矩,要給陛下留存顏面。

  這次午門血流成河的警示更甚,韓毅轉臉就能毫不留情面的杖斃寵妃,終於讓宗氏對自己的夫君生出了十足的君臣懼意。

  蘇落雲也看出了婆婆的心病,只能寬言安慰,讓宗氏好好靜心養病。

  蘇落雲說,父皇當初假裝身有不適暈倒時,別的嬪妃都沒留,卻只留了婆婆在身邊,足見對髮妻的信任。

  宗皇后現在看蘇落雲,再想想當初她那逼真的裝失明演戲,連自己都唬住了,也是佩服地嘆了一口氣。

  這位兒媳婦,跟她的大兒子和夫君倒都是一卦的,都是笑面虎,算死人不償命!

  虧得她以前還瞧不起蘇落雲的出身。現在看來,也就是像大兒媳婦這樣玲瓏心思的人,才會在這深宮之中如魚得水吧……唉,還是梁州好,人的心眼都像甘藷一般,是實心的。

  她跟一群心眼跟蓮蓬眼一樣的人過活,這日子可真是難熬……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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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6 01:40:21 |只看該作者
大結局 雲鬢添香

  既然發現了自己的心眼不如人,宗皇后從此以後跟陛下也好,和二位兒媳婦也罷,說起話來愈加客氣,整個人的氣質變得矜持而有分寸。

  連周嬤嬤都不住誇讚,說皇后如今越發端淑嫻雅,為人莊重了。

  變得莊重起來的皇后娘娘,看著宮裡的燕燕鶯鶯,也都是心平氣和。

  畢竟她知道,無論再好看的,在自己夫君眼裡也都是能亂棍打死的玩意,有什麼可爭風吃醋的?

  而且宮裡這麼久以來,都無其他子嗣出來,她再傻也能猜出個大概。

  如此一來,宗氏就算腦子空蕩蕩的,因為心裡有了底氣,愈加有了一國之后四平八穩的氣質了。

  就在宮變肅清不久,趁著午門前的石板上還濺著血,蘇落雲終於抽空料理了一下父親蘇鴻蒙的拜帖。

  蘇鴻蒙這些日子來,心就跟放入抖動的空竹裡一樣, 上下翻飛得厲害。

  起初他逃難回老家時,驚聞北鎮王爺榮登皇座,一時狂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下是讓家僕收拾行李,急急趕往京城,準備去見見女兒姑爺,順便認領一下未來的國丈之位。

  可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交了好幾次入宮的拜帖,女兒蘇落雲卻一直藉故避而不見。

  氣得蘇鴻蒙在家中怒罵,直說女兒這是一朝成鳳,便不認老子。不孝是大罪!她也不怕諫官彈劾!

  不過還好,雖然女兒避而不見,可是十里八鄉都知道他女兒成了太子妃,這成日裡送好處油水來的也不少。

  蘇鴻蒙著實滋潤了一陣子。可惜好景不長,緊接著就傳出了太子妃眼疾復發,和太子和離的消息。

  這下子可好,原先上門送好處的人全都翻臉了。就連自己續娶的寡婦都來跟自己鬧,說這蘇落雲真是銅鐘般大的膽子,居然還主動求去。

  這下子可好,潑天的富貴揚灑一地撿不起來,搞不好,還要因為得罪了太子過得舉步維艱。

  那蘇落雲搬出宮去後,倒是派人給蘇鴻蒙送信去了。

  可惜這回是當老子的避而不見了。蘇鴻蒙聽了自己續絃的話,只是派人給蘇落雲送了封絕義信,說她不能恪守婦道,侍奉好太子,讓蘇家蒙羞,他蘇鴻蒙只當沒她這個女兒。

  不過蘇鴻蒙先前胡亂跟人應下了許多接不了的差事,就連幫忙更改田地登記這樣的事情,都跟親族應下了好幾份。

  現在蘇落雲一下子被趕出了東宮,他以前接下的好處也都得被迫還回去。

  可惜之前戰亂,他店舖錢銀周轉不靈,收的好處也全墊進去了,哪裡還能拿出還人?

  結果被幾個氣急敗壞的給告上了衙門。他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哪裡還能管顧失婚的女兒?

  蘇落雲老早就預料到了蘇鴻蒙的反應,心裡只是冷笑,卻也不甚難過。

  不過她沒想到,居然有個她意想不到之人,主動來青魚巷子看望她了。這人就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蘇彩箋。

  彩箋當初在落雲的幫助下,告倒了玷污她清白的惡棍表哥,又有了安身住處,雖然每日也要辛苦幫忙做些活計,但是總算是紮根下來。

  因為被蘇家除名,她也改了姓名,在藥鋪幫襯。就在她被趕出啦不久,母親丁氏也生了重病,因為錢財都被兄嫂騙光,無錢醫治,孤獨淒慘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彩箋這樣也算是無父無母了,幫工的藥鋪老闆娘憐惜蘇彩箋的遭遇,也是受了蘇落雲的囑託,時時幫襯著她,也算能有口飯吃。

  不過,彩箋居然自己給自己尋了門親事。

  她自己認識的男子趙武是個藥材販子,是個老光棍,以前在藥店幫傭做夥計,學了本事後,便自己出去跑幫販賣藥材了。

  他家裡太窮,也耽誤了親事,加上眼光有些高,一般曬得紅臉黑皮,言語粗俗的鄉間姑娘也看不上。

  也是緣分到了,居然一眼相中了幫忙守藥鋪的彩箋。畢竟蘇彩箋是富戶小姐,從小也是琴棋書畫都是花銀子學過的,那一手秀麗的字寫出來,也很能唬人。

  趙武常來藥鋪做生意,二人起初也不過是買賣間說了幾句。

  後來相熟之後,聽著彩箋偶爾冒出的詩詞,趙武也是心生嚮往,覺得要不是這女子坎坷,又怎會讓他這目不識丁的村夫遇到?

  這是自己這輩子唯一搆到金枝的機會了。就算是落難的金枝,也叫人憐惜。

  於是這一來二去後,他竟然提出要娶了彩箋,也算給她腹內孩子一個名分。

  彩箋無依無靠,如今再看男子,也不是以前儘是尋找美玉公子的心氣了。這個趙武為人實誠,而且頗有生意頭腦,如今手裡也積攢了不少積蓄,聽老闆娘說,他也是個能託付終身的老實男人。

  於是她欣然同意,就此嫁給了趙武。二人成婚之後,彩箋生下了個男孩,取名趙康。那趙武也毫不嫌棄,視如己出。

  如今彩箋再次身懷六甲。當初聽說姐姐做了太子妃時,她自覺慚愧,沒好意思露頭,畢竟她如今也不在蘇家的家譜上,怎麼好意思去刮姐姐的油水。

  聽到姐姐的眼睛已經大好了時,她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後來聽進京採買的丈夫說,那個太子妃似乎又眼疾復發,被太子轟攆出宮的時候,彩箋默默哭了一夜。

  不是因為別的,就是深深的自責與遲來的懺悔。

  她覺得就是自己當初那無心的一推,才讓姐姐落下這治不好的病根。明明已經擁有了錦繡前程,卻也要慘淡錯過。

  彩箋現在已經不是年少無知的少女,想起家姐待她的種種,愧疚之情也是如山洪排泄而來。

  結果趙武聽到她半夜哭醒,便問了緣由,越聽眼睛越大,最後瞪眼道:「我竟然不知你姐姐還是當朝的太子妃!」

  彩箋現在都改了姓,不姓蘇了,自然也從來沒張揚過這些事情。她自覺自己被蘇家除名,名聲都臭了,何必去招搖,敗壞了姐姐的名聲?

  趙武聽完,立刻道:「既然如此,你姐姐落難,你得去看看她呀!」

  彩箋低聲道:「我也擔心著她,只是人都說她得罪了太子,被趕出東宮,只怕……」

  趙武帶著鄉里人的憨實道:「不就是跟太子和離嗎?那麼大的皇子,還能心眼跟針眼子一般?過不下去了就和離另找唄?堂堂鐵面軍的領袖,也算頂天立地的男人,怎麼能為難跟自己結髮的妻子?再說了,她是你姐姐,打斷骨頭連著筋肉,就是危難時彼此幫扶一把。這個時候,你不去寬慰她,她若想不開可如何是好?」

  兩夫妻商量一番,趙武從自己的藥材裡選了個大的人參,還有各種藥材和山貨,一路坐馬車趕來京城,一路打聽,去青魚巷子去看望姐姐去了。

  蘇落雲真沒想到,在她日子「不好」的時候,這個早就被她遺忘了的異母妹妹,竟然不懼連累,跟著丈夫,帶著藥材雞蛋,還有蘑菇乾一類土產,一路風塵來看望她了。

  雖然礙著自己是假裝失明,生怕露出馬腳,落雲並沒有親自去見妹妹和妹夫。

  可是來者是客,她讓香草備下了幾匹精美的布料,還有二百兩銀子作為回禮,算是給彩箋孩子的補禮了。

  不過香草說那趙武只收了一匹布料子,說這是姨母給孩子的心意,他當收下,回去給孩子做衣服穿。

  可是那銀子他卻堅決不收,只說自己帶著老婆是來探親的,又不是乞討,沒有拿銀子回去的道理。

  再說大姨子如今也是大著肚子從宮裡出來獨過,以後用銀子的地方太多,可不能這麼敗著給人。

  如此拉扯一番後,銀子最後還是沒有收。彩箋也只當姐姐心傷不願見人,只叮嚀香草照顧好姐姐,有事情可以去找他們夫妻幫忙後,便回去了。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情分能否留存,就在於有沒有一份真誠善意。

  落雲那日隔著窗戶,偷偷看了看久久不見的妹妹。

  她雖然沒有以前的錦衣華服,可是面頰紅潤,眼裡有光,應該是過得很好。那個趙武看起來也是個俐落實誠之人。

  妹妹彩箋雖然蠢笨,但是這命還算不錯,人生半途遇到個好人。

  這個出身不高的妹夫雖然讀書不多,但是為人大氣明事理,頗有些江湖義氣,也是讓落雲暗暗點頭。

  最起碼有個心思淳樸的丈夫影響,彩箋以後也不會再行差走錯,犯下糊塗事來。

  今日彩箋不避嫌地大著肚子來看望自己,說明她當初留存給妹妹的那份善念,也沒有被辜負。

  當宮變風波之後,蘇落雲被太子親自迎回了東宮。對外也只說是夫妻間鬧彆扭,太子妃出宮散心去了。

  一場東宮婚變居然是逗大家玩?

  蘇鴻蒙不由得叫苦連天,直覺得自己可真是被閃著老腰了!

  等他再去宮裡遞送拜帖時,蘇落雲讓人送出來的,卻是他上次拒見,給蘇落雲的書信。

  在他當初冷言冷語之後,蘇落雲只親自續寫了一行字——「父女緣淺,不如不見」。

  至於纏繞蘇鴻蒙的官司,也並沒有因為太子妃的歸位而煙消雲散。

  那官府裡好似有人打過招呼一般,縣丞居然緊繃著臉,一點也不顧及未來國丈的面子。

  最後蘇鴻蒙因為侵佔他人錢財,意圖賄賂官員,阻礙新帝的均田新政,被杖責四十,打得是皮開肉綻。

  他被打的時候,前來聽審的鄉紳百姓全看在眼裡。

  一時間,太子秉公明法,鐵面無私,鞭撻岳丈大人的事蹟一下子傳散開來,成為茶館說書先生演繹得又一段當朝國儲鐵面無私的佳話。

  再有想要因為田地託人求情的,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屁股比未來國丈大人金貴多少。

  太子連太子妃的面子都不給,其餘諸人還要以身試法?

  不過這嚴懲了岳父,一時又讓人疑心,身懷六甲的太子妃又要失寵。

  可是轉過頭,太子就在陛下那請旨,追封了太子妃逝去的母親胡氏為一品誥命夫人,賜封號「慧賢」,同時對蘇落雲的舅舅與弟弟也是大加封賞。

  尤其是蘇落雲的舅舅,念及幾次救護太子之功,從一品武將,直升兵部。

  而蘇歸雁當初被貶,往北去只走了一半,便折了回來,直接升二品補了吏部的從缺。

  雖然只是二品,可他先前的履歷也不過是翰林編修,後任地方七品而已。而且他入的是吏部,若非世家大儒,或者政績斐然,豈能入閣吏部?

  蘇大人這是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

  而蘇落雲那改了姓的異母妹妹,雖然不曾受封,可是也得了太子私下封賞田邑。

  那夫妻倆守著田產,做個地方的富紳綽綽有餘。

  可以說一家榮寵,獨漏了那屁股挨了板子的老爹蘇鴻蒙。

  不過外人聽了,也覺得責怪不了太子妃不孝,實在是這個做未來國丈的端不上檯面。

  如此恩賞分明,也叫人看清了風向——太子妃的父親私德有虧,當初私養外室,刻薄死了結髮妻子,薄待亡妻的一對兒女,當真是禽獸不如。

  陛下寧可繞開健在的親家公,而獨獨封賞死去的親家母,可足以見聖意風向了。

  那些諫官們就算再清閒,也不會抽風上奏討人嫌,挑剔太子妃不孝順。

  蘇鴻蒙也是羞憤難當,雖然有個當太子妃的女兒,可惜自己得罪透了女兒女婿,如此潑天而降的富貴,竟然半點都沾染不到了。

  所以京城的生意敗了之後,他躲在鄉間老宅,也是終日不愛見人。

  再說當初跟著太子一起「調戲」淑妃的趙棟,當時奉命調集軍隊鎮守在了皇城四週,以避免當初發生宮變的時候,再有藩王伺機為亂。

  當京城迅速平息了謀反之後,他便領兵遠征,真的去了北地了。

  就在四月之後,北地傳來了戰報。趙棟率領大軍,征討了最後兩州。捷報傳來,舉國歡慶。

  陛下下旨大赦天下,宮中擺開流水之筵,君臣同樂。落雲因為身子漸重,在前殿略略應酬,跟諸位夫人們應酬一番,便回轉寢宮休息了。

  自從陛下下令斬殺了幾大世家之後,新政推行異常順利了。

  再加上查抄了游財神和幾大世家的家產,國庫日漸豐盈。

  這次慶祝北征軍勝利的慶功宴,席面擺佈的比上次二皇子成親時,要體面多了。不過蘇落雲的身子漸沉,跟諸位夫人們應酬一下便回了寢宮。

  這次入宮的官員家眷有許多都是生面孔,不少女眷的衣著並不十分得體,說起話來,也略帶鄉音。

  蘇落雲知道,這都是韓臨風在上個月的恩科裡,新提拔的一批官員家眷。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陛下正培養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

  想來以後宮宴上出面的陌生女眷也會越來越多。

  蘇落雲雖然身子重,不能照顧那些初入宮殿的女眷周到,卻細細囑咐了自己的弟妹鄭氏,代她照顧這些侷促不安的女眷們。

  也省得有些勢利眼的官眷,像當初的方二和竣國公夫人一流,暗地給人使臉子奚落人,影響了陛下和太子招攬賢士的清譽。

  此時又是到了入夏,夜色迷人,星光醉人。她捧著肚子漫步在御花園裡,一時走走停停。

  香草和寄秋在一個月前已經出宮嫁人了。新調來的宮女看著她慢慢挪步的樣子,不由得略微緊張道:「太子妃,您還是回去躺著吧!」

  落雲搖了搖頭道:「御醫說了,這胎兒最忌諱長得太大,我整日吃得好,若是再不多走動走動,等生不出來,就糟糕了……」

  她話說到一半時,突然身後環過了一雙手臂,穩穩托住了她的肚子,讓她走起來,腰背輕巧了許多。

  她回頭一看,原本該在大堂上與人飲酒的韓臨風不知什麼時候,也溜躂到了御花園裡來。

  「你怎麼跑出來了?」落雲含笑問道。

  韓臨風在她的粉嫩面頰上親了一口,道:「御醫都估摸著你再過些日子就要生產了,我想陪你多走走,這樣生起來,你腰腿也能使上氣力……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出宮去散散步?」

  落雲看他今日這麼好的興致,自然也笑著應下了。

  結果兩個人一輛馬車便來到了甜水巷子裡。

  這是韓臨風最近最大的嗜好,總是隔三岔五地帶她來青魚巷口溜躂。

  這個地方是他們倆個當初的定情之地,現在落雲肚子裡揣著韓臨風的崽兒,拉著他的手,走在這熟悉的青石板路上,都是覺得恍如夢中。

  在夜蟲的鳴叫聲裡,她默默走了一會,抬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笑著道:「你可還記得,你我剛認識那會,我每次從鋪子回來,你總是莫名出現在巷子口,然後就這麼一句話沒有陪著我走。我當時尷尬得不行,真恨不得一陣風將你給吹走!」

  韓臨風可想不起自己跟她有過這麼尷尬時光。在他的記憶裡,自己跟她就算不說話,散步的時候也是愉悅身心的。

  現在聽聞身邊的大肚婆居然說當時恨不得風吹走他,他不由得挑眉笑道:「是恨我不主動,想讓風把我吹到你的被窩裡去?」

  落雲聽了撲哧一笑:「還用風吹?那時我夜裡總是夢見你用匕首逼著我脖子,當真是夜夜入夢!」

  韓臨風見她這般大煞風景,忍不住低頭在她的唇上吻了一口:「你也是夜夜入我夢中,走,去甜水巷的院子裡,給你細細講我的夢……」

  蘇落雲可不確定這位爺是準備用嘴,還是身體演繹夢境,所以笑著自是不幹。

  半推半就間,兩個人來到了甜水巷子的院子門口。

  大魏太子對於自己當初隔著院牆,卻不能爬隔壁芳鄰的床榻,很是耿耿於懷。最近總是約著落雲一起來小院子睡,說是別有一番情致。

  不過今日推門入院的時候,落雲卻愣住了。原來滿院子裡居然種滿了紫色的靈香草,還有無數隻盈盈發光的螢火蟲在草上飛舞,在一陣迷離的花香裡,呈現出夢幻的景象。

  看落雲驚喜地看著自己,韓臨風低頭笑道:「你難道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這便是我給你的禮物?」

  這意外之喜,大約也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才懂。

  原來前些日子,又有不開眼的人來給太子獻美,還義憤填膺自比良臣,痛陳身居上位者專寵一人的害處。

  那個傻子還振振有詞地問太子,若是女子被寵的驕縱,要摘落滿天星辰,那該如何?

  韓臨風當時冷冷回道:「能讓孤獨寵一生的女人,壓根不會說你這種不著調的屁話,若她真求了,窮極碧落黃泉,孤也會做到,用不著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操心!」

  落雲當時聽說了這事兒,都沒有放在心裡,沒想到有人居然上了心,在她生辰這日,真的弄來了滿院子的「星辰」。

  這個男人啊!雖然在外面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可是在自己的面前,卻永遠帶著些頑劣童子的心性……

  感動之餘,她也想說些感性的話來,可是剛含笑張嘴,卻臉色微微一變,纖細的手緊緊抓住了韓立風,忍著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韓臨風看她神色有變,忍不住問:「怎麼了?」

  蘇落雲茫然道:「我怎麼好像……尿褲子了?」

  ……

  蘇落雲懷孕初期的時候,那肚子裡的皮貨將娘親折騰得嘔吐不止。可沒想到最後卻是個省心透了的。

  那日太子的侍衛一路催馬狂奔,疾馳到太醫院,將值班的御醫和一早就安排的穩婆扯上馬後,再次奔到甜水小院時,在滿院子的靈香襲人裡,傳出了一聲洪亮的嬰兒啼哭聲。

  太子妃居然沒等穩婆來時,就順順溜溜地生下來了。

  當穩婆手忙腳亂地收拾善後時,韓臨風還在夢裡,只瞪著穩婆塞入自己手裡用被單子包裹的小皺皮猴子愣神。

  穩婆喜滋滋地報喜道:「恭喜太子,喜添龍嗣,陛下添皇孫了!太子妃可真是有福,奴婢也是許久沒看過生得這麼順當的孕婦了!」

  別說韓臨風了,蘇落雲自己都沒回過神兒來。不是說生產乃是婦人的一道鬼門關嗎?

  為何她毫無感覺?只是覺得肚皮一陣發緊之後,還沒等走回屋子,就站著生下了一枚「大蛋」?

  等那顆蛋從有些回不了神的爹爹懷裡轉到她的懷中時,小嬰兒正打著哈欠,努力撐起慢慢綻開的小臉。

  那鼻子和嘴,跟他的爹爹可真是一模一樣!

  娃兒打了呵欠後,費力睜開眼兒,衝著盯看自己的娘親似笑非笑,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娘親是個漂亮的美人。

  此時夜半,宮宴還未散去呢。

  宮裡的人也手忙腳亂,宗皇后在女兒韓瑤的攙扶下一邊呼呼帶喘地往馬車上爬,一邊嘟囔:「這兩個人,平時賊精的,怎麼關鍵時刻跟個孩子般沒分寸!都什麼時候了,不在宮裡待產,卻跑去玩!害得本宮放不下心,還得去折騰一遭。那個本宮備下的襁褓裹布帶了嗎?還得帶些長裹布,婦人生完孩子後,得緊緊勒住,才不能變形……哎呦,這馬車板子怎麼這麼硬?一會接龍孫回宮,膈到人可怎麼辦?快,多加些墊子來!哎,說到底還是梁州好,不像京城這麼大,這麼大的城,從城東折騰到城西,都能將人顛散了架子……韓瑤,你在那翻什麼白眼?當本宮看不見,我可跟你說好了,你也剛剛懷上身孕,若到時候也像你嫂子這麼起么蛾子,別怪我連你夫君一起罵!」

  此時皇宮通往甜水巷的街道都紛紛亮起了長燈。那院子裡的螢火蟲也慢慢四處飛散。

  此時靈香香氣正濃,直衝雲霄,京城再添喜事。

  落雲抱著孩兒,偎依在韓臨風的懷裡,心滿意足地閉眼休憩。韓臨風小心碰了碰兒子稚嫩的小臉,又低頭嗅聞著懷裡嬌妻披散的秀髮。

  此時雲鬢添香,似乎增加了一抹甜蜜的奶香味道。

  韓臨風也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藉著還未散去的酒意,懷著最珍貴的一大一小,在這甜水巷子的小院裡,酣然睡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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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6 01:40:57 |只看該作者
番外 一生一世

  大魏朝在新帝登基兩年後,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豐收。

  新政推行以來,王土上的田地翻了三倍不止。播種下汗水總是會有收成,那些史官記下這一年開始稻穀滿倉,國庫充足。

  韓臨風這幾日幾乎不回宮,抓緊時間將手頭的事情處理完畢後,便準備空出一段時間來,帶著妻兒外出遊玩,好好休息一番。

  當他一回宮,就見宮門處彈出一顆滾滾的小肉球,未滿兩歲的希兒晃動著小肉手,來宮門前接父王了。

  一個身材窈窕,高挽髮髻,穿著淡色長裙的女子正追攆在那小娃兒的身後:「希兒慢些,你父王又不會跑了!」

  正說話間,小肉球已經彈到了韓臨風的大腿上,一把抱住後,先將自己笑出來的口水狠狠抹在爹爹褲腿上。

  韓臨風彎腰一把將兒子抱起,在那嫩嫩的小圓臉上也狠狠親一口。

  小娃卻不幹了,嫌著爹爹的鬍茬扎人,笑著轉身讓香軟的娘親抱。

  韓臨風依舊抱著扭來扭去的小娃,隨便摟住了幾日不見的愛妻, 對她說道:「孤已經將遊船安排好了,明日一早便可動身。」

  自從陛下入京封賞了鐵面軍的功臣之後,曹盛這個民間義士也終於得以正名。被封為撫北侯,享受田邑俸祿。

  可是曹盛卻謝絕了陛下的封賞,只將大部分田產都分給了自己的部下,然後帶著妻子女兒遊山玩水去了。

  曹盛征戰,從來不為名利,又是看過身邊太多同生共死的兄弟戰死沙場,對於生死名利的超脫,堪比得道高僧。

  他的身子因為受傷烙下的病根,也一直靠湯藥維繫,自然是珍惜所剩不多的年月,好好陪陪妻女。

  而那曹佩兒,經歷了情殤之後,卻依然不改豪女本色,最後在旅途上嫁給了一位書生,落雲見過那書生,長得可是真好。

  那書生聽說當初是慕名前來。他也許是平時在茶樓聽說聽多了,對於曹公其人滿心敬佩。

  再加上茶樓先生渲染了曹家女兒那楊柳細腰的美色,竟然在沒見到曹小姐的情況下,書生便主動開口求娶。

  雖然事後見了,那書生震懾於小姐的美貌,半晌沒有說出話來,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開口求娶,自然也要硬著頭皮認下來。

  不過他是相中了曹公的名聲地位,還是真心仰慕小姐,便另當別論了,畢竟他成了曹公女婿之後,就算現在身無功名,以後在仕途上也會順暢許多。

  不過曹佩兒私下裡,卻跟父親說,萬萬不可太提拔了丈夫。

  因為她之前已經手刃了個親夫,不想隔著幾年,再磨礪柴刀砍死個負心漢。

  所謂「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曹佩兒如今長了心眼,可不會像被裘振那般肆意壓榨掉自己那一點利用價值。

  曹佩兒如今是學精明了,甚至看到蘇落雲時,她都嘖嘖搖頭嘆氣,直言蘇落雲的夫君如今爬得太高,讓落雲小心些,做女人的,要給自己留些心眼,可別被小白臉給騙了。

  蘇落雲只能含笑一一應下,表示曹小姐想得真周到,她現在每日都心懸著夫君花心,日子過得不太好呢!

  曹佩兒聽了,心裡生出莫名的優越感,又是一陣舒坦,覺得生平她最大的收穫不是先後嫁了兩個美男子,而是結交了太子妃這個手帕閨交。

  臨了,她還神秘兮兮地塞給蘇落雲一包藥粉,說這是多子多孫的靈藥。要是太子對她膩歪,提不起勁兒來時,可以拿來一用,保管叫七旬老翁也能寶刀不老。

  蘇落雲鄭重謝過這份贈禮後,頗為同情地看了看那位站在曹公身後沒精打采的姑爺,看那樣子,他應該是日夜耕耘不輟,兩眼的黑眼圈甚濃。

  就在一個月前,曹盛喜得外孫,順便跟太子炫耀了一番他這兩年帶著妻女,還有女婿遊歷過的地方。

  韓臨風這才驚覺,自己這兩年忙於政事,實在忽略妻子太多。所以他這次特意給自己空出一段時間,要帶著落雲好好消散一下心情。

  落雲自是高興。就像她婆婆常掛在嘴邊的,京城雖大,但也不是十足的好。

  落雲雖然可以時不時微服匿名去船塢碼頭溜躂溜躂,但還是不能像當姑娘的時候,說走就走。

  結果韓臨風要帶著落雲出去遊玩的事情一傳開,韓逍也嚷著要跟來。

  他最近的詩詞歌賦,在才女妻子的點撥下進步不少,正是愁著胸中少了真山真水的震盪,寫不出「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豪邁。

  不過他要乘船同行的要求,被兄長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畢竟要帶著自己的親親老婆去玩,幹嘛要帶著個酸詩人?人家居然悶聲不響,坐著遊船就走了。

  這出遊的第一站,便是應了落雲的要求先到了雲州。

  那雲州離京城不遠,在開春時,景色宜人,所以韓臨風帶著落雲去那遊山玩水,再順便見見故人。

  這兩年裡,落雲沒少寫信邀漁陽公主回京。

  她知道這位故人愛熱鬧,每當京城裡要舉行別樣精緻的宴會時,都是提前邀約,可最後都被漁陽公主拒絕了。

  在落雲生產後不久,漁陽便在雲州誕下了一個女嬰。畢竟是高齡生女,當時差一點就難產了。

  據說趙棟當時也去了,可惜漁陽不讓他進門,他只能在門外急得團團轉。

  一輩子都任性驕縱的女人,在人到中年的時候,總算聽了她母親的一句勸,此後餘生,不必將精力鋪在男人的身上。

  不過聽聞落雲來了,漁陽公主倒是帶著女兒和僕役,親自在河埠頭迎接了太子與太子妃。

  只是再見時,落雲差點認不出故人來。

  以前總是穿著精緻華美衣袍的女子,如今身上穿的卻是未曾染色的棉麻長衫,式樣也從了簡單,並沒有太花哨的剪裁。那一頭半白的頭髮上也無頭釵裝飾。

  落雲知道,她這是在為父母守孝。因為就在去年,被幽禁的王皇后也因為一場重病,悄然離去了。

  曾經的一國之后,因為是戴罪之身,又因為太上皇的遺言,不准她入皇陵,死去的時候連個訃告都沒有半張。

  漁陽公主不好給王皇后明晃晃的守孝,只能在平日裡穿素色衣服,默默哀悼母親。

  雖然大魏不時興三年長孝,往往只要守上三月即可。不過一想愛熱鬧玩樂的漁陽公主,似乎為了彌補自己年輕時忤逆母后的虧欠,結結實實地為母親守起了長孝。

  她生的女兒小名叫芙兒,長得粉雕玉砌,可愛極了。

  小女娃一看到帶著些異域血統,高鼻鼓臉的皇孫希兒時,便目不轉睛地看,還趁著大人們不注意,走過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晚輩希兒,在他的臉上濕噠噠地親了一大口。

  趁著侍女帶著兩個小的在田埂間玩耍時,落雲與漁陽在田間散步,倒是也能說說私房話了。

  她們倆雖然長久沒有見面,可是情誼未斷,一直互通著書信

  當初那遊山樾意圖謀反,到處煽風點火,甚至跑到了漁陽這裡搬弄是非,指望著她以太上皇長公主的身份去京城站隊的時候,漁陽也是派人送信,將遊山樾他們的手腳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落雲。

  用漁陽的話講,不居於下位,不知民間疾苦。

  她以前在京城裡時,每日都是吃喝玩樂,觥籌交錯間度過,也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可是來到了雲州,看著自己封地上佃農因為交不起租,哭喊著攔住了她的轎子,懇請著不要讓莊頭帶走他年幼的女兒時,她才算懂了民間疾苦。

  自己父皇魏惠帝雖然是個疼愛子女的好父皇,可是對於天下百姓來說,卻不是個好皇帝。

  而韓毅父子對於天下百姓來說,卻是某種意義上的生機與救贖。

  看清了這一點,漁陽自然不會站在那些世家一面,去參和京城的動亂。

  她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女兒身上。就像封地農田的秧苗一樣,看著小芙兒一天天的長高,看似平淡乏味的日子都充滿了無盡的希望。

  落雲問她為何不回京城?因為趙棟將軍跟太子私下飲酒時,也曾吐露了當初因為誤會而與公主匆匆和離的悔意,若是現在回去,相信也能破鏡重圓。

  漁陽公主卻雲淡風輕地一笑:「我又不是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了,有什麼原不原諒的?其實人少了誰,都能舒心過日子。想想我以前的執著不開化,累人累己,自己回想都覺得有些可悲可笑……生了女兒,才知為人母之心,我也不希望女兒沾染了我的偏執……再說我在雲州這麼過挺好的,不用擔心著自己哪裡做得不好,惹人厭煩……至於芙兒,我也沒禁著她跟她父親相見。前些日子,歸北那孩子還帶著他的兒子來跟芙兒玩呢。我的芙兒有父母,有兄長疼愛,便足矣。我現在很適應鄉下的日子,若是再回京城,那裡也不是我年輕時的京華重樓了……」

  說到這,漁陽急急打住,自覺失言。

  她雖然感慨物是人非,可這麼說似乎是在抱怨韓氏父子篡權,十分不妥。

  不過落雲卻微微一笑,伸手在她的手臂輕輕拍了拍,表示自己明白她想說的意思。

  人往往到了一定的年歲積澱,才知道以前所穿的衣服雖美,但是累贅沉重,穿起來並不舒服。

  漁陽現在只穿自己覺得舒服的衣服,卻不再強求任何事,悅任何人。

  衣服如此,其它也是如此。

  落雲心內感嘆,她公公婆婆吵吵鬧鬧一輩子,最後卻是慢慢和緩,帝后和諧。而以前曾經也算是和諧的夫妻,人到中年卻漸行漸遠……

  夫妻之道,也許太過苛求,用力過猛,反而會適得其反吧。

  那天告別雲州坐上船後,蘇落雲仍然感慨良久。

  待船停泊一處綠洲,稍事休息時候,蘇落雲抱著自己肉滾滾的兒子,愜意地嗅聞著江邊的新鮮潮濕的空氣,同時感嘆道:「沒想到,漁陽公主倒是過上我以前嚮往的日子……」

  韓臨風正挽著褲腿,在船尾垂釣,聽了這話,揚了揚眉毛,問:「你嚮往的是什麼日子?」

  落雲以前失明的時候,總想著自己跟韓臨風的婚姻也許不會長久,便想著自己有朝一日抽身而去,便過一過怡然自得的田園生活。

  只是沒有想到,她跟這個男人牽絆極深,居然陪著他一步步走到了高處。

  回首再望昔日夢想,似乎都有些遙不可及了。

  韓臨風聽她說得這麼細,自然能猜出她以前計畫得多週詳,居然連隱居之地都選好了,乃是能一年種三茬水稻的魚米之鄉。

  雖然她現在以玩笑的口吻說出,可是韓臨風還是覺得生氣。

  別人都以為這東宮之內,惶惶不安過日子的,應該是那個出身不高的太子妃才對。畢竟身為太子,身邊的誘惑實在太多,叫人防不勝防。

  可惜沒人會想到,真正患得患失的,卻是他這個可選之人。畢竟這世上最瞭解落雲的人,就是他了。

  韓臨風太清楚自己娶了個多麼不安分的女子了。這些年來,落雲就算身處東宮,也沒停過自己的買賣經營。

  這無關貪財之心,完全是一種上癮的嗜好。

  也許她現在的財富,跟當年的游財神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是哪日這妮子給自己吵嘴鬥氣,一艘海船開出去,他可是沒處找人去!

  現在聽落雲羨慕漁陽這樣一個人帶娃的日子,當朝太子直覺有些硌耳朵。

  他將孩兒交給了一旁的侍女,將落雲一把抱起走入了船艙。

  落雲也沒想到堂堂太子出宮之後,居然有些放浪形骸,大白天的還要如此荒唐,不由得掙扎笑道:「你要幹嘛?」

  「我尋思著你太閒了,居然胡思亂想!看來希兒是時候得添一添弟弟妹妹了!」

  「不是昨日才……這大白日的,你胡鬧什麼……」

  「怕什麼?你若體力不行,就將曹佩兒給你的藥用上,不是說那是包生子孫的靈丹妙藥嗎?」

  「去你的,我早就扔了……」

  此時天色春暖,微微蕩漾的船兒傳來嬉笑不斷……

  史書後記,聖德先帝後裔韓毅承襲皇位二十載,晚年退位安享天年,傳位於長子韓臨風,世稱魏賢帝。

  登基大典時,大魏國力鼎盛,堪稱盛世。新帝攜皇后在泰山受封,接受天下朝拜。

  帝后相識於微,魏賢帝感於迎娶皇后時,粗食敝禮,一切從簡。所以這次受封,堪比再娶之禮,泰山大典,盛況空前。

  然而有不靠譜的野史記載:新后當時頭頂重冠,與新帝小聲抱怨,說這鳳冠太重,都能改一副鎧甲。若是成婚那日給她戴這個,她是寧可逃婚也不嫁!陛下聽聞,橫眉怒目,冷聲道一句:「晚了……」然後將那冠又往下壓了壓。

  當然,此等荒謬之言,怎會出自一代賢后之口?誰不知帝后一生互敬互愛,乃是皇家難得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等類似小兒的鬥嘴,大約乃落魄狂狼書生杜撰,搏君一笑,不足為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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